《带炮灰夫郎做开国皇帝》 第1章 《带炮灰夫郎做开国皇帝》作者:金戈银盾【完结】 简介: 末世杀人如麻的物资队队长沈新穿书了。 穿到一本纯爱团宠幼崽文里,穿成一个炮灰中的炮灰。 作用就是给炮灰真少爷惨淡的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给他克夫的名声,送他去死。 重活一次,沈新只想从赤字平民变成土豪,过平平淡淡的田园生活,顺便对这个实惨的真少爷施以人道主义同情。 但总有不开眼的人来挑衅他,沈新贯彻实施不服就干,干不过就先发育,发育好了继续干这一准则。 就这样,他一路从闲散富翁干到科举状元,再从一方王侯干到开国皇帝。 经年回首,沈新不由感叹,“不愧是我。” 受视角: 秦宁重生在一个月前,他成亲当天,满是荆棘的人生重来一次,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带着推他入河的凶手、他的养母一起走。 小时候的秦宁不懂为什么弟弟哭了,爹娘会抱着哄着,而他哭了爹娘只会说晦气,后来秦宁偷听到他不是爹娘亲生的,有些懂了。 秦宁有的时候也会想他的亲生爹娘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养不活他才不得已丢弃,更多的时候是在干活,洗衣做饭,砍柴挑水,照顾家禽。 秦宁也曾为自己争取过一次,他和那位气质矜贵公子说他才是被抱养的,可那位公子只是摇了摇头,连话都没说一句就走了。 秦宁等啊等,没等到新婚相公的尸体,等到的是活生生的沈新和他手上的饭菜。 从此,日月交替,四季更迭,一直有你。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甜文 穿书 爽文 成长 炮灰 主角:沈新 秦宁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唯一的偏爱 立意:无畏风雨,同舟共济 第1章 南溪村沈家院门上缠绕着红色绸缎,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醒醒,醒醒。” 沈新隐隐约约感到有人在推自己的胳膊,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沈新睁开眼睛的瞬间,用一只手捏住了碰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那人的脖子。 被掐住的人脸色逐渐涨红,不断挣扎,扒着沈新的手腕也没能逃脱。 有神智,无异化,不是污染物,没有威胁,沈新判断完,手指松了松。 他扫了一圈,眼前的场景尽收眼底,四五十平的农家院子,五六桌人在吃饭,清一色的长发。 没有防护罩,没有安全屋,和末世完全不同的景象。 周围的人似乎也发现沈新这边发生的事,又被沈新散发出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的气势镇住,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大哥!你干什么?” “快放开王大哥!” 清脆的少年音划破寂静,沈新抬眼望去,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清秀少年站起来正皱眉看着他。 作为目光的聚集中心,沈新刚想开口,脑海突然传来一阵疼痛,他顺势松开掐住脖子的手。 大片大片的记忆在脑海里炸开,来不及整理,只提炼出应对目前情况的部分,沈新扶住额头,看向被他掐脖子的人: “王大哥抱歉,喝醉了头脑不太清醒,手好像也不受控制,你没事吧?” 王大哥二十多岁,皮肤黝黑,面相憨厚,咳嗽了几声,连连摆手: “没事,没事。” “成亲有些激动,能理解能理解。” 说完,还嘿嘿笑了几声。 “王哥大气,小弟敬你一杯。” 场面也随之变得轻松起来,说话声逐渐响起。 沈新抬起酒杯干了进去,冰冷的米酒进入喉管,他的思绪瞬间清明。 沈新松了一口气,面上不显,开始琢磨他脑海里接收到的记忆。 他不光是穿越,还穿书了。 穿到一本名为《相府幼崽是团宠》的书里,这本书大概讲的是秦安安不小心猝死,穿越到未知的古代王朝,成为一个孤哥儿,却被相府收养,逐步获得全府的认可和宠爱,长大后和燕朝的二皇子燕熙川一见钟情,携手成为成为帝王和君后的故事,文章的主旋律是苏和宠。 而沈新,穿成这本书里一个炮灰中的炮灰,这个炮灰出现在小说后半段。 炮灰也叫沈新,今年十七岁,是燕朝南江府南溪村人,十二岁时便中了童生,是个读书人。 唯一的作用就是娶了相府的炮灰真少爷,也是从小生活在南溪村的小哥秦宁,并死在成亲当天,赠送秦宁克夫的名声,给他的死因提供一个完美的理由。 这个世界还有三种性别,男人,女人和哥儿。 哥儿的眉心有一颗红痣,可以生孩子,他们的身体和男人没大差别,但更为柔弱一些,力气也更小。 不出意外的话,文里没说的死法就是喝酒猝死。 但沈新穿来了,不知道这个世界会不会为了补bug把他弄死。 沈新决定今天剩下的时间都要格外小心,不做危险动作,少和人接触,活动范围尽可能小。 这样的地方似乎只有卧房能满足要求,沈新顿了顿,忽然想到了在婚房的炮灰秦宁,这人今天一直都呆在婚房,秦、沈两家人估计都不会给他准备吃的。 想到这,沈新起身径直向灶房走去,反正他也懒的在席面上应付这些陌生人。 自从三年前原身父亲被征走后,原身多数时间都在县里的书院,和村里人交往不深,离席也不算突兀。 灶房没人,沈新扫了一圈,锅里有蒸好的糙米饭,还有两盘肉菜放在锅灶旁。 腊肉炒白菜,猪肉炖酸菜。 拿出两个空碗,盛了满满一碗饭,又准备夹菜。 筷子还没伸出去,门口就传来一道声音: “哎呦,席面上那么多好菜还没吃够啊,还要来抢食,不愧是童生,脸面比一般人都大。” 身穿藕褐色对襟长裤的女人面色嘲讽,明晃晃的阴阳怪气。 是原身的三婶,沈柳氏。 自从三年前原身父亲被征走后,这位三婶觉得原身天天吃闲饭,经常对他说话阴阳怪气,原身自持是读书人,不与妇人争长短,一般都沉默对之,导致她越来越肆无忌惮。 实际上原身这几年读书花的都是原身父亲被征走时朝廷给的的二十两响银,和二房三房毫无关系。 沈新同样懒的搭理,自顾自的夹起几块腊肉放在空碗中。 沈柳氏看着还敢伸筷子的沈新,有些急了,作势要上前拿走菜,恶狠狠的开口: “你聋了不是?这可是专门留给你三叔的,你还和你三叔抢吗?知不知道孝敬长辈?” 以往只要她搬出长辈的身份,沈新都会听从,这次肯定也一样。 沈新手上动作不停,慢悠悠的开口: “小侄没记错的话,三叔还在席面上,吃的也算红光满面,怎的还要开单独的小灶?倒是我新进门的夫郎,一整天水米未进,要是饿晕了,传出去还以为有人故意磋磨呢。” 他这位便宜三婶平日里有好的就得划拉到她那,生怕吃亏,这饭当然不只是给他三叔留的,不过是幌子罢了。 沈柳氏想反驳又没找到理由,觉得沈新今天格外伶牙俐齿,还怕传出她苛责新夫郎,败坏她的名声,只能憋屈的开口: “你早说明白,三婶也不至于因为几块肉跟你一个小辈计较,前边席面那还有点事,我得去看看。” 没等沈新回答便扭身离开。 沈新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沈家三世同堂,原身祖父祖母生了三个儿子,原身父亲沈大力,二叔沈二力,三叔沈三力,沈新这一辈加起来有八个人,沈大力有三个儿子,沈二力一儿一女,沈三力也有三个儿子。 三年前朝廷征兵,沈家推了原身父亲去,原身心里就怨上了沈家,但他又要靠家里的银子读书,平日都是在县里书院读书,不愿同家里有过多的联系。 一个月前突然传来沈大力战死的消息,继母知道后没几天也去了。 大房如今剩下沈新和一对六岁的双胞胎弟弟。 原身虽然十二岁就考取童生,秀才却屡次未中,他又不事生产,大房逐渐势弱,谁都能扒上来吸两口血。 原本和沈新定亲的是秦家排行第三的小哥秦华,不知为何换成了秦宁,秦家还希望尽快操办,祖父祖母竟也同意,原身不想受此屈辱,只想退亲,被祖父祖母以孝道压了下来,这才有了今天的婚礼。 这样一来沈家聘礼省下不少,家里进来一个免费的劳动力,如果把成家的他分出去也算名正言顺,一箭多雕,沈新幽幽的想,筷子一直没停,夹满一整碗向婚房走去。 借着昏黄的日光,沈新进门看到的便是土墙上挂的红缎子,缺了腿的木桌,暗红的木箱子,一张挂着红绸的木床,以及木床上端正坐着的红衣少年。 他的便宜夫郎,书中的炮灰真少爷,秦宁。 第2章 这位本该金尊玉贵养大的相府嫡哥儿,却到了一个贫寒乡村,养父母兄弟对他经常贬低辱骂,自懂事起就在不断的干活,相府大公子找到线索来询问,养父母说秦华是被捡到的孩子,大公子竟也信了,如今秦华被带回相府享福,而真少爷却被养父母替嫁给了原身。 真少爷就是一块砖,哪有需要往哪搬,主角需要一个相府少爷的身份,他被拐了,养父母需要他完成秦沈两家的婚约,他替嫁了。 实实际际的惨,不过书中有写冒名顶替的秦华结果也不好,进相府三个月就溺水而亡了。 沈新看向他的脸,眉心有颗暗淡的红痣,脸色发黄,不大的脸因为瘦弱颧骨有些突起,衬得眼睛很大,睫毛浓密,嘴角还沾着一些饭渣。 秦宁一直在听院子里的动静,没等到被人抬进来已经死了的沈新,等来的是活着的、端着饭的沈新。 他有些惊讶,瞪圆了眼看向门口,又迅速垂眼,来掩饰眼里的情绪。 挺好,还知道给自己找点吃的。 沈新把饭放到木桌上,搬起整张桌子走到床边放好,淡声开口: “饿了吧,给你拿了点吃的,快过来吃。” 秦宁紧攥双手,用力的指甲不断变白,声音如蚊子般大小: “谢谢。” 沈新看出了他的紧张,放柔了声音: “别紧张,我进来吓到你了?” 秦宁定了定神,手指微松,小声的说: “不紧张,也没有被...吓到。” “你吃过了吗?” “前面席面结束了吗?” 沈新看着小心咽口水的,明明很馋还是先问自己吃没吃的少年,扯了扯嘴角: “席面上吃过了,快结束了,你吃吧。” 说完,把筷子往前递了递。 秦宁接过筷子,拿起饭碗,夹了块腊肉,又塞了一大口米饭,眼圈有些发红,只能用低头来掩饰,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吃到肉了。 沈新看着眼前的人吃东西像小松鼠一样微微鼓起腮帮,有点可爱,让人想摸一摸。 手指蜷了蜷,没动,沈新还没想好要不要和秦宁做伴侣,所以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这个世界对男女和男哥儿大防看得很重,大多数女人和哥儿不小心和男人有了接触,除了嫁人就是以死来保清白的名声,乡村更甚。 而且燕朝的女人和哥儿都不能单独立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书中拥有克夫名声的秦宁,他的结局是投河而亡,主动还是被动都不重要。 所以沈新不能和秦宁分开,至少现在不能。 想七想八了半天,突然听到秦宁软软的声音: “我吃饱了,碗里还有肉,你吃吧。” “我没碰。” 装米饭的碗干干净净,装菜的碗里有腊肉,也有猪肉,加起来六块。 可沈新记得碗里一共才八块,也就是说,秦宁只吃了两块肉。 沈新心里有些酸涩,好小心谨慎一小孩,把碗推向秦宁: “你吃吧,我吃不下。” 无论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沈新都没有为吃一口肉来回谦让拉扯过,这感觉还挺新鲜。 “好,谢谢。” 宽大的袖口堆起,漏出一截纤细的手臂,白皙又脆弱。 沈新移开了视线,放空自己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静谧。 等秦宁吃完了,沈新把桌子搬回原位,两个碗摞在一块,开口: “洗漱在灶房,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顺便把碗筷放好。” 秦宁应了一声,连忙站起来走到沈新旁边,并伸手准备拿碗筷。 沈新抬抬手,“我拿吧。” 秦宁缩了缩手,又伸了出来,看向沈新小心的开口: “还是我拿吧,不然出去让人看见会笑话的。” 厨房的活计一般都是由女人和哥儿来做,男人做了会被笑话没本事,也会说女人和哥儿彪悍。 沈新想到了这个事情,干脆利落的回道:“好。” 太阳已经西落,天色变得昏暗,二人到了灶房便点了煤油灯。 趁着秦宁洗碗筷的功夫,沈新用淡盐水漱了口,去水缸打了水,洗好脸后,又打了一盆水等秦宁洗漱。 可能是成亲的原因,一路上都没人来打扰他们,等秦宁洗漱完,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房间,点亮蜡烛。 沈新看向唯一的木床,有些沉默。 这张床看上去有点小,两个人睡必定得挨着。 没等沈新想好怎么办,旁边的秦宁怯怯的开口: “相公,我们睡觉吧。” 秦宁的眼角还沾着洗漱完未擦干的水,样子尤为可怜。 第2章 秦宁自小就看人脸色过日子,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沈新的迟疑。 他心里明白沈新可能对换亲不满,觉得他不如秦华好看,也不如秦华能说会道,甚至厌恶他,可沈新会给他拿饭,还会给他打水,温柔的让人贪恋。 秦宁从小拥有的好不多,每次遇到了就要紧紧抓住,所以他忍着羞怯的开了口。 沈新不太敢相信这是秦宁说出来的话,和书里的沉默寡言、不善表达的性格有点不一样。 眼前的人耳尖通红,睫毛上下煽动,双手捏着衣袖,像刚进家门的小猫,小心翼翼地看着主人,试探性的迈出小脚,有点可爱。 沈新伸手在唇边咳了一声:“好。” 秦宁一直屏息等待答案,听到肯定的回答,整个人放松下来,小心的吐了口气。 沈新脱掉外衫,坐在床上,想了想,问到:“你习惯睡外面还是里面?” 仿佛那句话花了秦宁所有的勇气,他的声音又小了回去:“里面。” 秦宁吹了蜡烛,想从床尾上床,沈新适时的曲起双腿,假装从容。 乡村成亲没有点烛到天明的习俗,蜡烛也要一文钱一支,能省一点是一点。 躺在一起,模模糊糊间,沈新有些后悔,吃饭的时候为什么不按照他的心意摸一摸秦宁的脸,装什么君子,现在晚上都一起睡了,还在乎那点触摸面积。 秦宁感到身边人睡熟了,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又有些懊恼,提出一起睡已经花了他大量的勇气,要是提圆房沈新会不会觉得他不够庄重,是个浪荡的小哥儿,秦宁就在来回纠结中睡去。 第二天,村里陆陆续续出现公鸡打鸣的声音,沈新感觉身边有人,想伸手掐断对方的脖子,猛的清醒了过来,他已经不在末世的蓝星了,每天不用再面对杀这个杀那个还是都杀了这种深奥的选择题了,还年轻了四岁。 前世他出生在书香世家,父母恩爱,十八岁就成了顶级大学的研究生,前途一片大好。 但一种不知名病毒突然席卷全球,所有的生物开始变异,绝大多数人和生物成为没有智慧,只知攻击的污染物。 蓝星因此进入末世,沈新父母、祖父母相继成为污染物,只留下他。 少数人因此身体各项素质得到了大幅度提升,并且获得了某种不知名能力,这种人称为异能者。 沈新成为了一位力量系异能者。 顾名思义,力量系异能可以大幅度提升了沈新的身体素质和力量,甚至寿命。 幸存的人类反应迅速,一个个安全基地拔地而起,为了生存,他成了一名物资队队长,为各个基地运输物资。 每天面临的是不断击杀丧尸,寻找物资,还有突如其来的背叛。 二十一岁,运输物资时被污染物群袭击,嘎掉,起起落落的一生就此结束。 秦宁醒来看见的就是浑身散发出阴郁气息的沈新,不知道沈新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他在旁边睡觉影响的吗?还是不喜欢和他睡在一起?他小心的往里挪了挪。 沈新感到动静,转头:“吵醒你了?” 秦宁微微摇头:“没有。” 面前的人脸颊红润,唇瓣粉嫩,眼睛带着刚醒的茫然,锁骨在交领的里衣下若隐若现,沈新挪开了视线,再次开口: “我要上山一趟找找有没有可以卖的药材和野味,然后去县里,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可能得傍晚才回来。” 昨天沈新翻遍屋子,只找到十五枚铜钱,搞钱迫在眉睫。 沈新过目不忘,前世看过非常多的各类书籍,也认识多数药材及采摘方式。 他一直认为知识就是金钱。 秦宁听完这一段话,有些慌忙的起身:“那早饭怎么办?我现在就去做,一刻钟就好了。” 沈新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轻声道:“不用,家里是卯正二刻左右吃早饭,每日粮食都是有祖母把控,大房没开过小灶。” “你继续睡吧,现在大概寅正左右,一个时辰内我肯定回来,到时候带你见长辈。” 秦宁听着沈新细致的安排,心里有些发涨,使劲点了点头。 还是个小朋友呢,沈新轻笑一声,揉了揉他的头:“走了。” 第3章 全然没看到身后耳朵,脸颊和脖子慢慢变红的秦宁。 秦宁把手放在头上缓缓抚摸,从小到大都没人对他用这么...这么亲昵的动作,他...有点喜欢。 天光大亮,视线开始变得清晰,沈新走向屋外,打量了一圈,在灶房旁的水缸站定,弯腰看向水面,这张脸和他原来的脸几乎一模一样,但原身身材消瘦,看上去比较文弱。 沈新松了口气,他帅气的脸庞仍在,多锻炼他的八块腹肌也能回来。 现在沈新要验证另外一件事,他的异能是不是也跟着穿过来了,他弯腰捡起墙边的石块。 握紧,再张开,石块变成了碎末,他的异能还在。 沈新抬头便看到东升的朝阳,身后是深绿绿的山峰,隐隐约约传来水流声。 随着鸡鸣狗吠的声音,炊烟三三两两的升起。 沈新突然有了真实感,他活过来了,来到了一个没有病毒,没有污染,山清水秀的新世界。 南溪村北面便有两座山。 一座叫大窝山,像倒着的窝头,没大危险,村民经常上山捡柴、摘果子。 一座在大窝山后面,更为高耸,有大型野兽,除了猎户一般没人去,因为看上去黑漆漆的,村民称为大黑山。 背起角落的竹质背篓,拿上镰刀和锄头,推开院门,向后山走去。 两盏茶后,沈新翻过大窝山头,在一处山坡发现一片白术,大概二十株。 白术花小呈紫红色,花心如针刺状,叶片光滑,叶子边缘有细刺。 虽不是采摘的季节,药用价值有所减弱,但白术的功效广泛,是一味益药,药馆肯定会收的。 白术的入药部分是其根茎,它的根较为粗大,有长须,略呈拳状。 沈新的手很稳,一锄头一个,挖了大概十多株,然后蹲下来一株株的折断根茎,抖掉泥土,把地下根放进背篓。 站起来颠了颠背篓,约摸十斤,沈新有些感叹,纯天然无污染的环境长出来的东西就是好,又大又重。 又往左走了一段,好像看见了一棵橘子树,眼睛亮了亮,末世之后,人类领地收缩,水果是紧俏货,他也是偶尔才会吃到。 沈新赶紧走上前,仔细一看,有些失望,不是橘子,是枳壳树,果实长得像橘子,却是药材,有消食止咳的功效。 他单手把背篓举向头顶,又伸手敲了下树干,便有果子掉进背篓,还有不少果子掉落地上。 沈新蹲下来捡起地上的果子,放入背篓,等背篓满了大半才停下来,继续向左走去。 走走停停,又在一背阴山坳处发现了一片黄精,这是一味有良好滋补效果的药材。 黄精茎为根状,节膨大,叶子宽大光滑,呈线状披针形,花朵为淡黄色,花果长于叶腋的位置。 挖黄精首先要扒开其根部附近的表层土壤,判断它的根走向,再把根附近的土壤挖走,黄精根较为脆弱,要用力均匀小心,才能把根完整的拔出来。 薅了几把野草铺满整个背篓,沈新站起来准备回去,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半山腰,紧邻着大黑山,下面二三十米处还有水潭。 沈新有些恍然,黄精喜阴湿,水分充足的地方,有个水潭很正常,他本想去看看有没有鱼,如果有可以抓两条,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寅正二刻,再不回去就要开早饭了,只能遗憾作罢。 还没到家门口,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尖锐的叫喊声: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走路不看路是不是?”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好好的碗都给碎了。” 沈新加快了脚步,推开院门,放好背篓。 院子西北角灶房外,他的好三婶正在数落两个不及她腰间的小孩子,小孩子手拉着手,其中一个拼命摇头,地上还有破碎的陶片。 原身有两个六岁的双胞胎弟弟,小名分别叫二毛和三毛,还没起大名。 二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原身平日里和他们说话也不多,两个孩子平时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他分辨不出来。 沈新昨天刚穿来,这是第一次见到两个便宜弟弟,也不知道哪个是二毛哪个是三毛,但不妨碍他开口维护。 沈新笑吟吟地开口: “三婶一早上起来说话就中气十足,一点小事叫嚷的恨不得全村都听能听见,可真是有一把好嗓子。” 边说边走到三婶面前,把便宜弟弟们往身后薅了薅,低头问道: “怎么回事?” 秦宁也刚好从灶房出来站到旁边。 两个孩子都是一身灰色短褐,明显衣服有些小了,手脚漏出一截,浑身瘦小,左边脸上肉少点的孩子嗫嚅道: “我和弟弟就站在一直这没动,三婶走路没看见我,撞了我一下,碗就碎了。” 肉少的是二毛,肉多的是三毛,清楚了。 沈新握了握二毛的肩膀,全是骨头,格外硌手,盯着三婶的眼睛开口: “三婶听清楚了吗?” 秦柳氏听到沈新的话,怒火蹭蹭蹭的往上升,胸脯不断起伏着,几个小兔崽子还敢顶嘴。 想骂回去,想到昨晚和她男人商量的事,忍住了,硬挤出一抹笑: “听清了,三婶不是故意的。” “你早上上山干嘛去了?难不成想要赚钱养家了?” 说着,手还要往沈新的背篓里伸。 沈新侧身躲开,淡声开口: “不过是些寻常野菜,三婶想多了。” 柳氏撇撇嘴,阴阳怪气道: “大侄子好不容易进山一趟,兴许有好东西呢,交公的时候也好让我们开开眼。” 沈家所有人赚的银子都要交给祖母,由公中管理,统一分配。 这个便宜三婶上蹿下跳惹人厌,要不要断她一条腿长长记性? 秦宁担忧地看了沈新一眼。 沈新闭了闭眼,平复突出起来的戾气,用和刚刚一样的语气说道: “后山每天多少人去过,还能有什么好东西,三婶说笑了。” 沈家其他人纷纷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原身祖母直接发话: “行了,一早上也不清静。” “新儿成亲后也懂事了,知道赚钱养家了。” “老二家的,老三家的赶紧拿碗筷开饭。” 第3章 事情就这么含糊过去了,沈新带着秦宁拜见各位长辈,认完了人,众人便准备吃饭。 饭桌上放着一盆巴掌大小的麦麸饼,一桶粗粮粥,两碟腌萝卜,还有昨天席面上剩下的几个菜,瞧上去颇为丰盛。 沈新想起了前世和父母在农家乐吃的美味饭菜,咽了咽口水。 家里都是由祖母分饭,男人是两个麦麸饼,一碗稠粥,女人和哥儿是一个麦麸饼,一碗稀粥,不到十岁的孩子是半个饼子,一小碗稠粥,安排的明明白白。 麦麸饼格外粗糙,入口后还能感受到没磨碎的麸皮,口感有点苦涩,咽下去还拉嗓子。 一顿饭吃完,沈新唯一满意的是那碟子腌萝卜,也打破了他对农家风味的幻想,只剩两个字,难吃。 而且他也没吃饱,身怀异能的他消耗能量比一般人要大的多。 沈新坚定了要赶快分家的想法,不只吃饭是大问题,赚的银子也要给别人花,还要保持原主的人设,想一想就麻烦得很。 得到原身的记忆后,沈新看得明白,祖父祖母指望着二叔和三叔养老,所以大房的人被欺负时,他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深谙中庸之道,导致二房和三房的人动作越来越过分。 二叔三叔两家也肯定是不愿意白养别人家的孩子,尤其三叔家的沈子轩要也启蒙读书,过两年还会参加童试,家里不可能养的起两个读书人。 沈新把秦宁和双胞胎叫到屋内,让他们互相熟悉熟悉,交代他们受欺负了不要忍着,好好在家,等他回来。 然后背上背篓马不停蹄的赶往县城,他身怀异能,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要好,走路也比较快,正常从南溪村走到县城要将近两个时辰,他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城门口。 城墙高大,门楼上有一块写着望江县三个字的匾额,因风吹日晒有些褪色歪斜。 沈新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到了,他走的好饿,得赶快把药材卖了买点吃的。 城门口有两名官差对进城人员进行查验货物和收费,一文钱一个人,卖东西的要交两文,货商另算。 沈新带了十个铜板,交了两个铜板进了城,钱包瞬间缩水五分之一。 城内只有一条十字主街,建筑多是青石瓦房,临街有各种商铺,沈新直奔仁心堂,因为它离得最近,而且口碑很好,村里很多生病的人都是请仁心堂的大夫问过诊。 仁心堂位于主街西南角,沈新进去时铺子里只有站在柜子后的黎大夫一人,直接开口道: “黎大夫安好,不知您这收不收药材?” 黎大夫的回答也很干脆利落,“收是收,不过得看品相如何。” 第4章 沈新把背篓抱到前面,掀开上面的杂草,接着开口: “我叫沈新,是沈溪村的,这里是早上刚采的一些药材,有白术、枳壳、黄精,保证新鲜,您看看品相怎么样?能不能收?” 大夫大概扫了一眼,上面的黄精没什么破损,可见采药之人手法老练,他又轻轻翻看了背篓下面,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柜子后面走了出来,开口道: “药材看上去不错,可以收,你跟我去后面详谈。” 又朝后面喊了一声: “小七,来前面看着点。” 后院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来了。” 黎大夫边说边带着沈新往里走,和一个青色衣衫,头梳双鬏的男孩擦身而过。 两刻钟后,黎大夫看完了所有药材,沉吟片刻,再次开口: “你带来的药材品相完好,但没有炮制过,价格不会很高,枳壳十文一斤,黄精四十二文一斤,白术略贵些,一斤六十五文,你看如何?” 沈新在心里估摸了卖掉所有药材后赚的银子,算下来也有一两多,很不错了。 好些贫寒之家一年才能挣这么多,便点了点头。 “可以。” 得了肯定的回答,黎大夫便用杆秤开始称重。 “白术十斤,是六钱十五文,黄精十八斤,是七钱五十六文,枳壳三十斤,是三钱。” “加起来一共一两六钱又七十一文,你算算是不是这个数?” 沈新心里默算了一遍,不过几瞬便开口:“没问题。” “公子爽快,这就随我去前堂拿银子吧。” 路上黎大夫还问沈新: “看你像是读书人,家里有人采药让你来代卖的吗?” 采药一般都是祖传的手艺,俗称采药人,药堂的药材大多都是采药人提供,沈新是生面孔,所以黎大夫才会问上一问。 沈新明白了黎大夫未尽的意思,解释道: “以前读过书,有本书上写过一些药材的采取和炮制方法。” “家里突逢变故,想着这也许是个养家法子,还想问问您这还收什么药材,炮制好的收不收?” 黎大夫闻言也不便深究,笑着开口: “收,好的就收。” “等会给你一张单子,上面都是药堂收的药材。” 沈新粗略扫了一眼单子,除了他今天卖的,还有半夏,丹参等几十种药材。 巳正左右,他揣着巨款出了药堂,第一件事就是买吃的填饱肚子,顺着西街往前走。 临街有不少铺子,尽头便是望江县唯一的一个码头,还有艘大船停靠在旁,不少工人在码头搬搬扛扛。 赶上饭点,临街不远处还有不少卖吃食的铺子。 沈新离远也闻到了香味,脚步更快了几分,有卖混沌的,卖面条的还有卖粥的,多种多样。 他在一家包子铺站定,没等开口,包子铺大娘就笑眯眯的开口: “客官来两个包子不?刚出锅热乎的,素馅二文一个,肉馅三文一个。” 沈新看着指缝干净,衣衫也算干净的大娘,点了点头,“来两个,一个素一个肉的。” 包子有手掌大小,两个应该能顶一阵子。 沈新边吃边逛,思考着赚钱路子,卖药材只出不进,只是权宜之计,目前还得想几个赚快钱的路子,方便分家后好盖房子。 书里有写今年十二月份南江府以会阳县为首的四个县遇到了特大的雪灾,冻死了不少人,还引发一场骚乱。 虽然没写往望江县在不在里面,但无论被波及还是身在其中的人,今年冬天都不会好过。 分家后建个带火炕的房子,还可以研究研究如何烧制木炭,买足够的棉花做冬衣,还得屯粮。 如今是七月末,好在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准备。 事要一件件办,钱要一点点赚,等日子稍微平稳些,再走可持续发展的路子。 到码头时沈新吃完了两个包子。 码头上不少人在来来回回扛大包,应该是从船上卸货。 沈新想了想,扛大包这活正好和他异能对口,来县里一趟不如多赚点银子。 他扫了一圈,走向看管打包的管事,沈新笑着问道: “管事您好,请问您这还招人吗?您看我行怎么样?” 管事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些质疑道: “招是招,但一个大包至少一百五十斤,你这体格能行?” 沈新也知道现在的样子没什么说服力,直接单手拎起了手边的大包,开口道: “我只是看上去弱,但一趟四个包不成问题。” “请问这工钱怎么算?什么时辰下工?” 管事都惊了,下意识的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附近吗?” “一个包两文钱,当天结算,最早申正可以下工。” 申正,下午四点,等他到家大概六点。 沈新一一回答: “南溪村,沈新。” “成,谢谢管事。” 这一下午码头上一直有个奇景,膀大腰圆的壮汉扛包扛的满脸汗水,看上去文弱的少年扛包面无表情,闲庭信步。 沈新走到了管事面前,把肩上的大包放好,脸不红气不喘的开口道: “管事,我今天就干到这,结工资吧。” 管事已经彻底佩服沈新了,也不是没人能扛四个包,但是扛好几个时辰脸色都不变一下的绝对没有,这把子力气干什么不行,管事起了拉拢地心思,态度更好了,笑吟吟地开口道: “当然,今天我可算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沈小兄弟你是这个。” 管事边说边举起了大拇指。 “你一共扛了二百八十七个包,算下来是五钱七十四文,你点点对不对数?” 沈新笑了笑: “我不光力气大,还会读书算账,如果有其他方面的工作也可以介绍给我。” 管事手指摩擦了一下,沉思片刻开口: “不瞒小兄弟,你的力气在这有点大材小用了,我朋友有个赌坊缺个能起震慑作用的打手,一个月有一两银子,你感不感兴趣?” 沈新想都没想就准备拒绝,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摇摇头: “不感兴趣,银子对数,那我先走了。” 县里分东西两个集市,西市的东西比较实惠,大多是蔬菜、肉,是普通人买卖的地方,东市的东西更精贵,比如糕点、绸缎之类的。 沈新打算多逛逛,了解下这里的物品和行情,方便他发展事业,在五福斋花了十六文买了一包桂花糕,又花了十文买了一包饴糖。 逛的差不多了,沈新找了家面食铺子,花十四文钱吃了两碗素面。 来县城一天,刨掉花费一共赚了二两一钱又九十二文,还算不错。 夕阳西落,回到家时已经将近戌时,沈新一进门就看到一家子长辈都在堂屋或站或坐,微弱的烛光映出交错的影子,秦宁牵着双胞胎站在下首。 这是摆出了要三堂会审的架势,沈新也想看看是谁,又想玩什么花样,抬腿迈进堂屋,面带微笑的开口: “大家是特意在堂屋等我的吗?” 第4章 沈新似乎感受不到略显凝重的氛围,他扫了一圈,微微点头,向各个长辈打了声招呼,走到秦宁旁边。 “大侄子回来了,让我们好等。” 三叔沈三力的声音骤然响起,粗狂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不愧和三婶是一家人,一样咋呼。 二叔抬手制止了还想继续说的三叔,有些温和的开口: “今天全家聚在一起不要说些没用的话。” “但确实有件事要和大侄子商量商量。” “你如今已经成家,下一步也该立业,二叔三叔都就觉得你应该找个活干,而且家里实在没银子供你继续读书了。 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沈新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要实现,反问道: “那我非要继续读书呢?” 二叔长叹一声,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说: “你如果想继续读书,就要就分出去吧,家里十几口人都要吃喝,我们也实在没法子。” 三叔在旁边不断点头附和,这个场合女人和哥儿是没有话语权的。 这话说有意思,好像他只知读书不顾家里死活,他们没办法才把他分出去。 沈新心里“啧”了一声,有些玩味的看向装聋作哑的祖父,惊讶道: “祖父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祖父名为沈富贵,面色如常,有些威严的开口: “成家立业是古理,你也应当遵守才是。” 祖父是个人精,从原身待在书院不肯回家,就看出来原身对沈家有怨,这次又强行让他娶亲,说不定沈新的怨已经变成恨了,即使沈新成了秀才,也不一定给家里带来便利。 何况考这么多年都没中,可见没什么前途了。还不如供老三家的读书,希望更大点。 第5章 沈新心里轻松,面上不显还带着几分难过: “祖父和二叔说的有理,但我还是想继续读书,我选分家。” 二叔一锤定音: “那明天吃过早饭就请村长和沈家族老来见证。” 商量完,大家各自回屋。 沈新带着秦宁和二毛三毛回到了屋子里,一路无话。 他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巴掌大小的油纸包放在桌上。 边打开边介绍,是五福斋的桂花糕和饴糖,六块白嫩的糕点,离近了还能闻到桂花香,饴糖有七个,每个有拇指大小。 两个小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沈新,秦宁的眼睛似乎也亮了一瞬,沈新觉得自己买对了。 沈新抬手把糕点往三人面前推了推。带着笑意的开口: “如今是盛夏,糕点不耐放,今天晚上要吃完,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吃过了,你们一人两块,尝尝味道怎么样?” “谢谢相公/大哥。” 三毛见二毛点头,迫不及待的拿起来一块塞进嘴里,小心的“哇”了一声,二毛和秦宁就比较矜持,小口小口的吃。 沈新看到三人的表情,觉得很有成就感,以后可以多投喂。 这个时候,沈新再次开口: “今日我选分家,你们有什么异议吗?” 毕竟是要一起生活的人,沈新得让他们认识到自己又可靠又民主。 二毛三毛对视一眼,飞快摇摇头。 二毛觉得大哥哪里不一样了,这两天和他们说的话比过去一年加起来的都多。 秦宁也轻轻摇头。 很好,人心齐,泰山移,听话的团队最讨喜。 沈新拿起一张油纸,包好四块饴糖,递到二毛手上: “你俩拿回去吃,一天最多吃一块,吃完记得漱口。” “早点回去睡觉吧。” 两个孩子点点头,头顶的冲天鬏也跟着忽上忽下。 沈新没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对二毛三毛也没啥兄弟之情,只能说尽力而为。 送走了双胞胎。秦宁捧着油纸走到沈新面前: “还有一块桂花糕,你吃。” 沈新没接,揉了揉他的头: “你吃吧,我不喜欢太甜的。” 余光瞥到秦宁苍白红肿的手指,皱了皱眉: “你手怎么回事?” 秦宁把油纸重新放到桌上,缩了缩手指: “昨天席面上的碗筷比较多,泡的有些白,没事,我有经验,明天就好了。” 沈新想问他明知道碗筷那么多为什么还要自己做,为什么不拒绝。 又想到他从小处在一个贬低辱骂他的环境,可能只有干活才能带给他安全感,就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只冷笑一声:“我当然没事。” 又不是我洗了几十上百的碗筷。 秦宁觉得沈新生气了,却不知道哪句话惹他生气,还是嫌弃他干活的身上脏,有些无措,想了想,再次鼓起勇气的说:“我很能干的,也可以帮你赚钱的。” 沈新扫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 “你好好养精蓄锐,有的是用到你的时候,别着急。” 他脑子里各种吃食,果汁,酒饮的制作方子都在等着秦宁呢。 “明天分家要干的事情很多,早点休息。” 有活干就好,秦宁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第二天吃过早饭,二叔就带来了王村长和沈家两位族老,祥叔公和林叔公,二人是祖父的堂兄弟。 村长身穿灰色短衫,面庞粗糙,眼神犀利,沉声问道: “你们谁要分家?” 村长名王守义,今年四十岁,已经做了将近十年的村长,对各家各户的事也算了解,比如他知道沈家打算放弃沈新,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祖父向村长拱了拱手:“沈新现已成家立业,可以独立生活了,如今我也算功成身退了,所以把他单独分出去。” 村长“嗯”了一声,看向没什么表情的沈新: “沈童生你可同意?” 村长看得明白,说是分家,不过是觉得沈新是个累赘想把他甩走。 沈新回答的很干脆:“我同意。” 村长继续说: “行,那我们继续,接下来清点现有财产进行划分。” “等等,沈新有什么财产?这些年读书还花了家里不少银钱。” 王守义对打断他话的沈三力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就听见沈新慢悠悠的声音: “就算沈家没有,我父亲有,自古子承父业,父亲还在村里时开垦了十亩下等田,还有他当时被征兵时的响银,这两样应该有我一份。” “祖父,我说的对吗?” 村长在一旁点了点头,补充道: “那十亩田的证明文书还是我当时交给里正的。” 沈新要不要无所谓,但该说的要说明白,不然还以为他占了多少便宜。 沈富贵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点了点头: “是。” “响银一共二十两,但沈新县里的书院每年五两的束脩,还有在学院的吃喝,花的差不多了。” 沈新一会还想进山,不想在这耗着,便干脆利落的开口: “沈家的东西全都不要,我们大房也会搬出去,这十亩地分五亩给祖父祖母养老。” “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今后尽量少见面,遇到什么事情也不要来麻烦我。” 沈新倒是想直接断亲,但燕朝以孝道治天下,他需要另一方做了不可饶恕,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能断亲成功,沈家做的还不够,冒然断了亲,大家只会说他绝情寡义,不是好鸟。 沈家人脸色都不好看,沈三叔更是直接呛声: “你以为你是谁?来麻烦我们还差不多。” 沈新没理他。 村长默默叹了一口气,年轻人还是有点轻狂,养家哪有那么容易的,淡淡开口: “行,既然条件谈好了那我们写分家文书留底,一式三份。” “沈家一份,沈新家一份,我这里一份。” 按好手印,村长和两位隐形叔公就离开了,沈新回到房里告诉秦宁让他和二毛三毛收拾收拾东西,他现在就去找村长租房,一会儿就搬出去。 全村有一半人都姓王,王守义又当了将近几年的村长,沈新知道他一定很有分量。 不远处,村长背着手慢悠悠的走在土路上,沈新跑了几步追上他,打了声招呼: “王叔,您知道村尾那个房子是谁的吗?我想问问他能不能租给我住一个月。” 沈新昨天上山就看到大窝山脚有个茅草屋,那里离村至少几百米远,周围环境优美,如果房子更气派一点,就更符合他心中田园隐居的样子。 王守义朝沈新瞥了一眼,明知道房子是他的特意来问,以退为进,还算有点成算,: “那是我家的房子,那房子平时也没人住,不用租你直接住进去吧。” 沈新到没想到歪打正着,爽快的应下了,他承村长这个情,又问道: “那这个屋子加上他周围六十丈卖的话多少钱?” 看沈新爽快的应了,村长本来还挺欣慰这小子不像以前那样端着了,又听到他要买地,觉得沈新他有点异想天开,想劝劝: “那地虽然偏僻,却和村里的宅基地价格一样,按你说的算下来可得三两银子,还要交三钱的地契税,你真想买?” 沈新点点头: “真的,不过得过两天才能买,我现在手里没钱。” “建四间砖瓦房要多少钱?” 村长停了下来,眼睛微凸,瞪得大大的: “那可至少要二十多两,哪来那么多银子。” 又语重心长道: “有钱还是先攒起来读书买地都好,二十多两盖个房子有点浪费。” 沈新知道村长是为了他好,可赚钱就是为了享受,房子自然也要以享受为主,笑了笑: “谢谢村长提醒。” “我先去赚钱,您就等着卖我房子吧。” 第5章 南溪村五六十户人家,大约三四百人,多数房屋之间都有人宽的土路,村里整个道路如棋盘错落。 和村长分开后,沈新准备去秦木根家买几个背篓,秦木根是村里唯一一个木匠,这样无论是上山找物资还是去县城买卖东西都比较方便。 七拐八弯的到了秦家,沈新只看到一个女人在院子里扫地,逆着光看不清脸,他站在院门口,朝里面喊到: “是婶子吗?木根叔在家吗?我想买点东西。” 女人忙回答:“在家,在家。” 屋子里的人似乎也听到了,传出声音:“直接进来吧。” 秦木根从堂屋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锯子,盯着沈新的脸瞧了一会儿才开口: “沈家后生,想买什么?” 院子北角堆放着不少木制器具,沈新扫了一眼,有他最想要的背篓,便直接开口: 第6章 “我想买四个大型背篓,您这有做好的吗?” 伸手指了指墙角立着的背篓:“最大的就是这个五尺长的背篓,编好的只有一个,十五文一个。” 食指微移:“还有两个编好的二尺背篓,八文一个。” 沈新点了点头:“行,我都要了。” 数好三十一文钱交给秦有根,手提三个背篓去了沈家。 到了沈家的西二厢房,便看到一大二小三人各自背着布块拼接的包袱,包袱干瘪着,估计只有几件衣服,站那大眼瞪小眼。 沈新愣了愣:“收拾好了?” 三人齐齐点头。 “行,咱们走吧。” 辰正,四个人到了茅草屋,沈新里外看了一圈,只有一间房,房子里空空荡荡的,院门坏了半扇,院子荒草杂生,灶房只有一个灶坑,屋子 门没有锁头,田字窗上的窗纸破了几个大洞,生活用具需要去县里采买。 把好奇打量的三人叫到一块:“接下来至少七天我们都要住在这,你们把这里收拾收拾,我去趟山上,尽量两个时辰内回来。” 又拿出三十多枚铜钱递给秦宁: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看家里急缺什么就拿银子和村里人买,带着二毛三毛把草屋收拾收拾。” “你们三个尽量待在一起。” 这个草屋位置有点偏僻,又没有门锁,什么人都能进来。一个人不够安全。 秦宁眼睁睁的看着沈新把铜钱往他这一塞,抓起背篓头也不回的跑进大窝山。 沈新快速翻过大窝山,登上大黑山,山后便是连绵不绝的山峦。 几乎每年秋季都有人雇好些猎户进大黑山猎獐和鹿,这也是沈新今天的目标,费大量人力物力搞出来的东西银子一定非常多。 大黑山山上多数是阔叶树木,几十米高的樟树纵横交错,树木繁茂,沈新行走在齐腰的野草间,斑斑点点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 沈新顺着苔藓多,柳树多的地方走,动物都会喝水的,走走停停,在一芦苇丛看到六只正在觅食獐子,手上捡的石子已经打磨尖锐。 沈新放轻呼吸,等獐子远离水边,掷出两颗石子,百米远的两只獐子瞬间跪倒在地,剩下的四散而去。 看见腿折了还在不断扑腾的獐子,沈新瞪了瞪眼,它们立马乖巧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个獐子差不多大小,每个拎起来得有三十多斤,两个叠着放进背篓,薅了几大把芦苇扎进背篓。路上又摘了一些藿香和艾叶,草屋四处漏风,如今又是夏日,毒蚊子多,得防范一些。 回到草屋,沈新把手上的驱虫草药塞进窗户缝和门框里,剩下的放在灶台上。 房子亮了一个度,里面的蛛网和浮灰没有了,但秦宁和二毛三毛都不在。 正准备找,就看见他们三人排成一排挨个进院,秦宁和二毛背着满是干柴背篓,三毛双手托着二毛背篓底部。 沈新走过去,笑着开口:“看看我背篓里的是什么?是不是很可爱?”侧过身子。 二毛刚巧和獐子的眼睛对上,看到一个黑乎乎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啊”的叫出声来。 秦宁第一个开口:“我能摸摸它吗?” 三毛蹦了一下:“我也要,我也要。” “可以。” 秦宁小心的摸了摸獐子的头顶,又伸出手指捏了捏它短小的耳朵,三毛紧随其后。一顿揉搓。 “二毛不摸摸吗?挺有意思的。” 二毛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要不要。”他很想说你们看不到那比手还长的獠牙吗? 沈新估计了下时间,已经半盏茶了,便说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去县里把这它们卖掉,还要添置家里要用的东西,就先走了。” “你们中午就花银子在别人那买饭吃就行了,不用省银子。” 刚出去又转身:“对了。你们两个记得用皂角好好洗手。” 大窝山山腰就有皂角树,可以随时捡来取用。 沈新风尘仆仆赶到县城已经过了午正,他进了城直奔东市最大的酒楼,望江楼,楼高二层,青砖红瓦,栏杆上悬挂着酒旗,上写着望江二字。 门口还有小二在迎来送往,小二眼尖,看到了沈新背篓的獐子,笑眯眯走过来: “公子,您背篓的野味卖吗?我们酒楼给的价格绝对良心。“ 沈新点点头:“卖。”跟着小二拐到后门。 沈新把背篓放在地上,环视一圈,这应该是专门接待卖东西的房间,还有两把凳子。 “公子稍坐片刻,我去请我们掌柜过来。” “好。” 不愧是望江县最大的酒楼,一个小二都口齿伶俐,面面俱到。 不一会儿,身着深蓝圆领袍衫的掌柜走了进来:“你这野味新鲜吗?” 沈新勾起唇角:“绝对新鲜,朋友刚从大黑山打的,受了伤才托我来卖。” 掌柜拎起一只,摸了摸獐子受伤的腿,沉思一会儿,开口:“两只三十两,你看怎么样?” 建房子的钱有着落了,沈新笑吟吟道:“可以,望江楼有您这样良心的掌柜肯定蒸蒸日上。” 掌柜哈哈一笑。 出了酒楼,沈新继续向东准备去木工坊,上一次他逛遍东西两市,只有这一个木匠铺子,希望他能把拼图图纸卖出去。 进了木工坊,墙上挂着一个三层陈列柜,不少木质器具摆放其中,只有一个伙计倚在柜台边,懒洋洋的开口: “客官看看买点什么?” 家里什么都没有,沈新看着陈列柜沉思片刻,开始一一列举: “两张普通双人床、两张桌子,四张正四尺柜子,四个长凳,四个大木盆,四个小木盆,两个浴桶,两把扫帚,两个小型木桶,二十双筷子,十个木碗。” 这里的家具都是有统一规格的,所以不用多说。 “暂时先订这些,一共多少钱?” 小二直起身子,噼里啪啦的拨动手上的算盘,脸上挤出一抹笑来: “巧了不是,客官说的这些我们店里都有,加起来一共一两一钱五十六文。” 太好了,哪来的冤大头,店里的滞销货卖出去不少。 沈新拿出一两二钱递给小二:“行,就这些,你这能送货到村里吗?我今天就要。” 小二笑的一脸诚挚:“客官放心,今天就是下冰雹也一定给您送到,请问您家在哪?” “南溪村村尾最破的一间草屋就是。” 顿了顿,又开口:“我有几张图要卖,不知你们这收不收?” 小二眼珠转了转:“收啊,只要图好价格好商量。”这位不仅是冤大头还是个财神爷,“等我去叫掌柜。” “先借我一支炭笔和几张纸。” 小二突然有些怀疑,这人是准备现画,能行吗?别是在驴他,但还是硬着头皮去请掌柜。 沈新刚放下笔,小二就领人来了。 掌柜一看就是常年做木工的,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让沈新心又安定了几分,粗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要卖什么图?” “一共四张图纸,掌柜先看看图。” 说完,右手将图纸推向掌柜。 沈新一共准备了四张图纸,一张摇摇椅,一张拼图,一张七巧板,一个是搓衣板。 这个世界的椅子都是四方端正的长椅、太师椅此类,这个摇摇椅可以说是独一份,而且设计出符合人体力学的摇摇椅需要高超的技巧,有了设计图,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更别提拼图,七巧板,搓衣板这些十八世纪后才出现的新鲜玩意了。 沈新看到掌柜微微颤抖的手,就知道这把稳了。 掌柜眼睛通红,呼吸急促:“这些图都是你设计的吗?” “不是,一位师傅临死前告诉我的,掌柜的觉得这些值多少钱?” 掌柜平复好呼吸:“这些东西拿到府州估计能卖的高,但小店能力有限,摇椅十两,拼图八两,七巧板五两,搓衣板二两。” 沈新皱了皱眉:“也行吧,但是这四个东西做出来我要一份,拼图,七巧板要两份。” 掌柜爽朗一笑:“当然,以后你在这拿东西免费。” 沈新心中多了点宽慰,给了点建议:“好东西出来就会有人模仿,还是得做好标识,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你家铺子的东西才是。” 掌柜眼睛一亮:“公子大才,说得好。” 沈新谦虚一笑。 离开木工坊,他去了紧挨着的铁艺坊,买了铁锅和锁头,在布庄买布和针线放到背篓,在粮店买了近二石的各种米粮,买的多店家把粮食送到家里,又在杂货店买了各种调料和碗碟陶罐。 辗转多次,一口气买了二十个包子回了他的草屋。 带着秦宁三人吃完包子,把买来的东西收拾停当,洗漱完躺在床上已经戌正了。 准备睡觉前,沈新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成亲第二天,明天是第三天,秦宁规矩地平躺在他旁边,二人发丝纠缠在一起,沈新轻声开口: 第7章 “秦宁,是不是明天回门?” 第6章 清辉般的月色洒照进屋内,清浅的呼吸洒在秦宁的耳廓上,带来一阵酥麻,他嗓音有些干涩干涩:“明天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沈新有些疑惑:“为什么?我不跟你回去的话,大家会以为我对你不满意,看不上你,甚至会说很多对你来说不好听的话。”况且他也想了解了解秦宁真实的生长环境。 秦宁当然知道这个事情,可如果明天一起回门,养父母肯定会跟相公说他蠢笨木讷。 他害怕相公相信养父母的话,进而厌恶他,他宁愿听村民的闲言碎语,也不想被相公厌恶。 秦宁想了很多,最后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相公这两天比较劳累,要让相公休息休息。” 沈新“......” 沈新觉得这人对他的体力一无所知,想当年他直直杀了三天三夜污染物,血溅在身上一层又一层,仍旧神采奕奕的不得了。 都怪这具身体过于白斩鸡,害他被小瞧了,沈新冷笑一声:“我不累,明天和你一起回去,就这么定了。” “睡觉。” 斗转星移,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沈新是被一阵阵香味香醒的,闻着醇厚的米香味走到屋外。 露天的土灶旁,秦宁拿着大勺不断搅动铁锅,香味不断随着热腾腾的蒸汽散到四周,二毛三毛眼睛紧紧盯着锅里,不断的吞咽。 “都起这么早?”沈新有些意外。 秦宁听到声音转过头,二毛三毛直接跑到沈新身边,齐齐开口:“大哥。” 声音整齐的像一个人似的,沈新怀疑他们练过,还是独属于双胞胎的感应,伸手拍了拍二人肩膀: “我先去洗漱。” 穿书三天,沈新终于用上了牙刷,原身十七年都没刷过牙,还好口腔没什么异味,不然......场面过于恶寒,他不敢想。 拿好牙刷,粘上牙粉,开始仔细刷牙。 牙刷是由马尾毛和竹子制作而成,看上去还有种古朴的雅意,牙粉应该是由多种中药材研磨而成,闻上去有股淡淡的药香。 洗漱完,转身便看见秦宁站在木桌旁,二毛三毛露个脑袋,桌上放着三碗粥和一碟子绿油油的菜,似乎在等他吃早饭,沈新有些怔然,回过神后: “你们三个都刷牙了吗?” 秦宁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了摇头。 秦宁:“我和二毛三毛漱过口了,牙刷牙粉都不便宜,相公你是读书人,你用就行了。” 二毛三毛相继点头。 在秦家时,秦华跟他炫耀过,一只牙刷要十八文,牙粉更贵,要四十文,虽然相公有本事,但该省还是要省的。 沈新皱了皱眉: “赚银子就是为了花,这些东西都是日常洗漱用品,每个人都用。” “保持口腔卫生,从我做起。” “这句话每个人说三遍,然后去刷牙。” 沈新坐在木凳上看着低头乖乖念口号的三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沈新带着三人拿到剩余的三份洗漱用品,说道: “所有买四份的东西都是一人一个,不搞特殊化。” “还有,每个人都要用自己的牙具,毛巾也是,不准串用。” “记住了吗?” 三个人只有点头的份,开始老老实实刷牙。 秦宁听的最认真,上手最快,但牙刷一杵进嘴里就出了血。 沈新看不过去,拿过牙刷,平放在秦宁的上门牙,轻柔的移动了两下,并开口: “刷牙不要太用力,舒适为主,从左到右来回颤动,刷够半盏茶的时间,早饭前和晚饭后都要刷一次牙。” 向下撇了一眼,三毛正在玩牙粉,手指伸进去晃悠几圈再拿出来,牙粉一点没撒出来,也算技艺高超,二毛眼里竟然有点跃跃欲试。 “二毛三毛干嘛呢?” “不要以为我长得高就看不到你们的小动作。” “我的眼睛就是尺。” 秦宁和沈新离得很近,属于沈新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带着药草的清香,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里却还期望着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二毛三毛老实的沾好牙粉,沈新把牙刷还给秦宁,专注盯着二小只,顺便教他们动作要领,无人注意到秦宁通红的耳尖。 折腾完一通,滚烫的米粥变得温热,沈新拿起来喝了一口,香香糯糯的,但和前世吃的还不太一样,有点疑惑: “这是粳米做的吗?” 难道书里的大米也是架空的? 秦宁咽完嘴里的粥,轻轻摇头:“不是,是和糙米混着放的,不过煮的久些。” 沈新举起大拇指,语气上扬:“做的很好喝,我很喜欢。” 二毛三毛有样学样,短小的手指举的高高的:“哥哥好棒。” 秦宁脸颊慢慢染上粉色,嘴角微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野菜清脆爽口,论营养还是差点意思,三个小孩瘦得干巴巴,一碗稠粥就满足的不行,还是得多补补。 他昨天添置的都是生活用品和米面粮油,肉蛋之类的都没买,沈新沉吟片刻: “村里有没有卖鸡蛋和母鸡的?买点回来吃。” 秦宁想了一会儿:“鸡蛋有卖,三文一个,母鸡大家都留着下蛋,一般不会卖。” 沈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下午去和村里人买鸡蛋,以后每天一人一个,银子自己拿,那等去县里买吧。” 银子太多占地方,沈新专门买了一个木匣子装银两,放在床底下。 秦宁停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可以买小鸡回来养,等小鸡长大了就又有鸡又有蛋了。” 南溪村大多数人都会养鸡鸭,还有养猪的,土路上总弥漫着奇怪的味道,沈新不太喜欢,想拒绝:“养鸡挺麻烦的,还得管吃喝拉撒,我不想管。” 秦宁连忙说:“我会,我养的鸡下的蛋又多又大。” 二毛紧跟着:“我和三毛可以捉蚯蚓给鸡吃。” 三毛激动:“喂小鸡,喂小鸡。” 三个小孩莫名其妙向上的情绪感染了沈新: “那过两天去县城看看,有就买。” “先说好,你们三个管小鸡的吃喝拉撒。” 秦宁再接再厉:“那能养小鸭子吗?” 反正不用沈新管,最后还到他的肚子里,血赚。 他随意点了点头:“保持干净就行,到时候一起去县城,想买什么自己挑。” 迎来一阵来自二毛三毛的欢呼,秦宁也很激动,具体表现在飞速刷完的碗筷。 安顿好二毛三毛,准备好回门礼,沈新准备和秦宁去秦家。 秦家的位置在靠近村头的前几家,和草屋有点距离,一路上秦宁都很紧张,心脏在不断乱跳。 沈新觉得秦宁对秦家产生了应激心理,还没进去就紧张的不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我罩着你。” 秦宁勉强弯起嘴角。 在秦家门口拍了好几下,里面才传出一道不情不愿的声音:“来了。” 门开了个小缝,传出一连串的女声: “死赔钱货!” “都嫁人了还回来干啥?” “沈家不要你了?” “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你以后也别回来了。” 说完,“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秦家双开木门,沈新和秦宁分别站在门的两边,里面的人只看到右边的秦宁。 秦宁的眼圈微微发红,沈新走到他旁边,伸手推开两扇门板,院子里的女人惊讶转身。 是秦宁的养母秦云氏,个子看上去不过四尺出头,上身穿着暗红色麻衣短褂,眉头紧皱成一道沟壑。 沈新微微一笑:“我来陪秦宁回门,岳母好像没看见,就擅作主张自己进来了,没问题吧?” 秦云氏紧皱的眉头在看到沈新拎着满满登登的木篮时瞬间消失,快步走上前,接过木篮: “自家院子随便进,哪有那么多讲究,不愧是读书人,懂礼。” “哎呦你看,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秦云氏眼睛在木篮里来回瞟动,时不时伸手摸一摸。 回门礼是沈新看着秦宁准备的,木篮分两层,上面放着一斤面粉和两斤糙米,几块碎布掩盖着下层的石块。 沈新觉得秦宁是有点手段在身上的,还知道瞒天过海。 秦云氏指着院子放着的长凳:“好哥儿胥,快坐。” “当家的快出来,宁哥带着哥儿胥回门了。” 几声咳嗽,秦生根从堂屋出来打了声招呼,一屁股坐在长条木凳上。 四人围坐在木桌上,秦云氏率先开口:“宁哥儿从小就不爱说话,是个只知道干活的榆木脑袋。” “有什么活就让宁哥儿干,他命硬得很,这哥儿啊,就得多训。” 秦宁微低着头,沈新看不清脸,只看见他用力攥着手心。 第8章 沈新轻笑一声:“岳母这话小胥不能认同,千人千面,我眼中的宁哥儿聪慧勤劳,善解人意,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郎。” “能娶到宁哥儿,是我的福气。” 秦生根全程沉默着。 秦云氏咬了咬牙,看不出来这木头贱人还能把人勾住,她预想的秦宁嫁人后应当日日被磋磨,好在她的秦华已经去上京享受荣华富贵,秦宁这辈子拍马都赶不上,心里又好受一点。 但还是不甘心,这贱人凭什么得到维护,秦云氏眼珠转了转,故作为难的问: “你们夫夫二人和美最好不过了。” “原本不该我多嘴,不过事情还是要说清楚,免得你们夫夫一直有疙瘩。” “宁哥儿十三岁时发生的那件事,不知道他同哥儿胥讲了没?” 第7章 日头越来越毒,秦宁却没有感到丝毫暖意,养母的声音似乎在空旷的院子产生了回响,甚至在他脑海里不断循环,让秦宁想起那个充满恶意的眼神,和那双丑陋的、沾满脏污的握着他胳膊的手。 秦宁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整个身体在不断颤抖。 为什么?他不过是想和相公好好过日子,为什么非要这么对他? 沈新感受到了秦宁的颤抖,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袖口,弯腰低头想看秦宁脸上的表情,却被他眼中深切的恨意惊到了,老实人要黑化了? 沈新有些好奇是什么事,带给秦宁的刺激这么大,不过现在不是好时候,要先把这个死老太婆打发了: “不管什么事,都是我和秦宁夫夫之间的事,岳母就是操心太多,脸上长太多皱纹,看上去老了几十岁。” “你--” “你个小王八羔子,敢说我老?” 秦云氏胸脯一起一伏,指着沈新的手指微微颤抖。 “实话而已,自古良言逆耳,岳母胸襟还是窄了些。” 沈新勾了勾嘴角:“家里还有幼弟,就不多留了,岳父岳母保重身体。” 沈新二人施施然的走出门,秦云氏使劲推了推秦生根:“当家的,你就这么看着这小兔崽子说我,你个没良心的--” “闭嘴,安分点。”秦生根脸色阴沉的看了云氏一眼。 秦云氏像掐了脖的鸡,瞬间没了声音。 走在土路上,秦宁还有些恍惚,相公不但不相信他们的话,还维护他,秦宁心里涨涨的。 犹豫了几瞬,沈新还是开口问道:“刚才你娘说的什么事?” 或许是有人信任,秦宁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难以开口,但他还是把头低下来,不敢看沈新的表情,轻声开口: “我十三岁那年,上山捡柴遇到了王麻子,他想对我...行不轨之事,我挣脱逃走了,回到家娘看到我,问我怎么回事。” “我没说,我害怕说了,爹娘会把我强行嫁给王麻子。” “王麻子可能是喝醉了不知道是谁,事后也没来找我。” “也算...比较幸运。” 这是沈新第一次听到秦宁说这么多话,逻辑清晰,条理清楚,就是内容他不喜欢。 眼前的人连抬头都不敢,沈新终于知道在秦家时秦宁为什么这么害怕了,一个原因是想到当时场面的害怕,另一个可能是害怕他会有不好的想法。 想的还怪多的,沈新摸了摸他的头:“十三岁的你很勇敢也很机敏,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真厉害。” 秦宁鼻子一酸,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刷一下流出来,划落脸颊,洇湿了一小块前襟。 沈新看到了哗哗流水的秦宁,内心叹了一口气,少年人就是情绪丰富,有些无奈的开口:“秦宁,抬起头。” 少年眼里布满血丝,鼻尖微红,映着阳光还能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沈新用食指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你的眼泪很金贵,不应该留在这种时候。” 秦宁觉得自己好狼狈,可心脏却不受控制的乱蹦,只好胡乱的点了点头。 “走了,去接二毛三毛回家吃饭。” 二毛三毛被,托付到王阿婆家,阿婆家里只剩一个八九岁的小子,正好能和二毛三毛一起。 阿婆家的土墙只有三尺高,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里没人,沈新敲了敲门:“阿婆,阿婆在家吗?” 王阿婆家也是一间草屋,但没他那长年不住人的破败。 “在。” 苍老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阿婆步路蹒跚,好一会儿才走到门口:“二毛三毛和来福刚去山脚捡柴了,去了好一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沈新笑了笑:“行,谢谢阿婆,那我们去山脚迎一迎。” 刚到山脚,就看到三个小孩背着不合尺寸的背篓往村里走,额头上还有不少汗水,沈新加快了脚步。 “大哥,哥哥。” “沈大哥,秦哥哥。” 沈新一一应声:“你们三个把背篓给我吧,休息休息。” “二毛三毛是厉害的小男子汉,还知道帮家里减重,但单独上山是不行的,没有下次。” 沈新不打算说来福,来福情况特殊,他和阿婆二人相依为命,阿婆年纪大了,干不了重体力的活,只能来福干。 来福有些羡慕的看向二毛三毛,他也好想有这样一个哥哥或是...爹爹。 沈新把来福送回家,在村里晃悠了几圈,便回了家。 秦宁正坐在木凳上洗菜,二毛三毛在剥蒜,场面非常和谐。 沈新觉得他们三个似乎太熟悉了些,完全不像刚认识三天的人。 又问道:“中午吃什么?” 秦宁低声回:“凉拌荠菜和糙米饭。” 沈新皱了皱眉:“这么素?”天天吃野菜,shi都是绿的,“买鸡蛋了吗?” “买了四个。” 沈新明白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不舍得吃好东西,可他不是,即便是末日他的物资也是最丰富齐全的:“直接都做了,下午再买,多买一点。” 秦宁默默点头,接着又开口:“我想在屋后面开垦个菜园,种点蔬菜。你想吃什么也可以种什么,还可以省银钱。” 沈新想了想,觉得秦宁说的挺对,身在乡野,广阔的土地就应该利用起来:“先等等,等我确定好新房子的大致范围,再开垦菜园。” 一刻钟后,四个人齐齐坐上了饭桌。 葱炒鸡蛋和凉拌荠菜也算有荤有素,色泽上也很赏心悦目。 二毛三毛盯着炒鸡蛋狂咽口水。 “快吃吧,谁也不准少吃。”沈新率先夹了一筷子鸡蛋,秦宁的手艺很好 ,鸡蛋的醇厚和大葱的清香融合在一起,口感变的更鲜美。 吃饱喝足后沈新就带着一包饴糖,两斤面粉,三斤粳米去了村长家。 沈新还差几步到门口,就看见村长从里面出来了。 “王叔,王叔。我来给你送银子了。” 王守义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沈新还在,他有点怀疑道:“这么快就攒够银子了?” 沈新点了点头:“攒够了。” “其实今天除了买宅基地还有一些问题想请教王叔,不知道王叔有没有时间。” 这刚不到一天吧,银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赚了?难道这就是童生和农民的区别吗?王守义有些恍惚:“有时间,走吧,跟我进屋。” 二人进堂屋坐好,村长媳妇儿端来了两碗水放桌上:“外头日头大,喝碗水吧,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沈童生别嫌弃。” 沈新笑了笑,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这两天承蒙王叔的照顾,过两日我建房可能还要麻烦王叔,这里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不要推脱。” 村长沉默了几瞬,开口:“收下吧。” 沈新脸上的笑容更深:“村长爽快。”从怀里掏出碎银子: “村长,这是宅基地和地契税的银两,您收好。” 王守义爽朗一笑:“行,咱们先把地契文书写好,过两天我去县里交税。” 沈新应了一声,又开口:“王叔,我想明天就开工建房,不知这土砖,泥瓦片,木料,石材这些东西在哪有?” 王守义思考了一会儿:“上河村季家他们家会点烧窑的手艺,陶土砖和泥瓦片他家就有。” “木料在大窝山找木材就行,大窝山属于荒山,不用花银钱。” “至于石材,咱们县没有采石场,你要想要在南溪河边或者山上找一找,有没有合适的。” 沈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附近好的泥瓦匠和木工是谁?” 泥瓦匠专门负责砌墙贴砖瓦,木工则是负责房屋整体木材的结构设计、制作和安装。 王守义沉吟片刻:“木匠好说,咱们村你木根叔就会,前两年我新起了一个偏房就是他帮忙的。” “泥瓦匠的话,你可以直接跟卖砖的季家说,他家里人有这手艺。” “我还想雇八个汉子打地基,再挖口池塘,不知道村里平常雇人干活怎么个章程?” 王守义不假思索道:“壮劳力包午饭一天四十文,现在不是农忙,找人干活不是难事。” 第9章 “我出五十五文一天,不包饭,早上辰时到下午申时,中午休息半个时辰。” “我不经常在村里,对大家了解的不多,能麻烦王叔帮我在村里雇几个干活麻利手脚轻快的人吗?我希望能尽快完工。” “这点小事,你开的价格还高,王叔肯定办的妥妥的。” 停了一会儿,王守义继续开口:“这些都要的话,可要花不少银两。” “挣银子可能对你来说可能很容易,但还是要省着花,懂得细水长流。” 沈新点了点头。 离开村长家,沈新便回了草屋设计新房子的图纸,房屋品字结构,在主屋和东西厢房里建个火炕,院子里铺上石块,这样下雨天院子也不泥泞,再挖个地窖。 大致设计出来后,沈新便径直去了秦木根家,准备和他商量商量图纸的可行性。 等各种想法,所需木料的尺寸都讨论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约定了明天建房的时间,沈新便准备回家。 到了家门口就闻到了饭香,饭来张口的日子真是美好,沈新深吸了一口气。 “大哥回来了。” 二毛向沈新跑过来,三毛紧随其后,二人小心在沈新一尺外站定,小心翼翼的开口:“大哥。” 原身和双胞胎兄弟没什么交流,也不喜欢他们近身。 “嗯。” 沈新顺手捏住三毛的后脖颈:“下午做什么了?” 三毛缩了缩脖子:“捡柴摘菜,还找到一点覆盆子。” 二毛小手捧着几颗红色的果子,脸上带着期待:“大哥你吃不吃?” 沈新拿起一颗放到嘴里,酸的差点让他失去表情管理,停滞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们吃吧。” 秦宁也走到了沈新旁边,轻声道:“相公回来了,饭好了,我们吃饭吧。” 沈新点了点头,晚饭是凉拌黄瓜,清炒白菜和糙米饭。 得快点忙完,然后去县城买肉,好几天没吃肉了,营养不够均衡,沈新在心里默默思考。 今天没什么事情,沈新洗漱完躺在床上有些无聊,看到其他三个反复翻身的动作,骤然开口:“睡不着的话,我给你们讲故事吧?” 第8章 “好。” 三个充满期待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月色如华,草屋内一片温馨。 沈新缓缓开口:“从前森林里住着两只鸟,年长的鸟叫波波,年幼的鸟叫沐沐。” “有一天,波波问沐沐会不会算数?沐沐说不会,波波说那我教你算数吧,沐沐很开心的说好呀好呀。” “现在请听题:‘波波捉到了五只虫子,送给了沐沐两只,还剩几只?’” 隔了几秒,还是没有人说话,沈新重新开口问道。“谁知道波波还剩了几只虫子?” 三毛响亮的回答:“两只。” 二毛慢了一瞬:“三只。” “正确答案三只,二毛加一分。”沈新拥有异能,屋内虽然漆黑,也清楚的看见二毛微微弯了弯眼睛。 “请听下一题,波波有十个元宝。沐沐又送给它两个元宝,波波现在有多少个元宝?” “十二个元宝。” 二毛三毛异口同声的回答。 “不错,二毛三毛各加一分。” 按照同样的逻辑又出了五道加减运算题,这期间秦宁一直没有说话,眼睛却紧紧盯着沈新这个方向,好像在默默思考,可能是不好意思和二毛三毛抢答。 沈新瞥了他一眼。再次开口:“现在来到最后一个,这题值三分,而且这个题答对了的人会获得神秘礼物一个。” 二毛三毛压低声音惊呼一声。 “现在请听题,沐沐本来有十朵花,送给了波波五朵,波波很开心,又送给沐沐七朵,请问沐沐现在有多少朵花?” “十二朵。” 室内陷入寂静。秦宁轻轻软软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沈新的耳朵里。 “答案正确,秦宁加三分并获得礼物一份。” 二毛的声音带着羡慕:“哥哥好厉害。” 三毛倒是有些不服气:“哥哥是厉害,但再给我一会儿我也能做出来。” “二毛三毛今天也很棒。” “好了,今日故事到此结束,睡觉。” 沈新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深夜,夜色如墨般漆黑,整个山村陷入沉睡,一片寂静,沈新轻轻的从床上爬起来,穿上外衣,走到院外,按照中午规划的路线,快速向王麻子家移动,途中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秦宁说的不错,王麻子此人只知耍钱喝酒,妻子前几年被他打没了,是个老光棍,家中只有他一人。 沈新轻松翻过不到一米高的土墙,堂而皇之的走进正屋,一拳敲晕还在熟睡的王麻子,拎起来,小心避过村里的家禽,走向后山。 深夜的空气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翻过大窝山,沈新就把王麻子放在了地上,拖着他往大黑山走。 大黑山道路崎岖坎坷,不断有石子碰撞着王麻子的身体,划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王麻子被一阵阵尖锐的痛意唤醒,醒来就发现自己不在床上,竟然被一个陌生男人拽着胳膊拖着走,似乎在一个山上,王麻子来回左右看,努力辨认,可惜夜太深,他完全看不清男人的脸,也看不清自己在哪。 无尽的恐惧包围着王麻子,他想到了什么,颤着声音开口:“大哥,壮士,有话好好说,如果小弟平时得罪你了给你道歉,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放过我,放过我,求求你…”王麻子不断挣扎,来回晃动,可握着他胳膊的手就像铁钳一样坚不可摧,不可撼动。 沈新保持着如常的速度,沉默着往前走。 王麻子还在不断求饶: “放过我,求求你。” “放过我,求求你。” 凄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山上产生了回音,几声狼嚎附和着。 到了大黑山山腰,沈新把人往地上一丢,拿起一个尖锐的石块划破王麻子的双臂和大腿。 一盏茶后,几头野猪闻着血腥味过来了。 沈新说出了这一段路来唯一的一句话: “你比较倒霉,惹到我了。” 说完,沈新转身就走,不管身后的王麻子如何叫喊谩骂,他都没回头。 天光大亮,沈新又一次闻着饭香醒来,等他洗漱完,四人一起吃饭。 早餐简单,馒头粥和腌萝卜,沈新咽下嘴里的馒头:“昨天忘了说,辰时村长会带人来建地基,这个院子的土墙会扒了,屋子暂时不动。” 秦宁的声音有些纠结:“那中午借王阿婆家的灶房做饭?” 沈新夹了块儿腌萝卜,点了点头:“你定就好,不白借,给点银子。” 秦宁犹豫了一下,把碗放到桌上:“阿婆可能不会要我们的银子,昨天的黄瓜和今天的腌萝卜都是阿婆给的,要不然我们中午做鸡蛋给阿婆送一碗,这样她也不好推拒。” 以前在秦家待不下去的时候,秦宁只能上山或者来阿婆家,阿婆以前帮他良多,他实在不想占阿婆便宜。 沈新有些赞同的点点头;“你想的周到,用银子未免生分了,按你说的办。” “我一会儿还要去上河村订砖瓦,你们吃完饭直接去找王阿婆,家里开工好几个大男人,不太方便。” 秦宁默默点头,重新端起了碗喝粥。 沈新挑了几桶水倒进水缸,回来便看到村长带着一群汉子走过来,他迎了上去:“王叔来了。” 王守义浑厚的声音传来:“农家起的都早,我想着早点过来还能多干一会儿,这是我昨天找的几个汉子,有四个王家的,两个秦家的,还有两个沈家的,你看看怎么样” 沈新扫了一眼,看上去都挺壮的,眼神也算清明:“王叔找的人我肯定放心。” 沈新带着几个汉子走一圈,交代宅基地的位置范围,并告诉他们上午要出去一趟,一会儿木根会来,如果有尺寸的疑问,可以问他。 看见安排事情有条不紊的沈新,王守义欣慰的点了点头。 沈新摸了下额头:“对了,王叔,上河村在哪?” 原身只在南溪村和县里两地奔波,记忆里的地理信息少的可怜。 王守义有些无语,刚觉得这后生可靠,他就又问了常人都知道的事,“上了官道后直走,就能看见有两棵歪脖子大柳树的土路,一直沿着那条路走,就到了。” 沈新应了一声,跟村长打声招呼便走了。 村长摇摇头,这小子,风风火火的。 路上比较顺利,沈新成功到了上河村。 上河村明显比南溪村富裕,村头还看到有人推车卖豆腐,沈新走上前问:“老伯,豆腐怎么卖?” 第9章 老伯头戴稻草编织的大草帽:“四文一块。”看了眼沈新空荡荡的双手:“装豆腐的竹筒一文一个。” 沈新出声:“给我来两块,装竹筒里。” 一板豆腐就剩了五六块,看来上河村富裕的人多,也是,这里有望江河最大的一个分支上河,地理位置优越,周围成片成片的水田,放眼望去郁郁葱葱。 第10章 “对了,老伯,你知道卖砖瓦的季家怎么走吗?” 老伯哈哈一笑:“谁不知道他家,十里八乡唯一会烧窑的,听说县里还有人专门来他这订砖瓦呢。”他伸手一指:“从这右边的路一直往里走,第五家,院墙最高的那家就是。” 上河村比南溪村大上许多,进村的土路就有三条。依稀还能看到村里有几个红瓦房的人家。 沈新接过竹筒,递过铜钱:“谢谢老伯。” 老伯摆摆手。 季家的围墙大概有六尺高,不断有蒸汽和烟从院子升到空中,沈新伸手拍了拍:“有人吗?” “来了”木质的棋盘门嘎吱一声开了。 沈新微微颔首:“请问这是卖砖瓦的季家吗?” 开门的是一个黑瘦,额角不断滴汗的老汉,声音有些干涩: “是,我是季泥成,你是?” 这就是村长说的会制砖的手艺人了。 “我是南溪村的沈新,来买砖的。” 季泥成点点头:“进来吧,你想订多少块砖?” 沈新思索一瞬:“我想盖三间泥瓦房,大概需要多少块砖?” 季泥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你确定要盖泥瓦房?还是三间?” 农家大多数是茅草屋,个别需要砖瓦的也是修补房子,不会很多,只有地主富农比较豪气,沈新粗布短打的样子实在和这两种人都搭不上边。 沈新点了点头:“是。” 进来后一股热浪袭来,院内的样子一览无余,院墙南角码放着整整齐齐的烧好的红砖,旁边紧挨着两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砖窑,下面是方形的燃烧室,上面是圆形的窑膛,火道里柴火还在噼里啪啦不断燃烧着。 季泥成再次抹了把汗:“盖三间砖瓦房,砖瓦加起来得需要两万多块。” 有些怀疑的看向沈新:“砖和瓦都是一文一块,加起来要二十多两银子,定金就要十两,你真要?” 沈新笑了一声:“当然,还得看您这有没有这么多的砖。” 季泥成嘿了一声,有些傲然的开口:“我这里三天就能出一万块砖,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一点磕巴都不带打的。” 小老头,胜负欲还挺强。 沈新把房屋设计图纸摊开,递给季泥成看:“这是设计图,正屋和两个厢房我都想通个火炕,还想用砖砌口水井,地上我也想铺上砖块。” 季泥成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图纸: “按照你这个下来,得将近三万块砖瓦。” “我那倒是有些烧的不太好的砖块可以便宜卖给你铺地用。” “这里面就是北方用的火炕,从来没见过呢。” 沈新随口胡扯:“是,书上看到的,觉得不错就用上了。” 季泥成有些纠结的开口:“你这个图能卖给我吗?” 书是架空历史背景,很多人生老病死都在一个地方,信息传递不发达,这个时代的人还挺重视版权意识,沈新轻笑一声:“都是早出现的东西,你想用就用,不过...”沈新停顿一下。 季泥成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不过什么?” 沈新慢悠悠的开口:“我建房还缺个泥瓦匠,季叔如果能帮我找一个就更好了。” 季泥成有些惊讶,别人有点什么恨不得一直捂着,传给祖祖孙孙,像他就把手艺看的紧紧的,这人就这点小要求,还挺败家。 季泥成佩服道:“沈公子大气,这要求也太简单了,我不能白承你这个情,不光给你找个免费的泥瓦匠,建火炕的陶砖也给你出了。” 说着,朝屋后喊了一声:“老二,老二,过来一趟。” 拐角过来一个中等身形的汉子,看上去不到三十岁,脸色黑红黑红的。 汉子口中传出粗犷的声音:“爹你找我干啥呀?我刚在后面开窑呢。” 季泥成眼睛一瞪:“当然有事了,不然叫你干啥。” 又对沈新笑了笑:“这是我二儿子季土狗,别看长得粗犷,心细着呢,是我四个儿子砌砖手艺最好的。” 沈新奉承了一句:“我当然相信季叔的眼光了。” 旁边的季土狗撇了撇嘴。 季泥成得意的笑了一声:“现在家里有一万块烧好的砖,你要不要直接带走?” 沈新想了一下才问道:“您这儿提供外送服务吗?我想带走,但我空手来的没什么东西能装砖块。” 季泥成摇了摇头:“我家不提供外送,不过我们村王大胆有牛车,可以让他帮你拉回去。”又拍了拍季土狗的肩膀:“让土狗带你去,顺便去你家看看具体的房屋情况。” 沈新伸手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行,这是定金,那就谢谢季叔了。” 牛车晃晃悠悠,板车上码着整整齐齐三尺高的砖头,沈新和季土狗跟着牛车后面走。 王大胆抽了牛屁股一鞭子,扯着嗓子问道:“沈童生,你买这么多砖是打算建房?你真的和家里分家了?” 沈新眼里闪过惊讶,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前天刚分家,两天而已,就连隔壁村子都知道了。 不是有人推波助澜,就是乡村人民都太闲了。 沈新嗯了一声,没什么说的,忽视了旁边不断想开口的土狗。 三人不紧不慢的回了南溪村,一路上,沈新总感觉到有人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 沈新很敏锐,不对的眼神意味着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他喊了一句:“快到我家了,咱们快走几步。” 果然,离远便看到一群人围在他家门口。 沈新个子高,越过众人,能清楚的看见他家的情况,秦宁带着二毛三毛和沈家的两个媳妇对峙着,沈三力站在人群外,挖地基的汉子们停住了,站在院内。 人群里不断有人窃窃私语,不断的交谈声: “这沈童生可真是自私自利,冷血无情。” “是啊,有银子了也不知道孝敬孝敬长辈。” “沈家辛辛苦苦供他读书,他有银子不知反哺,分家倒是分的干脆利落。” “不止呢,听说他还想断亲呢。” “还是童生呢,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我呸!” 这些信息足够沈新弄清楚事实,左不过是沈家有人得了红眼病,看见他有银子建房子了,想来分一杯羹。 突然,一道哭嚎声传了出来:“宁哥儿你还敢跟我动手不成?我可是你三婶,你敢动我?” 沈新刚想拨开人群进去,听到秦宁的话又停了下来,他想看看秦宁会怎么做。 秦宁嗓音响亮且坚定:“无论是谁都不能强闯我家,家里的钱是分家后才有的,相公运气好捡到了獐子,卖掉了才赚到的盖房子的银两,绝不是三婶口中的因为有钱了分家。” “当初你们觉得我们大房是累赘,才想分家,族老和村长也都有见证。” 二毛三毛一左一右紧紧抱着秦宁的腿。 沈柳氏冷笑一声:“你说捡到獐子就是捡到獐子了?” 原身二婶沈王氏轻声道:“主要是大侄子以前从没打过猎,兔子都没抓到过一只,怎么能抓到獐子呢?” 沈柳氏赞同的点点头,威胁道:“不管你让不让进,今天这房子我都得进。” 沈王氏对着院内站着的汉子朗声开口:“目前我们沈家有事情要解决,这房子我们不建了,你们还是走吧。” 有几个汉子明显犹豫了。 原身的这位二婶可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狠角色,当年朝廷征丁本来沈家要去的是沈二力,不知道她和祖父说了什么,最后变成了沈大力被征兵。 这次又是,轻轻松松几句话就动摇了人心。 她和原身三婶真是一明一暗,狼狈为奸。 沈新嗤笑一声,拍手鼓了鼓掌:“二婶真是好大的威风,什么时候我家你说了算了?” “分家文书还热乎着,要不要拿出来看看?” “大哥。” “大哥。” 二毛三毛小短腿向沈新飞奔过来。 沈新分别捏了捏他们的肩膀。 三毛立马告状:“她们欺负哥哥。” 沈新捏了捏他的脸:“我知道了。” 沈柳氏刚想开口,沈王氏就捅了她一下,又挤出笑来:“大侄子说笑了,我们这次不过是好奇你哪来那么多银子盖房,所以来问问。” 沈新故作惊讶:“宁哥儿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我运气好,捡到两只獐子。” “至于为什么运气好——”沈新脱长了声音:“可能是远离了某些人吧。” 他语气中带着疑惑:“也是奇怪,之前在沈家时我总是浑身不舒服,一离开沈家,我就舒服多了。” 人群传出一阵哗然,沈三力身边立马变成了真空地带。 他笑吟吟道:“二婶,三婶,你们说为什么?” 沈柳氏看到落在她身上充满怀疑的目光,整个人又慌又气,扑上前来,作势要打他:“你个小兔崽子,有娘生没娘养的,整日里就知道胡咧咧。” 第11章 沈新往后退了退,作势弯腰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第10章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从古至今,语言都是杀人的一把利剑。 沈王氏心里一寒,明白了沈新未尽的意思,这是要让大家以为沈家风水不好,和沈家交好可能还会走霉运了。 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成真的了,这个名声沈家绝不能沾上。 沈王氏当机立断:“大侄子真是会说笑,就当獐子是你不小心捡到的,你为何还要扯些没影的事,说出来惹人笑话,难道家里这些年供你读书,你就学会了这些不着调的话?” 好利一张嘴,句句戳中要害。 沈新手抵唇咳了一声:“小侄说实话您和三婶又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他又叹了一口气:“至于家里供我读书,父亲在时,我读书的一应开支都是由父亲提供,这三年我读书的花费,用的是父亲被征兵留下的饷银,二婶倒是说说,家里何时何地供我读书了?” 最近一次原身去府城的秀才试,都是和几个穷苦书生结伴而行,到了府城也没地住,缺衣少食,能考上才怪。 沈王氏被噎住,沈柳氏倒像是抓住了把柄一样,得意洋洋的开口:“这些年你吃的用的哪样不是家里的,不然你怎么长这么大的?” 沈新点点头,赞同道:“是啊,三婶说得对,所以分家时我们大房什么都没要,就连父亲开垦的十亩下等田也分了五亩给祖父母养老。” “若不是村长仁义,我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沈王氏听柳荷花开口就觉得不妙,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听完沈新的话脸色更差了。 沈王氏甚至听到了周围不断有人说她们心狠,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 沈王氏按住还想说话的柳荷花,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左不过好奇来问问,快中午了,还要做饭,我们就先走了。” 看着似乎还不服的沈柳氏,沈新笑吟吟的开口: “三婶,可别再做不经主人家同意就强闯这种事了,今日闯的还好是小侄家,小侄不与你计较,要是别人家...可不一定了。” 沈新拉长了字调: “大燕律法上明确写着擅闯别家住宅,仗二十,若有财务遗失,要按价赔偿。” 柳荷花安静了。 沈新摆摆手:“慢走,不送。” “都散了吧,没什么可看的。” 他走到沈王氏身边,压低嗓音道:“我这人脾气不好,所以没事别来招惹我。” 沈柳氏不足为惧,倒是沈王氏自作聪明,还以为他是从前好拿捏的沈新。 得警告警告,免得犯到他手里嘎掉,到底是原身血亲,提个醒也算仁至义尽。 沈王氏被他的气势镇住,如提线木偶般走出沈家,耳边不断传来柳荷花嘀嘀咕咕的声音。 “以前他三杆子放不出一个屁,自从成亲了,不光敢顶撞长辈了,口舌还伶俐了不少。” 沈王氏一把攥住柳荷花的胳膊,嗓音干涩:“你再说一遍。” 柳荷花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又重复了一遍。 沈王氏心里一紧,是了,不一样了... 她置身在烈日之下,却哆哆嗦嗦的打了个冷颤,头也不敢回。 沈新笑着向王大胆他们走去:“一点小事,久等了。” “没事没事。” 又侧身向院里的汉子喊道:“大伙儿先别挖了,先把砖卸下车,卸完了就回家吃饭,下午再来。” 院子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沈新又给季土狗比划了建房范围:“你看看怎么样?大概明天就能开始砌墙了,你先熟悉熟悉。” 沈新刚刚看了一眼,地基挖了大半,一下午时间挖好再夯实差不多就够了。 都交代清楚了,沈新走到秦宁和二小只面前,语气轻松:“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如果人多明显打不过就先避其锋芒,东西没了就没了,人不受伤才是最重要的。” 秦宁使劲点了点头。 又把竹筒递给秦宁:“买了两块豆腐,中午做了吃吧,也给王阿婆家一些。” “好。” 三毛咽了咽唾沫,一眨不眨的盯着竹筒,他都忘记豆腐什么味道了。 卸完砖块,送别了季土狗,二毛跑来告诉沈新饭好了。 沈新找了个空地安放好桌子,洗了手去王阿婆家。 他端着一盆糙米饭跟在秦宁后面走,秦宁端着黄瓜炒鸡蛋和芹菜炖豆腐。 坐在长凳上,秦宁有些犹豫的开口:“相公,咱们真的要盖砖瓦房吗?” 沈新赚回来的银子没瞒着他们,就放到一个木匣子里面,虽说有几十两,可读书每年都有巨额的花费,秦宁觉得能省则省。 沈新有些疑惑:“嗯?” 秦宁斟酌着再次开口:“砖瓦房要花费不少银两,咱们手里虽然有些钱财,可相公读书才是要紧事,有钱也该留作相公读书用。” 之前因为成亲的原因,原身在县里的学舍请了三天假,如今也过了假期,沈新也没管这事,他现在不想读书,前世读书读的够多了,好不容易可以享受享受乡村的养老生活,他只想看看花,种种草。 若直接说不读了,也不太符合原身爱读书的人设。 沈新半真半假的答道:“这些年我一直苦读诗书却未能有所长进,想着可能是不够了解生活,读书只读懂了些浅显的道理,所以我想先认真生活一段时间再谈读书。” 先给他们来个缓冲期,再慢慢过渡。 秦宁咽下嘴里的米饭:“那书院怎么办?” 沈新随口道:“等建完房,去学舍说明白就行了。” 秦宁面上不显,却暗舒一口气,如果相公去县里读书,他就要和相公分开。 他不想分开,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实在不够贤良,最后纠结地点了点头。 沈新没注意,脑子里想着建房还存在哪些问题。 饭后,他开口问:“你们知道山上哪有竹子吗?” 沈新穿过来好几天,但每次上厕所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全新挑战。 乡村的厕所简单,两个木板一个大坑,沈家用的厕筹也就是竹片,这几天搬家,更简单了,用的是树枝或树叶。 他打算用竹子和富含短纤维的树皮做些纸张,专门当厕纸用。 秦宁想了想:“翻过山头,大窝山东边就有一片竹子。” 沈新:“行,我知道了。” 等雇的八个汉子上工,沈新背着背篓,拐到秦木根家借了斧头,确定了所需的杉木尺寸便上了山。 竹林清凉,沈新还发现了一个飞快逃窜的竹鼠,他啧了一声,晚上可以加餐了。 竹子有粗有细,粗的有成年男人小腿粗,地上还有不少破碎的竹子,他环视了四周,没人。 沈新弯腰徒手掰断几根竹子,又一块块折断,碾碎,重复几次,手上连个红印都没有,垫上宽大的叶子,装了大半背篓竹子碎末。 他细细搜寻竹鼠洞穴的位置,最后在一处纵横交错的竹子堆里找到了。 他手持细竹筒开始探洞,手指不断在竹筒上摩擦,竹鼠受不了这种声音,逐渐探了出来,还不断发出暴躁的吱吱声。 这个竹鼠跟野兔子差不多大,沈新看准时机,一棍子上去敲死了。 他搓了根草绳缠好竹鼠,又往前走几步,就看到了杉木,矮的十几米,高的有二三十米。 杉木高大,叶子顶端长着一簇簇果实,有良好的防腐防潮的作用,是房屋结构支撑的首选。 沈新估摸一棵就够了,他砍了一棵好像快死的树,截成几段,背好背篓,木材举在肩膀上,回了草屋。 院子内众人正如火如荼的干着,沈新把成沫的竹子放到装满水的木桶里,便加入了挖地基的队伍里,地基深约一尺。 他直接在挖好的部分进行夯实,拥有力量异能的他就像是行走的人形重锤,一来便加快了整个进程。 夯实地基,结算了工钱,吃好饭,沈新开始给二小只洗澡。 新买的浴桶有将近四尺高,二小只爬进去都费劲,更别提进去了可能会被淹没,所以秦宁打算给他们洗澡。 沈新看见后,阻止了秦宁,觉得还是他这个有血缘关系的亲哥给他们洗比较好,便揽下了这个活。 如今正值盛夏,白日里一整天出汗较多,沈新讲究一天一洗澡,也这么跟秦宁三人要求的,告诉他们这样做比较卫生。 今日像往常一样给二毛三毛洗澡,放好了水,二毛已经脱光了在等他,沈新把二毛放进浴桶,润湿的麻布块沾几下皂角,给二毛身上擦了一圈,再把二毛放进浴桶涮干净,掐住咯吱窝抱出浴桶,整个沐浴流程就算结束了。 清洗好浴桶,重新放好水,接下来就是三毛,沈新面无表情地干着伺候人的活。 三毛小手紧握,大声的说:“大哥,我想自己洗澡。” 沈新皱了皱眉:“你太小了不太方便容易溺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第12章 三毛似乎被吓到,小声道:“大哥太痛了。” 说着,眼圈还红了:“大哥搓的我好痛。” 沈新有些无措,他没用力来着,又看向旁边不断眨巴眼的二毛,询问道: “我搓的痛?”他板起脸问:“说实话。” 二毛小心翼翼的比起小拇指:“有一点点,”又秒补了一句:“不过还好。” 沈新点点头:“我知道了,这样好点没?”手上的动作又轻了几分:“以后有什么可以直说,不要自己憋着。” 他轻笑一声:“我又不吃人,还怕我?” 第11章 二毛头摇成拨浪鼓:“没有。” 三毛有些迟疑,没有答话。 小孩子对情绪感知是很敏感的,何况是从小开始就几乎日日遭遇区别对待的二毛和三毛。 当然,也可能是沈新不小心漏了破绽,让他们本能觉得危险和畏惧。 不过,人和人都是在不断相处中逐渐加深了解的,时间一长和他熟悉了就不会怕了,沈新略一思索便放下此事,没再说什么。 继续他的伺候大业,洗好了三毛,打开屋门,送走了两小只。 如今家里只有一间房,院子又被拆了,只有屋子一个封闭的空间,只能在草屋里洗澡,其他人在屋外等着,还好如今气温高,不会着凉。 沈新添好热水准备关门洗澡,秦宁却叫住了他。 “怎么了?” 秦宁站在门口,手指向屋内北角的实木箱子,沈新的视线随之移动。 他的眼睛亮亮的,“相公,给你做了一身衣裳,你洗完澡试试看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我再改。” 又积极的补充了一句:“你放心,都是洗干净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的?” 沈新有些疑惑,他现在的警戒心这么低吗?有人摸上了他的身体他都不知道?可是这几天他都没有大脑空白的情况。 秦宁腼腆的笑了笑:“按照以往经验大约估计的,相公比较高,我的尺寸把握不好,衣服可能会更大一些,如果尺寸不合适我再改。” 沈新前世一米八八,这具身体目前只有一米八五,秦宁更为瘦小,应该不到一米七,只到他胸膛的位置。 烛火明明灭灭,少年的大半边身体都被沈新的影子覆盖,沈新心里还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眼前之人身形过于娇小,整个人都能缩在他的怀里。 他驱赶走自己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干咳了一声:“谢谢,我先洗澡。” 粗麻布擦干身体,走向角落的红木箱子,白色里衣和深蓝色外衣整整齐齐铺平叠放在上面,他拿起里衣摩擦了一下,是棉布做的,隐隐约约还能闻到皂角的清香。 沈新过目不忘,他记得自己买了三匹灰色麻布,一匹棉布。 布匹买回来后,他就告诉秦宁,这些布匹给家里人做衣服用,却没想到秦宁这么快就做好了。 这几天无论是二毛三毛,还是家里的一应事务都是秦宁在照应,他不仅安排的井井有条,还有时间做衣服,时间管理大师非秦宁莫属。 沈新穿上新的里衣,比量了一下,刚刚好合适,外衣是开襟上衣和裤褶,他也一一试过,大小合适,袖子有些长,拿绑带扎一下就好。 他收拾好后,看着秦宁三人已经躺好,便灭了烛火,上床睡觉。 木板床是简单的木板拼接在一起,为了睡着更舒服,上面铺上了装满稻草的褥子。 照例讲了几个夹带着加减运算的故事后,四人齐齐进入梦乡。 第二天,沈新是和秦宁一起醒来的,秦宁有些无措,用气声问道:“我吵到你了吗?” 沈新摇摇头,声音暗哑,“睡得早就醒得早。” 二人动作小心的穿衣出门。 沈新呼吸了几口带着清凉的空气,头脑清晰后才发现,秦宁寅正就起来了。 沈新这几天都是睡到自然醒,做早饭一刻钟就能做好,怎么秦宁起这么早,他想到了便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秦宁低声道:“习惯了,我一直都是这个时辰起。” 沈新哑然,也是,不早点起怎么能干完活。 想了想他再次开口: “习惯也是可以变的,咱们家的习惯是睡到自然醒,这几天事情虽多,也不影响睡觉这件事。” 秦宁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纠结:“那大家早上醒了饿了想吃饭怎么办?” 沈新笑了笑:“一来谁做饭谁做主什么时候开饭,我不插嘴,相信二毛三毛也没意见,二来如果饿的不行可以自己动手,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秦宁捏了捏衣角,想反驳,觉得饭都不用他做,那他还能做什么?还算有用吗?他有些迷茫。 可相公这样好,说的话似乎都是对的。 纠结半天,最后眨了眨眼,乖乖的点了点头。 二人一起站在屋后刷牙。 这是秦宁第一次白天和相公单独待在一起,他没忍住好奇,仰头看向了沈新。 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看沈新的脸,他一直知道相公有一副好容貌,不然养母和秦华也不会那么快相中相公做女婿。 但今天秦宁心里又给相公的容貌评价提升了一个高度,眼前的人有一双温情的桃花眼,深褐色眼珠被阳光照的透亮,里面却充满太多冷意,鼻梁高挺,牙刷在脸颊鼓出一个轮廓,浅褐色的牙粉末从嘴角溢出来。 沈新斜了他一眼:“我脸没洗干净?一直盯着我?” 秦宁摇摇头,飞快漱口跑走。 沈新叹了口气心想,我这么帅气的脸,跑什么,不懂欣赏。 今天起得早,沈新去村里水井挑水都没有排队,回来便看到二毛三毛蹲在灶口。 沈新边往水缸倒水边说话:“今天中午季土狗在家里吃饭,可能木根叔也会来,我去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野味,可以加菜,一会儿回来。” 秦宁挥了挥手:“好。” 上了山,沈新先看周围没有人,折了几根树枝在手里磨尖锐,直接跑向之前采药发现的水潭,上次去大黑山路过这个水潭,他看到里面有鱼。 水潭清澈,几尾看上去巴掌大小鲫鱼轻轻晃动,沈新用树枝尖对准鱼的下方,干脆利落地插了进去,重复五六次便上了岸边,甩了甩水,穿上了鞋子。 想到之前承诺给秦宁三人的礼物还没做,又转到竹林掰了几根竹子,有时间给秦宁做把竹扇,再给二毛三毛一人做一个蛐蛐笼子。 早饭是窝窝头,粗粮野菜粥配咸菜。 也不知道秦宁哪找粗粮面,沈新记得他好像没买。 吃过早饭不一会儿,雇佣的汉子便到了,沈新开口提醒:“中午做好了饭就来招呼我一声就行了。” 秦宁嗯了一声,便带着二毛三毛离开了。 沈新用棍子划好池塘范围给汉子们,让他们在这个范围内挖池塘引河水。 南溪村背靠群山,村前有一条涓流不息的南溪河,村子也因此得名,也是沈新要引的水。 当时选村尾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村尾不光地势高,还是南溪村上河,沈新觉得比较干净。 不一会儿,秦木根也来了,沈新便在他指定的位置上打桩,和他一起搭建房屋顶梁和偏房框架。 辰正二刻,季土狗背着大筐来了,二话不说便开始拉线抹泥砌墙。 沈新东忙打桩西忙和泥,一上午便过去了。 他让挖池塘的汉子们回家吃饭,也看到了不远处向他挥手的秦宁,他笑着对还在干活的两人说:“忙了一上午了,咱们也吃饭吧。” 第12章 太阳直挂天空,没有一丝遮挡物,红砖被烤的炽热,秦木根用汗巾抹了抹汗:“不用了,我回家吃吧。” 季土狗不含糊的直接应了下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阳光被砌好的砖墙阻挡,形成一片阴影,沈新站在墙角笑了一下: “还是季哥爽快。” “木根叔是来帮我的忙,还不留下来吃饭,我还怎么敢让你继续帮忙?” 秦木根摇头失笑:“行,一起吃。”这小子还挺会说话,看来读书没读傻。 一转头,秦宁已经把饭菜摆好,正向他招手。 “你们先去河边洗洗手,我马上就来。” 沈新留下这句话便向秦宁走去,问:“怎么了?” 桌上还放着四菜一汤和一盆糙米饭,沈新扫视一圈: “二毛三毛呢?” 这几日三个人时常一直待在一块,今天只有秦宁一个人还有点不习惯。 秦宁轻摇下头:“没事,就是想告诉相公饭菜已经摆好了,可以吃了。” “你们男人一起吃饭,我不方便在,二毛三毛说陪我一起吃就不过来了。” “我先去阿婆家,等你们吃完了,再来叫我收拾。” 沈新皱了皱眉,从记忆的犄角旮旯处翻到,村里习俗是家里请客时女人和哥儿不上桌吃饭。 第13章 算了,也没必要因为一顿饭特立独行,强留秦宁下来也未必能好好吃这顿饭,他眉头舒展开来,说: “知道了,不过不用你来了,吃完饭我会把碗筷送过去。” “饭菜你们自己留了吗?” 二人离得很近,秦宁仰头问:“这样会不会不好,还是我来拿吧,不然别人可能会笑话相公的。” 沈新往旁边走了几步,搓掉手上已经干涸的泥块:“有什么不合适的,旁人的话与我无关。”又重新问了一句:“饭菜你们自己留了吗?” 秦宁轻点下巴:“留了,相公放心。”又气弱的补充一句:“也给阿婆留了一些。” 沈新随意道:“你定就行。” 秦宁离开后,沈新也去了河边,三人洗了手回到饭桌:“木根叔,季哥,坐。” “看上去好丰盛啊,沈童生大气。”季土狗竖起了大拇指,又一样样念着桌上的菜:“炝锅鲫鱼,清炒茭白,鸡蛋炒地皮菜,清炒水芹。” 他扬起眉毛:“竟然还有绿豆汤。” 绿豆汤清凉解渴,还有消暑的作用,这么热的天气能喝到一口也算人间美味了。 木桌上,四盘菜摆放在中间,桌角放着绿豆汤和糙米饭,各色的饭菜香不住的往几人鼻子里钻。 秦木根也看到了,有些赞叹:“宁哥儿真是细心周到。” 沈新带着笑意回答:“是啊,他很勤劳也很能干,手艺也好。” 秦木根是知道当时换亲那件事的,或者说整个南溪村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他原以为沈新会嫌弃不待见秦宁,毕竟被折了面子,没想到歪打正着,二人倒是越过越好了。 秦木根夹了块鱼肉:“侄儿夫郎费心了,不过哪儿来的鱼?南溪河整日都有人下河捞鱼虾,里面的东西恐怕早就被捞干净了,可没有这些。” 金黄色的鲫鱼,细碎的葱花点缀在鱼身上,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大太阳晒的人口干舌燥,沈新喝了口绿豆汤,说“前几日去大窝山,在山后面,也就是和大黑山相连的地方发现一个水潭,里面有不少鱼。” 季土狗话都来不及说,只闷头往嘴里塞饭菜。 他之前去别人家做工,吃的都是馒头咸菜,如今却有菜有汤,两厢一对比,他都想一直在沈新家干了,虽然没工钱,但以前的工钱也是交给老爹,有和没有一样。 秦木根有些羡慕道:“还是上河村位置好,水多地广,上等的水田多,鱼虾也多。” 季土狗撇了撇嘴:“好的水田大多都是地主家的,咱们也就能混口饱饭,要我说还不如你们上南溪村呢,这里后面就是群山,那上面东西才多呢。” 说说笑笑一顿饭就这么过去了。 太阳西垂,日光变得柔软,洒在身上带着暖意。 一天时间,池塘挖了大半,沈新给汉子们挖发了工钱,走到季土狗旁边。 季土狗正在用铲子铲出最后的砂浆,填在砖缝里,沈新没打扰他。 等季土狗忙完了,沈新才开口:“明天来的时候,能帮我买四块豆腐吗?” 季土狗接过铜钱数了数,说:“当然行了,卖豆腐的可是我本家三叔。” 沈新:“谢了。” 季土狗停了下来:“奥对了,差点忘了,砖已经烧好了,明天你就可以来取砖块了。” “这么快就好了,不是说要三天?”沈新有些惊讶。 季土狗叹了口气:“之前有人定好的砖块,说不要就不要了,还好你定的多,不然就砸手里了。” 沈新没多问,回复道:“那我明天早上去,麻烦你回去找王大胆,说我明天早上雇他拉砖来南溪村,走一趟三十枚铜钱,问他干不干。” 王大大平日里靠牛车拉人去县城赚钱,一人一枚铜钱,沈新给三十枚算很高了,他肯定会同意的。 季土狗提高音量:“三十?也太多了。”乖乖,不愧是老爹嘴里的败家子。 沈新只答道:“时间紧张,重要的是砖好好的运过来。” 季土狗接过铜钱:“好,这事情肯定给你办好。” 怪不得爹说这是个冤大头,要他说,不仅是冤大头,还是散财童子,眼睛不眨的钱哗啦啦往外流。 今日结束的早,沈新打算去王阿婆家接秦宁三人他们。 院子里只有一人,秦宁正蹲在地上在洗田螺。 “这些…都是你抓的?” 沈新语气有些复杂,田螺这东西最费耐力和眼力,地上这一盆得抓一两个时辰。 秦宁吓了一跳,抬头看清人后轻舒一口气:“我和二毛三毛一起抓的,等它们晚上吐吐沙,明天做好了也算一道荤菜。” “今天就抓到这么多,明天还可以再抓。” “这样相公就不用大早上去山上抓鱼了。” 说完,似乎是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沈新蹲了下来,问:“你去哪捡的田螺?” 南溪河干净,水田除了地主就是私人的,哪有可以捡田螺的地。 这两天除了买鸡蛋,秦宁没有动过木匣子里的钱,所以秦宁极有可能是帮人干活才换取摘田螺的机会。 秦宁眼神游移:“南溪河,还有村里水田的水渠。” 眼前的人或许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太大的能力,但是他一直,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认真的活着,一直在努力适应这个世界活着。 不用钱买可能是不符合他的思维方式,也可能是因为安全感不够,毕竟这人从小到大都是靠自己双手双脚过来的。 沈新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用钱买,揉了一下秦宁的头发:“田螺做起来太麻烦了,偶尔吃吃还可以。” “刚刚已经让季哥买豆腐了,明天的菜不用担心了。” 第13章 夏日的白天格外悠长,深黄色的日光挟着柔风,整个乡村都带上了柔光,带给人一种祥和宁静的感觉。 沈新站起身:“其他人呢?” 秦宁把手擦干:“阿婆和来福去地里除草,二毛三毛也去帮忙了。” 沈新点头,接了二毛三毛回家吃饭,想着明天还要早起去上河村拉砖,便早早的睡下了。 伴着鸡鸣狗叫的声音,沈新醒了,新房正屋刚巧建在草屋前面,挡住了阳光,屋里仍旧一片昏暗。 吃过早饭,便去季家取砖,从上河村回来时已经辰正,挖池塘的工人也到了,他便招呼汉子们一起来搬砖。 沈新想趁着这几天天气好,快些把房子建好,不然等到了雨季,工期延误,房子若一直建不好,还要一直住在这个破烂的草房内就有些糟心。 季土狗还在砌墙,木根叔昨天来帮忙确定房屋整体结构,确定好了就回去赶制新房用的木质构件,比如房顶和梁柱,所以今天没来。 沈新搬好砖,就看到秦宁静静地站在远处,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胳膊上好像还挎着一个篮子。 应该是来取豆腐的,沈新拿起木桌上的竹筒,走到秦宁身边,递出竹筒: “来取豆腐的?给你。” 秦宁点点头又摇摇头,左手拿过竹筒,又把篮子往前伸:“相公早上没吃饭就去上河村,忙了一早上肯定饿了,这里面是芯子夹好咸菜的馒头和一竹筒水,相公先趁热吃吧。” 沈新弯起右胳膊:“我手脏,你把篮子挎到我胳膊上。” 秦宁没有回答,小心的看了看四周,似乎没有人注意这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篮子搁了上去。 耳朵还红红的。 沈新:“……” 一片衣角都没有碰上,还害羞了,真是…够纯情的。 沈新假装没看到,如往常一样说了几句话就回去继续干活了。 到了晚上,正屋和堂屋的墙体都已经砌好,池塘今天也完工了,沈新正在发工钱。 他打算明天去水里搞点水生植物和动物放进去。 一个裤腿上都是泥土的黑衣汉子笑着开口:“沈童生,以后还什么活尽管开口找我,我家住村西头第四家,我叫王三柱。” “对对,还有我。”又有几人附和道。 这位沈童生给钱爽快,说话也不像其他雇主一样颐指气使的,实在是个难得的好雇主。 沈新笑了笑:“好啊,有需要会找你们的。” 这几日他也在暗暗观察,谁干活什么样,是不是偷奸耍滑他都清楚,如果有需要自然会挑满意的人来。 又过一天,正屋的房顶搭好了,季土狗开始上瓦。 沈新这两天都在观察季土狗如何和泥,如何拉线,如何砌墙,不说精通,也算熟悉。 他打算试试砌墙,这样也许能提高建造速度。 如火如荼的干了四天,整个房子就建好了,正屋,堂屋,厢房,偏房,灶房,厕所,一个不少,等房屋干燥通通风,就可以入住了。 其中沈新还在院子东北角搭了一个烤箱,用粘土和红砖制作的简易烤箱,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第14章 新建的夯土院墙有五尺高,上面还铺满了锋利的碎瓦片。 现在只剩建房的最后一步,就是上梁仪式。 望江县的习俗,新房要进行上梁仪式以求入乡随俗,子孙兴旺。 这几天草屋没见多少阳光,屋内变得昏暗又潮湿,便早早点起了油灯。 建房逐渐步入尾声,沈新打算去县城一趟。 平日里去县城一趟需要一个时辰,交通不算方便,确实有点麻烦,沈新想着去一次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沈新心里盘算着去县里要做的事情,去学院谈休学,去木艺轩看看进度如何,铁匠铺子买弓箭和农具,买上梁仪式的红绸,家里可能还有东西要添置。 而且秦宁他们三个似乎没有去过县城,想到这—— “你们想不想去县城?” 三毛嗖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想去!” 二毛也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秦宁坐在凳子上擦拭湿湿的头发,动作一顿:“我可以去吗?” 沈新躺着一动不动:“当然可以,那明天我们早点起,坐牛车一起去县城。” 村里的牛车是早上卯正出发,二文钱一个人。 沈新弯腰伸手拿起床底的木匣子:“可以想想家里还缺什么东西,明天去了一起买回来。” 数了数木匣子里的银钱,还剩不到二十两,建房雇人花了将近三十两,添置东西又花了五六两。 二毛三毛一直兴奋着,时不时就要问一句,明天是不是要去县城,等沈新一次次给出肯定的回答才算完,两人直到睡着才消停。 第二天依旧是个好天气。 简单吃了杂粮饼子和粥,带上银两,一家四口便到了村口,把铜钱交给赶车的王大胜,就打算上牛车。 沈新让秦宁先坐上去,然后一手拎一个上了车。 同车的婶子惊呼出声:“沈童生体格真好。” 沈新弯起唇角没说话。 一个半时辰后,沈新终于看到了望江县的城门,牛车颠簸,人都晃晃悠悠的,下车时,听见长长的舒气声。 交了四文入城费,一行人才踏入城门。 二毛三毛东看西看就是不看脚下的路,秦宁看上去拘谨,也在用余光四处乱撇。 得给他们打个预防针,越是大地方,藏污纳垢越猝不及防,沈新沉声道:“走路都好好看路,别四处张望,小心三只手,保护好自己的荷包。” 昨晚沈新想了想,应该给秦宁三人一点零花钱,也不用多,便给了二毛三毛是十文,秦宁更多一些,三十文。 然后秦宁连夜做了三个荷包,用来装铜钱。 现下,秦宁三人立马停了下来,一齐伸手捂住自己荷包的位置,生怕小偷不知道他们藏钱的地方。 二毛的眼睛还咕噜咕噜来回转。 场面有点好笑,沈新伸手掩唇:“还要小心拐子,他们的手段防不胜防,眼睛都放亮点。” 二毛三毛一左一右紧紧抓住秦宁的手,如捣蒜般点头。 拖家带口的来,就不能直接办事,先逛逛县城,吃吃喝喝买买再说。 “咱们先去西市逛逛。” 没走出多远,便看到卖糖葫芦的在叫卖。 三毛边走边咽口水,还只会偷偷瞥。 沈新走上前:“多少钱一串?” “五文钱一串,酸甜可口,客官买给小孩子尝尝?” 沈新:“给我来三串。” 再不买,孩子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第14章 透明的糖衣包裹着山楂,在阳光的照射下偶尔闪过晶亮。 “好嘞。”小贩利落的拔起三根糖葫芦递过来,嘴角咧起:“客官您拿好。” “不要,大哥我不吃。” 二毛有些着急,提高了嗓音,家里刚盖了房子,哪有那么多银钱乱花。 沈新给二毛三毛一人递了一根,“一根糖葫芦还是吃得起的,小脑瓜子不要想太多。” 又把最后一根递给秦宁,说:“你也吃。” 秦宁有些犹豫,相公还没吃,他怎么能吃,推拒道:“我不要,相公你吃吧。” 沈新嘴角含笑:“你吃吧,我不喜欢太甜的,太阳大,一会儿就化了。” 虽然只有几天的相处,可秦宁感觉相公性子比较果断,不太喜欢拉扯,他老老实实接过,小心的舔了一下糖衣,又舔一口,眼睛弯了弯。 他吃到糖葫芦了,比他想象中的还好吃,还是相公给他买的,很甜很甜。 沈新看到因为吃的开心而脚步不自觉放慢的三个人,也放缓了脚步,介绍起县里的情况:“县里一共两条主街,临街有各种铺子,还有东西两个集市,咱们先去北街的学舍,然后去西市买小鸡,再去布庄买红绸。” 秦宁放下嘴边的山楂球,“相公打算今天去说休学的事情?” 沈新低头“嗯”了一声。 秦宁捏紧木棍,语气迟疑:“我也能去学舍吗?” 怕和二毛三毛走乱了,沈新和秦宁一人牵着一个孩子:“进去不行,你带着二毛三毛在门口等我。” 学院有规矩,女人和哥儿不能进。 北街尽头就是县衙,街道上只有三两行人,学舍在北街的青云巷,正门紧闭,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屹立在旁随风微微摇曳。 大燕士农工商,以读书人为贵,秦宁三人已经把糖葫芦放下,也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里面的读书人。 沈新捋了捋二毛的冲天鬏,“别紧张,你们在门口等我,我二刻钟内肯定出来。” 正门只有上学和下学的时候才会开,其他时候进学舍只能走侧门,沈新拍了拍侧门。 学舍门由一个老伯看守。 侧门打开,门子还在辨认来者是谁,沈新就开了口: “老伯,我是甲班沈新,前来销假。” “进来吧。” 书舍分甲乙丙三个班,甲班只有考中童生者才能进入,乙班和丙班分别是基础班和进阶班,会跟着成绩来回滚动。 望江县地理位置偏僻,也不够富饶,童生都凤毛麟角,学舍甲班虽然只有十个学生,年纪却相差很大,沈新是其中最小的,最大的有三十五岁了。 穿过长廊,参差不齐的读书声从学堂传来,越往前走,声音越大,沈新在甲班门口停了下来。 夫子眼皮微抬:“来了就先入座吧。” 沈新摇摇头,弯腰作揖,“学生有事要和夫子讲。” 学舍简陋,夫子休息的地方大概四五米大,只有一个木桌,一张椅子。 夫子坐在椅子上问:“你有什么事?” “这几天学生家里发生不少事情,学生觉得以前只知书中的表面意思,没有领悟到深层含义,可能是学生不够务实,学生想先养家,再谈读书,学舍就先不来了。” 刘夫子长叹一口气:“你决定了?” 他是永和五年的秀才,这些年也教过许多人,沈新虽然很聪慧,可能是年纪太小的原因,写的文章像空中楼阁,徒有其表,沉淀沉淀也许是对的。 沈新语气坚定:“是,决定了。” 刘夫子沉吟片刻:“好,治家也是门学问,我同意你休息一段时间,但偶尔也要读读书,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家中问我。” 沈新弯腰作揖:“好,谢谢夫子。” 漂亮话应承下来,做不做就看他自己了。 沈新有点怀念现代的握手礼仪,见面时不时作揖挺费腰的,虽然他腰力很强。 和夫子说完,就拐到斋舍,也是原身读书时住的地方,脑海里闪现出原身在学舍的记忆,日日勤勉读书,顿顿馒头咸菜。 行李也少的可怜,一件看不清颜色结块的被子,下面铺的是稻草,和破庙有的一拼,最多的倒是书籍,加起来有十几本。 沈新一一收拾,装好带走。 秦宁三人还在原地站着,沈新轻呼一口气,还好,没丢。 “走吧,去西市。” 西市正好是热闹的时候,两旁都是或站或蹲的小贩。 卖野菜的,卖野果的,目不暇接。 有叽叽的叫声淹没在人群中,沈新耳力好,带着秦宁三人直奔声音传来的位置。 “小鸡。” 竹篮子里铺了厚厚的稻草,上面五六只小鸡叽叽叫着,一个老妇人蹲在旁边。 沈新不了解怎么选小鸡,看向秦宁,“你自己定。” 秦宁蹲了下来,问:“小鸡怎么卖的?” 老妇人皱纹很多,“六文钱一只。” 脸上带着有些局促的笑:“赶路颠簸久了,小鸡才蔫了吧唧的,但它们好养活的很。” 秦宁从小养鸡,知道什么样的能活,他用手指拨了拨,仔仔细细看了看小鸡的状态,这几只眼神明亮,绒毛也有光亮,腿脚灵活,老妇人所言非虚,价格也算公道。 秦宁朝沈新点点头。 沈新递出铜钱:“都买了,篮子送我们吧。” 第15章 老妇人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秦宁把篮子放在胳膊上:“我来拿,小鸡娇弱,不能太晃荡。” 又逛了逛,没有卖鸭子的,但有卖猪肉的,现在天热,沈新决定还是要回去的时候再来买肉。 一行人去了布庄,秦宁三人是穿上了新衣服,可是颜色灰扑扑的,沈新觉得看上去不够好看,想着再买点布,“你们看看再买点什么?” 布庄名为苏记布庄,一大摞布放在柜台上,靠墙挂着成衣。 沈新扫了一圈,没有棉花,上次来就没发现,“店家,店里有棉花吗?” 伙计认得这个大客户,带着笑意回答:“没有,那是云州府的特产,咱们这没有。” 又热情的向秦宁推荐:“客官看看这些,可都是现下的时兴颜色。” 棉花在这里还没普及,还以为是沈家穷买不起棉花,那御寒就需要另作打算。 沈新买了三尺红绸,一匹淡紫色棉布走出了布庄:“还有什么没买的吗?” 秦宁不假思索道:“农具,我想开垦个菜园子。” 之前说过,沈新记得,点点头:“行,先吃饭,吃完去我买铁锅的铁匠铺子买,那应该就有。” 太阳升入高空,快中午了,沈新打算找个地方吃饭。 第15章 布庄周围没有卖吃食的铺子,只得往继续往西走,就到了沈新上次来吃面的馆子,面摊前竖的旗子深入泥地,写着大大的食字。 五六张桌子支在外面,三两食客坐在凳子上埋头嗦面。 秦宁三人一人要了一碗素面,沈新则要了两碗,四人坐了下来,小鸡篮子被秦宁小心的放在脚边,来这吃饭的都是贩夫走卒,也没人嫌弃或表达不满。 面条不断的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捞出来,再由师傅淋上热汤,放上几片青菜,一碗素汤面就成了。 “五碗素面,客官请慢用。” 秦宁尝了尝,觉得和他做的素面没什么差别,一碗竟然要七文钱,好不划算,不一会儿他就不光吃干净了面,还把汤喝的干干净净。 沈新看着秦宁晶亮的碗,问:“没吃饱?要不要再来一碗?”说着,把没动的素面推过去。 秦宁身体突然僵硬,桌下的手指捏住衣角,有些窘迫道:“吃饱了,我吃得有些快。”伸手把面推回去。 以前吃得慢就没得吃了,所以他吃饭一直都是狼吞虎咽的,不像相公吃饭细嚼慢咽,动作也格外好看,他偷偷学了好久,也还是不太像,但速度确实慢了不少。 秦宁心里很懊恼,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回事没收住,这下好了,相公知道自己吃饭像饿死鬼投胎一样,一点都不好看了。 他身体□□,靠近沈新,小声补救道:“七文钱一碗,不吃干净浪费了。” 不浪费一粒粮食,时代好青年的自我修养,沈新了然的点点头。 二毛也听到了这句话,又怕弄脏了新衣服,小口小口的吃着,表情格外珍惜。 沈新边吃边听其他人的闲谈。 “北边大胜,朝廷已经准备和谈,和大夏打了近五年的仗终于要结束了,以后都不会征兵了。” “真的!?你哪得到的消息?” “哪能有假,我婆娘是土河村的,她们村刘虎子全乎的从北边回来了,好像还封了大官,回来摆了一天的宴席,然后就把他老子娘接走享福了,一家子都搬走了。” “啧啧啧,真是好命啊,要是我去了,我肯定也能挣个将军当当。” “别吹牛了,就你那怂样。” “大哥,哥哥,我们吃好了。” 二毛的声音拉回了走神的沈新。 最近的好吃好喝,几人的脸色都有了变化,二毛三毛脸上有肉了,两个人的脸蛋趋于同样大小,有了双胞胎的样子,不认识的人绝对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走吧。” 结了账,沈新又带着他们在西街逛了逛,在杂货店买了各种调料,又去粮店买了各种米面。 然后一行人去了东街最里面的铁艺坊,铁艺坊进门袭来一股闷热,墙上还悬挂着不少器具,打铁炉子虽然在后堂,可堂屋的温度也比外面高,刚进来伙计就迎了上来:“沈公子,来买什么?” 上次沈新买了店里放置了将近半年的贵铁锅,伙计印象深刻,这可是难得的主顾。 沈新回道:“来买些农具。”又低头和秦宁说:“你先挑着,我出去一趟,一刻钟内回来。” 秦宁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声:“好。” 沈新不打算告诉秦宁图纸的事,主角受秦安安就是从现代穿越到古代的人,虽然望江县地处偏远,不排除东西会传到上京的可能性。 若沈新拿出的东西传到上京,秦安安必然会想有人和他一样穿越了,在没有确定这位主角受的态度之前,沈新不打算拿出新奇的、可能会改变历史进程的东西。 他的目标很明确,他是来安度晚年的,不是来龙争虎斗的。 木工坊门口围了不少人,一看就知道生意火爆,人群里还有喧嚣声不断传出: “我要一个七巧板。” “我要一个二字拼图。” “别挤。” “我先来的。” 小二扯着嗓子喊道:“各位不要着急,排队一个一个来,七巧板和拼图目前都没有现货,大家可以先到我这预定。” 沈新看着人群,不知道从哪挤进去,只得提高了音量:“小二,我来取货。” 小二注意到了这一嗓子,看清了沈新的脸,刚想过来,就看到沈新冲他微微摇头,只得笑眯眯的开口:“大家让一让,您先里面请。” 有人不满,嘟囔道:“凭什么他能进去?” 小二气定神闲:“他之前有预定。” 沈新被客气的请到后堂,掌柜迎了上来。 沈新不想啰嗦,直接开口问:“东西都做好了吗?” 掌柜搓了搓手:“七巧板和拼图专门给您各留了两个,搓衣板也做了一个,倒是摇摇椅,还得一天才能做出来。” “您看看这个做的怎么样?” 沈新随意拨弄几下图块,夸赞道:“掌柜匠心巧手。” “做好的先给我,我要再买个一尺高的浴桶,两张矮木桌,两个盆架,等摇椅做好了一起给我送过去,一共多少钱?” 掌柜爽朗一笑,“沈公子帮了大忙,直接给你送过去便是,提什么银子。” 沈新也笑了笑,“一码归一码,买定离手,没有再议价的道理。” 他付好银子,便出了工坊。 七巧板和拼图就当是晚上讲故事时说的礼物,但秦宁呢? 沈新出了木工坊,站在街边思考,想到秦宁布满伤痕的手,决定去胭脂铺子买些润肤品。 来时虽然走马观花,也大致记住了各个铺子的卖点,沈新记得有家玉雪阁是间胭脂铺子。 铺子里面存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一盒盒东西整齐摆放在柜台,三三两两的客人正在小声商量着选东西,都是女人和哥儿,只有沈新一个男人闯了进来。 眼前的男人皮肤白皙,模样俊美,一身粗布麻衣也不能掩盖他的气质卓然。 沈新无视周围打量的视线,对站在旁边的伙计开口: “我要买面铜镜,还要润肤的东西。” 伙计年岁不大,五官清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客官您看看这一排,我们店大多数款式的铜镜都在这,从左到右价钱从低到高,一百文到五百文不等。” “右边这三列都是润肤膏,不过我比较推荐的是这两款。”伙计手指点了点:“桃花养颜膏,润肤美白膏。”边说边打开木质漆盒,“这两款是我们店里比较受欢迎的,一个作用是养护皮肤,一个是润肤美白,这一款七十文,这一款八十文。” 伙计眼睛毒,看穿着就知道消费能力,介绍的也是可以承受范围内的,也是靠着这个眼力见才得到这份工作。 沈新扫过铜镜,拿起其中一款,铜镜镜面略微凸起,里面的人有些昏黄,背面有个方便放置在桌面上的拱起结构。 又拿起伙计介绍的润肤膏打开看看,一个是白色膏体,一个是粉色膏体,作用听上去没什么不同。 最后沈新把两款润肤膏都买了,还有他挑的铜镜。 回到铁艺坊时秦宁已经挑好了农具。 沈新扫了一眼,问伙计:“你这卖弓箭之类的吗?” 伙计犹豫了一瞬,开口:“有,但是买这个得登记。” 沈新:“行啊,怎么卖的?” “牛角筋的弓四百文一张,一只铁箭二十文,最多卖十只铁箭。” 武器可以买卖,沈新点点头:“行,弓我要了,箭要十只。” 在县城这么久,也到村里牛车回去的时间了,沈新把秦宁三人送到城门口,又折回西市买猪肉。 到了城门口,看到的便是二毛三毛红了的眼眶,声音哽咽:“大哥。” 第16章 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找不痛快,沈新赶紧走上前,问:“怎么了?” 第16章 二毛迈着短腿,快步上前捏住沈新的手,“大哥,刚刚有个坏人故意撞哥哥,把哥哥撞倒后就跑了。” 三毛抱着沈新大腿,“哥哥都摔倒了,倒在地上好痛的。” 两人不说,沈新也看到了,秦宁背部衣服上连带着裤子沾着好大一片泥灰,一看就知道摔的有多瓷实。 大街上众目睽睽,沈新也不好帮他拍灰,也不能帮他检查伤到哪了,只能问:“你身上哪块疼吗?” 秦宁摇摇头,“我不疼,就是背篓里的东西散落一地,还压到了小鸡,不知道经过这遭,小鸡还能不能养活。”他眼眶好像红了,还蹲在那不断检查小鸡的状态。 沈新叹了一口气,“身外之物哪有你的身体重要,你先活动活动手,慢慢动动腰,晃晃腿,确定身体真的没问题,不然我们就去药堂找大夫检查。” 沈新说的严肃,秦宁不敢耽误,一一照做,动作灵活,脸色也正常,看样子是没什么问题。 还好,但家里没有治跌打损伤的药,沈新想去买,又怕再出什么事。 还是等回家之后,去山上找些草药,左不过见效慢一点。 看沈新缓了脸色,秦宁再次开口:“刚刚有位小哥扶我一把,还帮我捡掉落的东西。” 沈新顺着秦宁的视线看到一个身着青衫小哥,离他们四五步远,似乎和秦宁差不多大,那人也刚巧看过来,和沈新对个正着,沈新笑了笑:“谢谢。” 小哥摆手示意没事。 表达谢意后,沈新指挥二毛三毛给秦宁扑落灰尘,再次提问:“你们有看清那个人的样貌吗?” 秦宁小幅度跺脚抖灰:“那人速度很快,没看清脸,看着比我高半头,也很壮,衣服是褐色短褂。” 二毛咬字清晰:“我看到了,我看到坏人右手虎口上有一条细长的白痕。” 又拿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下,“大概这么长。” 五厘米,一寸半左右,这倒是个比较特殊的标识,以后进县城可以多观察观察,看能不能找到这人。 如果这人是不小心,就揍一顿了事。 如果这人是故意的,那就是另外的账了。 现在不行,时辰快到了,他们得跟村里的牛车回村。 县衙内院。 一身白色纱裙搭对襟褙子的哥儿在卧榻上轻倚着,青丝懒散的铺在枕边。 城门口的小哥正一板一眼的描述秦宁和沈新之间的对话和沈新的神色。 白衣哥耳朵听着,心里开始分析:容貌俊美,还会专门给夫郎买润肤膏,有事第一时间关心夫郎身体,是个好夫君。 描述完了又补充道:“少爷,奴觉得这人也就长相还行,但论家世才学哪样都配不上您,何必费心思在他身上?” “您可是县令嫡哥儿,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主位上的人轻轻煽动手里的团扇,斜了下首的人一眼。 站着的小哥立马闭上嘴,低下头。 “我如今已将近十六岁,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也得提前给自己做打算。” “有一点你说对了,县城里我爹最大,整个望江县论家世地位谁都配不上我。” “比不了家世地位,就只能从人品才干上了解,沈新只不过是一个备选罢了。” 青衣小哥恍然大悟状,赞叹道: “少爷深谋远虑,奴才万万想不了那么多的,可他已经娶了夫郎...” 白衣哥儿手里团扇一停,“娶妻怎么了,病逝的原配多了去,也不差这一个。” 他可是亲耳听到那位上京来的公子跟爹谈起沈新,让爹多加关照,若不是沈新得了他的青眼,又怎会专门提他? 沈新一行四人到村子已经下午了,二毛三毛逛了一天也不见疲态,精力旺盛,还蹦蹦跳跳的往家走。 安置好买的东西,沈新又给村长和秦木根送了两条五花肉。 这些天两人帮了他不少忙,村长让他有地方住,又帮他招工,秦木根这几天一直在帮他加紧赶工,这才让他房子建的这么迅速,他得有来有往。 沈新回来的时候看到秦宁在弯腰劈竹子,旁边放着劈好的竹段,“你劈竹子干嘛?” 秦宁直起腰,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我想给小鸡做个鸡窝。” 沈新走到秦宁旁边,“我劈,你去把买的肉做成腊肉保存,竹子要劈多少?” 沈新买了十条五花肉,送出去四条,还剩六条,夏季炎热,得做成腊肉才能保存。 秦宁把柴刀递给沈新,“再劈两节就差不多够了。” “鸡窝你想安哪?” 新房的院子宽敞,不过地面还没夯实,安栅栏也方便。 秦宁想了一会儿:“西南角吧,鸡窝还是很难搭的。”视线闪躲,小声说:“相公会吗?” 原身确实不会,但他照葫芦画瓢能整的差不离,沈新这么想,却不会真说出来,沉稳道:“会,书上曾有记载。” 毫无意外的得到秦宁亮晶晶,似乎是敬佩的眼神,“相公好厉害。” 村里的人常说相公是只知读书的书呆子,完全是污蔑。 沈新又说:“留一块肉晚上炖了吃,我想吃红烧肉,你会做吗?” 秦宁点头,“会。” 沈新劈完鸡窝用的竹子,又小心的劈抄纸帘用的细竹条。 他的造纸计划原料已经完成,就差捞纸器了,沈新不打算交给别人做,大燕造纸术是由官府和世家大族把持着,他不想节外生枝,只能自己做。 捞纸器是由极细的竹丝编织成网面,再用木质框架固定而成,纸浆会在捞纸帘上形成一层湿纸膜,还可以过滤多余的水分,方便后续纸张取晾。 劈好细竹丝,做好鸡窝,二毛三毛回来了。 二毛放下背篓,拿起竹筒,宝贝般的递给沈新看:“大哥,哥哥,我们抓到了好多蚯蚓给小鸡吃。” 三毛声音响亮,“我抓的最多,我抓了六条。” 二毛也附和,“弟弟好厉害。” “行,你俩都挺厉害。”沈新伸手一指:“鸡窝在那,你两去喂。” “我上山一趟,一会回来。”沈新背上背篓,转头,“奥对了,今天晚上吃红烧肉。” 二毛三毛发出一声惊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开心,二人齐齐奔向灶房。 小孩子忘性大,不过几日时光就好像之前受的苦难都不在了一样。 沈新上山砍了几根竹子,又来回寻找活血化瘀的中草药,最后只找了些益母草,还有驱虫的艾叶。 下次去县里得去药堂买些常用药,沈新长时间不生病,都忘记了储备药品这件事了。 回到家,整个院子都弥漫着肉香,勾着二毛三毛直愣愣的站在灶锅旁狂咽口水。 饭桌上,三毛捧着和他脸差不多大的碗,含糊开口:“大哥,我们什么时候能住新家?” 晚饭也是在新房子吃的,新房崭新明亮,不是草屋可比的,二小只呆着就走不动道了。 “饭咽下去再开口说话。” “明天上梁仪式之后就能直接搬进来。” 上梁讲究时辰,沈新想着还要搬东西,便定了辰正。 村长和沈家族长到了,沈新亲手在一节木梁上系上红绸,把这截木头悬于中柱之上。 村长说着祝福语:“上梁大吉,家业兴旺。” 上梁仪式就算成了,送走了村长和沈家族长,沈新一家就开始搬家了。 草屋的家具都要搬进来,之前买的零碎东西也要搬进来。 沈新搬大件,秦宁在收拾东西,二毛三毛也在帮忙,虽然草屋离得近,但得绕过新房的院墙,还是要费点事,花了两个时辰总算搬干净了。 第17章 新房成品字形,正屋坐北朝南,还和堂屋相连,左右两间厢房各连着灶房和厕所,还有一个专门洗浴的偏房。 沈新左转右转,每个房间都查看了一番,屋内还是太空了,只能等以后再慢慢添置。 夏日炎炎,空旷的院子布满热气,开火的灶房更甚,一进来就感到一股热浪来袭。 沈新:“咱们在堂屋吃饭吧,院子太热。” 秦宁头也没转,“好,饭马上就好了。” 锅内热汤沸腾,面块不断被撒入锅内,冒起咕噜咕噜的小泡。 新搭的灶房大概有四丈长宽,沈新走进来也绰绰有余,墙角放着几个米缸,右侧挂着个木橱柜。 他拿好碗筷摆放到饭桌上,这两天事情太多,昨天买的礼物还没送出去,沈新找到昨天的背篓,翻出七巧板和拼图,放到木桌上。 二毛三毛正蹲在鸡窝旁边看小鸡,背影都透露着认真,似乎还在嘀嘀咕咕的说话。 沈新站在堂屋门口,喊了一声:“二毛三毛,过来,有礼物要送给你。” 二毛三毛听到大哥叫他们,立马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第17章 沈新坐在凳子上,把东西递给他们看,“这是之前承诺过的讲故事的奖励,县城新出的时兴玩具,一人一个七巧板和一个拼图,七巧板是一样的,拼图图案是不一样的,你们两个自己选。” 二毛看着想摸,黑瘦的小手抬到半空又放了下来,问道,“大哥,这个怎么玩?” 二毛只见过布老虎和拨浪鼓,这东西样式新奇,他手黑,怕碰脏了。 三毛倒是拿起一块三角板摆弄。 “这是七巧板,由五个三角形,一个平行四边形和一个正方形构成,可以拼成任何你想要的图案。” 沈新把七巧板挪过来,手指拨动板块,几下就拼成一个完整的大的正方形,又挪动几下,七巧板又变成一个数字一,“这个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数字一。” 这是二毛三毛第一次收到玩具,而且看上去还如此高级,从来没在乡村其他小孩子那里见过,二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装的全是开心,眼睛齐齐弯成小月牙。 三毛放下三角板,又摸向拼图,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那这个呢,这个又是什么?怎么玩?” “这个是拼图,玩法很简单,就是把这些木块拼成一个完整的图案。” 方方正正的木板里装着整齐的木块,沈新把木块倒到桌子上,让二毛三毛看清后面的图案,“按照这个拼,但这个不是图案,是一个‘燕’字,你们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拼图有三十二块,沈新没有再示范,玩具还是要自己探索着玩比较有意思。 二毛三毛没立马上手拿玩具,而是对视一眼,齐声道:“谢谢大哥。” 分家后他们的日子太好了,有肉吃,有新衣服穿,有新房子住,这些都是大哥给他们的,大哥真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二毛还是想哭,憋的眼圈都红了。 三毛看到哥哥哭了,瘪瘪嘴,眼泪立马掉了下来。 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沈新迟疑的一左一右揽过两个孩子,一下一下抚摸他们的背部,以示安慰。 他之前见过这样安慰孩子的,应该管用吧。 没等实验出结果,秦宁就拿着木桶进来了,沈新赶忙接上去。 太好了,救场的来了。 “时辰比较紧,所以中午做的疙瘩汤。” 沈新“嗯”了一声,微微弯腰,低声道:“二毛三毛哭了,你快看看怎么办,我摆饭。” 盛了四碗满满的疙瘩汤,等二毛三毛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了,沈新轻呼一口气:“饭好了,来吃。” 疙瘩汤里不仅有打散的鸡蛋,还放了一些野菜,自然鲜香,味道醇厚,沈新吃了四碗。 吃饱喝足,沈新懒洋洋的坐着放空了一会儿,手持铜镜仔细端向镜子里的容貌,还是那么帅气。 听到秦宁的脚步声,他立马站起来走过去,润肤膏垫着铜镜,“你的故事奖励。” 饭前秦宁已经知道他给二毛三毛奖励的事情,为免他多想,沈新赶快送上礼物。 秦宁迟疑:“我都这么大了不用奖励,还是给二毛三毛吧,而且这是两份。” 沈新说:“镜子放那想照就照,但是润肤膏女子和哥儿滋养肌肤用的,他们用不了。” 秦宁连连摇头:“这很贵的,去县里退了吧,我哪用得上这个。” 秦华在秦家很是受宠,但是这个样式的润肤膏秦华每次用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多抠出来一点,可见其珍贵程度,他怎么能用? 沈新有些无奈,每次给点东西都是这个摇头拒绝,他已经熟悉这个流程了,“退不了,摇头驳回。” 沈新打开木盒,露出膏体,“粉色的是桃花养颜膏,作用是养护皮肤,白色的是润肤美白膏,作用是润肤美白。” “你试试。”说着便抠出一大块放到秦宁的手背上。 秦宁连制止都来不及,接过木盒,微笑道:“好,我试试,谢谢相公。” 转身便把那一大块放回盒子里,只留了一小部分揉开搓手。 沈新问:“你下午有事儿没?” 秦宁转过来,点点头:“我想在池塘旁边开垦菜园子,到时候浇水也方便。” 沈新继续问:“弄个多大的?” 秦宁没有过多思考,“和院子这么大的吧,先翻一小块,种些蔬菜,慢慢翻。”可见早有规划。 沈新站起来,“我翻园子,你帮我编个竹帘,行吗?” 昨天劈好竹丝,做好木框模具,摆弄半天,最后觉得这活儿太精细,还是应该交给手巧的人来。 “我只会竹篮子,不会编竹帘。” 沈新去院子把竹丝拿过来,“我教你,你手巧,肯定一学就会。” 秦宁也站了起来。 他拿起两根竹丝示范:“第一根固定,再拿一根竹丝从这边用平纹穿到另一端,相互交织编完一整块。” 沈新说的不错,秦宁上手很快,也很聪慧,不过讲了一遍,他就明白了。 青年双手翻动,确定自己记住了,才犹豫开口:“相公,这个挺简单的,我一会儿就能编完,要不然我和你一起翻地?” 这是怕自己不会翻地的委婉表达? 沈新笑了笑:“不用,不过你要是来监工,我也没意见。” 拿起院角的锄头,“先跟我来确定你想要的范围。” 秦宁跟着沈新走到池塘旁边,比划道:“就是我扎木棍的这一块。” 和秦宁说的一样院子大小,四角有四块木棍。 “行,一刻钟后来种菜吧。” 说完便挥下锄头,开始翻地。 沈新不但把地全部翻完了,还把秦宁种的菜浇了水。 一辆牛车停在门口,车上放着木制浴桶,应该是在木艺轩订的东西到了。 他的摇椅,沈新加快步伐进了门。 第18章 院子中央摆放着新到的家具,秦宁正在和来送货的人说话,看到沈新便走过来,说:“相公回来了,我刚想去找你。” “买的家具到了,别的东西我都看过没问题,但这个摇椅样式我没见过,你看看怎么样?” 上次县里送的家具就是秦宁来收货的,他驾轻就熟。 “对,客官您看看有没有问题。”旁边的人附和道。 沈新一眼便看到了那张檀木色摇椅。 “好,我看看。” 摇椅大概有五尺长,椅背成一条弯曲的曲线,两端扶手微微上翘,底下两根曲木横梁构成了摇椅的支点,内敛雅致,触手温润。 沈新躺上去,手肘轻放在扶手上,椅背恰到好处的贴合,脚尖微微施力,摇椅便开始来回晃悠,带起微微的暖风,整体感受就两个字,舒服。 他重新站起来,夸赞道:“手艺真好,这椅子很不错,没有任何问题,辛苦你跑一趟。” “您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送别了伙计,归置好家具,沈新躺回了摇椅上,日光刺眼,他眼睛微阖问:“二毛三毛呢?” 没在秦宁身边看见这两个小尾巴还有点不习惯。 秦宁坐在一旁的木凳上,双手拿着细竹条,灵活的编竹帘,“他们出去和村里的孩子玩了,我猜是去炫耀新的玩具。” 这些天二小只一直跟着忙活,像个小大人一样,总算知道玩了。 沈新拨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地我都翻好了,你可以种菜了。” 秦宁没想到沈新这么快,很是惊讶,手上动作一停,“可我竹帘还没编完。” 沈新下午看到他种菜的方式了,就是挖坑,撒种,埋土,浇水,四个步骤,不难,“我翻土时已经把地翻成一垄一垄的,你直接撒种子在垄沟就行了,我跟在后面填坑浇水,很快就好了。” “种完了菜,你再编竹帘吧,吃的比较要紧。” 秦宁应了一声。 二人拿好家伙什,走到了菜园里。 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菜种不断从秦宁手里流到地里,基本地上每一垄的种子都不一样。 沈新勤勤恳恳的跟在后面填土,忍不住问:“你打算种些什么?” 秦宁停了下来,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葱,姜,蒜,白菜,萝卜...大概十几种吧。” 沈新站直了身体,手杵在锄头的木质把手上:“你哪来这么多菜种?” 他见过王阿婆家的菜园子,里面最多也就四五种蔬菜。 秦宁摸了摸鼻子:“我以前吃不饱饭就去山上找野菜吃,后来我又怕山上的菜会被吃完,就想了个土办法。” “秋天家里收菜的时候我都会偷偷留下一些种子,第二年把它们种到山上相对隐蔽的地方,这样一来,春夏秋三季每次我饿的时候就有东西可以吃,秋天蔬菜结果时再留种,就这样每年都攒点种子,品种就逐渐多了起来。” 见相公听的又认真,秦宁就说的更详细些: “而且有些蔬菜生命力很强,第二年还会自己长出来,很多蔬菜都是可以直接吃的,比如说胡萝卜,大个的吃一个,半天都不会饿,吃起来还很脆甜,还有甜菜,虽然不顶饿,但菜根吃起来像糖一样甜。” 第18章 “就是粮食不好种,我试了几次还没等粮食长好,就被山里的动物吃光了。”语气还带着些许遗憾。 十几年的辛酸过往,就这样被秦宁轻巧带过。 他就像一株野火永远烧不尽的野草,生机盎然,风仪玉立。 绚烂又夺目。 沈新眼里带上明显的笑意,有些赞叹道:“你真的很聪明,小小年纪就知道不能竭泽而渔,还知道积谷防饥。” “这些天我们吃的都是你种的菜?” 秦宁挺了挺胸脯,有些得意,嘴角向上弯起:“嗯嗯,我每天早上都去山上摘够一天吃的菜。” 秦宁是家里起的最早的,多数时间沈新醒来的时候秦宁已经在做早饭了。 沈新语气轻柔,问:“那我明天早上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跟你一起去呢?” 他想去看看秦宁曾经努力生活的痕迹。 相公说话好好听,秦宁晕晕乎乎直接答应道:“好。” 二人没再说话,专注于手上的农活,一个撒籽一个填坑,格外默契,因为弯腰,他们的影子也偶尔交织在一起。 秦宁从没有觉得种地这么简单过,弯弯腰,撒撒种,说说话,地就种好了。 看秦宁收起手上的种子,沈新才发现菜园子都已经种好了,开口道:“行了,你回去吧,我浇水。” “大哥,哥哥。”二毛三毛从村里土道跑过来,手上拿着玩具,小脸红扑扑的,“大哥,我也来帮忙。” 沈新说:“忙完了,你们和秦宁一起回去吧。” 二毛三毛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沈新留下来继续浇水。 回到院内,发现秦宁已经把竹帘编好放在木桌上,沈新拿起来查看,竹帘处处平整紧密。 三毛这时跑过来,指着院内摇椅,好奇的问道:“大哥这是什么椅子?” “这叫摇椅,躺在上面它会自己晃动,你可以躺躺试试。” 沈新拿起竹帘,迫不及待的向角落的木桶走去。 他终于可以做厕纸了。 之前弄好的竹子碎末已经加上了生石灰,还浸泡了好几天,软的不能再软,现在应该已经成纸浆了。 沈新袖口撸起,来回搅动纸浆,把整个捞纸器浸入木桶,再拿出来轻轻晃动,纸浆在模具里形成均匀的一层薄膜。 沈新从竹帘上扣出一张张湿纸,再叠放在一起。 等木桶里的纸浆都制成薄湿纸后,他施力按压叠放整齐的湿纸,用来除去多余的水分,等晾干后,纸张就做好了。 他还想试试阴干,纸张会不会变得更柔软。 三毛一直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新头也没抬,一张一张的展开晾起来,“做厕纸,是如厕后用来擦干净的纸。” 三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二毛从灶房里出来,用袖子擦干额头上的汗,跑了过来,“大哥。” 正好,又来一个免费劳动力。 “你俩跟我学,把这个纸一张张拿起来,放在一个平整的地方。” 七八十张纸,三个人费了一刻钟才找地晾好,晾干后再用刀切开,能用好一阵子了,不枉他辛苦一场。 新土炕上面铺着装满细碎稻草的褥子,格外宽敞,两个人睡绰绰有余,中间还可以隔好大一块。 沈新洗漱完就躺在床上,今天浴桶到了,不用给二毛三毛洗澡,也不用讲故事,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秦宁洗漱回来带进来一股水汽,水滴顺着长发没入白色的里衣,消失不见。 沈新看到他上炕的动作的动作有些迟缓,躺下后还发出了轻微的“嘶”声,应该是碰到了昨天的伤处。 沈新想凑近瞧一瞧。 秦宁没想到相公突然上前,吓了一跳,整个人身体后仰。 他营养不良好些年,身躯格外瘦弱,宽大的里衣随着挪动移了位置,现在能隐约看到发紫的肩膀。 沈新皱了皱眉:“你没涂益母草在伤处揉开?” 昨天他从山上回来第一时间把益母草碾碎成汁,让秦宁用上,怎么感觉没什么效果? 秦宁把被角往上提了提:“揉了,只是看上去严重,其实不疼。” 这人怪能忍的,沈新不太相信他说的话,再次发问:“今天洗完澡之后揉了吗?” “涂了。但是背后有些够不到。”秦宁抬眼直视沈新,“相公要不要帮我揉一下?” 眼前的人用水润润的眼睛盯着他,眼尾有些发红,好像他不答应就要哭出来一样。 沈新想说男男授受不亲,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做你的伴侣,为了你的清白着想还是自己来吧,最后说出来的却是:“等着。” 秦宁松了一口气,明哥说的果然有用,男人就吃娇弱可怜这一套,看来以后自己得多往这方向使使劲,才能让相公喜欢自己,早日圆房,再生几个孩子,想到这,他的耳尖烧的通红。 沈新去灶房烧了热水,热敷加揉药,双管齐下,保准快快的好,也少让他经历这种两难的选择。 沈新尽可能用正经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热水好了,脱吧。”他想速战速决。 秦宁的背部常年包裹在衣服之下不见阳光,显得格外白皙,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不健康的苍白。 热布巾沾上秦宁后背的那一刻,两个人都颤了一下。 沈新只觉得眼前的人背部怎么也能这么柔软还滑嫩,和他硬邦邦的肌肉被完全不一样。 他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一顿揉搓下来,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那感觉比杀百八十个人都累。 “好了。”沈新轻呼一口气,趁着秦宁看不见,赶快抹掉额头上的汗,“我吹灯了。” 朝阳东升,沈新面无表情的用锄头挖水渠,用来给池塘引活水。 他觉得他的脑袋出现了些问题,脑袋想的都是秦宁的背,甚至会想象秦宁前面是什么样的。 沈新生无可恋的望天,他变肮脏了。 三毛像小毛驴一样一撅一撅的跑过来: “大哥大哥,村口来了好多人,好像要打起来了。” 第19章 “为了什么事?” 村尾一片寂静,沈新感受不到村口的任何动静,他刨地的动作一直没停,头也不抬的反问。 左不过是谁家媳妇被欺负,娘家人来撑场子了,又或者哪家占了多的地方,没什么稀奇。 三毛心里着急,话说的也不太利索,“我们在人群后面离的远远的,哥哥和二哥还在那,让我回来找你。” “是为了…”他想了一会儿,“为了跟村长家要钱,他们说话好凶的。” 说完,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南溪河的水顺着挖好的沟渠哗哗哗地涌入池塘,沈新在一旁清理池塘边的落叶和杂草,听到这,他直起了腰,问:“为什么要钱?是村长欠人银子?” “不是,是来找王麻子收账的。”三毛摇头,淡色的眉毛皱在一起,“听说王麻子欠了他们好多钱,但他们找不到王麻子,就朝村长要钱。” “王麻子?住村东头那个?” 沈新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三毛使劲点头,“就是他。” 还真是,喝酒耍钱似乎是王麻子能干出来的事,人是他杀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有一定的责任,得去现场看看具体情况,把尾巴擦干净了。 池塘里水已经存了大半,沈新用土封好沟渠,准备把事情解决了再回来继续放水。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他把锄头放回院内出了门,又问:“你们怎么想着去村口了?” 三毛嘿嘿一笑,呲着白牙:“哥哥在河边洗衣服,我和二哥在附近捉蚯蚓,刚巧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就想上前看看怎么了。” 丝毫不提是因为好奇想去凑热闹这点心思。 村口的土路上,两拨人渭泾分明地对峙着,一拨以村长为首,身后跟着四个壮劳力,其中两个人还有点眼熟,沈新还见过,是帮他干过活的人。 另一边是以一个身穿深紫色麻衣的人为首,五六个人手拿木棍,懒懒散散的站在一起。 村长后边还围着一圈人,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村长竟然还给王麻子做担保?他怎么想的?” “赶快还钱啊,总不能让村长一个人影响我们一村子人的进出吧。” “你说的简单,那可是整整五两银子呢。” “还好我们早和王麻子分家了,晦气玩意儿。” 秦宁领着二毛站在人群最外围,时不时踮脚往里看,沈新走到他旁边,眼皮微抬,开口问道:“那群人是什么人?” 秦宁微微侧身抬头,和沈新之间的距离又少了几分,“他们是专门帮人收账的地痞,附近几个村的赌账都归他们管。” 赌坊干的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算不清的账,只要让他们认了这笔烂账,王麻子这事就过去了。 第19章 沈新心里有了主意,再次开口:“刚刚怎么回事?” 秦宁怕人听见,刻意压低了声音:“那群人说王麻子欠赌坊好大一笔钱不还,来了好几次都没找到人,一口咬定村长是王麻子的担保人,和村长说要么还钱,要么交人,不然就天天堵在村口,不让村里人出去。” 没等秦宁继续说,王守义村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与王麻子虽有亲,但王麻子只是我堂兄弟的表侄子,我为何要给他做担保?” 村长听见周围的议论,脸涨得通红,他现在恨不得把王麻子提溜到跟前来,把他划出族谱,逐出村了事。 为首的杨贵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抖落开来:“白纸黑字,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你为王麻子做保,如果他还不了银子,欠的银子就由你来还。” 他又把纸递到王守义面前,得意一笑:“瞧仔细了,上面还有你的指印,便是告到官府我们也有理,你敢不认?” 周围一片哗然,议论声音更大了: “村长老糊涂了不成,竟给王麻子做保?” 王守义一个踉跄。 “爹。”距离他最近的王承德一把扶住王守义。 村长双手颤抖,语气强装镇定:“这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签这种东西,这是假的。” 他想伸手拿那张看似很薄,却重若万斤的纸。 杨贵猛地一甩胳膊,“我说真的就是真的,这可是重要的证据,你碰坏了怎么办?” 又不耐烦道:“行了,没工夫和你这老东西扯闲话,三天之后,我来收账,你准备好银子。” 王守义的脸色变得惨白,赌坊的人关系强硬,人手众多,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怎么能斗得过? 即便告到官府证明他真的没做担保,那赌坊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们一家,春耕秋收,时不时的来骚扰几次,让他种不了地,他拿什么生存? 更别提官府的人极有可能站在赌坊一边,这钱他得出,王守义发出的声音沙哑又苍老:“我知道了。” “算你识相。”杨贵轻哼一声,带着地痞流氓们转身大摇大摆的走了。 沈新轻“啧”一声,好家伙就知道欺负老实人,他顺手摸了摸二毛有些扎手的头顶,“你们先回去吧,我有点事。” 趁着没人注意,沈新出了村口,快步追上了那群地痞流氓。 杨贵有些惊讶,竟然还有人敢跟着他们:“你有事?” “确实有事。”沈新微微一笑,“谁欠的帐就去找谁要,不要牵扯到不相干的人,这样生意才能做的长远,你们觉得呢?” 一阵哄笑声骤然响起,杨贵更是哈哈大笑,语气不屑道:“你算哪个葱?也敢管老子的事?” 紧接着他撸起袖子,得意洋洋道:“老子偏要这么干,你能怎么样?” 沈新慢条斯理的活动手指,嘴边始终挂着一抹微笑:“那我只能先跟你们讲讲道理。” 杨贵哈哈一笑:“听到没?他竟然要——” “咚。” 没工夫听他放大话,沈新动作迅速,一把抓住杨贵的头撞向旁边的大树。 “啊。” 一声惨叫划破长空。 杨贵的跟班反应过来还想来救他,沈新一脚一个踢晕过去。 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而后沉寂。 沈新手腕发力,又咚咚地给杨贵来了两下,慢条斯理道:“现在能讲道理了吗?” 杨贵被撞得眼冒金星还有些想吐,他缓了一会儿,明白这是碰到高人了。 他滑跪的很快,立即开口求饶:“能,当然能,你是爹。” 沈新抚平因为动手而变褶皱的外衣,再次开口:“现在就去跟村长说是你们搞错了,这笔账和他没关系。” 他似笑非笑道:“谁欠的找谁去,找不到自己想办法,但是找人顶替的方法就别再用了,懂?” 杨贵丝毫不顾发晕的脑袋,小鸡啄米般点头:“懂了,懂了。” 处理好了这件事,沈新继续回去给池塘放水,为了能让池塘生态循环,健□□长,不变成一滩臭水,他又去河边捞了一些水生的玉葫芦和苦草,又捕捞一些小鱼苗,找了些大石头,堆放在鱼塘四周。 吃过午饭,沈新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秦宁冷不丁的开口:“相公,那块搓衣板多少银子?” 搓衣板用起来非常省力还搓的干净,村里好些人问他,也想买一块。 沈新衣摆随着摇椅轻晃,说:“不知道,这块搓衣板是店家看我买的东西多送我的。” 沈新思维逐渐发散,他的合伙人也可以开始工作了,先抛个诱饵。 “我曾在书上看到一个新鲜美食,名为面包,咱们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吃,我说做法,你来做怎么样?” 第20章 秦宁眼睛亮了亮,放下手里的鞋底子,“好。” 做饭可是他的强项,保证完成的妥妥的。 二毛三毛也放下手里的七巧板,耳朵悄悄的竖了起来。 摇椅放在院墙荫蔽处,沈新慢悠悠的开口:“我先说做面包的步骤,第一步取一斤面粉,加上老面、适量盐和一个鸡蛋,和面揉成团,醒面一盏茶。” “第二步,把面团气泡排干净,分成四份,表面涂上油,静置半个时辰用来醒面,等面团变得比原来两倍大,柔软又筋道就算成了。” “第三步,把面团放入烤箱中大火烤一刻钟,就行了。” 这里的计时也没有小时和分钟,温度也不够精确,沈新只能估计着来。 秦宁手杵在下颌,有些疑惑,“烤箱是什么?” 沈新抬起胳膊指向墙角:“就是那个鼓包的东西,你也可以称它为面包窑。” 面包窑外形有点像砖窑的缩小版,都是下方上圆。 秦宁走过去,又上手打开端详了一番,开口问:“相公,这个下面的灶口是放柴火的,上面的洞是用来放面包的?” 二毛三毛跟着秦宁,左瞧瞧,又摸摸。 “是,真聪明。”沈新提高了音量。 二毛嗓音甜丝丝的,“哥哥最聪明了。” 秦宁轻轻摸了摸二毛的脸,“嘴巴抹蜜了这么甜。” “相公,我知道怎么做了。” 说完便站了起来,去灶房拿了一袋子东西去了门口要往外走。 沈新也不晃悠了,猛的站起来,惊讶道:“你去哪?” 秦宁回身:“咱们家没有面粉了,我准备去借村长家的石磨现磨。” 还以为要离家出走呢,沈新默默松了一口气,皱了皱眉,“我在粮店买了不少面粉,怎么不用?” “粮店卖的都是精贵的白面,家家都留着过节时吃,哪能随随便便吃。” 白面一斗要二百文,一斗十二斤,一斤也要将近二十文。 “是呀是呀。”三毛附和,以前每次过节他都能吃到一个白面饺子,那味道香的很。 “吸溜。”三毛咽了咽口水。 沈新觉得有些辣眼睛,便直直盯着秦宁:“所以我们吃之前的面粉都是你去村长家磨的?” 秦宁有些心虚,轻轻点了点头:“嗯嗯。” 沈新去村长家见过摆在院子里的石磨,那个石磨直径得有三尺,将近一米,看上去又大又重,也不知道秦宁这小身板怎么推起来的。 “还挺会过日子的,我去吧。”沈新站了起来,拿过面袋。 沈新出了门,却没去村长家,村长今天受了不少惊吓,还是别去打扰了。 村长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早上他还觉得自己像六月的飞雪,平白无故惹了一身,虽然他能拿得出来五两银子,但这可是一家人节衣缩食好几年才攒下来的。 没想到峰回路转,流氓地痞突然做人了,竟然说是他们搞错了还向他道歉,村长虽然不知道原因,也知道这一关过了,大喜大悲之下,直直倒在床上,到现在还起不来。 沈新转弯去了阴凉处,村尾没人,他用手把小麦全部捏成粉,又过会儿才回了家。 还真是麻烦,沈新想了想,还是应该做一个石磨自己用,磨东西也方便,还可以做豆浆喝。 回了家,把面袋递给秦宁,沈新就躺回了摇椅上。 柴火不断燃烧着,蒸汽不断从顶口冒出来,秦宁不嫌热的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面包窑旁,二毛三毛也目不转睛的盯着。 闲的没事干,沈新小课堂可以开课了,说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三毛唰的一下站起来,拍手:“好!讲故事!” 很好,氛围组已经到位。 “话说陈塘关住着幸福的一家四口,父亲为李靖,母亲名殷氏,两个孩子分别叫金吒和木吒,有一天,殷氏又怀孕了……” 讲到一半,烤面包时辰已经到了,但秦宁带着两小只,三双锃亮的眼睛还紧紧盯着沈新,明显没听够。 沈新不得不提醒,“面包好了。” 二毛三毛跑过来围着沈新,叽叽喳喳: 第20章 “后来呢?后来哪吒怎么样了?” “他爹真的把他交出去了吗?” “三太子真的死了吗?小龙女呢?” 沈新咳了几声,“先吃面包,一会儿讲了你们就知道了。” 第一次搞出来的面包外壳摸上去硬邦邦的,还黑乎乎的,得仔细咀嚼才能咽下去,淡淡的甜味在口腔内爆发出来。 秦宁好一阵心疼,浪费多大一块面。 沈新把面包放回盘子里,“做的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后面的火候没掌握好,或者是时间太长,面包硬了,再试几次。” 二毛三毛明明咬不动,还在那使劲咬。 沈新被他们呲牙咧嘴的表情逗笑了,“咬不动就别咬了。” 二毛一脸认真:“不能浪费粮食。” 三毛也严肃点头。 “行,两位小先生。” 烤了几次,中间把哪吒的故事讲完了。 秦宁轻呼一口气,终于成了。 最新的一版面包色泽鲜亮,外皮酥脆内部香软,麦香浓厚有嚼劲,回味悠长,甚至还夹杂着一点炭火的香味。 柴火消耗了大半,新去山上砍了满满两大背篓柴火,又砍了些竹子拎了回去,做鱼篓席子纸都需要。 应二毛三毛强烈要求,晚饭主食是面包,配了萝卜白菜汤。 二小只吃的肚皮溜圆,在院子里消食。 三毛眨着星星眼,抱着秦宁的大腿:“哥哥,我们明天还吃面包吧,面包好好吃啊。” 二毛在一旁也疯狂点头。 “当然可以。” 秦宁沉默好久才再次开口:“相公,我想去县里卖面包,你们觉得行吗?” 上次他去县里逛的铺子都没有卖面包的,可见这是个新鲜玩意,虽然家里有一笔银子,但没有稳定的进项还没有地,他们四张嘴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 沈新把摇椅搬进堂屋,躺在上面,“行啊,有什么不行,你怎么打算的?” 秦宁神色认真:“明天刚好是一月一次的大集,周围好些人都会去县里赶集,我想拿一斤面粉做出面包试试卖,看大家喜不喜欢,就在之前去的西市那条街摆摊卖。” 沈新:“你想怎么卖,卖多少钱?” “论个卖,五文钱一个。” 秦宁仔仔细细算着:“一斤小麦六文钱,一斤半小麦能出一斤面粉,一斤面粉能做十五个左右巴掌大面包,其它佐料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六七文钱,那十五个面包就能赚六十文。” 这么多天相公每晚都会讲算账怎么算,他平时也会在脑子里尝试,寻常的账已经能算明白了。 挺有想法,沈新点点头:“行,但一斤还是太少了,做三斤吧,面里还可以加上糖,绿豆,红豆,果酱,烤出来的就是不同口味。” “还要起一个名字,让大家知道吃的东西是我们家的。” 秦宁眼睛亮了亮,“相公懂得好多,加东西的还可以卖的更贵一点,名字不如相公取吧。” 沈新摸了摸晾的纸张,还有些潮湿,估摸明天能干,他可以着手制作下一批纸了,“这些都是书上记载的,我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又沉吟片刻:“秦家糕点铺怎么样?” 秦宁有些踌躇:“叫沈家糕点铺会不会更合适?” 出嫁从夫,他又没有嫁妆,按理来说他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夫家的,包括他这个人。 “你做出来的东西随你姓不是很合理吗?这可是你的买卖,挣得银子也归你。”沈新笑了笑,“说不定将来我还要靠你养呢,到时你就是咱们家顶梁柱,你说什么是什么。” 秦宁觉得自己变得更有劲了,心里还生出一股野望,他要努力赚钱养相公,使劲点了点头,“好。” 好大一盆鸡汤秦宁含笑干了。 沈新背后有点发凉,站起来活动几下,“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做牛车去县里。” 秦宁第一次去县里卖东西,他得去看顾着,有解决不了的事也好应对。 二毛支着耳朵听着,但一直没听见他和弟弟的名字,有些急了,“那我和弟弟呢?” 沈新:“一起去。” 二毛三毛年纪太小,放家里也不安全。 三毛欢呼:“耶,大哥最好了。” 这三毛,有奶便是娘。 夜色微凉,树叶被风吹的沙沙响,蝉鸣鸟叫声音不断,沈新站在院子靠南方向新挖好的深坑里,煤灯映出浅黄色的光晕,他右手拿着一字型钻头往土里钻。 打口水井一直在他的计划内,今天终于开始动工。 早上他只在挖了个坑,太阳就升上来了,四周变得闷热,活便留到了现在。 南溪村依水而居,地下水也很丰富,不过钻了五米,地下就开始往外渗水,沈新又在底部挖了一个不到三尺的井坯,内圆砌上砖块,井底的基础结构就搭好了。 在井底铺上沙土和鹅卵石用来过滤水,忙活了一个时辰,把井壁贴满砖块,等泥干稳固,井就算搭好了。 沈新又去池塘找了两条小鱼放入井中,若小鱼能在井中存活,说明这里的水质没什么问题。 洗去一身汗水,沈新躺在炕上,问:“你明天打算什么时辰起?” 吃食生意都得早起贪黑,才能赶上食客吃饭的时辰。 秦宁歪头,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大概丑正起。”做一炉面包从发面到结束要花一个多时辰,得早点准备。 沈新有点遭不住这个眼神,移开了视线,“行,明天你叫我一起起来,我去山里一趟。” 挖点药材,找些鱼苗,再看看能不能找些坚果。 秦宁眉头微皱,语气不情愿道:“那个时辰山上漆黑,路也看不清,还可能会碰到野兽,太危险了,相公还是在家休息吧。” 沈新把长发撇到一旁,“没事,我视力好,野兽也打不过我,池塘里还缺些鱼虾,我去之前的水潭里找找看。” 秦宁不想相公去,怕他有危险,可说了相公又不听,有点气闷,把被子拉到脸颊盖住鼻尖,嘟嘟嘴,“知道了,睡觉吧。” “好。”沈新照例起来吹灯,屋内陷入黑暗。 希望明天面包大卖,赚大钱,养相公,秦宁在心里种下第一个愿望。 第21章 繁星布满天空,村庄一片黑暗和寂静,夏蝉还在沉睡。 偏房靠墙的木架上燃着一盏暗黄的油灯,沈新正在盆架上洗漱,墙上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变化。 洗漱完,沈新便提着木桶去挑水,整个南溪村只有一口水井,在村子中央,和他家相距六七百米,他来回挑了四五次才把水缸装满。 他站在灶房门口,瞧见秦宁在有条不紊的揉面,便放下心来,敲了敲门,打声招呼:“我去山上了。” 他把鱼篓和箭矢放进叠放的两个背篓,拿上锄头和长弓,打算上山。 秦宁却追了出来,担忧道:“相公,山路不好走,路上仔细脚下,千万别去大黑山。” 大窝山根本没有獐子,上次相公肯定是冒险去了深山,如今家里有结余,相公可不能再冒险了。 秦宁脸颊上还有不知何时沾的面粉,沈新揉了揉他的头,用拇指轻轻擦掉面粉,说:“不用担心,其实我功夫不错。” 年纪不大,担忧不少,还得编一个合适的理由,让他摆脱弱书生这个标签。 “以前有个云游路过的老道交了我一门厉害功夫,寻常野物根本伤不了我,但那位老道士要我成亲后才能用,这也是我有底气分家的原因。” “你看。” 沈新捡起一颗石子轻轻捏裂成几块。 秦宁瞪圆了眼睛,伸手拿起石子细细的瞧着,翻来覆去捏了几遍,终是信了,不再阻拦,站在门口目送他去了大窝山。 身后担忧的目光凝如实质,沈新不敢耽搁,快步上了黑黢黢的山脉。 他一上山便把异能运到极致,浑身上下散发一股骇人的气势,一路上遇到的野兽,无论大小,都很识相,离的老远就跑了。 沈新路过大窝山山谷处的水潭时,顺手把鱼篓固定在水潭里,登上了大黑山。 大黑山繁茂的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偶尔还能听见猫头鹰的咕咕叫声,空气中混着清凉的青草气息。 虽然山脉陡峭,但沈新身负异能,在黑夜中也可以视物,看的清清楚楚,他艺高人胆大,直接略过之前走过的地区,翻过大黑山顶峰,向连绵的山脉探索。 他走出不远,便在一处山坡看见两三颗枣树歪歪斜斜的立在那,稍矮的枝桠被野兽啃的乱糟糟的,不少红透的枣子烂在地里,倒是顶上还有好些熟了的酸枣。 沈新把背篓放在枣树下面,手掌敲向树干,噼里啪啦的枣子掉在地上,果子圆润,只有一半拇指大小。 他尝了一个,口感发脆,酸酸甜甜的,沈新捡了半筐,又捡了一把枣核,使力扔向远方,希望几年之后能长出新的枣树。 第21章 深山的物种丰富多样,沈新往前走了走,又见几棵核桃树。 他心中一定,面包的坚果有一种了,核桃的果子是青色的,熟了的表皮会裂开一道口子掉在地上,他捡了大半框,家里的几个人都还在成长期,可以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子。 他还见到不少松子树和板栗树还有山楂树,可惜这几种才刚开始熟,没有多少成熟的果子,沈新只捡到十几颗松塔,二十几个毛板栗,几兜子山楂。 更深露重,沈新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 走着走着,他竟然发现一株人参,看年轮得有五十年了,这可是能吊命的东西,沈新不打算卖,小心翼翼的刨出来。 夏枯草,茱萸,龙葵,草药多样,只要觉得有用也能卖钱的,沈新都采了一些,止血的也采了不少,这样炮制出来可以留着用。 采药,摘果子,沈新忙的不亦乐乎,采药材的时候还发现一片猕猴桃,藤蔓攀在一棵大树上,大燕称之为羊桃,野生的羊桃只有两个手指大,他挑了三四十个熟的把背篓装满了。 来深山一个多时辰,天色逐渐变白,野兽叫声不断,沈新返回了大窝山,在水潭把他放好的鱼篓拿出来,鱼篓有倒须,不用担心鱼跑出来,沈新晃起来瞧,有一条胳膊大小的鲤鱼,巴掌大的鲫鱼也有四五条,还有些小鱼小虾,收获颇丰。 路过池塘,沈新又把鱼篓里的鱼虾放进池塘。 打开家门,秦宁正坐在面包窑旁看火,听到动静,他转过身,赶忙上前要接他身前的背篓,惊讶出声:“这么多东西?” 沈新前后各背着一个背篓,左手还拎着一个鱼篓,滴滴答答的往下渗水。 沈新侧身避过,“这东西沉,你就别沾手了。” “山上好东西多,我还抓了几条活鱼,放在后面池塘了,等下午从县里回来吃。” 沈新把背篓放在地上,一一展示给秦宁看,“捡了许多能吃的东西,枣子,羊桃,板栗,还有可以放进面包里的核桃和松子。” “核桃你们也多吃点,对头脑有好处,我还捡了些山楂,赶明做山楂糕吃。” “还有一些草药,最贵重的当属这株。”沈新小心翼翼从一堆干草里拿出人参,“这是人参,能保命的东西,等我把它炮制好后找个单独的匣子放,然后和钱匣子放一起。” 秦宁瞳孔猛地一缩,一片参片就要一两银子,何况一整根,这得当传家宝传下去吧。 他按下心里的火热,使劲点点头,“好,相公说得对,就按相公说的办。” 一缕阳光刚巧照进院墙,秦宁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被映金色,沈新抬头:“二毛三毛也快起来了,早饭做了吗?” 秦宁回:“做好了。” 沈新还想着他去做,没想到秦宁动作这么麻利,又忍不住嘱咐: “行,铜钱和油纸都先准备好,再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的。” 铜钱可以用来找零,油纸用来包面包。 “咱们是做吃食生意的,衣服得干干净净的,手也要干净,尤其是指甲缝。” “到了西市可以观察周围商贩是怎么做生意的,还可以准备些切成小块的面包让大家试吃。” “别怕吆喝,要是放不开就让二毛三毛吆喝。” 沈新絮絮叨叨的说着,秦宁仔仔细细听着,时不时点头。 早饭是面包配粥和咸菜,吃过早饭,带好东西,沈新四人就上了牛车,去往县城。 进了城,沈新就开口:“今天我不插手,你们三个一起租摊位卖面包能做到吗?” 视线一一扫过三人。 秦宁使劲点点头:“我可以。” 二毛三毛声音动作整齐划一:“我可以。”背上的空背篓随之向上一颠。 他们昨天在屋子里偷偷练习过卖东西,今天肯定可以。 县城格外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沈新一行人到西市时已经有没什么空位置了,有两个市吏在街口监管摊位。 秦宁带着二毛三毛上前去租摊位。 沈新如他所说,只负责背东西跟在后面,其他一概不管,都交给秦宁三人。 第22章 西市布局较为有序,摊位应当是根据商品种类进行划分的,街道两旁大致分四个区域,蔬菜区,肉类区,吃食区,杂货区。 秦宁租到的摊位在蔬菜区和吃食区相接的位置,摊位大概三尺长宽,左边是个中年妇人在卖蔬菜,各式各样的蔬菜摆在木盘上,右边是一对夫夫在卖油条。 沈新把背篓里的竹架子拿出来,这是现做的售卖工具,竹架子大概五尺高,下面是个密封的单开门柜子,可以装面包,柜子上面是呈阶梯型的三层架子,间隔均匀,最上层只有一尺宽,专门用来放试吃面包,下两层放面包,用来吸引来往顾客。 沈新摆好竹架:“你们先卖着,我去仁心堂,卖不完也不要着急,等我回来走街串巷卖。” 秦宁把碟子里的面包切成均匀的小块,匆匆瞥了他一眼,“好。” 二毛三毛忙着放面包没搭理他。 沈新没有走远,而是在街口观察,三个人表情正常,没有出现害怕或不适应的情绪,而且已经步入正轨开始叫卖,他才离开去了仁心堂。 仁心堂里看病的人在排长队,偶尔还有呻吟声传出来,黎大夫在坐堂问诊,小七在去大夫拿药方和去药柜抓药之间来回奔波,深沉浓厚的药香弥漫整间药堂。 沈新排队了将近二刻钟,才轮到他。 为了节省时间,沈新提前把背篓拿下来,药材露出来,放到身前,做到木凳上。 “哪不舒服?” 沈新摇摇头,“我不是来看病的,采了些药材,您看看收不收?” 黎大夫要把脉的手收了回去,盯了他半响,“你是之前来卖黄精的?” 沈新点头,赞道:“黎大夫好记性。” 黎大夫又往后扫了一眼,“等这波病人都看完了就看你的药材。” 后面还有还有四个等看病的人。 沈新干脆的点了点头,走到旁边。 看完了病,黎大夫走过来检查药材,“走吧,跟我去后院。” 沈新回:“好。” 黎大夫一一仔细检查沈新带来的药材,时不时点点头。 他这次带来了半筐草药,只有三种草药,夏枯草,茱萸和龙葵。 “夏枯草十文一斤,茱萸七文一斤,龙葵八文一斤。” “夏枯草四斤,茱萸三斤,龙葵三斤,加起来一共八十五文,对不对?” 沈新:“对,没问题。” 回了前堂,黎大夫把铜钱交给沈新,嘱咐道:“如今我这缺黄精,你可以多找些,现在价格高。” “行,我记住了。” 铜钱放入背篓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沈新再次开口:“大夫,我还想买些常用的药品以备不时之需,您有哪些推荐?” 小小年纪,还挺有成算,黎大夫从柜台里面拿出几贴膏药和两个巴掌大小瓶,一一介绍,“解表药治疗发热头痛,一瓶五颗,三十文一瓶。活血化瘀膏药十文一贴,止血散三十文一瓶。” “解表药和止血散要一瓶,膏药要三贴。” 刚到手的铜钱一下子就没了,还倒贴进去两文。 沈新接过没什么重量的药品,糙米五文一斤,九十文能买将近二十斤的糙米,加起来不到200g的药也要九十文,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哪个时代都是求医贵,药更贵。 出了药堂,沈新盘算着要不要在县里租个铺子,或者买个牛车,但如今家里银子只剩十两多一点,还是得多赚点银子,才能做这些事。 西市人群喧嚣不停,沈新便看到摊位围着一圈人,二毛三毛身高不够看不到身影,秦宁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不断和客人交谈。 走的更近了些,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店家,这东西怎么卖的?” “五文钱一个。” “主材料是面粉,吃着还会有一股麦香,越吃越甜。” “给我来一个。” “我先来的,别挤。” 拿面包,包装面包,收钱,三个人配合的很默契。 秦宁脸上一直挂着笑,朗声开口:“面包卖完了,明天我还来卖,秦家糕点铺,大家可以来买。” 还有人不断询问,秦宁一一作答。 有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有了银子,自信自然而然就有了。 四五十个面包一个时辰就卖完了,看来很受欢迎,秦宁也很游刃有余,沈新彻底放下心,走了过去,明知故问道:“怎么样?” 二毛三毛声音响亮,脸色红扑扑的,“大哥。” 秦宁声音带着兴奋,又强装镇定,他掀开布露出一小堆铜钱,低声道,“相公,都卖完了,好多铜钱。” 很骄傲地说:“大家都夸好吃。” 沈新轻笑:“行,这是开门红,咱们去吃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第22章 县里的吃食这么贵,一碗素面就要七文,要是吃好的岂不是要贵上天? 秦宁赶忙劝道:“生意刚刚起步,还是不要铺张了,买块肉回家做五花肉吃,也算庆祝。” 二毛三毛边咽口水边点头,“回家吃红烧肉。” 少数服从多数,沈新背好背篓,同意道:“行,快中午了,先买几个肉包子吃。” 四人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包子,边走边吃。 秦宁咽下嘴里的肉包,“相公,我们去粮店买些材料吧,家里小麦不多了。” 相公买的粮食种类多,糙米,小麦,等等加起来有近十种,小麦分下来只有不到三十斤,还吃了不少。 沈新和迎面的人侧身让路,“行,再多买点麦芽糖,既可以吃又可以做糕点用。” 出西市不远,偏僻无人的小巷走出来三个人,大刺刺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语气恶狠狠道:“在这摆摊的人都得交保护费,懂不懂规矩?” 三人身高中等,肤色微黑,穿灰褐色的麻衣,袖口用绑带系的紧紧的,眼睛贪婪的盯着秦宁的背篓。 背篓里面装的是铜钱。 沈新刚想说话,就看见秦宁就拽了拽他的衣服,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秦宁清了清嗓子,问:“交多少保护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有家有业怎么跟这群无赖斗?这些人大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三人对视一番,中间的冯大青嗤笑道:“呦,看在你这么知趣的份上,少要点。” 又慢悠悠的开口:“二十文。” 秦宁脸色煞白,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今天卖了四十四个面包,除去原料和进城的费用赚了一百五十文,二十文咬咬牙就出了,下次从人多的地方走看能不能绕过他们。 他身形晃了晃,语气艰涩道:“好。”颤巍巍的要从背篓里面拿钱。 三人脸上露出还算你识相的表情。 沈新抓住了他的胳膊,本来以为秦宁有办法解决,没想到他的方法是送银子。 辛辛苦苦,一点一滴赚的银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让给别人?还是几个游手好闲的无赖。 给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柿子挑软的捏,这些人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沈新可不觉得他们会收敛,欲壑难填。 沈新笑吟吟的开口:“要是不交你又能如何?” 冯大青威胁地说:“那你们就别想在西市摆摊了,摆一次我砸一次。” 沈新捏着三毛的肩膀,朝秦宁握了握拳:“你们在这等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抛了几下,说:“咱们去巷子里面详谈如何?” 左边稍矮的刘六凑到冯大青耳边嘀咕,“老大,不会有诈吧。” 冯大青瞪了他一眼,“青爷我还怕他不成,他这样的小白脸我一拳一个。” 右边的冯七附和道,“就是,老大英勇无比,这人看上去跟麻杆一样还能和老大比?” 沈新耳力好,他们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轻笑一声:“请吧。” 几人走进小巷后,转了个弯身影都消失不见。 二毛和三毛紧紧扯着秦宁的衣摆,二毛眼睛红了一圈,语气担忧:“哥哥,大哥会有事吗?” 三毛立马反驳,“才不会,大哥很厉害什么都会,是不是哥哥?” 大哥会打獐子会建房会讲故事,三毛坚信大哥全能,几个毛贼一脚就能踢飞。 虽然知道相公会些拳脚功夫,但秦宁心里还是充满担忧,面上只能装作镇定,安慰二毛三毛,“三毛说的对,你们的大哥很厉害,肯定没事。” 要是一刻钟还没出来,他就进去找相公,并让二毛三毛去报官。 小巷幽黑阴凉,阳光被隔绝在砖墙之外,哀嚎的声音也被困在这里,没传出去半分。 沈新右手拿着砖头提起冯大青的下巴,“你们很嚣张啊,刚出闹市就敢打劫,谁给你们的勇气?” 他们刚摆摊第一天就知道来收钱,和那俩市吏没点关系他都不信。 视县城法度为无物,不是莽撞就是背后有人撑腰,看这几个人的熟练程度,显然是后者。 冯大青咽了咽唾沫,不敢直视沈新的目光:“我们兄弟几个认栽,以后你们想摆摊就摆摊,我们不管了。” 转弯后,这人直接从墙上扣下来一块砖拍下他们,砖砖到肉,砸的他感觉五脏都移位了,他们一顿反击却连这人的衣角都没摸到。 点子太硬,先低头为好。 沈新没回他,手上继续使力:“你们叫什么?家住哪?” “冯大青,家住安福坊桂花巷32号。”他的脸被抬的后仰,声音开始失真。 两个小弟也乖乖报上名号。 “刘六,家住安福坊桂花巷56号。” “冯七,家住安福坊桂花巷34号。” 为了防止几人说谎,沈新又问了一遍,“来,看着我,再说一遍。” 三人重复。 沈新微笑了一下,淡淡开口:“接下来要是有人找他们麻烦,我就找你们麻烦。” “我这人从不吃亏,吃亏了必然十倍要回来。” “懂?” 第23章 冯大青趴着地上,几乎整个上身都被沈新提起,他的心脏不自觉的狂跳紧缩,脊背一直在冒冷汗,开口求饶道:“懂懂懂。” “以后谁要是和他们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 沈新站了起来,把砖头放回原位,“识相一点,和气生财。” 他像踢垃圾一样把三人踢走,清出一条路来,向巷口走去。 这几个人嘴上说着不找麻烦,但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搞小动作。 人心难测,经过末世,沈新的警惕性翻倍提升。 但他又不可能一直跟着秦宁摆摊,万一哪天他不在,这群鳖孙出什么坏招,秦宁他们拿什么应对? 老弱妇孺,秦宁二毛三毛这三个人就占了三个字,还是得给他们整些自保的东西才好,可惜大燕还没有辣椒,不然可以做个辣椒喷雾。 沈新没想过让秦宁三人和这些人直面硬刚。 虽然他学过不少格斗擒拿术,也可以教给他们,但即便学了要很长时间才有效果,而且男人和哥儿的力量差异巨大,即使学会了也很难和男人对抗。 “大哥!” 二毛和三毛看见沈新,像炮弹一样跑过来抱住他的腿。 沈新拎开两个孩子,把手搭在二毛和三毛的肩膀上往前走,安抚道:“别怕,已经解决了。” 秦宁松开紧捏衣摆的手,也快步走过来,“相公,你没事吧?” “没事。”沈新微微偏头,“下次我不在的时候,如果有人来闹,直接给银子,别让他们伤到你们就行,其他的我会讨回来。” 西街店铺鳞次栉比,粮店和杂货店都有,沈新买了五斗小麦,在卖麦芽糖的小贩处,花了五十文买了五斤麦芽糖。 十字街口有个卖饮品的小贩,不断吆喝着:“酸梅汤咧,冰冰凉的酸梅汤咧。” 穿书这么久,还是沈新第一次见到卖饮品的小贩。 小贩肩膀连着麻绳把木箱挂在胸前,木箱里放着排列整齐的竹筒,内侧还铺着厚厚的稻草,应该是用来保温的。 沈新想尝尝味道,问道:“渴不渴,喝杯酸梅汁吧。” 二毛和三毛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渴,不要。”这东西一看就很贵。 三毛偷偷瞄了一眼。 秦宁摇头解释,“我也不渴,早上带了一竹筒水,还没喝完,相公买一杯吧。” 虽然竹筒里还有水,但他没想过把竹筒水给相公喝。 通过这些天相处,秦宁发现相公一些小习惯,喜爱干净,不吃剩菜,不喝生水也不让他们喝生水,基本上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沈新不好独断专行,只能晓之以理,他微微弯腰,凑到秦宁耳边,小声说道:“我在书上读到不少饮品方子,咱们先尝尝味道,等以后我们做了饮品,有了对比才知道做的怎么样,是不是?” 秦宁刚想提醒众目睽睽之下离得太近了,听到能赚钱的饮品方子,顾不得害羞,他眼睛发亮,连忙说道,“好,尝尝。” 说服秦宁后,沈新朝小贩走去,“店家这怎么卖的?” “七文一杯,专门在井里镇过一夜才拿出来的,现在还是冰冰凉凉的,夏天最为消暑了。” 沈新递出铜钱,“来四杯。” “好嘞。” 一截竹筒大概五百毫升,竹筒表面浮着细小的水珠,沈新给秦宁二毛和三毛一人分一个后,就举起竹筒喝了一口。 口感偏酸,有一股桂花香,偶尔还能喝到细碎的桂花,酸梅汤不算冰凉,应该是拿出来的时间长了,如果有冰块口感会更好。 可以试试硝石制冰,秦宁一直坐在灶口前烧火肯定很热,制冷降温,做饮品,沙冰,一举多得,沈新心里默默的想。 回了村,沈新去池塘把鱼捞出来放进木盆,秦宁在灶房做饭,二毛三毛雷打不动的去水田旁捡蚯蚓喂小鸡,沈新去山上找硝土。 第23章 各自其职,分外默契。 硝石是富含硝酸钾的结晶,而硝土是富含硝酸盐的土壤,是制作硝石的重要原材料。 一般来说猪圈墙角,老屋墙上和崖边是最容易找到硝土的,前两样沈新敬谢不敏,他选择去山上找,硝土偏黄,质地较轻,表面还有白色的霜状物。 沈新边走边回忆,寻找山上最可能有硝土的位置,最后在山洞内部和干涸的洼地处,挖了整整一背篓硝土,下山时又捡了一背篓干柴。 等有时间可以做个木车,上山装物品会比较方便,不知道山上有没有野生的驴或者马,驯服后就可以赶路用,还可以省下不少银钱,下次去深山时多留意留意。 进了院门,秦宁迎了上来,“相公回来了,饭好了,吃饭吧。” “大哥。” “大哥。” 沈新已经闻到了饭香,他放下背篓一一应下。 午饭丰盛,足足有四道菜,肉菜是酱焖鲤鱼和红烧肉,素菜为拍黄瓜和清炒白菜。 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时蔬清脆可口,沈新伸筷子的速度又快了几分,“草木灰咱家还有多少?我一会想试试做硝石,得用到不少草木灰。” 草木灰在大燕乡村的日常生活中有广泛的用途,做田地肥料,还可以抑制土地病虫害的发生,也能清洁衣物,当初建灶房的时候还专门留有装草木灰的灰箱。 秦宁舔了舔唇瓣:“有一大盆吧,硝石是什么?” 家里没有地,洗衣用皂角,草木灰没怎么用过,这些天家里烧火烧的又勤,草木灰攒下了许多。 沈新开口解释:“硝石可以制作冰块,给屋子降温,饮品里面加冰块后,口感也会更好。” 秦宁有些吃惊,忍不住提高音量道:“是那个富贵人家才能用的冰块?” 夏天的冰非常昂贵,他之前还村里人说,一两银子一斤冰。 沈新:“是。” 秦宁眼含期待:“那做出来的冰块直接卖掉岂不是能赚很多银子?” 沈新一声轻笑,“制作的冰越多,所需硝石越多,而且硝石制冰速度比较慢,咱们先自用吧。” 先试试水,沈新对大燕各方面的了解也不深,下次去县城还是得买几本书读,认识下如今的世界格局及历史。 这么金贵的东西却不能用来赚钱,秦宁有些不甘心,“相公之前说的饮品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把新鲜的果子捣出汁,混合糖做出来的果汁饮品。”想了想,沈新再次开口:“附近有卖牛奶的吗?” 奶茶这种风靡一时的饮品可不能错过。 “没有。”秦宁紧接着问:“相公一会儿就教我做饮品吧。” 那奶茶倒是有点难实现了。 这人还真是片刻不得闲,沈新语重心长道:“饭要一点一点吃,活要一样一样做,去县里这么久肯定累了,吃完饭先休息,过后再说。” 知道相公是为了自己好,秦宁乖乖地点了点头。 吃过饭,沈新摸了摸晾着的纸张,已经干了,每一张都是两尺长宽,他把纸裁成六段放到木盒里,告诉秦宁三人厕纸的用法后,把木盒放进厕所的木架子上。 准备好木桶和滤网,沈新便开始制作硝石。 烧好热水,把硝土过滤一遍,按照三比一的体积比把硝土和草木灰一起溶于热水过滤,再用冷水淋洗,往复三次,就可以开始熬硝。 不断给锅里加热,直至溶液开始析出透明晶体,冷却后便是硝石了,花了一个多时辰,将近五十斤的硝土最后只得五斤硝石。 沈新把做好的硝石放到一个大木盆里,木盆里还有一个两尺长宽的小木盒,朝院子里的人说:“来,看看硝石如何制冰的。” 二毛和三毛刚睡醒,呆呆的从东厢房出来。 秦宁刚洗衣裳回来,听到这话,赶忙擦干手来到灶房。 看人齐了,沈新把水倒入木盆和木盒里的水齐平,过了一刻钟木盆便开始冒白烟。 毫无疑问地收获了三声“哇。” 沈新快速勾起嘴角又放下,悠然开口:“五个时辰后,小木盒里面的凉开水就会结成冰了。” 下一秒,三道嗓音不同,但同样充满崇拜的声音再次响起,“相公/大哥好厉害。” 见相公做好了硝石,秦宁迫不及待地说: “相公,你教我做山楂糕吧,正好明天可以卖。” 这事业心好像有点重啊,不让他做饮品他就做山楂糕,沈新有些犹豫地开口: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你今天早上起得早,到现在一直也没休息。” 秦宁觉得自己被相公小瞧了,难得的皱了皱眉,语气认真道:“我一点都不累,我非常有劲。” 沈新:“......” “行,先把山楂去核洗干净再说。” 几兜子山楂也有十多斤,院子里,四人围坐在木桌旁,秦宁和二毛三毛给山楂去核,沈新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没等他把椅子坐热乎,二毛就开口了,语气期待:“大哥,讲故事听吧。” 沈新姿势不变,慢悠悠的开口: “今天讲的故事名为《西游记》,在东胜神州内,海外有一花果山,山顶上有一块仙石,有一日,石中产一卵,见风化成一个石猴......” 他接过二毛贴心递来的水,时不时喝一口。 两刻钟后,山楂都去好核了放在木盆里,沈新在三人依依不舍的目光里结束了解说,还承诺有时间再讲。 沈新一边用石杵把山楂捣成泥,一边跟秦宁说山楂糕的做法。 秦宁也认真记着。 如今已是日落,灶房里也燃起了蜡烛,而秦宁已经将近七个时辰没有休息,还要做山楂糕,一点空闲都不肯放过。 真的是闲不住吗?沈新凝视他一会,开口道:“想识字吗?” 第24章 秦宁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呆呆的看向沈新,问道:“识字?” 沈新肯定的点了点头。 秦宁还是不敢相信,又问了一次,“我也能识字吗?” 据他所知,南溪村加上周围十里八乡,女人和哥儿基本上都不识字,甚至南溪村的男人也很少有识字的,只认识几个大字就算很不错了。 “当然能。”沈新反问道:“为什么不行?有明文律法规定哥儿不能识字吗?我刚巧会,也想教你,单说你想不想学?” 是啊,我也可以学,秦宁忍不住点头,开口道:“想学。”又忐忑的补充一句,“非常想。” 认字之后他就可以把相公说的方子记下来,不用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里重复,生怕忘了,他还可以记账,做生意也更为方便。 这就对了,凡事要先看自己想不想,顺心而活才痛快,沈新笑了笑:“行,山楂糕怎么做记住了吗?” “记住了。” 沈新回道:“好,你做山楂糕吧,我去外面做个石磨。” 以后要用石磨便可以直接在家用,总是去村长家借太过麻烦,有时间还可以做个豆浆喝。 沈新去河边挑了一大一小,厚度适中的花岗岩石,使力把它们磨成圆盘,表面刻上螺旋状的纹路,中心用石头凿出孔洞叠放在一起,下磨盘外圈凿出凹槽,用来装磨好的碎末,最后按上木质的手柄,石磨就做好了。 他把石磨搬回院子角落放好,躺在摇椅上休息。 吃了晚饭,山楂糕也放凉了。 “相公,二毛,三毛,山楂糕做好了,快来尝尝。” 一块块山楂糕放在黑色的碟子上,表面平滑,色泽鲜红透亮。 四人围坐在木桌边。 “怎么样?”秦宁语气带着期待。 二毛:“好吃,太好吃了,哥哥好厉害。” 三毛:“嗯嗯,和糖葫芦一样好吃,哥哥就是最厉害的。” 秦宁抿了抿唇,耳朵被二小只夸的通红。 沈新尝了一块,口感酸甜,质地紧密,吃起来爽滑细腻,赞扬道:“很好吃,山楂还有开胃生津的功效,卖的时候可以强调这点。” 秦宁紧接着问道:“相公觉得一块山楂糕二文怎么样?” “咱们上次去县城的五福斋逛时,他们店里最便宜的糕点也要三文一块,咱们这个山楂糕完全比得过,还更便宜。” “一斤山楂糕可以切成十块,我做了十斤山楂糕,算起来就是一百块,卖的话就是二钱银子,扣掉三十文的饴糖钱,那我们还能赚到一钱七十文。” 不过一天,账就算的明明白白,沈新眼里划过一抹笑意,“你说的很好,我也觉得挺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眼睛看向小口小口吃糕点的二毛和三毛,“以后每天我都会抽出一个时辰来教你们三个识字,你们愿意吗?” 二毛和三毛对视一眼,奶声奶气道:“我愿意,大哥。” 二毛偷偷撇了大哥一眼,总感觉大哥虽然表面上问愿不愿意,实际上的语气和表情却是不容拒绝。 第24章 沈新满意的点了点头,“把山楂糕搁在装硝石的木盆上吧,木盆温度更低,不易放坏。” 洗完漱,四人早早地上炕休息了。 第二天,沈新依旧是凌晨起来去了深山,昨天他还看见几棵柠檬树,上面有熟的柠檬,但背篓满了没地放,不然采些回去放山楂糕里面口感会更好。 找药材,挖药材,找果子,摘果子,他又网罗了两背篓好东西,就是没找到野驴,最后砍些竹子扛回了家。 一家人坐牛车去了县城,面包依然火爆,带着山楂糕卖的也很快,一个多时辰就卖完了。 回家吃过饭,秦宁又央求沈新教他做饮品。 沈新说了几种简单的饮品做法,比如柠檬汁,猕猴桃汁水和桃子汁。 果汁做法简单,只要水和果子的比例对了就行。 沈新用竹筒做杯子,一下午便做了五十个。 连着五天,沈新就和秦宁一直这样天天起早贪黑的干活做生意,每天赚的银子也是越来越多。 沈新一边刻竹筒,一边思考,觉得这和他的初衷有点背道而驰,他是想让秦宁有一技之长,但也不想变成勤勤恳恳的力工。 他们的买卖也该从家庭作坊进入资本家的雇佣模式了。 沈新坐在木桌旁,朝正在给山楂剥核的秦宁说道: “咱们就在家做成品,雇人帮我们卖吧,五天去县城摆一次摊,这样也不怕雇的人蒙骗我们,而且也能知道客人对我们做的吃食满不满意。” 顿了顿,他再次开口道:“咱们去县城加摆摊要将近五个时辰,早上还起的很早,这样天天干,身体会吃不消,如若生病花的银子会更多。” 秦宁点点头,赞同道:“相公说得对,我也觉得雇人能省去不少事情,相公打算雇谁?给多少钱?” 相公这两天跟他忙活,整个人都憔悴不少,如今家里每天能进的银两是五钱左右,雇个人也绰绰有余,还能轻松不少,何乐而不为。 沈新深思一瞬,开口:“我的想法是雇两个人去摆摊,他俩可以互相监督,目前人选的是来福和王承德,来福一天二十五文,王承德一天三十五文,每个月干得好至少还有二钱银子的奖钱,你觉得怎么样?” 王阿婆和来福只靠几亩薄地过活,有个进项日子也能好过些。 王承德是村长的二儿子,之前在沈新这挖过地基,是个实诚本分的人。 秦宁放下手里的山楂,认真听相公的话,说道:“相公思虑周全。” 沈新再次开口:“明天带着他俩一起去摆一天摊,雇钱照付,告诉各位客人以后摊位由我们和他俩来回卖,你再做个秦家糕点铺专有的标识布段系在胳膊上,我在摆摊的竹架子上写上秦家糕点铺,以后还可以做统一的工作服让大家穿上,以防有人冒充。” “顺便可以跟客人说我们接受预订,提前一天跟我们说明要的东西和数量,付好定金,做一个专门的预定木牌,第二天一手交东西,一手交钱和木牌,如何?” 二毛和三毛跟听天书一样望着沈新,不断的眨眼。 秦宁的眼睛倒是越来越亮,忍不住站起来抓住沈新的胳膊,“相公,你的想法甚妙。” 相公的想法总是又多又好,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他留恋似的看了沈新的脑袋好几眼。 沈新忽略有些凉飕飕的头,语气如常地说:“行,那咱俩就去村长家问问他愿不愿意干,然后你去王阿婆家,问问有福愿不愿意干。” 两人说做就做,一刻钟后,沈新和秦宁来到了村长家。 “王叔,承德哥在吗?” 第25章 金色的阳光洒进地上,小院里坐着两个七八岁的孩童,明亮又温馨。 王守义听到声音走了出来,“他去田里了,你找他有事?先进来说。” “王叔。”沈新和秦宁打了声招呼。 村长带着沈新二人进堂屋坐了下来,他媳妇刘氏也坐在一旁的圆木凳上。 几人都坐定了,沈新便开口说道:“王叔,我来是想问问承德哥愿不愿意来我这做活。” 这几天村里都传沈新家要富了,做的吃食在县里卖的非常火,赚了不少银子,大家都眼热的很。 王守义眉毛动了动,没想到沈新还想着他家,他感觉一股暖流在心里流淌。 王守义心里明白,沈新找谁不能帮他卖,承德也不出挑,不过是惦念那点情谊罢了。 村长还没说话,刘氏就喜滋滋的开口:“承德在旁边的地里,近的很,我去找他马上就能回来。” 村长只能尴尬一笑,也没拦着。 沈新也能理解,乡村的人就靠着地里那点收成活着,但每年还有田税和人丁税要交,这年头农户都是为了口吃的活着,其他的倒是其次。 看村长一家人的气色,欠钱的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收账的人还算守诺。 刘氏走出门还在嘀咕道:“怪不得我今天一大早左眼皮跳个不停,左眼跳财啊,老祖宗真准。” 堂屋走进来两个妇人,靛蓝色衣裙的女人手里还拿着两个碗,放在了沈新和秦宁面前:“这么热的天,喝碗糖水解解渴。” 秦宁小声的说了声,“谢谢。” 王守义介绍道:“这是我大儿媳李氏和二儿媳王氏。” 沈新微微颔首,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应该是村长媳妇怕秦宁尴尬叫来的人。 二人已经从婆婆口中知道沈新来是为了雇人,成了的话就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王家还没分家,收支都走公账,她们打算使出吃奶的劲来恭维财神爷,把活计死死的定在他家。 李氏眼珠一转,说道:“秦夫郎还真是巧思巧手又能干。” 王氏也笑呵呵的开口:“沈童生是捡到宝了。” 大儿媳李氏:“沈童生可是咱们村唯一一个童生,你们两个是相得益彰,天生一对。” “你们夫夫二人和和美美过日子,生意也是红红火火。”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夸个不停,秦宁耳朵越来越红,眼看着要蔓延到脸颊,沈新开口解围道:“婶子们谬赞,借二位婶子吉言。” 几人说说笑笑间,王承德回来了。 “爹,找我啥事?” 王承德脸被晒的通红,看到一旁的沈新二人,拘谨的开口:“沈家夫夫来了。” 王守义眼一瞪:“快坐下,傻愣愣站在那做什么。” 这儿子孝顺又勤快,就是不会说话,推一下动一下。 王承德憨憨的应了一声,坐在了王氏旁边。 沈新也看向他,嘴角勾起,说道:“承德哥,我想雇你帮我们去县城摆摊,每天早上坐车去,卖完回来,一天三十五文,下雨天不出工,五天一休,试用期七天,干满一个月有二钱银子的奖钱,先试干七天,如果七天内做的不合适,那我们会另聘其他人,你意下如何?” 周围的呼吸声都变重了。 站在一旁的承德媳妇算了半天,终于算明白了。 她呼吸急促了起来,一天三十五文,这一个月就有将近七八钱的银子,还有奖钱没算,那这一年得有十两银子啊,十两。 村长的手颤抖起来,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大个恩情,拿什么还? 平日里给地主家做事,一天也就十五文,更别说主人家还总嫌干的少,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这种好事竟然能让他家赶上? 天上掉了个大馅饼,砸的王承德有些晕乎乎的,他无措道:“我能行吗?我是个泥腿子,还不会说话。”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承德媳妇恨铁不成钢的悄悄掐了他好几把,这个榆木疙瘩,天大的好事他都不知道抓住。 她急切的插嘴道:“愿意,我们当然愿意。” 沈新轻笑一声:“刚开始谁都不会干,重要是踏实肯学,我们也会给你进行专门的培训。” 这个世界应该没有培训这个词,沈新顿了一下重新开口: “就是会教你怎么摆摊,我看中的是你的踏实肯干的本性,而且还会有一个人和你一起摆摊,你们一起卖,你愿意吗?” 说完,沈新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愿意咱们现在就签雇佣文书?” 王承德激动的点了点头,大声道:“我愿意。” 王家一片喜气洋洋,文书一式两份,王守义手拿一份,沈新手里一份,“你半个时辰后来我家,跟你说些摆摊的事情。” “还要劳烦王叔帮我找五个人做帮工,工钱和建房一样,我后天要。” 村长一口答应下来。 事情谈完了,沈新二人被王家一大家子欢欢喜喜的送出了门。 走着走着,秦宁突然来了一句:“相公真好。” 沈新挑了挑眉:“仔细说说。”我就爱听人夸我。 秦宁抿了抿唇,“相公头脑聪明又灵活,为人温柔体贴,总之哪哪都好。” 他得好好看护相公的身体,不让相公重蹈覆辙。 第25章 沈新得意的勾了勾嘴角,又强压下去,一脸淡然的开口:“哪里哪里。” 紧接着又说:“我想问问木根叔家做不做竹筒,一个一文钱,你觉得怎么样?” 面包和山楂糕基本上已经定量了,而果汁却越卖越多,竹筒的需求量也会越来越大,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比较好。 秦宁眼睛微弯:“好啊。”相公要好好保养身子。 他偏头,又问道:“你要不要雇一个人帮你干活,吃食样式越来越多,可能忙不过来。” 这次秦宁倒是犹豫了,“可是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泄露方子。” 沈新沉吟片刻,又说:“那可以雇人做一些简单的步骤,比如洗山楂,装果汁,揉面。” 秦宁摇摇头说“我现在还忙得过来,过段时间再看看。” 沈新也不勉强,“行。” 秦宁去跟王阿婆家谈雇佣关系,沈新去秦木根家敲定了做竹筒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王承德和来福便来了沈家。 秦宁先说去县城后该怎么摆摊位,如何做才能把食物卖出去,各个食品的价钱。 又讲了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衣服要整洁干净,手也要洗的干干净净,不能随意摸脸,打包食物时要格外注意不要碰到食物。 “你们明天早上卯时来我家,我们一起去县城。” “你俩明天主要是看如何卖的,带好水。” 最后递给他们一人一个半尺宽的布条,上面有沈新设计的秦家糕点铺标志,嘱咐他们摆摊时戴上。 两人怀揣着激动又紧张的心情走了。 沈新趁着这个时间去给池塘重新引了活水,又给菜园子浇好水,回去的路上余光瞥到二毛和三毛抱着一块石头不撒手,两人一人一边往家的方向抬。 “二毛三毛,你们干什么呢?”沈新问了一句。 “大哥。”二小只对视一眼,把石块轻轻放到地上,两人又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便跑了过来,跑之前还齐齐弯腰朝石头拜了拜。 走到沈新身边,二毛的短手轻轻指了指石块,说话的声音中带着兴奋:“这里面装着齐天大圣呢。” 沈新挑了挑眉:“你们怎么确定的?” 不愧是小孩子,还怪有童趣,怪可爱的,居然真相信石头里能蹦出猴来,他嘴角微微上扬。 三毛在旁边补充道:“真的,刚刚它发光发了好长时间,我和三毛在旁边一直看着呢。” 发光?沈新眉头皱起,有些石头发磷光,代表石头可能存在某些放射性物质,长时间接触可能引发免疫力下降,患癌风险等一系列问题。 二毛语气认真地说:“这里面肯定是齐天大圣,不过还没到时间,大圣才不出来。” 三毛激动又得意道:“我和二哥就想着把它带回家,这样咱家所有人就可以一起等大圣出来。” 他又伸出小拇指比了一下:“说不定大圣出来还会满足我的小愿望呢。” 两小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沈新眼里的笑意没了,嘴角重新拉平,这块石头带回去,时间长了,还不得把大家一起送走? 第26章 二毛察觉到沈新脸色有些不对,问道:“大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沈新心里冷笑一声,也是时候让他们认识到人心险恶,世事叵测了,他故作仔细的看了看石头,脸色一变。急速说道:“不好。” “这里面装的不是孙悟空,是个大蜘蛛,出来后第一时间就会把我们吃掉。” 他拎着二毛和三毛的脖梗往后退。 二毛和三毛眼睛里带上了惊恐,紧紧抱着沈新的大腿不放手。 沈新语气沉重道:“不行,不能把它放在这,万一出来了一口就能把咱们村子吞没了,等我过去把它弄走。” 腿上的力道更重了些,还好他体格好,若是换了其他人,明天的腿铁定得青。 他又酝酿好情绪,开口道:“此一去不知结果如何,你们好自珍重,和哥哥一起相依为命吧。” “不行,大哥不要去。”三毛哭着喊着抱着沈新的腿。 “大哥,大哥。”二毛也死死扒住沈新的腿不撒手,眼眶的泪珠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 二毛好像还没这样哭过,戏好像演过了?沈新莫名心虚,他干咳了两声,“我刚说着玩呢,这就是块普通的石头,没孙悟空,也没大蜘蛛。” 二小只齐齐愣住。 他松开两个腿部挂件,走过去一脚把石头踢飞进了南溪河。 三毛见到这一幕,立马忘记了之前的石头,星星眼道:“大哥好厉害。” 沈新谦虚道:“也就一般。” 二毛还一抽一抽的,他抹了把眼睛,“大哥,你脚不疼吗?” 沈新:“......” “不疼。” 不觉得我动作潇洒帅气吗?抛开这点,沈新语气严肃道:“不要随随便便捡奇怪的东西回家。” 想到毒蘑菇和毒草,他补充了一句:“不认识的更不要捡。” 二毛和三毛点点头,教育完两个呆毛,沈新便准备带着他们回家。 转身却看见秦宁站在不远处,刚好能听见他们说话的位置。 他的警惕性是飞往天国了吗?这么近都没察觉到。 他脸上挂上僵硬的微笑,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新更想问的是看没看见他欺负两个小屁孩的样子,但太不符合他沉稳的形象,只得隐晦地问。 秦宁语气如常,“刚来不久,告诉完承德哥和来福摊位的事情就想着过来看看。” 沈新应了一声。 在沈新看不到的角度,秦宁轻轻弯了弯嘴角,相公还蛮有童趣的,有点可爱。 回到家,便来到了他们的日常考试项目,沈新躺在摇椅上说:“该考字了,谁先来?” 沈新教是千字文,一天教五个大字,每天都会考之前学过的字,用来温故知新。 秦宁和二毛的脸色如常,三毛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去,哥哥和二哥都那么厉害,他每次都是最末一名,不开心。 院子一块空地铺上了细软的沙子,方便秦宁几人拿树枝在上面练习写字。 挨个考过之后,除了三毛有点小问题,大字偶尔缺胳膊少腿,秦宁和二毛都很不错,沈新满意的点点头。 挣得银子多吃的也好,如今家里基本上天天吃肉,晚饭是清蒸排骨和肉炒茭白,配糙米饭。 几人围坐在饭桌上,沈新说:“明天咱们带承德哥和来福中午一起吃顿饭吧,算是入职饭。” “什么是入职?”三毛含糊的问。 “饭吃干净了再说话。”沈新提了一句。 三毛咽下嘴里的饭,讨好一笑,又重新问了一遍。 沈新说道:“以后大家要一起摆摊,经营同一份生意,吃顿饭熟悉一下,鼓励大家一起好好干。” 小摊每天的流水都是四五钱银子,就算为了保证生意长期发展,也不能亏待干活的人。 二毛似懂非懂的点一下头。 秦宁有些迟疑:“我也一起吃吗?” 沈新理所当然道:“当然了,你才是正正经经的东家,你不去咱们怎么开席。” 秦宁腼腆一笑:“那咱们在哪吃饭?” 沈新说:“同春轩,怎么样?” 这几天除了望江楼,其他食肆他们都吃了个遍。 同春轩位于西街东侧,里面的菜品齐全味道不错,价格也合适。 秦宁忙点了点头。 商量好后,几人安静的吃过晚饭,洗漱上炕睡觉。 第二天不到寅正,沈家就响起了敲门声,沈新开门,“来这么早?” “沈东家。” 来福腼腆开口:“沈东家,我们起的早,吃过饭没事就想着来帮忙。” 王承德和来福站在门口,穿的衣服明显是新洗过的。 沈新笑了笑:“我夫郎才是东家,你们就跟平时一样称呼我就行了。”他侧过身,让两人进来。 二人应了下来。 他又找了木凳让两人坐下。 生意大了,小摊每天要卖的东西多,背篓放不下,沈新做了一个可移动手推车,三尺长,二尺半宽,方便放东西和移动。 秦宁在灶房做好了,沈新拿出来放到推车上,王承德和来福也来帮忙。 吃过早饭,沈新便教王承德怎么推车,如何使力放到牛车上。 手推车占了牛车的三个身位,所以他每次都会多给赶牛车的王大胜六枚铜钱。 一来二去,王大胜也不在村口等了,直接在沈新家不远处等车。 王大胜本来想直接停在沈家门口,但沈新怕有排泄物,就婉拒了他的提议。 这就是vip用户的待遇吧,所以金钱到哪都是硬通货。 到了西市,还没等几人把食物摆出来,就有不少人围在摊位旁,不停的说: “给我两个红豆面包。” 第26章 “给我来一杯柠檬汁。” “我要五块山楂糕。” 区区几天,秦家糕点铺就有不少固定客源。 秦宁一一回答,王承德和来福也在旁边帮忙。 沈新看没他事了,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县里唯一一家书坊,文柳居。 这几天天天往深山里钻,好的药材采了不少,也卖了一部分,如今家里的银子加起来也有七八十两了。 他今天带了家里的大半银子,根据原身记忆,书籍可是相当贵的,一本原刻书要几两到几十两不等,手抄本倒是便宜一些,那也要原刻本将近一半的价钱。 书店清雅,墨香四散,沈新一进来便看到靠墙的大木柜,一本本书整齐摆放在柜子上。 原身来过不少次文柳居,沈新对这里的陈设布局也不陌生。 但今天第一次踏进来,记忆里的画面仿佛重新活了起来,画面也从黑白变成了彩色。 他按照记忆走到书柜旁,拿起了那本《燕儒学案》,这是本原刻书,里面写了诸多举人对科考试题的真知灼见。 是原身一次次驻足想买的书,却一次次因为囊中羞涩没买成。 书籍线装,外观简洁,左右双栏,版心标注着书名,卷次和页码。 五两银子。 沈新准备把它买下来,就当了了原身一桩心愿。 给自己挑了五六本手抄书,有写燕国历史的《燕国纪事本》和《大燕纪实录》,也有描述地貌的《寰宇九域志》等,能更好的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 又要了三把羊毫笔和两刀纸。 文柳居掌柜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打,抬首淡淡道:“承惠三十两。” 第27章 沈新愣了一下, 脱口而出:“这么贵?” 这些书和文具他心里估计二十两就差不多了,没想到要三十两。 毕竟是个大主顾,掌柜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下面几本都是三到五两银子一本, 最上面这本《寰宇九域志》更贵一些, 十两银子。” “一来这本书属于地理志的官方书籍, 二来这是由浩然先生花费五年时间倾力所作, 三则这里面不光写了燕朝的山川河海,还有大齐,大夏和西凉国的一些风土人情,自然更贵些。” 地理志他确实想买, 但这本有点贵, 十两银子, 南溪村一家人攒五年都攒不出来, 掌柜的就是说出花来,他也得挣扎一下, 又问道:“有没有别的可以替代的书籍?便宜一点的。” 掌柜手放回柜台上,淡淡道:“没有, 物以稀为贵,有关地理志的书籍只此一种。” 这是赤裸裸的暴利,还是垄断的暴利。 沈新怅然若失的付出去还没热乎的银子,去了西市。 王承德和来福已经做的很熟练了。不论是卖货还是打包食物。 等东西卖, 一行六人去了同春轩吃饭。 同春轩店内不大, 且只有一层,店内陈设一览无余。 正值中午, 饭馆内人声鼎沸,十几张木桌只空余两三桌,沈新挑了一个靠墙的桌子坐下。 来福不敢乱看, 直直盯着眼前的碗筷,悄悄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这一天对他的冲击太大了,他看见了半背篓的铜钱,还坐在这种他这辈子可能都进不来的地方吃饭。 王承德也好不到哪去,只是年纪够大,脸色够黑,一打眼看不出来而已。 沈新也没让他俩点菜,直接点了四荤二素一汤和六碗米饭。 等菜的过程中,沈新有意和缓气氛,说道:“今日这顿饭是庆祝你俩加入秦家糕点铺,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可能要共事很久,希望我们大家一起把生意越做越好。” 王承德脸色通红道“沈兄弟看得起我,我肯定要好好干。” 昨天他爹耳提面命地告诉他做人讲良心,好好在沈家干活。 来福年纪小激动的不行,见状立马开口:“我也是,肯定认真干。” 沈大哥和秦哥哥是关照他,他都知道。 沈新有些黑线,好好一顿饭开成表决心大会了,只好保持微笑。 还好,小二端着木盘来了,他放一样菜在木桌上,念一道菜名: “酒醋白腰子。” “旋炙猪皮肉。” ....... “茭白炸。” “夏月麻腐。” “客官,请慢用。” 王承德和来福看沈新几人动筷了才开吃。 几人吃完了还剩下一些菜底子,来福偷偷瞥了好几眼。 秦宁看见了他的小动作,招了招手:“小二,打包。” “来嘞。” 又说:“还有一些菜,你俩谁不嫌弃可以拿回去吃。” 点的菜多,有的荤菜还剩下一两块肉,就这对几个月不见荤腥的乡村人也是好的东西。 搁在以前的秦宁身上,是绝不会这么大方的,毕竟他更吃不到。 王承德也有些心动,但不好和来福一个小孩争,也知道来福家很是困难,便主动拒绝了。 来福小声说道:“我想要。”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荷叶装着的剩菜,干巴黑瘦的脸上挂上了笑容。 几人出了饭馆,便坐车回了村。 竹筒活安排出去了,秦宁带着二毛和三毛去洗衣服,今天也不打算做新品。 沈新下午便躺在摇椅上懒洋洋的晒太阳。 三毛慌里慌张的跑进门,鞋子丢了一只都不知道,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哥,大哥。” 沈新一下子站起来迎了过去,“怎么了?” “河边有老妖婆欺负哥哥。”三毛拽着沈新就往外跑,但没拽动。 秦宁可能是在洗衣服时遇到麻烦了,莫不是秦家又作妖了?沈新迅速作出判断。 要是靠三毛这小短腿领路去河边,黄瓜菜都凉了,他把三毛薅起来别在腋下,快速向河边洗衣服的位置跑去。 河边已经围了一群人,沈新到时,只听见“扑通”一声,紧接着人群里传出一阵惊呼:“掉下去了。” 沈新心里一紧,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扒开人群走到里面。 还好,秦宁和二毛好端端的站在河边。 掉下去的是秦宁的养母,云秀莲。 河边的水浅,云秀莲的膝盖往下都湿透了,正沾着泥巴费劲的往上走。 沈新走到秦宁旁边,揽过二毛问:“怎么回事?” 秦宁眉头微蹙,说:“娘和我说着话,不知道为什么掉下去了。” 他可不是以前那个没吃饱没力气反抗的幼童了,合该云秀莲尝尝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 云秀莲刚巧爬上来了,摸了把眼角,哭嚎着:“放屁,你个丧良心的天杀玩意,你就是故意的,你这是活生生的看着我死啊,你这个不孝顺的赔钱货。” 秦宁后面的李桂香快言快语道:“可拉倒吧老嫂子,明明是你向宁哥儿扑过去,他躲开,你才掉下去的。” 她又比划了一下:“我看的可是真真的。” 至于其他难听的话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说的太明白。 人群里也有人附和,“我也看清楚了。” 秦宁紧紧盯着云秀莲,咬字清晰道:“娘,你为何要故意扑我?就因为我不愿把相公辛辛苦苦挣得银子给你吗?” 云秀莲眼睛闪了闪,矢口否认道:“怎么可能,想当初我可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从那么点拉扯大的啊,你就是这么想娘的?” 老妖婆的pua话术还挺齐全,沈新轻笑一声:“岳母不用扯些有的没的,岳家惦记哥儿胥手里的银钱,还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秦宁低头看着云秀莲:“当初我嫁给相公时,爹娘没给我准备一分钱的嫁妆,我一直都在靠相公养着,如何还能拿出银钱给你们花?我要拿了岂不是吸血的蚂蝗?” 王翠花提高音量夸张地说:“真的假的?秀莲姐和我说有整整三两银子的嫁妆呢。” 这老婆子整天跟她炫耀她闺女去了上京,过几个月就要来接她去享福,又不断的说上京如何繁华富贵,她每每听见都怄气的不行,这个时候自然要上去踩一脚才能解气。 周遭一片哗然。 沈新冷声道:“宁哥儿如今已经是我的夫郎,是我沈家人,还请岳母不要随意打骂为好。” 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问秦宁:“衣服洗好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便端起洗衣盆带着秦宁三人回了家。 沈新刚进院门便说:“我出去一趟,你们三个在家好好呆着。” 他盯着三人都点了头才出门。 第28章 之前沈新去找秦宁时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一棵大树后面鬼鬼祟祟, 遮遮掩掩的,明显有鬼,他得去搞清楚。 出门后, 他便顺着乡间的土路往回走, 拐了好几个弯, 才看见那个男人一闪而过的背影。 他追了上去轻拍男人的肩膀, “你刚刚在河边干嘛呢?” 男人被人从后面拍肩膀,回头看见是沈新,本就心虚的他更是吓了一跳。他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道:“就看看热闹。” 第27章 说谎。 沈新眯了眯眼睛, 问:“你是哪个村的?怎么从没见过你?” 这人比他矮一点, 穿着洗的发白的灰色麻衣, 袖口还短了一截, 皮肤黝黑,身形结实。 “石坳村。” 石坳村被群山包围, 地处山谷地带,土地不丰, 平时是靠山活着,是周围村子里最穷的,到南溪村可是要翻三座山,好几十里地。 他继续问:“你来南溪村有什么事?” 男人名为刘大山, 他脸色有些不自然, 眼珠转了转,“来走亲戚, 看我表姑母。” 二人站在两间土房中间的小路上,幽暗寂静中夹杂着一丝闷热。 沈新再次问道:“你表姑母是谁?是哪家人?” 刘大山已经从最开始的心虚中缓过来了,他刚刚什么都没做, 有什么可心虚的。 他理直气壮地说:“你又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可没空跟你在这闲聊。” 刘大山转身要走,可胳膊被沈新紧紧攥着,根本甩不开,推也推不动,他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还没聊完,怎么能走呢。”沈新手上的力道不减分毫,这人绝对有问题。 他肯定地问:“你的亲戚是不是秦家的人?表姑母是不是秦云氏?” 刘大山咕咚咽了一口唾沫,这人神了,这都能猜到,不会也猜到他来的目的了? 不可能,他什么也没做成,沈新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今天来就是走亲戚的,想到这,他重新恢复镇定:“是啊,来看表姑母。” 脸色来回变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问题,这是云秀莲特意找过来的,沈新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他进一步逼问:“我问的更明白点,你故意站在河边浣衣处,想做些什么?” 只见刘大山瞳孔一缩,嘴角抽搐几下。 沈新明白自己又猜对了,想到有人说的云秀莲故意扑向秦宁,大庭广众之下她肯定不敢杀人,那就只剩辱人名声这一项了。 他离刘大山更近一些,压低声音:“你是准备等秦宁掉下去后,下河去把他救上来吗?” “当然不是,你胡扯。” 刘大山语速加快急切否认,他有些恼羞成怒,这人竟然真猜中了。 他家有四个兄弟,穷的叮当响,银钱只够娶一个媳妇,可没人愿意嫁进他家,他都二十三岁了还没娶上媳妇,那天听到云秀莲的话就心动了。 云秀莲说他家里有个哥儿,能干又会赚钱,就是已经嫁人了,但只要他把人从河里救上来,就能白得一个夫郎。 还说秦宁的相公是个读书人,定然不能接受自己夫郎名声受损,到时候他家就能延续香火,还能省下攒了好几年的银子。 沈新一脚把他踹倒,声音冷的仿佛掺了冰碴:“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刘大山闷哼一声,毫无反抗之力。 沈新禁锢住他的上身,伸脚在他右膝盖上面比划,眼神幽深,语气平静: “五两银子,买你一条腿,足够了。” “是你的腿重要,还是你的表姑母重要?” “你考虑考虑,给你五个数的时间考虑。” “五。” 刘大山心抖了抖。 “四。” 这人眼神漠然,像山里准备狩猎的野狼。 “三。” 他意识到沈新说的是真的,真的会敲断他的腿。 “二。” 他要是没了腿,没法上山也不能耕地,活着都成问题,更别提娶媳妇了,“我说,我说。” 刘大山声音嗓音干涩略显变调,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害怕,他额头上布满了汗水。 “你说的对。” “不过这都是云秀莲让我做的,她也不是我表姑母,她跟我说我只要按照她说的做,把秦宁从河里救出来我就能有夫郎了。” “我被她说的一时迷糊就答应了,其实答应之后一直在后悔。” 沈新放开压住他的手,眼神一凝,“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秦宁这个名字,你不配。” 一次不成,肯定还有下次,沈新又问: “这次没成她说什么了?有没有下一次?” 刘大山现在只想远离这个瘟神,倒豆子一样说出来:“说让我三天后再来,她会再制造机会。” 沈新狠狠碾过他的手指,“乖乖听话,下次来先报给我。” 刘大山又一声闷哼。 老妖婆这是要把秦宁踩到泥里才算完,还不能干脆了结了她。 毕竟不是王麻子,人嫌狗憎的,死了就像石子掉进湖泊,不留一丝痕迹。 “那我呢?”刘大山小心的问。 沈新微微一笑:“你放心,我只会找罪魁祸首算账,不会和你过多计较。” 刘大山惴惴不安的走了。 沈新琢磨了一下,还是把事情先告诉秦宁,问问他的想法。 小院内,秦宁正在沙子上练习写字,二毛和三毛一起躺在摇椅上。 沈新走到秦宁旁边说:“我有事跟你说,去里屋一趟。” 二人一起来了里屋,沈新把刘大山说的话和秦宁重复了一遍,缓了一会儿才问:“你想怎么做?” 秦宁还在思考,这事表面上是云秀莲做的,背地里一定是秦生根主意。 他养父母还真是见不惯他过一日的安生日子,在秦家这么多年,秦宁也算了解他们每个人的性格。 云秀莲为人自私又贪婪但算计不多,这种主意她一定想不出来。 反倒是秦生根,这个养父才是真真正正的狠角色。 秦宁小时候曾经偷跑出村,被抓回来后,他被这人打的鲜血淋漓,身上没一块好肉,这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最后他靠王阿婆给敷草药才熬过来了。 从那以后秦宁就再也没跑了,怕被打死。 想到这,秦宁呼吸突然急促,心跳加速,身体也颤抖起来。 沈新试探着问:“你还好吧?” 这人状态不对,是被真相惊住了,还是为有这样的母亲难过,或者两者都有? 第29章 透过木质窗棂阳光斑驳陆离, 映在秦宁脸上形成忽明忽暗的光影。 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和相公说。 秦宁深呼几口气,勉强一笑,“我没事。” 是时候让相公知道自己不是秦家亲生的孩子了, 不能让相公以为自己是个不认爹娘的混账东西。 还得让相公站在自己这边。 紧接着他眼眶微红, 语气哽咽道: “其实我小时候曾经偷听到我娘说我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他无奈一笑, “娘对我没有生恩, 可也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对她事事顺从。” 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不听话就会挨骂挨打。 秦宁眼睑微垂遮掩住眼底的神色,继续说道: “自我记事起, 带弟弟们洗衣做饭, 喂鸡捡柴, 日日干活, 可娘看我不顺眼,时不时就骂我, 嫁给相公后日子好过了,她还是看我不顺眼, 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 “难道不是她亲生的,她就可以随意作贱我?还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 好像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能诉说了一部分,眼泪也顺着眼眶掉了出来。 没想到秦宁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秦家的亲生孩子了,沈新喉结动了动, 心沉闷的厉害, 哑声道:“当然不能,你也没错, 她才是做了错事的那个人,她才是应该为此羞愧并赎罪的那一个。” 又想到上京他还有对态度不明的亲生父母,便说出了在这个朝代可能是惊世骇俗的一段话:“父慈子孝, 父母慈爱,子女孝顺。但若是父母不慈,子女自然可以不孝顺。” 秦宁瞪圆了眼睛,嘴唇微张,惊愕道:“这也可以吗?” 大燕以孝治天下,三岁小儿都被耳提面命百善孝为先,要尊敬长辈。 他没想到竟然从相公这个读书人嘴里听到这种称得上大逆不道的言论。 沈新声音坚定:“当然。” 秦宁既然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世,那当初怎么还是秦华被带去上京? 书中写的是相府大公子秦明烨亲自来接的人,就算秦明烨没查出来,秦宁也不是被动等待的人。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难道是人物降智? 沈新心中疑惑却没问,还是先把眼前的这件事情解决了再说。 于是沈新又重新问了一遍,“你打算怎么做?” 心里有了主意,秦宁定了定神,轻声开口:“我自认问心无愧,若她执意如此,我就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他的睫毛微湿轻轻煽动,挂着细碎的泪珠。 “一味忍让没有用,只有反击才能保护自己。” “这件事情我想自己做,可以吗?” 相公是谦谦君子,待人温润如玉,行事光明磊落。 这种下三滥的谋算还是不要和相公说了,免得脏了相公的耳朵。 沈新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他目光微垂,“好,有问题随时和我说,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第28章 先看看秦宁打算怎么做,若秦宁做的不够狠,他再过一遍手,不过是稍微麻烦点。 两人各怀心思的静静坐着。 不一会儿,院子传来了敲门声。 “可能是承德哥和来福回来了。” 秦宁回过神说了一句。 两人一起出了屋子,二毛三毛已经打开了门,把王承德和来福迎了进来。 不等沈新和秦宁开口,王承德便说道:“东家,东西都卖完了,这是银钱,你们数数。” 银钱放在专门做的木头箱子,八九百文铜钱将近六七斤。 沈新把钱匣子放在木桌上,方便秦宁数钱。 二毛和三毛很有眼力见的拿了两个木凳给王承德和来福坐。 沈新也坐了下来,开口问道: “第一天摆摊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王承德挠了挠头,憨憨一笑:“刚开始的时候有点别扭,但咱们摊子火,买的人多,后面卖着卖着就习惯了。” “这累啥,插秧,打谷,杨场,哪个不比这累,我劲大的很。” 插秧,打谷,杨场都是农活,重体力劳动。 沈新点头以示回应,又转头看向来福,问: “你呢,累不累?” 来福脸蛋红彤彤的,紧接着开口:“一点都不累,买卖还挺有趣的。” “那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说:“只是刚开始有些手忙脚乱,后面还好。” 一百枚铜钱穿成一串,秦宁数好了铜钱,他朝沈新点了点头,“对数。” 又从里面数出来六十枚铜钱,分成两堆,用细线穿好,递给王承德和来福,说道: “前几日咱们都是当日结算,后面可以七天一结或者一月一结,到时候看你们选择。” “好。”王承德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来福激动的接过铜钱,紧紧抓着,数了又数。 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钱放在怀里,眯起眼睛:“谢谢秦哥哥。” 沈新看时间差不多了,道:“行,累一天了,你们也快回去休息吧。” 送走了王承德和来福,秦宁把钱放到主屋。 沈新教了秦宁三人一个时辰的大字,并进行测试。 一家人便开始吃晚饭。 黄瓜鸡蛋汤配蒸饼,菜是蒜蓉白菜和腊肉炒水芹。 蒸饼麦香浓厚带着微甜,沈新把蔬菜和腊肉放在饼子卷起来吃一口,不同层次的味道在嘴里爆开,再来一口清新爽口的黄瓜鸡蛋汤,人间美味莫过于此。 秦宁暗示道:“相公,还有一个多月天气就冷了,饮品就不能卖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做些新吃食?” 沈新哽住了,他冬天还想着大家一起猫冬呢,低头含含糊糊道:“过两天再说吧,时间还远。” 秦宁轻轻点头。 二毛和三毛每次吃饭都是最安静的,只顾埋头苦吃。 几人吃过晚饭,便早早睡下了。 第二日,沈新又上了大黑山,如今这山就像沈新的后花园,随时进出,不过今天依然没看见野生马和驴。 倒是捡到一只被遗弃的狼狗崽子,眼睛还没睁开,叫声微弱,通体黑色。 沈新把它带了回来,养大了可以给家里看门,还能保护秦宁他们。 秦宁专门给它煮了米汤喝,还给它做了个精致的稻草窝。 二毛和三毛喜欢的不行,沈新不让抱,他们就一直在狼狗崽子旁边晃悠,看着它。 沈新看着围在狗崽子旁的三个人,对秦宁说: “你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这几天一直都是凌晨起,时间一长身体容易垮。” 秦宁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一会儿还有事。” 沈新嘱咐道:“那你也得抽时间休息。” 秦宁不像他,身怀异能,身体素质好。 秦宁轻弯嘴角,“好。” 村长如约带着五个壮汉来了他家。 沈新打算建个炭窑。 一则是为了应对雪灾,二则烧好的木炭也可以卖钱,做好了也是个长久的买卖。 他扫了一圈,几乎都是熟人,上次建房时也来过。 沈新也不过多废话,他圈了一块半径六尺的圆形坡地,让壮汉们先挖一个大坑作为炭化室的基础。 湿土混合稻草成泥,把坑壁进行加固。 几人动作很快,一个时辰就做完了。 接着,沈新又交代炭窑主体 构建成圆柱形,底部留有通风孔,侧面留出烟气出口。 王三柱好奇的问:“东家,你这是要建什么?” 沈新会读书,脑子活,点子多,有本事的很。 分家第一天就建瓦房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依他看那个吃食生意也是沈新想的。 没什么不能说的,沈新弯腰搅着泥,开口:“我打算做个炭窑,只是在书上看过,不知道能不能成。” 王三柱眼神亮了亮,搓了搓手,“那到时候招人不?你看我行不?” 他羡慕王承德羡慕的不得了。 “还有我。” 沈新雇了人,虽然不知道钱有多少,但看村长家喜气洋洋的样子就知道银子不少。 “还有我,我啥都会干。” 沈新说了一句比较官方的话术:“现在还不知道成不成,如果成了会考虑大家的。” 封顶时又预留点火口和观察孔,一天时间便把碳窑建好了。 发了工钱,吃过晚饭,洗漱完沈新和秦宁上了炕,沈新存了两天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 “秦华为什么去上京了?” 这些天在牛车上听了不少村里人说的闲话,有人说秦华去了上京,这样问也算正常。 秦宁微微一愣,相公为什么突然问起秦华?是觉得秦华好后悔换亲了吗? 他语气艰涩道:“之前家里来了一位秦公子,自称上京人士,说查到他丢失多年的弟弟在南溪村秦家。” “爹娘说秦华是他们捡到的孩子,并递上一枚纯金的长命锁,那位公子检查金锁后,给爹娘留下一笔钱就把秦华带走了。” 秦宁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那他一点疑虑都没有吗? 沈新继续问:“那你呢?你也相信秦华是那个孩子?” “当然不相信。”秦宁自嘲一笑,“我悄悄跟在他们的马车后面,等那位公子出村后,追了上去,拦住了他的马车。” “大声喊道我才是被抱养的,秦华是假的,那位秦公子只是下来看了看我,一句话没说,摇了摇头就走了。” 秦宁现在还能清楚的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他弯腰喘着粗气,束起的长发跑的散乱,汗水打湿了发白的麻衣,脸上应该还有飞溅的泥灰,鞋上都是泥点子。 车上的秦华穿着素雅的棉衣,皮肤白皙,发丝柔顺垂落肩头,朝他翻了个白眼。 秦华干净整洁,脸色红润,而他灰头土脸,面黄肌瘦, 相较之下,是秦华比较像。 秦宁眼神恍惚,轻声说道:“可能是不信吧。” 第30章 黑夜如深海般寂静, 秦宁躺在炕上,被子盖住了他的身躯,只露出一张小脸, 眼神落在黑茫茫的屋顶上。 沈新静静听着, 偏头看着秦宁, 他的脸上无悲无喜, 表情平静地像正说的事情和他毫无关系。 秦宁的声音还在继续: “其实我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可能过的不算好,但我还活着。” 能重来一次。 他也偏头看向沈新的方向,神色认真, “能遇到相公你。” 秦宁只能看到沈新隐隐约约的黑色轮廓, 在朦胧的月光下, 平时说不出来的话反而更容易说出来。 沈新悄悄按住突然变得不规律的心跳。 秦宁说遇见我很幸运, 这是在...表白吧? 这是喜欢我的意思吧... 一定是! 我要不要回应? 我如果拒绝,他会不会伤心? 几秒后, 他重新把想法拉回正轨。 秦明烨敷衍了事地把人带走,说明他只是要带找一个哥儿回去, 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 那个秦华的日子也不会有多好过。 沈新沉吟片刻道:“那——” 没等说完,秦宁的话就急促的传了过来: “秦华不会再回来了。” 他确实回不来了,几个月后就死在上京了,沈新还在回想着书中的剧情, 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秦宁捏紧被角, 睁大眼睛想努力看清沈新的表情,却怎么也看不清, 他心里微酸,声音发涩:“相公为什么问起秦华?是觉得我不如秦华吗?” 沈新晃过神来,有点明白秦宁的担心, 他认真解释道:“问起他只是好奇他离开的原因,没有别的意思,我从来不认为你不如秦华。” 这人心里可能对换亲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甚至有可能在自卑。 顿了顿,沈新又说: 第29章 “你和我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和任何人无关。” 几乎不可能的概率,他们却相遇了,不是天定的缘分是什么。 沈新勾了勾嘴角,又有些犹豫地问:“你会不甘心吗?” 想去上京搞清楚自己的身世吗? 想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吗? 一想到秦宁没财没权,自己也没有,去了也是送菜,后面两个问题便被沈新吞了回去。 听到沈新的回答,秦宁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手臂也垂在身侧。 他轻轻摇头,又意识到现在是黑夜,沈新看不见。 轻声说:“不会,我只想过好现在的生活。” 他从未得到过,又怎么会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亲情而难过。 沈新应了一声,躺了回去,说:“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了。 “好。” 第二天凌晨,沈新踏着夜色进了深山。 他熟门熟路地摘了一背篓新鲜果子,捡了一背篓柴火,又掐了几段藤蔓和木材,来回不过花费一个时辰。 回来后便开始用石磨磨面粉,把柠檬,羊桃等果子碾出汁水,给秦宁做果汁用。 吃过早饭,卯正二刻,王承德和来福来了,沈新又帮王承德和来福装车。 等秦宁和双胞胎都不在时,沈新打算在院子空地上扎个秋千。 昨天晚上和秦宁谈的话题好像一直在揭他的伤疤,倒是秦宁好脾气什么也没说,还一一作答。 沈新冷硬的心久违的感到了一点愧疚,所以想做个秋千弥补一下。 他把木材作成缺角的长方形,又用手掌把两根木桩凿进土里一尺,木板两端钻孔穿过编好的藤蔓,用渔人结系在横木上。 做好后,沈新坐了上去轻晃测试秋千的稳固性。 他看着光秃秃的褐色土墙,想着可以从山上移植些好养活的果树或藤蔓,挂在墙上也好看。 过了一刻钟,秦宁也洗好衣服进了院子,看见秋千很是惊喜,“相公,这是秋千?” 他见过,但没玩过。 沈新笑着点头,站了起来:“是,专门给你做的,你来试试。” 秦宁讷讷道:“这是小孩子玩的,我这么大了不太合适吧。” 可他的眼神却一直没离开秋千。 沈新接过洗衣盆,随意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想就来玩玩,我先晾衣服,你去玩吧。” 开玩笑地说:“等二毛和三毛回来你就抢不过他们了。” 秦宁轻轻点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好。” 他小心地坐在木板上,双手紧紧握着藤蔓,脚尖轻点,藤蔓跟着轻轻晃动起来。 晾衣服用的是两端搭起来的竹竿,沈新洗了手,把衣服晾好,转身便看见藤蔓轻荡。 沈新走到旁边,说:“你可以荡的更高点,秋千很结实,别怕。” 秦宁犹豫了一下又点头,脚下也开始发力。 秋千逐渐升高,秦宁的发丝随风飘动,藤蔓也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他拥抱着阳光和暖风,每一次升高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感,嘴角随之上扬。 沈新一直盯着,藤蔓斜倾七十度时他便抓住了藤蔓,控制着荡起的高度,嘴角轻弯。 “哥哥,大哥。” “哇,这是秋千?” 二毛和三毛的声音在静谧的院子里突然响起。 秦宁回了神,匆匆忙忙的要停下。 沈新配合着施加力道,嘴里回着:“是啊。” 秦宁站了起来,说:“二毛三毛快来玩。” 二毛摇摇头:“哥哥先玩吧。” 三毛点头。 秦宁耳朵微红,含糊道:“我刚刚玩了,你们来玩吧,我进屋休息一会。” 沈新看出秦宁有些羞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开口解围道:“二毛三毛过来,我扶你们。” 秦宁暗舒一口气,快步回了屋子。 三毛绕着秋千走了一圈。 二毛眼睛亮晶晶的:“大哥你好厉害,秋千也会做。” 沈新轻哼一声以示肯定,说:“你俩一起坐上来,慢慢晃,我在后面扶着。” 木板较长,坐两个小朋友绰绰有余。 他又伸手比了一下:“你们还小,若是自己玩的时候绝对不可以荡这么高。” 认真嘱咐道: “秋千上掉下来很危险,容易擦伤和骨折。” 三毛认真点头:“二哥跟我说过的,咱家穷,不可以生病,生病要花好多银子的。” 第31章 二毛拍了拍三毛的肩膀, 点点头以示赞同。 沈新沉默了片刻才说:“之前咱们家确实挺穷的,不过经过大家的卓越努力,咱家现在可以看得起病, 吃得起药了。” 他揉捏了几下二毛肉肉的小脸蛋, “小孩子想太多会变傻的, 赶快坐到秋千上去。” 二小只赶紧坐在木板上, 睁着眼睛,一脸乖巧,“好了。” 沈新在秋千后面抓好两端藤蔓,“坐好抓紧, 准备飞喽。” 二毛和三毛双手紧握, 紧紧抓着藤蔓, 稚嫩的童音和笑声随之响起。 “飞喽。” “哦吼。” 秦宁没进屋子, 倚在门框上,看着眼前这一幕, 心里宁静,眼角也带着笑意。 推了二毛和三毛两刻钟, 沈新就去给菜园子浇水了。 不到十天,原来光秃秃的褐色土地已经消失不见,绿油油的小菜苗错落有致的点缀其中。 秦宁还把长大的野葱和韭菜移栽在菜地边上,如今有一尺多长, 也算长势喜人。 回了院子, 沈新刚坐在摇椅上,三毛就从椅背后面窜了出来, 奶兮兮道:“大哥,讲故事吧,《西游记》讲到高老庄除妖猪八戒了。” 这些天没事的时候沈新就讲一点《西游记》, 如今已经讲到第十八回了。 他斜了三毛一眼,“先教你们认字,认字之后再讲故事。” 三毛蔫蔫的点头,“好吧。” 不一会儿,秦宁,二毛和三毛乖就围坐在木桌旁。 沈新解释道:“今天识字时间改为上午,下午我要去烧木炭,试试炭窑做的怎么样。” 他教学会从字的结构,起源和有关故事一点点阐述,既不枯燥,还有趣味性。 秦宁三人每次都目不转睛,听着专注。 午饭是韭菜盒子配白菜汤。 手大小的韭菜盒子,沈新一个人就吃了八个。 下午,沈新便把准备好的木炭材料堆放进碳窑里,用打火石把木材点燃。 初期时要保证窑内的氧气供应,使木材充分燃烧,木材中的水也能随之蒸发,这一过程需要几个时辰不等。 这期间不能离人,等水蒸发完成后,便要堵住窑口和进出口热解。 热解是要木材在缺氧的条件下进行分解。 为了方便盯着,他拿把躺椅,手持蒲扇,躺在碳窑旁边看护。 “大哥,大哥。” 三毛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连忙说:“老妖婆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睡觉啦,好多人在看。” 秦宁这么快就有动作了?他得去看看,沈新手里蒲扇一停,说道:“你回家吧,我去看看。” 木炭完全燃烧至少还得一两个时辰,离开一小会也没什么。 三毛一脸委屈:“我也想去。” 沈新敷衍道:“你太小看不明白,等你多学知识,多长几岁再说。” 又低头问:“二毛呢?” 他去不了可以等二哥回来告诉他,三毛眼睛转了转,“二哥去捉蚯蚓了。” 说谎,沈新声音微凉:“好好在家等我回来,你哥马上来陪你。” 二人边走边说,已经到了家门口,沈新把三毛塞进院内便朝村里走去。 村内静悄悄的,也不用找,沈新走了几步便听到西南方有女人尖厉的哭喊声,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不少人围在那。 沈新步伐加快,走到人群外边,眼睛寻找秦宁和二毛的位置,耳朵听着大家的议论声: “难怪平日里就妖里妖气的,我就知道她不正经,呸。” “秦林谷这老头子都四十了,云秀莲也下得去嘴。” “□□,咱们村的名声都让她败光了。” 沈新扫视一圈,没看见秦宁,倒是看见了在角落藏进墙角,猫腰狗狗祟祟的二毛。 他大步走了过去,把人拎起来往村尾走了几步。 刚把二毛放下,他就讪讪的说了一句:“大哥。” 被抓包了。 沈新直接道:“你回去陪三毛吧,这里的事情不用管了。” 二毛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沈新个高,不用挤进去,只找个角落也能看见院里的情况。 他有些惊讶,云秀莲三十多岁了,竟然有胆子在礼法极度森严的古代做出这样的事情。 院子里。 秦林谷衣服完整,臊眉搭眼的蹲在角落。 第30章 云秀莲头发散乱,额头嘴角都有淤血,半躺在地上,不断挣扎着。 秦林谷的婆娘,柳春花,边往云秀莲身上招呼边骂道:“你个贱人,勾搭男人勾搭到老娘头上了。” 每一下都干脆利落。 “啊!”惨叫声不断响起。 她又左右开弓狠狠给了云秀莲两巴掌,“都快半截入土的人了还干这种不要脸的事。” 云秀莲不断躲闪却躲不掉,本来胡乱盖在身上的衣服也散开,为了不衣不蔽体,她只能蜷缩身体被动挨打。 柳春花嘴里说着,眼神却盯着秦林谷,“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两个青年壮汉沉默地杵在院子里。 “不要脸的狐狸精。” “打得好,这种烂货就得狠狠收拾。” “秦林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半老徐娘还净整幺蛾子。” 突然,有人高声道: “村长和秦生根来了。” 院子里咒骂声和人群的议论声随之一停。 自动分出一条路来让村长王守义和秦生根进去。 云秀莲立马爬过去抓住秦生根的腿,神色恐慌,语速急促:“当家的,我没有,你知道的。” 柳春花冷笑一声: “你当我这对招子是瞎的不成,村里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就在屋里行这种苟且之事,当真是没有面皮。” 又恨恨开口:“村长,你来的正好,这种□□合该浸猪笼。” “生根兄弟,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等将来我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又抹了把眼泪,一下子坐在地上,哭嚎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自我十五岁嫁入秦家,天天起早贪黑,家务农活,侍奉公婆,生儿育女,样样不差,没想到临了还要受这种屈辱。” 说着,还要一头向土墙上撞去。 木桩一样的两个青年壮汉终于动了,他们拦住了柳春华,“娘,不要。” 沈新叹为观止,这人口才是真不错,点点到位,句句在理。 几秒后,有人高声说: “这真是好大一顶绿帽子。” “秦生根这都能忍,老实过头了吧。” “不会是不行吧?” 人群里一阵哄笑。 秦生根脸色黑沉,眼神冷飕飕的,一个巴掌就把云秀莲重新打回地上,“贱妇。” 第32章 云秀莲半张脸立马肿起老高, 人群里的声音更加热烈。 “打得好。” “男人就该这样,这才是一家之主。” 云秀莲哭哭啼啼,刘春花的厉声咒骂, 人群的起哄私语。 乱糟糟, 头疼的不行, 村长扫了一圈, 沉声道: “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往外传。” 这事一出,南溪村的名声得受到多少影响,没准年轻男女嫁娶都会受到波及。 村长面容一肃:“秦云氏不守妇道,压入祠堂, 容后再议。” 村长媳妇带着两个妇人把云秀莲压进屋内, 人群也顺势散开。 不过秦宁呢? 沈新在人堆里来回看也没找到秦宁, 转念一想, 云秀莲明面上还是秦宁的亲娘,他确实不好出面, 便放下了。 想到这,沈新他也不好多待, 看够了热闹,也趁着没人注意走掉了。 回了家,三毛坐在秋千上,二毛正在慢悠悠的推他。 沈新走了过去, 问:“看见你们哥哥了吗?” 二毛乖乖回答:“哥哥刚刚回屋子里了。” 沈新往主屋走了过去, 又走了回来,蹲下说:“二毛, 你把看到的事情跟我从头说一遍。” 二毛心细,记忆力也不错,应该可以完整的叙述出来。 二毛搓了搓手指, “我们在土路上抓知了,看见五六个婶子急匆匆过来,嘴里还说着‘奸夫□□’‘搞把大的’的话,便跟了上去。” 沈新:“......” 两人还挺会凑热乎闹,精力充沛,或许可以给他们做个蹴鞠球和村里孩子玩。 二毛咽了咽口水,“跟着他们就到了柳春花家,我俩站在院门没进去,听见屋里叫喊声不断,不一会儿就看见老妖婆就被人从屋子里薅出来。” “然后我就让二毛去找你了。” “院子里她们就开始吱哇乱叫的打架,看着都疼。”二毛还搓了搓手臂。 场面一定很混乱,两个孩子没被吓到,胆色还行,沈新弹了二毛和三毛一人一个脑瓜崩,“下次不准去凑热闹,有事直接来找家长。” 三毛捂着脑门傻笑应声。 沈新没进去问秦宁这件事和他的关系,还是等秦宁想告诉他的时候再问吧。 他转身去了碳窑。 碳窑的通气孔不断的往外冒白烟,周围的温度也在升高,沈新闭目躺在摇椅上静等。 祠堂偏房。 秦生根脸色阴沉,眉头紧锁地问:“怎么回事?” 云秀莲脸上沾了不少泥土,和眼泪糊作一团,不断抽噎道:“秦林谷拿那件事...” 秦生根掐住她的脖子:“说话要谨慎,隔墙有耳不知道吗?” 云秀莲伸手扒他的手,不住的点头,话从牙缝里挤出来:“知道了。” 秦生根松开了手。 云秀莲声音嘶哑:“他威胁我,我挣脱不过只能听从,谁成想柳春花突然回来,不由分说,把我拖起来一顿暴打。” “当家的,怎么办?我...我不会被浸猪笼吧。”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惶恐,眼里大颗大颗的掉落,“我...我不想死。” 秦生根蹲下来,低声道:“你好歹也为秦家延续香火,苦心劳力这么多年,等我回去和族老们说说情送送礼,就没事了。” “能行吗?”云秀莲紧紧抓着他的裤脚,身躯轻颤抽动。 秦生根沉声道:“能,等过一阵子咱们全家就去上京了,南溪村民的看法也没那么重要了,不用担心。” 云秀莲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我信当家的。” 这可是把她从火坑里救出来的男人,她怎能不信。 另一边,秦宁做衣服做了半天,心还是在砰砰乱跳,没有平复的迹象。他找到了沈新,手指蜷缩,忐忑地问:“相公,她会死吗?” 秦宁第一次做这种事,紧张,忐忑,后怕,还有种报复的快感,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一时没办法平静。 最后还是来问了相公。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云秀莲,沈新看见了秦宁的不安忐忑,他第一次杀人后的心情起伏和他现在的心情应该差不多,他能理解。 沈新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把秦宁按在躺椅上,“坐。” 还以为小白兔已经进化成爪子锋利的狐狸,原来是在强撑。 沈新轻晃椅背,缓缓说道:“我也不确定,死的可能性不大,云秀莲应该会被秦生根休弃,然后执行村法。” 村里的事一般都不会找官府来处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村法,包含盗抢,纠纷等处理方法。 女子偷情的惩罚是浸猪笼。 相对女方,男方的惩罚轻多了,沈新顿了顿,又说道:“至于秦林谷,很有可能会被打几鞭子以示惩罚。” 秦宁打了个寒颤。 沈新轻声宽慰道:“别怕,种因得因,种果得果,有些事她做得出,就要承担事情的后果。” 相公会不会觉得我狠毒?秦宁微微眨眼,斟酌地说: “我这么做对吗?会不会太狠了?” 不过是让事实大白,也算狠?沈新心里失笑一声。 他面上不显,语气如常道:“你做的对,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一点也不狠。” 继而仔细解释:“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仔细想想若她的谋划成功,等待你的将是无尽的苦难和磋磨,你只是挑明真相,这都算便宜她了。” 要是沈新做,直接把她卖进深山乡村里的老光棍,让她自己体验体验她给秦宁安排的未来。 秦宁的心情终于平复了,长舒一口气,低声说:“我知道了,谢谢相公。” 秦宁上一世便发现了这个秘密,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没想到云秀莲会把他推下水,他一时心软最后要了自己的命。 如今也算一报还一报。 第33章 燃烧的炭窑让周围温度不断升高, 秦宁额头挂上了细密的汗珠。 不等沈新说什么,三毛跑过来了,脸蛋还红扑扑的, 说:“大哥, 哥哥, 承德叔和来福哥回来了。” 秦宁忙站起来往家走, “已经申时了,也该回来了。” 沈新想说的话只能咽回去,跟在秦宁后面。 炭窑距离沈家不过百米,到家时王承德和来福正在帮忙归置东西。 几人互相打了招呼。 王承德说:“东家, 西市有家小摊也卖山楂糕了, 虽然是两文一块, 但比我们的大一点, 那家在西市刚开的时候便在了,比我们早了不止一个时辰, 客人被分去不少。” 第31章 来福在一旁补充道:“昨天午正便能卖完,今天下午未时二刻才卖完。” 接着, 王承德又问:“要不要明天我们早点去?” 两人不但发现了问题,还想了解决办法。 秦宁和沈新对视一眼,解释道:“不用了,还是正常来就行, 早上时辰太早面包也做不完。” 他又问:“他们的山楂糕看上去和咱们卖的一样吗?” 来福说:“看上去差不多, 只不过没东家做的透亮。” 秦宁点点头,沉思一会儿说:“明天你买两块带回来我尝尝, 银钱就从钱匣子里拿。” 他又递出工钱,“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去吧。” 送走了王承德和来福, 秦宁清秀的眉毛皱了起来,“相公,要不要少做点山楂糕?” 县城买糕的就那么些人,有了新店必然会对他们的糕点产生冲击,多了可能卖不完。 沈新把玩着一贯铜钱,“可以啊,你想做多少?” 秦宁斟酌后回答:“八斤吧。” 之前每天都做十斤山楂糕。 八斤,每天得少四十枚铜钱进账,秦宁眉头一直没松开过,又问:“面包和果汁会不会也有人学了去?” 沈新不觉得这东西有多难做,“很有可能。” 无论在哪,人类的智慧都是无穷的。 秦宁仿佛看见哗啦啦的银子在离他而去,他摇摇头,赶快甩掉这种不吉利的想法。 歪头问:“那怎么办?相公还知道其他方子吗?” 那你可问对人了,沈新笑了笑,“当然,好多炒菜、炖菜、糕点和小吃我都看过记载,你想要什么样的?” 在末世时,动物和植物都发生了异变,很多食物都没法吃了,他只能看各种菜谱聊以安慰。 秦宁不假思索道:“糕点铺,还是糕点吧。” 要排除县城糕点铺卖的,沈新想了想,说“板栗饼和核桃酥吧。” 二毛和三毛一直在旁边听着。 听到这,三毛惊呼:“耶,晚上又能吃好吃的了。” 沈新失笑:“小滑头,可以先吃羊桃和枣子解解馋。” 这几天上山捡了不少水果。 三毛眼睛咕噜转:“不了,那是要留着做吃食卖钱的。” 沈新说:“你们想吃就吃,山上有的是,吃完了再摘就是了。” 又把板栗饼和核桃酥的具体做法和烘烤方式告诉秦宁。 想着栗子和核桃都比较难开,沈新就带了半筐板栗和核桃去了碳窑。 碳窑的通气孔还在冒白气,空气中还夹杂着土腥味和木香。 沈新躺在摇椅上剥着毛栗子和核桃,剥好了再送回家。 过了一个时辰,大部分木材变得通红后,他便堵住了通气孔和窑口,减少碳窑里面的氧气供应,让红热的木材可以缓慢碳化。 天刚擦黑,三毛过来叫他回家吃饭,路上叽叽喳喳地问: “大哥,齐天大圣的金箍棒藏在耳朵里为什么不会掉出来?” “金箍棒已经认孙悟空为主,自然会随着主人心意而动。” “大哥,齐天大圣筋斗云就能翻十万八千里,为什么不直接带唐僧飞去西天呢?” “安排他们的人不让,就是要他们经过重重考验才能取得真经。” “大哥,为什么猪八戒...” 短短百米,对沈新来说却很漫长,他一直在想怎么应对三毛的天马行空的问题。 他竟然不知道三毛有进化成话唠的潜质,难道小孩子的表达欲都很旺盛? 进了院门,三毛还在说:“哥哥新做的好吃的,可好吃了。” 沈新点点头。 院子木桌上摆放着四个木盘。 秦宁听到声音回头,言笑晏晏,“相公回来了,先尝尝板栗饼和核桃酥味道怎么样?” 捡来的狼狗嗷呜嗷呜的叫唤,像是闻到了沈新的气息,在和他打招呼。 沈新坐在木凳上。 碟子上有五六个核桃酥,每个大概一半手掌大小,呈金棕色,上面还有碎核桃。 他拿起来尝了尝,微咸酥脆,入口即化,还有香脆浓厚的核桃味,他毫不犹豫的说:“好吃,你们也吃。” 秦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沈新又看向板栗饼,扁圆形,外皮金黄,表皮酥脆,内里的板栗泥香甜,“这个也很好吃。” 不枉他做了三四次,总算成了,秦宁脸庞明亮,笑吟吟道:“好吃就好。” 这些天吃的好,秦宁不像之前那么瘦弱,脸色变白,也有了肉。 笑起来让沈新微微晃神。 他回过神来,说:“等做了新的糕点,你还能忙得过来吗?要不要雇人帮你做?” 雇人要花钱,但雇人就能能做的更多糕点赚更多的钱,秦宁纠结了一瞬,点点头:“好,过两天招人。” 吃过晚饭,沈新又回了碳窑,还找了几块木头,他打算做个袖箭和弓弩,方便秦宁防身。 至于二毛和三毛,沈新没想过给,孩子太小,手持武器不是一件好事。 木炭在后半夜时才完全成型,等待熄火冷却后便是木炭了,沈新便回家睡觉了。 第二天,沈新和秦宁吃过早饭,把吃食装车后,一起去了村中祠堂,想看云秀莲的结果。 祠堂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三三两两的交谈,他们来的算晚了,就站在人群最外围。 村长和五六个族老面对众人站成一排,柳春花和秦生根两家人分别站在左右两侧。 云秀莲和秦林谷正对着村长族老齐齐跪着,看不清表情。 这还是沈新第一次看见秦生根的两个儿子,秦浩和秦泽,体格倒是健壮,十三四的年纪比秦宁还高,两人脸色涨红,看云秀莲的表情满是嫌弃。 秦生根面无表情。 村长咳嗽了几声,人群声静了几分。 王守义朗声道: “南溪村以礼义廉耻为训,今日诸位乡亲齐聚于此,皆因有夫妻之外,行苟且之事,伤风败俗。同诸位族老议定后,现对两人施行以下惩罚。” “秦林谷,惩鞭十。” 秦林谷苦着一张脸,柳春花暗暗翻了个白眼。 人群更安静了。 顿了顿,他又开口道:“秦云氏,虽犯淫罪,但为秦家延续香火,生有两子一哥儿,惩鞭二十。” 云秀莲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如释重负,低头掩盖眼里的笑意,当家的果然说话算话。 人群一片哗然: “这都不浸猪笼吗?” “秦生根这都能忍?” “当初赵寡妇被抓后可直接浸猪笼了啊。” 村长抬手微微一压,“安静。”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沉声道: “你们两个今后务必恪守妇道和夫德,望尔等改过自新,望乡亲们共鉴。” 秦宁轻呼一口气,低声道:“还好她没死。” 沈新眯了眯眼睛,问:“秦生根和云秀莲很恩爱吗?” 自从秦宁和沈新说他不是亲生后,沈新就直接叫他俩的名字了。 第34章 人头攒动, 沈新和秦宁挨的极近,两人的胳膊时不时的碰在一起。 秦宁能闻到沈新身上的皂角的味道,轻微的草木香, 他思索片刻, 纠结地说:“应该是挺好的, 秦生根不打云秀莲, 虽然家里事情大多数都是云秀莲在管,但是他干农活不含糊,平时也不乱花钱。”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秦家还是秦生根做主的, 云秀莲很听秦生根的话。” 沈新点点头,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可能是他想多了。 “行刑。” 村长一声令下, 两个婆子和两个汉子上前把云秀莲和秦林谷按在长凳上,露出背部, 方便施鞭刑。 鞭子是由多股草绳编织而成,如同小孩子手臂般粗大。 “啊。” ...... “啊。” 鞭子在空中划出弧线,沉闷的破空声落下,云秀莲和秦林谷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沈新回过神来。 施刑者鞭鞭到肉, 不过两三鞭云秀莲和秦林谷衣裳便破了, 人也见了血。 喧嚣声更加热烈: “奸夫□□,就得好好教训教训。” “活该, 便宜她了。” “这两人说不得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说到这,众人眼神对在一起。 一个婶子突然对沈新阴阳怪气道:“有其母必有其哥儿,沈童生你也得小心些才是。” 沈新循声望去, 妇人身着灰色粗布,头发由一根木簪勉强挽在脑后,斜眼嘲讽。 他按住想说话的秦宁,微微一笑: “不劳婶子费心,婶子有时间还是管好自己的家中事务,这样兴许能多赚些银钱,多买几两肉吃。” 秦宁原来不过是爹不疼娘不爱的杂草,嫁了人反倒金贵起来。 说两句嘴,也有沈新帮他说话,挑拨不成,李盼娣脸色涨红,悻悻闭口,心里嫉妒更甚。 第32章 说话的功夫,前面的鞭声已经停了。 云秀莲的衣裳已经成了碎布,背上的血和碎布模糊在一起,趴在那里久久没动,似乎是晕了。 最后是秦生根给背回去的。 经过这茬,不管云秀莲想还是不想,她都得消停一阵子了。 看完热闹,沈新便和秦宁往家走。 路上,秦宁突然停了下来。 沈新也顺势停下,问:“怎么了?” 日后和秦家打交道的次数会不少,秦宁想了好久,还是应该和相公说清楚秦生根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相公会不会信,他食指相交,抬头一脸认真的跟沈新说:“相公,我觉得秦生根是个狠厉的人,有的时候他对人命很漠视。” 沈新有些意外,秦生根在秦宁眼里竟然是这个形象,他也认真的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回了家,院子的秋千旁边,除了二毛和三毛,还有三个村里的孩子,或高或矮,几人聚在一起,似乎在排队荡秋千。 沈新瞧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大哥,哥哥。” “沈大哥,沈哥哥。” “嗯,你们玩。”沈新应声后,在院子墙角拿了两个背篓,向碳窑走去。 一夜过去,木材已经完全冷却成了木炭。 大多数都是黑炭,他还意外的发现几根白炭。沈新惦了惦,估摸这几根白炭加起来不到两斤。 白炭又称银丝炭,质地坚硬灰分少,所以燃烧时烟少。 燃烧时间也比黑炭更长,适合取暖,价格也比黑炭贵好几倍。 他把木炭从碳窑里取出来,一个个掰成块状,放进背篓。 一共有把八九十斤的黑炭,按照县城去年的价格,大概能卖一百四十文。 去年望江县一担黑炭三十五文,一担二十斤。 沈新目前不打算卖银丝碳,一来比较难烧制,二来雪灾只有穷苦人家才会受冻受寒,他们也买不起银丝碳。 沈新打算多烧制点木炭屯着,左右也不花钱,尽量等灾情时再卖,总不能让穷人冻死。 他来回往返十多趟才把木炭全部搬回家。 他又在院子角落做了一个四尺高的竹架子,把芦苇层层叠盖在顶上,用木条固定,形成防水隔热层。 沈新把木炭码放在里面,也放一些在灶房。 应该挖个地窖,这样就有更多的储存空间,沈新用鞋在地上画出浅浅的痕迹,问,“宁哥儿,这挖个地窖怎么样?” 家中前院很宽敞,挖个地窖绰绰有余。 秦宁正坐在院子里做鞋子,他闻声抬头,走了过来,说:“好啊,这样更方便储存蔬菜和果子。” 顿了顿,又迟疑地问:“相公,那里面是黑炭吗?” 沈新点点头,“是,里面还有两斤白炭,留着冬天取暖用。” 这冬天得卖多少银子,秦宁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说“相公才华横溢,我好佩服。” 沈新嘴角微勾,“还好。”拿了把镐子便挖了起来。 挖好后,秦宁也做好了午饭。 午饭是清汤面,配了昨天剩的板栗饼。 吃过午饭,沈新在摇椅上躺了一会儿,就去给池塘换水。 池塘里有十几条鱼在游动,水葫芦和莲叶飘在水面。 换好后又回了家,他准备进里屋拿本书去院子里看,没想到看见了睡着的秦宁。 炕上的人合衣侧躺着,身躯微微蜷缩,阳光似乎对他格外偏爱,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辉。 眉毛精致,鼻子小巧可爱,嘴巴红润轻合在一起,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呼吸轻微悠长,安静而宁和。 沈新看秦宁睡姿竟然注视了一刻钟。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好像把人给看醒了。 因为秦宁的呼吸已经乱了,睫毛也在不断地煽动。 秦宁醒了却在装睡,说明人确实是自己看醒的。 沈新大脑里的神经元在这一刻飞速运转,最后决定走为上计。 他拿起书,假装没发现 秦宁醒了,灰溜溜的出了屋子。 秦宁支着耳朵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才睁开了眼睛。 秦宁有些羞涩,又有点失落,相公每次和他碰触都很克制,次数也少。 和明哥儿说的一点都不一样,明哥儿说他家汉子到了床上,盖上被子就知道朝他使劲。 而他和相公晚上盖两条被子,碰都碰不上,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生娃娃? 秦宁苦恼的皱了皱眉。 没等他想出法子,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说话声,应该是王承德和来福回来了,他下了炕。 院子里,沈新正帮忙搬运竹架子。 来福看见秦宁从堂屋出来,连忙说道:“东家,这是郑家摊上卖的山楂糕。” 秦宁拿过用油纸包的紧紧实实的山楂糕,“辛苦了。” 郑家铺子他知道,专门卖糖糕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做出仿品。 他打开包装,拿去灶房,切成小块放碟子里端出来,“相公,尝一尝味道如何?” 沈新拿起一块尝了尝,这个更酸,而且没有他家的细腻,便说:“比不上咱家的山楂糕。” 秦宁也点点头,心中大定,面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来。 又把装有板栗饼和核桃酥的碟子递到王承德和来福面前,说:“这是新做出来的糕点,名为板栗饼和核桃酥,你们尝尝味道怎么样?” 面包,山楂糕和果汁也都让他们吃过。 秦宁的想法很简单,卖吃食的人如果不知道食物的味道怎么卖? 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结了工钱,教了识字,沈新便躺在躺椅上看书。 天空云层渐厚,阳光逐渐云层遮盖,天色便暗了下来,风也带着凉意。 秦宁忧心忡忡的望着天说:“相公,明天下雨的话,真的不做生意了吗?” 沈新两指翻过书页,头也不抬地说:“刚好休息一天。” “每一个雨天都是老天爷在告诉你,你该休息了。” 秦宁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疑惑又惊讶地反问:“真的吗?” 沈新点点头:“真的。” 秦宁叹了一口气,恹恹地说:“好吧。” 过了几秒,他又振奋起来: “等雨停了,我们可以去山上捡菌子回来做菜吃,还可以做蘑菇汤。” 二毛和三毛插着说:“我们也想去。” 沈新想起来前世和朋友在郊外采蘑菇时打打闹闹的场面,有些怀念。 可惜后来没几个活着的,他回过神来说:“行,到时候一起去。” 天色阴沉,一家四口早早的进行了洗漱,沈新是最后一个。 等他晾好头发上了炕,才发现今天有哪里不太对。 炕上就一张被子。 被子里,秦宁躺着板板正正。 他刚刚洗过澡,脸颊红润,还带着一丝水汽,嘴角轻弯,轻声说:“相公,我害怕。” 像是应和他的话,银紫色的闪电和轰隆轰隆的雷声交织在一起,划破寂静的黑夜。 第35章 美人深夜投怀送抱, 沈新咽了咽口水,脑海里闪过各种各样的想法。 窗外电闪雷鸣不断。 屋内寂静无声,两人的呼吸声交错可闻, 沈新低头站在炕边, 秦宁仰头抬眼, 眼神晶亮。 亮的像一块镜子, 沈新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也在这一刻审判自己的心。 他对秦宁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他喜欢秦宁吗? 不可否认,他对秦宁有好感。 可这点好感不足以让他进入一段从一而终的婚姻关系。 而且秦宁真的喜欢自己吗? 可能有好感。 但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受时代思想熏陶,认为哥儿应该成亲生子,无关情爱。 这句邀请太早了, 沈新和秦宁互相了解还不够深, 他没办法给出秦宁想要的回应。 “相公。”秦宁看沈新静静站在那不说话有些着急。 轰隆, 大雨急促落下, 沈新眼角微垂,明知故问道:“怕什么?” 秦宁双手紧捏被角, 小声地说:“怕打雷声。” 先让相公和自己睡在一个被窝,接下来他再借着雷声扑进相公怀里, 生娃娃的事不就顺理成章了。 这是他想了一下午的法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忐忑。 沈新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不会和秦宁睡在一起, 但是得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最后他暗呼一口气,说: “我身体不好, 大夫说一年之内不能同房。” “如果睡在一起,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做些什么。” 沈新斟酌了一下,说:“可能会让身体虚弱。” 一年是他给这段关系最后的期限。 他会赚足够多的银钱, 也会教秦宁知识道理,无论一年后结果如何,他都会让秦宁有足够立身的资本。 第33章 雨坠落在瓦片上,“滴答”“滴答”声成节奏的响起。 屋檐下,坠落的雨珠串成线,形成一片雨幕。 没想到相公说的这么坦然,秦宁脸色涨红,又惊讶的坐起身,雪白的中衣松松垮垮,露出精致的锁骨。 相公这是不行的意思吗?他努力控制表情正常,避免伤害相公的尊严,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 他赶紧爬到炕柜旁拿出另外的一床被子铺好。 他想到前世相公猝死,怕沈新身体还有什么问题,又纠结地问道:“要不要再去县里药堂看看?” “或者去南阳府的药堂看看,那里的大夫医术可能会更高明些。” 南阳府管辖七个县,望江县是其中之一。 “咱们现在存了不少银子,应该可以是够的。” 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窗上,和秦宁的声音和谐的混在一起。 沈新躺进被子里,偏头轻声说:“没事,不用去看,这是之前老道跟我说的。” 这场大雨下到后半夜才停。 第二天早上,天空中还飘有毛毛细雨。 一家四口在堂屋吃早饭。 杂粮粥,一碟子腌萝卜和青菜鸡蛋馅包子。 秦宁歪头问: “相公,咱们要不要买几亩地?这样就不用总去县里买粮食了,粮店里的粮也挺贵的。” 秦宁每天都会数匣子里的银子,到了今天,家里已经有三十六两七钱八十五文钱。 村里的水田也买得起了。 沈新迟疑了一下:“地就是村里人的根,卖的人很少吧。” 秦宁接着说:“可以先跟村长说咱家要买地,等有人卖地了就联系咱们。” “而且一亩上等水田五两银子,一年两熟,一共能出四担糙米。” 一担一百二十斤,四担四百八十斤,粮店糙米也要五文一斤,算下来很划算。 沈新点点头:“那就买。” 身在乡村却不种地,是有点奇怪。 “过几天天秋收,如果价格合适,咱们可以从村里人那买些粮食,省得去县里买。” 水洗过的天空呈现透亮的深蓝,呼吸进的空气都是清新和湿润的。 雨停了。 吃过饭,门口传来敲门声,沈新站起来去开门。 王承德和来福站在院外。 王承德问:“东家,今天出摆摊吗?” “下雨不出了,今天回家休息吧。” “哎,知道了。”二人应声后便走了。 沈新几人收拾停当后,一人一个背篓走出了家门。 土路凹凸不平,地面存着大大小小的水洼。 大窝山路泥泞难行,抬头能山上隐约看见三四个人影。 应当都是来采蘑菇的。 被惊扰的鸟叫声此起彼伏。 沈新后面走过来几个婶子,笑呵呵的打过招呼后,相继超过沈新四口人往山上走。 沈新还在慢悠悠地走,欣赏山林间的雨后美景,树叶上的露珠透过阳光都变成了金色。 秦宁在后面有些着急,说:“相公,咱们也快走几步吧,不然蘑菇都被采完了。” 沈新摸了摸鼻子:“好。” 几人加快脚步走了一阵。 山路泥土多,二毛和三毛鞋上沾着厚厚的泥土,艰难的往前拔,脸都憋红了。 秦宁看到后,放慢了脚步,“相公,还是慢点吧,蘑菇慢慢找就是了。” 沈新眼睛一扫,就知道是秦宁心疼两个孩子了,笑道:“你俩拿着鞋子,我抱着你们走。” 没等二毛三毛说什么,秦宁皱了皱眉,开口:“相公会不会太累了?” “不会,我力气大的很。” 说完,沈新弯腰把二毛和三毛放在两个胳膊上:“走喽。” 到了半山腰,沈新就把二毛和三毛放了下来。 秦宁对大窝山不说了如指掌,也是了解颇深,还怕大家不知道什么样的蘑菇能采,细细地跟他们说明。 他带着沈新几人,在树根下和落叶旁慢慢寻找,不到半个时辰,二毛和三毛的背篓就装满了蘑菇,有香菇,草菇,口蘑等。 刚开始二毛和三毛每捡到一个蘑菇就大声炫耀,现在也没声了。 应该是累了。 沈新伸直腰站了起来,说: “我先把二毛和三毛送下山,顺便把蘑菇带下去,你在这附近等我,我两刻钟就回来。” 他又把秦宁背篓里的蘑菇倒进他的背篓里,嘱咐道:“山坡陡峭,雨天路滑,慢慢走。” 秦宁浅笑扬唇“好,相公也小心点。” 下山的路上,沈新突然想到,他知道为什么觉得秦生根不对劲了。 他的表情太平静了,虽然阴沉,可完全没有发现妻子出轨的震惊和愤怒。 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 这几个人一定还有可以深挖的秘密。 把双胞胎送回家,沈新又了上山。 秦宁看到沈新的身影,快步走过来,言笑晏晏道:“相公,我采到了竹荪和松茸菌。” 这两种菌子味道非常鲜美,做汤做菜能香掉舌头。 他顺势竖起了大拇指。 这种由内而外的开心感染到了沈新,他问道:“想不想去大黑山采蘑菇?” 秦宁犹豫推脱道:“那里野兽多,我去了会不会给相公拖后腿?” 嘴里拒绝,眼神里却盛满了渴望。 沈新微微仰头:“不会,那些野兽都是弟弟。” 秦宁语气困惑:“弟弟?” 他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意思是都打不过我,你把心放肚子里就行。” 第36章 “嗯, 我相信相公。”秦宁使劲的点点头,面色憧憬道: “大黑山人迹稀少,蘑菇肯定很多, 等捡回来晒成干蘑菇储存起来, 冬天也是一道好菜。” 沈新把秦宁的背篓拿过来, 又递给他一个空的, 笑着说:“行,明天就去。” 布谷鸟叫声响起,似在应和。 秦宁眼角微微弯起,“这片山坡已经找的差不多了, 咱们往北边找找吧。” 黑色的土地布满深深浅浅的脚印。 沈新应声, 落后秦宁半个身子往前走, 余光还看到一只松鼠向远方窜去。 “相公, 你看。”秦宁伸手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面。 沈新顺势望去,那是一个蘑菇群。 蘑菇把落叶顶开, 伞盖参差不齐的铺在湿润的地面上,而根茎藏在褐色的树叶里。 “快。”秦宁催促着。 沈新跟着加快了脚步。 秦宁先一步走到蘑菇群蹲下来, 把背篓放在手边,一手一个的放进背篓里。 沈新也加入了捡蘑菇的行列。 沈新蹲到一个白色圆形蘑菇旁:“宁哥儿,这个是什么蘑菇?没有根,我一捏还散了。”他手上还沾着粉末。 秦宁抬眼望去, 眉眼带笑道:“这个不是蘑菇, 叫马屁包,因为一捏会像...一样喷出很多灰色粉末, 不能吃。” 沈新:“......” 可恶,怪不得蘑菇百科书里没写。 沈新和秦宁两人一直沿着山坡来回走,捡了满满两背篓或大或小, 品种不一的蘑菇。 沈新感叹道:“再来个小鸡炖蘑菇,日子就美了。” 可惜没人卖鸡,家里的鸡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长大。 秦宁抿了抿唇。 两人准备下山,沈新伸手要秦宁的背篓:“给我吧,我力气大。” 秦宁犹豫了一下,才把背篓递了出去,“谢谢相公。” 山间小路蜿蜒曲折,下山路上还碰到了同村的两个大娘。 两人胳膊处都挎着一个装满菌子的木篮子,同行的两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手上也拎着两个装着蘑菇的小木蓝。 几人互相打了声招呼。 右侧的李大娘身着浅青色短褂,调侃道:“沈童生可真是会疼人啊,还陪宁哥儿来采菌子,不像我家那口子来都不来,就知道在家吃吃喝喝睡大觉。” 她旁边的柳大娘,三十几岁的年纪,脸上满是褶皱,附和着说:“是啊,我家那口子也在家睡大觉呢,要不怎么说读书人细心会疼人呢,背篓都不让秦宁背,生怕累着宁哥儿。” 沈新笑了笑,“我力气大,自然要多拿些。” 两个大娘啧啧称奇,这两人一点也不像村里人说的硬凑到一起,凑合过日子的样子,瞧着蜜里调油好得很呢。 王大娘眼珠一转,突然问:“你俩准备什么时候生个孩子啊?” 大娘成亲十几年了,说起这些话题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十分坦然。 秦宁耳根又红了,眼里光波流转,瞥了一眼沈新,小声说:“顺其自然。” 在一旁的柳大娘眉梢吊起,快言快语道:“顺什么其,自什么然,要我说,你俩每天晚上早点进被窝什么都有了。” 秦宁的脸立刻红了,低头没吭声。 沈新扯了扯嘴角,这两个大娘和他家一不是亲戚,二没有往来,话却是真密,什么隐私都问。 第34章 王大娘很会看人脸色,沈新虽然笑着,瞧着却不太高兴,她心里咯噔一声,沈新如今发达了,可不能给得罪了。 她悄悄给了柳大娘一肘子,赶紧打圆场:“少说两句,小两口的事轮得到我们两个来说嘴。” 秦宁跟着说:“两位婶子年长我们许多,懂得也比我多,也是为我们好才问的。” 王大娘呵呵一笑,心想你是不会多心,你相公可未必。 之前建房时,沈新就考虑了下雨的泥路问题,他从院子到各个屋子铺了一条像树一样延伸的石块小路。 虽然是雨天,但院内并不泥泞。 沈新先去看了小狼狗,小狼狗眼睛还没睁开,在窝里慢吞吞的蠕动着,看样子不饿。 秦宁出了门。 二毛和三毛在洗菌子,这是秦宁出门前给他俩安排的活,而沈新踱步到了鸡舍旁边。 小黄鸡长得飞快,身上已经半尺了。 这个时候的鸡很嫩,沈新咽了咽口水,这么些天还没吃过鸡肉呢。 可惜秦宁和二毛三毛跟看眼珠子似的看着几个小鸡。 每天都抓新鲜的蚯蚓来喂,生怕它们渴着饿着。 就等着它们下蛋了,沈新幽幽的收回目光。 鸡舍里的小鸡咯咯哒哒的叫唤,翅膀也不断扑腾。 小土鸡还成精了?知道危险就拼命叫唤。 二毛听到叫声跑了过来,语气着急道:“大哥,你不用管这些小鸡,我和弟弟就能喂好。”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哥每次过来,小鸡叫唤声都会变大,还会蔫吧好久。 为了小鸡能茁壮成长,将来下多多的鸡蛋,二毛也得让大哥离鸡舍远一些。 沈新叹了一口气,“好吧。” 转身去堂屋躺在躺椅上,手举着《寰宇九域志》看了起来。 两刻钟后,秦宁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只绑着的母鸡。 三毛跑上前踮脚看,“哥哥,这是母鸡吗?买回来下蛋的吗?” 秦宁摇摇头,说:“是母鸡,不过这只已经下不了蛋了,买回来中午炖菌子吃。” 三毛义正言辞道:“鸡鸡这么可爱,还会下香喷喷的鸡蛋,怎么能吃呢?” 母鸡咯咯的叫唤,腿也在扑腾。 他转头问二毛:“二哥,我说的对不对?” 小家伙从小没吃过鸡肉,也不记事,只吃过鸡蛋,自然不知道鸡肉的美味,才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二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 他不像三毛一样不记事,他闻过鸡肉的味道,也清楚的记得,那真是顶顶香的。 每次一想,他的嘴里都忍不住的流口水。 秦宁解释道:“鸡肉很香的,你吃了就知道了。” 听到鸡,沈新默默走出堂屋,问:“你去买鸡了?村里有人卖?” 秦宁含糊地说:“多问几家就有了。” 虽然听了不少酸话。 不等沈新追问,他又把鸡举起来,眼神明亮,“中午可以吃小鸡炖蘑菇了。” 有人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的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沈新也笑了笑“好,辛苦你了。” 秦宁微微摇头,“这有什么辛苦,相公开心就好,咱们每天赚这么多银子,就是为了吃饱穿暖。” “如今吃喝不愁,相公想要什么,能做到的我都会努力去做。” 真诚是永恒的必杀技。 沈新不由语涩,心口满满涨涨的,觉得把天上的星星送给这个时候的秦宁都不为过,他张了张口。 三毛突然窜了过来,不可置信地问:“大哥,你竟然想吃鸡肉?” 表情似乎是在怀疑人生。 这一打岔,沈新的情绪也散了,斜了他一眼:“咋?不能吃吗?” 二毛一直在憋笑,等着看三毛笑话。 三毛觉得大哥的眼睛里是赤裸裸的威胁,立马怂了,想说的都憋了回去,努努嘴:“能吃,我就随便问问。” 沈新勾起嘴角:“我来杀□□。” 秦宁顺从的递过去,说“好。”又去拿了碗和刀,等着收集鸡血。 杀鸡取血,静置了几分钟,等鸡不动弹了,再放到热水里拔毛。 这期间秦宁一直在清洗蘑菇。 秦宁做饭的时候,沈新把摇椅放在灶房门口,继续给秦宁三人讲《西游记》。 一个时辰后,沈新就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小鸡炖蘑菇。 灶房被香气覆盖,鸡肉和蘑菇嫩滑鲜美,汤汁浓郁。 饭桌上,只有碗筷相撞和咀嚼声。 蹦跶最欢的三毛一直埋头吃饭,还要鸡汤泡饭吃,最后吃了满满一大碗糙米饭。 沈家一天三顿饭,而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是两顿饭。 等沈新他们吃完饭了,才见村里人家升起炊烟,家家户户都飘有菌子的的鲜香。 三毛吃完午饭,一直在鸡窝旁边溜达,碎碎念叨:“二哥,鸡肉好好吃啊,咱们的小鸡什么时候能长大呀?” 满脸写着想吃鸡肉。 二毛眉头皱起,严肃道:“你想都别想,咱们的鸡是留着下蛋的,怎么能做杀鸡取卵的蠢事。” 三毛撇撇嘴,嘟囔道:“可是鸡肉好好吃啊。” 他眼珠一转,“咱们多养鸡,不就能吃了?” 二毛小大人一般叹气道:“一只小鸡每天要吃四只蚯蚓,咱们抓不了那么多蚯蚓,养活不了。” 三毛手杵着脸,耷拉着脑袋,也长叹一口气。 “好吃的东西那样多,咱们怎么能天天吃。” 这两小孩天天看鸡看不够似的,沈新喊了一声:“到识字的时间了,二毛三毛快过来。” 结束授课后,秦宁试探着问:“相公,咱们现在就去大黑山吧。” 沈新反问:“为什么?” 秦宁盘算着:“明天还有做吃食,时间可能不太够。” 刚好推车也在比较方便,现在是未正,估计酉正能下来,沈新点头答应了:“行,现在就去。” 嘱咐好二毛和三毛后,两人拿了四个背篓推着推车就出了门。 上了大窝山山坡,沈新瞧着周围没人,开口说道:“你坐上来,我推你去。” 秦宁脸涨红了,睫毛不断扑闪着,不敢直视沈新的眼睛,连忙摆手道:“这样相公会很累的,我自己走就好。” 秦宁看上去不到一百斤,加上推车也就一百二十斤,于他不过被子的重量,沈新劝说道:“我一点都不累,你脚程慢,若我推着你咱们还能早点到大黑山,也能找更多的菌子,等天黑了咱们就得回来了。” 秦宁听进去了,犹豫后上了推车,坐姿端正,双腿微蜷。 沈新叮嘱道:“你怎么舒服怎么来,记得抓紧扶手。” 即使坐着推车,翻山越岭也要经受不少颠簸,到了大黑山山脚时,秦宁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 沈新停了下来,说: “下来休息一会儿吧,休息好了在进山。” 秦宁点头,从推车上挪了下来。 沈新拿起背篓里的鱼篓,伸手一指:“那就是我之前说的水潭,我现在把鱼篓放下去,等回去的时候咱们就有鱼了,不但可以吃还可以放回鱼塘。” 昨夜雨下的又多又急,水潭已经有水溢出来,水潭边缘都成了泥滩。 秦宁走过去,低头往水里看,面露惊喜,说:“相公,这里有好多青虾,可以多篓点,回去做蒜爆青虾吃。” 沈新弯腰把鱼篓放好:“行。” 两人休息了一刻钟,就进了大黑山。 秦宁抬首望去,大黑山山势高耸陡峭,奇形怪状的树木屹立在山坡上遮天蔽日,微风划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下了推车,和沈新走进树林里,树枝上的鸟儿察觉到陌生气息张开翅膀离开。 “嗷呜嗷呜。” 山间静谧,狼的叫声形成回声在山间盘旋。 秦宁低声问道:“相公,这是狼叫吗?会不会有狼群?” 沈新也低声回:“没事,狼来了搞死就好。” 他为了安秦宁的心还特意带了弓箭。 “相公,这地上有好多蘑菇,我还看到木耳。” 秦宁压低嗓音,激动道: “那里还有果子,咱们快捡吧。” 这些可不是果子,都是钱啊。 做了这么多天的果汁,秦宁也知道果汁的大概做法了,就是把水果碾碎成汁兑水和糖就好了。 沈新顺着望去,说:“那个果子不能捡,它叫麻风果是有毒的,不然地上那么多果子怎么没有野兽吃。” 秦宁失望,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好吧。” 沈新敲了敲树干:“不要顾此失彼,专心采蘑菇。” “好。” 林间阴凉昏暗,藤蔓在树干攀爬,各色花草点缀其中,一片生机盎然。 秦宁走在张牙舞爪的树林间,趟过比膝盖还高的杂草,一点点的捡蘑菇。 第35章 不一会儿,草上的露水便洇湿了裤子。 沈新打算多采点药材,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采到一些珍贵的药材,比如石斛和灵芝,等炮制好了自留和卖去药堂都行。 两人或走或停。 沈新叫住弯腰要起身的秦宁,“别动。” 秦宁僵住了身子。 这人后面六尺远有一条竹叶青。 反手把手里的石子抛出去。 沈新说:“好了。” 鲜绿色的毒蛇当场就断成了两半。 秦宁回头望去:“是青竹蛇,这蛇有剧毒。” 跟着比划道:“相公好厉害,手一扬,刷一下,石子飞过去蛇就死了。” 沈新剖出蛇胆,淡定的说了句:“唯熟练尔。” 秦宁懵懵懂懂的点头。 解决完这一插曲,两人继续往前走,进行他们的采摘大业。 沈新如愿在老树上采到了两颗两斤重的铁皮石斛。 不能可着仁心堂一个羊毛薅,薅秃了就不妙了。 可以去府城试试卖,价格也能更高些。 最后蘑菇装了满满四个半人高的背篓,下面还压着不少木耳。 秦宁还意犹未尽想继续采,直到沈新说小推车装不下了才肯罢休,依依不舍地离开的大黑山。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沈新把蘑菇和收拾好的石斛放在冰盆旁边保鲜。 几人简单吃过晚饭后,便上炕睡觉。 秦宁也老老实实的铺上了两床被子。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秦宁和沈新依然丑正起,开始为秦家糕点铺忙活。 日头挂在头顶时,秦宁问: “相公,前两天做的板栗饼和核桃酥隔一天吃味道没什么变化,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今天做,明天拿去县城卖?” 沈新把书盖在脸上,闷声说:“也可以,家里就一个面包窑,明天做也来不及。” 秦宁又问:“这两样今天各做五斤怎么样?” 沈新回答道:“可以。” 透过书的声音略显厚重。 他又试探着问:“那板栗饼和核桃酥也定两文一块?”语气略显底气不足。 一斤面粉,一斤麦芽糖分别能出三十多块板栗饼和核桃酥,单论核桃酥,一斤算下来得赚大几十文,可能有点贪心了。 没等沈新回答,秦宁又补充道:“是不是太贵了?” 沈新把书拿开,明晃晃的阳光让他把眼睛眯了起来,他认真解释道:“不贵,咱们的原料是在山里采的才不会花银子,若是单买板栗和核桃这些山货也要不少银子。” 西市有卖核桃的,要五文一斤。 “还有人力成本和来回路上的花费,我每天去山上采果子、你做糕点花费的时辰都要算进来。” “我们的糕点在望江县是独一无二的,具有珍稀性。” 秦宁反应了会儿,丧气道:“我们的小食卖便宜了。” 沈新挑了挑眉。 秦宁继续说着:“相公可是童生,你的时间最为宝贵了,多少钱财都买不来的。” 他总觉得现在的家也有点配不上相公,他就应该在琼楼玉宇般的屋子里生活。 沈新站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失笑道:“你还挺会算账的。” 又说:“咱们也得考虑地理位置,望江县富人不多,咱们的糕点走的是平民路线,二文钱合适的。” 秦宁抿了抿唇:“好。” 心里却想,下次一定把新品价钱提高点,不然亏死了。 下午,沈新坐在院子里,边讲故事边剥核桃仁和板栗。 秦宁揉面,二毛和三毛烧火,两人肉嘟嘟的脸上擦着黑灰,听到精彩处便直愣愣,灶口里的柴没了都不知道添,还得秦宁提醒后才回神。 几人伴着香甜的糕点香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沈新一家四口带着新做的核桃酥和板栗饼去了县城,准备摆摊。 几人按照往常一样在城门口等排队进城,前面却吵了起来。 沈新往前走了几步,争吵声更加清晰。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背着背篓,瓮声瓮气道:“凭什么不让我进?我早上交过进城费了。” 身着青色官服的门吏不耐烦道:“都说了进城要收进城费,一人一文,货物另算,你没交钱想混进去,当我们眼睛瞎了不成?” 黑衣汉子急的满脸是汗,急忙解释道:“刚才从城里出来才发现荷包不见了,我所有的钱都在那个荷包里,能不能先让我进去,等我进去找到荷包,再回来补行吗?” 语气哀求:“官爷,行行好。” 门吏公事公办地说:“我们不管那些,从这进就得交钱,不交就甭想进。” 又朗声道:“若人人都是你这样的说辞,那我们这个官还怎么做?” 汉子后面的人早等的不耐烦了,齐齐催促道: “是啊,官差也是按照命令行事,你在这耍赖有什么用?” “赶紧让开,你不进去,我还要进城呢。” “快点啊,别耽误大家时辰。” 黑衣汉子眼睛充满血丝,瞪得通红,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最后还是让开了位置,挪动脚步僵硬的向队尾走去。 第37章 传说中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现实写照? 沈新挑了挑眉。 黑衣汉子肩膀微驼, 背部灰色的衣裳已经被汗洇成深色。 沈新一行人排的位置在队伍末端,和那个汉子隔了四五个人。 沈新从怀里摸出来一枚铜钱,走到后面递给他, “拿好。” 黑衣汉子先是愣在原地, 下意识地道谢:“谢谢。” 迟疑了一会儿才接过铜钱, 又弯腰不住的道谢: “谢谢, 谢谢恩公。” “请问恩公进城在哪落脚,等我找到荷包,一定会还你的。”黑衣汉子脸色发红,激动不已。 “举手之劳, 不必言谢。”沈新没等他回复, 摆摆手便重新回到队伍里。 秦宁探寻地问:“相公, 怎么了?” 二毛和三毛同时歪头睁眼看着他。 沈新长话短说道:“那人没钱进城, 我给了他进城费。” 秦宁眼神发亮,真心实意道:“相公是个好人。” 二毛有些心疼道“那个是一文钱啊。” 以前娘十多天才能攒下二枚铜钱。 三毛也嘟嘟囔囔:“一文铜钱能买将近手指大小的麦芽糖呢。” 沈新伸手把两个小家伙整齐的总角揉乱, “你们两个还挺会算账的,嗯?” 二毛和三毛齐齐噤声仰头。 也没指望他俩回答, 沈新低声说:“一文钱于咱们家不过九牛一毛,但于他可能是很沉重的负担。” “伸伸手就能帮忙,何乐而不为?” 二毛认真的点点头“知道了。” 三毛懵懵懂懂,也乖乖点头。 进了城, 沈新推着木质推车, 七扭八歪的避开熙攘的人群,几人花了将近两刻钟时间才到西市。 推车上, 果汁,面包和山楂糕依次摆在三层竹架子里面,竹架前面放着新做的核桃酥和板栗饼。 最前面放着两张碟子, 里面放着切成小块的新品。 秦宁一边摆放东西一边说“相公,铺子这好了,你去买东西吧。” 昨晚沈新和秦宁一起列了家里缺的米面粮油和杂货,就等着今天进县城采购。 沈新回道:“不差这一会儿,我等会再去。” 秦宁开始叫卖:“秦家糕点铺新出核桃酥和板栗饼,两文钱一块,不好吃不要钱嘞。” 二毛和三毛也跟着吆喝。 “卖糕点嘞。” 沈新站在小摊里面,听秦宁和客人的对话: “有点贵啊。” “这都是上好的核桃做成的,板栗饼的馅料也是足足的,绝对划算。” 客人点头,“这个尝起来还行。” “核桃酥略微咸口,吃起来也是香脆可口,保管您喜欢。” 一个身穿深蓝色儒衫的男人站在不远处一直朝铺子张望。 沈新仔细一瞧,好像还是认识的。 这人名为陈志瑞,二十岁,永和二十三年考取的童生,性格坚毅,河梨村人,是原身在学堂里唯一一个朋友。 两人都属于午饭吃馒头泡凉水或咸菜的人,都是一样的贫穷。 这具身体还挺抗造,吃了将近三年的馒头咸菜,除了个子矮一点,没营养不良,也没别的毛病。 思索的时间,沈新已经走到了陈志瑞不远处。 陈志瑞迎了上来,拱手道:“沈弟,我可等到你了。” 沈新回礼,说:“陈兄,近来可好?” 陈志瑞笑道:“和平时一样,日日苦读罢了。” 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名帖,低声说: “县令的嫡公子打算在八月十五,也就是中秋节那天,开个茶会雅集,这次雅集广邀读书人参加,学堂里人人有份,这是你的帖子。” 第36章 名帖用蓝色的细绸缎包裹着。 沈新接过名帖打开,行云流水的书法跃然纸上。 他粗粗的扫过内容,便把名帖还给了陈志瑞,干脆利落道:“我不打算去。” 陈志瑞眼含惊讶,着急的劝道: “这次雅集地点可是在县衙,说不定还会见到县令大人,若是在县令大人那得了青眼,无论是继续科考还是谋个一官半职都事半功倍。” 想法是挺好的,但是不符合沈新目前的规划,只能婉拒了,他推脱道:“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现在专心养家,旁的事都先放一放。” 陈志瑞叹了一口气,也不好再劝,“沈弟说的在理,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等等。”沈新叫住了要离开的陈志瑞,笑着说:“不来见见我新娶的夫郎?” 陈志瑞比原身大三岁,平时里照顾原身很多,也该给他拿点糕点吃。 “好啊。”陈志瑞应声,调侃道:“我看看是到底是什么温柔乡让你连书都不读了。” 两人往小摊走,沈新失笑摇头:“这话说错了,不读书是我自己的想法。” “......” 陈志瑞没应声,护成这样还说没关系。 说话间,二人走到了糕点铺子面前,正好小摊前没什么人。 沈新互相介绍道:“这是我夫郎,我两个弟弟,二毛,三毛。” “这是我在学院的友人,陈兄。” “你好。”秦宁表情端正,语气沉稳。 然而背后的手指却在不断的扣袖口。 沈新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陈大哥。”二毛和三毛乖乖叫人。 陈志瑞微微颔首:“你们好。” 沈新把三种糕点都捡了十多块,用油纸包好,递到陈志瑞面前,说: “家里做的糕点,尝尝味道如何。” 陈志瑞面色微沉,推拒道:“沈弟这是做什么,我不要。” 沈新解释说:“陈兄把糕点拿回去给同窗尝尝,正好帮我宣传宣传。” 陈志瑞自尊心很强,平日里靠抄书为生,这么说他收的可能性更大。 陈志瑞面色稍霁,接过了糕点,“行,回去就帮你推荐。” 卖完所有的食物已经未时了。 日照当空,几朵白云随风飘动。 沈新开口道:“咱们中午去望江楼吃饭吧。” 他还没在望江县排名第一的酒楼里吃过饭呢。 秦宁斟酌着回:“等银子赚的更多一些再吃吧。” 表情小心翼翼,道:“咱们今天回家就可以吃蒜爆青虾了,满满一盆呢。” 昨天从大窝山水潭里捞了两网青虾,正在池塘里放着呢。 可惜这里没有辣椒,不然做个麻辣青虾得多好吃。 沈新心里叹了一口气,说:“好吧。” 秦宁估摸不出沈新的情绪如何,哄着说:“咱们再买两块肉和排骨过两天吃,怎么样?” 沈新点点头,又反问道:“你们想吃什么吗?” 第38章 二毛和三毛收东西的动作不停, 小脑袋来回摇晃,以示拒绝。 秦宁迟疑片刻,掰着手指说:“家里的麦芽糖, 小麦, 菜籽油和盐都不多了, 尤其是麦芽糖, 做糕点用的多消耗大,咱们得买多买点备着,还得买壶黄酒,做青虾时用。” 黄酒可以去腥提香, 大多数荤菜都能用到。 沈新一边听着, 一边在心里盘算中秋节应该买些什么, 等秦宁说完了才开口: “行, 收完摊就去杂货店和粮店买。” 经过陈志瑞的提醒,沈新恍然才想起来今天是八月十三, 后天就是中秋节了。 之前没注意,如今仔细一瞧, 西市也新添了五六个卖花灯和小饼的摊子。 “后天中秋节了,咱们也买些小饼和花灯过节吧,你们也想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沈新扫了二毛和三毛一眼,又补充道: “再买些香烛和纸灯笼用来祭奠。” “好。” 三人都没有异议。 小饼类似月饼, 两三个摊子上卖的小饼样式和馅料都差不多。 但都不如现代月饼精致多样, 里面大多是豆沙和桃肉这种甜馅。 六文一块,两种馅料沈新各买了五块, 又把需要的东西一一买下。 还买了摩侯罗和九连环给二毛和三毛玩。 秦宁只看到流水般的银子哗哗的往外流,这一天挣得都赶不上花的。 他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要赚更多的钱才能赶上相公花钱的速度。 地面被高温烤的炙热, 几人穿着粗布麻衣闷热不已,额头上都带着汗水。 等牛车跑起来,刮过暖风,热度才有所缓解。 三毛手杵在板车上,身躯前倾,抬头用亮晶晶的眼睛问:“大哥,我能玩九连环吗?” 二毛微微转头,暗中观察沈新的神色。 “想玩就玩,注意安全别掉下去就行。”沈新又偏头看向偷瞄的二毛,“二毛也是。” 二毛脸上一热,赶快低头,避开沈新的视线,又慢慢挪到背篓旁,轻轻拿出摩侯罗玩。 牛车上只有沈新一行人,沈新懒散的靠在推车上,和秦宁有一茬没一茬的搭话,“正值秋季,深山果子多,咱家也可以酿点果酒喝,我知道方子。” 大燕已经有从西域传来的葡萄酒,也有自己酿制的果酒,沈新说酿酒也不算新奇。 银子在向他招手,秦宁眼神亮了亮,开心的应承下来,“好啊。” “我正好打算雇两个帮工,也能空出时间做了。” 沈新反问:“雇谁?给多少钱?” 秦宁一一回答:“张大爷二儿子张大河的媳妇王秀梅,还有沈大柱家的寡夫郎周云白。” “目前打算给的工钱是下午四文,早上五文,让她们做些烧火,揉面的简单活计,等将来铺子大了,她们干的时间长再加工钱。” 这么便宜?沈新有些惊讶,踌躇问:“工钱会不会低了些?” 秦宁摇摇头,低声说:“不便宜了,村子小哥儿和妇人会绣帕子和做衣裳等活计贴补家用。” “但秀一条帕子要一天,卖四五文铜钱顶天了,做衣裳的活又很少。” 沈新沉思片刻,说道:“让他们签个保密文书,在村长面前公证。” “不准泄露任何配方,如若发现,按照配方的十倍赔偿进行赔偿,赔偿价格至少一百两起。” 他语气冷漠道:“如果不签文书,也不必来了。” 知道了泄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做事情也会更加谨慎,这个法子好,秦宁心思转了几转,问道:“她俩不会写字,按手印行吗?” “行,还得跟她们家里人说清楚这件事,看他俩家里人同不同意再说。”沈新用袖口盖住刺眼的阳光,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谈。” 秦宁轻轻点头,“吃过午饭再去。” 路走到一半,天上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人脸上冰冰凉凉的。 沈新四人没有雨具,周围也没什么遮挡的东西。 秦宁和双胞胎还是小哥儿和小孩子,体质柔弱,容易受凉。 不知道这雨何时才能停,他们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才能到家。 若是淋雨感冒发烧,又是一件麻烦事。 沈新眼神扫向旷野,喊道:“王叔,下雨了,周围有没有能挡雨,像宽大树叶之类的?” 王大胜拉动缰绳让牛停下来,抬头望天,好一会儿回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河边可能有莲叶,要不你下去找找。” 沈新应声,折了六七支荷叶回了车上,递给王大胜一片荷叶,问:“王叔,给。” 王大胜摆摆手,“拿着这个不好赶路,我风里来雨里去多少年了,早习惯了,你们用吧。” 沈新没再问,把荷叶递给秦宁三人,三人蜷坐在绿色的荷叶下面。 二毛和三毛团起来像个团,宽大的荷叶能把他们完全覆盖住,像白嫩的荷叶精怪。 三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来回转,“大哥,你怎么不盖荷叶?” 沈新的回答言简意赅:“我身体好。” 秦宁眉毛皱起,眼神充满了担忧,声音乖乖软软:“相公,你也要挡雨呀,不要逞强。” 沈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和秦宁说过自己身体不好,只好默默举起了荷叶放在头上。 三毛声音拉长,适时响起:“奥。” 沈新:“......” 一刻钟后,深绿色的群山便挂上了薄薄的白雾,从远处望去似是仙气缭绕的人间仙境。 刚到家,雨便停了。 沈新把池塘里的鱼篓拿回家放入木盆里。 秦宁用清水把青虾反复清洗,三毛在给小狼狗和小鸡添水。 前几天沈新又做了一缸纸浆,今天准备做厕纸,家里剩得不多了。 “啊。” 鸡舍旁的三毛一声嚎叫,“虾咬...好疼。” 第37章 泪花在眼眶打转。 青灰色的钳子夹住了三毛白嫩嫩的食指,触角还在不断晃动。 秦宁快步走了过去,把三毛的手指放进水里,龙虾放松钳子,这才把三毛的手指解救出来。他拿起三毛红通通的食指仔细端详,没破皮,秦宁松了一口气,语气自责道:“还疼吗?对不起,我没看住让青虾跑出去了。” “怎么能怪哥哥,哥哥做饭已经很辛苦了,是这个青虾乱跑。”三毛着急解释,又心虚地小声说:“我就想试试疼不疼才把手伸过去的,哥哥不要生气好不好?” 小心翼翼的瞧着秦宁的脸色。 秦宁哭笑不得,摸摸三毛的头:“不要随便伤害自己,也不要觉得好玩伤害自己更不可取。” 蒜爆青虾虾肉紧实弹滑,蒜香诱人,满满两大盆青虾,沈新四人一顿午饭就吃光了。 吃过午饭,沈新和秦宁一起去了张大河和沈大柱家里。 和两家人说定了,又在村长的见证下签了保密文书。 王秀梅和周云白正式成为秦家糕点铺的帮工了。 下午,秦宁带着他俩就开始做山楂糕,板栗饼和核桃酥。 有人帮忙准备原料打下手,不过一个半时辰,秦宁就做好了十斤山楂糕,八斤板栗饼和八斤核桃酥。 沈家小院的香气和热气久久不散。 沈新暗暗观察后也放下心来,这两人还算老实忠厚,干活也算干脆利索,秦宁眼光很好。 秦宁跟两人交代:“明天寅时一刻来,别迟了,早上活多。” 等人离开后,沈新问:“明天是不是可以晚点起了?” 秦宁肯定的点头,“寅时起来就行。” 晚了将近两个时辰,也算一种进步吧。 沈新打发双胞胎去外面玩,招呼秦宁一起回堂屋。 他把做好的袖箭拿出来,跟秦宁介绍:“这是袖箭,一次可以射出两枚箭矢,射程二十步以内,不过只能触发一次。” 又把袖箭如何装载,如何隐藏,如何发射一一说明,问:“懂了吗?” “懂了。”秦宁欲言又止:“相公,我朝好像不允许私藏武器。” 沈新思量片刻,认真答道:“偷偷藏着,没人知道就行了。” 他把袖箭绑到秦宁的左臂,示意秦宁站起来,说“靠墙椅子上圆形的稻草团,就是你的命中目标。” 沈新站在秦宁后面,双臂环绕秦宁,引导秦宁的手臂对齐稻草团,“集中注意力。” 又带着他的手触动发射机关,“对准,发射。” 箭矢准确扎进稻草团心。 沈新走到椅子边把箭矢拔出来,说:“你以后单独出门时可以把它藏在袖子里,遇到危险时发射。” “你来试试。” 童生还会制作武器吗?相公未免太博学了。秦宁接过箭矢,恍恍惚惚的往箭筒里放,瞄准发射。 练习了一刻钟,秦宁可以稳定命中稻草团了。 沈新又把稻草团换了个地方当靶子,让秦宁持续练习。 直至他抬手瞬发命中目标才算结束。 转眼便到了中秋节,吃过早饭,几人便准备去墓地祭奠逝世双亲。 原身父母的墓地在南溪村北边的一处山丘上。 一路无人说话,两刻钟后便到了墓地。 说是墓地,细究下来是三个大小不一的小土包,翠绿的杂草在上面横行。 原身父亲只传来战死的消息,但没有尸首,只立了一个衣冠冢。 两旁分别是原身母亲和二毛三毛的亲生母亲的埋骨之地。 摆好香烛纸钱点燃后,沈新弯腰作揖道:“爹娘,如今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单独立户,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算吃穿不愁,你们安心,希望你们往生安康长乐。” 原身父母生前穷苦,没享过几天福,沈新能做的,只是多烧点纸钱和香烛,让他们在地下不愁钱花,图个心安罢了。 比起他这个便宜儿子,二毛三毛才是主要的祭奠人,沈新招招手:“二毛和三毛,你们和父亲母亲说说话吧。” 二毛和三毛跪在墓前,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响头,再抬首时,不光额头是红的,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的。 二毛声音呜咽,“爹娘,你们还好吗?我好想你们。”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如今家里很好,大哥和哥哥对我和三弟也很好。” 他拿袖子摸了把眼泪,笑着说:“如今我们也能吃饱饭了,家里每天荤腥不断,日日都能吃到鸡蛋,不是过年过节,也穿上了新衣服,还是哥哥亲手给做我们的。” 颤抖的声音里全是不舍:“娘,你在地下好好过日子,不用担心我们,我们生活的很好。” 说完,又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才让开了位置。 三毛的话就简短多了,抽噎道: “阿娘,我有乖乖听二哥的话,也没有天天想你。” “可是阿娘,我还是想你。” 瘪了瘪嘴,断断续续道:“阿娘,我想抱抱。”三毛呜呜的哭着。 秦大力离开时,二毛和三毛才三岁,不是记事的年纪,祭奠他们的爹时情绪倒是好了不少。沈新也松了一口气,一直哭他也头疼。 秦宁全程一直沉默着,他突然有点羡慕二毛和三毛,至少还有人可祭奠。 而他身如飘萍,没有可祭奠的人,也没有人惦念他。 他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说:“相公,我也想给亲生父母烧点纸钱。” 没记错的话,秦宁父母可是还有好几十年可活。 给活人烧纸钱?沈新哽住了,迟疑问道:“你确定吗?你父母不一定去世了...” 秦宁勾了勾唇,落寞道:“看二毛和三毛哭的那么伤心,我很羡慕,因为没人惦念我,我也没人可祭奠。” 这一刻的秦宁像霜打的茄子,雨后的花,惹人生怜,沈新刚想答好。 秦宁的嗓音又响了起来,“而且相公怎么知道他们还活着?如果他们还活着为何不来找我?为何要带走秦华...” 秦宁眼角闪过晶亮,眼神复杂又倔强的盯着他。 沈新有些承受不住这个眼神,头皮发麻赶紧答道:“烧,我们一起烧,多烧点以慰岳父岳母在天之灵。” 第39章 泥泞的土地泛着一股土腥味, 微风打着旋发出的声音呜呜咽咽,明黄色的火堆冒着缕缕黑烟。 祭奠完已故之人,把纸堆扑灭, 四人便回家做午饭。 南溪村中秋节氛围不算浓厚, 但也有不少人家的院子飘着肉香。 沈家几口人做饭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 沈新也帮忙备菜。 小小的灶房忙的热火朝天, 没有灶台高的二毛和三毛不断踮脚,往鼻子里吸香气,吃不到闻个味也是好的。 秦宁额前垂落的发丝因汗水贴在脸上,看着二毛三毛可爱的动作, 切菜的手一顿, 眼里满是笑意。 最后端上桌的有六道菜, 红烧鲤鱼, 糖醋排骨,清蒸梭子蟹, 清炒白菜,菜丝鸡蛋汤和玩月羹。 旁边还放着还有一碟子月饼。 “中秋快乐。”沈新率先挖了一口玩月羹放进嘴里, 这个他没吃过。 玩月羹是这里比较经典的中秋节美食,由莲子,桂圆,藕粉和蔗糖做成。 秦宁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眼角弯弯笑着问:“味道怎么样?” 沈新点点头:“口感软糯弹牙, 清新甜润,很好吃。” 三毛嘴里塞的满满当当, 赶忙咽下去,吹捧道:“好好吃,哥哥好厉害。” 沈新问:“要不要再买个铁锅?” 家里虽然有三个陶罐, 一个铁锅,但做的吃食花样多似乎也不够使,做饭时间延长不少。 秦宁没推辞,点头道:“等下次去县城买一个小一点的铁锅吧。” 下午,二毛和三毛拿着花灯在小伙伴面前出了好大的风光,得到不少羡慕的眼神。 回家时三毛的尾巴都快翘起来了,二毛的胸膛也挺的高高的,两人叽叽喳喳的和秦宁分享趣事。 秦宁认真听着,时不时给个回应。 沈新躺在摇椅上一边翻着书,一边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第二日,沈新照例给池塘走活水,数了数,发现池塘里的鱼竟然少了。 从十五条变成了十三条,排除鱼死了和跑了的可能性,这鱼只能是被偷了? 他辛辛苦苦从大黑山背回来的鱼虾,还有人想坐享其成?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观察池塘四周的痕迹后,沈新在池塘边的东侧和南侧挖了两个五尺深的坑陷陷阱。 和家里人也交代了陷阱位置,平日里小心不要掉进去,沈新就安心等待偷鱼人的自投罗网。 这人一定会再来,一旦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这期间沈新还从山里采了不少种类的果子,除了平时吃和卖,还教秦宁酿果酒和做果酱。 他又从大黑山移植了一些葡萄和羊桃的藤蔓栽种在院子角落,攀爬在木架子上。 第38章 半开的淡紫色和黄白色花朵点缀其中,若隐若现,看着便赏心悦目,生机盎然。 菜园子洒下的菜籽已经成长为幼苗。 秦宁偶尔还来除草,像黄瓜丝瓜这种攀爬植物,他会在每一株幼苗旁边插上一根三尺长的木棍,方便它们伸出藤蔓时,向上缠绕生长。 八月十九,下午王承德和来福从县城回来。 趁着秦宁数钱时,王承德为难道:“东家,后天家里要开始秋收了,可能不能来摆摊了。” 几天前,沈新已经和王承德和来福签订了长期雇佣协议文书。 来福在一旁点头,“东家,我也是,我家有三亩地,只有我和阿婆两个人,阿婆身体不好,我也得帮忙收粮食。” 秦宁种过好几年的地,知道秋收对大家的重要性,这是几个月辛勤劳动的成果,大家指着粮食过日子呢。 他沉吟片刻,问:“你们大概需要几天?” 王承德忙回道:“收稻子和脱粒差不多七天就够了。” 剩下的还有家里的兄弟做,干这几天也是为了让其他人心里平衡,避免家里有人说嘴。 来福紧随其后,“四天。” 摆摊不到十天,两人的精气神就有了明显的变化,人有了奔头,明显更有劲了,说话也敞亮。 “行,那你们到时候就先忙地里的事情吧,不用来了。” 秦宁扫了沈新一眼,说:“你们忙完按时间过来就行,承德哥二十八上工,来福二十五上工,有问题吗?” “没问题,谢谢东家。”两人齐齐应声,接过工钱喜气洋洋的走了。 秦宁用商量的语气说:“相公,过两天我想自己去县里摆摊试试,行吗?” 这样相公可以多休息休息。 沈新皱了皱眉,“东西太多了,你自己不好拿。” 秦宁想了一会儿,才说:“左右过两天秋收,大家都忙着收粮食,县里人估计也少,我少做一些就是了。” 院子里就他和秦宁两个人。 秦宁环视一周,弯腰靠近沈新,手虚放在沈新耳侧,小声说:“而且相公还给我防身的袖箭,我不怕。” 眼神充满期待,亮晶晶的。 密密麻麻的痒意从沈新耳边传到心里,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无奈道:“好吧。” 不甘不愿的夸奖道:“宁哥儿处事条理越来越清晰了。” 都会把他撇到一边了。 秦宁直起身,眼睛弯起小月牙,笑眯眯道:“都是相公教得好。” 沈新嘴角勉勉强强的翘起一点弧度。 当晚,池塘方向传来一声哀嚎。 有人落网了,沈新小心起身,免得吵醒陷入熟睡的秦宁,穿好外衣出了门。 月凉如水,人影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地坑里的人正沿着坑壁往上爬,手已经放在了地面上。 沈新走到那人面前,看清了坑里人的脸,是沈二牛。 算是原身堂兄弟。这人是原身父亲堂兄弟家的儿子。 沈二牛显而易见的慌了,结结巴巴的开口:“堂弟。” 他伸脚踩住了沈二牛的手指,慢悠悠地问道:“这么晚了鬼鬼祟祟在我家附近干什么呢?” 脚下又加了一丝力,“来偷鱼?” 沈二牛疼的龇牙咧嘴,赔笑道:“我就是出来溜达溜达,不小心掉下来了,怎么会偷鱼,好堂弟,拉我一把。”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不弱,沈新嗤笑道:“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把这事告到村长,让他来判你偷没偷鱼。” 盗窃不光会承受村里的刑法十鞭子,村里人还会瞧不起你,时时刻刻都得遭受白眼和谩骂。 沈二牛单手作揖,也不敢让沈新放开脚,讨饶道:“对不起对不起,家里好久没见荤腥了,我一时犯浑才想偷条鱼吃,不是故意的,好堂弟放我一马吧。” 马上要秋收了,他还得干活,可不能受伤。 油嘴滑舌,还不说实话,沈新嘴角勾起一抹笑,“八月十五,我的鱼也少了两条,难道是被狗叼了去?” 堂弟难道还每天叔池塘里有几条鱼不成?沈二牛心里发苦,干笑道:“好堂弟,我猪油糊了脑子蒙了心才干出这样的混事,鱼多少钱,我赔你好不好?” 沈新低头沈默不语。 沈二牛心里更加忐忑,试探着说:“三十文好不好?” 县里西市一条五六斤重的鱼卖十一二文。 他偷的两条鱼不过三四斤重,三十文算高价了。 沈新这才出声,“可以,给钱吧。” 小惩小戒,他觉得自己变善良了。 沈二牛感觉心在滴血,商量着问:“我身上没钱,明天一早立马给你送过来怎么样?” 沈新放开了施力的脚,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就要,你回家取,我就在这等你。” “哎哎...好。”沈二牛不敢讨价还价,连滚带爬的跑了。 满天的繁星,如微小的光晕,和村中零星的烛光遥相呼应。 一刻钟后,沈新接过三十文,又敲打了沈二牛几句才放他离开。 回房时,上炕的动作好像把秦宁吵醒了。 他努力把眼睛睁开,起身的动作稍显迟缓,“相公,怎么了?” 表情迷茫,声音乖软,眼神朦胧。 沈新心中一跳,把秦宁轻轻按了回去,声音轻柔:“没事,起夜而已,睡吧。”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 二毛拽着沈新的衣摆:“大哥,我也想和哥哥一起去县城摆摊。” 三毛在一旁重重点头,声音响亮:“我也是。” 沈新把推车放在牛车上固定好,头也不回地说:“不行。” 一个人摆摊就很麻烦了,还要照顾两个小崽子,哪有那么多心力。 二毛放下手,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哥哥,你去县城小心点,注意安全。” 三毛小手紧紧扒着车沿,“哥哥,你要早点回来哦,别忘了家里还有二毛和三毛。” 秦宁心里暖洋洋的,“好,我会注意安全的。”又弯腰贴了贴三毛的脸,“不会忘了,肯定早点回来。” 王大胜坐在车板前,转头看见这一幕笑了,“秋收了,从明天开始牛车要运粮食,可能要好些天都去不了县城了,你们只能想别的法子去县城了。” 沈新笑着回:“行,谢谢叔提醒。”垂眸便对上了秦宁担忧的视线。 “相公...” 沈新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服你休息几天。 秋高气爽,沈新在田间漫步。 成片成片金黄色的稻田扎根在南溪河两侧,结实的麦穗压弯稻田的腰,像是欢迎人们的到来。 汉子们挽起裤脚,光着脚扎进水田,手持镰刀弯腰收割一股股稻束。 女人和哥儿在水田旁把稻田扎成捆,放在一旁的空地上或箩筐里。 汉子们脸被烤的通红,汗水聚成滴掉进污浊的水里,泛起点点涟漪。面上却充满干劲,看来今年收成不错。 烈日当空,沈新估算好时间,便开始做午饭,等秦宁回来正好吃。 第40章 秦宁很会省吃俭用, 是不会给自己买午饭的,回来时一定饥肠辘辘。 沈新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把握不好土灶的火候, 也不打算做什么有难度的菜。 他蹲下把柴火塞进灶口, 再用火石把柴火点着。 “大哥, 你是在做饭吗?我来帮忙好不好?”二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柴火烧起来了, 沈新站了起来,“好啊,你烧火可以吗?” 二毛搬过来一个小木凳坐在灶口旁边,“可以, 我会烧火。”声音清脆悦耳。 他把油倒进铁锅, 应声道:“行, 我说添柴你就添柴。” “好。” “三毛呢?”沈新把木耳和白菜一起倒进热锅。 “弟弟在院子里玩拼图呢。” 沈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没再说话。 焖了米饭,又做了两道素菜, 木耳炒白菜和黄瓜炒鸡蛋,就是中午的午饭了。 一盏茶后, 秦宁回来了。 沈新上前把推车卸下来,和秦宁一起进门,说:“回来的时间刚好,吃饭吧。” 秦宁惴惴不安道:“相公你做饭了?” 相公身为男子, 怎么能做饭? “嗯。”沈新不以为意地应声, “你在外赚钱养家,我在内做饭不是很正常。” 他前世父母恩爱, 生活中家务也是互相帮忙。 “谢谢相公。”秦宁心里淌过一股暖流,又深觉忐忑,“可是, 这样会让村里人笑话的。” 沈新安慰道:“不要管他人的看法,自己过的畅快最重要。” 这话虽说过,但人的思想一时是很难扭转的,还得多说多做。 他做菜手艺一般,但油水足比较香,二毛和三毛吃得开心。 秦宁尝了一口木耳炒白菜,“相公,今天有人问咱们的方子卖不卖,我没答应只说考虑考虑。” 第39章 沈新问:“你想卖吗?” 秦宁摇摇头,“卖蛋不卖鸡,卖鱼不卖网,相公觉得呢?” 秦宁说的很对,和保护企业核心技术一个道理,沈新笑了,说: “卖是不能卖,但是我们可以邀请别人加盟秦家糕店铺,每个县城可以有一家同款食品加盟店。” “但是想卖我们糕点的商家需要交一定的加盟费,保证金和独立运营费,还要去县衙签署相应的文书。” “相应的我们也会教加盟商如何做糕点,如何卖货。” “而且食品方子不得外售,不得私自转让,每个糕点价格统一,不得肆意抬价。” 秦宁努力消化这一大段话,迟疑道:“相公这个想法甚为新奇,但这样会有人买吗?” 据他说知,大多数生意人买方子的人是要买断的,想做独家生意。 “就接受这一种方式,如若不同意咱们也不卖,咱们也不会损失什么。” 左右方子是不会卖的,而望江府周围有八个县,要是每个县都有人买方子,他们得赚多少银子。 “相公说得对。” 秦宁的四肢激动地在微微发热,这样相公读书的银子也不用愁了。 吃过午饭,秦宁开始洗山楂。 沈新看见了,疑问地问:“王大叔的牛车明天不去县城,你还打算做糕点?” 秦宁抬胳膊把额前掉落的头发往后捋,过了几秒那缕头发又掉下来。 他再重复之间的动作。 “别动,我帮你。”沈新轻拿起发丝,别到耳后。 秦宁仰着头乖乖不动,等沈新动作结束才回答:“明天推车去摆摊了就行了。” 沈新没起身,就这么盯着他:“将近四十里的山路,你要推着车去?不如先休息几天?” 真让秦宁从南溪村走到县城,他的脚都得起血泡。 二人离的很近,秦宁不太敢直视沈新,他垂下眼睑,踌躇道: “我力气很大,可以推车的。” “而且还没跟县里的客人说不摆摊了,如果突然不去可能会流失不少客人的。” 沈新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吧。” 他前几天在深山里看到了几只骡子,但有王大胜的牛车好像也不耽误,就没抓回来。 还得再去一趟,沈新起身去了后山,按照记忆里的山林找了一个多时辰。 终于在一处溪边看到正在喝水几匹骡子。 他松了一口气,有了骡子,再做个板车和鞍具,估计一下午就能完工。 秦宁就不用走去县城了。 这几匹骡子有高有矮,介于四尺到六尺之间,毛色有棕色也有灰色,长耳朵微微下垂。 骡子们发现了陌生人的闯入,发出了低沉的嘶鸣,作势要跑。 沈新眼疾手快按住了一匹看上去健壮,四肢有力的骡子,驯服之后,骑着骡子就往家走。 回家时,新请的帮工王秀梅和周云白已经走了。 这两人来这做工的时间不长,也不耽误两人在家做的活。 小狼狗眼睛已经睁开了,像两颗黑曜石,也会爬了,察觉到陌生的气息,嗷呜嗷呜一直叫唤。 秦宁从灶房里出来,一眼便看到了骡子,“相公,哪里来的骡子?” 沈新把骡子栓到木桩上,“山里捡的,怎么样?” “是好骡子,相公好厉害。”秦宁眉头皱成一团,“但还是少去深山吧,太危险了。” “我进深山,野兽比我更危险。”沈新低笑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秦宁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怦怦乱跳,他悄悄按住。 他又说:“我一会儿用木材做个鞍具的框架,你再用碎布缝制,先做个简易鞍具方便赶路,明天到了县城再买个新的鞍具和缰绳。” 秦宁的耳朵红红的,含糊的应了一声。 二毛和三毛跑了过来,二毛贴近沈新,奶音问:“大哥,这是驴吗?” 沈新:“不是,这是骡子,不要离得太近,可能会伤到你们,骡子刚牵回来,野性难驯。” 三毛跟小狼狗一样,围绕着骡子转圈圈,嘴咧开笑道:“大哥,我们能做骡车去县城了吗?我们家有骡车了?” 沈新给出肯定的答复,他摩擦着下巴说:“给狼狗和骡子都起个名字吧,叫它们也好应声。” 等明天赶路的时候,总不能一直呦呦呦的赶骡子,有损他英明威武的形象。 二毛也把手放在下巴上摩擦,说:“大狼狗叫灰灰?” 三毛在秦宁旁边站定,反驳道:“不不不,狼狗是黑色的,应该叫黑黑才对。” 晶亮的眼神看着沈新。 秦宁试探着回:“狼狗叫花花,骡子叫吉祥?” 三毛杵着下巴沉思。 沈新拍板道:“狼狗叫灰灰,骡子叫吉祥。” 至于为什么叫灰灰,那就要提某部羊和狼的动画片了。 他避开三毛一瞬间变暗淡的眼神。 秦宁和二毛都没有异议。 不过几息,三毛又振作回来,说:“好吧,大哥,讲《西游记》吧,好想知道齐天大圣到底回没回来。” “行。”沈新坐在木凳上一边做鞍具框架和车板,一边给几人讲故事。 做完这些,他开始在屋后训练吉祥,让他学会听指令行事。 训练时,二毛和三毛在旁边排排坐一直手杵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骡子。 训好后,沈新笑着问:“有没有人想试试骑骡子吗?” 三毛立刻站了起来,声音很大:“我要。” 二毛也默默点头,眼睛亮如闪电。 “行,一个一个来。”沈新弯腰把三毛抱到骡子背上,“坐好了。” 三毛紧紧抓着沈新的胳膊。 带二毛和三毛晃了几圈便回了家。 翌日,沈新坐在车板前赶着骡子,秦宁几人坐在后面,车上还放着一背篓青草,方便骡子饿的时候可以吃,晃晃悠悠往县城走。 牛车骡车都不能放在西市,只能去牲畜市场,王大胜每次赶牛车都停在城外,这样可以不花进城费也不用费心力找地放牛车。 沈新把秦宁几人送到后就赶着骡车顺着西街往后走,去了马市,也叫牲畜市场,方便寄养,也可以买个鞍具。 马市占着一条长街,各种动物叫个不停,地上各式各样的蹄印,空气中混合着牲畜和青草味,比较刺鼻。 客人在仔细查看牲畜的牙齿和蹄子,评估它们的年龄和健康状况,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新挑了合适的鞍具又花了三文钱把骡车放在这,才回了西市。 秦宁装好一整包糕点递给沈新,“相公,这些够不够?” 沈新掂量几下油包,估摸有两三斤,“够了。”这些天有不少读书人都来买糕点,给小摊带来了不少生意,估计都是陈志瑞的功劳,两人商量后决定拿些糕点当回礼。 “我先去学舍,要是有人来问方子,你让他等着。” 秦宁打保票道:“相公放心。” 学舍还是老样子,绿色和紫色的果实嵌在香樟树褐色的枝桠上。 沈新是掐着时辰来的,现在学舍刚好下学,陈志瑞大概率会出来到旁边的面摊要一碗热水泡馒头吃。 “陈兄。”沈新喊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陈志瑞惊喜地问:“沈弟,你怎么来了?” “多亏你宣传铺子,这些天生意好了不少,这是谢礼。”沈新把手里的糕点递过去。 陈志瑞没接,“这我不能要,无功怎能受禄?” 沈新失笑一声:“有没有功你说了不算,家里是夫郎管账,这些都是他管的,陈兄就拿着吧,就当给家里人尝尝鲜。” 娘和小妹确实没吃过这些糕点,陈志瑞没再推辞,接着说:“宴会上县令来了,还特意问了学舍谁没来以及为什么。” “听说你没来,县令还问了为什么不来,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问他?他和县令完全不熟,沈新心里充满惊讶。 陈志瑞犹豫了一瞬,再次开口: “我总感觉县令好像是专门问你的行踪。” 又补了一句:“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沈新面色如常,“我家里往上数五代也和县令家没关系,应该只是巧合。” 陈志瑞是个细心谨慎的人,让他说出这种话,这绝对不是巧合。 天上从没有白掉的馅饼,县令为什么突然注意到他这个小人物了? 沈新边思考边和陈志瑞寒暄。 而且县令的态度还很好,好到有些诡异。 这可是县城里最大的父母官,沈新觉得自己有必要搞清楚县令的真实态度及原因。 他现在就是个普通人,县令伸伸手指头就可能把他碾死。 小心驶得万年船,事事谨慎才能活下去,这是沈新在末世摸爬滚打好几年学到的最宝贵的一课。 重回西市时,秦家糕点铺小摊上的糕点已经卖完了。 第40章 摊前还站着三个人,都穿着深色的棉质衣服,腰间挂着玉佩或香囊,。 沈新径直走过去问:“卖完了?” “大哥,卖完了。”二毛和三毛乖乖叫人。 沈新应声。 右侧的人出声道:“你是糕点铺东家吧?我是五福斋的掌柜崔瀚海。你们考虑的怎么样,方子卖不卖?” 别看秦家糕点铺现在小摊,可这家的糕点都是新奇样式,他的店里一个都没有。 照这样发展下去,很难说一年之后的五福斋能不能活下去。 另外两个人也不甘示弱,说道:“我是会阳县聚福园吴修远。” “我是行商柳泽山。” “也想问问掌柜的方子如何卖?” 沈新微微颔首。 看秦宁收拾好了,他推上推车,淡淡说道:“走吧,找家茶肆详谈。” 西市旁边就有家茶肆,十几步路就到了。 几人围坐在木桌前。 五福斋的崔瀚海是最着急的,他的店可就在望江县城,“东家卖不卖给个准话?” 沈新回道:“昨天我们商量过了,方子卖是卖。” 崔瀚海立刻问:“多少钱一张方子?” 沈新微微一笑,“崔东家不要着急,这个卖法可能和你们想的有所不同。” 沈新详细阐述了加盟商的经营模式,几人听的一愣一愣的。 等众人消化完,沈新又说:“五福斋和行商可不太适用这个方式,但两位掌柜听了新的商业模式也不算白来吧。” “再说谁还没几个亲戚在其他县城吗?可以让他们来进行加盟。” 意有所指道:“诸位也看到了我们摊子受欢迎的程度,无论是谁做了我相信都会赚钱的。” 沈新喝了口茶水,“我们的加盟费一点都不贵,每种糕点的加盟费和独立运营费加起来不过二两左右,但是保证金要交十两。” “当然了,若各位好好做生意,不想邪门歪道,文书里高额的违约金相当于无。” “我们也得评估加盟商的资质是否符合要求。” 沈新总结道:“诸位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秦宁和两小只全程星星眼,心里不约而同的想着, “不愧是我相公。” “不愧是我大哥。” 几位掌柜连连应声,确实没想过还有这种方式,他们得慎重考虑一下。 又问了几个问题才离开,走之前还把茶水钱付了。 谈完也饿了,沈新几人买了几块献糍糕垫垫肚子便回家了。 次日清晨,沈新一家四口按时到了西市。 他们摆过多次摊,也知道了一些默认的规则,多塞给市吏一些铜钱,糕点铺的摊子就可以固定在一个地方。 秦宁也和周围人熟悉起来,沈新也混个脸熟。 刚放下推车就有人打招呼,秦宁也和气笑着回应。 沈新每天上山采果子也会采集一些常见药材,再去仁心堂里卖掉,来县城一次也能赚个百八十文。 家里的事情忙完了,他就开始着手探查县令好态度的问题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沈新想了解县令家的情况,第一个去找的便是之前来找茬的无赖冯大青,刘六和冯七。 刚到桂花巷口,冯大青三人七扭八歪的正要往出走。 这不是羊入虎口,沈新叫住了他们,“冯大青。” 冯大青脸耷拉下来,又带上笑容,狗腿似的跑过来:“哥,您怎么来了?” “您家糕点是真好吃。” 又诚恳地说:“我们绝对没找您家小摊的麻烦。” 沈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小摊无关,找地聊聊。”往另一个偏僻小巷走去。 三人对视一眼,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只能苦哈哈的跟上去。 “找你们只是想了解了解县衙的事情,我们做生意也得和县衙里的人打好交道,若是送东西犯了忌讳就不好了,你们说是不是?” “大哥说得对,大哥早说啊,我以为哪做错了,吓我一跳。”冯大青殷勤地笑着,“兄弟几个知道的也不多,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官差衙役,这些人银子就好使。” 冯大青试探着问:“若说犯了忌讳,那只能是更上面的人了,不知是县令还是县丞?” 沈新似笑非笑,眼神幽暗,“你们知道的都说。” 冯大青连忙说:“县令姓吴,永和二十年来望江县上任的。” “吴县令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哥儿,还有三个庶出的小姐。” “县令廉洁,孝敬收的少。县令夫人是南江府商户柴明群的女儿,他家可老富了。” 冯七补充道:“县丞姓刘,平日里笑呵呵的,架子一点都不大。” 三个七嘴八舌说了不少,沈新听着,在脑子里梳理情况。 等几人说的差不多了,沈新给了他们一两银子,说:“谢了,你们说的很有用,这是谢礼,请哥几个喝喝茶水。” 当然,这些人的话也不能全信,只有多方验证才能得出结论。 他买了十个素馅包子,准备去找的县城墙边的乞丐。 找到了乞丐堆,沈新蹲下来,把玩着铜钱,“我想知道县衙的事情,只要消息有价值我就给银子和包子。” 身量瘦弱,头发脏乱的少年盯着沈新手里的包子,咽了咽口水:“我知道。” 沈新示意道:“说。” 少年乞丐低声道:“县令家前天晚上抬了具尸体出来,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有用,沈新递给他一个油纸包好的素馅包子,“吃,等你吃完了我再给钱。” 现在给了,少年乞丐没手拿,难免会被其他人抢走。 “其他人还有要说的吗?” “县令家的公子经常逛花楼。” 沈新照例递过去一个包子。 一刻钟后,十个包子发完了,又发了几十枚铜钱给这些乞丐。 让他们打听县衙的情况,并承诺事后还有更多的银子。 第三个地点去的是望江楼,酒楼人多口杂,是消息最多的地方。 沈新要了壶最便宜的茶水,二十文一壶,在大堂上坐了一个时辰,听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消息才离开。 回家吃过饭,沈新准备去躺摇椅休息一会儿。 一股淡淡的清香突然袭来,他猛然后仰。 秦宁有些无措,是他身上刚刷完碗有不好闻的味道吗? 他眸色暗淡一瞬,又恢复正常,悄悄后退一步,问:“相公,要不要喝果汁?” 他手里端着一杯猕猴桃汁。 秦宁突然变蔫吧的样子,沈新看到了很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往前走了一步,面色如常道:“其实我腰不好,刚刚突然抽了过去才后仰,不是你的原因。” 秦宁耷拉的触角终于立了起来,他心疼道:“定是相公读书太辛苦了的原因,我帮你揉一揉吧,好不好?” 沈新不好拒绝,假笑道:“好,那辛苦夫郎了。” 继肾不好之后腰的风评也惨遭加害。 第41章 秦宁得到应声, 作势要往里屋走,“相公去炕上躺着吧,这样比较方便按摩。” 腰不好只是推辞, 哪能真让人按, 浪费时间和体力, 沈新换了言辞:“之前的老道教了我一个锻体的法子, 名为八段锦,每日清晨练上一练可以强身健体。” 八段锦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由八个动作组成,有增强体质, 调和气血, 平和阴阳等作用。 “之前一直在忙着赚钱, 没挤出空闲时间来锻炼。”他话锋一转“你们要不要一起试试?就从明天开始。” “好。”秦宁一口答应下来。 二毛和三毛正在荡秋千, 耳朵一直听着这边,也脆生生的应道:“好。” 沈新微微一笑, “行,明天早上卯时起跟我一起锻炼。” 强身健体也该提上日程了。 说完, 便躺在摇椅上开始看书。 秦宁点点头,转而疑惑问道:“相公,钱匣子里多了三十文钱,你是又卖药赚钱了吗?”可是早上也没看见相公拿草药之类的。 他数了好几次, 也盘了好几次账, 都没把账算平,若不是相公放的就是他收错账了。 沈新否认道:“那倒不是, 昨天晚上沈二牛在池塘偷鱼,被我发现了,他赔了三十文, 我把铜钱放匣子里了,再加上这个钱,账是不是就对了?” 秦宁恍然大悟道:“相公之前在池塘附近挖坑是为了抓住他?” 沈新简单应了一声。 秦宁夸赞道:“相公老谋深算,我远不及也。” 沈新最近在教秦宁三人典故成语,这也算学以致用,就是不太妥当。 他一点也不老,就算是在末世,他也是青年,沈新额前划过黑线,他把书放在胸前,解释道:“老谋深算说的是年长的智者有高超且深思熟虑的计谋和策略。” “你我年纪尚轻,这种情况可以说是深谋远虑或智计无双。” 第41章 沈新把年纪尚轻这四个字咬的很重。 秦宁脸色羞赧,结结巴巴道:“相公深谋远虑,智计无双。” 沈新轻声一笑。 沈新家在村尾,平日偏僻安静,但秋收时节各家各户都忙了起来,在院子里也能隐约听到各种吆喝声和谈笑声不断。 三毛从秋千上下来,一溜风似的跑到秦宁身边,“哥哥,我想吃羊桃。” 秦宁蹲下身摸了摸三毛圆鼓鼓的肚子,“刚吃完饭,等过会肚子空了再吃好不好?” 三毛眼珠一转,撒娇道:“哥哥,我就吃一个。”他拿小拇指比了比,“一点都不占地方。” “行,小滑头。”秦宁捏了捏他的鼻子,“不过只能吃一个,也给你二哥拿一个。” “好。”二毛回答的响亮,跑去墙角摘羊桃。路上却失了平衡,摔了个四脚朝天。 三毛也不在意,打个滚起来拍拍衣裳上的泥灰,直奔他看上的果子。 阳光如橙黄色的碎金,照耀在墙角的藤蔓边,随风摇晃着斑斑点点。 “皮实小子。”沈新喃喃道。 二毛和三毛是双胞胎,也是最好的朋友。 三毛献宝一样把羊桃递给二毛,两人吃完果子又开始缠着秦宁。 三毛:“哥哥,我帮你敲核桃吧。” 二毛口齿清晰的反驳:“昨天你用核桃夹子夹了三次核桃,我夹了两次,现在该轮到我了。” 沈新前两天做了个简易的木质核桃夹子,二小只正是新鲜的时候。 “好吧。”三毛瘪了瘪嘴,酸溜溜道:“二哥记忆力真好。” 和他一点也不像,他只记得昨天吃了什么。 秦宁不管两小只的官司,把装核桃的木盆端到院子空地的木桌上,“行,夹核桃吧。” 二毛拿起核桃夹子一板一眼的把核桃核夹碎,果肉放在另一个稍小的木盆里。 三毛贴着二毛吭哧吭哧:“二哥,夹这个,这个核桃表面有好多窝。” 二毛无奈接过,夹碎,耳边不断传来三毛的碎碎念念。 一个时辰后,沈新背着三个背篓,手握一把柴刀要出门去山上捡柴。 凌晨去深山时露水湿重,干柴火不好捡。 他只好下午再次大窝山捡柴火,好在捡两背篓柴火能用两天。 随着不断往大窝山深里走,泥土和草木的芬芳越来越重,沈新不断弯腰把枯木和树枝放进背篓。 回到家时,两位帮工已经走了,各种果香混合着麦香在空气中蔓延,勾着人不由自主地咽口水。 二毛和三毛正捧着块糕点小口小口的吃,偶尔吃的开心了还会晃晃小短腿,“大哥。” 沈新应声。 灶房蒸汽如白雾般蔓延,晚饭吃的是腊肉饭和鸡蛋白菜汤。 腊肉饭吃久了略为咸腻,喝一口汤格外爽口。 洗漱过后,沈新吹灯上炕。 黑暗中秦宁眨了眨眼,试探着问:“相公,我帮你按按腰吧。” 还没忘这茬呢,沈新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困了,早点睡吧。” 连着四天沈新都会来县城,去望江楼点一壶清茶,坐一上午。 他都有点怀念现代的高新科技了,搜索引擎一搜,什么都有了。 不像在这里,花好几天打听消息也没什么结果。 入耳的消息也是乱七八糟的,各色八卦,权贵逸闻,行商见闻。 也有大家对马上要来的税收和徭役的一些看法,大都是商税太贵,免除徭役的银子越来越贵。 最详细的也许是酒楼的饭菜哪个好吃哪个难吃了。 乞丐也提供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消息。 整合了这几天的消息,沈新得出推论,县令无功无过,处事圆滑政事中庸,还有些许贪财。 大燕有募役法,特许百姓可通过缴纳一定的钱财来免除亲自服役。 而望江县的贫寒农户免徭役要十两银子,富农要二十两,商户要三十两,远远高出寻常费用。 多的一定是被贪了。 这样一个县令为什么对自己青眼有加? 除非这里面有利可图。 自己并无县令能看的上眼的家世,也没有腰缠万贯的家财,唯一可能有牵扯的,只有秦宁这个书中的炮灰。 往深里想一想,只可能是上京的那位秦公子跟县令说了什么。 跟县令说,必不能是内宅琐事。 是让县令关注他,让他不能走仕途往上科举呢? 还是真心实意的让县令关照他呢? 就在沈新没什么思路之时,有个意外收获送上了门。 他在县城闲逛时,突然看到了当初撞秦宁的人。 而这个人居然是县令家的车夫,他正在县衙外一旁的小巷口打盹。 沈新去布庄买了一尺黑布和麻袋,又回来停在隐蔽处,耐心等他离县衙更远些。 两刻钟后,车夫醒了,下车去了巷子深处。 机会来了,沈新拿出黑布蒙好面,跟着车夫走了进去。 车夫正在小解。 他耐心地等车夫穿好衣衫,往外走了几步,才拿麻袋把人罩住打了一顿,拳拳到肉。 他边打边说:“你不守公德遍地撒尿,今日我就替天行道。” 沈新还捂住了他的嘴,车夫只能发出呜呜呜的闷哼声。 他压低声音:“你若是不叫出来,我就放开手,听懂了就点点头。” 车夫如电动马达般使劲点头。 沈新放开手,眼里嫌弃一闪而过,语气阴森:“你若把你做的恶事一一道来,我还能留你一命。” 又是一声低喝:“说。” 车夫求饶道:“壮士饶命,我是好人,从小到大老实巴交的好人。” 沈新掐住了他的脖子,“说实话,无论大小,一一详细说明,听懂了吗?” 十几息之后才放开手。 车夫咳嗽都不敢大声,语气发颤嘶哑道: “我十三岁看过隔壁牛大家的寡妇洗澡。” “前几年在县衙外院捡到一个荷包,里面有将近一钱的银子,我偷偷留着了。” ...... “我听吴二郎君吩咐,故意撞了一个哥儿。” “我还偷吃了主家的点心。” 听了十多句话,沈新才听到自己想要的,等车夫都说完了,他才问:“为什么要故意撞人?” 车夫摇头,头上的麻袋也跟着微微晃动,“我不知道,那天郎君从玉雪阁出来后就吩咐我办这件事。” 玉雪阁,沈新稍一回忆,当天他也去那里买过东西,“念你诚心悔过,今日就先饶你一命。” 说完,沈新干脆利落地把人敲晕在小巷子里轻巧离去。 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沈新才有时间思考车夫的话。 这些天的消息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他摸清了县令的家庭关系。 吴二郎君,名为吴清远,是县令唯一的一个嫡哥儿。 他为什么要故意撞秦宁?还是见过自己之后。 撞人而不是要命,是要试探什么,得出什么结论。 难不成是看上他了?或者是从县令听到了什么才会注意到他家。 听到的极有可能是秦明烨让县令关照他,而不是秦宁,不然吴清远不会命人撞秦宁。 不关心秦宁本人,也不是秦宁的养父母,倒是来照看他。 沈新玩味一笑。 这位秦公子不光知道秦宁的处境,心里知道哪个是真的,还特意带个假的回去? 第42章 这人不在乎谁是他亲弟弟, 或是自以为是的‘保护’秦宁。 第二种可能性更大,毕竟秦华去上京后几个月就死了。 书中有关秦明烨性格描述只有四个字,温文尔雅。 其他着墨大都是展现对秦安安的宠爱, 今日带吃食, 明日送首饰衣裳。 层层叠浪的云层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大地蒙上黑纱, 带来一丝阴凉。 沈新抛开这些思维发散的想法,县令的态度弄清楚了,秦明烨应是让县令对他多加照拂。 他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如果他身居高位,现在就不用小心谋算了。 但科举为官要做的事情更多, 官场个个都是人精, 一不小心就容易抄家灭族的死罪, 天天提着脑袋过日子。 如果他经营得当, 也得费不少心血,还是算了。 这种想法在脑海里粗粗过了一遍, 就被沈新抛到一旁。 去西市的路上碰到了卖蜜饯的小贩。 木筐用薄木板分成四个格子,每个格子放着一种蜜饯。 有梅子蜜饯, 柿饼,梨蜜饯和姜蜜饯。 蜜饯颜色红黄相间,蜜饯都裹上了一层白色的糖霜。 小贩看沈新有想买的意思,建议道:“客官要不要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沈新说:“行, 我尝一块。” 他拿起一块深红色的梅子蜜饯, 口感酸甜,柔软又有韧性, 味道不错。 第42章 沈新抬眼问道:“你这蜜饯多少钱?” 小贩脸上带笑,“梅子和梨蜜饯都是十文一两,柿饼是三文一块, 姜蜜饯十二文一两。” “您慧眼识珠,我家的蜜饯用的都是上好的原料,算下来便宜又划算。” 沈新递过铜钱,说:”“三种蜜饯各来三两,柿饼来八块。” 他还没吃过蜜饯,估计秦宁几人也没吃过,正好买回去尝尝。 西市摆摊的秦宁和周围商贩正在说话。 头带灰色包巾的大娘羡慕道:“你家生意是真好,才摆几个时辰糕点和饮品就全都卖完了。” “是啊,自从你在这摆摊,人来的比以前多多了。”右边卖饼子的跟着附和。 “我们也是沾了你的福。” 秦宁微微一笑,“你们家都在县城,来摆摊也方便,我家来这要一个半时辰呢。” “起早贪黑的,也就挣个辛苦钱罢了。”又感叹道。 “您家的豆浆油条卖的也很红火,每天早上离远都能看到您这排着的长队。” 几人说说笑笑间,沈新就在旁边把油纸打开,递到二毛和三毛手边。 等他们说完话,他把蜜饯递给秦宁,说:“路上碰到卖蜜饯的,我尝着不错买了点,你们也尝尝。” “谢谢相公/大哥。” 三种蜜饯,三个人可以一人拿一包。 “相公,你吃不吃?” 秦宁不光问,还把油纸递到沈新面前。 二毛和三毛也睁着大眼睛仰头看着他。 吃多了腻,沈新摇摇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三毛尝过了他和二哥手里的,瞄上了秦宁手里的蜜饯。 他踮起小脚尖,伸长脖子往上够,“哥哥,你的是什么果子呀?” 秦宁把油包往下放,说:“梅子蜜饯,你尝尝。” 等三毛拿了两块,又递向左侧,“二毛,给。” 几人就这样交换着吃蜜饯。 挨着摆摊的大娘越看沈新越满意,天天接送夫郎,怕夫郎饿还特意带小食,对夫郎细心又体贴。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可惜好男人都有家室了,不然介绍给她妹子多好。 秦宁吃了几块又把蜜饯小心包好,说“糕点都卖完了,咱们买些粮食就能回家了。” 他嘴唇水润,嘴角还挂着一点白渍。 沈新没有帕子,伸手指了指,示意秦宁:“你这里有点糖霜,擦一擦。” 秦宁探出舌尖舔了舔。 这人的舌尖小巧又红润,沈新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心口都微微发热。 他低头往下一扫,二毛和三毛的脸颊上都蹭上了糖霜。 心中奇怪的想法瞬间消散大半,沈新点了点二毛三毛,笑道:“你俩都成小花猫了。” 秦宁眼角微弯,拿出帕子帮两小只擦了擦。 或许可以做点餐巾纸用,帕子还的洗,等他回去琢磨琢磨,沈新心想。 回到家已经未时。 堂屋里只有沈新和秦宁两人,秦宁轻声问:“相公,县城里事情解决好了? 沈新一怔,心里哑然,问:“你知道是什么事?” 脑子已经开始组织语言,要把秦明烨知道他的身份和嘱咐县令的关照他的猜测告诉他。 秦宁回道:“感觉相公这几天经常想事情,偶尔还会皱眉。” 其实更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以为他露了马脚,沈新暗松了一口气,“有一件事情需要搞清楚原因,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件事,现在事情解决了。” 秦宁抿唇一笑:“那就好。”又小心翼翼地说:“相公有什么烦心事或许可以告诉我,也许我也能分担一二。” 想帮忙还如此小心谨慎,沈新心颤了一下,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事,你日日摆摊也很辛苦,就没跟你说。” 二毛三毛迈进堂屋,央求道:“大哥,我想听故事,好大哥。” 之前大哥讲的都和伙伴讲完了,每次见面都一直问后续发展呢。 沈新无奈回答:“行。” 三毛是越来越会顺杆子往上爬了。 讲到一半,院子传来了敲门声,沈新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高两矮三个人。一个少年,一个青年,一个老年,年龄组全齐了。 “公子好,请问这是开秦家糕点铺的沈家吗?” “是。”沈新点头,又问:“你们是哪位?” 高个青年介绍道: “我叔叔是五福斋的东家,我叫崔逸白,我们三人是来谈加盟商的事情的。” 看上去脸嫩少年说:“我是柳修文,哥哥是柳泽山,想买核桃酥。” “我是李云清,是行商吴修远介绍来的。” 之前来买方子的商人不但同意了沈新的说法,还说要介绍亲戚过来谈加盟商的事情。 没想到今天就来了。 沈新侧身,笑道:“进来吧。” 三人没有竞争关系,相处的和睦融洽,来之前都听过不少,也有倾向,今天来是想详细了解了解。 秦宁给大家一人倒了一碗凉开水,在沈新旁边坐下。 沈新一一解答他们的问题。 三毛听天书一样,早就不耐烦的拉着二毛出去玩了。 这期间沈新也知道了几人的意向,崔逸白想买山楂糕和板栗饼,柳修文想买核桃酥,李云清想买山楂糕。 等三人没问题了,沈新说:“接下来会问你们一些问题来考察各位做加盟商是否合格,请各位认真回答。” “多大年岁,家住哪,家中几口人。” “原料打算从哪获取?” ...... “是否会算账?速度和准确度如何?” 二三十个问题,三人回答就花了半个时辰。 问的沈新口干舌燥,秦宁适时递上一碗凉开水。 了解完想要的信息,沈新微微一笑,“不错,你们三个符合秦家糕点铺加盟商的资质。” 不会把小摊开黄了。 “我们明天中午就可以去县衙签文书了。” “签过文书交过银钱,秦东家会教你们如何做糕点。” “我们出新品,你们也可以继续加盟,没有疑问大家就可以回家了。” 三人摇头告辞。 秦宁迫不及待道:“相公,这一下子就有八两银子入账了。” 沈新躺在摇椅上轻晃,说:“还有三十两保证金。” 这得多沉啊,秦宁咕咚咽了口口水。 歇了一会儿,沈新又起来去后面给池塘换水和菜园子浇水。 他现在有经验了,不用一直在池塘边等着,换水大概需要三刻钟,这期间刚好浇菜园子。 或许可以做个简易时钟,这样掌握时间会更方便。 他回屋时,二毛三毛也回来了。 两人浑身都是泥,衣服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随着呼吸起伏泥浆不断往下掉落。 只剩眼睛幸免于难,露出两个黑洞。 二毛和三毛小心道:“大哥。” 沈新皱眉:“怎么造成这样?” 好像两只泥猴,这孩子还能要吗。 “我们玩游戏,比跳进泥里谁溅出来的泥点子最高。”三毛炫耀道:“我可是第一名。” “二哥才第二名。” 血压好像一瞬间飙升了,沈新沉默片刻才说:“你们玩的挺野。” 他缓了又缓,说:“也许明天你们明天没法一起玩了。” 三毛傻傻的问:“为什么?” 二毛感到气氛不对,往后挪了几步,余光寻找秦宁的身影。 沈新冷笑一声:“因为在家挨了胖揍要养屁股。” 第43章 三毛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小屁股, 干笑两声,自以为隐蔽地往后挪。 二毛看救星似的看向沈新身后,“哥哥。” “哎。”秦宁从堂屋出来, “你们这是在泥里滚了一圈, 变成泥猴了?” 继而面色一变, 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们了?” 没等二小只说话, 沈新回道:“两人跟人玩跳泥坑比赛,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秦宁也沉默了,偷偷瞄了一眼沈新的神色, 决定闭嘴。 沈新做了半天心里建设, 也没能说服自己去碰这两个泥猴。 他伸手指了指:“看到院墙没, 去那面壁思过, 想想哪做的不对,想明白了再过来。” 玩游戏可以, 但弄的这么狼狈,这是什么游戏, 纯粹是瞎嚯嚯。 二毛三毛没吱声,蔫头耷脑地走过去,面对院墙站好。 秦宁凑到沈新旁边,用气音说道:“泥巴黏身上怪难受的, 我去烧点热水, 他们等会好洗澡。” 他犹豫片刻,又说:“这泥也太多了, 他俩可能洗不好。可能还需要相公帮忙。” 沈新沉默好久,咬牙道:“好,我会认真给他们洗澡的。” 让他们好好感受搓澡文化的魅力。 二毛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打了个冷颤。 第43章 沈新想了想又说:“他俩换下来的脏泥衣服你不要洗,让二毛和三毛自己洗。” 谁弄得烂摊子谁收拾。 秦宁欲言又止道:“他们的衣服本来就是自己洗的,我负责晾晒而已。” 他竟然连小孩子都不如,因为他的衣服都是秦宁洗的,沈新气短了,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他俩还挺懂事的。” 还是尽快做个洗衣机吧,他可洗不了衣服,一不小心容易扯烂了。 沈新拿些藤条开始编空心蹴鞠,他速度很快,两刻钟后就编的差不离,这时秦宁来告诉他热水烧好了。 二毛乖乖低头站在墙边,反观三毛,一会儿动动手,一会动动脚,脚边围着一圈脱落的泥块。 沈新喊了一声:“二毛,三毛,过来。” 二小只听声走了过来。 沈新问:“想清楚原因了吗?” 二毛表情歉疚,眼眶微红:“大哥对不起,不该在泥里滚成这样,衣服都被糟蹋了。” 三毛则更干脆,“大哥,我错了。” 沈新摇摇头,说: “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游戏可以玩,但不能头脑发热或是周围人都玩你就随波逐流。” “人得学会思考,这是不是游戏,我能不能玩,会不会有危险。” 二毛浓密的睫毛眨了眨。 “泥坑有很多肉眼看不见的病毒和寄生虫,会对你们的身体造成非常大的伤害。” 比如破伤风梭菌和钩虫。 “再者,往泥坑里跳非常危险,如果里面有石块,在冲力作用下你们的脑袋可能开花。” 三毛条件反射捂住只记得脑袋,问:“大哥,什么是病毒?” “是一种可能让你生病的东西。” 沈新不欲多说,转手把蹴鞠拿了出来,介绍道:“这是蹴鞠,你们可以和小伙伴一起打着玩。” 消耗消耗精力。 三毛接过蹴鞠转了一圈,问:“这个怎么玩?” 沈新说了筑球和白打的玩法和规则。 筑球是两支各有12人的队伍经过逐球攻守把蹴鞠踢进球门,得分高者胜。 白打要求全程蹴鞠不能把球掉在地上,触地即输。 他犹豫一会儿又说,“还可以尝试向上投篮。” 当篮球使也行,反正是他说了算。 二毛眼神亮晶晶的,“谢谢大哥。” 三毛呲起小白牙,“谢谢大哥。” 两小孩一静一动,也算相得益彰了,沈新勾起嘴角:“准备洗澡吧。” 偏房里传来两人吱哇乱叫的声音,秦宁坐在院子里竟也听到了,嘴角无意识勾起。 把两个小皮猴收拾干净,沈新长舒一口气,活干完了,气也出完了。 他躺回摇椅上,问秦宁:“村里鸭子多吗?” 可以做几个羽绒服冬季用来保暖。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山上捡野鸭蛋了,秦宁晃神了一瞬,才说:“咱们村子葛大娘家养的鸭子最多,有二十多只吧,相公想吃鸭肉吗?” “没有。”沈新说,“快冬天了,鸭绒可以做成衣服穿,会更加保暖。” “二十多只也不多,明天去县城问问吧。” 秦宁没问能不能做成,只说:“我也去葛大娘家问问,她家常年养鸭,或许有存着的鸭毛。” 沈新笑道:“这么相信我,不怕做不出来。” 毕竟南溪村大多用柳絮芦苇来保暖。 秦宁回:“相公说过的事没有一件不成的,我自然相信。” 第二日刚过寅正,来福就来了,“沈东家。” 沈新惊讶地问: “怎么来这么早?” 比约定的时间早了整整一个时辰。 “家里的活都干完了”来福笑了笑,“便想着早点来可以帮帮忙。” 真是个勤劳小伙,沈新又问:“田里收成怎么样?” 来福一笑,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今年比往前强,估计能多出半担粮食。” 而且他还做了帮工,家里也存了银钱,今年冬天不会冷了。 沈新点点头,问:“你想不想学驾驴车?我教你。” 这样他若是有什么事,也不耽误秦宁的生意。 来福一口应了下来,“好啊,谢谢东家,这是我的荣幸。” 一路上是来福驾着驴车,沈新在旁边时不时指导。 来福虽然年纪小,但悟性还不错,赶了一个时辰就掌握的差不多了。 “来福哥好厉害,还会驾车。” 自从来福做工之后,二毛和三毛很久没和他玩了,坐在车板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昨日约定的加盟商已经到了西市,沈新把秦宁几人安顿好,便和他们一起去了县衙。 县衙,朱红色的门楼宏伟壮观,屋顶灰瓦,四侧飞檐翘角,门口两座石狮子尽显威严。 进门后,其他人的呼吸都清了几分。 沈新昨天就已经起草了六张相关文书,条款加起来有二三十条。 一人一份,官府存档一份,三个加盟商就是九份,昨日沈新奋笔疾书,日落将将写完。 几人各自签字画押,盖上主薄的公章,这事就算成了。 出了县衙,沈新微微一笑,“合作愉快。” 崔逸白拱手道:“往后还要沈东家多多照顾啊。” 沈新客气道:“大家互相关照,祝各位老板生意红火兴隆。” “等会大家一起坐车去我家,等秦东家教大家做糕点,就可以开门做生意了。” 秋收忙了大半个月,等王承德回来后,沈新和秦宁便不在去县城,趁着时光清闲,沈新做了个手摇洗衣机。 封闭式木桶形状,双层结构,顶部设有手摇柄,手摇柄通过轴轮连着底部的涡轮浆,木桶底部有排水栓塞。 旋转手摇柄,通过物理摩擦和摔打来清洗衣物,每次可以洗三件夏天的长衫。 他正摇打衣服,测试洗衣机好不好用时,村长突然来了。 沈新赶忙起身相迎,“王叔来了,快坐。” 王守义应了一声,问:“之前你们说想买地,现在还要不要?” 秦宁倒了两碗水,坐在一旁。 沈新肯定回答:“要。” “南边第五块的五亩上等水田,还有山坡旁边的十亩下等田。” 秦宁不好插话,只能用眼神表达惊讶。 村长看到了,又补充道:“这是秦有根家的地。” 沈新问:“岳家要卖地?为什么?” 秦明烨走之前没给他们银子?这是日子过不下去了? 活该。 王守义摇摇头,叹气道:“有根没说,但是卖的挺急的。” 沈新试探着问:“是不是遇到困难了?好歹是我岳家,如今家里有点银子,可以先借给他应应急。” 只是了解了解秦家的情况,借钱是不可能借的。 王守义眼里欣慰一闪而过,是个好孩子,朗声道:“他家要搬去县城,所以要卖地。” 所犯的罪还没得到惩罚,就想跑了,沈新心中冷笑,没这么便宜的事。 又转念一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更方便下手。 沈新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我也能放心了,那这地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新凑到秦宁耳边,小声商量:“水田都要,下等田要五亩,怎么样?” 秦宁轻轻颔首。 沈新坐直了身子,说:“水田我都要了,下等田要五亩,一共多少钱?” “水田五两一亩,下等田二两一亩,一共三十五两。”王守义笑眯眯道,“而且田契文书我已经带来了。” 他或多或少知道秦宁在秦家处境不好,未免触景生情,便直接拿了文书过来,省得沈新他们再走一趟。 沈新回屋拿了银钱才签字,“行,多谢王叔。” “相公,我们有地了。”秦宁张开手掌,心满意足道:“整整五亩水田呢。” 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和煦的阳光洒在秦宁身上映出金光,沈新轻声道:“嗯。” 秦明烨带着秦华快马加鞭一个多月终于到了上京。 秦华白嫩的脸染上了几缕风霜,粗糙不少。 此时两人正在一家客栈,秦华正在沐浴。 等沐浴更衣后,他就可以回相府了,想到上京的繁华富贵,心口又火热了几分。 秦华也是走到半路才知道他大哥是相府嫡子。 而他是相府嫡哥儿,初次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一整晚都没睡好,内心激动不已。 秦华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衙的衙役,相爷那得是多大的官,县令给他亲爹提鞋都不配。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浮现,又一一按下深呼几口气保持冷静。 与此同时,秦相爷和相爷夫人带着一大家子二三十人站在相府门口,准备迎接失而复得的郎君。 第44章 秦府中门大开, 院墙高耸,隐约可见府内楼阁林立,门柱雕花精美, 彩绘逼真。 第44章 “官人, 咱们站了快两刻钟了, 两个孩子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遇到什么事了?” 她脚都站酸了, 王月婉柳叶似的弯眉轻轻蹙起,鹿眼微微上挑,格外惹人怜爱。 秦怀章面容清铄,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他拍了拍二人相接的手臂, 安慰道:“他们都到京城了不会出事的, 再等等吧。” 秦家是清贵人家, 出过两任宰相、四位正二品大员,门生遍布天下, 堪称读书人之表率。 在上京还真没什么人敢找不痛快。 “我就是害怕,总怕又是一场空。”王月婉眼眶含泪, 又飞快拿帕子擦掉。 这两人正是秦明烨的亲生父母,也是相府的男女主人。 秦怀章眼里的柔和一闪而过,温声说:“不会的,明烨性子稳重, 他办事你放心, 这次一定是真的。” 王月婉破涕为笑道:“我自然是相信官人和明烨。” 飞扬的马蹄声和车辙声越来越近,远处的黑色轮廓逐渐变清晰。 “吁。” 秦明烨下马快步走到门口, 朗声说:“父亲,母亲,明烨幸不辱命, 带着弟弟回来了。” 马车上的秦华深吸一口气,也下了马车。 王氏往前走了两步,哽咽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她发髻高挽,阳光穿透薄雾,照耀着头上的花头钗簪,一闪一闪地如碎金般浮动。 秦华的眼泪刷一下掉下来,身躯都在颤抖:“爹,娘。” 他的委屈和眼泪可是实打实的。 在相府金尊玉贵的长大和在乡野紧衣缩食的生活可是天差地别的两种生活。 他可是受了大苦了。 秦怀章也柔声道:“好孩子,一路上辛苦了,快进府吧。” “明烨也辛苦了。” 一群人随即进了门,最前面是被秦怀章和王月婉簇拥着的秦华。 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发出嘎吱一声,而后缓缓关闭。 一群人穿过长廊园林,走进主屋大厅。 老太太丘氏坐在上位,左侧是以秦怀章为首的男丁,右边是女眷,按照尊卑长幼依次落座。 有的小辈坐在第二排,或着站在女眷身后。 只剩秦华独自站在大堂上,接受四面八方打量。 这些目光让他很不自在,他无意识地捏了捏衣角。 又想起大哥的叮嘱,略显慌张地行了个叩拜大礼,“秦华拜见祖母,父亲,母亲,各位叔伯。” 老太太丘氏发话道:“走近点我看看。” 她旁边的婢女走过来扶着秦华到老太太跟前。 丘氏细细打量着秦华的脸,好一会儿才问:“你可曾读书识字?” 哥儿哪有读书的道理,秦华小声道:“没有。” 感到周围戏谑的目光,他有点难堪,脸也红了起来。 祖母沉默一会儿,才说:“今天也算骨肉重聚,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老太太一发话,各色婢子鱼贯而入,一道道佳肴摆到饭桌。 大家都在交头接耳的说话聊天,大厅一片欢声笑语。 秦华想和祖母套套近乎,又不敢开口,生怕出丑,就这么傻愣愣的站在祖母身旁,余光悄悄打量厅内布局。 墙上挂的书画,地面铺的灰褐色毯子,无一处不精致典雅。 洗手蟹,鮓糕鹑子,烤乳猪,西湖醋鱼,...,百宜羹,多达十六个菜,秦华眼睛都看直了。 开饭时,众人也是依次落座。 王月婉见状招了招手,说:“你坐我右边。” 秦华梦幻又晕晕乎乎地吃过饭,等他回神已经到了王月婉的昭容苑。 王月婉拉过他的手,说:“华哥儿,来见过你三哥哥,安安。” 秦安安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四弟好,我是安安哥哥,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圆润的眼睛眨了眨,十分可爱。 秦华咧了咧嘴角,说:“哥哥好。” 这位哥哥长的好看不说,通身穿的也气派,如果他从小在相府长大也会是这样吧。 “有件事得提前跟你说清楚,免得日后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平添隔阂。” 王月婉把两人的手放在一起,缓缓说道: “安安是我和相爷收养的。” “当初你被偷走后,我心中抑郁,整日整日吃不下饭,日渐消瘦。” 说到这,又有不少泪水聚在眼眶,她缓了缓神才说: “等安安来家里之后,这种心绪才缓解不少,我才活了下来,你得谢谢安安,不然现在可能见不到娘了。” 秦安安心疼的拭去王月婉眼角的泪,声音带着哭腔:“我才要感谢爹和娘,不然我还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苦孤儿,哪能像现在这样,有爹娘疼爱,有家人温暖。” 王月婉也心疼了,抱住秦安安安慰道:“好孩子,这是天赐的缘分,有你是我们的福气。” 二人的鎏金步摇和丝滑绸缎碰撞在一起,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秦华看着眼前这一幕,半饷说不出话。 他才是相府正正经经亲生的嫡哥儿,在乡间受了这么久磋磨,今天刚回来,母亲不说安慰他,反倒一直在那安慰一个假货。 她俩母子情深,那他算什么? 这个假货偷了他十六年的富贵人生,竟然还能笑的那么开心? 秦华眼里闪过不满与怨恨,又被他深藏心底。 可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王月婉一眼就看见了秦华眼里的怨怼。 都解释的很清楚了还有什么可怨怪的?果然是乡下长大的,上不得台面,没半点大家气度。 她的慈母之心淡了不少,好声好气道:“让丫鬟带你回院子吧,我折腾了一天,人也乏了。” 离开昭容苑时,秦华回头看了一眼。 秦安安正帮王月婉捶肩撒娇卖乖,王月婉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头,嘴角含笑,画面和谐又温馨。 南溪村。 沈新和秦宁漫步在新买的水田旁,准备检查检查水田质量如何。 五亩水田位置不错,在南溪河中游,水源还算充足。 沈新拍了拍田埂,也很坚固。秋收刚过,灰褐色的土地上印着纷乱的脚印,微风吹过水田泛起细波,倒映着温暖的日光。 秦宁轻声说,“这五亩水田土地肥沃,一亩地每年能出五担糙米,收成很不错。” 稻谷已经被完全收割,只剩一片片金黄色的稻茬东倒西歪,随风舒展身躯。 秦宁之前在秦家那么多年,了解这些也不为过,沈新勾了勾唇:“是啊,也算捡便宜了。” 应该给他们回一份大礼。 沈新测试完手摇洗衣机没有问题后,把秦宁三人召在一起,打算把洗衣机推荐给他们一起使用。 “这是手摇洗衣机,使用方式也很简单,向内桶里加上衣服清水和皂荚,转动木摇手大概一刻钟,洗衣就洗好了。” 他又向坐在木凳上的三人一一介绍洗衣机的各个部件,最后又嘱咐了两句: “洗衣机工作时不准把手伸进桶里面。” “以后自己的衣服自己洗。” 二毛三毛答应下来,便出门玩了。 秦宁一直没说话。 院子只剩秦宁和沈新时,秦宁央求道:“相公,你的衣服还是我来洗好不好?” 沈新随口说:“我自己来吧,也不费什么事。” 刚说出口的话又不遵守,出尔反尔,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秦宁咬了咬唇,“哪有男子洗衣服的,村里都是女子和哥儿洗的,而且我也不能吃白饭。” 沈新细瞧了秦宁一眼,这人右手不断搓着衣角,眼里似乎充满了焦急和不安,他斟酌道:“谁洗衣服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秦宁感到相公语气的松动,他忙不迭的点头,说:“很重要。” 他可是沈新的夫郎,只有他能洗相公的衣服。 又轻拉住沈新的衣角,他软声道:“相公,衣服我洗好不好?” 好端端的,撒娇做什么,沈新轻咳一声,说:“你想洗就洗吧。” 他眼神瞟向地面,“但我要强调一句,你没有吃白饭,你在非常认真做生意养家。” 秦宁心里暖烘烘的,弯了弯眼睛,答道:“好,我知道了。” 仔细观察秦宁表情如常后,沈新才小心翼翼地把袖口从秦宁手里拿出来,一本正经道:“那个我得看书了。” 解决了一件大事,秦宁心情不错,笑吟吟地说:“好,不打扰相公看书了。” 菜园子的青菜长出来不少,中午的饭菜是春饼和圆子汤。 圆子汤是糯米粉做成的小丸子煮成的汤,糯软弹滑。 春饼圆薄而有弹性,秦宁做得多,春饼垒起来有立起来的手掌那么高。 碎鸡蛋,黄瓜丝,菠菜段,萝卜丝等配菜分开放在碟子上,还有一碗蒜泥豆豉酱。 沈新拿起一张春饼摊开,把各种配菜放在饼面上,最上层再抹上酱料。 第45章 春饼里面多种食材本身的味道清晰的展现出来,香而不喧。 一张春饼两口就没了。 若是冬天,喝碗羊肉汤,快乐似神仙,可惜深山里没有羊。 羊在大燕也是可稀罕物,普通老百姓很难吃到。 只有边境地区和几个专门养羊的草地和丘陵才有羊,望江县的酒楼都没有羊肉做成的菜。 秦宁察觉到沈新气息变化,问道:“相公,怎么了?饭不合胃口吗?” 沈新回过神,回道:“不是,春饼和汤都很好吃,我只是在想羊肉汤的滋味。” 好久没喝,有点怀念。 二毛夹菜的筷子也停了下来,歪头认真问道:“羊肉是什么味道的,好吃吗?” 三毛插嘴道:“肉哪有不好吃的。” 他煞有其事道:“羊肉肯定也很好吃。” 像鸡肉一样好吃。 原身没吃过羊肉,沈新自然不会说自己吃过,只能说:“书上有文人墨客赞美过羊肉汤的味道。” “鲜香扑鼻,汤白如雪,肉嫩如丝,清而不淡,油而不腻,入口即化。” 二毛闻言咬了大大的一口肉饼,“听上去就很好吃。” “嗯。”三毛使劲点头,塞满饭菜的脸颊微微鼓起,像屯食的小松鼠。 沈新笃定道:“以后有机会吃到的。” 望江县的酒楼没有,就去南江府的酒楼。 南江府没有,就去北方。 等有钱了,遍览山河,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吃过饭,沈新去了王三柱家。 秋收已经结束,农家人大都有空闲时间了,他琢磨着烧炭这件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王三柱家住村子中间,他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勤快能干,几年时间就开荒了三十亩地,加上其他水田和旱地,有五十多亩,也算家境殷实。 两年前,有人看中了他家的地,被强买强卖了去。 自此以后,他家里也不开垦荒地了,守着家里的二十多亩地过日子。 空闲时间就修修房子,做些短工。 王家门是双开的两扇门,沈新拍了拍门,喊道:“王三柱在家吗?” 开门的是个妇人,应该是王三柱母亲,“在在在,快进来。” 沈新一进来便闻到了一股饭香,来的不是时候,这家人好像正在吃饭。 王家也是三代人住在一起,王三柱的父母和一个成婚的兄弟,还有侄子,加起来十几口人。 沈新算是见全了。 几个男人围坐在一张木桌上。 王大娘殷勤道:“大太阳走过来热了吧,喝碗水凉快凉快。” “不用了。”沈新拒绝,直言道: “我打算制作木炭,缺一个帮工,想雇王三柱,但这活计比较苦,三十五文一窑,不知柱子愿不愿意?” 王老汉试探着问:“敢问沈童生这个木炭可是冬日里富贵人家用的木炭?” 沈新肯定地回复:“是。” 王三柱喜不自胜道:“愿意啊,愿意,不知道东家有什么具体要求?” 沈童生的脑子果然灵活,木炭都会做。 沈新勾唇一笑,“开工前带着你做一次,还得提前跟你说清楚,这个炭工的活计时间比较长,需要昼夜颠倒,每烧一窑碳至少一天一夜,但是不累。” “而且咱们得立字据,你要保证不泄露手艺,如若泄露制作木炭的方法,至少要付违约金一百两。” 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发出阵阵吸气声。 王三柱毫不犹豫的答应,“明白明白,我愿意。” 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有钱为啥不干,还能学新手艺。 而且他有一种直觉,跟着沈新干好处绝对少不了。 沈新满意的点点头,带来两份印有村长公章的文书,双方签好字后,他说:“明天早上辰正点来吧。” 回家的路上,沈新还碰上了沈三力,原身三叔。 可能是因为秋收,沈三力的面容略显憔悴,他瓮声瓮气道:“大侄子,你有活计不想着咱们沈家人,给两个外人算怎么回事,难道分家了连陌生人都不如吗?” 沈新玩味道:“三叔这话说的可不对,陌生人不比你们强,我是雇人做活的,不是雇人来指点我的。” 一堆亲戚雇来当祖宗供着?他又不是脑子进水了。 沈三力脸涨得通红,婆娘说得对,沈新嘴皮子利索的不行,他说不过。 他憋了半天还是转身走了。 浪费口水,沈新绕开沈三力的位置,冷漠地想。 回家后,沈新立马和秦宁说了自己的烧炭计划,“我打算制作木炭等冬天卖,雇了王三柱帮着烧窑,一窑给他三十五文。” 秦宁点点头,“好。” 冬天木碳富贵人家用的应该挺多的,只是村里人挺少用的,大家都烧柴火。 又过了一个时辰,灶房传来阵阵飘香,二毛和三毛蹲在面包窑前一动不动。 秦宁端了个碟子过来,上面放着一块糕点,献宝似的说:“相公,这是我新做的松子酥,味道怎么样?” 沈新捻起那块独苗苗放进嘴里,他评价道:“挺好吃的,松香浓郁,口感酥脆。” 又问道:“怎么想起研究新品了?” 秦宁叹了一口气,说:“过几日天气变冷果汁就不能卖了,铺子得少一大截收入,我就想着出个新品看能不能添点进项。” 他抿唇一笑:“而且我也没费什么事,松子酥做法跟核桃酥一样,就是原料不同,不过是老旧翻新,算不上什么新花样。” 沈新摇头,不赞同秦宁的说法,“核桃酥和松子酥是两种不同的糕点,松子酥就是你独立思考并做出来的,你很棒。” 他又沉吟片刻,才说:“我写几份吃食方子,这样你想做就能做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总不能一直这样口述给他。 秦宁使劲点了点头,“好!” 沈新说干就干,一刻钟便写了二三十张食谱。 秦宁小心接过,奉承了一句:“谢谢相公,相公真好。” 沈新慢悠悠地说:“慢慢看,这上面学过的字你若问我,可是有惩罚的。” 这些天他兢兢业业教大家识字,如今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 秦宁眼睛都没离开方子,恨不得立马大干一场,他满口答应下来,“好。” 相公这么温柔,打人肯定不疼,他皮糙肉厚,一点也不怕。 他一定要多多赚钱,早日养相公。 可爱,沈新揉了把他的头。 二毛和三毛如今每日必备的功课是洗衣服,抓蚯蚓喂小鸡和识字。其余时间都在外面和小朋友们一起疯玩。 天还没黑,两个皮猴竟然回来了,坐在堂屋的秦宁惊讶地问: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二毛看见秦宁,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小声问:“大哥呢?” 秦宁赶忙蹲下来问:“他去外边池塘了,怎么了,受欺负了?” 三毛松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忐忑,“哥哥,蹴鞠碎了,怎么办,大哥会不会生气?” 惨不忍睹的碎片被两小只捧在手心。 三毛气冲冲道:“都怪二狗,每次都说不要用那么大力,他就是不听,这下好了,碎了谁也别玩了。” 又用袖子抹了抹眼眶。 秦宁捡起一大块碎片端详一会,才帮两小只擦眼泪,还安慰道:“你们大哥不会生气的,一会儿好好和相公说说,看能不能让他教我们做,这样以后碎了也不怕了。” 他仔细瞧了瞧,这是用藤条编的,看上去不难。 二毛缓过来了,软声道:“好,哥哥最好了。” 三毛直接抱住了秦宁的腿,闷声道:“哥哥最好了。” 几人一起找到池塘边的沈新,秦宁说:“相公,你编好的蹴鞠碎了。” 他随手编的,藤条不稳固,粗制滥造的坏了正常,沈新没放在心上,随口道:“编的就不太牢固,碎了也算正常。” 秦宁紧接着问:“相公,还能再做一个吗?我们也想学怎么做这个。” 二毛和三毛微红的眼眶里盛满了期待。 沈新利落地答应下来,“行,去院子里教你们。” 二毛情绪已经稳定了,他一脸认真道:“大哥能等等吗?我和三毛想把小球先埋起来安葬。” “嗯。”三毛使劲点头。 沈新沉默几瞬,说:“行吧。” 二小只欢呼雀跃的跑了,似乎要找一个风水宝地,晃悠了半天也没确定。 夕阳如沉碧般缓慢西落,飘在空中的云朵染上橙红色的晚霞。 沈新喊道:“天黑之前必须埋好,过时不候。” 三毛声如洪钟:“好。” 翌日辰正,王三柱如约而至。 沈新带着他把柴火背到碳窑旁,教他如何摆放柴火,何时点火,何时关闭通气孔。 两人坐在碳窑旁,王三柱坐了一个时辰便有些坐不住了,“东家,咱们就一直坐在,不用管里面吗?” 第46章 乡村日子如水流逝,五日过后,到了秦宁去县城摆摊的日子。 沈新分别去了望江楼和卖鸭子的饭馆和畜牧市场收购鸭毛。 鸭毛存货不多,三个地方都跑遍了才收了一斤多。 过一阵子去趟南江府,那是府城,应该比县里的东西齐全,之前采的药材也能卖了。 十月初八刚好是秦宁生日,可以去府城过生辰,一举多得。 家里买完地剩的现钱不多了,这几天上山得仔细搜搜珍稀的药材。 沈新心里盘算着事情,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西市。 沈新抬眼看到的便是黑压压的人群,人头攒动,完全看不见秦宁的身影。 难道出事了?他面色一变,快速向人群内挪动。 第45章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肯定是卖豆腐的摊主故意勾搭的。” “这人看上去端正,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肯定是他仗着有几分姿色, 故意卖弄。” 周围人的讨论声让沈新心中一定, 事件中心的人不是秦宁和两小只, 而是在秦家小摊隔壁的豆腐摊。 沈新松了一口气, 气定神闲地走到秦宁旁边。 “相公。”秦宁往沈新旁边挪了两步。 “大哥。”二毛和三毛挤进两人中间。 沈新应了一声。 木车侧翻,写着“豆腐”字样的旗帜压在车底,乳白的豆腐块洋洋洒洒摔碎一地,和灰黑色的尘土混在一起, 地面上一片狼藉。 两男一哥儿站在豆腐车旁边争论不休。 准确地说, 是两个男子在吵架, 那个哥儿低头站在右边男子后面, 看不清神色。 沈新转头问秦宁:“怎么回事?” 两小只在中间,秦宁只得侧身前倾想说话, 沈新配合他微微弯腰。 秦宁小声说:“深蓝色衣服的男子来摊位买豆腐,他递钱的时候被刘林氏的相公看见了, 抓着他不放,嚷嚷说他故意占刘林氏的便宜,要他赔钱。” 刘林氏,原名林晓晨, 是豆腐摊摊主, 也是刘志武的夫郎。 沈新了然地点点头。 秦宁继续解说道:“刘林氏前面的男子就是他相公。” 两个男人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 吴飞白气的脸通红,“你这纯属强词夺理, 是故意讹诈,我可以去县衙告你。” 刘志武翻了一个白眼,语气不善, “你当老子这双招子是瞎了不成,是不是故意的我还能不知道?” “再说了,我怎么不讹别的客人,偏偏讹你?” 他偏头问,眼神里的恶意不加掩饰,“林哥儿,你说他是不是摸你的手?” 刘林氏身躯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而后默默点点头。 吴飞白看着刘林氏,满眼不可置信。 这个摊主竟然拿自己的清白名声说谎? 人群传来好事之人的声音:“是啊,我也看见了,你就是故意的。” “我也看见了,那眼神明显就是看上那个哥儿了。” 刘志武洋洋得意,寡淡的眉毛快飞出天际,一脸洋洋得意,“青天白日之下,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想赖账?” “你要是赔我三两银子,今天这事就算了,不然我就去告官,让大老爷好好审审。” 只能自认倒霉了,吴飞白一脸恍惚,又从荷包里掏出了三两银子,递给刘志武。 刘志武笑的牙不见眼,碎银子放在嘴边使劲咬了咬,又掂了惦,银子够数。 瞧这来钱多快,他把钱塞进怀里,不耐烦道:“赶紧走吧,这次就放过你。” 吴飞白临走前,看了一眼刘林氏,还叹了一口气。 刘志武看见了,心中不满,抬手给了刘林氏两耳光,“贱人,就知道勾引男人。” 要不是看他相貌好,也不会买他,生不出儿子的贱货。 刘林氏趔趄在地,脸颊肿的老高,蜷着身体不敢说话。 周围人还没散去,有不忍心的人开口劝道:“你夫郎也是为了生计,你怎可打他?” 刘志武眉毛一竖,语气不善,“我自己的夫郎,想打便打,你管得着吗?你若是看不惯,就把他买了去。” 他双手一翻,示意道:“只要二十两银子。” 刘林氏听到要卖了他,立马跪下,抓着刘志武的裤脚,苦苦哀求道:“不要,不要卖了我,求你,求求你。” 小生还在家等着他,他绝对不能被卖。 刘志武当然不会卖了他,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把摇钱树往外送,不过是敲打敲打他,让人更听话而已。 路人见此闭嘴不言,人群也就此散去。 刘志武蹲了下来,低声道:“不想被卖就好好听话。” 今天钱也赚到了,他还得赶快去赌坊翻本,哪有时间理会跪在地上的人,他一把甩开刘林氏,哼哼两声走了。 刘林氏还愣愣的跪伏在原地,秦宁心底动了恻隐之心。 如果他没有嫁给相公,他的日子应该和林哥儿一样,甚至还不如林哥儿。 他应该去帮帮忙。 可又怕相公觉得他是非不明就多管闲事,就为了一个已经臭了名声的小哥儿。 秦宁纠结好一会儿,才小心斟酌地说:“相公,你帮忙看着摊子好不好?我想去帮他把木车扶起来,木车太重了他一个人比较费劲。” “好。”沈新点头。 秦宁走上前拉起刘林氏,视线略过他青青紫紫的手腕,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刘林氏眼神麻木暗淡,脸色蜡黄,他轻扯嘴角,低声说:“还好,谢谢你,你快走吧,别和我沾上,对你名声不好。” 秦宁摇摇头,“不说这些,咱们把地上的豆腐收拾好,好好的东西都浪费了。” 沈新耳力好,对面两个大娘的私语也能清楚的听到。 “每隔一两个月就闹这么一出,他还上去扶什么。” “到底是年轻,见识少,被小蹄子的可怜相骗了吧。” “也不能这么说,他家那口子是个赌鬼,对林哥儿非打即骂的,他也是可怜。” “可怜?”大娘嗤笑一声,“你既然觉得他可怜你怎么不去帮帮忙?” 妇人努努嘴,转移了话题,“还是算了,来客人了,先做生意。” 她在心里腹诽,自然怕无端惹上一身腥。 秦宁帮忙把地上那摊豆腐处理干净后,握了握林哥儿的手,小声说:“我先去卖糕点了。” 他重新回到摊位上,卖了一会儿糕点,等糕点卖完了,才低声问沈新:“相公,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了?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都不管了。” 他仔细观察沈新的脸色,琢磨着他的情绪。 沈新轻笑一声,“怎么会?夸你善良还不够呢。” 秦宁抿唇一笑,眼里闪过星光。 二人都再没提林哥儿的事。 骡车在乡间的小路上晃晃荡荡,扬起细微的尘土。 回家后,吃过午饭,等二毛和三毛出去玩了,秦宁鼓足勇气开口问: “相公,你觉得刘林氏是大家口中的人吗?” 沈新正在看书,明亮的日光把纸张映的更加温润,“不是。” 他给出肯定的回答,“不过是一个被生活所迫的苦命人。” “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都要多方面了解,得有自己的判断,不能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你觉得呢?” 秦宁赞同道:“相公说的是。” 他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相公觉得刘林氏怎么做才能摆脱他现在的生活?” 秦宁感觉林哥儿像一株快枯萎的花,能清楚的看到生命力在不断流逝。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这是想帮帮他?沈新歪头看了一眼秦宁,假装没发现他的小心思, “有迂回的方式,也有简单直接的方式,你想听哪个?” 秦宁赶忙坐到沈新旁边,眼神发亮:“我都想听。” 沈新勾了勾嘴角,慢悠悠道:“找到刘志武的弱点,才能以弱胜强,再者若他能彻底掌管家里的钱财,让刘志武跟他拿钱,估计会收敛不少。” 但他瞧着那位林哥儿很难做到。 这法子秦宁在心里想了一圈,还是觉得这法子很难做到。 他皱了皱眉,又问:“简单直接的呢?” 沈新斜了他一眼:“你真想听?” 秦宁使劲“嗯”了一声。 沈新这才说:“看他处境,必然是娘家夫家都靠不上,即使离开刘志武也没什么好去处。” 和离归家后,娘家若把他再嫁,他也没有说不的权力。 “不如直接把刘志武两条腿打断,只要做的隐蔽点不被人发现,日后好生伺候他,不但名义上也算有个男人,还能得个忠贞不渝的好名声。” 秦宁吞了吞口水,心口微热,林哥儿有救了。 他笑吟吟地说:“相公,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做。” 第47章 第46章 农耕时代生产力低下, 经济模式单一,社会岗位不多,社会制度下女子和哥儿用武之地太少。 若是社会资源充足, 无论男女, 都能在一方天地创造出自己的价值, 命自然就值钱了。 沈新回过神来, 听到秦宁的话,他双手瘫在扶手上,摇椅轻晃,“这算是报酬吗?” 秦宁脸颊微红, 乖巧地点了点头:“是。” 沈新想了一会儿, 才说:“清炒秋葵, 假煎肉, 再来个洗手蟹,配个青菜汤。” 假煎肉是沈新来这里后才吃到的, 外酥内嫩,肉香浓厚, 很是美味。 秦宁笑眯眯道:“好。” 相公胃口大,这些都做了也能吃得完。 这时院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估摸着时间,炭窑冷却的差不多了。 “应该是王三柱,我去开门。”沈新起身去开门。 门外得王三柱搓了搓手, 兴奋地说:“东家, 可以开窑了。” 之前沈新带着他做过一次,花了将近三天的时间才烧好一窑木炭, 这次是他自己独立完成的。 他的心情既忐忑又激动,也不知道这窑能不能成。 若是失败了,沈新会不会换人? 应该能行, 他可是一直不错眼的盯着碳窑呢。 王三柱思考的时候,沈新和秦宁打完了招呼。“走吧。”二人一齐去了炭窑处。 打开窑口,整齐的黑色木炭排列其中,沈新还能闻到一股木炭的焦香,“成了。” 王三柱激动地锤了锤手掌。 沈新鼓励道:“做的不错。” 他又甩开一项工作。 木炭烧制成功了,但这批窑都是黑炭,没有银丝碳。 王三柱摸木炭的手都在颤抖。 看到这,沈新笑着问:“你要不要把木炭拿回去点?” 王三柱犹豫一会儿,眼里闪过挣扎,还是摇头道:“不行,东家的东西,我怎好白要。” 他也想过买一些,但是家里有柴火,花钱买不划算。 沈新随口说:“也不多给你,拿一斤回去试试自己烧的木炭效果怎么样。” 王三柱感激道:“好,谢谢东家。” 沈新摆了摆手,二人把木炭放在背篓运回沈家院子。 秦宁正在荡秋千,看到人影,立马从秋千上下来。 又心虚似的瞄了沈新一眼。 沈新装做没看见,进了堂屋把工钱结给王三柱,说:“你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再来。” 他也得积攒积攒木材。 王三柱不住地点头,双手接过铜钱,仔细地数了数,“好,谢谢东家。” 码好黑炭,储藏空余的空间也不多了。 屋后面从村长那买的房子一直没动,虽然有些破败,但是墙体完整,还有铁锁,放木炭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新又把木炭往后面的屋子里搬,搬了一半,两只手掌都变得黑黢黢的。 沈新边搓手边说:“家里以后做饭烧木炭吧。” 木炭烟雾和灰尘更少,耐烧且焦油含量低,烹饪出来的食物更健康。 这金贵东西哪能乱用?秦宁抬头,委婉道:“木炭还是留着冬日里卖钱吧,家中柴火够用,缺了去后山捡也不费功夫。” 要是家里有地还可以用稻草做柴火。 沈新回道:“家里的木炭快放不下了,用了能节省不少地方,而且木炭耐烧消耗少。” “据说木炭烧饭比柴火烧饭更好吃一点,我们也可以验证验证。” 好吃这一原因打动了秦宁,他眼角弯弯,“好,晚上就用。” 又说:“相公,试试新做的布靴。” “谢谢,看上去很不错。”沈新擦干了手,接过黑色的鞋子,问:“两周前不是才给我做了一双鞋,这么快又给我做了?” 说着,沈新坐了下来,把靴子套在脚上,靴筒延伸至到小腿中部,穿上一会儿就闷热不已。 秦宁解释道:“这是冬天的布靴,不是之前的布鞋,这个更保暖。” 沈新伸手摸了摸布边,没什么厚度,他斟酌道:“这鞋子冬天有点薄吧。” 书中还写今年冬天还有雪灾,靠薄薄的两层布怎么扛过去,穿着这鞋一脚扎进雪里肯定是透心凉。 秦宁犹豫地问:“薄吗?这里有两层棉布呢,鞋底还是厚厚的麻绳底。” 他以前都穿的棕鞋或草鞋,冬天冷风一扫就四处漏风,棉布密实,肯定会很暖和的。 还是去县城和府城看有没有棉花吧,如若没有,把鸭绒填充夹层做鞋来保暖,想到这,沈新又问,“你做了几双?” 秦宁回答:“目前就做了一双。” 沈新商量着说:“等过两天买些保暖的料子再做吧,左右还有一两个月才到冬天。” “你若有时间的话,羽绒服可以先做着。” 秦宁迷惑地问:“羽绒服?” 沈新解释了简易版羽绒服的做法,又强调布料要紧密,不然鸭毛容易飞出去。 秦宁问:“像稻草做褥子一样?” 沈新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是。” 秦宁喜滋滋地点头:“好,我先做这个。”有活干就行,他一点也不挑。 三毛看着一桌子菜,兴奋道:“今天晚上好丰盛啊。” 二毛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你的口水收一收。” 三毛死鸭子嘴硬道:“我没留口水,二哥看错了。” 沈新端了萝卜汤放在饭桌中央,对两人拌嘴视而不见,“吃饭。” 月落日升,又一日清晨。 二毛和三毛睡眼朦胧地从房间走出来,“大哥。” 沈新催促道:“快去洗漱,洗漱完好锻炼。” 一刻钟后,沈家人齐了,沈新便带着秦宁三人一起做八段锦。 “双手托天理三焦...” 沈新每变换一个动作,换一次呼吸,就做一次提醒。 一套八段锦打完要一盏茶,沈新一家做了两遍。 秦宁的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水。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沈新脸色从不健康的苍白变成红润,身材也逐渐像前世靠拢,八块腹肌已经有了雏形。 二毛和三毛也开始快速横向生长,从漏了气的瘪皮球,变成胀气的皮球。 沈新很满意,这就是养娃的快乐。 他还给两小只做了个一米二高的篮球框,让他们投篮玩,既锻炼身体,又有趣味性。 这天上午,敲锣声接二连三在南溪村响起,村长儿子边敲边喊:“交税了,交税了。” 沈新如今家中没地,土地税和他关系不大,但为了了解税收政策,沈新还是决定去一趟。 第47章 已是深秋, 土路边的杂草开始抽条变黄,远处的山峦也染上了微黄色。 村中心有个土坡,是村长通知事情时经常站的地方。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 王守义站在上面中气十足地喊道:“秋税已经通知下来了, 官老爷说今年田税是一亩水田交三斗稻米, 一亩旱田交两斗粮食。” “户税和往常一样分为三等, 家中一个成年男子交三十文,两个成年男子交七十文,三个以上交一百五十文。” 每年收两次地税一次户税,地税在两次粮食收成之后收, 而户税和秋税一起收。 村长刚说完, 底下的人一片哗然, 沈新静静听着身边人的讨论。 王大娘嘟囔道:“秋税怎么交这么多, 今年收成好不容易好点,竟然全要交上去。” 穿着灰褐色麻衣的婶子插嘴道:“知足吧, 我家的收成还没以往多呢。” 王大娘斜着眼说:“你家那地荒成什么样了,杂草那么多, 还想多收成?我看你是想屁吃。” “你...” 每次交税都有这么一处,村长见怪不怪,他也不准备回答这些事,他咳嗽一声打断下面的牢骚, 继续说道: “今年官府要得急, 明天中午之前就得把稻米运到县衙。” “大家一会儿回家就把粮食准备好,明天一早村里就要把粮运往县城。” “我点二十个人明早跟我一起去县城运送粮食。” 南溪村五六十户人家, 一家若是交三斗粮食,加起来得有近千斤的粮食。 村长的声音还在继续:“王二柱,王承业, ...,秦三力。” 沈新心里盘算着,他现在还属于农户,得交男丁税,还有县里的摊位估计也得交税,一会儿可以问问。 等村长讲完,村里人便忙里忙慌的回家准备粮食,沈新走到村长旁边,问:“王叔,秦宁开的铺子是不是也得交商税?” 王守义一拍脑袋,说:“对,你不说我都忘了,摆摊做生意也得交税。” 他又一脸为难地说:“但商税我也不太了解。” 沈新也不勉强,“那赶明我去县城问问市吏。” “王叔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村长应声后,又问道: “你算数怎么样?” 第48章 沈新记忆扫过全a的成绩单,谦虚道:“还算可以。” 王守义恳求道:“能不能帮叔一起算每家每户收多少粮食和银子?” “以往税收都有几日的准备时间,这次县衙要得急,我可能忙不过来。” 沈新想了想,答应下来,“行。等我先回家跟家里人说一声。” 村长喜不自胜道:“好好好,谢谢沈童生,你先去,我也得回家交代一些事。” 秦宁在家洗衣服,没去村中大会,沈新回来把交户税和商税的事情跟他说了。 秦宁蹙了蹙眉头,“也不知道商税贵不贵?” “我也不知道。”沈新说,“村长让我帮忙收税,我答应了,估计几个时辰才能弄完。” 秦宁担忧地问:“那相公午饭怎么办?” “自然是回来吃。”沈新失笑一声,“村长也不能让我饿着肚子干活吧。” 他又补充道:“若是饭点还没回来,你就去村长家寻我。” 他不想在别人家吃饭,若是直接拒绝白帮忙村长估计也过意不去。 “好。”秦宁点头,“刚才秦家来人了,说他们大后天就要去县里住了,说后天想一起吃顿饭。” 沈新问:“你想去吗?” 秦宁犹豫片刻,摇摇头,小声说,“不想。” 他和相公日子过的好好的,不想去碰那些人。 “那就不去。”沈新答应下来,“秦家那边我来说。” 沈新一行人从西往东开始收粮,他对村里各个人家情况认识的也更清晰。 收过几家,沈新发现每个交粮食的人都会多交个一碗。 村长有心提点,解释道:“交的粮食必须足数,差一分一厘都不行,咱们多放点也省得别人找麻烦。” 沈新明白了,多余的粮食是孝敬粮官的。 翌日清晨,露水隐入树叶,阳光破开云层,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南溪村只有两头牛,木车倒是有四五辆。 这年头牛比人金贵,村里是不可能让牛拉这么重的粮食的,汉子们把粮食放在木板车上,三人一组,把麻绳系在肩膀和腰上,拉着木板去县城。 一趟只运了一半粮食,村长和两个壮汉留在县衙看着粮食,其余人回村继续运粮,往返两次,才运完所有粮食。 王承德今日请假帮忙运粮,沈新便和秦宁几人一道去了县城。 快进西市时,秦宁眼尖看见了在巷口蜷缩的林哥儿,他转头问沈新: “相公?” “去吧。” 秦宁赶忙走过去,沈新放平木车停在原地。 三毛懵懂地问:“大哥,怎么了?” 沈新掐了掐他的小脸蛋,“你哥哥有事,咱们在这等一等。” 林哥儿发髻散乱,身上有不少鞋印子,脸颊肿胀,最重要的是,他的眼里是深深的绝望。 秦宁生怕他下一刻就撞死在这,他稳住内心的慌张,“林哥儿,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解决眼下困境。” 秦宁后来细细思索过,把法子揽到自己身上,若是林哥儿白眼狼把这件事说出去也不会牵连到相公。 林哥儿动了动眼珠。 秦宁见状把法子说了。 慢慢地,林哥儿的眼里重新有了聚点,他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你说得对。” 不光要打残,还要毒哑,免得那个王八蛋说出去。 看林哥儿状态回转,秦宁松了一口气,“我先去摆摊了,你也收拾收拾快点吧。” 这一会儿功夫,他能卖出去四五个面包呢。 秦宁着急赚钱,没等他回复便走了。 林哥儿凝望着秦宁的背影,低声道:“谢谢。” 等秦宁走回来,沈新重新抓起木把手,问:“说了?” 秦宁点了点头,“说了。” 二人都知道这个哑谜是什么谜底,只剩二毛和三毛一脸懵圈。 到了西市,几人才知道林哥儿的摊子被砸了。 秦宁悄悄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 沈新也支着耳朵听着,没办法,乡间娱乐太少,只能八卦来凑。 那人先瞄了一眼四周,才低声道:“好像是上次那个客人的夫人知道了他故意讹钱的事,找了五六个壮汉把他摊子砸了。” “还放话说,只要林哥儿摆一次,她就找人砸一次。” 第48章 那林哥儿以后怎么生活, 怪不得他刚刚如此绝望,秦宁手脚麻利地摆糕点,长叹了一口气, 转移了话题, 问道:“王姐, 咱们摆摊交税交多少啊?刚刚交摆摊费官爷跟我说要交住税了。” 她两根食指交叉, 比划道:“值百抽十。” 一两银子交十文税钱,秦宁倒抽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么贵?” 进城要交进城费两文,摊位每天要交摊位费八文, 住税竟然也这么高。 “可不是。”说到这, 她有些意兴阑珊, “我得赶快卖货了, 赚不了钱也不能往里搭钱。” 秦宁连忙点头赞同,“好, 谢谢王姐,不耽误你了。” 对面的商贩妇人也在谈论刘林氏。 “要我说做人也不能太狠了, 这是硬生生地断人财路啊。” “是啊,林哥儿也太可怜了些,我看的真真的,那几个壮汉下了死手啊。” “那可不, 我在旁边看着心都一颤一颤的, 林哥儿也算命大,被打成那样, 还能起来收拾摊子,真是...” 人心真是难测,前两天还在编排林哥儿的人, 今天又为他抱不平了。 现实往往比戏剧更富有色彩。 沈新听完意犹未尽,可秦宁这边的话也说完了。 他安慰秦宁:“没事,带着钱够。” 秦宁蔫蔫地点头,复而打气道:“铺子还有赚头。” 他得扩大规模,不然对不起固定的摊位费和进城费。 沈新捏了捏二毛和三毛的后脖颈,“嗯,我去市吏那问问,你们专心做生意吧。” “好。” 他拿了两个面包找到市吏,了解了商税具体事宜,便去了仁心堂卖药材。 如今正是白芍,杜仲和茯苓成熟的季节。 糕点生意稳定后,沈新两天去一次大黑山采果子和药草。 虽然采的不多,但每次进城都能卖个百八十文,也算一个稳定的财源了。 沈新卖完药材,才准备去县衙交税。 望江县行政机构相对简单,县令为主,县丞为副手,协助县令处理政务。 主簿负责文书和财务相关工作,县尉主管县城治安,而商税便由主簿负责。 县衙旁门人群排着长队,大大小小的木车列在右侧。 一袋袋粮食码在木车上,十几个衙差在维持秩序。 烈日之下,众人脸晒的通红,沈新还看到了南溪村的村民,这些人都嘴唇干裂,毫无例外地尽显疲态。 沈新和几人打过招呼,和靠门的衙差说明来意后,直接被请进了衙内,还受到了主簿的热情款待。 主簿留着细长的黑色胡须,他说道:“沈童生,快坐。” 沈新作揖道:“多谢大人,小生无官无职,怎可和主簿大人同坐。” 主簿哈哈一笑:“别客气,你可是望江县年纪最小的童生了,说一句年少有为也不为过。” “贸然前来实在叨扰。”沈新面色惭愧,“我在西市开了一个多月的糕点铺,不知这商税该交多少?” 主簿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你那铺子刚开,没多少税钱,不用交了。” 糕点铺每日流水五六钱银子,一个多月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两,若是交税也不超过六十文。 自古人情债最难偿,沈新可不敢答应,他假装惶恐道:“多谢主簿大人厚爱,但小生一介白身,怎敢劳累大人?” 说着,他又递上一个布包,“这里面有一钱银子,铺子流水十五两左右,剩下的银钱请大人喝喝茶水,也算小生心意。” 钱主簿沉吟片刻,还是接过布包,“好,那我就收下了。” 他又拿出一张税务单,刷刷几笔写完,“给,这是你的交税证明。” 沈新感激一笑,“多谢大人。” 出了县衙,沈新揉了揉笑的僵硬的脸,去了苏记布庄,想看看能不能买到棉花。 铺子没客人,他直接走到小二旁边问:“你这有没有棉花?” 小二回道:“没有。” 望江县布庄只有一个,这里没有棉花,只能去南江府找了。 麻布透气性强,但冬天穿未免太冷了些,沈新思索片刻,说:“再来两匹棉布。” 他的视线扫过布匹,“一匹黑色,一匹天蓝。” 秦宁还是适合有朝气的颜色布匹。 小二咧开笑容,装好布匹,“好嘞,一共二两银子,客官您收好。” 沈新拎着布包往码头走。 大燕水路发达,南江府紧临着南江河,更是如此。 望江县也可以直接乘船到南江府,不到半日即可到达,若是走陆路,便要花费一天时间。 第49章 今天是九月十五,还剩五天便是九月二十,秦宁的生日。 沈新想一家四口去南江府给秦宁过生辰。 码头停泊的船只有两条,一条商船,一条小巧的渔船。 商船的管事他还认识,正是之前他应聘扛大包的管事。 他径直走上前问:“请问这条船九月二十那天去不去南江府?卖票吗?” 管事抬眼,一一回复:“去,还有票,散席票三十文一张,坐席票五十文一张船票,你要几张?” 散席是没有固定的座位的票价,坐席会有专门的座位。 沈新疑惑地问:“孩童和大人是同样的票价吗?” 管事一脸理所当然,“当然一样,稚童不也占一个位置吗?” 沈新点头:“好吧,要四张坐席票。” 搞定了这件事,沈新放松下来,在县城溜溜达达,四处闲逛,还买了包糖炒栗子。 冬日里也不好卖果汁了,还得做些冬天受欢迎的糕点,这些念头在沈新脑海里一闪而过,便放开不提。 三毛闻到焦糖香眼睛立马亮了好几个度,他踮起小脚尖往油包里看,“哇,糖炒栗子。” 沈新把糖炒栗子放在木车上,“嗯,擦擦手再吃。” 回家吃过午饭,沈新便一个人去了秦家,是秦生根亲自来开的门。 沈新跟着他进了堂屋,他懒得和秦生根做戏,睁眼说瞎话道:“小胥近日身体不佳,不宜出门吃饭,明日不能过来给岳丈一家践行,望岳丈海涵。” 秦生根沉默片刻,才说:“你的身子一顿饭也吃不了吗?” 沈新理直气壮,声音响亮道:“是。” 秦生根气笑了,“你对我这个岳家是有多不满意?连一顿饭的功夫也不愿意?” 沈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我当然不愿意,宁哥儿在秦家过的什么日子,你比我更清楚。” 他余光扫到门外站着的云秀莲。 这还是自那件事发后第一次见到云秀莲,这人精气神好像垮了,整个人苍老了不少,她和沈新对视时立马移开了目光,瑟缩了几下。 和秦林谷该吃吃,该喝喝的样子完全不同。 秦生根面色突然变得阴沉,一瞬间后又恢复原样,他长叹一口气:“十个手指还分长短,家里孩子多,我们可能偏心了点,但是秦宁也好端端的长大了,我和她娘还给他挑了个人品端方,爱重夫郎的夫婿,这难道算对他不好?” 老头子还挺会偷换概念,长期虐待换成好好长大,换亲说寻觅佳胥,扯这么多是有事要他帮忙?沈新玩味一笑:“岳丈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这人真是油盐不进,秦生根眼里划过一丝恼怒,直言道:“后日搬家,贤胥能否帮我们把东西搬往县城?” 沈新三连拒绝:“不行,忙得很,没时间。” 知道了秦生根的目的,沈新也不想多留,“还有事,就不打扰岳丈了。” 沈新不管身后的人什么脸色,直接回了家,秦宁立马走上前问:“相公,怎么样?” 还带过来栗子的甜香味,沈新回:“岳丈一家十分通情达理,我一说身子不适不方便吃饭,他们就痛快的答应了。” 这么好说话?秦宁心里怀疑却没问出来。 沈新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如今秋税已交,咱们可以从乡亲们买粮食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最好多买点。” 秦宁随之沈新的思路走,他回道:“村里的稻米每年都有人来收,去年稻米一担六钱银子,小麦一担七钱银子。” 一担一百二十斤,折合下来稻米五文一斤,小麦一斤将近六文,沈新点点头,问:“挺划算的,和粮店价格差不多,还是新米。” 秦宁建议道:“先去问刘板子家、王三柱家和村长家吧,他们用的种子也好,杂草锄的快,种出来的粮食也好。” 沈新点头:“就按你说的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问。” 秦宁眼神发亮:“相公这么相信我的话吗?” 沈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以前两耳不问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村里的人家了解的少,你懂的多,自然听你的。” 大地陷入沉睡,夜空布满繁星。 刘志武在床上呼呼大睡,小生蜷缩在旁边,小肚子一起一伏。 林哥儿坐在床边摸了摸小生的脑袋,秦宁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响起。 他深呼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下床抓起麻绳把人绑好,拿一整团稻草塞进刘志武的嘴巴里,把人从床上拖到偏房,整个过程没发出一丝声响。 看着地上睡的如死猪一样的人,林哥儿眼里闪过凶光,攥起提前准备好的石块一下又一下地扎进刘志武的膝盖。 “呜呜。” 刘志武醒了,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眼中惊恐,立马开始挣扎。 林哥儿幽幽道:“醒了?” “别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刘志武承受不住疼痛,也挣脱不开,最后活活疼昏了过去。 林哥儿把人拖出门,丢进一旁的小巷,又把血迹清理干净。 关上门,林哥儿倚在门后瘫软在地,心在砰砰砰乱跳,手在抖动,身躯也在颤动,可他感觉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嘴角露出一抹畅意的笑。 第49章 旭日东升, 朝阳入海,红霞满天。 一夜无梦,沈新睡了个好觉。 正值秋日, 山里野果子多, 他每次去都会捡一车回来, 所以两天去一次大黑山, 捡的果子就够做糕点了。 另一半炕已经凉透了,秦宁应是早早就起来做糕点了,沈新把被子叠好放进炕橱走进院子。 灶房雾气升腾,粥的清香四处蔓延。 “大哥。” 二毛和三毛自偏房洗漱出来。 “嗯。” 沈新应声后进偏房洗漱, 出来和秦宁三人一起做八段锦, 直至身体发热才停下来。 吃过早饭, 送走王承德和来福, 沈新一家人便开始洗果子酿酒。 灰灰长大了不少,吃的好, 黑色的毛油光水滑的。 它在沈新脚边来回晃悠,沈新几次三番地把它扒拉开, 它又锲而不舍地贴上来。 秦宁见三毛又要把山梨送进嘴里,提醒道:“三毛,果子吃多了肚子疼,你已经吃了四个了, 不能再吃了。” 山梨为黄绿色, 比秦宁的拳头稍小一点,面上有小刺, 质感粗糙。 三毛讨好一笑,“最后一个,好不好嘛, 哥哥。” 沈新正在用捣杵把梨碾出汁水,听到这,他冷哼一声,“最后一个这句话说几遍了,你还记得不。” 三毛竖起沾满水的手指认真回道:“我保证这最后一个。” 秦宁宠溺一笑,“好,我相信三毛说到做到。” 沈新:“......” 他一点也不信。 秦宁把果泥放入罐子里,加糖后密封罐子,等待发酵。 他之前已经和沈新一起做过葡萄果酒,这次更加信手拈来。 趁着这个时间,沈新去大窝山砍了两根竹子,又捡了两背篓木柴,拿着香蕉叶回了家,“中午吃竹筒饭吧,我砍了竹子回来。” 秦宁正在腌制萝卜咸菜,“好。” 竹筒饭是用糯米和腊肉慢火烤制而成。 竹子的清香,米饭的软糯香甜和烟熏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口感。 二毛和三毛吃的满足,眼睛眯成一条缝。 吃完的竹筒放在灶房当柴火烧,当二次利用。 下午就和秦宁一起去村民家,买了三担稻米和三担小麦,沈新给出的价格公道,买卖双方都很满意。 翌日,秦家雇了王大胆的牛车,车上放满了大包小裹,秦家人跟着牛车后面往县城走。 沈新看着几人的背影陷入犹豫,牛车目标太大,他不好下手,更何况还有个无辜的王大胆。 秦家的两个孩子也不能一并除了,沈新斟酌再三,只能另找机会了。 因计划着去府城,沈新后几日都在大黑山着重寻觅贵重药材,想能多卖些银子。 皇天不负苦心人,让他找到了两根十年份的人参,和一根灵芝,才罢了手。 九月十九,天气晴朗,轻风微凉,趁着秦宁不在,沈新压低声音说:“二毛三毛,过来,跟你们说点事。” 二毛有样学样,眼睛瞄向四周,小声问:“大哥,怎么了?” 三毛怎么看上去贼眉鼠眼的?沈新缓了缓说: “明天是你们哥哥生辰,我打算全家一起去南江府给他过生辰,你俩别说漏嘴了。” 三毛举着双手蹦跶两下,“好耶。” 二毛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哥哥明天生辰,我都不知道。” 沈新敷衍道:“这不就知道了。” 笑话,他也是看了婚书才知道的。 等秦宁才外面回来,沈新和他商量道:“新采的贵重药材不能久放,咱们明天去南江府把药材卖了吧。” 第50章 秦宁迟疑了,他问:“那县里的生意生意怎么办?” “而且南江府富贵,去那也要花一笔不小的银钱,不然相公自己去吧。” 沈新忙说道:“生意先停一天吧,咱们摆摊也摆了一个多月,就当休息了。” “咱们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刚好有机会去见识府城,何乐而不为?” 趁秦宁不注意,他还给二毛使了个眼色。 二毛会意,抓着秦宁袖口央求道:“哥哥,我还没去过江南府呢,我想去看看,好不好。” 三毛撒起娇来更为熟练,扒着秦宁的胳膊来回晃悠:“哥哥,好哥哥,咱们去吧,去吧。” 秦宁犹豫一瞬,还是没抵挡住攻势,“好。” 二毛和三毛立马蹦了起来,“好哦,要去南江府喽。” 答应过后,秦宁理智重新上线,“那咱们怎么去南江府呢?” 沈新回复:“我买了明天早上辰时的船票,和王大胆说好了,早点送咱们去县城。” 灰灰嗷嗷叫唤在沈新裤脚打转。 秦宁不想拒绝相公,只得说:“好,那我和其他人说一声,停一天生意。” 一个威风八面的狼狗也不知道是怎么发出这么奶唧唧的叫声,沈新嫌弃地把它扒拉开。 灰灰呜咽着委委屈屈地躲到一旁。 这一天二毛和三毛一直处于兴奋之中。 九月二十,天气正好。 沈新一家坐着王大胆的牛车去了县城。 走之前秦宁还跟王阿婆说好了,让她帮忙喂家里的家禽和狗子。 紧赶慢赶,沈新四人踩着点,踏上跳板,坐上了商船。 这是一家四口第一次坐船,都有些小心翼翼。 沈新是担忧商船不行,秦宁三人是怕自己掉进水里。 沈新买的坐席票在甲板正中央,就是一个简单的稻草团。 他嘴角抽了抽,还真是简约风。 商船平稳地在水面前行,秦宁三人渡过了初期的不适应后,也有心思观察周围景致了。 薄雾在江面缭绕,像一层轻纱盖住了岸边的草木和人家。 阳光穿过云层,江水波光粼粼,犹如金子洒进水面。 河水清澈,水里游动的鱼看的清楚,秦宁带着二毛三毛扒着栏杆,见到一条鱼小声地发出惊呼。 表情灵动又可爱,沈新勾了勾嘴角。 过了一会儿,秦宁似乎察觉到他的行为不稳妥,站了起来,小心地瞄了沈新一眼。 沈新轻笑一声,“想看就看,我去那边逛逛。” 商船客人鱼龙混杂,沈新听着众人聊天,偶尔也接两句话。 就这么过了大半日,终于到了南江府。 码头直接连着城内,抬眼便能看到整齐的青灰色砖瓦房,街道上小贩穿行,一片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踏上岸后四周的人声接踵而至,商贩叫卖,管事吆喝,文人高谈阔论,府城的繁华揭开一角。 二毛三毛往沈新身边贴了贴,秦宁也离沈新更近了些。 这里果然比县城繁华多了,路上的行人穿的大都是棉衣,还有不少人穿着绸缎,马车在街道上穿行。 府城人的整体面貌都比望江县的人有精气神。 感到不少打量的目光,沈新拍了拍秦宁肩膀,一左一右拉着二毛三毛,“走了一路,咱们先找地吃饭。” 不知道在这吃一顿饭得花多少银子,秦宁心中忐忑,“好。” 沈新在船上和人聊天时,对南江府也有了微末了解。 府城有两家好吃的酒楼,一家以拔霞供为特色菜的醉月楼,一家因美景美食相结合而著名碧云楼。 南门大街是条娱乐街,杂技、戏剧、各种表演都能在那看到。 东十字巷是夜间才会开的小食街。 走走停停,一刻钟后几人到了醉月楼楼前。 沈新刚要往里走,秦宁抓住了他的胳膊,踮起脚凑在沈新耳边,小声急促道:“相公,咱们去别的地方吃吧,这里看上去就非常非常非常贵。” 秦宁用了三个非常表达抗议。 “今天必须吃顿好的。”沈新偏头看着秦宁,嘴角勾起,“因为今天是你生辰。” 不可置信,开心,酸涩,秦宁仿佛被金子砸中般头晕眼花。 最终还是实打实的银子占了上风,他认真说道:“去别的地方吃也是一样的,相公给我过生辰就很开心了。” 沈新摇头,“这件事不许反驳,听我的。” 说着,带着三人一齐进了醉月楼。 酒楼三层,雕梁画柱,悬挂幕帘,四周挂着金红纱栀子灯,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地上铺着木质的地板。 小二立马迎了上来,“几位客官里面请,包厢还是大堂?” 沈新回:“大堂吧。” 大堂中央还有表演可以看。 二毛三毛安静如鸡,紧紧攥着沈新和秦宁的手,一刻也不敢撒开。 几人落座后,小二摆上了几道精致的菜品模型,并解释道:“这些是我们这比较有名的菜,水晶肴肉,...,玉桂仙君。” “还有一些特色菜品,莲花肉油饼,...,锦丝头羹。” 沈新问秦宁三人:“你们有想点的菜吗?” 秦宁努力不让自己面上露怯,小声说:“没有。” 二毛三毛齐齐摇头。 沈新点了八道菜:“要一个水晶肴肉,红烧狮子头,漕溜鱼片,爆炒腰花,香煎豆腐,素炒三丝,一份鸡丝莼菜汤,再要一份荔枝膏,四碗米饭,谢谢。” 沈新每点一道菜,秦宁的心就抖一下,算花了多少钱,算到最后他眼前发黑。 沈新只能假装看不见。 等菜上齐后,沈新对秦宁轻声道:“生辰快乐。” 二毛三毛也紧接着开口:“哥哥,生辰快乐。” 秦宁感觉自己眼泪在眼圈打转,他微微仰脸,把泪水憋回去,微微一笑,“生辰快乐。” “谢谢相公。” “谢谢二毛。” “谢谢三毛。” 几人吃饱喝足后,日头已经西行。 沈新打算找家客栈住,下船的时候他买了明天回去的票,得解决今晚的住宿问题。 小巷口突然走出一个人拿着竹筒撞到了沈新,对面连连道歉。 “没事。”沈新伸手掸了掸上衣的水渍。 就这个功夫,迎面走来的男人抱起三毛就跑。 第50章 沈新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人贩子,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晕面前这个把水撒到他身上的男人。 这人洒水吸引他的注意力,另外一个找机会拐人, 肯定是同伙作案, 不然哪来那么多巧合。 光天化日, 朗朗乾坤, 他们怎么敢的? “三毛。” “三毛。” 秦宁反应过来,作势要追。 沈新拉住他,语气沉稳道:“你们去那边热闹的街口等我回来,我去追, 注意安全。” 街口人多热闹, 应当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他不能再让秦宁和二毛也折进去。 见抱着孩子的男人已经转弯, 沈新留下这句话便拎着晕着的男人追了上去。 巷子里错综复杂,他又不了解地形, 七拐八拐地,时间越长他越吃亏。 不过沈新有异能, 前面的人还抱着孩子,速度和耐力都不如他。 又过两个巷口,他终于追上了人。 顾及着男人手里的孩子,沈新从后面掐住那人的后脖子把人提起来。 晕着的男人被沈新随意仍在地上。 徐长立吓得想要大叫, 又因为窒息发不出声, 像一只被掐了脖子的鸡。 “咯咯咯。” 他伸手想扒开沈新的手,挣开被扣住的脖颈, 手里的孩子没了支撑正在下落。 沈新顺势接住,脸色却更加难看,这个孩子不是三毛, 是一个眼中充满惊恐的女童。 刚刚孩子一直被放在前面,沈新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应该是第一个巷口孩子就被换了,只有那个巷口没在沈新视线范围里。 没想到这群人贩子还会玩偷梁换柱这招。 现在回头去找显然不可能了,巷子里人户众多,等他一一排查完,孩子早就被运走了。 他只能紧扣这两个男人,从他们嘴里挖出人贩子的窝点。 沈新伸手捂住女孩的眼睛。 “碰”的一声。 沈新把男人抡到墙上,等他掉下来又伸脚踩住男人的脖子。 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制服完人贩子,沈新才弯腰把女童放在地上,问:“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 女童身子不断颤抖,指了指耳朵,连连摆手,干裂的嘴唇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发出的语调不成句子,“啊啊啊。” 又聋又哑,脸色还有青紫,沈新闭了闭眼,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又被他压下去。 他从男人身上扯下一块布条,系在女童双眼上,即使她听不见还是语气温柔道:“你站在着等一会儿,哥哥有点事做。” 第51章 沈新把男人双手禁锢在背后,放开了踩住他脖子的脚。 果决地折断了他的左手大拇指,沈新的声音如冬日寒风般冰冷刺骨:“被你抱走的男孩在哪?” 徐长立脸颊凹陷,叫声凄厉,冷汗一下子才额头上冒出来,张口开始叫屈:“什么男孩,我不知道说的什么。” “但是我确实看见有一个男人抱着男孩往西边去了。” 沈新冷笑一声,“别跟我扯胡话浪费时间,我认得你的脸。” 尖嘴猴腮,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人脸。 “你说一句废话,我断你一根手指,说五句废话,断你一只手,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再问一次,那个男孩在哪?” 徐长立也很硬气,语气断断续续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报官,你无缘无故打人。” 沈新也很干脆,直接把徐长立左手剩下的四根手指全部折断,继续问:“孩子在哪?” 幽静的小巷子里只剩徐长立惨烈的回声。 徐长立依然装死,重复着之前的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新的心沉了下去,这男人断了五根手指,还硬气不吭声,这伙人贩子伙一定是专业且长期的。 沈新又一脚踩断了男人的膝盖,“我改主意了,再说一句废话,断一条腿。” “断完腿,下一步是刺瞎你的双眼,再下一步是割断你的双耳,若还不说...你的命能不能保住就不一定了。” 徐长立喘着粗气,汗珠从额前下落,眼中惊恐愈甚。 沈新笑了一下,声音如同恶魔低语:“像你们这种人,如若变成了累赘,他们还会要你吗?” 他的视线瞥向墙角,示意道: “而且除了你,我还有一个备选,即使杀了你,也会有人给我提供消息,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识时务,懂进退。” 见男人眼里闪过迟疑,沈新继续说,“一个孩子换你一条命,不值吗?” 男人好像被说动了,语气干涩,“十二坊雨花巷四号。” 他眼里闪过一丝凶狠,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 家里有将近十个人,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逃出去,就算打不过,还有孩子可以当人质。 沈新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假装看不到男人眼里的算计,“不错,是个聪明人,从这走过去要花多少时间?” 大隐隐于市,这个团伙做事缜密,一看就是老手了,不知道拐了多少孩子。 徐长立回道:“时间不长,两刻钟左右就到了。” 走之前,沈新又给墙角的男人一肘子,让他短时间内醒不过来。 兵贵神速,宜早不宜迟。 距离远,女童年纪小,不宜带过去。 沈新摘下女孩眼前的布条,用手指在她脚边画了一个圆。 比划着,“你能乖乖地站在这个圈里等我吗?一个时辰内我必定回来。” 女童脸色蜡黄,重量没比小猫重多少。 女孩使劲点了点头,嘴角弯起,发出一声类似于“好”的语调。 也不知道秦宁那边有没有事,沈新压下心中的急躁,拖着男人往前走,“往哪走,指路。” 沈新怕徐长立故意拖延时间,搞幺蛾子,一路上一直在逼问徐长立。 一刻钟后,沈新便看见了人贩子老窝,他们的老窝外形和周围的房子没什么不同。 徐长立胸膛来回起伏,“我们快进去吧。” 他要赶快出了这口恶气。 沈新正打量着四周环境,闻言微笑道:“好。” 徐长立面上一喜,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沈新敲晕了,他表情凝固在似笑非笑间,显得格外滑稽。 沈新走到人贩子家门口,开始敲门,“有人吗?门口的荷包是不是你家的?里面有一两银子。” 几息过后,院里的男人把门露个小缝,眼角的伤疤若隐若现,他扫过沈新空着的双手,面露警惕,问:“荷包呢?” 沈新面带微笑,“认识徐长立吗?” 男人面色一变,“不认识。”作势便要关门。 沈新摁住门板,推开门,把男人震到一边。 他的目光环视一圈,三间房子一目了然。 院子里坐着四五个彪形大汉,听到动静立马把沈新围住,角落的妇人把棍子递过去,他们面色阴沉沉盯着沈新这个不速之客,问:“你是要私闯民宅吗?” 沈新没说话,避开众人的棍子,猛地往前冲,把说话的男人往后踹了五六个身位,突破了包围圈。 他一拳一个彪形大汉,连角落的妇女也没放过,等院子所有人都晕倒在地上时,才过去一盏茶的时间。 他从左到右依次打开每个房间的门。 前两个房间是空的,床上的被褥乱成一团,桌子上还有散乱的茶点。显然是这些看管人住的地方, 沈新最后一个狭小阴湿的房间里找到了昏迷的三毛,他旁边还有五个同样陷入昏迷的孩童。 三毛小脸红扑扑的,沈新把他抱起来,仔细检查一番,胳膊腿是全乎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沈新走过所有房间都检查了一遍,没有暗道,没有错漏的人,才拿着墙上的麻绳把晕着的人一溜串的绑起来。 这期间有时手重碰碎手脚也只是意外,沈新也没忘了徐长立,把人拖过来一起绑好,随机扇醒两个大汉,威胁道:“快叫。” 其中一个大汉还没回过神来,沈新顺手掰断了他的手指,如愿获得了惨叫。 另一个大汉见状立马惨绝人寰地叫了起来,“救命啊。” “救命啊。” 沈新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眼神。 四周住户人听见动静走了过来,一传十,逐渐把院子围了起来。 沈新这才开口:“我家孩子被拐抱了,跟着人贩子发现了他们的老窝,房间里还有他们拐卖来的孩童,烦请各位报个官可好?” 人群大多数人将信将疑,两个胆大的大娘走进屋子,走出沈新说的房间,证实道:“是真的,里面好几个孩子。” 人群一片哗然,立马就有人叫嚷着并去报官。 沈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诸位能帮忙看着这些人一会儿吗?外面巷子里还有个晕着的人牙子,我得把人带过来。” 两个大娘和两个大爷立马答应下来,嘴里还不断夸赞沈新。 沈新抱着熟睡的三毛去把女童和人牙子同伙接了过来,一不小心踩碎了人牙子的膝盖。 等人牙子都交给衙差,婉言拒绝了一同去衙门领赏,沈新马不停蹄地抱着三毛去找秦宁。 离远便看到秦宁和二毛好生生地站在街口,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秦宁四处张望,正好看到了沈新。 沈新快步上前,低声道:“没事了。” 第51章 “大哥, 三毛怎么样?”二毛的脸色苍白,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吓坏了。 说着, 他还踮起脚, 翘起脖子往沈新怀里看, “我看看三毛。” 秦宁离得更近一些, 他擦干被汗浸湿的手,摸了摸三毛的脸颊,心中的忐忑不安放下不少。 若是因为他三毛丢了,余下的日日夜夜都会自责不已。 沈新弯起膝盖, 回道:“看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知道内里如何, 咱们先找个大夫看看。” 秦宁和三毛立刻应声, 秦宁仔细瞧了沈新一圈,紧接着问:“相公,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二毛闻言立刻围着沈新转了一圈。 瞧着两人紧张的样子,沈新安慰道:“我没事, 人牙子比较虚,没起什么冲突。” 南江府街道类似于井字,主干道宽至数十米,街道与街道的交叉点周围聚集着不少商贩, 促进了商业区的繁茂。 沈新连着问了好几个过往行人, 才找到了一间颇有名气的药铺,名为明善堂。 明善堂内部宽敞, 左侧是坐诊大夫,右边是柜台和显眼的高大药架。 一个药童在药架旁抓药,一个药童在柜台边打算盘。 看病队伍排着三个人, 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轮到沈新。 沈新问:“大夫,我家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昏睡不醒,是不是吸入了什么药物,对孩子有什么影响?” 大夫年近花甲,头发和胡须已然全白,他把脉的动作不紧不慢,“先把脉。” 望闻问切后,他语气如常道:“没什么问题,是普通的蒙汗药,等他自然醒就行,醒后多喝点水排排毒。” 沈新接着问:“什么时候能醒?有后遗症吗?” 大夫:“大概得半个时辰才能醒,没有后遗症,去柜台结账吧。” 二毛紧绷的小脸放松下来,肉嘟嘟的脸颊重新回暖,挂上了笑。 沈新微微颔首,“谢谢大夫。”又捏了捏二毛的后颈。 药童脸上带笑,“承惠二十文。” 沈新把铜钱递过去,转而问:“请问这里收药材吗?我这里有株人参。” 第52章 药童眼睛亮了亮,肯定回道:“收。” 沈新接过秦宁的包袱,拿出一根人参,“您看看如何?” 他打算先用一根十年份的试试水。 药童拿起来仔细端详后放回柜台上,说:“稍等片刻。” 他去后面找来了掌柜,掌柜拿起来瞧了几眼人参,又瞧了几眼沈新,干脆道:“这根人参得有十年份了,采药人手法老练,品相不错,须子都没断。” 他把人参放手里掂了惦,“将近三两重,这根人参我可以给三十两。” 沈新没说话,把包袱露出一角给掌柜看,问:“这些多少钱收?” 掌柜眼睛发直,迅速扫过周围,低声道:“公子后面详谈。” 沈新答应了,财不外露这点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他把三毛交给秦宁,说:“你们坐这等会儿。” 靠墙有一排木质凳子可供人休息。 两人到了后屋,掌柜净手后,小心拿起药材一一检查,斟酌道: “这根人参稍小一些,二十八两。赤灵芝可以给到二十两,铁皮石斛两颗七十两,阁下意下如何?” 沈新点头:“行,卖了,但是我要银票和银锭子。” 醉月楼吃饭花了三十两银子,沈新得尽快把账抹平。 他不想让秦宁知道花了多少钱。 掌柜眼里有了真实的笑意,“当然。” 从药堂出来,沈新的家底瞬间变厚,变成坐拥百两的富翁。 沈新抱着三毛,二毛紧紧抓着秦宁,几人沿着街边向东找客店住。 最后选了一家名为悦悦来客的客店,订了二楼的房间。 为了安全着想,沈新只订了一间房,还在熟睡的三毛被沈新放在床上,二毛在旁边看着他。 一切都办妥当后,沈新才说:“刚刚县衙差说我帮忙抓到人牙子,有赏银可拿。” “咱们休息一会儿,去府衙一趟。” 他现在不放心单独把秦宁三人留在这。 他真的没想到府城的治安这么差,大街上人牙子就敢明目张胆的拐人。 “好。”秦宁点头。 南江府的府衙比望江县衙大了将近一倍,台阶由青石堆砌而成,正门大开,上方悬挂刻有南江府的牌匾,隐约听见府里传来的哭泣音。 沈新和差役说明来意后,典史亲自接见了沈新一行人。 双方简单寒暄后进了左边的小议事厅。 “坐。”典史夸赞道,“这伙人一天就抢了四五个孩子,幸亏有公子仗义勇为,不然还不知道这些孩子落到何等境地。” 沈新谦虚回答:“不过是碰巧,运气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墨绿色官服衬着典史的肤色稍显暗沉,他闻言轻笑,“不知道小友是否有兴趣来府衙当差呢?” 沈新婉拒道:“小生家在望江县下属村落,不在府城,不适合来这里当差。” 多好的苗子,典史心中惋惜,面上不显,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人牙子人赃并获,你占首功,一个犯人有一两银子的赏钱,等我记录在册后就给你银子。” 沈新微微颔首:“多谢典史大人。” 秦宁和二毛两人进了府衙后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新,屁股只沾了半边椅子,脊背挺的直直的,大气都不敢喘。 二毛正悄悄瞄着屋子里雕花的桌椅,绘制山水花鸟的屏风,角落镂金的香炉里飘起袅袅白烟,眼里全是惊叹。 典史写完文书,站起来把银子交给沈新。 沈新向前走了两步,接过银子,说:“多谢大人。” 他犹豫了一瞬,又问:“请问大人,聋哑女童的亲人来接了吗?” 典史不假思索道:“她没有亲人来领,应是犯人从别的地方拐来的,只能放到慈庵道观,你要见见吗?” 沈新笑了笑:“那就劳烦大人了。” 女童被安置在议事厅旁边的屋子,她似乎认出了沈新,还朝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沈新把三毛交给秦宁,弯腰作揖道:“大人,能否帮我把这五两银子交给道观?快冬天了,给那个孩子添些衣服和日用。” 典史动容道:“公子高义。” 沈新轻嘲一笑,“不敢当,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典史大人招了招手,“王力,把人好生送出去。” “是。” 出了府衙,秦宁低声问:“相公,那些人牙子会受什么刑罚?” 沈新顿了顿,“拐卖孩童卖做人家儿孙,当判三年徒刑。拐卖孩童卖做奴婢当判以绞刑,若在拐卖过程中对受害人造成身体伤害,当判以死刑。” “那个女童应是被灌药物所致聋哑,我猜主犯会被判以死刑。” 秦宁打了个寒颤,默默点头。 沈新想转移话题,笑眯眯道:“五六两银子的意外之财,刚好够咱们去南门大街逛逛,那可是南江府有名的瓦舍,杂耍,舞蹈表演都能在那看到。” 二毛蔫蔫道:“可是三毛还没醒。” 沈新回:“咱们来回走了小半个时辰,从这到南门大街估计也要一会儿,到时三毛估计就醒了。” 二毛的眼神重新亮起,“好。” 走到一半,三毛就醒了,眼睛没睁,就开始叫嚷着救命,小胳膊小腿不断踢人挣扎,眼角洒落两滴泪珠。 是不是该夸小家伙反应迅速,沈新哭笑不得,“是我,我是大哥,睁开眼睛仔细瞧瞧。” 三毛的挣扎逐渐减弱,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看清了人后,使劲抱住沈新嚎啕大哭。 “大哥,大哥。” “别怕,没事了。”沈新轻抚三毛的后背,姿势僵硬却有安全感。 三毛缓了缓,抽抽噎噎道:“我要哥哥抱。” 沈新推脱道:“你这么大只,你哥哥抱不动。” 秦宁在一旁伸手:“我能抱动,给我吧。” 沈新:“...好吧。” 南门大街街口有一个宏伟的门楼,门楼后便是人流涌动的广场,商品琳琅满目。 沈新买了四杯木瓜汁,继续往里走,各式各样的勾栏映入眼帘,说书唱曲,杂剧杂耍层出不穷。 沈新几人看到感兴趣的便走进去欣赏一番,秦宁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看到有趣的还会拉着沈新的袖口示意他看。 等几人过足了瘾夜幕已然降临,一盏又一盏的灯笼悄然亮起。 二毛三毛明显精力不够,秦宁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沈新扫了一圈,说:“咱们再走一圈小食街就回客栈,怎么样?” 其余三人皆点头,“好。” 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东十字巷,各式各样的香味争先恐后地向沈新一行人扑来。 二毛和三毛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 沈新嘴角勾起,霸气发言:“咱们今天的目标是从街头吃到街尾。” 他说完,便身先士卒走到两个小摊买了四个油糍,四个酪团,“尝尝味道怎么样?” 三毛回答的最为响亮,“好。” 秦宁接糕点时犹豫了,今天花了好多钱了,他不想吃了。 看出秦宁眼底的犹豫,沈新含笑开口:“不要拒绝了,小寿星。” “你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开心啊。” 秦宁心脏猛然间紧缩,又如烟花般猝然炸开,脸也如胭脂般绯红,被夜色掩盖看不真切,“好,谢谢相公。” 第52章 月光柔和, 繁星璀璨,灯笼高悬,红光摇曳。 脆嫩呛口的爆炒鸡杂, 富有嚼劲的肉干, ..., 鲜美滑嫩的烤生蚝。 二毛抱着吃的滚圆儿的肚子, 一脸满足:“好好吃呀。” 三毛已然忘记了下午惊心动魄,他流连忘返地看着远去的小食街,恋恋不舍道:“大哥,府城真好。” 沈新一手牵一个小孩, 回道:“等以后有时间再来。” 热闹逐渐远去, 幽静重新归来, 二毛和三毛脑袋一点一点地往前走, 沈新见状一手一个把人抱起来,“困了就睡吧。” 他暗叹一口气, 谁曾想命运如此奇妙,有一天他也能变成带娃高手, 抱孩子的动作越来越娴熟。 秦宁始终和沈新的脚步一致。 到客栈时,二毛和三毛已经陷入熟睡,小嘴微张,肚子随呼吸一起一伏。 沈新叫了两桶热水, 低声对秦宁说:“累一天了, 泡泡澡吧。” 蒸腾的热气扑在乳白色的屏风上,凝成一层薄薄的水雾, 如玉般身影若隐若现。 沈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思考如何对南江府进行示警雪灾一事。 等二人洗漱后,依次上床, 二毛和三毛在最里侧,旁边的是秦宁,最外面的是沈新。 床上躺四个人有些勉强,秦宁和沈新侧着身子才能躺下。 两人呼吸纠缠,肢体在不经意间碰撞,沈新只能尽可能往床边上靠。 等秦宁的呼吸平稳一段时间后,沈新悄悄出了客栈。 他打算让“上天”警示众人雪灾一事。 第53章 大燕以儒家思想治国,绝大多数人深受儒家“天人感应”观念的影响,对上天预警深信不疑,信奉“天人合一。” 深秋寒夜,烛火已熄,南江府笼罩在黑暗之中,南江河野蛙咕呱咕呱地叫。 沈新在河边找了一块三尺长的圆形石头,他打磨圆润后,在正面写:“雪覆千里,寒凝大地。” 反面写:“深冬十二月。” 沈新往下游走了一会儿,选好位置,把石块埋了进去。 南江河在十一月初时会短暂的退潮,甚至会有枯水期,等水位下降,这块石头自然而然就会被人发现,沈新也能从这件事中完美隐身。 事情了结,沈新乘着月色回了客栈。 上京瑞王府。 府内张灯结彩,红绸遍挂。 仆从腰间系着红绸缎,个个面带喜色,在长亭水榭,亭台楼阁间来回穿梭忙碌。 前院宾客满座,按官阶高低依次落座,席间金杯玉盏,觥筹交错,来往恭贺不断。 “恭贺王爷大婚之喜。” “恭贺心想事成,喜结良缘。” “可称为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实乃一段佳话。” 二皇子刚成年就封王,还赐府邸,可见圣上厚爱。 燕临川身穿正红色绣金喜服,头戴嵌有东珠金冠,腰间坠着一块双龙玉佩,尽显天家富贵。 琉璃杯里的酒水透明,折射出红色的光晕,燕临川的脸棱角分明,他薄唇微勾,昂头喝尽杯中酒,“多谢诸位大人。” 宴客结束后,燕临川穿过长廊拱桥,在一声声王爷大喜的庆贺声,进入内院的临安苑,缓缓掀开锁着金边的红盖头。 秦安安轻轻抬头,眼里含羞带怯,头上的玉饰微微摆动,泛起温润的光泽,他低声轻唤,“官人。” 燕临川坐在床边,轻握秦安安的手,眼里含笑:“安安,我终于娶到你了。” 囍烛雕刻着龙凤呈祥,灯花爆了又爆。 秦安安回握住燕临川,手腕的翡翠玉镯和白玉玉镯相撞发出叮叮脆响:“阿川,我终于嫁给你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新便去了府城的几个布庄买棉花,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后花六两银子买到了四斤棉花。 一家四口在早点铺吃了豆浆油条,坐上了回程的船只。 回去的路上没起什么波澜,一路蔫吧的二毛和三毛回家后又变得精神了。 可能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魅力大吧。 灰灰嗷呜嗷呜地迎接沈新四口。 二毛在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又仔细看过家中牲畜才放下心。 不知道为什么,沈新感觉秦宁的干劲更足了,仿佛不会累一样,具体表现在糕点花样越来越多,每日做的也越来越多。 米面一天几十斤几十斤的消耗,怕粮食不够,他又去村里买了好几担粮食。 瞧着秦宁的劲头,他的猫冬计划可能没法实现了。 天气逐渐变凉,沈新又给毛驴盖了一个驴舍冬日里好御寒。 各家各户已经开始准备囤菜过冬,沈新家里也不例外。 一家人正在菜园子里拔菜,要赶在第一波霜冻前把菜收起来,腌成咸菜,放在地窖里储存或者晒成菜干方便长期保存。 家里菜园子种的晚,长出来的菜比较嫩。 沈新手脚利落,一手一颗大白菜,扔到五尺外的背篓里,仿佛一个无情的拔菜机器。 二毛三毛两人一垄,拿个小篮子认真仔细的摘黄瓜,生怕碰掉黄瓜藤。 沈新装满一背篓连带着二小只摘的黄瓜一同送回院子。 灿烂骄阳,晴空万里,只有寒风和入骨的凉意提醒着冬日的来临。 秦宁正坐在小木凳上清洗白菜,双手在冰凉的水里冻得通红。 沈新皱了皱眉,“还是我来洗吧,你手都冻红了。” 沈新之前就说他洗菜秦宁摘菜,秦宁死活不同意。 相公的手是用来读书写字的,秦宁闪避沈新的手,露出一个乖软的笑:“我来就好,不碍事的,而且快洗完了。” 沈新说不过秦宁,只得加快了摘菜的速度,好回去洗菜。 两刻钟后,三人摘完菜回了家。 新做的棉衣袖口扎实,不会透过一点寒风,二毛乖乖打招呼,“哥哥,我们回来了。” 三毛迫不及待地炫耀,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圆,“哥哥,我摘了好多好多黄瓜。” 学了一个多月,三毛数数还是一塌糊涂,完全不会数一百以外的数字。 沈新撇了三毛一眼,和秦宁说:“黄瓜、萝卜和胡萝卜各摘了二百多根,还有一百多颗菠菜、芥菜、油菜和菠菜。” “小葱、韭菜和大蒜也摘了一背篓。” 秦宁沉默片刻,颤巍巍地说:“菜园子还有菜吗?” 沈新和二毛对视一眼,摇头说:“没了。” 秦宁问:“那霜冻之前我们吃什么菜?” 按照以往来说,至少还有十天左右。 沈新:“......”劲使过了。 他只能说:“问别人家买吧。” 事情办错,金钱补过。 秦宁补救道:“是我没说清楚,和相公无关。” 沈新搬了个小木凳坐在秦宁旁边,“和你没关系,是我没想到。” 他瞧见秦宁冻得通红的爪子就糟心不已,沈新催促道:“我洗菜,你去切菜吧,这样还能快一点。” 有的腌制方式要把菜切成丝或片,蔬菜会更加入味。 秦宁应声:“好。” 沈新又支使二毛:“你去灶房烧锅热水。” 热气多,身体回暖,秦宁的手也能好受点。 二毛点了点小脑瓜,“好。” 大家都有活了,三毛连忙问:“大哥大哥,我呢我呢。” 沈新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去那边沙地写一百以外的数字,就写一百零一到一百四十五吧。” 三毛美滋滋的脸立马垮了下来,想反抗又发怂,他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沈新假装看不见三毛眼底的不情愿,鼓励道:“我看好你。” 三毛像一只充满斗志的战斗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沙地旁,开始写数。 不一会儿便垮下了脸。 又过了一刻钟,三毛眼珠转了转,放下树枝。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沈新旁边,笑嘻嘻道:“大哥,我数数给你听吧,这样更快,也许能数到二百呢。”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举起手比了一个耶。 第53章 洗好的白菜帮子放在干净的木盆里, 沈新假装沉思,故作为难道:“你先写吧,这件事我需要深思熟虑一段时间。” 三毛听到沈新松口, 露出小米牙:“好, 我现在就去写。” 蹦蹦跳跳的背影都透着开心, 他重新回到沙地上。 过了一刻钟, 三毛喊道:“大哥,你考虑好了吗?” 寒风打个旋发出呜呜声,墙角的葡萄藤已然枯黄。 沈新头也不抬,继续洗菜大业, “没有。” 三毛写到一百三十时, 又问了一遍, “大哥, 你考虑好了吗?” 沈新:“再等等。” 热水已经烧好了,热气升腾的白雾飘进小院, 空气染上湿意。 三毛蹭蹭蹭地跑过来,憋憋屈屈道:“大哥, 我写完了。” “真棒。”沈新面无表情地夸赞,起身拿着装满净菜的木盆去了灶房。 三毛嘴咧到耳后根,一蹦一跳地跟在沈新后面。 沈新观察了一会儿,拿过秦宁手里的菜刀, “我切吧, 你去腌菜。” 秦宁干脆地答应道:“好。” 几个木盆占了大半空间,灶房都转不开身了, 沈新对二毛和三毛说:“你俩出去玩吧。” 二毛仰头,脆生生道:“我们也可以帮忙。” 三毛在一旁附和点头。 水灵灵的大白菜放在木板上,沈新拿刀来回比划, 瞄着没灶房高的三头身两小只,出声:“去门口背一遍三字经。” 秦宁悄悄松了一口气,同情地看着二毛和三毛。 课程已经从识字开始背书了,三字经是最近两天新学的,一整本下来要一千多个字,可谓难度不小。 朗朗的背书声和切菜的咣咣声混在一起,奇异又和谐。 秦宁手指灵活地挑出蔬菜适合腌制的部分,放入陶罐里,铺满一层菜便撒上一层盐,顶层放上糖和蒜瓣来增添风味,最好密封陶罐。 沈新以前是个管吃不管做的主,刚开始切菜比较生疏,浪费了三四个萝卜。 等熟练后,沈新切的萝卜丝便和秦宁切的蔬菜一般均匀粗细,他也有时间闲聊了,便问秦宁:“三字经你背下来了吗?” 秦宁拿陶盖子的手一顿,支支吾吾道:“背...背下来了,就是稍微不太熟练。” 沈新顺着往下说:“行,晚上背给我听。” 秦宁背对着沈新垮了垮脸,“好。” 沈新嘴角微勾,问:“你打算做哪些腌菜?” 第54章 说到这个,秦宁又精神了,他兴致勃勃地数着:“盐瓜菽,干闭瓮菜,还有酸菜和腌蔬菜。” 沈新动作一停,问:“盐瓜菽,干闭瓮菜怎么做的?” 他以前好像没吃过。 秦宁揉搓着芥菜,“盐瓜菽是以老瓜为主料,配以黄豆、紫苏、生姜等配料,加入盐,酒,甘草等调味,装坛进行暴晒制成。” “干闭瓮菜是将蔬菜和盐交替铺放,腌制三日后取出反复揉搓,挤出多余的水分,重复九次后把菜放入翁中,撒上花椒和小茴香,盐卤浇在里面封罐,一个月后就可以吃了。” “这么麻烦。”沈新微微咂舌,“要不弄点简单的得了。” 秦宁摇头,“这样腌制好吃。” 沈新不在说什么,两人忙活了一上午,做好了五罐腌菜,剩下的蔬菜用来干制或者放进地窖里储存。 干制就是通过暴晒去除蔬菜的水分,达到延长保存蔬菜的目的。 天气渐凉,饭桌从小院挪进了堂屋。 午饭是鸡蛋炒木耳,黄瓜丝汤和麦饼。 沈新喝了一口暖胃的汤,说:“等过两日去县城定个铜锅,冬日正是吃拨霞供时节。” 拨霞供和他那个时代的火锅很是相似。 三毛立马问:“拨霞供?是咱们在府城酒楼看见的...” 他的手指贴着陶碗,“咕咚咕咚往外冒香气,肉往里一放拿出来就能吃的那种吗?” 二毛默默地塞了一大口麦饼。 沈新肯定地说:“差不多吧,不过拨霞供是指涮兔肉的锅子,咱们可能会涮猪肉。” 秦宁见两人说完话,才说:“相公,冬日里从村子到县城太远了,等到县城时糕点该凉透了。” “可能会影响生意,不然我们在县里租个铺面?” “这样全天都能卖糕点了,客人也能更多。” 没想到秦宁这么早就考虑这些事,狡兔三窟,不知道雪灾什么情况,若是南溪村灾情严重,在县里多个住处也好,也能多个选择。 毕竟他们家是村里有名的富户,雪灾时若有人起了不好的心思,他家得被第一个盯上。 心思百转,不过才几息时间,沈新说:“过两日去县城看看,不过咱们可以先买个房子,铺子等咱们在县城稳定了再说。” 先过了这个冬天。 “冬日天冷,生意估计也不景气,咱们也躲躲懒,在家里猫冬,好吗?” 秦宁失落一瞬,又眼角弯弯:“在县城时,我和周围的商贩简单打听过县里房子的租赁情况。” “东边地区的房价都比较贵,租一个月至少要一两银子,西北雨花巷住宅最便宜,租一个月大概几百文。” 沈新静静看着他,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勾起一抹笑。 秦宁小声说:“相公,你听见了吗?” 沈新回神,轻咳一声,“听见了,过两日去县城时看看,这个不着急。” 二毛三毛帮忙把碗放进灶房,收拾饭桌。 天天休息,如何才能赚钱,秦宁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相公,你想读书吗?” “现如今家里的银钱很足,铺子生意也好,若是读书也不缺钱的。” 还记得这茬呢,沈新敷衍道:“不想,我还没想明白。” 他还没过够咸鱼的生活呢。 秦宁反问:“想明白什么?” 沈新微微抬头,呈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读书的意义。” 好高深的样子,秦宁懵懵懂懂地点头。 二毛放下碗,舔了舔嘴唇,认真地说:“读书科举,可以光耀门楣,光宗耀祖。” 沈新一噎,“你在哪听到这些话?” 二毛不假思索道:“大哥以前说的啊。” 志向远大,乡村之人想要高中可比千万人过独木桥还难。 不过二毛三毛也快七岁了,将来也许想走科举这条路呢,沈新想了想,走到二毛和三毛旁边,问: “想不想让我给你们取个大名?” 二毛这次回答迅速,第一个响应:“我想。” 三毛见二哥这么积极,不甘示弱道:“我也要。” 沈新信步走到沙地,拿起树枝写出二毛和三毛的新名字。 “二毛的大名为沈瑾,取美玉吉祥之意。” “三毛的名字为沈瑜,取美玉珍贵之意。” “怎么样,喜欢吗?” 二毛盯着沙地上的子,眼睛一眨不眨,他认真点头,“喜欢。” 他有自己的名字了。 看见秦宁在院子铺上竹帘准备晾晒蔬菜,沈新拎着两小只走过去,“洗手干活了。” 袖口被秦宁挽起,胳膊在阳光的照射下白的晃眼,沈新皱了皱眉,“天气凉,把袖口放下来。” 年轻的时候不注意保暖很容易得风湿病的。 秦宁弱弱地反驳:“可是放蔬菜不太方便。” 哥儿的衣服袖口比较宽,只有最边缘稍窄,干活时动作大了容易蹭到。 沈新找了两块灰色布条,放下秦宁堆叠的袖子,“用布条绑起来就方便了。” 二毛三毛也不放菜叶了,站在不远处悄悄看着两人。 秦宁努力平复心情,小声地说:“谢谢相公。” 半边院子铺满各色蔬菜,二毛三毛叉着腰。成就感满满。 王三柱,王承德和来福刚好撞上,便一起进了沈家。 王承德和来福如往日一样交了钱和东西,又领了工钱便走了。 王三柱等他们走了才开口:“东家,又一窑木炭好了。” 沈新点头,递过去工钱,说:“和以往一样,你休息一日再开工。” 王三柱接过铜钱没走,试探着问:“东家,咱们烧好的木炭什么时候卖?我能不能接这个活?” 沈新挑了挑眉:“你还要烧窑,如何忙得过来?” 王三柱连忙:“如今烧窑我火候和时辰把握的不错,这才想着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准确来说是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王三柱干活利索还上进,沈新当然愿意用了,他笑眯眯地说:“现在才十一月初,天气不冷卖不上价,过一阵子冷了再卖。” “你放心,肯定算你一个。” 王三柱咧了咧嘴:“那我就等东家口信了。” 夜间烛火昏黄,秦宁听到开门声,动作迅速地把三字经塞进枕头下面。 沈新在地上站了一会,瞥了秦宁一眼,等寒气消散才上炕躺进被窝。 过了好一会儿,秦宁轻轻直起上身,瞧见相公紧闭的双眼,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今日应该不用背书了。 没等他彻底放松,沈新骤然出声:“三字经会背了吗?” 该来的总会来的,秦宁深吸一口气,“会了。” 沈新闭着眼睛,淡声道:“背吧。” 寂静的屋内,只剩秦宁磕巴的背书声,“诗书易,礼春秋,号六经,当讲求...” 等人背完,沈新睁开眼睛,偏头鼓励道:“不错,都背下来了。” 秦宁眼睛发亮,没等他说什么,沈新便倾身覆了过来。 淡淡的皂角香扑面而来,潮湿的发梢扫过脸颊和颈边,秦宁小心屏气。 沈新伸长胳膊,手放在秦宁耳后,说:“抬头。” 秦宁只感觉热气从耳边传至整个身体,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他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抬头,“相...相公?” 一声轻笑,沈新手指捏着书角抽出来,“不要枕着书睡觉,硌得慌。” 第54章 “好。”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 遮住了秦宁眼底的神色,不让人觉察到他内心的无常翻涌。 红透的秦宁更好看了,像朝霞与落日同时盛放, 沈新手指微蜷, 想摸一摸他的耳朵, 最后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早点睡觉吧。” 语气中带着微不可察的遗憾。 等沈新重新平躺进被窝,秦宁悄悄地偏头看他从额头到下巴流畅又刚硬的轮廓侧影,直至困顿才沉沉睡去。 深秋将过,初冬已临, 初升的朝阳把远处的天边染上火红色, 也融化了清晨的寒意。 院子里, 沈新正准备磨豆子做豆浆。 泡了一夜的豆子变得光滑又柔软, 沈新把豆子和水倒入石磨凹槽,转动木质手柄转圈研磨。 反复两次后, 对磨出来的浆液进行过滤,按压滤网分离豆渣和豆浆。 “磨好了。”沈新端着过滤好的豆浆问秦宁, “豆浆放哪?” “放那边灶台上吧。”秦宁说,“等我烙完这几张饼就煮豆浆。” 五六张烙好的萝卜丝饼叠放在一起,呈现诱人的金黄色,萝卜丝条隐约可见, 香味也逸散开来。 沈新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响了两声。 贴着铁锅的饼子被秦宁翻面, 他从橱柜拿出碗,夹了一张饼递给沈新:“相公, 先吃张饼垫垫肚子吧,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开饭。” “好。”沈新也不客气,他饿得很,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第55章 秦宁眉眼弯起,“没有。” 沈新端着碗吃完了饼才出了灶房。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在家吗?买糕点啦。” 沈新开门一瞧,是村里的吴大婶,他微笑道:“快进来。” 自从生意稳定后,村里也有人来家里买糕点了。 头发用褐色布条包起来的吴大婶眼神来回乱飘,“大侄子啊,宁哥儿呢?” “他在做早饭。”沈新说,“婶子想买什么直接跟我说就行。” 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吴婶子藏起眼里的遗憾,笑着说:“来买一块红豆面包。” 沈新走进灶房,拿出面包递给她,“承惠四文。” 吴婶子的眼角堆砌褶皱,她商量道:“咱们好歹沾亲带故的,咋不能便宜点?小时候我还给过你糖吃呢。” 吴婶子的官人是沈新父亲沈大力的堂弟,两人算是拐着弯的亲戚。 沈新含笑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我们这个小本买卖,也没什么赚头,定价都是统一的,婶子也别为难我们。” 吴婶子讪笑道:“我也就问问,还能不给你钱吗?” 说完,一脸肉痛地把钱递到沈新手上。 等人走后,沈新立刻去偏房洗了手。 秦宁站在灶房门口朝院里喊了一声,“吃饭啦。” 沈新拿豆浆和小菜,秦宁端着萝卜丝饼,二毛三毛拿碗筷。 滚烫的豆浆唤醒了沉寂一夜的胃口,秦宁吹一口喝一口,脸颊像松鼠屯粮一起一伏。 等稍凉一些,二毛和三毛捧着碗吨吨吨地喝起来。 喝完一碗,三毛砸吧砸吧嘴,“好喝。” 他双手捧着碗,奶声奶气道:“哥哥,我还想要一碗。” 二毛也伸出碗,“我也想要。” 秦宁眼里含笑:“好,都有。” 吃过早饭,沈新便打算进山。 这几日他一有时间便往深山里走,得在冬日来临之前把果子采回来屯着。 这样不论是吃还是做糕点都有材料。 装好东西,沈新问:“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让我带回来的?” 秦宁说:“没有。” 二毛三毛也摇头。 沈新:“好嘞。” 秦宁鼓起勇气上前两步,帮沈新整理了一下颈间交握的衣领,小声说:“山里地势艰险,路不好走,相公注意安全。” 怎么有一种老夫老妻的即视感,沈新连忙把这种感觉甩出脑海,语气如常道:“好。” 进山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秦宁还在原地望着他。 此时,三毛正在问秦宁问题。 “哥哥,昨天晚上你背下来三字经了吗?” 秦宁掩盖神色的不自然,“背下来了。” 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该洗衣服了。” 二毛和三毛同时答道:“好。” 茂密的绿色树叶变成黄色大片大片地随风掉落,只留下奇形怪状光秃秃的枝桠,沈新脚踩在枯黄的树叶上,发出声响,惊走了不远处树枝上的大雁。 刚走几步便看到有个腿部中箭的人靠在树干上。 瞧着尸僵的程度,死了得有两天了,沈新没管,继续他的采摘大业。 柿子,棠梨,核桃,松果,山楂,板栗,沈新摘了满满两背篓才停手。 秋天野兽都吃的膘肥体壮,他又顺手打了两只兔子才回家,毕竟冬日就不好抓了。 蹬了腿的兔子果然收获了三双殷切切的眼睛。 沈新把兔子递给秦宁,“中午吃兔肉。” “好。”秦宁悄悄咽了咽口水,“做葱泼兔怎么样?” 他也有点想念葱泼兔的味道了。 三毛蹦了一下,“好耶。” 二毛看着秦宁眼神发亮。 沈新也说:“好,你定就好。” 浓郁的葱香在堂屋弥漫。 小米大小的冰雹叮叮咚咚的砸向地面,在窗外哗哗作响。 秦宁把叉竿从窗沿拿下,面色担忧,“下冰雹了,不知道县里生意会不会受影响?” 末日之后的冰雹都如拳头大,砸中人身上能砸死个人,这番美景实在难得,沈新倚在门框上欣赏冰雹,“估计影响不大,已经快下午了,按照以往卖糕点的速度,现在已经卖出去了大部分。” “等王承德和来福回来,若有剩下的糕点,可以分给他们几块,天气严寒,两人也辛苦不少,费不少心力,也得发些福利。”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白色的冰粒子铺满地面,潮意和寒意混在空气中,秦宁打了个冷颤,轻呼一口气,“相公思虑周全。” 沈新皱了皱眉,“这太冷了,你进屋吧。” 秦宁看了一眼沈新,小声道:“我也想看冰雹。” 人菜瘾大,沈新心里叹了一口气,“过来,站我后面看吧。” 沈新后背宽厚又温暖,秦宁嘴角勾起,默默地往前走了一小步。 时间如水般缓缓而逝,又到了沈新和秦宁去县城出摊的日子。 秦家糕点铺除了卖原来的四种糕点,又出了新款老婆饼。 现在县城里虽然有和秦家铺子类似的糕点,但味道还是有所差距,加上秦宁推陈出新比较快,大多数人还是会来他家的铺子买糕点。 所以生意也没太大影响。 沈新拿着两个包子走在大街上,撇了一眼墙角蹲着的小乞丐,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的小巷子。 一盏茶后,小乞丐也走进了巷子。 沈新把包子递过去,等小乞丐吃完,才问:“让你盯着的那家人在县里的情况如何?” 小乞丐便是之前在城门口第一个说出县令家消息的少年乞丐。 他口齿伶俐道:“一家四口挺寻常的,女主人不爱说话,只有买菜才会出远门,其他时间都在家里呆着。” “男主人有时会在大街闲逛,偶尔还去李家酒肆买壶酒。” “他家的两个孩子无所事事,和以王虎地痞流氓一起混日子。” 秦家人在县城没正经生意靠什么生活?难不成是因为秦明烨给的钱足够多,才有底气坐吃山空。 这份银子他们可不配拿。 沈新继续问:“那他家人现在都在哪?” “今日女主人和男主人都在家,他们的儿子进了赌坊一直没出来。” 今日就收拾了他们,让两人多活了这么些日子,便宜他们了。 沈新摩擦着下巴,“辛苦了,这是你的酬劳。” 二十枚铜钱碰到缺了好几个角的碗,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小乞丐眼疾手快地把铜钱放进怀里,见四周没人才松了一口气,他咧开嘴角,“多谢老爷,祝老爷财源广进,福禄寿全。” 这标准的话术他听了好几次了,沈新嘴角一抽,问:“有没有兴趣来我家做工呢?” 小乞丐立马后退半步,眼神警惕又凶狠,“我不卖身做奴才。” 沈新解释道:“我说的是雇佣关系不是买卖关系。” “你给我干活,我给你银子。” 他可不是被忽悠大的,小乞丐没放松警惕,“为什么选我?” 当然是怕等秦家两人被杀,县衙调查时你会为了赏钱把我吐出来,沈新想了想才说: “也许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你消息这么灵通,也知道我家在哪,做的什么生意,你可以好好考虑,你有五日时间想明白。” “五日后,我会再来县城,你若愿意做帮工,在我们离开县城时来找我。” 小乞丐一直在观察沈新的神色,等他说完,低头看着斑驳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家帮工的待遇怎么样?” 鱼上钩了,沈新嘴角勾起,“吃住和我们一样,会根据你干的活给你发银子。” 小乞丐眸色认真,脏乱的脸隐约可见的稚嫩:“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老爷。” 沈新走出小巷,向后摆了摆手。 趁着天时地利人和,他得去把垃圾解决掉。 第55章 在沈新眼里, 秦生根和云秀莲是一定要死的,至于他们的孩子,秦浩和秦泽, 由他们自生自灭。 天空万里无云, 正是杀人的好天气。 不知是为节省银子还是舍不得, 秦家在县城的租住的房子是县里最便宜一档的, 周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沈新走到十二坊最北边的巷子里,巷子偏僻,空无一人, 墙后面就是秦家的房子。 房子布局简单, 一左一右两间正房, 院子不大, 一截大蒜松松垮垮地挂在墙上。 沈新规划好撤离路线后,便聚精会神仔细感受周围百米的动静。 秦家里面有两道明显的呼吸声, 对面的房子里有三个人,斜对面的房子里有一个人。 得小心一点, 尽量不发出声响,周围人多,引来人就不好撤退了。 此时的云秀莲正坐在院子里缝衣服,秦生根在左边的房间。 确定好两人位置, 沈新翻墙落地, 在云秀莲抬头的瞬间,他手里打磨圆润的石子弹射出去。 第56章 刚好卡在云秀莲喉咙处, 她连呻吟声都发不出便倒在地上,鲜血涓涓的往下淌。 听到动静,秦生根从屋子里走出, 迎接他的是另一枚圆润的石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瞳孔逐渐涣散。 用同样的方法解决秦生根后,沈新快速翻动屋子的物品,他营造出一副入室抢劫的假象,顺便顺走一些不义之财。 他的视线在主屋墙角明显翻动过的地面上停留一瞬,走过去把土挖开,一个灰漆漆的铁匣子映入眼帘。 里面有十张面额百两的银票,一块羊脂玉,还有一些碎银子。 沈新把银票和羊脂玉卷起来放进袖口,铁匣子放在原位埋好。 翻墙后,沈新按照计划的路线遁走,越往主街走,喧嚣声越大。 沈新打算去码头打听打听南江府的消息,不知道那块写着十二月份有雪灾的石头有没有被人发现。 十多个帮工在码头和商船间来来往往,岸边都是湿淋淋的。 有不少商贩聚在一起,等待接收货物,沈新慢悠悠地踱步,支着耳朵听人讲话。 一商人苦着脸说:“最近棉布又涨价了,早知道就该早点进货,也不至于日日赔钱。” 一旁的人嗤笑一声:“刘老爷谦虚了不是,你那布庄日日客满,小二忙的脚不沾地,还能不赚钱?” ... 有人感叹:“快到冷时候了,多进点木炭卖估计还能有点赚头。” 沈新皱了皱眉,他听了好一会儿,没听见一个人说雪灾的事,难道那块石头没被发现? 若在望江县再做一次,风险太高,他不能再出手了,沈新眼里闪过一抹遗憾,也只能多做点木炭了。 一条渔船刚好靠岸,渔夫上了岸,沈新走过去问:“您十二月份出船吗?” 渔夫黑红的脸上都是褶皱,他摇头,“不出,那个时候河面结冰了,只有大船有可能出航。” 又少了一条运输线,沈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谢谢老伯。” 县城住宅区分东西两侧,西面住宅有十二坊,数字越靠前,房价越贵。 东边住宅不超过六坊,价格至少比西边的贵一倍。 沈新去了诚信牙行,是专门做中介服务,为买卖双方撮合交易,赚取差价的生意,涉及领域颇为广泛。 刚一进门,就有牙人迎了上来,牙人脸上带着亲切的笑意,“客官,您有什么需求?” 左侧靠墙位置立着一块公告板,上面张贴着各式各样的信息。 沈新扫了一圈牙行陈设,说:“我想买一处宅院,至少要有三间房舍以上,周边环境幽静为上,你这里有这样的房子吗?都什么价位介绍介绍。” 牙人脸上的笑更亲切了,略带弧度的眉毛也展开成圆,“有,当然有,您请这边走,这里有简要的标注图经。” “客官您看,圈红的住宅是行里目前在售的十几处住宅。” 他手在图纸上方比划, “东边现有的住宅大概要三百两以上,大都符合您的条件,西边在售的住宅有八处,五处大致符合您的条件。” “这两处三十两到五十两,另外三处五十两到百两不等。” “您看您有没有想具体了解的,我可以给您介绍房屋及周边的情况。” 三百两以上的房子先不想了,毕竟他家明面上没那么多钱。 图经上面简单画了住宅样式和位置,沈新瞧了一会儿,才说:“西边这几处都给我介绍介绍吧。” “十二号宅院一进四舍,长二十丈...”赵二依次介绍完房子,又殷切地问:“您觉得如何?要去实地看看吗?” 沈新点头,“走吧,先看西二坊玉兰巷五号吧。” 这处住宅他最中意。 “好嘞。”赵二和行内其他牙人交谈一阵,才引着沈新出牙行。 看了五处宅院后,沈新心里有了定论,和赵二说:“玉兰巷五号这处宅院多少钱?” 玉兰巷五号布局类似四合院,三间正瓦房,青石小院有四丈长宽,院前有棵枝繁叶茂的槐树。 赵二:“玉兰巷的住宅稍贵一些,加上十厘牙钱,一共要一百三十二两。” 沈新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这房子我要了,怎么交易?” 赵二捧了沈新一句,“客人豪爽,您可以先交十五两定金把房定下,我这边再和卖家磋商订契时间,您看您什么时间比较方便?” 沈新想了想,回:“先定五日后巳时吧,交过定金这宅院就属于我了吗?” 赵二委婉道:“立了契书交易结束才是您的,不过只要您付了定金,就不会再让人看这处宅院了。” 商榷过后已接近日跌未时,小摊糕点应该差不多卖完了。 去西市的路上,沈新买了一包梅子蜜饯,上次买了看秦宁三人挺喜欢的。 但几人都穷惯了,沈新不买也没人说想吃。 糕点已经卖完了,秦宁带着二小只坐在木车上等人,沈新快步上前,把油包放在秦宁手里,“买了点蜜饯,你们吃。” 几人推着小木车刚出西市,林哥儿就追了上来,想和秦宁说话,沈新适时地往远处走了十几步。 林哥儿近几日又开始重新卖豆腐了,他把装好的豆腐放在秦宁手里,低声道:“谢谢你。” 秦宁推脱不过,只得收下了,他抿了抿唇:“是你自己挺过来的,我没帮上什么忙。” 消息在周围的商贩那都传遍了,刘志武欠债被人打断双腿,嗓子也烧坏了,如今全家都靠林哥儿的豆腐摊过活,之前来找麻烦的人也放过他了。 林哥儿的脸冻的通红,他勾起一抹笑,“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 “还有,我叫林清然。” 秦宁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他只得笑了笑,“我...我叫秦宁。” 沈新听了全程,有些唏嘘,无论是谁,没了渣人,生活立马美好起来了。 沈新驾着骡子,晃晃悠悠地往家走,路上他还把买房的事情和秦宁三人说了。 到了家门口,骡子一停,二毛和三毛就跳了下去。 秦宁下车时,他似乎是没站稳,直直地像沈新倒过去,嘴里还在喊:“啊。” 沈新反应迅速,掐着他的两条胳膊把人拎起来放在地上,语气冷肃:“站好。” 秦宁面上一僵,搓了搓手指,小声道:“谢谢相公。” 几人一起把小摊用具放到固定位置上,沈新跟秦宁说:“你跟我进来。” 秦宁心里咯噔一声,面色骤然苍白,相公是不是怀疑他是故意摔倒的? 刚才拎他时语气就不对,怎么办?秦宁惴惴不安地跟着沈新进了主屋。 三毛瘪了瘪嘴,委屈道:“二哥,大哥和哥哥说悄悄话不带我们。” 二毛歪头想了想,回道:“大哥和哥哥每天说话都没带我们。” 三毛垮了垮脸。 二毛拉着他走进东厢房,劝道:“快温书吧,大哥昨日布置的任务你还没做完。” 三毛:“......” 脸色更垮了呢。 沈新示意秦宁坐下,问:“谁给你出故意摔倒的主意?” 撺掇秦宁对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假装跌倒,故意掉东西,假装受伤,他见过这种“意外”不说千次也有百次。 一眼就能识破此种微末诡计。 相公果然知道了,还生气了,秦宁心中更加惶然不安,他磕磕巴巴地说:“没...没有谁。”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聚集,“相公,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他张张嘴想说,不要讨厌我,可他确实做了让相公讨厌的事。 他又搞砸了。 最后他还是闭上了嘴巴。 沈新见秦宁好像被自己吓到了。 他压下心中突如其来的暴戾,深吸了一口气,勾起了一抹笑,温声解释道:“我不是生气,而是觉得你一点都不珍惜你的身体,刚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没接住,你就会真的摔伤知不知道。” 万一骨折了,遇到的大夫技术不好,秦宁有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再如果秦宁磕破受伤或是感染什么不知名病毒,这里没有高精度仪器,无法分析病毒情况,想救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沈新轻轻擦拭掉秦宁眼角的泪水,“人类真的很脆弱,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伤害自己,好吗?” 秦宁努力把眼眶里新的泪水眨掉,眼角微弯,鼻音略重道:“所以相公没有讨厌我吗?” “当然没有。”沈新肯定地说,他揉了揉秦宁的头发,“我讲这段话的重点是,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身体,不值得,听懂了吗?” 第56章 秦宁吸了吸鼻子, “听懂了。” 沈新:“重复一遍。” 秦宁长呼一口气,“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身体。” 沈新很满意,“我去做饭, 你在屋子里调整调整状态。” 第57章 哭哭啼啼的惹人怜爱。 秦宁呼噜两把眼角, “我去吧, 相公在县城跑了一天, 很累了。” “你眼圈很红。”沈新手指比划了一个圆,“你现在出去让二毛和三毛看见,他们会以为我欺负你了,不利于家庭和谐。” 秦宁果然犹豫了。 沈新勾了勾嘴角, “行了, 我去做饭。”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秦宁耷拉了眼角。 话本子里写的一点都不靠谱, 投怀送抱一点用没有。 午饭简单,沈新做了家常豆腐和红烧鲤鱼配糙米饭。 他余光瞥见二毛和三毛围在秦宁身边, 问秦宁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见秦宁一本正经地忽悠着两小只, 和因说谎通红的耳朵,沈新不由得玩味一笑。 下午沈新趁着正房没人,拿出在秦家顺来的银票和玉佩,仔细查看。 银票都是由官府管控发行的, 在当地钱庄或官方钱庄都能兑换。 官府发行的银票不仅有官方印章, 每一张银票上还刻有独一无二的序列号。 秦家的银票是真的,花的时候小心点就没什么问题。 沈新捏着羊脂玉举起来, 这枚玉佩看上去颇有来历,大小不超过一寸,白润清透, 触手温润。 按形状来看应当是平安扣,更详细点,这是富贵人家祈求平安用的。 毕竟好玉是需要大量钱财或权力才能获得。 没弄明白前,这种具有明显标志的东西不好脱手。 依他看,这东西得烂在手里了。 要不要砸碎这枚扣子? 沈新犹豫一瞬还是没做,他把东西放在一旁,打算找地方把票子和玉佩都藏起来。 要是让秦宁发现,他不好解释东西的来源。 正屋的炕,橱柜,木桌凳子,木柜,这些物件被沈新一一否决。 这些地方都不适合藏东西。 秦宁每日都会收拾屋子,太过显眼的地方也不行。 沈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反复查看各个地方。 不在地便在天,他抬头看向了屋中木梁。 房梁高,秦宁看不见摸不着,简直就是天选之地。 沈新踩着木桌,举着装好银票和玉佩的荷包搁在了木梁上。 下来时把木桌上的脚印清理干净,移动的家具也放回原位。 大功告成,他巡视一圈毫无破绽的房间,才去了堂屋。 临近冬日,秦宁正加紧做能抵御严寒的棉袄。 二毛手里拿着一件小号同款棉袄,小手指灵活地在布料讲穿梭缝制。 二人神色体态可以说是一般无二。 沈新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几日前泡的竹子碎末可以做纸张了,他也得干活了。 他熟练地从缸中捞纸进行倒模。 刚过一会儿,秦宁走到他旁边,委婉地问:“相公,你觉不觉得这个厕纸和我们写字的纸差不多?” 近日,秦宁三人已经开始用真正的毛笔在纸上写字了。 在书斋买的两刀纸也是竹纸,材料都差不多,就是软硬有点区别。 沈新给了他一个赞同的眼神,“好眼力,确实差不多。” 秦宁受到了鼓舞,再接再厉道:“那我能留着这个纸写字用吗?” “这样做还能省下一笔纸张费用。” 书斋卖的竹纸一刀一钱银子,一刀一百张,折合算下来每张一枚铜钱。 家里有三个人读书写字,每日至少要花三枚铜钱,算下来好贵的。 纸张挂在竹架上轻轻晃动,沈新嘴角一抽,他可不想回到用厕筹的时候,脑筋一转,“你们跟我一起学造纸,多做点纸什么都有了。” 秦宁眼睛亮亮的,看向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二毛,“二毛,过来干活了。” “好,我去叫三弟。”二毛从木凳上跳了下去。 沈新一家四口晾了一屋子湿纸,造纸运动才算结束。 太阳划过天空,已然西垂,墙角的植物只剩几片黄叶孤零零地挂在枝桠上,随风飘零。 沈新躺在摇椅上仔细感受关照的温暖和秋风的寒凉。 秦宁和二毛三毛围坐在木桌旁,正苦着脸一起做功课。 三毛看着空白的竹纸,久久不能下笔。 他忍不住偏头看向坐他左侧的秦宁,小声问:“哥哥,你写完了吗?” 今日沈新留了一个看图写话的课业,要他们写百字以上的句子来准确表达图中内容。 他才写了八十个字,秦宁抿了抿唇,“没有,还差二十个字。” “哇,哥哥好厉害,就剩二十个字了。”他侧身去瞧秦宁的纸,眼里满是羡慕,“我才写十个字。” 有垫底的了,秦宁眼里泻出一抹笑意,“慢慢来,不要着急。” “嗯。”三毛使劲点了点头,板板正正坐好,写了十个字后,他又坐不住了。 他看向对面的二毛,问:“二哥,你写完了吗?” 毛笔略大,二毛握的写有些吃力,字体歪歪斜斜的,他说,“还差三十字就写完了。” “这么快?我不行,给我看看。” 三毛爬上凳子,大半身体都放在桌子上,跷着脚探头往前看。 二毛两手摊开,让三毛看的更方便。 满满当当的字三毛看的眼晕,他讪讪地坐了回去,“二哥也好厉害。” 沈新嘴角勾了勾,看别人绞尽脑汁做功课,而自己悠闲自在地晒太阳,实在是太快乐了。 如今夜里寒凉,若还在偏房洗澡,经过院子里的冷风再回房间,极冷极热间容易生病。 所以两个浴桶已经挪进了主屋和东厢房。 黑夜悄然而至,沈新提着木桶把热水倒进浴桶里,眼睛低垂:“你来试试温度如何?” 秦宁穿着雪白的中衣,黑亮的头发散在背后,他轻弯腰身,手放进浴桶里,“温度正好,谢谢相公。” 两个木桶被沈新握在手里,“好,你洗吧,我先出去了。” 等人出去,秦宁咬了咬唇,褪去衣衫进了浴桶,“相公,我忘拿皂角了,你能帮我送进来吗?” “好。”低沉的声音从堂屋传过来,秦宁弯了弯眼睛。 “咚咚咚。”沈新抬手敲门,“皂角拿过来了,你来取一下吧。” 沈新的轮廓在门上的糊纸上若隐若现。 秦宁双手紧捏浴桶边缘,说:“我在浴桶里出不去,相公可以帮我拿进来吗?” 沈新压下心中奇奇怪怪的想法,声音低哑:“好,那我进来了。” 即使在门外沈新的内心做了诸多建设,但真正看到秦宁的样子,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所谓灯下出美人,浴中出美人,这两样,秦宁全占了。 肌肤入水,透着淡淡的光泽,在烛火下更显白嫩,更别提清瘦的锁骨,如小鹿般忽闪忽闪,黑亮的眼睛... 沈新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视线。 他脑海一片空白,沈新依靠着肌肉记忆走到浴桶旁,把皂角放进木架上,“放这了,你想用就用。” 他全程没看秦宁一眼,自然也没发现看上去比他还紧张的秦宁。 等沈新走到门口,秦宁叫住了他。 沈新不得不回头,余光看到的秦宁倾身靠在浴桶边缘,只露出半张小脸。 他说:“谢谢相公。” 堂屋里,沈新背对着主屋,呆坐了好一会儿才驱散刚刚的氛围。 拿出一本书,借着昏黄的烛火,心烦意乱地翻书,但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烛火明明灭灭,沈新的脸随着忽明忽暗。 他耳力好,秦宁洗澡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进浴桶时水花四溅的声音,进水时满足的叹谓声,晃动身躯哗啦哗啦的水声。 他一次也没回头,沈新心中怦怦跳,却不由自主地感叹,他可真是个正人君子。 漫无目的地翻了一盏茶书页,沈新决定去东厢房检查检查两小只睡没睡,安抚他那颗莫名其妙躁动的心。 说做就做,沈新站起来背对着正屋,喊道:“我去看看二毛和三毛的功课,你洗完澡浴桶放那就行,等我回来倒水。” “好。”秦宁的声音似乎沾染了水汽,“谢谢相公。” 该死,又有画面感了,沈新不敢再耽搁,快步到了院子。 东厢房木桌旁,三毛扯着二毛的袖子央求道:“二哥,都这么晚了,咱们睡觉吧,明天在写吧,好不好?” “我保证,明天一早起来第一时间写功课,好不好嘛?” 二毛不为所动,谆谆教诲道:“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快写吧,写完才能睡觉。” 三毛瘪了瘪嘴跳下凳子,瘫在床上,碎碎念道:“我不写,就不写,我想睡觉,想睡觉...” 听到这,沈新犹豫了,他现在进去,万一三毛让他评理决定怎么办? 无论他站二毛三毛哪一头,另一个人都不好受。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沈新决定还是回堂屋吧。 第58章 县城十二坊,巷子里风声赫赫。 秦浩和秦勇在外面晃荡一天,浑身酒气,到了睡觉的点才回家。 秦勇走到巷口时还在嘟囔:“哥,爹娘怎么又不点蜡烛,黑漆漆的都看不见路。” 秦浩打了个哈欠,“你还不知道他两节俭的性子。” “快走两步,明天还得去找青爷呢。” 秦勇醉眼朦胧,“好。” 二人说说笑笑间推开了门。 “啊。” 月光柔和洒向地面,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 浓郁的血腥味穿过大门散开。 “大哥,大哥,娘,她...” 秦勇酒醒了一大半,语无伦次道。 空气中都是令人不安的气息,秦浩面色苍白,“爹呢?”他试探着往里走了几步,不敢往下想。 秦勇已经跌坐在地上,嘴里不断念叨:“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 “在做梦...” 秦浩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躺在血泊中的秦有根。 他终是控制不住,一个踉跄也倒在了地上,嘴唇颤抖着,眼角划过泪珠。 “爹!娘!” 凄厉的叫声划破寂静无声的夜,久久不息。 “报官。” “报官。” 秦勇回了神,连贯带爬连滚带爬地跑出家门。 边跑边嚷道:“杀人啦,杀人啦,快报官啊。” 周边四邻断断续续有光亮起,纷纷出门查看情况。 最后两兄弟在众人的劝说下去了县衙击鼓报官。 小乞丐一直蹲着在一旁的阴暗墙角。 本来是想着为老爷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兴许能赚点铜钱。 等他了解完事情全程,吓得不断哆嗦,腿也麻的站不起来,只能蜷缩在原地。 他好像明白沈新话语里隐含的意思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招惹到这种煞神,脏乱的土掩盖住他的苦瓜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还是先过了眼下吧,他得换个地睡觉了,一会儿官老爷来了看见乞丐,会把他赶走的。 小乞丐扶着墙站起来,捶了捶腿,抱着稻草向城墙边走去。 县城的人仰马翻和沈家毫无关系,沈新洗漱完上炕便进入了梦乡。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秦浩秦勇坐在县衙门口,两人从昨夜一直呆到现在。 杨捕头弯腰抱拳,向丁押司说明情况,“启禀大人,昨夜西区十二坊发生一起离奇命案,一对夫妻被石子割喉而死,现场没有任何作案痕迹,也没有任何人证,案件已然陷入僵局。” “可那对夫妻的孩子还在衙门口等待结果,属下请示是否要加大巡视力度,把贼人找出来?” 丁押司浓眉大眼,看上去正气凛然,闻言他眼珠一瞪,“这种小事还用得着问,你办过多少案件了,还不懂?” “命案追查犯人是需要时间的,让他们等着就是了。” “更何况如今是何光景?你还要为了一个普通的命案大肆动用县城巡检?” 杨捕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可是这个案子实在离奇,犯人也不知用了何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间就能夺人性命。” “属下也是担心此人嗜杀成性,唯恐有更多人受害,有损县城安危。” “依我看,这个案子肯定是熟人作案,不然他们死前怎么可能没动静。”丁押司老神在在道,“你先往这个方向查。” 说完,他瞄了眼四周,低声道:“县令大人正为胡家少爷死在深山的事痛心不已,哪有时间理会这种小事。” “你们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少来打扰县令大人。” 胳膊拗不过大腿,杨捕快心中一叹,弯腰抱拳:“是,多谢大人指点。” 出了衙门,他走到秦浩和秦勇面前,刚正不阿道:“县衙办案需要时间,我理解你们的悲痛,但还请耐心等待。” 秦浩缓了缓僵硬的身躯站起来,跪在地上拽着杨捕快的衣角,言语里带着蚀骨的恨意,“请问大人,什么时候能抓到犯人?” 杨捕快面色沉稳,言语自信,“请相信我们,官府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南溪村。 早餐天凉,沈家院子被蒸腾的雾气掩盖,偶尔有麦香飘过。 沈新一家正在吃早饭。 热腾腾的杂粮粥和面饼,配盘酱瓜。 秦宁问:“今日木根叔的儿子成亲,咱们随什么礼比较好?” 如今天气冷,成亲吃席的流程都在白日里完成,毕竟不是谁家都能穿得起厚衣服的。 沈新吹了吹冒着热气的粥,“类似这种情况,村里其他人是如何随礼的?给钱还是送什么东西?” 随大流合适最好,送多了便是抢风头了。 秦宁也不曾参加过成亲的宴席,他仔细回忆着过往听到的消息,“鸡蛋,布料,铜钱都有,相熟的人家送礼会厚一些,可能有几十枚铜钱。” “木根叔帮咱家打了不少家具,不如咱们包上三十文铜钱?” “行,按你说的办。”沈新点头。 “嗷呜。”三毛放下碗,举起手臂,“去吃席喽。” 灰灰耳朵动了动,也跟着“嗷呜”了一声,才低头吃碗里的食物。 骄阳逐渐升空,沈新把玩着秦宁串好的铜钱, “不超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回来了,你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这种场合,女子和哥儿不能上桌,所以秦宁不能去。 秦宁怔了怔,“相公若是不想去就不去了吧。” 沈新双手来回倒着铜钱串,“木根叔和咱们熟识,于情于理都得去,我只是不喜欢吃陌生人做的饭罢了。” 相公喜欢吃我做的饭,秦宁心里美滋滋的,嘴角也勾了起来,“好,我一会儿就做饭。” 沈新瞧了他一眼没说话,朝院里喊道:“二毛三毛走吧,时间快到了。” 秦木根家门梁上,院子里都挂着红绸缎,屋檐下还挂着两盏红灯笼,喜庆的氛围洋溢整间院子。 村长坐在门口右侧的木桌旁,帮忙记录来往宾客的贺礼。 左侧秦木根和新郎秦铭宇正喜滋滋的招呼进院的客人。 尤其是新郎一身婚服,乐的牙不见眼。 沈新和几人简单寒暄后进院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二毛和三毛找同龄人玩去了。 木桌上是有荤有素的八道菜,有鱼有肉有酒。 看上去比沈新之前的婚礼豪华太多了。 不一会儿,左右便坐满了人,秦木根说了一阵吉祥话就开席了。 席面上众人谈笑风生,那双筷子一下不落,手起刀落好不利索,一看就知道都是练家子。 三两分钟两道肉菜就光盘了,沈新看的叹为观止。 二毛和三毛那桌都是小孩,更为直白,筷子不行就上手抓,主打一个秋风扫落叶,出手不留空。 二毛和三毛呆愣愣地举着筷子,不知道从哪下手。 沈新抽了抽嘴角,干坐了一刻钟,才带二毛三毛回家。 吃了一顿顺心的午饭,沈新才把那乌糟糟的画面从脑海里清除掉。 上山采山货,捡柴,砍竹子,检查课业,授课,一下午充实的时光眨眼而过。 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山脉上的云雾逐渐散去,轮廓愈发清晰。 空气中的寒气吸入肺腑带来一股透心凉,地面泛着湿意。 一大早就有不速之客敲了沈家的门。 正是远在县城的秦浩和秦勇。 两人是肉眼可见的狼狈,眼圈下是浓浓的青黑色,脸上胡子拉碴,衣服上都是脏污。 沈新仔细瞧了一会儿,明知故问道:“你们是谁?” 秦浩的声音中透着嘶哑:“哥夫,我是秦浩啊,这是我弟秦勇。” 沈新没让开位置,“你俩怎么造成这样?”他往后探了探,“岳父岳母呢?”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他们...”秦浩嘴唇哆嗦着,眼里闪过痛色,哭嚎着:“他们被人杀了。” 沈新满脸震惊,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的事?” “报官了吗?” 一连几个问题秦浩不知如何回答,他苦笑着简略回答:“前天,报官了。” 旁边的秦勇一直沉默着。 本来他们想在县城等结果的,可他们一分钱没有。 县城的房子是案发地不能住人,之前玩的好的人也不愿意收留他们,他们哥俩只能回南溪村投奔了。 想到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面带祈求道:“哥夫,我们在县城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若想找到杀死我父母的凶手还得从长计议,你能不能收留我们一段时间?” 第57章 冷风干裂, 打在人脸上又凉又疼。 想的还挺美,沈新心中玩味,他还没见过鸡来找黄鼠狼呢。 他没回答秦浩的问题, 转而问道:“岳父岳母的尸身如今在何处?” 第59章 秦浩眼珠微动, 显然是刚想起来这件事, 他语气发涩, “还在县城,仵作查验完尸体便抬进了义庄。” “这个时候你们身为人子,最该做的是让两位老人入土为安,落叶归根。” 沈新语重心长, 恨铁不成钢道:“如今逝者已去, 你身为秦家长子, 不想着好好保全父母尸身, 让他们回归故土,安稳入葬, 竟然只想着投靠哥夫家?” “你让躺在九泉之下的岳父岳母如何安息?” “他们若见到你们如此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该有多心痛?” 沈新长叹了一口气,“你身为秦家长子, 也该立起来了。” 秦浩眼里动容,嘴唇颤抖,他没想这么多,以前在家饭来张口惯了, 如今突遭变故, 只想着找人依靠。 竟然连安置爹娘尸身这件事都忘了。 挨着他的秦勇先是抽泣,而后一顿哭嚎。 真丑, 沈新眼里闪过嫌弃。 “哥夫说的对,是我想岔了,我现在就去找村长说明此事。” 秦浩狠狠地抹了把眼睛, “我们对入葬一事了解不多,不知哥夫有没有时间陪我们去一趟?” 沈新一脸为难道:“如今家里每天早晨都要做不少糕点,比较忙走不开身。” 没等秦浩回答,他换了语气,鼓励道:“入葬一事步骤冗长繁琐,一时之间应当不会商量妥当,你们先去跟村长和族老聊一聊,我有时间再去。” “嗯,哥夫说的是。”秦浩使劲点了点头,“我身为长子,该独当一面了。” 他长呼一口气,“哥夫先忙,我们就先走了。” “等一下。”沈新转身回去拿了两个糙面馒头,“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吧,拿着路上吃吧。” 秦勇泪眼婆娑,眼里装的全是感动,真心实意道:“谢谢哥夫,你真好。” 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乡间的土路上,沈新关门进了灶房,秦宁正蹲着烧火热饭。 沈新蹲了下来,低声和秦宁说秦有根和云秀莲新丧。 秦宁扔木柴的动作一停,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他们死了?” “他们真的死了?” “是啊。”沈新感叹道,“还真是世事无常。” 秦宁想笑,却怕相公觉得他幸灾乐祸,过于无情,只得低下头,拿木棍戳了戳地面,来掩饰他翘起的嘴角。 缓了一会儿,秦宁唏嘘道:“还真是意外啊。” 该,活该,活大该。 “秦浩和秦勇要来咱家住,我没同意。”沈新低头想看秦宁的脸色,可视线之内只有一个黑乎乎的脑瓜顶,他只得收回了视线。 秦宁赞同地点点头,耳后的头发一起一伏,“相公做的对。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咱们的钱都是辛辛苦苦赚的,总不能白养别人。” 怕沈新多想,他抬头迫不及待的补充道:“我和他们也没有兄弟之情,在秦家时,他们整日里就知道使唤我。” 火光爆出星点,在秦宁眼里跳跃,好像一场盛大的烟花。 绚烂又美丽。 沈新喉结微动,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过去辛苦你了。” “不辛苦。”秦宁低头,不想让沈新看到他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控制不住。 眼泪有自己的想法。 “大哥,哥哥,你们在干什么呢?” “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三毛扒着门框,好奇地问。 沈新站起来,“没有,快去洗漱好吃饭。” 刚吃过早饭,村长王守义便来了。 双方寒暄过后,王守义坐那长叹一口气:“秦有根十几年前便秦家人闹翻了,多年来没什么来往云秀莲又是外乡的,在村里也没亲人。” “如今有根夫妇出事,秦浩和秦勇成了孤儿,他们只有你家这一门亲戚了。” 见沈新不接茬,王守义继续说:“秦浩和秦勇还是半大孩子,老人送葬的事他们可能做不妥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时间帮忙?” 沈新轻笑一声:“儿子给父母送葬才是天经地义,我们家就不掺合了。” 这是不愿意趟这滩浑水了,王守义理解沈新的想法,可身为村长,有些话该说也得说: “该帮衬还得帮衬,这样别人也没什么说嘴。” “我也直说了。”沈新冷声道:“村长在村子这么多年,也该知道宁哥儿自小在秦家过的什么日子。” “秦家人像使唤牛马一样使唤宁哥儿,言传身教,我猜秦浩和秦勇也没少欺负宁哥儿。” “嫁出去的哥儿如同泼出去的水,我不愿意宁哥儿再去沾染这么糟烂事。” 死者为大,王守义也不想说秦家做的不地道的事,也不好再劝,只说一句:“我明白了。” 沈新也缓了语气,“我们理解他们的困难,宁哥儿还说要贴补五两银子,买两副好棺椁,让两位老人入土为安。”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王守义没想到秦宁还愿意给银子,他沉默一会儿才说:“有根有个好哥儿。” 多少人家不舍得买棺椁,卷了草席草草入葬。 “宁哥儿确实纯善。”沈新附和一句,“既出了银子,其他事情我们就不管了。” 送走村长,沈新找到秦宁,跟他说了自己的做法并解释道:“他俩如今是弱势群体,人心自然而然会偏向他们。” “何况名义上秦家二老还是你的父母,咱们一分不出也显刻薄无情。” “我知道。”秦宁翘起嘴角,“相公思虑周全,我没有意见。” 秦浩秦勇没什么话语权,入葬仪式都是靠村里人帮扶,小殓,停灵,入殓,守灵,这些三天才能做完的流程,一天便匆匆完成了。 十一月二十二日,宜动土,秦浩和秦勇一前一后抬着棺椁,从村里到了墓地。 沈新和秦宁也来了,略略祭拜,聊表心意。 天气越发冷了,屋内屋外两个温度,沈新吃完饭躺在摇椅上懒懒的不愿动弹。 “相公,如今天冷,攥着缰赶车绳不免冻手。”秦宁走过来,“我做了一副手套,你试试看大小合不合适。” 黑色的双层棉布,拼接部分针脚整齐绵密,一看就知道制作手套人的用心程度。 “好。”沈新伸手要接过手套。 秦宁手一闪,躲过沈新的动作,“我给相公戴吧,相公一个人不好动。” 沈新只好伸直两只手递到秦宁面前。 柔嫩白皙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掌,细腻又温热。 一股股热气不断往沈新头上涌,他严重怀疑秦宁是不是去哪进修过了,怎么能突然变得这么会... 这么会...撩人。 进化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秦宁耐心地手套穿进每一根手指,抚平褶皱的布料,“戴好了,正合适。” 沈新挪了挪双腿,扯高嘴角,“合适。” 连谢谢都忘了说。 “合适。” 天气愈发冷了,呼出的白气凝结成缕缕白霜,慢慢消散,沈新带着手套,驱着骡车,去了县城。 县里人来人往,贫民窟死两个人的事没起多大波澜,西市也没什么人议论。 沈新没找到小乞丐,也没听到府城传来上天示警雪灾一事。 沈新轻叹一口气,他也没别的办法大规模传播这种消息了。 下午未时,卖完糕点,沈新一家四口坐着骡子车出了城门。 过了一百多米,一个清秀少年突然跪在地上,拦住了骡车。 沈新拉紧缰绳,问:“你有事?” 秦宁和二毛三毛也好奇地盯着地上的人。 此人正是之前的小乞丐,他反复思量,觉得沈新的话可信。 最后花了自己所有的钱财,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才到沈新面前。 “我想去你家做帮工,求您收留。” 沈新看着焕然一新的小乞丐,挑了挑眉,这人真是识趣,也很聪明。 “我确实缺个帮工,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煞神演技也好,小乞丐心中腹诽,咧了咧嘴,“只要给口饭吃,我什么都能干。” 沈新饶有兴趣地问:“也不怕我们把你卖了?” “我观察你们的铺子好多天了,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沈新回头低声问秦宁,“这孩子看着可怜,正好我还缺个做木炭的人,不若带回去做帮工?” 秦宁看出沈新眼里的意动,答应下来,“好。” 沈新敲了敲木板,“行,你上来吧。” “谢谢主家。”小乞丐三两步上了木车。 秦宁不知道为什么沈新要收留一个陌生人,但他得把这人的背景摸清楚。 他瞧了小乞丐一会儿,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古墨书。” 秦宁又问,“你多大了?” “大概十三岁。” 他讨好的笑了笑,“我从小没有父母,靠百家饭长大的,不太记得自己的年龄。” 第60章 在秦宁和古墨书断断续续地交谈中回了家。 沈新把人安排主在西厢房,平日里跟王三柱学烧炭窑,再做些杂活,包吃包住,一天十文钱。 十二月初一,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来临,雪花自天空飘飘扬扬落下,融进大地。 第58章 雪花飘飘扬扬下了一整夜, 南溪河河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冰雪,整个世界似乎披上了一层洁白的外衣。 沈新拿着大扫帚弯腰清扫院子里的积雪,伴着沙沙声, 落雪凝成一个个小堆。 都清理完, 沈新再用簸箕收起来倒到远处。 秦宁从灶房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了堂屋, 带起大片大片的白雾。 堂屋中央放置着一张火盆, 火盆底部平坦,便于安放,最上面覆盖着铁网,方便烧水加热, 也防止木炭掉落。 沈新拿着铁钩扒拉着盆内橙红色的木炭, 零散火星跳跃而出, 暖意逐步扩散。 早饭是豆粥和包子配梅干菜。 快裹成球的二毛和三毛端着碗, 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粥。 雪花顺着窗上的油纸飘落,沈新和秦宁商量着:“天越来越冷了, 大多数人都懒得出门,糕点不好卖, 要不要糕点铺子生意先停一段时间?” 秦宁手持汤匙搅和着热粥,在县城买房子又花了一笔钱,家里的银子只剩几十两了。 虽然相公很会赚钱,但是大多数情况都是刚有点钱就全花了, 若是一直这样何时才能赚足够多的钱, 让相公继续读书? 他手上的动作变慢,秦宁试着说:“再过几日停铺子吧, 现在刚过初冬,还不算冷。” “而且如果不卖糕点了,王承德和来福怎么办?咱们跟他可是签雇佣文书了。” 自然是怕突然下大雪, 温度骤降,失温闹出人命,沈新劝道:“等他们从县城回来,若是有剩余糕点,咱们的生意就暂停一阵子,好不好?” 木炭看着多,但需求量大,估计也没几日便能卖完。 他又补充一句,“而且也到了卖木碳的时节,人手不够,让他们帮忙卖木碳也好。” 也是,后面的草房里堆满了木炭,秦宁被转移了注意力,问:“相公打算如何卖?卖多少铜钱?” 沈新想了想,说:“不光要在县城卖,还要在周边乡村卖。” “在县城和周边乡村零卖,一担黑炭二十斤卖四十文,折合算两文一斤。” “还是雇人卖,冬日天冷,柴火又重,每人一天四十文。” 秦宁忍不住说:“可是乡村很少有人买木炭的,咱们村的人都不怎么烧木炭。” 沈新点头,“那可以换个方式,只要买家推荐其他人买一斤木炭,他买的一斤木炭就免费。” “若是能找人买两斤木炭,他买的两斤木炭也免费。” “但是经过推荐的人不能是亲戚及家庭关系,只能是邻居或陌生人。” 秦宁迟疑着问:“可这样卖咱们会不会亏本?” “万一推荐人再找另一个人,那岂不是只花几文钱买几十斤木炭?” “那就订禁止推荐人再行推荐规则。”沈新笑了一声,“而且乡村宗族强大,亲戚众多,一个村子没有亲戚的人只占少数。” 一窑能出一百斤一十斤木炭,能卖二百二十文,减掉雇佣的钱,还能小赚几十文。 “好吧。”秦宁点头,希望县城的糕点能卖完。 冬日严寒,土地没法种新鲜蔬菜,各家各户都会泡豆子长豆芽当做蔬菜吃。 他家也不例外,秦宁把装有豆子的陶罐放在窗边,他拿着碗微微倾斜,往里面浇水,这样可以保持豆子湿润,促进豆芽生长。 沈新带着古墨书去大窝山捡木柴,靴子踩在雪上面嘎吱嘎吱作响。 碳窑里的火整日不停,附近都暖洋洋的,王三柱还穿着单衣。 沈新把要卖木炭一事跟他说了,“开窑的时候白日里有古墨书帮忙看着,你晚上来,制窑工钱折算一半,但不知道你能不能忙得过来?” 这样他一个人拿两份钱啊,王三柱激动地搓了搓手,“我觉得我能干。” 沈新:“那就行,具体情况等下午我再来跟你说。” 沈新又嘱咐一句,“温差大,还是带件穿厚衣服路上穿,避免生病。” 这么积极的劳动力生病了多可惜。 王三柱呲着白牙:“诶好。” 古墨书故意踩在光滑的雪上,使劲留下清晰的脚印。 还是个孩子,沈新斜了他一眼,问:“你不怕我了?” 古墨书刚来那几天很是怕他,似乎怕他杀人灭口,可劲黏着秦宁和两小只,避免和他单独相处。 一张嘴甜的不行,又说自己身世坎坷,哄的秦宁心疼,特意给他做了身冬日衣裳。 古墨书苦着一张脸,心中惴惴,他装傻道:“沈大哥您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怕你呢?我对您的敬仰之情滔滔不绝。” 沈新失笑一声,“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不会随意向无辜者动手。” 还不是你做的事惊世骇俗,古墨书讪讪一笑,真心实意道:“选择来您这做工,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这句话不是奉承,这几天他吃的好住的好,干的活也不累,下午还能跟沈家人一起听沈新讲课。 梦里的日子都没有现在好,死了也值了。 山中静谧无声,太阳升空,积雪塌陷消融,沈新捡起被雪压垮的枯枝,不远处,三两村民也在捡木柴。 最后,两人捡满了两背篓才回家。 回院子,沈新把木材劈成长条,古墨书在一旁帮忙码齐木柴。 干完活,沈新伸了个懒腰。 三毛从外面回来叫了一声,“大哥。” 二毛两只手捂着脸,手指分开,露着眼睛瞧。 沈新回头,一个雪团扑面而来,他往左退了几步,避开雪团。 沈新下颌轻点,“想偷袭,你还嫩了点。” 秦宁站在堂屋门口偷笑。 三毛一脸无辜道:“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沈新拍了拍墨书的肩膀,“你去和他们玩玩。” 古墨书故作凶恶的朝二毛和三毛走去,“好嘞。” 尖叫声,笑声几人闹成一团向院外跑去。 沈新去池塘看了看鱼虾情况,又放了点麦麸才回家。 下午,王承德和来福自县城回来,如沈新所料,糕点有不少剩余,各种糕点加起来得有二十几块。 沈新得意地看了秦宁一眼,我说的没错吧,“我去把王三柱叫来。” “好。”秦宁眉眼耷拉下来,恹恹道:“相公猜的真准。” 王承德和来福面上忐忑,秦宁注意到解释道:“天气原因和你们无关,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 他想了想,给两人分别包了四块糕点,“虽然是剩下的糕点,但也很干净,你们拿回去吃,别嫌弃。” 二人连连摆手拒绝,王承德说:“本来就是我们没卖完,哪能再拿东家的糕点。” “雪天路也不好走,你们辛苦不少拿着吧。”秦宁微微一笑,“而且我还有其他事情和你们说。” “冬日里生意不好做,做好糕点去县城都凉了,所以我打算歇一阵子。” 好好的生意怎么不做了呢,来福立马着急起来,“我可以走街串巷卖糕点,下一次肯定能卖完的。” 秦宁示意人坐下,“你先别着急,虽然糕点铺子先停了,但是还有卖木炭的活计,看你们想不想做?” 王德福立即附和:“我愿意做。” “嗯。”来福紧跟着使劲点头。 沈新回来便看到这一幕,他心中感叹,都是爱岗敬业的打工人。 他把卖木炭一事仔细跟几人说了之后,几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你们三人两两轮换着来,明日王承德和来福先去县城卖,了解了解行情。” 王三柱几人齐齐应声,“好。” 天空陷入灰蒙,厚重的云层挡住阳光,雪花借着冷风自天际飘落,白茫茫的挡住人的视线。 沈新皱了皱眉,“天寒地冻,鸡舍不保温,不如早点把鸡杀了还能吃肉。” 秦宁一脸震惊的看着沈新,觉得相公有一点点败家。 他不光把生意停了,竟然还要把鸡杀了,这日子过不过了? 秦宁瞧了一眼外面,抓着沈新的衣袖,言辞恳切道:“小鸡活的好好的,不要杀它们好不好?” 好好的撒娇干什么,沈新轻咳一声,“那等过几日看看天气情况再定吧。” 秦宁暗松了一口气,又低声道:“这话不要在二毛和三毛面前说,他们天天喂小鸡,还给每只鸡起了名字,对它们很有感情。” “若是小鸡死了,二毛三毛会很伤心的。” 沈新嘴角抽了抽,“好吧,那我出去加固加固鸡窝。” 当保护小孩子的童趣了。 秦宁不想相公出去受冻,劝阻道:“雪太大了,等雪停了再去吧。” 第61章 沈新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云层太厚,估计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甚至有可能会越下越大。” “加固鸡窝费不了什么事,我马上就能回来。” 秦宁:“好吧。” 沈新顶着风雪出了堂屋,用木板加固了鸡和骡子的窝,又给它们添了好些稻草来保暖。 灰灰的窝在堂屋,倒是不用沈新费心。 他刚迈进堂屋,秦宁就迎了上来。 “我给相公拍雪。” 说着,他抬高双手帮沈新拍掉肩上和胳膊上的雪。 沈新一个不注意,秦宁的手已经伸到了身前,他赶忙握住秦宁的手,说:“我自己来。” “好。”秦宁弯起嘴角,眼眸低垂。 第59章 温度骤降, 屋内的温度很低,只有被窝才有热乎气,秦宁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被子里, 只露出大半张脸更显可爱, 沈新醒来看了好一会儿才悄悄起身, 穿上冻的冰凉的衣服。 犹豫了一下, 沈新又把秦宁的衣衫放在炕尾。 打开屋门,一股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他轻轻关上门,避免发出声响。 下了一夜的雪一层又一层地铺在地上。 他踏进院子, 脚踝没过大雪, 传来一股凉意。 还好糕点生意停了, 这天气若是起早做糕点得多受罪。 灶房里, 沈新添了一大锅冷水,把点燃的木炭放进灶口, 关闭灶门。灶房的灶膛连接着主屋的火炕,热气会顺着通道传到主屋, 会温暖不少,烧好的热水也能用来洗脸。 弄完这些,沈新又去瞧了骡子和小鸡,看他们的生理状况, 是不是还活着, 才进偏房洗漱,开始扫雪。 天空灰蒙蒙的, 云朵层层叠压在一起,愈发厚重。 秦宁是被热醒的,他推开厚重的棉被坐起来, 睡眼朦胧的环视一圈,没看见相公。 又扫了一圈,准备穿衣起身,才发现炕上捂着暖呼呼的衣衫,他心里美的不行,咧了咧嘴。 相公真好。 他穿好衣服走到屋外,走到沈新面前,问:“相公,早上想吃什么呀?” 沈新直起腰,想了想,说:“没有特别想吃的,都行。” 天色渐明,沈新扫完雪,东厢房和西厢房有了动静,天冷,做八段锦的地点改在了堂屋。 灶房的香气越来越浓。 早饭是鸡蛋面饼,菜丝汤配鱼胙。 面饼香醇,鱼胙咸鲜,配上爽口的菜丝汤,三毛和古墨书赞不绝口,饭桌上一句又一句地赞美秦宁手艺。 吃过早饭,王承德和来福来了,两人穿的衣服鼓鼓囊囊,看着很是厚实。 来福的衣服上还有芦花漏出来。 沈新带着王承德和来福去了后面的草房,里面有将近一千五百斤木炭,房子装的满满登登。 两人面上都掩饰不住的惊讶,王承德咂舌道:“乖乖,竟然有这么多木炭。” 沈新回道:“这么长时间攒着一直没卖,不算多。” 院子的地窖里还有不少黑炭和银丝碳,不过那是他专门留给自家用的。 几人花了两刻钟,搬了将近二百斤木炭,装进骡车。 检查好木板上背篓都放平稳后,沈新说:“今天先卖这么些木炭,看看市场行情如何。” “若是木炭受欢迎,就限量购买,每人限购五斤,你俩见机行事。” 王承德沉声答应,“东家放心。” 刚过未时,王承德和来福就从县城回来了。 秦宁带着孩子们去了阿婆家,沈新正和王三柱把碳窑里的木炭搬进草房。 沈新惊讶地问,“这么快都卖完了?” 比卖糕点的时候早了一个多时辰。 “县城买的人多,西市上也没有人卖木炭,咱们可是独一份的生意。”王承德兴奋道,“东家,我觉得咱们的木炭还可以卖的更贵一点。” “要不要趁着没人卖,咱们多卖点。” 无论是谁,生意做久了,都会变得更灵活,沈新嘴角微抽,问:“你们有打听过为什么县城没人卖木炭吗?” 来福说:“有客人提过,说是因为大雪,运载木炭的商船困在府城那边过不来才导致县城没有木炭。” 王承德激动道:“去年木炭三十五文一担,比现在便宜不少。” “要不要明日把剩下的木炭都带去县城卖了?若是等商船过来,木炭量多便宜就卖不上价了。” 沈新谆谆教诲道:“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做生意要学会辨别消息真假,得稳得住。” 见三人若有所思,沈新继续说:“辛苦你们了,你俩明日在家休息吧。” “明日我和王三柱去上河村,河梨村和东阳村卖木炭。” 望江县下辖七个村落,一天去三个村,两天差不多就能走一圈,他也能简单了解一下附近村庄。 庄户人大多节俭,再干柴没有用完之前是不会动用木炭的。 秦宁以前这个作风。 来福走之前犹犹豫豫地问:“沈大哥,我也想买点木炭行吗?” 沈新笑眯眯道:“行啊,你买有内部员工价,一文一斤,限购十斤。” 来福咧了咧嘴,“好,谢谢东家,等会儿我回去取背篓来买。” 王承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买。 沈新痛快答应下来,“行。” 等人走后,沈新陷入沉思,不是他多想,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节骨眼上商船怎么会如此巧合停滞在府城,肯定有其他内情。 看来碳窑一日都不能停,多做一点是一点,沈新去了大窝山捡了满满两背篓干柴,又跟古墨书说明日继续做木炭。 翌日天公作美,是个大晴天。 沈新吃过早饭,和王三柱一起把木炭装上车。 要走之前,秦宁拿了一顶用兔子皮做的帽子,跟沈新说:“现在天气冷,容易冻感冒,把帽子戴上保暖还不易感冒。”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沈新:“昨天紧急做的,有些粗糙,希望相公不要嫌弃。” 沈新心中无语,兔帽子毛茸茸的,中间还有两小耳朵,这么奶唧唧的帽子和他的高大威猛的形象一点都不匹配。 有点侮辱他的形象,他并不想要。 王三柱在一旁看的很羡慕,“东家真是好福气,有个知冷知热的夫郎。” 沈新勾了勾嘴角,谦虚道:“一般人可比不上我夫郎。” 王三柱:“......” 秦宁耳朵发红,眼里却全是笑意,他受到了鼓励,再接再厉道:“相公的束发不好弄乱,我在前面看的更清楚些,我给你戴吧。” 沈新心中抗拒不已,但王三柱还在一旁看着,他拒绝了就是不给秦宁面子,徒留话柄。 最后他只能憋憋屈屈地弯腰低头,“戴吧。” 乡间小路被积雪掩盖,几行杂乱的脚印深陷其中,而后被更深的车辙印掩埋。 沈新驾着骡子,带着王三柱先去了上河村。 两人到了村口,骡车的速度便慢了下来,王三柱开始吆喝。 “卖木炭嘞。” “上好的黑炭嘞。” 就这样一路吆喝着进了上河村中主路。 有人听到动静开门查看,见是卖木炭的又关上了门。 也有人出来了解情况,一盏茶的时间,骡子车前就聚集了几十个人。 一个大娘问:“这木炭咋卖的?” 沈新回:“二文钱一斤,若是两人一起买,其中一个人不要钱,另外一个人付全款,前提是这两个人不是亲戚。” “木炭量少,为了大家都能用上,我们采取限量购买的方式,四口之家限购八斤,六口人家限购十二斤,八口人家限购十六斤。” 围着的人大多没怎么听明白,又问了几次,沈新仔细解释。 远亲不如近邻,乡里乡亲的大都熟络,不过几息时间,便有人商量好一起买木炭。 王三柱称重,沈新心里记着客人之间的关系,偶尔问一句客人家中情况,顺便收钱,也算分工明确。 这里的人对个人隐私信息没什么概念,沈新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取了上河村大多数人家的信息,打包成块在脑里储存。 期间也有人想要浑水摸鱼,比如买了一次又来买的人,比如亲戚说成邻居,沈新每次都能直接戳穿。 王三柱见状佩服不已,心中暗叹,东家的眼睛真够毒的。 上河村还算比较富裕的村子,也只卖了一百斤木炭。 在上河村逗留了将近一个时辰,沈新才驱车赶往东南方向的河梨村。 河梨村周围水田少,土地不如上河村肥沃,虽然没有上河村富裕,但这里靠着漫山遍野的棠梨树,村里人制作梨酒往外售卖,也有不少进项。 两人如法炮制,在村中小路吆喝着卖木炭,有人想拿家里的梨酒换木炭,沈新也同意了。 一坛梨酒一斤,可换八斤木炭。 河梨村村里有八十多栋房子,沈新计算着差不多有八成人家都买了木炭才放松下来。 第62章 他记得陈志瑞家就是在河梨村,但他家好像没来买木炭。 沈新叫王三柱看着骡子车,跟乡亲们问了路,提着二十斤木炭往陈志瑞家里走。 陈志瑞家是连着三间房的草房。 陈志瑞见沈新来了也很惊讶,快快地把人请进屋内。 屋里陈设简陋,温度和外头差不多,四个大人坐在小木凳上,靠墙还站在两个小孩,他们手上都是红肿冻疮。 沈新对这人的家里情况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但比沈新刚穿来住的草房好点,起码不漏风。 他也不过多寒暄,把背篓的木炭递过去让人收下,委婉道:“冬日严寒,还是得多囤点干柴木炭防止家中有人受寒生病,不然又是一笔花销。” 陈志瑞嘴唇颤抖着接过木炭,“多谢沈弟。” 沈新摆了摆手,“咱们之间不说这些,我还得去下一个村子,就不多呆了。” 出了陈志瑞家,太阳正值当空,沈新带着王三柱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村落,东阳村。 东阳村只有五六十户人家,看上去更为破旧贫穷,放眼望去全是草房,买得起木炭的人更少了,最终在东阳村堪堪卖了三十斤木炭。 三个村子走完了,沈新给了王三柱工钱,两人一起驱车回了村。 王三柱家在村子中间,沈新停车把人放下才回家。 他一到家,秦宁几人便忙活了起来,点火的点火,倒水的倒水,摘帽的摘帽,拿衣服的拿衣服。 而沈新就像个大爷一样坐着等人伺候就行了。 神仙日子啊。 第60章 秦宁端着木盘搁在饭桌上, “相公,吃饭吧。” 饭菜被他一件件放在饭桌上,一小盘米饭, 一碟子香菇炒鸡蛋, 一碟子肉丝炖雪菜, 还有一小盆白菜汤。 “饭这么快就好了?”沈新看见秦宁手上的红色斑点, 他坐直了身子,问:“你的手怎么回事?” “饭菜是一直在锅里温着的,所以比较快。”秦宁嘴角微弯,“以前生的冻疮, 每到冬日就反复, 没什么事。” 沈新沉默一会儿才说:“辛苦了。” 屋外是寒风刺骨, 屋内温暖如春日。 秦宁一直坐在旁边, 忍不住问:“相公,明日还去卖碳吗?” 沈新点点头, “去。” 秦宁试探地问:“如今天气冷,每日都去会不会太辛苦了, 不如交给王三柱他们,反正大家都知道怎么卖了。” 沈新看了他一眼,装似随意问道:“怎么,不想我出去?” 难不成舍不得我? 他心里轻啧一声, 黏人。 “嗯。”秦宁轻声道, “外面天寒地冻,不想相公出门受冻辛苦。” 明日去另外三个村子, 后日再去县城打听情况,短时间内就不用再出去卖碳去了,沈新心里盘算着, 嘴里安慰道:“最多两天,再去趟周边乡村和县城,我就不去了,剩下的交给他们做。” 秦宁抿了抿唇,“相公要不要再添点饭?锅里还有。” 沈新摇头,“够了。” “还有一件事。”秦宁搓了搓衣角,“上午的时候,村里有几户人家来咱家买木炭,我就答应了,一共卖了三十斤木炭。” “这是好事啊。”沈新肯定地说,“我在外面卖,你在家里卖,两边赚钱都不耽误。” 屋内中央的火盆偶尔发出爆裂的噼啪声,爆出火星,秦宁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沈新分别检查几人的课业后才开始今日授课。 古墨书也在一边旁听,但也只是听个囫囵吞枣,他主要还在认字阶段。 无论是算经算数,还是诗词文章中蕴含的道理沈新都娓娓道来,秦宁坐的板板正正,一脸认真。 这堂课从未时持续到申时,淡蓝色的天空也被云层覆盖。 沈新站立在屋前,透着淡黄的窗纸感叹,“感觉又要下雪了。” 古墨书听完课就去看守碳窑了,二毛和三毛去了院外堆雪狮子,此时屋里只有沈新和秦宁二人。 他偏头问秦宁:“今年下雪时间是不是比往年要早?” 以前的日子好久没想起来了,秦宁心中恍然,面上附和着:“是啊,以前都是十二月中旬才开始下雪,下的雪也没有现在多。” 见微知著,沈新心中担忧,他严重怀疑望江县也在雪灾覆盖范围内。 书里那个等字可能就包含望江县。 还是得多捡些干柴,沈新想到这便往外走,背上背篓余光一扫,发现角落堆着不少木材。 哪来这么多干柴? 沈新先是疑惑,而后转念一想,肯定是秦宁他们上山捡的,不说话的田螺姑娘。 他停了一会儿才出门,门口放这个四不像的雪狮子。 二毛三毛脸蛋和手冻得通红,还在那兴致勃勃讨论着,要堆下一个,瞧着是一点不怕冷。 沈新走上前,劝诫道:“玩多长时间了?外面这么冷容易生病,快回家。” 三毛吐了吐小舌头,二毛乖乖应答,“好,这就回去,大哥是要上山吗?” “嗯。”沈新问,“上午你们哥哥是不是去山上捡柴了?” 二毛抖了抖睫毛,眼睛又闪又亮,“嗯嗯,他和墨书哥一起去的。” “行了,快回家吧。”沈新呼噜一把二毛的头发,转身向白茫茫的大山走去。 山中风声阵阵,空气冷冽又清新,枝桠上挂着冰晶和细小的雪绒形成一片瑰丽的景象。 穿过层层白雾,沈新在大黑山捡满干柴才下山。 山底的水潭漂浮透明的碎冰,随着鱼儿的撞击缓缓移动。 沈新捞了两条石斑鱼,拎着回了家,雪花飘飘扬扬落在肩上,落在背篓里,落在地上。 又是一夜的大雪,翌日清晨吃过早饭,沈新和王承德去了余下的三个村庄卖木炭。 冬日难行,三个村子都离得远,赶路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石柏村。 村里人少冷清,瞧着穿的缝缝补补的衣服就知道都是穷苦人,沈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木炭差不多都是一文钱一斤卖的,但也只卖了几十斤。 王承德看在眼里,“东家是个好人。” 沈新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麦回村和石柏村离得近,村子境况也差不多。 最后才去的石坳村,这个村子更为偏僻难行,出入村子只有一条蜿蜒小路,格外窄小,骡子车都过不去。 沈新让王承德看着骡车,他背着将近百斤的背篓进了村。 百斤木炭连卖带送,两刻钟才完事。 这期间他还看见了刘大山,那个企图拐卖秦宁给他当夫郎的人。 显而易见,刘大山也认出了他,畏畏缩缩的想买木炭却不敢动。 沈新也没为难他,毕竟以前已经教训过了,和其他人一样,卖了他十斤木碳。 捡干柴,开碳窑,教课业,忙碌的一天眨眼而过。 县城西市,沈新的木炭摊前面围了许多人,大多数人问的都是:“能不能多卖点?什么时候来?” 还有不差钱的问:“我付双倍钱,能不能多买点?” 来福一遍又一遍回复着:“不能,木炭限量购买,不确定什么时候再来。” 三百斤木炭不过一刻钟就一扫而空。 至此,家里只剩下几百斤的木炭。 还有许多人闻声而来,却满心失望地离开。 西市的吃食摊子都少了许多,沈新跟一个瞧着脸熟的大娘聊天,问:“大娘,怎么感觉西市冷清了不少,没几个摊子,冬日里大家都休息吗?” 大娘卖的是荷包,绢花等针织物,大多是女子和哥儿戴的小物件。 大娘长叹一口气,眉间的竖纹也簇在一起,“那是不得不休息,粮食涨价,柴火也涨价,木炭没运过来也没地方买,小本生意哪能经得起这些。” “我也听了一耳朵,说是装载木炭的船只停在府城回不来。”沈新装做好奇地问,“那怎么不走陆路把木炭运过来?” 大娘愣了一下,她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确定地说:“可能陆路也不能走。” 沈新心头一沉,面上赞同地笑了笑,“可能是这样。”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望江县至少有五千人,就算每人每天只用半斤木炭,五千人也要用两千五百斤木炭,折合成银子就是将近五十两。 去掉成本,至少能赚二三十两,在望江县这种经济不发达的城池,一日能有几十两银子的收获,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在商言商,商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大的利益放任不管? 除非有更大的利益,更大的好处,才能让他们放弃眼前的‘蝇头小利’。 东二坊的一处宅院内,堂屋里两个中年男子一坐一立。 站着的男人身穿暗色长衫,他问:“老爷,他这样做会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意?要不要找人去警告一番。” 被称作老爷的人,放下通体白润的茶杯,气定神闲道:“现在不用。” 第63章 “有根萝卜吊着县城里的人也不会多想,更不会多做什么。” “他愿意卖就卖,咱们吃肉也得给别人留点汤喝,做生意讲究互惠互利。” “若是等咱们木炭到了他还是这个价格,这个卖法,到那时再警告也不迟。” 立着的人躬身赞叹:“老爷目光长远。” 主街道上没什么行人,临街的铺子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生怕漏进去一点寒气。 沈新在西市割了八斤猪肉,内脏,猪油和大骨头,还打算添置些家用东西。 “咱们先去仁心堂和杂货铺买缺的东西,最后再去粮店,不然粮食不好拿。” 来福点头答应:“好。” 仁心堂堂内比往日还热闹,屋子里靠着人呼出的热气都暖和不少。 咳嗽声不断响起,沈新支着耳朵听着黎大夫和病人的对话,生病原因大多数家里温度太低才冻病了。 沈新不想在满是病原体的屋子里多呆,他怕连累来福生病,花了八十文买了两盒冻疮膏,快速结账离开。 杂货铺子里,盐的价格也涨了不少,来福心疼地买了二两盐和二两油。 沈新买的多,油盐糖酱油都是论斤买,还有一些器具,沈新背了半背篓东西才出店铺。 二人又去了铁艺坊,沈新来取之前定好的铜锅。 粮店的粮食均有不同程度的涨价,糙米涨了二文,...,小麦涨了三文。 来福出了粮店,庆幸地说:“这粮食价格怎么涨这么多,还好家里秋天收的粮食都没卖,不用买。” 沈新夸了一句,“很有先见之明。” 他心中微叹,没有任何信息来源,一切只能靠猜,仿佛空中楼阁,这种感觉真令人不爽。 来福耳朵冻得通红,“沈大哥,明日还来县城卖木炭吗?” 沈新说:“家里的木炭没多少了,先停吧,你也休息几天。” 又是不能赚钱的一天,来福答应下来,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十几岁的年纪,老成的像个小大人,沈新劝导,“你也忙了一个多月,正好休息一段时间,养养身子,赚钱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二毛和三毛还总念叨着和你玩呢。” “我知道了,谢谢沈大哥。”来福笑了笑,脸庞的酒窝若隐若现。 顶着风雪,二人驱车回了村。 秦宁种的豆芽已经长出来了,黄黄绿绿格外喜人,他做了豆芽炒肉和豆芽汤,几人也算是尝了个新鲜菜。 东西两个厢房都有各自灶口,吃过晚饭,两边的小家伙分别拿着一筐木炭进屋烧炕。 秦宁刚开始还担心几个小孩子弄不好,手把手教了几天后也放心了。 沈新的决定很明智,一连三日,大雪断断续续下个不停。 沈新每日早晨都清理院子,把雪扫干净,看不出什么,而外面道上留存的积雪已经到小腿那么高了。 温度太低,雪水潮湿,碳窑也停了。 各家各户都紧闭院门,在家里猫冬,节省柴火。 第四日天空终于放晴了。 村路少有人行,积雪如镜面光滑,沈新拎着五斤木炭,深一脚浅一脚去了村长家。 敲门没有人应声,沈新又喊了好几声,等了一会儿,王承德才姗姗来迟来开门。 沈新被迎进屋内,二人在门口跺了跺脚来抖雪。 刚一坐下,王承德就问:“东家,是准备继续卖木炭了吗?” “家里没多少碳了,先不卖”沈新摇头,“我找守义叔,有点事想和他说。” 王承德挠了挠头,“那你等会,我去叫我爹。” 村长家堂屋没有任何取暖措施,温度和外面并无差别。 好几例不见,村长的脸色似乎白了不少,他慢吞吞地问:“贤侄,怎么了?” 这几日温度下降,水缸里的水放一夜便结冰了,不好取水,两人就干巴巴的坐在一张木桌旁。 沈新也没客气,直截了当地问:“王叔,今年冬日的下雪情况是不是不太寻常了?” 王守义粗粗回想了一下,说:“是不太寻常,这些年冬日也没下过这么大的雪。” 他仔细思索,双手一拍,“瑞雪兆丰年,明年收成肯定差不了。” 沈新委婉道:“物极必反,雪下太多了便不是福泽,而是灾祸了。” “你的意思是...”王守义一怔,脸色愈发苍白,他不可置信道:“雪灾?” “一切皆有可能。”沈新话头一转,“但是小心一些总不是什么坏事。” 王守义低头沉思片刻,“你说的有理,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想的就是比我们远。” 沈新继续说道:“刚才我从村中这一路走来,发现不少人家屋顶的积雪都没清理,长此以往下去,不坚固的房子极有可能被压塌,若是白日大家有反应的时间还好,不过损失点家具物件。” “若是房子在夜里坍塌,众人没反应过来,那就有可能会出人命了。” 王守义低头沉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一会儿就召集村中人,跟大家说明利害关系,让大家多加防范。” 沈新奉承了一句,“村长高义。” “当不得,不过是尽我所责罢了。”王守义眉毛飞了一下,又飞回来,“应该多谢贤侄提醒才是。” 不愧是做了多年村长的人,就是反应迅速,沈新话锋一转,“我瞧着王叔的脸色不太好,还是要多加保重身体。” 王守义眼中感动,怀念道:“人老了,身体也不如年轻时候了,想当年冬日里穿薄衫也不觉得冷,如今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风一吹,还是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爹。”王承德眼眶一热,背过脸去。 王守义见状摆了摆手,“不过是些牢骚话,不说了。” 岁月才是最公平的,沈新跟着感叹,“承德哥很是孝顺。” “家里还有事,我就不多留了。” 王承德站起来,沈新跟他摆了摆手,“天冷,不用送了。” 今日家里吃火锅,来到这的第一顿火锅,沈新心里很是期待,步伐也快了不少。 没想到一进院子便看到了秦浩秦勇两兄弟。 秦浩正在和秦宁说话,他哀求道:“大哥哥,家里实在是没米下锅了,你能不能借我们点粮食?” 看起来这两人这些天吃了不少苦头,脸颊凹陷,冻得通红不说,还清瘦不少,眼神里也充满了忐忑。 秦宁本来不想理他们,可见他们看着可怜,忍不住问:“家里的钱呢?” 秦浩崩溃地说:“家里没有银子了,官差搜家后钱匣子里只有二两银子。” “又给爹娘做了棺椁,就一分不剩了。” 官差的手脚也不干净啊,沈新心中玩味。 秦宁愣住了,张了张口,他心中犹豫,求助似的看向沈新。 善良的秦宁,沈新心中叹息,微不可察地点头。 秦宁吐了一口气,冷声道:“我可以借你们二十斤糙米,你俩得写欠条给我们,你们愿意吗?” 秦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见秦勇没反应,使劲拉了拉他的胳膊。 这几日他也算尝尽人情冷暖,知道秦宁的帮助有多珍贵,他心中全是感激。 秦宁去灶房拿米,沈新在堂屋写借条,两不耽搁。 等人走后,沈新一家便开始忙活起来,预备中午的火锅。 萝卜条,白菜叶,冻豆腐,笋片,蘑菇,猪肚,薄肉片,一碟碟菜品被端上饭桌。 中心放着冒着咕咚泡的铜锅,铜锅分两层,下层放木炭制热,上层涮肉和菜。 火锅汤底是由猪油,大骨,葱姜蒜等诸多调味料熬制而成,鲜美又有营养。 蘸料所用的糖,醋,豆豉,葱花,麻酱也都摆放在饭桌上。 浓郁的香味吊着每一个人的胃口,三毛深吸了一口气,陶醉似的“哇。”了一声。 沈新嘴角微勾,“开饭。” 说完率先拿完调蘸料,其他几人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沈新,丝毫不差地调着蘸料。 沈新:“......” 行吧,就当一脉相承了。 三毛是第一个把肉放进嘴里的人,烫的吱哇乱叫还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 二毛见状吹了好几口才放进嘴里,古墨书亦是如此。 秦宁先是涮了几片白菜叶,试探性的往嘴里放,而后眼角弯起,显然很喜欢。 里脊肉片薄如蝉翼,放入锅里烫几秒就熟透了,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样鲜美,甚至更好吃。 沈新动作优雅又不失速度地快速干完一整盘肉。 二毛看的叹为观止。 此时日头正好,村长把各家各户的壮汉都叫了出来,他站在土坡上,面容严肃: “今日把大家叫来有几件事要说。” “这几日大雪下个不停,房顶上都是雪也没人清理,雪越积越厚,房屋非常容易发生坍塌,有生命危险。” 第64章 “大家回去就把房子上的积雪都清理一遍,也要检查并加固房子,安全问题一定要放在心上。” 下面稀稀拉拉地传来附和声,明显能看出众人的不愿意,这么冷的天出门清理积雪冻死个人了。 沈新说的话他又细细琢磨一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若是直说雪灾不见得有人信,只得拐着弯来。 见大家都不在意,他心里着急的不行,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王承业赶紧上前帮村长拍后背,“爹,不要着急。” 王守义咳嗽完,站直了身子,“趁着现在还没下雪,这两件事今天必须干完,谁不干就来亲自找我这个老头子说。” 村长干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一定威信的,众人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村民如火如荼地干了起来,天刚擦黑,南溪村的屋顶便恢复成原来的颜色。 当夜又下起来大雪,晚上两人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温暖的炕催着人昏昏欲睡,秦宁轻声问:“相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沈新没问秦宁怎么猜到的,他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我怀疑今年有雪灾。” 秦宁握着被角的手指轻颤,他偏头看向沈新,瞳孔有一瞬间放大,重复道:“雪灾?” “是。”沈新给出了肯定地回答。 不过几息之间,秦宁想了许多,但家里粮食充足,木炭充足,衣服充足,似乎没什么可紧张的,他又放松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相公,明日我们就把鸡杀了吧。” 第61章 沈新眼里闪过惊讶, 他知道秦宁几人对这些鸡很是看重,指望它们将来生蛋生鸡,但是没想到眨眼之间秦宁就能作出这个决定。 好果决。 他忍不住确认道:“你确定真的想杀?” 秦宁小幅度点了点头, 头顶暄软的碎发跟着晃动, 小声说:“相公说过, 不能舍本逐末, 与其等小鸡冻死,得不偿失,倒不如提前杀掉咱们还能有鸡肉吃。” 天气严寒,其他人家可以把鸡放到屋子里养着保暖, 但相公喜洁, 这么做他肯定不舒服。 倒不如干脆把鸡杀了。 正好明日没什么事, 沈新回道:“好, 明天吃过早饭就干。” “刚杀完的鸡新鲜,做个小鸡炖蘑菇吃。” 之前在山里采的蘑菇都晒成了干蘑, 方便长久储存食用。 秦宁悄悄咽了咽口水,偏过头犹豫地问:“可是咱们今天刚刚吃过火锅, 明天再吃鸡肉,这日子是不是太过奢侈了?” 沈新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冬日正是养膘的季节,多吃点肉养养脂肪也好抵御寒冬。” 被子里,秦宁的手悄悄摸了摸日渐圆润的肚子, 又想到今年冬日一点也不漫长难熬, 好像眨眼就过去了。 他被说服了,迟疑地说:“好像有点道理。” “那是自然。”沈新往上拉了拉被子, “早点睡吧。” 又是一夜大雪。 沈新在饭桌上刚说完杀鸡这件事,三毛就跳了起来。 “杀鸡!?” “为什么要杀鸡!?” 三毛人从凳子上下去站起来,个头没有桌子高, 只能手捏着左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很是激动。 灰灰听到鸡“嗷呜”“嗷呜”地叫唤了两声,它想吃鸡骨头了。 二毛在一旁极力佐证,妄图说服两个大人,“小鸡现在长的好好的,估计明年二三月份就能下蛋了。” “而且每年冬天都是这么冷的呀,别人家的小鸡都活的好好滴呀。” 瞧着沈新面无表情的脸,二毛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秦宁,恳求地看着秦宁。 秦宁眨了眨眼,“这几日雪下的太大,空气太冷,鸡舍不够保暖,保不准哪天小鸡就被冻死了。” “若是冻死了连肉都吃不到了。” 三毛此时也想到了鸡肉的美味,他悄悄咽了口口水,不说话了。 几人沉默地吃完了早饭。 秦宁在灶房烧水,沈新嫌鸡舍脏,不愿意进去,拿了一把石子站在篱笆外。 小鸡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一个劲地咯咯乱叫。 灰灰出院子撒欢,小鸡叫一声,它也叫一声,院子里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沈新站在外面往里扔石头,每扔一个石子就有一个小鸡倒下,小鸡都被撂倒后,他让古墨书进去把鸡拿出来。 古墨书进去之前还不忘拍一句马屁,“东家好身手,小的敬佩不已。” 沈新站在像木头桩子一样菜板子旁边,手起刀落干脆利落,一刀一个小鸡仔。 小鸡沉重的身躯放在菜板上面,厚重的菜板都跟着颤了颤。 二毛和三毛蹲在旁边,明明不忍心还在那一直看。 血液温热,在寒冷的冬日冒出一股股白烟,缓缓流入菜板旁边的碗里。 “小红没了。” ...... “小黄也没了。” 两小只一直在沈新耳边不断地碎碎念,耳朵和鼻头都红了也不走。 沈新抬头说道:“中午吃小鸡炖蘑菇,你俩闲得慌可以去帮你们哥哥干活。” 秦宁端着一盆热水过来方便脱毛,转身拿好装满鸡血的碗,二毛和三毛黏在他的腿边,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每只鸡大约有两斤重,五六只鸡如小山一样堆在土陶盆里,沈新拔完毛送去灶房,方便秦宁清理内脏。 秦宁和古墨书清理好小鸡,用油纸把小鸡包好,只留下一只中午吃,其他的小鸡沈新都埋进了院子的雪堆,冰冻防止腐败。 大雪是天然的冰冻机。 这些都弄好才过去一个时辰。 夜间下了一整夜的雪,白日却是个大晴天,阳光格外温暖,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沈新和古墨书推着装满干柴的木车到了碳窑。 两人合力把碳窑上面的落雪清理干净,把木炭按照一定规则摆放进碳窑。 又把做好的稻草被铺在在碳窑四周和窑顶。 柴火潮湿,等了好半天窑内才燃烧起来,直至沈新把手放在窑面上感到温热,两人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沈新叮嘱道:“晚上你来检查碳窑情况把保暖措施做好。” “别忘了检查通气口有没有被堵住,若是有雪堵住通气孔,记得清理干净。” 通气孔被堵住,碳窑内氧气供应不足,木炭成型周期延长,降低木炭成品量,还可能导致窑内气压不稳,发生爆炸。 虽然沈新做了个简易棚架能使雪滑过通气孔,但多检查也更为保险。 古墨书沿着车辙印往回走,一口答应:“好嘞。” 回到家时,午饭已经做好了,秦宁见两人回来,赶忙准备摆饭,淡紫色的棉衣跟着晃动,宁静又美好。 二毛和三毛一人拿碗一人拿筷,场面很是和谐。 毫不夸张地说,古墨书是第一次在饭桌上吃到鸡肉,每一块他吃的都珍惜又小心。 冬日天冷,洗完的衣服挂在外面会直接冻成冰,不好干。 沈新做了个可移动的竹架子,秦宁把竹架子放在火盆边不远的位置,衣服晾上去干的更快一些。 堂屋暖和,角落盆里绿色的小葱给房间添了一抹亮色。 下午沈新教课时,天空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又快又急。 堂屋的双开门被大风吹的来回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三毛好奇地伸着脖子向外看,沈新敲了敲桌子他才回神。 不过半个时辰,早晨清理好的院子又落满了白雪。 讲完课,沈新立即带着古墨书去看碳窑,雪花落在脸上又不断融化,留下两行白白的眉毛。 稻草上全是积雪,通气孔还在不断地往外冒热气,再凝结成水蒸气覆在棚架上。 两人从左至右清理落雪,棉花量不多,早就用完了。 古墨书穿的衣服里面装的是芦花和破旧的布料,他扫了一会儿,就在那浑身打冷战,手指颤抖还要继续干。 沈新看不下去,说道:“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来。” 这要生病可难办了,家里没有多少药品,如今大雪封路,出去一趟很是麻烦。 古墨书拒绝,声音颤抖:“不用,我不冷,我还能干。” 刚说完,又打了个摆子。 沈新只得加快了扫雪的速度。 回去的路上,沈新跟古墨书说:“晚上不用你来了,我叫王三柱来看窑。” 古墨书惴惴不安道:“我能干的。” 沈新一锤定音,“你在家里干活吧,这太冷不适合你。” 天冷雪大,沈新又添了五枚铜钱给王三柱让他来制作木炭。 为了防止井水结冰,沈新每晚都会用一块厚重的石头把井口封住,来减缓结冰速度。 又过了两日,这窑木炭才成型,沈新又冒着大雪把木炭运回地窖。 连着五日,日日下的都是鹅毛大雪。 后山的积雪高度已经从小腿到了大腿根部,寸步难行,几乎没人上山捡柴了。 第65章 已经接近十二月中旬,还有十几日便是春节。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大家筹备年节热闹的时候,如今家家户户紧闭门户,没人走动。 整个南溪村只有野风的嚎叫声,大雪掩盖所有的声音,一片静谧。 秦宁站在窗前,一脸担忧:“都五天了,这雪一直都没有停的迹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县城。” 三个孩子在围在木桌前,或坐或卧地玩着积木。 沈新拿石头打磨了一套围棋,他正坐在棋盘前自娱自乐,随口应道:“前几天还有人想出村去县里,但是还没走出一里地就回来了。” “大雪茫茫,很难找准县城位置,我看短时间是出不去了。” 自己和自己下有点无聊了,沈新话锋一转,“想不想学下棋?” 秦宁面上无措,“我可以学吗?” “当然了。”沈新微微一笑,“今日先教你一个简单的玩法,此法名为五子棋。” 沈新把五颗黑棋子摆成一条横线,示意道: “只要有五颗棋子练成一条线就算行,横线竖线斜线皆可。” 他又把其中最边上的两颗黑子换成白子,说:“这样围堵避免对方成五子。” 秦宁犹豫着问,人直接坐在了沈新对面,“那我试试?” 沈新把棋子放回棋罐里:“好,你先下。” 棋子放在棋盘上发出叮咚的脆响,火盆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油纸上凝结的白雾模糊了外面的景致。 两人下过一两盘,秦宁弄懂了五子棋的规则,逐渐找到了乐趣,神色越来越认真。 这次,秦宁刚放下棋子,就有些后悔,他咬了一下唇瓣,和沈新商量着:“这一子下错了,我能不能换个位置重新下?” 又开始撒娇了,沈新扫了他一眼,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可以。” 秦宁尝到了甜头,最后这棋盘下满了两人平局才结束,开始下一盘。 沈新一家安安静静,无人打扰地过了两天。 吃过早饭,秦浩又登门了,这次秦勇没来。 他似乎知道秦宁的不待见,只是站在院子里跟秦宁说话,秦宁一脸冷漠地站在堂屋门口。 秦浩低三下四地跟秦宁商量:“大哥哥能不能给我一点水?” 他红肿粗大的手指捧着个陶盆,依稀可见往日的白嫩,“村里水井冻住了,家里实在是没有水做饭了。” 二毛和三毛躲在秦宁身后暗中观察。 他家的水井还好好的,秦宁不由自主地看向沈新,又回过头来问:“村里的水井怎么会冻住?” “不知道是谁打完水没把井盖住,里面的水全冻住了,村长正在想法子破冰。” “你跟我来吧。”秦宁拿着木瓢从水缸里舀水,直至装了大半木盆才停手。 秦浩千恩万谢地走了,他回去的路上刚巧路过村中水井处。 水井旁边围着的人看见了,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沈新皱了皱眉,村里人大都知道他家有水井,若是村中水井一直结冰打不了水,肯定会有人来要水。 麻烦。 沈新站起来,跟几人说:“我去水井那看看怎么回事。” 深深浅浅的脚印破坏了一地白雪,也减缓了压抑肃穆的气息。 七八个汉子围在井边抱着胳膊闲聊,连连咒骂冻井贼,双手来回搓着增加热量。 有骂人的力气,看来状态都挺好,没受连绵的大雪影响。 秋收时各家各户粮食和柴火都存有不少,冬日窝在家里不出门,和其他日子没什么区别。 沈新找到王承业,走到他旁边问:“王叔呢?” 王承业深呼一口气,白雾掩盖他疲累的神色,“我爹受不得冻,先回去了。” 沈新点点头,继续问:“有解决法子吗?” 王承业语气沉重:“找了几家烧三锅热水热水,等热水来了浇进去试试看能不能解冻。” “好。”沈新问完便站在一旁,等待结果。 好在村民经验丰富,这法子也管用,一盆盆热水从井壁缓缓侵蚀融化冰块,直至冰水变成活水,冰井变成活井。 众人打了水各自散去,沈新回去绕到屋子后面的池塘,池塘上闪耀着透明光滑的冰层,他把冰面敲碎,方便氧气进入,又给池子换了活水才回家。 接下来几日,雪断断续续地下,忽大忽小一直没停。 室外的温度越来越低,估计已经到了零下二十多度。 经过一夜的时间,昨日碳火攒出来的热气消散的干干净净,屋子里温度比外头高不了多少。 沈新每日起来最先做的事就是烧炕,清理院子里和房顶上的积雪。 南溪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有人尝试着凿破冰面捞鱼,没想到真的从河里捞上来两条鱼。 冰下面的河水日夜流动,总会有鱼游过来。 邻居闻到鱼香味,多问了几嘴,转天全村都知道了。 鱼肉也是肉,更何况在荤腥少见的农户,大家一一效仿,每日去往南溪河的人络绎不绝,河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窟窿。 直至有两人因为冰窝子位置发生争执,一个人失足掉进河里,另一个人死死抓住了他的手,才捡回来一条小命。 众人才从狂热的心态里冷静下来。 沈新兴致盎然地听着秦宁跟他说这些南溪村的八卦轶事。 来福和王三柱各自来买了二十斤木炭,沈新也答应了。 天色越来越暗沉,低悬的云层仿佛要坠落下来,见不到一点阳光,天空一片死寂。 突然,低沉的轰鸣声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雪花纷纷扬扬倾泻而出,形成大片大片的白幕。 雪花变成冰晶短促又急切地敲打着木窗,发出的噼里啪啦的沙沙声,映着阴风的尖锐的呼啸。 屋内鸦雀无声,似乎被暴风雪镇住了。 沈新站在窗前欣赏着难得一遇的暴风雪。 秦宁努力控制心中的不安,轻轻抓住沈新的衣角,低声问:“这是上天在发怒吗?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当然不是。”沈新掀起一小块窗角,弯腰向外看。 冷风和雪花霎时涌入,刺的秦宁一哆嗦。 沈新往前站了站,又把右手伸向窗外,雪花密密麻麻打在手上带来一阵麻意,“这属于一种瑰丽的自然景象,名为暴风雪,是不是很漂亮?” 古墨书一向嘴巴很会奉承,这时也只是僵硬地露出一个微笑。 果然煞神就是与常人不同。 二毛想了半天,一本正经地回复:“看上去有点吓人,但仔细看有点漂亮。” 三毛瘪了瘪嘴,抱住秦宁的大腿,“哥哥,我有点害怕,晚上能跟你们一起睡吗?” 没等秦宁说话,沈新头也不回地替秦宁回道:“主屋炕小,塞不进你俩。” 三毛直愣愣地盯着沈新,一脸控诉,“大哥,骗人。” 他又不是没进过主屋,主屋的炕比厢房的大了一半不止。 秦宁心虚似的眨了眨眼。 轮到他表现的时候了,古墨书自觉开口:“不然我和二毛三毛一起住吧,我自己住也有点害怕,这样我们三个刚好做个伴,而且每日还能省些碳火。” 沈新没回,先问了二毛和三毛:“你俩什么想法?” 炕上宽大,住三个孩子绰绰有余。 二毛和三毛对视一眼,答应下来,“我愿意。” 三毛又噔噔跑到古墨书面前,拍了拍小胸脯,“墨书哥不怕,我保护你。” 古墨书故作一脸感动,“好三毛。” 风雪太大,看不清路,怕几个孩子单独回去有危险,沈新把二毛和三毛抱进西厢房,又帮古墨书把铺盖拿进去。 他拿了一篓木炭,在西厢房的灶口点上,一切收拾妥当才回去洗漱睡觉。 这天夜里,村中突然发出一前一后发出两声巨响,微弱的哭喊声被雪夜掩盖,除了四邻没有任何人发现。 托秦宁的福,第二日沈新也知道了事情原委。 昨夜有两户人家的房子塌了,一处是死了的王麻子的房子,久不住人有老鼠蚂蚁糟蹋房子,又没人打扫积雪,房子坍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另一处是赵老汉家三间连着的草房,这家人偷懒好几天没清理屋顶上的积雪,房子也不太坚固,双重因素之下,房子也塌了。 赵老汉和他妻子住主屋,当场就死了。 赵老汉的大儿子赵大河右腿也被砸断了,其他人运气好,受的都是轻伤,倒是不影响活动。 村长白日过来收拾烂摊子,看到这一幕焦心不已。 他严肃地跟大家说,今年天气异常,他怀疑有大雪灾,让大家早做防范。 众人心中泛起一点点涟漪,虽然心中怀疑村长话语真伪,但也纷纷回家清理房顶的积雪,动作更是比往日更加勤快了几分。 赵老汉家人昨夜先是着急忙慌找地住,第二日才想起来死了的爹娘。 第66章 等他们再去找时,两个老人的尸体已经冻僵发脆了,表情狰狞。 雪天地面太硬,人力挖不动墓穴,也没法子去县城买棺椁。 两个老人只能先裹层薄薄的草席子放在雪里冷冻,等到地面解冻再进行埋葬。 至于赵大河的腿,南溪村没有大夫,他的腿能不能好只能听天由命,看造化了。 到底是活着的人如何生存下去才比较要紧。 赵姓不是村里大姓,亲戚也少,这里每家的人口都多,自己住房都紧紧巴巴,不可能再让外人住进来。 几人求爷爷告奶奶,最后还是在村尾前面一处没人住的茅草屋住下了,和王阿婆家离得不远。 这几日家里的伙食都比较寡淡,沈新心中疑惑,去清点了一番家里东西,各种米面加起来还有四担,木炭还有几百斤,调料撑几个月没有问题,肉和蔬菜吃三个月也没任何问题,他这才放心下来。 沈新找到秦宁,委婉地说:“这几日的伙食是不是太素了些?” 不是馒头就是大米粥,恨不得一点荤腥都不见。 秦宁正一个人对着棋盘苦思冥想,沈新昨天晚上和他下围棋,他被困住了,今天白日有时间继续坐在这想。 他瞧了眼四周见没人,低声跟沈新说:“相公,我怕这雪灾一时半会过不去,咱们现在大手大脚把粮食吃完了,以后怎么办?还是细水长流吧。” “这几日鸡蛋都不好买了,家家户户都紧着吃食呢。” “灾年粮食可比银子金贵。” 任何人的智慧都不容小觑,大多数村民即便只是怀疑有雪灾发生,也会紧衣缩食以防意外发生。 “好吧。”沈新无奈道,“但是三天至少也得吃一次肉吧,这样身体才能强健。” 按照他的想法,一个月吃一次肉已经很不错了,这是村里富裕人家才有的境遇,秦宁犹豫了半天,才答应下来,“好吧。” 到时候切几片肉,多放点菜炒在一起就行了,自觉找到了一举两得的办法,秦宁的眉眼都舒缓了。 他换了语气,“相公,我想到了一个位置,我要把棋子放这,紧气。” 沈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冻疮膏起了效果,秦宁的手一日比一日白嫩,和黑色的棋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极为赏心悦目。 目光重新移到棋盘上,沈新夸奖道:“很厉害,把死棋救活了,那咱们继续下。” 又过一日暴风雪。 王三柱家和村长家把猪杀了,以往猪都是留到过年才杀,今年情况特殊,还是早点杀了进肚为安。 如今不能去县城,这些肉更加金贵起来。 这两家人厚道,猪肉都是按照以往市价来,内脏骨头稍便宜一些十文一斤,好肉十八文一斤。 好些人抢着买,肥肉最受各家各户的喜爱,沈新手脚灵活,各个部分都抢了些,还抢了四个猪蹄,加起来有四十斤。 看得众人眼红不已,一个是眼红沈新家富,一个是眼红沈新的手速。有的村民见状心里也起了心思,把家里的家禽全杀了。 人心动荡不安,有的人效仿,有的人不屑一顾。 暴风雪接连下了三日,温度骤降到三十多度,无人清理的积雪从大腿到了沈新的腰部上方,矮一点的进去就找不到人影。 那些没杀的家禽终究被冻死了,只留人家哭天喊地,捶胸顿足,心疼不已。 村里的水井再次被冻住了,这次浇了几大盆热水也没用,甚至滚烫的热水刚倒在井壁就结了细小的碎冰。 以往的冬日没这么冷,大家穿的衣服看着鼓鼓囊囊,其实一点也不保暖,出来一会儿就冻的直打摆子。 有个汉子当场就崩溃了,对着天空咒骂冻水贼祖宗十八代,其他人也是心气浮躁。 村长头疼地按了按额头,咳嗽几声,让村民想办法保存雪水,煮沸了喝。 当然也有人来沈新家借水,沈新一概不借,用的理由是家里的井水也冻住了。 等人走了,秦宁有些自责地问:“相公,我之前借秦浩水,是不是给家里添麻烦了?” “没有。”沈新安慰道,“当时情况和现在不同,做法自然也不同。” “当时不过是一次性借取,你做的没错。” “现在雪灾已经初现端倪,往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难捱。” “若是今日我们干脆地借了水,那村里人会认为我们好说话。” “人来人往,若是有眼尖的看见咱家余粮,更会起歪心思。” “先借水再借粮,这些人会一点一点试探你的底线,直至把你榨干。” “你的东西借给他人一次,他人会感恩戴德,你若一直借,他人就会不以为然并心安理得的接受。” “若有朝一日,你不借了,他人还会恼羞成怒,反过来斥责你无情无义,半点不顾邻里情分。” 秦宁把这几段话放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几遍,以往好多事情都更加明了。 秦宁恍然大悟,他说:“相公好聪明。” 三小只也瞪着大眼睛仔细听着,古墨书眼珠来回滚动好几圈,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沈新笑了笑没说话,堂屋中央的火盆火星不断闪烁。 秦宁想了一会儿,又犹豫地问:“相公,这个雪灾是不是会持续很长时间,那我们的粮食要不要也节省着点吃?” 他想见荤腥,沈新立刻警觉反驳,“不用,咱们的粮食还能吃三个多月,不要因为节省粮食反而把身体搞垮了。” “到那时,即使雪灾不结束,也能进县城了。”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南溪村的情况。 粮食倒不用计算,各家各户每年都会留相对足够的粮食直到下一个丰收季,心里都有数。 但是柴火就不一定了,往年去冬日去山上捡柴的人也不少。 南溪村大概有一千三百亩地,水田五百亩秋收产稻草二千担,也就是二十四万斤,旱田八百亩会产出秸秆将近一万斤,村里五六十户人家,大约四百人。 稻草和秸秆都可以当柴火用。 若是平均每日每人用掉五斤柴火,一天将消耗两千斤,这些柴火加起来能用一百二五天。 十一月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十天,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会出现柴火短缺冻死人的情况。 沈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南溪村好像被世界遗忘了,无人能进来,无人能出去,抛开其他一切不谈,倒真像个世外桃源。 时间伴着风雪眨眼而逝,转眼便到腊月二十八。 还有两天便是元旦了,往年这个时候村里人找就去县城置办年货,有条件的人家还会在院门外挂上两盏红通通的灯笼。 今年都没什么动静,村里一片素白,少了一丝年味。 本来他家也能挂上的,秦宁眼里闪过一抹遗憾。 为了让院子看上去更喜庆些,秦宁专门剪了红绸,三小只帮忙一起系在院墙角落的葡萄藤上,远远看去很是喜庆。 二十八是年前大扫除的日子。 南溪村年前有清理宅院的习俗,平时注意不到的犄角旮旯着重清理,衣服也要清洗干净,象征着除旧迎新。 沈家一大早就都起来了。 早饭是坚果面包和稀粥,还有一碟子盐瓜菽。 清淡不失美味,几人吃过早饭,就准备大扫除了。 二毛和三毛报以极大的热忱,一人拿着一块沾湿的碎布,亮晶晶地看着秦宁等他分配任务。 古墨书也一脸热切地看着秦宁。 沈新想到房梁上的钱匣子,主动说道:“我先打扫各个屋子的棚顶,这样落灰也好一并清理。” 秦宁要跟着沈新往主屋走,沈新制止了他,“我自己弄就行,你和他们玩会儿。” “好吧。”秦宁不情不愿地走了,不过几息就和古墨书一起下五子棋去了。 沈新站在桌子上,举着扫把把斜坡房顶从左至右都扫了一遍,新建的房子没有岁月的痕迹,也没有多少灰尘。 几人合力清理各个房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午饭是肉丝炒白菜,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人发明的,十几根肉丝炒了一大颗白菜,细细品才能吃到肉味。 吃过饭,秦宁单独把沈新拉到主屋,纠结地问:“相公,元旦祭祀怎么办?家里没有香烛纸钱。” “让他们等等吧。”沈新说,“想必祖先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 秦宁欲言又止,“那天地神灵的祭拜呢?今年还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备点祭礼。” 沈新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小小年纪,如此迷信。” 秦宁双手悟了一下脑门,脸颊红红的,一脸疑惑地问:“什么是迷信?” 沈新想到自己的穿书,一时之间也不确定了,他轻咳一声没回答,转移了话题,“那就摆点咱们酿的果酒,再做些五色米。” 秦宁隐隐不同意:“会不会有点少?” 第67章 “心诚就好。”沈新一脸正义道:“伟大的神灵想必不会在意东西多少。” 秦宁迟疑地回答,“相公说的…有道理。”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不确定,先配合。 秦宁和沈新说着新听来的村中事,“对了,秦大志他媳妇儿要生了。” 沈新讶异地问:“大夫进不来,岂不是很危险?” 秦宁摇头,脱口而出道:“不会,咱们村子有王稳婆,她手艺好得很,这么多年失手的次数很少。” 沈新嘴角微抽,“…行吧。” 这两日没下雪,又临近过年,有些心思活络的人互相串门,看大家都做什么菜,心里计较着要比一比。 沈新一家也在商量明天要做什么菜。 三毛一马当先地举手:“红烧肉。” 二毛紧随其后:“小鸡炖蘑菇。” 两道咽口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二毛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沈新问秦宁,“你有想吃的吗?” 秦宁摇头:“我都可以。” 他又偏头问古墨书,古墨书呲着白牙,“我也是。” 沈新不意外,“那我点了。” “酸菜大骨汤。” “酱肘子。” …… “鸡血汤。” “猪蹄可以做水晶肴肉或是红烧猪蹄。” 一道道菜名从沈新嘴里吐出来,“目前就这十二道,你们还有什么补充吗?” 秦宁举了举手,“还有年糕,元旦要吃年糕的。” “十三道。”沈新算了一下,“凑个整,添一道梅菜扣肉,十四道吧。” “耶!”三毛蹦起来,“我好想天天过年啊。” 空气中弥漫着过年的喜气。 只有秦宁掰着手指算家里的粮食,他心里发苦,这十几天的紧缩的粮食全搭进去了。 大年三十,沈新一家吃完早饭便开始忙活年夜饭。 要做的菜多,每个劳动力都不能拉下,洗菜,烧火,拿个葱,稍半蒜,端盘,沈新一边炒菜一边指使三个孩子干活。 秦宁用另一个锅炖肉。 三小只也很乐意参与其中,屁颠屁颠地帮忙。 院子里的肉香经久不散,飘香十里。 直至午正,沈新一家人从坐在饭桌上。 三毛看的眼花缭乱,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再想想吃哪个比较好。 沈新勾了勾嘴角,“开饭。” “好好吃。” “好好吃。” 吃了一会儿,沈新举起酒杯庆贺道:“元旦快乐。” 秦宁反应最快,他端着杯子试探性地贴近沈新的杯子,见沈新表情没变化才放下心来,他笑吟吟地说:“元旦快乐。” 二毛和三毛也像模像样地端起杯子,奶声奶气道:“元旦快乐。” 古墨书眼眶一热,赶忙背过身去,把眼泪抹干,怕大家觉得大过年哭晦气,他站起来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坐下。”沈新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 三毛经常哭,对这个场面没什么想法,倒是直勾勾盯着沈新的杯子,“大哥,为什么我们杯子里装的水不一样。” 秦宁和沈新杯里是山楂酒,三个孩子是白水。 “我们是大人,可以喝果酒,你年纪小不能喝。” 想到大燕朝十三四岁就可以成亲了,果酒度数也低,沈新问古墨书:“你年纪够了,想不想试试果酒?” 古墨书纠结一会儿,直言道:“想。” 沈新把酒坛子递过去,“自己倒。” 三毛眼巴巴地看着,却没提出想喝了,专心跟鸡肉作对。 秦宁刚喝了一口山楂酒,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喝,忍不住喝了一口又一口。 沈新怕他喝醉,夹了一个鸡腿放到秦宁碗里,“吃肉。” 这可是相公给自己夹的,秦宁按住心中雀跃,放下酒杯,语气如常,“谢谢相公。” 这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 村中这几日常有人走,有一条人宽的小路。 吃过饭,三个孩子便带着玩具串门去找来福玩了。 趁着秦宁去准备祭祀用品,沈新抓紧准备随年钱,随年钱相当于现代的红包,以表祝福。 他拿了一小块红布,分成四块,每一块包上八文铜钱,意思意思图个吉利。 酉时,天色擦黑,沈新和秦宁祭祀在堂屋木案前摆好祭品,祷告祝词就算完事。 三个孩子从外面回来,面团已经发好,五人围坐在木桌前一起包角子。 角子有两种馅,白菜鸡蛋馅和猪肉香菇馅。 秦宁擀皮擀的飞快,沈新四个人将将跟上他的速度,一排排圆滚滚的角子放在木板上,下进滚烫的热水里。 还剩一半放在外面冰冻,等明天早晨吃。 沈新一家吃完收拾妥当后,秦宁招呼三个孩子,“先回房间洗澡,洗完澡就可以穿新衣服,过来守岁了。” 二毛眼神发亮,抓住重点:“新衣服?” “嗯。”秦宁眼里全是笑意,“就在炕上,进屋就看到了。” 二毛和三毛迫不及待往东厢房跑去,古墨书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秦宁拉着沈新的袖子往主屋走,眼睛完成小月牙看向沈新,“相公,这是你的新衣服。” 沈新挑了一下眉,“我也有份?” 秦宁毫无犹豫地回答:“当然。” “谢谢宁哥儿。”沈新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头,“你的呢?” 秦宁手一指“在那。” 新衣服都是是一样的蓝色,款式也很相似。 防止在守岁的时候犯困,秦宁特意准备了五辛盘来提神,五辛盘有五种辛辣的蔬菜组成,其中有葱,姜蒜,芥菜,韭菜。 还烤了几样糕点给孩子们吃。 守岁刚开始,三个孩子还很兴奋,图新鲜似的满屋子活蹦乱跳。 到后半夜时,二毛三毛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犯困,然后陷入熟睡。 古墨书坐在那也是蔫吧的状态。 沈新起身把两个小孩子抱了回去,古墨书也跟在后面往东厢房走。 丑时,秦宁眼睛熬得通红,直直盯着五辛盘不动弹。 沈新对守岁没有执念,他问:“要不要睡觉,已经丑时了。” 秦宁反应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缓慢说道:“不要,我要守岁。” 我要相公日日安康长寿。 第62章 蜡烛火芯爆了又爆, 融化的滴在烛台,大片大片地凝固。 看清秦宁眼底的坚持,沈新没有继续劝阻, 而是提出了另一种方式减缓困意, “那我们下棋吧。” 秦宁精神了一些, “好。” 沈新边下棋边给秦宁讲笑话, “你知道为什么鸡蛋从不讲笑话吗?” 黑色的棋子在秦宁手里把玩,而后落入棋盘,“为什么?” 沈新跟着落下一子,“因为它们怕碎了。” 秦宁扑哧笑了一声, 眼角和嘴角都弯起好看的弧度。 灰灰听到动静, 一下子激灵地立起来, 黑色的耳朵动了动, 见没什么动静,又趴了回去。 二人一人一子的下了大半个时辰。 屋子里温度渐渐降低, 火盆里的木炭大半成了灰烬,沈新往里添了五六块, 又拿钩子扒拉几下,木炭逐渐燃烧才放开。 除夕守岁是自古便有的习俗,透过窗纸,村里有一团团暗黄色的光晕在闪烁。 沈新回到座位上时, 秦宁还在苦思冥想如何破局, 一只手杵在脸颊,白嫩的脸颊挤在一侧, 让人手痒想戳。 秦宁叹了一口气,手也从脸上发下去,只留几点红印, 他语气恹恹道:“我输了。” 沈新瞧他了好几眼,把棋子捡回棋罐:“再来一局。” 两人下棋下到天色渐明,深蓝色包裹整片天空。 大年初一了。 沈新放下棋子,递过准备好的红包,跟秦宁说:“新年好。” “岁岁平安。” 秦宁悬空的手指微动,动作僵硬地接过红封,无措道:“新年好。”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红封。 这种感觉真好。 秦宁又捏了捏红绸,柔软的触感让他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自己的臆想。 “谢谢相公。”秦宁心口微甜,脸颊微红:“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我年长你…”沈新想到前世自己死时二十一大了秦宁五岁,顿了顿。 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可是实打实的十七岁身体,理直气壮地继续说,“我年长你一岁,过年该是我给你红封的。” 秦宁乖乖点头,软软道:“好哦。” 三个孩子心里惦记着新年,一大早就醒了,几人穿好衣服出来,看见堂屋亮着烛火,三毛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刚见到沈新和秦宁,三毛就甜滋滋的问好,双手交叠在一起拱手拜了拜,“大哥新年好,哥哥新年好。” 第68章 二毛和古墨书跟在后面,此时也迈过门槛进了堂屋,齐齐开口: “大哥新年好,哥哥新年好。” “大东家新年好,二东家新年好。” 沈新一一应声,递过准备好的红封,“新年好。” 以往的大年初一会放鞭炮,希望新年好运连连,但今年没地买爆竹,各家各户很是安静,早饭吃的是昨天晚间包好的饺子,吃饱喝足,人也发困,交代三个孩子收拾碗筷,沈新和秦宁便回了主屋补觉。 屋内没有窗帘,阳光大盛,秦宁躺下便睡着了,独留沈新酝酿好一会儿睡意才睡过去。 大年初一不出门,三个孩子为了不打扰两人睡觉自觉回了东厢房玩耍。 等沈新再次睁眼,已经未时了,一室寂静,旁边的秦宁还在睡着,轻轻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沈新轻轻起身,走到外间。 三个孩子正在围着木桌无声的玩五子棋。 二毛三毛一边,古墨书在另一边,三毛还指着棋盘某一处位置示意二毛下那。 沈新走过去低声问:“吃饭了吗?饿不饿?” 三毛眼神立马从棋盘上转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沈新,捂着嘴巴小声说:“没吃,饿。” 二毛转过脸仰头,气音说道:“大哥。” 沈新分别揉了两把他们的头发,转身去了灶房。 沈新先把米饭闷上,新做了一个白菜炒五花肉,又把昨日剩的菜放在锅里热好。 做好饭,沈新拨了一份饭菜放在锅里温着,和三个孩子在堂屋吃了顿无声的午餐。 吃过饭,沈新来到院子里,找到几块之前屯好的木材,他准备做个雪爬犁,以备不时之需。 书里雪灾折子出现的时间是在二月初,也不知道书里写的那场骚乱在哪发生。 一个月的时间容易发生太多变数了。 雪爬犁可以在雪地里运输人和物品,省时省力。 两根一尺长的木杆,其中一端加热弯曲成翘起的辕子,另一端铺设横杆和支柱,底部是平整的木板,可以减少摩擦,让拉爬犁的人更为省力。 爬犁做到一半,秦宁醒了,屋里三毛叽叽喳喳地跟秦宁说着话,过一会儿,沈新偏头便看见,三个孩子簇拥着秦宁进了灶房。 新年沈新的课堂也放假了,从除夕到初五都停课。 落日西悬,染红半边天 际,耀眼夺目。 简单吃过晚饭,沈新一家洗漱完便睡觉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沈新莫名被惊醒,多年生死之间厮杀的自觉让他立刻从炕上坐了起来。 他悄悄穿好衣服,拿起放在墙角的木棍,准备去院子查看情况。 刚打开门,他身上的棉衣瞬间被寒风穿透,冷风刺进骨缝。 银色的月光洒入大地,沈新靴子踩在石块上的“咔咔”声打破了天地间的寂静。 除了院门外那道紧紧注视着他的视线,四周还有五道细小的呼吸声。 那道目光冰冷又警觉,视他如死物。 能成群行动捕猎的动物不是狼就是狮子,狮子山里不常见,所以外面的是狼,沈新摩挲一下手指。 雪灾横行,山里食物短缺很难觅食,保不齐有大型野兽饥饿难耐,就会下山找食物果腹。 他家住在山脚下,离山最近,若真有猛兽下山,他家有可能是野兽攻击的第一个目标。 当初建房时考虑到这一点,围墙建的有五尺高,一般野兽上不去。 狼的跳跃高度最高不超过五尺,大门紧闭,所以狼群才驻足在门外。 一门之隔,一人一野兽都在评估着对方的实力。 现在不知道这个狼群里有多少只狼,冒然开门被偷家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他若是把这些狼都杀了,也容易被村里人视为异类,甚至有可能把雪灾一事扣在他头上。 还是先安顿好家里人,再通知村民吧。 思绪万千转变,不过是几息时间。 沈新全力释放异能,往日被隐藏的杀意如实质般迸发,希望能震慑狼群一段时间,让他解决后顾之忧。 他快步去东厢房把陷入熟睡的古墨书叫醒。 二毛觉轻,感受到动静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地问:“大哥?怎么了?” “送你们去主屋呆着。”沈新拿着被子把二毛和三毛裹好抱起来,面色严肃地跟古墨书说:“你跟紧我。” 主屋有两道门,就有两重保险。 古墨书知道情况紧急,连忙答应,一边穿衣服一边下地。 刚出东厢房,就听见村尾传来低沉的狼吼和凄惨的哭嚎声。 沈新推着打冷颤和哆嗦的古墨书往前走。 把二毛和三毛放在炕上,秦宁已经醒了,沈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嘱咐他们不要开门,拿好挂在堂屋墙上的弓箭,迈出屋门。 沈新去灶房找了两个铜盆撞在一起,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沈新敲了几次,向村中方向吼叫道:“猛兽下山了。” “猛兽下山了。” “猛兽下山了。” 响亮的撞击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交织在一起,很快,村里的人户就亮了烛火。 沈新从屋里拖出一张木桌,站在上面俯视着整个南溪村。 他略略数过,一共有三十多只狼聚集在村尾其他人家。 每户人家里三四只狼,每时每刻都有人发出惨叫。 狼叫声布满乡野,这些狼有规律的配合,来回窜动攻击落单或弱小的人类。 更远一些,二十几个大汉一手一个火把正快速往村尾赶来。 杀死头狼时,狼群会经历一段时间的混乱,是驱赶的最佳时间。 现在狼群离沈新大约几百米的距离,弓箭射程不够,若想一箭杀死头狼,至少要二百米以内。 头狼通常会用一些身体语言来彰显他的主导地位,比如站时身躯停止,耳朵竖立,尾巴高举。 他的目光细细扫过每一只狼,而后定在西南方向。 找到了。 沈新耐心地等村里壮汉把狼群往他这个方向赶,等头狼到射程之内,他拉起长弓,搭箭瞄准,箭矢如流星放出。 感到危险的的一瞬间,这只头狼的耳朵本能竖起来,没等它做其他反应,那只箭顺利地进入头狼的身体。 头狼死的那一刻,群狼的叫声更加紧张频繁,它们快速集结到一起,向山里逃窜而去。 村里的汉子中有人也反应过来,问:“这是哪里来的箭?” 王承业走在最前面,他眯了眯眼,不确定道:“好像是沈家?有可能是沈童生做的。” 后排有人嗤笑一声,“怎么可能?他一个文弱书生拉的动弓?倒是被弓压趴有可能。” 人群传来几声哄笑。 有人提出疑问:“可那个方向只有沈童生家啊,不是他难道是他夫郎?” 王承业抬手制止了越来越离谱的猜测,深深看了发出嗤笑的人一眼,冷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有闲心编排别人,真是好宽广的胸怀。” 好几个人摸了摸鼻子,没敢说话。 王承业继续说:“两个人一组去受到攻击的人家帮忙,统计人员伤亡情况。” 王承业作为村长接班人,在青壮年里说话很有分量。 大家齐声应道:“好。” 众人散去,王承业准备去沈家了解一下情况,据他的观察,沈家是村尾唯一一个没有受到狼群攻击的人家。 没等他走出多远,王双木就跑过来说:“秦大志媳妇受到惊吓,好像要生了。” 第63章 王承业眉头簇在一起, “直接去村里找我王奶奶来,找我干什么?” 王双木努了努嘴,“秦大志老娘说她生过孩子知道怎么接, 请稳婆还要银子, 她家没钱。” “我劝了半天也没用。” 稳婆接生一次要五十文。 王承业面色铁青, 深呼一口气, “你接着去统计吧,我去请王奶奶。” 王奶奶是王承业堂弟的祖母,也是南溪村唯一的稳婆。 另一边的沈家。 沈新见狼群逃回山里,他心里没松半口气, 这形势不容乐观, 这些狼今日得了便宜, 难保不来第二次。 村里人手无寸铁, 与猛兽赤身搏斗到底吃亏。 如果他一个人把这些野兽都解决了,大家不会因此对他产生感激的情绪, 更大的可能是恐惧他,厌恶并驱逐他们一家。 这也是他刚刚没有直接出手的原因之一。 车到山前必有路, 到时也要看村里人有什么应对措施,若是没有他也不必管了。 沈新拎着弓箭跳下木桌,走到堂屋敲了敲门,“是我, 没事了, 开…” 话还没说完,门就开了。 在听到是我的时候, 秦宁就一个箭步冲到了堂屋门前,快速把门栓拿开,把沈新拉进屋内。 沈新在外面呆久了, 身上寒气很重,秦宁的手冻的一哆嗦,但他没放开,抓着沈新的袖子把他正面和反面反复翻看了好几遍。 第69章 没有伤口,秦宁松了一口气。 二毛和古墨书也快步过来,紧张地盯着沈新,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看好了能放开我了吗?”沈新无奈地说。 “好。”秦宁后知后觉他的反应好似过激了些,耳朵不可控地发红起来。 二毛过来一把抱住沈新的大腿,“大哥,你怎么样?” 沈新帮他按下前面翘起的头发,笑着说:“我没事,咱们家墙高,狼群进不来,我只是站在木桌上放了一箭。” 秦宁缓过来了,继续问沈新:“相公,外面怎么回事?” “来了一群狼。”沈新坐在木凳上,倒了杯凉白开,说:“估计是它们在山里找不到食物饿极了,下山觅食来了。” 秦宁急切地问:“那他们都袭击哪了?” 想到来福家,沈新顿了顿,才说:“村尾连着的几户人家都被攻击了。” 秦宁的脸立马变得煞白,“那阿婆…阿婆家也在其中吗?” 他还真没注意,当时他关注重点是狼来着,沈新坦然道:“离的太远看的不清楚,现在狼群走了比较安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相公刚刚已经很劳累了,秦宁咬了咬唇,小声道:“我自己去吧。” 沈新递了杯水过去,直言道“没几步路费不了多少事,外面黑灯瞎火,你一个人摔了都没人知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扫了一圈,而后问:“三毛呢?” 秦宁低声回:“在里屋睡觉。” 睡的真死,不用担心这孩子的睡眠质量了,沈新点点头,偏头跟两个孩子说:“教给你俩一个任务,和三毛呆在屋子里不准出去,把门插好等我们回来,最多两刻钟的时间,你们能做到吗?” 古墨书坚毅地点了点头,二毛响亮应答:“我能。” 路上并不好走,鲜热的血融化了洁白的雪,小块小块的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秦宁越走脸色越苍白白,沈新安慰他:“没亲眼见到之前,不要自己吓自己。” 秦宁扯了扯嘴角,“嗯”了一声,心里乱的很。 王阿婆家一片寂静,秦宁用力抓着沈新的手,指节泛白了都没发现。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句:“阿婆?” 两人向屋里走去。 没人回应,秦宁又喊了一声,“来福?” 屋内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快步上前查看。 “嘎吱。”一声,来福掀开木箱从里面迈出来,阿婆在他旁边蜷缩着。 看见秦宁和沈新,他面上一喜,“秦哥哥,沈大哥。” 秦宁上前帮忙把人搀扶出来。 阿婆抓着他的手,声音嘶哑:“你没事吧?家里有没有人受伤?” 见两人没事,秦宁面色好了不少,回应道:“没有。” 来福手脚利落地点上了油灯,光照亮了每个角落。 如今已经是后半夜,几人简单说了话,沈新和秦宁就往回走了。 两人路过赵大志家时,王婆子刚好进去,沈新往里扫了一眼。 女人的叫声痛苦又凄厉,中间还夹杂着清晰的训斥声和老人的咒骂声,场面一度混乱。 “热水呢?烧了这么半天还没烧好吗?” “快去给你媳妇弄来热粥,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孩子啊,站在那有什么用。” 屋内的叫声越来越凄厉哀婉。 沈新怕秦宁害怕,抓着他的手臂快步往前走,“赶快回家睡觉吧,我看这几家人都伤的不轻,明日说不得有的忙。” 到了家,沈新带着古墨书去东厢房取铺盖,期间古墨书一直盯着他,欲言又止。 沈新斜了他一眼,问:“你有话想说?” “我想…”古墨书闭着眼睛大声说,“我想学射箭。” 之前他扒着窗户看到了那迅如闪电的一箭,他浑身的血液都在跟着颤抖,隐隐沸腾。 沈新回了他一句:“明日再说,今天想睡觉。” 古墨书只好按下心中的激动,乖巧答应:“好。” 炕上宽大,五个人都睡下还有小一半的地方。 古墨书在炕尾,和秦宁相隔二毛和三毛两个位置。 秦宁坐在炕沿上,殷切地看着沈新:“相公冷不冷?要不要再烧点碳?” 被窝里还有余温,沈新摇头,“不用,我不冷。” 夜里秦宁的乌发柔顺的散落在肩上,沈新一揉,便从手心散开,他轻声道:“早点睡吧。” 二毛眼巴巴地看了半天,直至沈新熄灯了才躺下。 第二日,沈新一家正吃着早饭,王承业便带着一只箭来了。 屁股还没坐热,他便径直开口问:“沈兄弟,这是你的箭吗?” “是。”沈新三两口解决早饭,坐在了王承业对面。 把箭拿在手上,感激道:“还要多谢承业哥帮我捡回来,昨夜忘了取,险些丢了,一支箭也要好些铜钱呢。” 王承业试探着问:“昨夜那只射中头狼的箭是你射的?” 今日他爹仔细看了那头狼的尸体,斩钉截铁地跟他说,这是一个狼群的头狼。 也是那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昨夜狼群会退的那么快。 沈新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是我。” 那只箭就是沈新故意不去捡的。 狼群本应该最先进攻他家,却止步于高墙,肯定会有人心里不满嫉妒,甚至想法会更阴暗。 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但等到雪灾后期,人类的人性越来越少,兽性越来越大,难保有人不长眼。 沈新射杀头狼一是让众人心存感激之情,二是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要知道在与世隔绝的村庄里,强大的力量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关键。 王承业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可是立了大功了,要不是你射中了头狼,昨天晚上还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村子里有多少死伤,大家才能够把狼群赶走。” 没等沈新回答,他继续问:“沈兄弟之前学过射箭?”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沈新谦虚地说,“射箭乃君子六艺之一,过去曾简单练习过。” “怕血腥味招来更多的野兽,那头狼昨夜放在了我家里,我一会儿就给你拿过来。” 王承业搓了搓手,“村里打算成立一个由十二人组成夜间巡逻队伍,各家各户轮换着出一个青壮汉子,以防昨夜之事再次发生,不知道沈兄弟能不能加入?” 沈新思索片刻,才说:“我擅长射箭,不擅长近身搏斗,去了也是给大家添乱。” “不如我就当个外援,等巡逻队员示警后,我再找合适的位置,施行远距离攻击。” 听到前面,王承业以为沈新拒绝了,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他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你是读书人身子金贵,肯定不能让你和庄稼汉一样巡逻,我们都晓得哩。” 身子金贵这话没法接,沈新嘴角微抽,继续说:“那头狼虽然是我杀的,但如果没有大家帮忙驱赶到射程范围内,我也拿它束手无策。” “狼肉就平分给昨夜赶来帮忙的人吧,大家都辛苦了。” “若是还有剩余的狼肉,再分给受到袭击的人家一些,大家都不容易,当然,如果能把狼皮留给我就更好了。” “那我就替大家多谢沈兄弟了。”王承业乐的眉头都飞了起来,“本来就是我们占了你的便宜,哪还有脸拿狼皮?沈兄弟放心,我肯定给你送来一张完好无比的狼皮。” “承业哥办事我自然放心。”沈新勾起嘴角,他有心打听昨夜各家的情况,又问:“村里伤亡情况怎么样?” 说到这,王承业面色黯淡下来,他长叹一口气,“不太好,十几个人都受伤了,被咬断手,咬断脚,撕咬下好几块肉的人有将近十个,好些个人从昨夜开始就发热不止。” “村里没有大夫,县城又不通路,只能去上河村把请刘郎中来看看。” “若是土医也没办法,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屋内的氛围立马沉重了起来,三毛也不左右扭动了,乖乖坐在那听大家说话。 狼的唾液里含有不少细菌病毒,伤口应该是被感染才会发热,也可能是破伤风或是狂犬病,活下来的几率不大,沈新心理判断完,附和一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王承业跟着感叹一句,“是啊。” 沈新一脸真诚地建议道:“不如我们在村尾这边制作一些陷阱?若是有野兽下山也好给巡逻队一个警示。” 他要在南溪村周边建立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 第64章 防御工事, 通过设置障碍物和陷阱,建立掩来保护处于内围的人或事物。 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 不光是为了野兽下山一事, 还有那不知道何种形式的暴乱。 沈新能做的就是做好足够的准备, 等到事情发生之时, 把伤害降到最低。 “陷阱,我怎么没想到。”王承业锤了锤手掌,赞道,“沈兄弟好想法, 你有什么具体的建议?” 第70章 王承业一脸期待地盯着沈新。 沈新说:“在必经之路上挖雪坑放尖刺, 设置绊脚索, 利用诱饵在隐蔽处放捕兽夹等等吧。” 沈新说一样, 王承业的眼睛就亮一分,他打心眼里佩服。 瞧瞧这人的脑子, 没打过猎还能说的头头是道。 顿了顿,沈新故作犹豫着开口, “其实还有一法…我认为最为有效,但此法颇为费时费力,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承业一拍脑门,“说啊, 沈兄弟你眼界宽阔有见地, 我巴不得你多说几句呢,跟哥还客气啥。” 沈新嘴角轻勾, “咱们可以建两堵五尺高的雪墙把村子围起来,在雪墙底部插入削尖的木桩,这样很多野兽进也进不来, 一劳永逸。” 这人可真敢想,王承业沉默了,“这事我得回去和我爹好好商量商量。” “建雪墙需要人力物力太多,咱们很难做到,冬日只剩一个多月,忍忍就过去了。” 分发狼肉,组建巡逻队,布置陷阱,一想到还有这么多事要做,王承业就有些坐不住了,又说了几句话,他便离开了。 二毛三毛收拾碗筷后,古墨书刷碗,秦宁洗衣服,而沈新在遛灰灰。 昨天夜里狼群来时,沈新都醒了,灰灰还趴在窝里稳稳当当地睡觉。 这是狼狗在福乐窝呆的都快忘记自己的本能了,遇到危险一点警觉性都没有,狼的习性让他丢了个干干净净。 沈新站在院门口,把一个拳头大的稻草团子扔出半里之外,“灰灰,去把草团子给我捡回来。” “嗷呜。” “嗷呜。” 灰灰兴奋地摇摇尾巴,窜了出去,不远处的雪面上留下小巧的爪印。 不得不说,狼狗天性就有追逐和捕猎的本能,灰灰兴奋地“汪”了一声,跑回院门口,使劲伸着脖子让沈新拿嘴里的草团子。 沈新嫌弃草团子沾了口水,他食指指向地面,说:“扔地上。” 灰灰蹲下去放下菜团,沈新往他嘴里塞了块肉,并说:“做的不错。” 灰灰的尾巴摇的更欢了,殷切地看着沈新手里的另一个草团子。 “走你。” 这一个草团子到了一里之外,三分钟后,灰灰叼着草团回来。 三毛在一旁看的起劲,和二毛说悄悄话:“二哥,我也想玩。” 二毛迟疑片刻,问:“你也想捡草团子?” 三毛鼓了鼓脸颊,“我当然是想扔草团子,我又不是灰灰。” 二毛眼里闪过一丝遗憾,“好吧。” 大概半个时辰,沈新就带着灰灰回院了,灰灰颤抖着腿,趴在窝里不动弹了。 沈新躺回了摇椅上,古墨书见状快步挪到他旁边,脸上还挂了一个完美地笑容:“东家,你啥时候有时间教我啊?” 沈新扫了一眼他像麻杆一样的身子,问:“你为什么想学射箭?” 古墨书含含糊糊地回复:“就是觉得射箭很厉害,想学。” 沈新闭着眼睛回:“等你自己想明白了再来问我。” 趁着天气晴朗,沈新又烧制了一窑碳,家里只有三百多斤的木炭了。 赵大志家被一片愁云愁云浓雾笼罩着,四五个人都坐在木凳上焦急地等待着,赵大志的右臂用麻布包着,血迹隐隐可见。 后半夜时女人的叫声已经减弱了不少,如今更是只剩痛苦的闷哼。 几人频频往里屋望,微弱的啼哭声响起,妇女凝重的脸立马笑开了花,“生了,生下来了。” 王婆子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她身上,空气里全部都是浓厚的血腥味。 赵大志老娘一个健步窜了过去,率先问道,“男娃女娃?” 王婆子说了大半夜的话,如今嗓子已然嘶哑,“男娃。” “好好好。”赵大志的老子娘一把抱过孩子,眼里全是笑意,不住地稀罕着,“奶的乖孙呦。” 王婆子看向赵大志,不忍道:“进去见孩儿她娘最后一面吧。” 赵大志刚迈步,他老娘眉毛一竖,冷声道:“见啥见,好好呆着给她买一副好棺材就行了,大过年的见要死的人,不嫌晦气。” 男人不允许进女人生孩子的地方,怕染上晦气。 赵大志蹲在地上抱头痛哭,面色痛苦,嘴里哭喊着:“芸娘啊。” 哭声似乎能传染,襁褓里的孩子也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 去上河村请土医的人下午才回来,但是郎中不愿过来,他俩只得买了几包治发热的药回来,煮了给伤患喝。 王承业带着四个青年和一个少年去了后山准备布置陷阱,沈新对那个穿着单薄,不见冷态的少年很是好奇,便也跟了去。 路上王承业介绍几人互相认识,沈新才知道少年是村里猎户的儿子,名为林啸,自小和他爹相依为命。 但林猎户三年前被朝廷征兵走了,就只剩林啸独身一人靠种田和县城做散工过活。 林啸之前也打过猎有经验,王承业特意请人来帮忙布置陷阱。 林啸穿着麻布做的单衣,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冬日里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竟然只是面色苍白了一些,没有任何问题。 天生不怕冷?还是天赋异禀?沈新眯了眯眼。 林晓抿了抿唇,觉得沈新很是奇怪,一直盯着他看,不像个好人,不留痕迹地离他远了些。 回去的路上,沈新挤到林啸旁边,问他:“你多大了?” “十六岁。”林啸默默地又往旁边走了几步,离沈新更远一些。 沈新装作没看见,继续问:“你识字吗?” 林啸摇了摇头。 王承业一脸惊讶地和另外两个壮汉对视,不知道为什么沈新对林啸这么好奇,难不成看上他了? 沈新问:“你都做过哪些活计?” 林啸回:“扛大包和搬家具。” 都是力气活,沈新摩挲一下下巴。 林啸见沈新还想问,他快速说了一句:“天气太冷,少说话保暖。” 沈新一乐,答应下来:“行。” 见猎心喜,倒也不至于不顾他的意愿。 第二日凌晨,有三个发热不止的人便死了,晚上狼群又来了一次,咬伤了巡逻队里的一个人。 家住村头的人家不干了,联合起来要退出狩猎队,他们不愿意让家里的劳动力白白送死。 村长和几位族老商议半天,不能放任野兽不管,也不能让村里再有伤亡。 他们最终决定采用沈新的办法,建立一堵雪墙。 这下倒是没人反对了,毕竟堆雪可比搏击猛兽安全多了。 雪墙如火如荼地建了起来,有活干,大家心里踏实,也冲散了不少大家心中的恐慌情绪。 大年初二,正是回娘家拜年的时节,秦安安也不例外。 众人欢聚一堂,互相打趣闲聊。 两个小孩子的争吵声打破室内的和谐。 “这是我的,就不给你。” “这是我的,我先拿到的。” 两房女眷见状吩咐下人拉开两个孩子,笑面盈盈打着机锋互相伤害。 秦安安好奇地看向孩子们争抢的物件,却看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第65章 难道还有和他一样的同类?秦安安强按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嘴边含笑着问:“什么时兴玩具啊,我也想玩一玩。” 王月婉轻嗔道:“你都成亲的人了,玩心还这么重?” 看似教训, 实则炫耀, 谁不知道瑞王如珠似宝地疼爱着秦安安, 王府里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 坐在下面的女人撇撇嘴。 秦安安忍不住把七巧板放在手里摆弄几下,心里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他装做不经意间问道:“这是哪出的时兴东西?我们小时候连见都没见过。” 下首右边第二把木椅上坐着的女人说:“好像南江府底下的一个县城做出来的。” “叫望东还是望西来了。” 秦华无神的眼珠动了动,他接了一句, “是望江县吗?” “对对对, 就是这个。” 秦安安看了秦华一眼, 又收回视线。 秦华嘴角微弯, 眼神落回地面,来相府三个月多了, 他突然发现一直想抹去的过去也没那么不堪,起码在南溪村时他很自由, 爹娘待他也很好。 秦华现在已经不知道到底什么日子才是好日子了。 他每日卯时就要起来学规矩,学礼仪,学技能,直到戌时才能结束, 一有不合格, 教导他的人就会打他手板以示惩罚。 刚开始的一个月他的手一直是红肿的,吃饭都要别人喂。 这里的饭菜道道精致皆为上品, 但女子和哥儿为了保持身材,每日饭菜皆有定量,讲究七分饱即可, 他本来消耗就大,还连吃都吃不饱,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 王月婉对这个从乡下认回来的孩子心里嫌弃的不行,愚笨又粗俗,一点没有她华贵的风范。 第71章 见他还敢主动提起以前的事,更是平添一抹厌恶,也不知道嬷嬷怎么教的,一点规矩都不懂,等回去得让管事嬷嬷好好教导。 过了春节,天气依然严寒,天空偶尔飘着雪花,花费五天,众人在村尾建了一面圆弧形的雪墙雏形,村中也走出一条羊肠小路。 沈新会在没人的时候施力按压雪墙,增加雪墙密度。 沈新遛狗时偶尔听到村民的对话。 有人脸色迷茫地说:“我怎么感觉这墙比之前矮了?” “咋可能?你肯定记错了。” “这咋可能无缘无故变矮,昨夜还下雪了。” 那人挠了挠头,“可能是我记错了,最近吃的少,饿的眼花缭乱也不是没可能。” 沈新摸了摸鼻子,深藏功与名。 二月初,雪墙早已建好,村里人却一日比一日恐慌,因为快到春耕的日子了。 往年三月初播种,二月中旬就得开始翻地施肥,选种浸种了。 如今地里的雪有大腿根那么厚,开耕更是遥遥无期。 每户人家愈发珍惜节省着吃食,村民心里压力过大,邻里口舌纠纷不断,时常大喊大叫厮打在一起。 有勤快的人日日去地里扫雪,露出原本褐色的土地,他们期望日头暖了能早日播种。 更有村民心生怨怼,不断朝天咒骂:“贼老天,你真是瞎了眼了,不给人一点活路。” 这人刚骂完,旁边的人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一个地里刨食的,四六不懂。” 今年粮食减产是肯定的了,沈新内心唏嘘,但暴乱没影响到南溪村,他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着木桌上的素炒三丝和腌黄瓜,沈新生无可恋地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提醒秦宁:“咱们家五天没吃肉了,晚饭是不是可以炒个肉丝吃?” 沈新现在都不要求吃肉块和肉片了,只求吃一点点细小的肉丝,这点小要求秦宁会满足的吧。 “不行。”秦宁果断地摇头,“还不知道今年啥时候才能种地,粮食越来越少了,咱们得省着点吃。” 顿了顿,秦宁补充道: “村里好些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咱们家还吃三顿,已经很不错了。” “好。”沈新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朝廷的赈灾粮快来吧。 饭后,古墨书做完活跟沈新说:“我想学箭是因为射箭很有力量,能保护自己。” 沈新瞧了他一眼,没在说什么,直接答应下来。 天气回暖,积雪融化,到了二月初八时,积雪只到膝盖深,村长一整个冬日里咳嗽不停,病歪歪的,王承业和王承德两兄弟打算带他爹去县城找个好大夫治病。 沈新也想去县城瞧瞧情况,顺便买些生活用品,两边人正好在村口碰到了,便一起往前走。 大雪盖住世间所有的痕迹,洁白色的镜子光滑如新。 王守义坐在雪爬犁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爬犁上系着向上的麻绳。 王承德和王承业两人轮流把绳子套进腰间拉着爬犁往前走,留下沙沙的摩擦声。 路边桂花树的枯枝上缀满冰花,一个时辰路程走了一半,呼出的白气凝结成霜,四人都变成了白眉老人。 沈新嫌他们脚程慢,“我先走了,你们慢慢来。”撂下一句便离开了。 沈新一个人时,速度默默加快,身后的人逐渐变成黑点,慢慢消失不见。 县城的轮廓已然清晰可见,但县城大门紧闭,还有两个穿着盔甲的士兵拿着长矛守在城门口。 沈新迟疑地往前走,刚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县城止步,违令者斩。” 看着城墙边暗红色的血迹,沈新心中一沉,县城出事了。 他悄无声息地递过去一贯铜钱,脸上带笑,试探着问:“两位官爷,县城怎么不让进了,家里还等米下锅呢。” 士兵一脸正经地回答:“城内发生暴乱,关闭城门是为了保护你们。” “速速回家,后日再来。” 往回走了一会儿,沈新看了眼四周,目光定在不远处,鲜红的血在积雪里凝固如新,杂乱的印记混在一起,人的脚印和马蹄印依稀可见。 沈新心里一沉,这场动乱还有漏网之鱼,余下的人肯定是想往乡里走躲避士兵搜查补充食物,他两步跨成一步往前走。 碰到村长一行人,沈新简略快速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便继续往回走。 “沈兄弟跑的真快。” 看着可一点不像身体孱弱的样子。 村长气急连连咳嗽,断断续续道:“还不快…回去。” 看着越来越遥远的身影,村长心里一阵恍惚。 这好像戏文里的飞毛腿… 第66章 二十多个人三五聚在一起, 沉默地往大山的方向走,天刚蒙蒙亮是淡蓝色的,这些人躲躲藏藏赶了一夜的路, 面上都带着疲色。 刘六瞄了一眼前面的人, 往旁边挪动几步, 用气音问冯大青:“老大, 怎么办?咱们往哪走?” 冯大青不动声色地看向前面忙着赶路的人,同样用气音问:“你有什么想法?” 旁边的冯七也支着耳朵听着。 刘六眼珠转了转,说“秦浩和秦勇两兄弟不是在南溪村吗?咱们去投奔他们怎么样?” “而且据他们所说,南溪村后面便是大山, 如果真有什么问题, 咱们也好跑路。” 冯七在另一边犹豫地问:“那首领他们怎么办?” 什么狗屁首领, 那就是个脓包软蛋, 冯大青眼里闪过一抹厉色,“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全看自个本事了。” 要不是他推人出去顶缸, 几个兄弟也不会死了。 想到这,冯大青往前快走了几步,刘六和冯七抬脚跟了上去。 乳白色的狐裘衣摆上染着点点血迹,周卫徒见人气势汹汹地过来, 心里划过一丝不妙, 浓黑的眉毛蹙起,淡声问:“怎么了?” 冯大青一声冷笑, “周卫徒,哥几个要自己走了,相识一场, 祝你早日登天。” 周卫徒面色难看,他粗声粗气地问:“厢军还没来,你就要撇下兄弟独自跑了?” 周卫徒按下心里的怒火,好声好气地劝道:“越是困难的时候,咱们更应该凝成一股绳,休养生息,以备将来。” “和你一起走?像强子他们一样被你拉去做垫背?”冯大青讥笑着,“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拿什么卷土重来?” 周卫徒的脸色恢复如常,语气沉稳:“朝廷不仁,自然会有和我一样看不惯的义士,共举盛事。” 他长叹一声,“我曾说过,长和帮中所有人来去自如,冯兄想走便走吧,山高路远多加珍重。” 都快死了的人可不得多加珍重,冯大青现在一看见这张假仁假义的脸就恶心的几欲作呕,他冷哼一声,“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扫向默不作声的众人,和刘六冯七向东而行。 “首领,咱们怎么办?”有人出声问。 周卫徒盯着冯大青的背影,仿佛要戳出一个洞来,眼里划过一丝阴鸷,“咱们按原计划走,石坳村四面环山,偏僻难行,是个易守难攻的极佳地点。” 越接近南溪村,冯大青几人行事越是小心。 没有人迹的村口,冯大青几人陷入犹豫,秦勇只说过他家住在村头,没有具体位置,几人猜来猜去半天没个结果。 顾不了那么多了,冯大青敲开第一户人家问了秦浩家的位置径直走了过去。 晴天日暖,碧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 秦宁在秋千上做鞋面子,二毛和三毛在互相传递蹴鞠玩,古墨书在练习箭术。 前两日沈新给他做了一个木质长弓和配套长箭,又指挥他扎了一个稻草人充当靶子。 古墨书喜欢的不行,每日一有时间便站在稻草人面前练习。 “二哥,哥哥为什么总往外看?我瞧着也没啥特别的。”三毛把手里的蹴鞠扔给二毛。 二毛往右侧歪了一下身子接住蹴鞠,淡淡地说:“看想见的人。” 三毛撇撇嘴,二哥又开始掉书袋了。 “咚咚咚。” 厚实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秦宁立马放下鞋样子,快步走过去打开院门,眼里划过一抹失望又飞快隐去,“来福,快进来。” “秦哥哥好。”来福笑了一下,“家里没什么事,我来找二毛他们玩。” 秦宁笑着说,“他们正玩蹴鞠呢,你们刚好一起。” “哥哥,我们出去玩了,院子太小了,我们踢不开。”三毛喊了一声。 “诶,等等。”秦宁端着盘果仁连忙从屋里走出来,见到的确实几人跑远的背影。 多大会儿功夫,几个毛孩子就跑了,秦宁叹了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一块核桃仁。 太阳缓缓上升,斜挂天空,白雪消融,星星点点闪烁着光点。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秦宁迅速回头,警惕地站了起来,“你是谁?出去。” 第72章 男人笑了笑,“我没有恶意,只是路过此地。刚好饿了,想讨几个馒头吃。” “出去。”秦宁厉声道。 男人纹丝不动。 通往院子的路被这人挡住了,跑出去不可能,秦宁只能想办法和眼前之人周旋,“馒头可以给你,但你要先出去。” 男人皱了皱眉,“你先给馒头,馒头至少要二十个,我再出去。” 男人身上穿的是紫色锦直裰,肩膀处有一块暗色的血迹,秦宁心口微跳,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行,你站那等着,我去给你拿。” 男人随意地点了点头。 秦宁走进灶房,先把橱柜里的袖箭放进袖口,袖箭他一直放在厨房,出摊的时候正好带着,今日倒是歪打正着。 又拿出四个早上蒸好的馒头。等他检查面上看不出错漏后,出了灶房,“给你馒头,冬日雪灾,家里粮食不多,家里仅剩的馒头都在这了。” “不够。”男人面色一沉,“没有馒头就现做,二十个馒头我给你半个时辰。” 秦宁气笑了,这哪来的土匪?馒头这么金贵,给你四个就不错了,还得寸进尺。 又想到这人可能真是土匪,他的心颤了颤,左手抬高,语气也跟着颤了一下,“馒头没有了,你出不出去?” 一个小哥儿还挺有胆色,男人哼笑了一声,“我就不出去,你能奈我何?” 相公说过,擅闯民宅者,杀无赦,秦宁听到回答,手指轻触机关。 袖箭飞射而出,精准地扎进了男人的大腿。 秦宁心里紧绷着一口气,他忽视男人痛苦的嚎叫,快速向门口跑了过去。 他看到门口,就见四五个男人簇拥着一个穿着狐皮裘衣的人正往里走,逼着秦宁回了院子。 其中有人见到院子里的情景,立马调侃道: “周松,你可真行,竟然被一个小哥儿给偷袭了。” 这话一出,场上的气氛也放松不少,有人附和着: “这话说的不对。”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周松哥更是大英雄,说不定是他自己愿意的呢,只为博美人一笑。” 来人赫然是周卫徒一群人,周卫徒仔细瞧了一会儿,眯了眯眼睛。 还有一支箭,秦宁深吸一口气,如擂般的心跳声震得他手指发麻颤抖,他举着胳膊,厉声喊道:“出去,不然你们的下场和他一样。” 第67章 沈新没意识到自己的速度有多快, 甚至有可能暴露会他异于常人这一事实,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家。 寒风摸过脸颊, 皑皑白雪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足迹, 沈新在午时到了南溪村。 村子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走在小路上能看见各家院中活动的人影, 不远处的空地上,依稀可见二毛三毛几个孩子在玩蹴鞠。 沈新提着的心放下大半,顺着小路回了家,家中门户大开, 里面空无一人。 日挂当空, 阳光正足, 他却没感到丝毫暖意。 灰灰蜷成一团趴在地上呜呜咽咽, 努力向沈新伸着爪子想要诉说委屈。 院子正中央还有一团没擦拭干净的血迹,沈新双眸猛地一缩。 秦宁…死了? 他强迫自己按下心里莫名的慌乱, 大喊了一声:“秦宁?” 没人回答,他又快步上前, 目光扫过所有的屋子。 堂屋没有,主屋没,东西厢房没有,偏房没有, 厕所没有, 鸡舍也没有。 没有尸体,说明秦宁还活着, 暴民来去匆忙,肯定不会多此一举进行抛尸。 那秦宁就是被掳走了。 这一刻,沈新内心的庆幸竟然更多一些, 什么都没有也比让他看见一具冷冰冰的尸骨强。 被抓走了说明短时间内秦宁还活着,只要能找到暴民的行踪,他就能把人找回来。 理智回笼,沈新又仔细观察了一遍院子里的景象。 木凳歪到在一旁,灶房里往日摆放整齐的粮食七倒八歪散落一地。 沈新弯腰把灰灰抱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 爪子,脑袋,骨头都完好,腹部有一块皮肤更热,红斑清晰可见,应该是被人踢了一脚。 呼吸正常,状态不算萎靡,沈新又扒开了灰灰的嘴,牙龈是粉色的,初步判断没有内出血,还能活。 可能还得靠它来寻找秦宁的踪迹,这狗可不能死了,沈新垂眸,伸手抚摸灰灰的后背,缓解它因受惊而不安的情绪。 暴民闯进他家最有可能是为了补充物资,比如食物和衣物。 南溪村属他家的房子最新最阔气,这里离村子又最远,简直是最佳的犯罪地点。 沈新闭了闭眼,突然有些后悔为了安静把房子建的里村子这么远。 但暴民为什么要把秦宁掳走了?雪地难行,逃亡路上又担惊受怕,带着一个小哥儿并不是明智之举。 身处穷途末路的暴民会讲道理吗?万一只是见秦宁长得好看就心生歹念,把他带走当路上的调剂品… “嗷呜,嗷呜。” 灰灰吃痛的叫声唤醒了沈新的理智,他放缓了手下的力道。努力不让自己往这个方向想。 更大的可能是秦宁身上有利可图,才能让他们忽视小哥儿可能是个赶路的累赘。 雁过留痕,这中间肯定有哪些忽视的方面,沈新又开始反复查看秦宁可能留下的痕迹,突然,他目光停留在橱柜里光秃秃的隔板上面。 沈新记得以前这个位置放的是袖箭,现在袖箭不见了。 袖箭是武器,暴民起义仓促,手里武器必然短缺,也许是见到袖箭起了贪婪之心,不光想据为已有,还想掌握袖箭的做法,这才抓走了秦宁。 沈新手指微松,放开被他捏变形的木板。 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测方向。 根据脚印推测,至少有五个人进过他家,暴民逃窜最有可能去往深山老林,偏僻难寻的地方。 纵观望江县下属村落,只有石坳村满足以上的条件。 县城去往石坳村有两条路,一条距离较近的山间栈道,还有一条便是穿过南溪村翻过大窝山越过山脉也能到达石坳村。 但这些都是猜测。 没等沈新继续深想,三个孩子蹦蹦跳跳回来了。 他快步迎了上去,没让他们进到院子里,沈新的目光略过二毛三毛,直视古墨书:“你们看见宁哥儿了吗?” “没有。”古墨书摇了摇头,“我们出去之前,二东家一直在做鞋子。” 沈新又问:“你们玩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陌生人进村?” 也许是发现气氛的不同寻常,三人站在那齐齐摇头,“没有。” 沈新看了一眼后山又收回目光,看向站在原地,等他发话的三个孩子,语气严肃道:“家里进贼了,我把你们送到阿婆家,我会和阿婆说好,你们安心在他家呆着,等我去接你们,你们再回家,不然不准回来,听懂了吗?” 二毛神色不安,动了动小脚,问:“大哥,哥哥呢?” 沈新沉默一瞬,决定实话实说,“他被贼人抓走了,把你们安顿好,我就去找人。” 他忽视二毛三毛瞬间变红的眼圈,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三个小孩,语气严厉道:“你们不准和任何人说这件事,能做到吗?” 若是让村里人知道秦宁被人掳走了,秦宁的名声可能就完了,众人闲言碎语,一人一口唾沫钉都能把秦宁淹死。 书里的秦宁就是因为名声不好才投河而亡的,沈新想从根源上杜绝这种事情发生。 古墨书赶紧答道:“能。” 沈新沉默着带着他们往阿婆家走,听见二毛三毛压抑的哭泣声,他语气郑重道:“别哭,我会把宁哥儿带回来。” 家里人安排妥当后,沈新轻呼一口气,之前都是自己的推测,还需要事实予以佐证。 他找到王承德借了铜锣,震耳欲聋的铜锣声,把村里大多数人都叫了过来。 见人差不多了,沈新站在土坡上朗声道:“占用大家一点时间,今日把大家召集起来,是因为我家里丢了十两银子,想问问大家有没有见到陌生人进过村子?” “十两银子,沈新一家真是富了。” 沈新扫了一眼下面骚动的人群,继续说:“若有人提供有效线索,我将付一两银子作为报酬。” “我看见有三个陌生男人往秦浩家去了。”住村头第一户的大婶迫不及待地说。 沈新微微颔首,继续问:“还有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应声。 看来是没人知道暴民的去向了,沈新掩盖住心里的失望,把碎银子递给那位大婶,抬脚去了秦浩家。 冯大青三人做贼心虚,听到村里召集众人的铜锣声,以为他们被发现了,三人着急忙慌地揣了三个馒头,准备跑路,却迎面和沈新撞上了。 县城的混混这个时候来山村,暴民无疑,沈新认出了他们,面色沉沉地问:“只有你们三个人?其他暴民在哪?” 第73章 “活命的机会只有一次,你们可得把握住了。” 上次被捏住脖子的痛楚记忆犹新,冯大青不知道为什么沈新知道的这么清楚,但看清沈新眼里的杀意,只能竹筒倒豆子一样和盘托出:“我们在路上分开了,周卫徒他们往石坳村那边去了。” 目的地和他猜的一样,这三人了解暴民,倒是可以做个帮手,若是用的不顺手,直接杀了就是。 沈新示意冯大青几人跟着自己走,继续问道:“周卫徒是谁?县里发生了什么?暴民一共多少人?” “性别?多大年纪?穿衣打扮,有无兵器,一五一十地跟我说清楚。” 冯大青被一连串的问题砸的眼晕,又不敢抱怨,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 “周卫徒以前是县城专门帮人收账的债棍头目。” “大雪下了一个月,县城成了一座孤城,粮食木炭价格飞涨,城墙边的乞丐冻死饿死了一大片,街坊邻居也接二连三地冻死,饿死,病死。” “粮食和木炭都在富商权贵手里,没点关系的什么也买不到。”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沈新,继续说道: “我们实在被逼的没法子了,才想挣个活路。” 紧接着,冯大青又回答了沈新余下的问题,刘六和冯七两人在一旁安静如鸡。 说话的功夫,几人已经走到了村尾,沈新阴沉沉地看了他们一眼,回家把雪爬犁背在背上,灰灰抱在怀里,捡了五颗石子放在手里,拿一件秦宁的棉衣给灰灰闻,才重新走到冯大青几人面前。 “去石坳村那条栈道坏了走不通,那些人穿过南溪村,抓了我夫郎。” “现在跟我去后山找我夫郎,找到人了,什么都好说,若是找不到人,你们也不用出来了。” 赤裸裸的威胁,冯大青却不敢有丝毫怨言,他点头哈腰地答应下来。 心中腹诽,不知道周卫徒又整什么幺蛾子,逃命都来不及还掳人。 瞧着浑身杀意犹如实质的沈新,冯大青打一个哆嗦。 大窝积雪未化,山底脚印杂乱,没什么发现,靠着灰灰选定方向才往山上爬。 到了山腰上半部分,大片大片洁白如新的雪域,一行人向上的足迹清晰可见,沈新心中微定,这个方向是对的。 一路上,冯大青几人的嘴一直没停过,不断地跟沈新介绍着这群人的情况。 有了他的聒噪声,沈新的脑子不会陷入想东想西的思绪,心里平静了不少。 沈新没回头,声音随风飘了过去,“你们沿着脚印继续往上走,我先走一步。” 留下这句话,沈新便加快脚步向山顶走去。 秦宁被捆着双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雪堆的厚度快到他大腿中间,双手绑在一起没法维持平衡,秦宁每一步迈的都格外艰难。 “快点走。”牵着他的人已经不耐烦了,使劲往前拽了拽绳子,“首领为啥要咱们带着这个累赘,走路都费劲。” 如玉般白嫩的手腕露了出来,一圈带着血丝的红痕格外刺目,冷风吹过,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这群人成一列行走,他前面的人回他,“首领自己有他的用意,咱们听命就好。” 牵着秦宁的人往前快走了几步,“我看——啊” 他摔倒了。 秦宁一直盯着牵制他的人,此刻见那人因摔倒而松开的绳子,他心中一喜,果断抓起绳子,在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滚下山坡。 他生于大窝山,长与大窝山,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了熟于心。 若今日死在大窝山也是魂归故里。 这群人休想从他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刺骨冰冷的雪拂过脸,秦宁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 沈新视力好,到了山顶,向下眺望,下半山腰处十几个黑缓缓向下移动。 这些人还没走远。 沈新眼里浮现一抹喜色,把背上的爬犁放在雪地上,靠着下坡滑了下去。 第68章 雪爬犁速度很快,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沈新便追上了前面的人,两拨人之间相隔不过六尺。 沈新从雪爬犁上下来, 把灰灰绑在爬犁的木板上, 目光一一扫过眼前十几个人, 只在其中一个男人渗血的腿间停留了一瞬, 又收回了目光。 这群人数倒是和冯大青说的一致,但人群里没有秦宁,被他们藏起来了?沈新的眉头皱了起来,看向这里面穿着最好的周卫徒, 冷声问道:“你们从村子抓走的人呢?” 刚跑了一个, 又来了一个, 真乃天助我也, 周卫徒眯了眯眼睛,举着胳膊问:“你是他什么人?” 这人竟然戴着他给秦宁做的袖箭, 沈新眼里闪过一抹戾气,“他是我夫郎。” “你夫郎确实在我手上。”周卫徒悄悄打了一个眼色, “但你拿什么来换呢?” 擒贼先擒王,沈新不想再多说废话了,多在这停留一分,秦宁就多一分危险。 他无视逐渐向他靠拢的人, 厚厚的雪堆没有阻挡住住他的步伐, 仿佛眨眼之间他就移动到了周卫徒面前,一手将人提了起来, 一手按住他想要发动袖箭的手。 使劲捏碎了这人的脖子,大量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迸溅到了沈新的脸上。 由于施力过大, 等沈新放手的时候,周卫徒的脑袋和身躯立马分了家。 周卫徒瞪大的眼睛不甘心地望着沈新,似是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他的瞳孔逐渐扩散,继而黯淡无光。 余下的人都被这血腥的场面镇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紧接着便怒目而视地看着沈新。 沈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心中愈发担忧秦宁,目光阴恻恻地扫过众人,冷声开口:“谁第一个说出我夫郎的下落,我可以饶了他不死。” 靠近沈新右侧的汉子提□□了过来,“兄弟们,别听他放屁,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打过我们十八个人——” 这人话还没说完,沈新就夺过这人手里的长枪,反手一刺,长枪穿透汉子的心脏,炸开大片血色。 后面也有人陆续赶到,拿着长枪和斧钺杀向沈新。 沈新来者不拒,这些人到底不是刀枪剑雨里过来的,反应速度和杀人技巧都比不过他,十几息的时间,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雪地上站着的人只剩下了五个,和沈新互相对峙。 温热的血洒在雪面上,宛如冬日里一簇一簇绽放的红梅花,艳丽卓美。 有人承受不住,扔了武器,跪倒在地,大喊道:“我知道那个小哥儿去哪了。” 沈新抬眼望去。 那人急促地喊道:“那个小哥儿滚下山坡了。” 有一个人投降,剩下的人膝盖也自然而然地弯了下去,又有人指着最先开口的人说:“就是他绑着您的夫郎,拽着他往前走。” “我还看见他推搡了好几下您的夫郎。” “放屁,明明是你把他从院子里抓过来的。” …… 这几个人为了小命,互相推诿,互相出卖,好让沈新能放过自己。 沈新阴沉的脸就如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修罗,“从哪滚下去的?往哪个方向滚的?” 申大海伸手向上遥遥一指,“就是从半山腰那个位置掉下去的。” 此刻的沈新很是后悔,若他不去县城了解情况,秦宁也不会被这群瘪三儿带走。 他压下心底涌现的无用情绪,长□□向离他最近的人,带起一声沉闷的响声。 其余人见状目呲欲裂,纷纷站起来逃跑,场面顿时陷入混乱,边跑边叫:“你不守信用,阴险小人。” “求求你,放过我。” 沈新面无表情,一一精准刺破剩下五人的心脏,惨叫声和哀嚎声交织在一起。 最后一个人表情怨毒,诅咒道: “那么高的山坡摔下去,你夫郎肯定死了。” 沈新恨不得把此人挫骨扬灰,但把秦宁找到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他快步上了雪爬犁,向山底加速滑过去。 山底鲜有人迹,光滑的雪面上只有动物细小的爪印,堆积的雪也比山坡上更厚,已经到了沈新的大腿中间部分。 南面树木上的雪凇已经融化,露出灰褐色的枝桠,歪七扭八地缠绕在一起。 沈新把灰灰放在地上,让他辨别秦宁的气味在哪个方位。 “嗷呜,嗷呜。” 灰灰叫完便朝西北方跑去,沈新提着爬犁赶紧跟上,边走边喊: “秦宁。” “秦宁。” “秦宁。” 空旷的山谷,只有他的声音不断回荡,更显寂寥。 寻寻觅觅了两刻钟,他在一颗终年常青的松树前找到了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秦宁。 沈新脑子突然一阵空白,心中更加胆怯,他麻木地往秦宁那走,跪在秦宁旁边。 他伸出的手指轻微颤抖两下,才摸到了秦宁的颈动脉处。 “咚。” “咚。” “咚。” 第74章 鲜活的心跳声如一曲美妙的乐章,见秦宁睁开了眼睛,沈新慌乱的心也落回实处,伸手捂着秦宁冻的发红的脸颊,轻声问:“身上有哪里疼吗?” 秦宁呆呆地看着沈新,不发一语。 幻觉吗?他怎么看见相公了? 秦宁眨了眨眼,冻僵的手指小心地触摸了一下沈新的脸庞。 果然是梦,都没有温度,秦宁眼里滑过一抹失落。 沈新见秦宁似乎还没清醒,怀疑秦宁可能是从山坡上滚下来造成了脑震荡,他攥住秦宁收回的手,又问一句: “宁哥儿,还记得我吗?” “我是你相公,沈新。” “相公?”秦宁声音模糊。 “是我。”沈新说,“现在要给你检查身上有没有受伤,哪里痛就直接告诉我,好吗?” 秦宁眨了眨眼,消化了一会儿沈新的话,才回道:“好哦。” 头部完好没有伤口,颈椎没问题,双手可以活动,右腿一碰就痛,可能是骨裂了。 秦宁似乎还在发懵的状态,整个人一动不动地任由沈新摆弄。 简单检查秦宁的状况后,沈新松了一口气,心绪平静下来,天寒地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沈新跟秦宁说:“我带了雪爬犁和灰灰,一会儿你坐在上面,拉你回家。” 秦宁嘴唇冻得发紫,哆嗦道:“好。” 沈新小心翼翼地用棉衣把人裹好,弯腰用抱小孩的姿势把人抱在怀里,放在雪爬犁上固定。 不想秦宁看到那些人现在的样子,沈新爬山时特意绕了一段路,好在他身怀异能,速度不受影响。 怕秦宁颠簸,身子二次受创,沈新走的很平稳,到家时已经未正了。 从找到秦宁到回家,沈新一直没让秦宁的脚沾在地上,秦宁坐在炕上有些不安地问:“相公,我的腿是折了吗?” 沈新帮秦宁脱外衣的手一顿,“没有,只是右腿受到了撞击,会好的。” 秦宁松了一口气,手指轻轻牵住沈新的衣角。 屋子里没有热乎气,往日燃烧的火盆也因为没人添碳而熄灭,沈新扫了一圈,跟秦宁说:“屋子太冷,我去烧点热水,你自己在屋里呆着会害怕吗?” 秦宁的手指紧了紧,拽着衣角的手指愈发苍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他说:“不害怕。” 沈新伸手抚摸秦宁的后背。哄道:“嗯,阿宁最坚强了。” 秦宁冻的通红的脸颊和耳朵更红了,“相公,那群人抓我是为了…” “吃饱回暖才是要紧事。”沈新打断了他的话,“等你休息好了再说也不迟。” “好。”秦宁说。 灶房炊烟升起,随着碳火的燃烧,屋内的温度也越来越暖,炕上的温度也更加舒适,秦宁冻僵的身体也开始变暖和,头脑发沉,整个人昏昏欲睡起来。 为了节省时间,沈新做的是素面,等他做好面,端着配菜进主屋,发现秦宁已经睡着了。 在雪地里呆了那么久,很可能受凉发烧生病。 沈新把饭菜轻轻放在木桌上,坐在炕沿边,摸了摸秦宁的额头,温度正常。 看来只是睡过去了,沈新走到堂屋,灰灰摇着尾巴跑了过来,沈新给它添了饭,夸奖道:“干的不错。” 灰灰小声叫了几句,专心干起饭来。 此时的冯大青还呆在大窝山上,守在那群尸体旁边,三人冻的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刘六哆哆嗦嗦地问:“老大,咱们还要在这呆多久?” 冯大青搓了搓手,“等那位回来。” “万一咱们跑了,他回来没找到咱们,一个不高兴——” “咔嚓结果了我们。”他伸手比了一下脖子,“咱上哪哭去。” “你们想变成地上那堆尸体里的一个?” 冯七疯狂摇头,大声喊道:“老大英明。” 刘六也竖起了大拇指,“老大英明。” 沈新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但又抓不到头绪,想来也不重要,他把这个线头抛向一边,锁好门,便去了王阿婆家。一阵寒暄过后把三个孩子接了回来。 刚出门,二毛就迫不及待地小声问沈新:“大哥,找到哥哥了吗?” 古墨书和三毛也一脸希翼地看着沈新。 “找到了。”沈新嘴角勾起一抹笑,“饿了吗?我做了素面,回去刚好吃。” 话音刚落,三个孩子一阵欢呼,一溜烟地往家的方向跑。 沈新快步跟了上去,喊了一句,“你们哥哥在睡觉,不要吵他。” “知道啦。”三毛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言语欢快地回道。 回到家,三个孩子的脚步自然而然放轻,一个挤一个地进主屋看睡着的秦宁。 秦宁脸颊红润,皮肤上还有被冷风划过的皲裂,沈新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眼前的秦宁,他按下心底莫名的占有欲,低声道:“不要打扰阿宁睡觉,出来吃饭。” 第69章 见到秦宁脸上的细小伤口, 三个孩子全都红了眼眶,三毛小心地碰了一下。 听到沈新这样说,二毛使劲点了点头, 拉着二毛的手就往外走, 三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三个孩子坐在饭桌上, 食不下咽地吃着面条。 沈新皱了皱眉, 问:“面条不好吃吗?都不动筷?” 古墨书一个激灵,连忙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赞道:“好吃好吃。” 见三人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面条,沈新也有了食欲, 就着咸菜吃了好几碗。 吃过饭, 三个孩子收拾残局, 沈新去里屋瞧了一眼, 秦宁还未醒,便去了堂屋。 在雪地里走得太久, 雪水和汗水在衣衫内侧积聚,衣裤潮湿不已, 摆好晾衣杆,沈新把衣服平整放上去。 三个孩子小尾巴似的跟着沈新,古墨书低着头,跟沈新道歉:“东家, 对不起, 要不是今天我们出去玩,二东家也不会遭此祸事。” “不用往自己身上揽。”沈新伸手把衣服翻了一个面, “他们一行人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你们几个小胳膊小短腿,若是在家的话都得被抓走。” 沈新视线扫过眼巴巴望着他的二毛和三毛, 继续说:“这事只是碰巧,和你们出不出去玩都没关系。” 古墨书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心里暗暗发誓要好好练习箭法。 “大哥,贼人长什么样?”三毛攥着小拳头,眼神里藏着一簇小火苗,“等我长大了要给哥哥报仇。” “等你长大,他们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二毛立刻反驳道,转而对沈新说,“大哥,我们应该报官,让官兵来砍了这些盗匪。” 沈新想了想,告诉几人:“他们不是盗匪,是县里的发动暴乱的平民,被厢军镇压才四散逃亡,路过南溪村想要补充粮食,才有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瞧着他们往深山里去了,若我猜的没错,他们是怕被朝廷找到,着才往深山里钻,应当不会再回来了。” 是全被你杀了吧,古墨书心里直犯嘀咕,抬头瞧了沈新一眼。 沈新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古墨书见状连忙傻笑了一下,不敢再再有这些想法。 大窝山顶,刘六小幅度地跺着脚,身子都在打着摆子,他是三人里最瘦弱的,都快撑不住了,“老大,那位活爹怎么还没回来?” 冯大青嘴唇发紫,牙齿打颤:“再等等。” 刘六苦着一张脸,“老大,你看看我,我也得有命等啊。” 冯大青陷入现在活命和以后活命的犹豫当中。 冯七冷不丁的提醒道:“老大,按照那位的速度,他是不是早回去了?” 冯大青:“……” 刘六:“……” 太阳西斜,天空染上余辉,如金子般的阳光照进屋内,秦宁醒来抬起手掌遮了遮刺眼的阳光。 沈新在堂屋听到动静,连忙走了进来,伸手摸住秦宁的额头,又问:“饿不饿?” 秦宁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点了点头。 可爱,沈新揉了一把秦宁柔顺的头发,“在炕上坐着,我去端饭。” 面条易坨,趁着空闲他又炒了两个菜放在锅里温着,等秦宁醒了吃。 秦宁坐在炕桌旁,二毛三毛一人贴在秦宁一侧,黏黏糊糊的让人不忍直视。 沈新忍了又忍,在三毛又一次拿脸贴秦宁的胳膊时出声道:“阿宁身体需要静养,你们两个手没轻没重的离他远点。” 沈新怕三个孩子害怕没跟孩子们说秦宁滚下了山坡,但这不是他们放肆贴贴的理由。 二毛和三毛眨了眨眼,飞速远离秦宁,言语充满担忧,“哥哥,对不起,你疼不疼?” 秦宁瞄了一眼似乎在生气的相公,小声道:“有点疼。” “那我们往旁边坐一坐。”二毛圆滚圆滚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扒拉着三毛一起。 吃过晚饭,三个孩子回屋洗漱睡觉,主屋只剩秦宁和沈新,秦宁跟沈新说了他被抓走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第75章 生怕沈新觉得他不干净了,秦宁着重强调了好几遍没有任何人碰过他。 沈新安静地听着,等秦宁说完了,他才开口问:“大窝山那么陡,你知道从山腰滚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可能会残,会死。 秦宁轻声道:“我知道。” 沈新想说很多,你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什么事情比你的命更重要,为什么不能等他来救? 最后,他盯着秦宁的眼睛说:“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尝试相信一下我。” “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你。” 秦宁不敢直视这样坚定又热烈的目光,他移开视线,说:“好。” 说完好,洗好漱,沈新一家睡下了。 模模糊糊间,沈新听到了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像小猫挠门一样轻轻试探。 如泣如诉。 沈新无奈起身。穿好衣服,就着月色去了院外,打开院门,见到了冯大青三人。 只是这三人状态看上去很不好,半死不活的。 是来求救的?沈新问:“你们有事?” 即使夜色乌黑沈新可能看不见,冯大青还是露出一抹比哭还蛮看的笑来,“您没发话,我们哪敢走?这不刚下山就直奔您这了。” 沈新摩挲了一下下巴,家里能打的就他一个,好像是缺几个护卫,但这几个都属于暴民,可能会惹麻烦,他并不想要。 “我这没事了,你们把事情烂在肚子里,就可以走了。”沈新作势要关门。 冯大青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门板,急匆匆地开口:“实话实说,哥几个佩服您,想跟着您干。” “从今往后,您说往东就往东,您说往西就往西,我们什么都能干的,求您收留。” 刘六和冯七如捣蒜般在一旁点头,他们下山之前一直在商量日后的出路,县城不能呆了,他们平日里游手好闲干不了体力活。 如今有一个活生生的潜力股站在他们面前,不扒着他简直是暴殄天物。 沈新一眼就清楚了几人的小九九,他似笑非笑道:“收留暴民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他指了指村里的小路,“左拐,慢走不送。” 刘六在一旁哭丧着脸,“大老爷,我们也不想做暴民,都是被逼的。” “雪越下越大,天气越来越冷,县里不光木炭的价格疯涨,粮食的价格也在疯涨,木炭从一斤五十文,涨到一斤一两,再涨到一斤五两银子,整整翻了十倍。” “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哪里买得起,城墙边的乞丐一大片一大片的冻死,街坊邻居也接二连三的死掉了,有冻死的,有饿死的,有病死的。” “冻成冰块一样馒头,嚼都嚼不动,只能往嗓子眼里扔,我吃了整整一个月。” 想到这,刘六的眼泪更加真心实意地往下掉,他说:“不这样做,我们根本活不下去。” “我知道了,你们走吧。”沈新说。 冯大青悄悄瞄着沈新的神色,可惜夜色暗沉,什么也看不清,又不敢反驳沈新,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沈新回屋时,身上沾满凉气,他原本是想站在炕边等回暖再上炕,但是盯了秦宁一会儿,发觉出不对劲来。 秦宁的脸色也太红了。 难道是发烧了?沈新心中一沉,他伸手探向秦宁的额头。 好烫。 沈新拍了拍秦宁,想尝试把人叫醒,但秦宁一直没什么反应。 必须得去看医生,也不知道秦宁烧多长时间了,一直发高烧可能会对人的神经系统,呼吸系统和各个内脏都容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想到发烧的一系列后果,沈新呼吸一滞,他跑去东厢房叫醒古墨书,二毛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他简单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交代古墨书看好家,照顾好二毛和三毛,便回了主屋。 沈新把银子,一竹筒水,火折子和珍藏的药材一一装好。 扶起秦宁,帮他把衣服穿好,最外面又裹了两层棉被,确保风穿不过去才算完,收拾妥当后开始往外走。 古墨书也提着鞋走过来,沈新沉声道:“不要给任何人开门,等我回来。” 古墨书郑重地点了点头,“东家放心,一只苍蝇我都不会放进来。” 沈新背着秦宁往外走,刚出村口,秦宁就醒了,他看了看四周,问: “相公,这是在哪?” 透过棉被的声音略显沉闷。 “你发烧了,我们去县城看大夫。”沈新说。 “太远了,不去。”秦宁反应过来,想下去,蹬了蹬腿,没蹬动。 沈新把人往上提了提,“生病了就得去看大夫,拖着病怎么能好?” 秦宁只好说:“我睡一觉就好了,县城太远了。” 一直背着我很累。 “看病要紧。”沈新回道,“既然醒了就别睡了,咱们说说话。” “好吧。”反对无效,只好答应下来,空旷的黑夜,秦宁呆在包裹严实的被子里格外安心。 沈新问:“你喜欢春夏秋冬哪个季节?” 秦宁说:“秋天吧。” 沈新问:“为什么?” 秦宁说:“好多吃的。” 沈新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秦宁说:“吃肉。” 沈新问:“什么肉?” …… 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仿佛走不到头的路,只剩沈新和秦宁一问一答地说着话。 秦宁打了一下寒战,头也变得昏昏沉沉的,相公说一句话他要想半天才明白,他突然有点害怕,害怕自己挺不过去。 他鼓足勇气问沈新:“相公,如果我死了,你能过三个月再娶亲吗?” “不会再娶亲。”沈新抱着秦宁的手紧了紧,哑着嗓子说:“我只想要你一个。” 见背后的人没给反应,沈新又说: “我喜欢你。” “我只喜欢你。” 第70章 有规律的沙沙声还在不断响起, 野兔跑动的咕咕声,秦宁却好似一切都听不到了,自成一个世界的被子里, 他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沈新见秦宁还没说话, 心中紧张, 像是罪犯迎来法官大人的最终审判, 一锤定音。 相公喜欢我诶,秦宁的脚趾蜷缩了几下,他开心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回道:“我…我也喜欢相公。” “我的荣幸。”沈新低笑一声, 心里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笑音清亮, 传到秦宁的耳朵里, 震得他耳朵发麻, 他想揉一下却一动也不能动。 一鼓作气,抓住时机, 速战速决,趁着人不清醒得赶紧把名分定下来, 沈新再接再厉地问:“阿宁,你愿意跟我谈恋爱吗?” 秦宁正睁大眼睛,努力驱赶着因头脑发沉的瞌睡虫,他含糊地问:“弹恋爱是什么?怎么弹?” 就是想抱就抱, 想亲就亲的关系, 沈新把人往上提了提,解释道:“就是你让我撵狗, 我绝不抓鸡的关系。” “这句话的意思是相公听我的吗?” 秦宁声音格外乖软,让沈新的心也软的一塌糊涂,他给出肯定地答案:“是。” 相公嘴里的新奇词语真多, 秦宁歪头趴在沈新肩膀上,说:“那我们偶尔弹一弹好了。” 沈新心中着急,连忙问:“为什么?” 秦宁趴在沈新的后背上,微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脖侧,“相公偶尔听我的,就很好了。” 真是天真的让人好想欺负,沈新突然为自己恶劣的心思内心感到羞愧,他实话实说道:“刚才我说的是骗你的。” “谈恋爱指的是两个人在情感上相互吸引,想要交往的一种关系,是一种深层次的情感交流和关系建立的过程。” “听不懂。”秦宁轻轻晃动了两下仿佛进了水的脑子,丧气地回道。 沈新又解释道:“是比现在更进一步的关系。” “那我要弹。”秦宁坚定地说。 沈新按捺住脸上越来越大的笑容,美滋滋地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确定了关系,沈新更有劲了,走路都带着风,要不是背上还背着秦宁,沈新都想跳起来庆祝一下。 发烧容易渴,想到这,沈新问:“渴不渴?喝水吗?” 秦宁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知道沈新看不见,开口道:“不渴。” 沈新走的飞快,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县城,县城一片黑漆,从远处望去,像一只睡着的巨兽。 看守城门的人看着脸生,不是之前沈新见过的卫兵,他背着人,走上前跟人交涉,“两位官爷,我夫郎深夜生了急病,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就医?” 话音刚落,沈新便递了一两银子过去。 稍稍年轻一些的卫兵义正言辞道:“奉都指挥大人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县城,你是什么人,也配让我们违令。” 沈新捏了捏拳头,笑呵呵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两人进去能给县城带来什么威胁?我不过是想找大夫救我夫郎的命而已,有什么不行?” 第76章 那个年轻的卫兵继续说:“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沈新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又被他强行按下来。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在明面上杀人,太明显了非常容易被发现,不划算。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年纪稍大一些的守门兵劝说道:“算了,让他们进去吧。” “多谢官爷。”沈新已经好一会儿跟秦宁说话没人回应了,他心里焦急,三两步就走出老远。 年轻卫兵脸红脖子粗,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大人命令怎么办? 年纪大一点的卫兵看见他这样,苦口婆心地劝道:“他俩能是什么威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老滑头,数你会躲懒。”年轻的卫兵还是愤愤不平。 还是年轻好啊,赵大叹了一口气,有句话他还没说,他也打过几年仗,知道那个男人眼神里全是杀意,再不放,他俩就可能见阎王了。 政令重要,还是命重要,等他到了这个年纪就知道了。 街道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紧闭门户,只有县衙一片灯火通明,离的老远似乎也能听到里面的歌声笑声。 沈新连走带跑到了仁心堂,他使劲拍门,边拍边喊:“黎大夫,救命啊。” “黎大夫,救命啊。” 他叫了好一会儿,门拍的震天响,终于有人来开门了。 黎大夫嘟嘟囔囔道:“谁啊?这么晚了。” 沈新在门外说道:“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夫郎发热好几个时辰了,求你开开门。” 黎大夫顿了一下,才把门打开,沈新连忙闪了进去,往日难闻的药材味,沈新如今闻着格外安心。 仁心堂有一个专门的诊室,接收病的起不来床的病人,沈新把已经昏迷的秦宁放下,说:“不拘泥于价钱,给我们上最好用的药。” “只要能治好。” 黎大夫正专心地把着脉,闻言他冷哼了一声,“区区发热用什么名贵药材,老夫几根针下去他就能退大半热,再辅以退热药就能好。” 沈新面色一喜,奉承了一句,“大夫医术高明,小生佩服不已。” 黎大夫已经打开针包,开始选穴施针了,沈新大气不敢出一下,等人出针后,他才问:“大夫,药材您抓好,教我怎么煮就行,今日辛苦大夫了。” “当然是你熬。”黎大夫说,“我这把老骨头可熬不了夜。” 他按照大夫的说法,熬好药给秦宁喂了下去,秦宁退热了,沈新松了一口气。 但他又怕发热反复,又一寸不离地守了秦宁一夜,天亮才在床边小憩了一下。 沈新睡觉浅,床上有点动静他就醒了,见秦宁已经睁眼,沈新抓着他的手亲了一下,才问:“感觉怎么样?” 秦宁浑身瞬间僵硬,他都感觉不到身体的酸痛了,眼里闪过震惊。 相公刚刚是亲了他的手,秦宁看着他的手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多了,谢谢相公。” 这一下,他也看清沈新眼底的乌黑,心疼道:“你是不是一夜没睡?上来休息一下吧。” 说完,他往里挪了挪。 沈新凑到他耳边说:“我就不上去了,这房间没有门,外面的人随时都能进来,不太方便。” 秦宁脸色微红,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和相公说的意思好像不一样。 秦宁要起身,沈新连忙制止道:“躺着吧,你得静养。” 秦宁耳朵通红,小声说:“我想去如厕。” “我扶你去。”沈新面色沉稳地说。 秦宁急声道:“我自己可以的。” 就在这时,小七过来解救了秦宁,“我带他去吧。” “麻烦你了。”沈新点点头,秦宁松了一口气。 害羞,就这点胆子还张口闭口生娃,天真又可爱。 趁着这个时间,沈新去了街边的铺子买了一份冻疮膏,他的脸昨日一直被冷风吹着,都冻裂了,看上去并不好看。 如今他谈恋爱了,更得注意自身形象,最好能时时刻刻吸引秦宁,让他挪不开眼才好。 在铺子里抹好冻疮膏,没什么破绽才出去街上买早点,如今已经是白天,各家各户依然紧闭门户,街上毫无行人,绕了好几个圈才买了四份豆浆和包子。 回了仁心堂,把早点分给众人,他有些疑惑,问黎大夫:“县城怎么萧条到如此程度?街道上都没人做生意了。” “他们是不敢出去,”黎大夫冷哼一声,“那群兵痞子什么事都干,在县城如蝗虫过境一般,在各家各户扫了个遍,谁敢出去触霉头。” 趁乱捞油水,沈新心中了然,面上依旧如常地问:“他们不是来镇压暴民的吗?” 黎大夫似笑非笑道:“可不得找个好由头才能做事。” 沈新恍然大悟状:“我住在乡下,对这些事情实在不了解,敢问大夫他们说的暴民是怎么一回事?” 黎大夫长叹一口气,“不过是些穷苦人,实在活不过不下去了,才恶从胆边生,强抢富贵人家的木炭和粮食过活。” 沈新好奇地问:“县令身为地方官不管这些事情吗?” 黎大夫撇了撇嘴,“刚开始下雪的时候,咱们那位英明无比的县令大人就跑去府城了,说是身体不舒服去府城看病。” 沈新心中一凛,县令去府城看病刚好躲过雪灾?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县令肯定是提前知道了今年有雪灾一事。 他做的那块石头肯定被人发现了,但又被人悄悄藏起来了,只有少数权贵才得到了消息,甚至以此大肆敛财。 想到这,沈新不由得心生怒气,这群人真是有够贪得无厌,整个南江府至少几十万人,全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视人命如草芥。 沈新轻呼一口气,“看来县令运气挺好。” 黎大夫转移了话题,说:“他已经退烧了,你们可以回家了。” 沈新没回复大夫,转而问秦宁,“你感觉怎么样?” 小七翻了一个白眼,这人竟然不相信爷的医术。 秦宁心里甜甜的,苍白的嘴唇养了起来,“我感觉好多了,相公我们快回去吧,几个孩子单独在家我不放心。” “谢谢大夫。”沈新说,“你先在这呆一会儿,我去看看咱们买的房子怎么样了。” “好。”秦宁说。 这里经过暴民和“军队”的双重洗礼,沈新不觉得他的房子能幸免于难。 他面不改色地走过血迹都没人清理的街道,进了他花一百多两买的房子。 第71章 铜锁被撬开, 铜芯弯向一边,盗贼还好心地把锁挂在门把手上。 沈新各个屋子都看了一遍,心中庆幸, 里面没有死人, 省去了处理尸体的麻烦。 通过地面的灰尘痕迹, 能明显看到房子自带的木质家具被人移动过移, 倒是没什么损坏。 沈新放心不下秦宁,只粗略看了一圈就回了仁心堂。 秦宁似乎是坐在后院晒太阳,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渡上了一层金光, 看上去格外好亲, 他快走两步在秦宁身前蹲下。 秦宁睁开眼, 说:“相公。” 沈新“嗯”了一声, 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 又摸了摸秦宁的脸颊,最后牵着他的手问:“累不累?” “不累。”秦宁摇头, 回握住沈新的手。 沈新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那咱们这回家?” “好。”秦宁说。 名贵药材都没用上,沈新特意留了两片五十年的人参片给黎大夫,当夜诊的报酬了。 城内一片惨淡, 行人寥寥无几, 畜牧市场空无一物,没有牛车可以通往乡村, 沈新还是背着秦宁出的县城。 相同的路,两人的关系却发生了变化,隔着棉被沈新好像都能感觉到手间的滑嫩。 他有些心猿意马, 转念想到秦宁身体还没好,他赶紧停住心里的禽兽想法,一个劲地闷头往前走。 秦宁怕沈新累,也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二人沉默了一路。 到了家,他们收获了三双望眼欲穿的小眼睛。 吃过早饭,古墨书便带着二毛三毛时不时扒着门缝往外看,想知道沈新和秦宁回没回来,此时见到人了,三个孩子的心也落回实处。 灰灰在秦宁脚下转圈转。 怕碰到秦宁的伤口,二毛牵着沈新的衣角问,“哥哥的身体好了吗?” “再养几天就好了。”沈新摸了摸他的头,“昨晚你们几个表现的都很棒,很坚强。” 二毛羞涩地抿了抿唇。 沈新见众人萎靡,提议道:“今天我们吃火锅好不好?” 三毛原本担忧的眼神立马放光,他忍不住看向秦宁,开口问:“真的吗?” 家里的吃食以往都是秦宁做主,三毛自然觉得大哥说话没用,想从哥哥这里得个准信。 相公这两日一直没歇着,是得好好吃点好吃的补补,秦宁说:”“嗯,真的。” 第77章 “好哦。”三毛立马跳了两下,见到几人之间的温馨氛围,古墨书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太阳斜挂天空,离午时不远了。 沈新抬头望了一眼,说:“你躺着吧,我们几个去准备午饭。” 秦宁站了起来,“我身体已经好了,可以做午饭。” “你们先去洗手等我。”沈新把三个孩子打发走,凑到秦宁面前说,“作为你男朋友,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好不好?” 说完,沈新便倾身吻了吻秦宁的脸颊。 相公亲我了?秦宁脑子一片空白,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没发现,自己的脸,脖子,耳朵一块一块地变红,像一朵逐渐盛放的花,让人想驻足欣赏,沈新忍不住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脸颊,才在三毛的催促声中去了灶房。 等人走了,秦宁抬手摸着粗粝的脸,面色一变。 趁几人都在灶房,他悄悄跑去偏房净面,然后坐到铜镜前,抹起了润肤膏。 火锅飘香,沈新像个小蜜蜂一样,一边吃一边给秦宁夹菜,忙个不停,三个孩子对视几眼,觉得大哥今日很怪,但又不知道哪里怪。 想不出缘由,几人便放下此事,继续闷头干饭。 沈新好久没吃的这么满足了,吃过午饭,他把囤积的脏衣服洗好晾好,又讲了一个时辰的课,做晚饭吃晚饭,一下午他忙的不亦乐乎,转眼便到了睡觉的时间。 秦宁照常在炕上铺了两个被子,沈新洗完澡瞥了一眼没吭声,熄灯上炕后,他在自己的被子里呆了几秒钟,就迅速钻进了秦宁的被窝。 秦宁已经闭着眼昏昏欲睡了,被子被掀开的瞬间,他便睁开了眼,见沈新跑到他的被窝,有些惊讶地开口问道:“相公,怎么了?” 沈新伸长胳膊把人搂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秦宁身上的淡香,他一脸正气地说:“我那个被子特别冷,咱们一起睡吧,抱在一起睡比较暖和。” 属于沈新的气息把秦宁包裹的严严实实,秦宁心中欢喜,但想到老道士曾经说的事,又心中不安,他欲言又止道:“可是…那个老道不是说相公一年以内不能同房吗?” 沈新:“……” 突然感觉有一只回旋镖扎在了自己的心口。 可恶。 生怕秦宁把他赶回去,他连忙辩解道:“这个不算,我们只是同一个被窝抱在一起而已。” 他语气真诚:“我们什么都不做。” “好吧。”秦宁悄悄往沈新怀里埋了埋。 香香软软的秦宁,沈新抱着格外满足,闻着发香,又亲了一口秦宁的头顶,他快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沈新一大早醒来看见怀里的秦宁,觉得之前纠结犹豫的自己很是愚蠢。 轻轻滑过秦宁的额头,眼角,脸颊,沈新不舍得下了地,准备去做早饭。 简单的白粥配咸菜,不费多少功夫,等秦宁睡醒时,饭已经做好了,他着急忙慌地起来穿衣服往堂屋走。 刚好碰上了端粥的沈新,沈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快坐下,饭好了。” “我去端菜。”秦宁往外走。 沈新把粥放在木桌上,扯着手把人拉回来,“坐下,给孩子们练练手。” 秦宁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心里暖融融的,“好吧。” 吃过饭,沈新先把衣服洗了,才坐上秦宁旁边,看了他一会儿,笑吟吟地说:“阿宁,你今天看上去有点怪。” “哪里怪?”秦宁身体微僵,脑子飞速运转,是脸上不干净,还是衣服上有脏污,还是头发没梳齐整? 沈新凑上前,认真地说:“你看上去怪好看的。” 秦宁的脸上染上红霞,眼神闪躲道:“我…我先去喂鸡了。” 转身便慌里慌张地回了主屋,拿起铜镜左偏右偏瞧自己的脸,喃喃自语着:“好看吗?我怎么没看出来?明明和以前的样子差不多啊。” “好看。”沈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秦宁吓了一跳,他眼疾手快地把铜镜背在身后,“相公,你吓我一跳。” “我来看看你在屋里怎么喂鸡的。”沈新上前,把手伸向秦宁的后背,拿过铜镜晃了晃,眼含笑意。 他明知故问道:“铜镜还能喂小鸡?我第一次听说。” 秦宁气闷地鼓了鼓脸,觉得此刻的相公有些可恶,他一脸控诉道:“相公不要打趣我。” “好好好,不逗你了。”沈新坐下来,顺势把人抱在怀里。 “为了惩罚我,亲我一下好不好?”说完,还把侧脸往前伸了伸。 “……”秦宁碰了碰沈新的脸颊,一脸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惩罚?” “这是…” 话音未落,三毛就窜了过来,边跑边喊,“哥哥,看我做的雪狗狗。” 听到声音,秦宁“噌”的一下从沈新身上起来,坐到了旁边的木凳上。 雪化成水滴滴答答洒落一地,三毛捧了一个扭扭曲曲,不仔细看就是一个圆球的东西,献宝似的给秦宁看。 秦宁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伸手按过三毛飞起的头发,夸赞道:“好看,特别像灰灰。” “是吧。”三毛得意地笑了笑,“我也觉得。” 二人就这个雪团讨论了起来。 就这么个丑东西打扰了他们的亲亲,这个毛孩子还在这继续跟阿宁说话浪费时间。 沈新磨了磨牙,用眼神示意刚进来的古墨书,赶紧把人带走。 古墨书看懂了沈新的眼色,拉过还想跟秦宁聊天的三毛,向外跑去。 二个孩子刚出门口,沈新就把人重新抱回怀里,说:“这是专属我的惩罚。” 说完,又把脸递了过去。 秦宁不想拒绝沈新,可青天白日做这些实在有些为难,他做贼似的看了看四周,才蜻蜓点水似的亲了沈新的脸颊。 虽然只是一个轻吻,但对沈新来说却是最好的奖赏,让他再一次确认了秦宁的心意。 和暖的阳光照进屋内,秦宁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沈新心脏狂跳,盯着秦宁微垂的眼眸,他忍不住轻碰了一下秦宁的嘴角,说:“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秦宁猛地抬头,抓紧沈新的肩膀,见人一直盯着他的嘴唇,微不可闻地吐出一个字,“好。” 几乎是在秦宁同意的瞬间,沈新迅速站起来,把人抱在凳子上,扣住他的后颈,亲了一下。 起身观察秦宁的神色,见秦宁脸上满是红霞没有排斥,抓着他腰间的衣服还没放开。 沈新再次倾身,扣紧秦宁的后颈,又亲了上去,这次他没离开,而是试探性的舔了舔秦宁的嘴唇,极尽温柔。 秦宁瞪大了眼睛,放在他腰间的手瞬间收紧,沈新稍稍退开,二人之间剩不到一指的距离,他的声音微哑:“把嘴张开好不好?” “相公…”秦宁刚张口,沈新又亲了上去,把他未尽的话都堵了回去。 不同于刚刚的温柔,闯进去的沈新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扶着不断后仰的秦宁,扫过他的口腔,和他的软舌极尽纠缠,直至秦宁的呼吸略显急促才后撤。 “吸气。”沈新唤醒有些失神的秦宁,帮人把呼吸捋顺。 接着盯着秦宁红润的嘴唇,说:“一边亲亲一边呼吸得一心二用,需要人多多练习,我们继续吧。” 第72章 秦宁怀疑地看了沈新一眼, 总觉得相公是在诓他,他伸手轻轻推了推沈新,为难道:“相公, 晚上再练好不好?” 被他亲肿的嘴唇, 湿漉漉的, 任人采颉的眼神, 很难不让人行动。 沈新眼神微动,细水长流,来日方长,冒进太多容易把人吓到就不好了, 不必急于一时。 他摩挲了一下秦宁发红的眼尾, 答应下来:“好, 依阿宁所言。” 说完, 便放开扣着秦宁脖颈的手,退开坐回了木凳上。 秦宁低着头不敢看沈新, “我去看看二毛三毛他们。” “好。”秦宁今日吃的药还没煮,沈新整理下被抓出皱褶的衣衫, 坐等了好一会儿才去了灶房。 药包里的草药已经浸泡过了,直接放在砂锅里煎煮即可,大火转小火,药材本身苦涩和甘甜的香气流淌出来。 半个时辰后, 药熬好了, 等滚烫的药材变温热,沈新端着药进了堂屋, 见秦宁正在做鞋子,他说:“药好了,喝药吧。” “好。”秦宁面色不改地拿起碗, 一口把药干了下去。 等他喝完药,沈新忍不住说:“这几日生病就先别做活了,休息休息养病。” 也该想想怎么搞更多的钱了,到时候请几个人帮忙做事也方便。 “我坐着一点都不累。”秦宁摇头,绣花针在花样上来回穿梭,动作不停。 沈新拿了本书躺在摇椅上,方便他一边看书一边看秦宁,偶尔想一想要不要继续读书走仕途混个小官当当。 睡前沈新也没和秦宁继续练习一心二用,夜深人静,两人独处他更容易心猿意马,薄弱的自制力不堪一击。 第78章 为了防止有过火的事情发生,沈新只能遗憾作罢。 震耳欲聋的铜锣声穿透整个南溪村。 “所有人村口集合,军爷有话要问。” “所有人村口集合,军爷有话要问。” “所有人村口集合,军爷有话要问。” 沈新打开门就听见王承业扯着嗓子的嘶哑声。 两天过去了这群人才追过来,这效率能抓到人才怪,沈新在心里默默吐槽,带着一家五口人去了村口。 沈新到时村口已经站了乌泱泱一大群人,来的厢军一共有十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制衣列成两行。 “村子所有人都在这里了?”为首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腰配长刀,头盔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金属的光泽。 此人名为张崇武,是这一小队人的队指挥使。 村长压抑住胸膛传来的痒意,尽量不发出咳声,弯着腰回复道:“回大人,都通知到了。” 张崇武锐利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带着淡淡的压迫感:“望江县发生暴乱,有零星暴民逃窜出来,这两日尔等可见过陌生人进出?” “若有人发现线索上报,重重有赏。” 沈新眼睛微眯,冯大青几人的行踪藏不住了,若是这几人被抓,把周卫徒一行人被他杀的事情供出来怎么办? 两日过去,尸体应该早就被野兽啃食的不成样子了,可上山的痕迹一时半会儿不好消失。 这几日一直沉溺有老婆的激动之中,想尽办法和老婆贴贴,竟然忘了这件事。 就在沈新脑子里疯狂回想冯大青三人的踪迹之时,鸦雀无声的人群,住村头的大爷颤颤巍巍地回道:“前天有三个陌生汉子来我家问秦家的住处了,不知道是不是暴民。” 张崇武看了他一眼,浓黑的眉毛立起来:“秦家人何在?上前回话。” 秦浩和秦勇对视一眼,赶紧走上前,冬日吃的差,这两人又瘦了一大圈,秦浩额头上的汗水直往下淌,他说:“那三个人是县里的混混,名为冯大青,刘六和冯七。之前我们有过微末交集,这几个人逼我们给粮食吃,他们吃完就慌里慌张的跑了。” 跑出来至少有二十个人,难道是分开逃跑了?张崇武继续问,“往哪跑了?” “不知道。”秦浩老实地摇摇头,悄悄瞟了沈新一眼。 村长怕这些人迁怒,忙不迭地说:“军爷,我们村子后面就是大山,那些暴民会不会是往山里躲着了。” 张崇武没接话,在场的人无一人说话,沉默逐渐蔓延,场面紧绷下来。 就在这时,赵大志老娘尖声道:“我看见那三个人去了沈童生家,他们肯定有勾结。” 赵大志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死死地拉着他娘的手依然没拉住。 有功名在身的人当暴民首领,总比一群没脑子的暴民强,禀告上去也好听,若是一直抓不到人,只能找个替罪羊了。 张崇武心里有了盘算,面上一片正气凛然:“带路搜查。” 前面有赵大志老娘带着路,十个厢军紧紧跟在后面。 完全没给沈新说话和争辩的机会,直接定了结果。 沈新此刻清晰的意识到,无论在哪,拥有权力才能有话语权。 没有实力的偏安一隅,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就像是空中楼阁,外力轻微一推,就散架了。 眼皮子浅的玩意儿,要是沈新真被定罪,整个南溪村都得跟着受牵连,王守义心中恨铁不成钢,面上焦急:“大人,沈新可是我们十里八村年纪最小的童生怎么会干这种事。” 他走的急了呼哧带喘,连连咳嗽,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赔笑道: “整个冬天大雪封路,沈童生也一直在南溪村出不去,怎么可能跟县城里的暴民有勾结呢。”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沈家,院门紧闭,是沈新走之前用铜锁锁住了。 张崇武没理王守义,看向人群问:“沈新是谁?过来把门打开。” “别担心,没事。”沈新拍了拍秦宁的手,走了过去,“我是沈新。” 张崇武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眼,“把门打开。” 沈新顺从地开了门,秦宁和几个孩子站在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门开了,张崇武一挥手,十个人跑进院子各处,开始探查。 沈家在村子最末尾,无论是沈新还是秦宁和村里人交往都比较少,趁着这个机会,大多数村里人也是一个劲地往沈新家里瞄。 张崇武站在外面没进去,观察周围环境,他目光一凝,“这堵雪墙是谁建的?” 王守义身子一直没好,此刻得人扶着才能站得住,他说:“前些天雪下的太大,山里的狼群下山咬死了村里好几个人,不得已,我们才建立这堵墙,希望能把野兽堵在后山。” 张崇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十个士兵每个房间都搜了一遍,又一一回到张崇武面前,汇报情况:“禀告队指挥使,没有发现逃窜暴民。” 张崇武眼里闪过一抹遗憾。 沈新适时解释道,“大人明鉴,我从没见过什么暴民,兴许是赵大娘劳累过度不小心看错了。” 见张崇武一直盯着后山,沈新建议道:“深山老林偏僻难行,是这群暴民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山上雪还没融化,路不太好走,我对后山路还算熟悉,可以给大人带路,也算尽一份心力。” 王守义在一旁听着,见状连忙附和道:“对对对,后山我们都走惯了,若是大人不嫌弃,找几个村里汉子一起上山也方便。” 张崇武沉吟一会儿,点了八个人,又从人群里点了五个人,让他们一起去上山探查一番。 张崇武倒是像个大爷似的堂而皇之进了沈新的家,沈新示意秦宁几人进东厢房,别进堂屋,和村长也跟了进去,其他人犹犹豫豫地站在院子门口往里瞧。 “大人,喝水。”沈新端了六碗水放在木桌旁。 张崇武冷不丁地问沈新:“那堵雪墙是你提议的吗?” 沈新坦坦荡荡地承认下来:“是,在书里读到过,觉得比较适用便挪用过来了。” 没找到“人赃并获”,暴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到,还不知道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多久,张崇武内心焦躁不已。 他重重地把碗放到了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王守义立马跪了下来,“大人息怒。”王承业紧随其后。 “起来吧。”张崇武摆了摆手,语气随意道,“沈童生好像不怕我?” 沈新嘴角轻勾,“我内心坦荡无愧,自然不怕。” 等着的功夫,张崇武又试探了沈新几次,搁置了拿他当替罪羊的想法。 这人冷静自持,巧舌如簧,似乎还和望江县衙官员有莫大的联系,不是个软柿子。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和尖叫。 探查的人从大窝山回来了,其中一个凑到张崇武耳边向他回禀情况,沈新在一旁仔细听着。 “队长,后山背阴坡处有十八个,被野兽咬烂残缺不全的尸体,有十个脑袋完整的我们带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件狐裘大氅,初步断定贼首已死。” 张崇武眼睛微亮,快步往外走,粗略扫了一眼卫兵带回来的头颅,心中窃喜,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头功是他的了。 沈新跟在后面嘴角微抽,这士兵良心不错,没把这些头带进他家,不然家里人该吓坏了。 张崇武哈哈大笑,“干得好,通通有赏。” 每个去大窝山的汉子都给了三十文,发完钱,张崇武火急火燎地领功去了。 望着厢军远去的背影,沈新陷入沉思,他穿来刚开始只想过好安安稳稳的小日子,顺便做个好人。 严格来说,他之前并没有融入这个时代,也没有接受这个时代的规则。 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沈新意识到他之前的想法过于天真。 现在,他选择接纳这个时代的规则,遵守规则并成为制定规则的一员。 第73章 暖阳当空, 几朵白云偶尔飘过,官兵走出好远,村长还站在原地等待着, 看热闹的人也没散去, 低语声逐渐响起。 “在县城做个小买卖, 日子过的多滋润啊, 这些人可真是不知足,竟然还发起暴乱。” “人心不足蛇吞象,好日子过惯了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呗。” “今年雪灾严重,县里头也不知道啥情况, 少说两句吧。” 等官兵转弯, 彻底看不见人影, 村长叫散了众人, 才颤颤巍巍地走到赵大志老爹面前,语重心长道:“咱们一个村子的, 可不能见别人家过得好眼红,就耍些下三滥的手段, 若是今日官爷直接抓沈新下狱,那将会牵连整个村子,官府不止罚没银钱,甚至有可能让咱们村成年男子去服苦役, 南溪村上上下下这么多人,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咱们还怎么下去见祖宗啊。” 赵大志老爹被教训的老脸红成一团, 心中后怕不已,他恶狠狠地剜了瑟缩在一边的婆娘一眼,“守义老哥说的是, 婆娘不懂事,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 第79章 秦宁听着动静,出了东厢房,领着三个孩子走到沈新旁边,听着村长讲话。 沈新打了个圆场,“身正不怕影子斜,守义叔病还没好,受不得累,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孩子。”王守义眼睛混沌,欣慰地说。 等人都走后,古墨书悄悄舒了一口气,过关了。 打发三个孩子出去玩,沈新带着秦宁回了主屋,握着他的手郑重其事道:“阿宁,我打算继续读书,参加科考做官了。” “好。”秦宁轻轻牵住沈新的手,“以后家里的事相公都不用管,安心读书就行。” 心里的想法被这句话冲散大半,一股暖意流变四肢百骸,沈新摇头失笑道,“哪有那么夸张,我只是决定读书又不是残废了,手脚齐全,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等他进京城参加春闱,极有可能遇到阿宁的亲生爹娘,迟疑了一下,沈新还是没说,等过一阵子再讲也不迟。 话说完了,沈新坐在木椅上,把人抱在怀里吸了两口,补充补充能量。 秦宁身子有一瞬间僵硬又放松下来,语气担忧道:“相公,咱们要不要也把地里的雪清扫干净,等天气暖和了翻一翻地就能种粮食了。” 差点忘了还购置过田产了,沈新揉着秦宁的手,说:“咱们雇人帮我们种地吧,或者买几个奴仆干这些活计,一劳永逸。” 秦宁有些犹豫,“奴仆价格很贵的,我能忙的过来,用不着买。” 沈新亲了他的脸一口,“我不想你太过劳累,而且等我过两日去县里学舍了解一下情况,若是可以的话我想会在县里的学舍读书。” “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去,这样我也免了每日的奔波。” 沈新把头靠在秦宁的脖颈处,他可舍不得香香软软的老婆。 秦宁自然不想和相公分开,他努力忽视脖子处温热的气息,“那家里的地怎么办?还有咱们新盖的房子,住了还不到一年。” 沈新把秦宁放回旁边的木凳上,说:“地到时候就雇村里人种,铺子还需要坚果,咱们至少每周都得回来住一次,房子也不会空置。” 见相公想的如此周到,秦宁说:“好吧。” 正事谈完了,也该谈谈感情了,沈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我要读书了,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 “比如…亲我一下。” 他得抓紧一切时机给自己谋福利。 秦宁眼神慌乱,手脚都不知道往何处放,见沈新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直愣愣地站起来,鼓足勇气亲了沈新的脸颊一下,“相公…奖励。” 害羞的小兔子,沈新决定放过他,眼里盛满了笑意:“那就谢谢阿宁了。” 古墨书吃饭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沈新稍一思考就知道了答案,可能是那天晚上他看见了冯大青三人。 吃过午饭,沈新走到他旁边问:“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古墨书咬了咬唇,问:“他们真的是暴民吗?” 沈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又说:“这场雪灾,县城里的普通人很不好过,我也不多说,百闻不如一见,等你亲自去县城就知道缘由了。” 想到了昔日共同乞讨的朋友,古墨书强露出一抹笑,“好,谢谢东家。” 沈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小小年纪,不要想太多。” 有了老婆,沈新整个人变得更柔软了。 沈新整理了一下原身的四书五经。 只有通过县试,府试,院试这三场考试的学子才能成为秀才,秀才的第一名称为“案首”,考试内容主要在经义,策论,诗赋,史书这四个方面。 沈新又仔细推敲了一下他的字体,如今几个月过去,沈新的字体小变了一个样子,想必也不会有人怀疑。 日薄西山,落日最后一抹余晖沉没大地,夜幕降临,除了沈新,其他人都在沐浴洗漱。 突然门口传来狗狗祟祟的敲门声,一听就知道是冯大青三人。 这几人竟然还没跑,这是不怕死还是赖上他了?沈新心中惊讶,面色冷淡地看向冯大青三人,问:“你们有事?” 冯大青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沈大哥,我们几个还是想跟着你。” “我们很有用的,什么活都能干。”他压低了声音,“之前那些尸体就是我们处理的,干的还算漂亮吧。” “甭管什么脏活累活,哥几个绝无二话。” 怪不得野兽来的如此快,如此巧合,沈新眯了眯眼睛,说:“你们真想跟我干?” “当然。”冯大青坚定地说。 沈新低头盯着他问:“卖身为奴也不介意?” 冯大青咬了咬牙,语气更加坚定,“不介意。” 刘六连忙叫住冯大青,“老大。” 冯大青示意他别说话,冯七在一旁心焦不已,他们可是正正经经的平民,怎么能卖身做奴呢。 沈新见三人表情不一,玩味一笑:“我这目前只缺奴仆,等你们考虑好了来找我吧。” 冯大青叫住转身离开的沈新,“我愿意卖身做奴。” 他用眼神示意刘六和冯七,两人虽不情愿也不得不开口答应了沈新的要求。 这个冯大青让沈新有点刮目相看了,有魄力。 沈新转身回房拟了三分奴契,“是条汉子,现在你们也不方便来我家,等过了风头才能接你们过来,这些日子就在后山下半山腰靠西的山洞呆着吧。” “你们知道位置吗?” 这个山洞还是秦宁跟沈新说的,只得先借用一下。 冯大青使劲点了点头:“知道知道,您放心,绝不给您添麻烦。” 识趣,沈新嘴角微勾,“等着。” 他从灶房拿了六个馒头递到三人面前,“吃吧,有时间会给你们送饭的。” 刘六接过馒头,乐的牙不见眼,他可是好久没吃过这么白的馒头了,“谢谢东家。” 等几人到了大窝山脚,冯大青才跟两人解释原因:“咱们说了要给他卖命,结果连个奴契都不愿意签订,那咱们的心算诚吗?” 刘六恍然大悟,“老大英明。” 转念又犹豫地问道,“可万一,他说话不算话,哥几个不就是奴了吗?” 冯大青苦笑道:“难道会比咱们现在的处境还差吗?” “你们真的甘愿去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种地生活吗?” 刘六努了努嘴哑然了,想到几人的遭遇,冯七也有些戚戚然。 沈新刚进堂屋,就见到秦宁直直地盯着他,不知为何,他有些心虚,“阿宁,这么快就洗完澡了?” 第74章 秦宁坐在木凳上, 双手环胸,目光幽幽,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黑亮, 他问:“相公, 你刚才去哪了?” 这时的沈新大脑飞速运转, 在坦白和撒谎之间不断摇摆, 最后选择了实话实说,“刚刚是去见了冯大青他们三个,就是之前咱们在县里第一天摆摊来收保护费的三个人。” “相公去见了暴民?”秦宁瞪大了眼睛。 沈新急忙解释道:“他们也参与了县城暴乱,但是和之前那波人不一样, 这几个人比较质朴, 想自卖为奴来躲过这劫。” 见秦宁皱着的眉头微松, 沈新试探性地往秦宁那边挪了挪, “我想着,免费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 就答应了。” 不等秦宁问,他便一股脑地往下说:“这几个人不好在人前出现, 我让他们躲去大窝山你之前跟我说的山洞里了,我每日避着点人给他们送饭食。” 他原以为沈新找到他只是巧合,现在看来并不是,秦宁沉默了好一会儿, 问:“相公, 是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被那群人抓了的事,以此来威胁你?” “不是。”沈新犹豫好一会儿, 担心秦宁怕自己,还是选择没说他杀了那些人,他选择隐瞒部分事实。 “当日是他们提供了确定线索, 我才能找到你,他们对我们来说有过恩情,所以我决定帮一帮。” 如果不是因为他,相公也不会跟这些人扯上关系,秦宁内心自责,也不说出来徒增烦忧,只说:“明白了,相公做的对,天色晚了,洗澡睡觉吧。” 刚洗过澡的秦宁像水蜜桃一样水润润的,沈新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答应下来,“好。” 上京的二月已然回暖,和煦的阳光一缕一缕照耀在琉璃瓦上,熠熠生辉。 金銮大殿庄严肃穆,朱红柱子交错立在其中,和金色的龙椅遥相辉映。 往日安静的能听见回音的大殿今日却因为南江知府的一份奏折炸开了锅。 南江府知府奏折上书,以会阳县为首的五个县发生了严重的雪灾,积雪厚达尺余,道路阻断,还有暴民作乱,恳请圣上垂怜,赈灾拨粮,以解百姓饥寒困顿之苦。 户部,工部,吏部往日稳成持重的大臣们为了人员调配,赈灾银子吵个不停。 “灾情涉及五个县,你们户部至少要拨灾款二十万两白银才够灾后重建,以慰灾民。” 第80章 “雪灾对道路房屋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伤,更何况春耕已经开始,为了不延误乡村耕种时间,吏部才是应该多多加派人手去灾地重建事宜。” “刁民犯上作乱,应当严加惩戒警醒世人。” 燕景帝眼里闪过一抹厌烦,吵吵闹闹没完没了,延误他清修时间,他大手一挥,冕冠上的珠帘随之晃动,“户部立即拨付白银十万两,以助南江府赈济灾民,瑞王全权监督此事,封陆正清为钦差大臣,带领吏部四个官员护送赈灾银并帮助灾民重建家园。” “儿臣领旨。”身穿紫色长袍的瑞王利落地答应下来。 “臣领旨。”陆正清紧随其后。 “臣等领旨。”诸位大臣个个都是人精,知道圣上这是不耐烦了,赶紧答应下来。 燕景帝眼神一瞥,右侧的太监总管立马会意,尖利的嗓音响彻大殿,“退朝。” 瑞王回到府中径直进了临安苑,秦安安听到动静迎了出来,眼含笑意:“王爷今日下朝好晚,鸽子汤都放凉了。” “辛苦了。”燕临川嘴角轻勾,自然而然地和秦安安说了地方发生雪灾的事。 秦安安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天降灾祸不可避免,就是可怜了那些受苦的人,我想捐一千两银子给这些受难的县城,权当一番心意。” 燕临川坐在长椅上,温柔地说:“安安最是良善。” 秦安安笑了笑,试探着问:“不知这次赈灾最后定了哪位王爷去?” 燕临川说:“现如今灾情情况未知,皇子身份尊贵,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这次父皇指定的是从四品太常卿,陆正清,封他为钦差大臣前去赈灾。” 大燕开朝以来,还从没有皇子去地方赈灾的先例。 秦安安心底松了一口气,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王爷去了死了怎么办?这年头寡夫可太难当了。 “听闻陆大人为人公正,廉洁奉公,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燕临川喝完鸽子汤,留下一句话便匆匆走了,“还有的忙,午饭就不要等我了。” 等人走后,秦安安脸上的笑淡了下来,他看向立在一侧的侍从云寒,问:“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在相府见到七巧板时,他就意识到有和他一样的人过来了,当日便派了人去往南江府一探究竟。 不知道穿过来的有几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会哪些东西,有没有野心,不把这些弄清楚了,秦安安心底总有些不放心。 未雨绸缪总不会出错,他这才派了人去打探一番。 云寒行了一个万福礼,嗓音清冷,“回禀郎君,南江府下了大雪,路被阻断了,下面的人一直没找到路过去。” 秦安安心里轻骂了一句,真是废物。 面上不显,他皱了皱眉,“算了,冰天雪地,不易行走,等路通了尽快把结果报上来。” “是。”云寒福了福礼。 瑞王动作极快,当天上午就施压户部尚书下发银子,受秦安安启发,他又鼓动各个世家大族,当朝权贵给南江府受灾地方捐银子,美其名曰尽一份心力。 当今圣上幼年孱弱,继位后便痴迷于道教的炼丹术,以求长生不老,导致膝下子嗣凋零,成年皇子仅有已经封王的三皇子燕临川,五皇子燕浩熙和八皇子煜煊。 瑞王作为唯一一个成年又封王的皇子,还娶了丞相府的哥儿,身份更是贵重了几分。 各个权贵自然不会太拂他的面子,最不济的人家也象征性的捐了一千两白银,最后燕临川募捐到了三万两白银。 加上国库的十万两白银,一共十三万两白银,又由司天监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日。 二月初八,陆正清携赈灾使,安抚使,监察使,加上一都禁军百名护卫,浩浩荡荡地从京畿重地往南江府出发。 上京的诡谲密云种种动作,和小小的南溪村并不相关,时间如水,缓缓而逝,这几日的沈新除了黏着秦宁,还是黏着秦宁。 趁着沈新去大窝山送饭,秦宁好不容易独自待了一会儿,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微蹙的眉头把他内心的苦恼一展而尽,相公这几日好黏人,他做活都比以往慢上好多,得好好想想办法。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三毛悄里悄声地跑过来了,看着哥哥红肿的嘴唇,他攥起小拳头,盯着秦宁瞧了一会儿,才一脸气愤地跟秦宁说:“哥哥,大哥竟然敢欺负你,你放心,等我长大了一定给大哥好看,给你出气。” 秦宁眼里的迷茫一闪而过,他认真地阐述事实:“你大哥没有欺负我。” 三毛瘪了瘪嘴,眼泪在眼圈打转:“他把你的嘴巴都咬肿了,而且我看见你明明都快哭了,他也不放手,还咬着你。” “我看的真真的,大哥是坏人。” 相公临走前亲了他一会儿,被三毛看到了,秦宁的脑袋“嗡”了一下,脸“唰”一下全红了。 他内心慌张,语无伦次又羞于启齿,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无措地看着不断说话的三毛。 三毛拍了拍小胸脯,“哥哥,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得意一笑,“我现在年纪小,咱们还得靠他,等我长大了他老了,我帮你修理他。” 秦宁看着三毛后面突然出现的沈新,给三毛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了,三毛不解其意,瞪着两只天真的眼睛问:“哥哥,你眼睛疼吗?我给你吹吹。” 这时,沈新突然出声:“你想怎么修理我?” 三毛被突然出现的沈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大…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还不知道你还存了这么灵活的小心思。”沈新玩味一笑。 “说,你想怎么修理我?我听听。”沈新又重复了一遍。 “不不不。”三毛眼珠一转,直接否认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是小孩子,更不能承认。 沈新手指向外面的院墙,说:“去那好好站着,仔细思考思考原因。” 三毛苦着一张脸,求救似的看向秦宁,秦宁微一偏头,选择了不说话。 三毛确实有一点点需要被教育。 等人走后,沈新上前牵住秦宁的手,低头解释道:“我们是在谈恋爱,做些亲密的事情也无可厚非,他们就是见识太少,才大惊小怪的。” 秦宁挣扎了半天也没挣扎开,索性放弃了,另一只手捏了捏衣摆:“以后我们晚上做这些事好不好?” “好。”沈新怕他觉得自己不够端庄守礼,只得答应下来,他暗自磨了磨牙,在心里又给三毛记了几笔。 小孩子话太多,多半是课业太少的缘故,三毛也到了读书年纪了,四书五经赶紧给他安排上。 二毛和古墨书刚刚一直在厢房练字,两人刚出来,迎面便看见了正在罚站的三毛,他们面面相觑,一齐走到三毛旁边问:“你又做什么事情了?” 三毛最是调皮,是三个人中犯错误最高的。 三毛老气横秋道:“我就是说大哥坏话,让他本人听到了。” 古墨书连忙问:“你说什么了?” 他得记下来,以后不说这些话。 三毛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古墨书同情地看了三毛一眼,忍不住吐槽:“你还真是画了好大一张饼,等你长大至少得十年了,那这期间东家欺负二东家怎么办。” “而且那也不是欺负…”后面的声音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二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说:“那是大哥和哥哥的夫夫情趣,你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冲过去,下次能不能动动脑子想一想。” 三毛迷茫地看了二毛一眼,问:“什么是夫夫情趣?” 二毛想了想以前娘跟他说的话,回道:“就是他们常常呆在一起,咱们就会有侄子了的意思。” 古墨书连连点头,三毛眼睛微亮。 沈新走过来,三个孩子立马分开,站成一排,安静如鸡。 他看向装鹌鹑的三毛,问:“你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知道了。”三毛乖乖点头,“我不该没弄清楚事实就冲动行事,也不该打扰大哥和哥哥造侄子。” 沈新一噎,也不好解释自己和秦宁没在造娃,只得避开了话题,说:“若是我真的伤害了你哥哥,你要等十年才能帮他报仇?那这十年你哥哥怎么办?硬生生扛着?” 三毛陷入苦思冥想,他摇摇头,实话实说道:“可是我打不过大哥啊。” 还挺有自知之明,沈新心里失笑,他循循善诱道:“除了打架还有什么方式能解决问题?你看我什么时候用打架解决问题了。” “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要学会动脑,学会智取。” 二毛一脸认真,若有所思,三毛清澈的眼睛眨了眨,“明白了。” “大哥,你快去找哥哥吧。” 我想要白白嫩嫩的小侄子。 沈新怀疑地瞧了赶他走,总觉得这孩子没想什么好事,“你在这站够两刻钟,好好想想。” 第81章 秦宁正在书桌前练习写字,沈新走到他旁边,遇到困难时,手把手教一教,嘴一个就当报酬了。 这也是近几日沈新新开发的项目。 托沈新的福,秦宁写字的姿势越来越标准,字有了飞跃的进步,由狗爪变成鸡爪了。 沈新也在准备过几日去县城要给夫子看的文章。 天空不再飘雪,气温开始回暖,积雪不断消融,村子和村子之间的路也好走了,困了一个冬天,走亲戚变得时兴起来,一时之间,南溪村充满了欢声笑语,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不能种地,村里人闲了下来,秦宁偶尔会扎在村子的石凳上,和大家一起闲谈,听各家夫妻,夫夫之间的相处之道。 这日,沈新把秦宁送到村里闲聊的地方,在一众打趣声中去了县城。 他打算去县城采购一些家里的生活用品和吃食,还要去学舍问问入学情况,也不知道这次暴乱学舍有没有受影响。 县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干涸的血迹没有留存很久,被积雪化成的雨冲刷的干净。 城墙小巷偶然一瞥,也能看到凹凸不平的痕迹。 杀死人类自己的,从来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沈新去五福斋买了几样点心,提着去了北街。 北街似乎比以往更安静了,沈新走到青云巷学舍,朱红色的大门有些许褪色,香樟树冠枝叶繁茂,些许绿色更显得生机勃勃。 开门的依然是之前的老伯,沈新笑呵呵地问:“请问学舍的刘夫子在吗?” 县城的学舍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是县令,实际上是由县丞负责。 刘夫子教过原身几年,也算是有几分师徒情谊,从他那了解情况最为合适。 “不在。”老伯摇了摇头,“他家在东十二区织丝巷5号,你去那找他吧。” 沈新感激一笑,拿了两块糕点递给老伯,“谢谢老伯。” 刘夫子的家不算大,只有刘夫子和他夫郎两个人,几个月不见,刘夫子看上去苍老不少,鬓角已然全白,刘夫子见到沈新很是意外。 沈新立马说明来意,把糕点放在一旁,双手递过文章,说:“夫子,这是我近几日写的文章,您看看如何?” 刘夫子对沈新好学的态度很是满意,他郑重地接过文章,稍稍□□,和他的夫郎一起仔细看了起来。 沈新一共写了两篇文章,一篇是应试的八股文,一篇是时政策论。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刘夫子看完了文章,抬头时已满是笑意,“几个月不见,你的文章简直有了质的飞跃,不愧是望江县近十年最年轻的童生。” 沈新谦虚道:“夫子教得好,不过是厚积薄发。” 两张薄薄的纸,刘夫子小心地摩挲了好几下,他轻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好文章,可惜我已经从书院离开了,不然倒是可以再教出一名秀才了。” “你拿着我的牌子去县衙,当面把文章呈给县丞大人,想必他也很乐意收一个秀才苗子入学舍。” “多谢夫子。”沈新站起来弯腰作揖道。 刘夫子看清了沈新的欲言又止,他笑了一下:“冬天生了一场大病,无力承担高强度的授课了,所以离开了学舍。” 沈新宽慰道:“夫子可以多去乡村走走,那里风景宜人,兴许对身体有好处,弟子在南溪村有间瓦房,很适合休养,夫子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我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不说已经看淡了生死,也可以平常心对待死亡了。” 就在这时,他看向他的夫郎,“就是会独留你一人,实在愧对。” 他夫郎朝他展颜一笑,“生死有命,你先去探探路,我也好走一点。” 沈新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恩爱的夫夫,他有些想秦宁了。 他也想秀恩爱。 沈新不好多待,略略坐坐便去了县衙,递了牌子,顺利见到了刘县丞。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刘县丞便专心看起文章,又考校了沈新几个问题。 沈新一一作答,县丞的脸色很是满意,他捋了捋胡须,在书案上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递给沈新说:“二月十五学舍开学,你拿着这个进去找吴夫子就行了。” 若是不出差错,等今年过了府试和院试,这位沈童生便是秀才了。 今年望江县灾情严重,政绩考核一定不好看,若是能出个秀才也是教化有功,将将补过。 “多谢县丞大人。”沈新再次弯腰作揖。 十八岁的秀才,人又不卑不亢,想必举人也是他囊中之物了,想到这,刘县丞内心微动,问:“你可曾婚配?” 沈新心中一凛,吐字清晰道:“小生已经娶夫,和夫郎恩爱非常。” 刘县丞眼里的遗憾一闪而过,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居然早就成婚了,他只得说:“自古成家立业缺一不可,如今既以娶亲,就专注立业吧。” 沈新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位县城没有拉郎配,他拱了拱手:“谨遵县丞大人教诲。” 搞定读书一事,沈新心里的石头放下大半,转道去采购家里缺的东西了。 沿街的杂货铺,卖的油盐酱醋都是限量购买,价格也涨了不少,几乎是之前的一倍,沈新稍稍买了些够用就行。 卖农具和种子的店铺里,人挤人,肩碰肩,嗓门对嗓门,让人挪不动脚,沈新本不想进去,但想到家里耕种什么东西都没有,还是走了进去,快速买了需要的种子出了铺子。 西市开了,街道两边二十几个商贩大声吆喝着,大多都是熟面孔,今日好像是大集,来来往往行人络绎不绝。 之前沈新和秦宁商量过了,还是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再摆摊。 集市上没有新鲜的猪肉,只有宰杀后冷冻过的猪肉,但胜在价格便宜,一斤五花肉才十六文,生意看上去也是这些铺子里最红火的。 沈新也加入了抢购行列,买了二十斤部位不同的猪肉,这些天家里很少吃肉,嘴巴要淡出鸟来了。 鸡蛋倒是没有卖的,他大采购了一番食物,鼓鼓囊囊回了南溪村。 见到平安无恙的秦宁,沈新松了一口气,灶房里食物的香气飘到他的鼻子里,肚子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叫声。 “吃饭吧。”秦宁晃了一下沈新的手。 见灰灰蹲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灶房,沈新叫住要离开的秦宁,让他看灰灰蹲坐的形状。 那是一颗心的样子。 秦宁一脸迷茫:“怎么了?相公。” 沈新伸出食指和拇指交错放在一起,往前比了一下,说:“是我爱你的形状。” 纵使已经见过许多次如此外放的相公,秦宁还是忍不住面色发红,他第一时间看向四周,见三个孩子都不在才放松下来。 等他平复下来,也照着沈新的样子,伸出食指和拇指交叠在一起,僵硬地比了一个心,小声说:“这是回礼。” 不等沈新说话,便小跑进了灶房。 天气回暖,绿意逐渐飘向大地,二月的尾声,终于迎来了春天的迹象。 陆正清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月初一这日到了南江府。 第75章 距离学舍开学只有五天了, 时间匆忙,家里的地房子池塘都没打理清楚,沈新一家开始忙里忙外准备搬家。 这动静不算小, 村里这么大点地方, 大家也都知道了, 得知沈新一家要搬去县城的消息, 最开心的是倒是沈二力和沈三力,沈三力还特意来沈家一趟,说他们可以住进来,美其名曰帮沈新看房子。 沈新当然是毫无犹豫地拒绝了, 把人送走后, 他想了想, 刚好可以趁此机会把冯大青三人带到人前。 但在这之前还有些事情要搞清楚。 他又摸着黑, 去了后山山洞。 山洞物资短缺,也没地洗澡, 冯大青三人面上都沧桑不少。 沈新不想多待,直言道:“县里暴乱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如何发生的详细说说, 你们几个都做了什么?” 洞口阴风呜呜叫,冯大青早就料到沈新会问,心里早有了腹稿,他定了定神, 说: “我们刚开始真的没想过当暴民, 去反动朝廷,哥几个再没长脑子也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 是万万不敢做的。” “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们几十个兄弟聚在一起,周卫徒说凭什么他们能吃饱穿暖, 我们被冻死饿死,他提议去富贵人家‘借粮’救救急,想着只要我们人多,今年又有大雪,若最后县衙怪罪下来也不会重罚就跟着他干了。” “我们一行人三十多个,沿着西街往东走,路上有人知道了,也加入了队伍,没想到一路上人越来越多,有几百人了,中间也有遇见巡逻的卫队,见人多他们也不敢上前阻拦,我们顺利走进东街,闯入了陈员外的家。” “他家是县城有名买卖富商,这次倒卖木碳他家就占一份。” “陈员外家里的护院有将近二十个,但我们人多,他们一时也抵挡不住,等找到了仓库,见到里面数不清的还有数不清的大米和木炭,事情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第82章 冯大青坐在石块上,手捂着脸,声音沉闷道: “推搡声、尖叫声无处不在,直到陈家的一个护卫倒地,血腥开始蔓延。” 冯大青一嘴带过,继续往下说:“伤亡越来越多,周卫徒说均贫富,要开县衙粮仓给受苦受饿的所有人,他刚说完,底下的人便一呼百应,我们几个想退出也不可能了,也假模假式的加入了进去。” “攻县衙,擒官员,抢富豪,开粮仓,不过一天时间,县城便是周卫徒做主了,我当了一个守卫队小队长,管着下面的十几个人,过了几天吃喝不愁的好日子。” “但五天后南江府厢军便攻来了,看见正规军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完了,我盯着周卫徒,紧紧跟着他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冯大青见沈新一直没说话,苦笑了一下,心中愈发没底。 沈新盯着冯大青几人看了几眼,才从怀里慢悠悠地拿出三张奴契,送到三人面前,说:“这是我拟好的奴契,考虑好了就签了吧。” “今夜你们就去县城吧,明日我要在县城外一里地处看到你们,记得编好卖身为奴的缘由。” 冯大青二话不说拿过奴契,咬破手指摁了下去。 刘六和冯七紧随其后。 牙口真好,沈新顿了一下,手里的印泥放了回去,转而问道:“你们可还有家人?” “没有了。”三人低声回道。 想到这几个以后就是他的人了,沈新面上温和了一瞬,“为了保证明天你们的状态,今晚没饭。” “东家您放心。”刘六点头哈腰地把沈新送出了山洞。 冯大青三人以前终日在县里晃荡,难保不免被村里人见到过,更何况这个时间点也比较微妙。 还是得想个法子让村里大多数人闭嘴才是。 第二日,沈新又去了县城,在木艺坊订了一些新家家具,买了点,带着冯大青三人回了南溪村。 刚一进门,秦宁就迎了上来,沈新捏了捏他的手,说:“他们是我在县城新买的奴仆,等咱们走了刚好可以给咱们看家,种地,养鱼。” “冯大青。” “刘六。” “冯七。” “少东家好。” 三人齐齐弯腰,拱手朗声道。 秦宁被这架势吓了一跳,抬了抬手,“起来吧。” 三个孩子也被动静吸引过来,二毛过来后看了好几眼冯大青,小手一指:“大哥,他们是之前跟咱家要钱的地痞。” 三毛歪头撇了撇嘴,不看坏人。 没想到二毛还记得,沈新摸了摸他的头发,“是他们,但是这几个人现在身无分文,自愿卖身到咱家干活了。” 二毛怀疑似的看了冯大青一眼,冯大青用发紫的嘴唇想露出一个憨厚地笑来,却因为面部僵硬而失败。 “你们先熟悉着,村里来了陌生人,我去村长家说一声。”沈新说。 “好,回来就可以吃饭了。”秦宁说。 沈新笑着说:“一定早点回来。” 村长王守义的脸色依然苍白,但不似以往那般咳嗽了,沈新说了自己去县城住的事,又说添了三个奴仆帮忙看家种地,说完这件事,又看向在一旁明显有些焦急的王承德说: “到了县城我夫郎会开一家秦家糕点铺,需要人来帮忙,工钱和以往一样,你愿意来吗?” “愿意,愿意。”王承德立马答应下来。 “行,等我们安顿好了让冯七来找你。”沈新说。 “守义叔,前几日我在书上看到一个稻田养鱼的法子,可以一边养鱼一边种水稻,这样不仅可以获得鱼还可以增加水稻产量。” “爹。”王承业立马看向村长。 王守义身体前倾,脸色涨红,“你果真在看到了这个法子吗?我之前有听人说过,但一直没见过。” 沈新点点头,“果真,我家里的水田就打算这么种,我把法子跟冯大青他们,就是我家买的奴仆说了,如果有人想种可以问他们,但不要一口气把所有水田都养鱼,毕竟书上和现实还是有所差距的。” 王守义觉得身上也不重了,好像还能多活个十年,他喃喃自语道:“你说的有道理…有道理。” 等沈新走时,他忍不住抓起沈新的手,激动道:“好孩子,你可真是南溪村的福星啊。” 王守义恋恋不舍道:“有空常来啊。” 沈新微微一笑。 等他回家时,冯大青在拔草,刘六扫地,冯七砍柴,各司其职,感觉院子都整洁不少。 “不错,眼里有活。”沈新说。 吃过午饭,等冯大青三个人拾掇好,沈新开始给他们分配任务,“你们三个在南溪村的主要事情就是保持家里干净,房子后面的菜园子和池塘打理好,过一阵子还要种田。” 冯大青几人连连应声,沈新又说:“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生活习惯,在我家就必须干净,每日洗澡,早晚刷牙洗漱。” “东家放心。”刘六拍了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二月十三,沈新和秦宁在主屋收拾要带去县城的物品。 被褥,衣服,洗漱用品,锅碗瓢盆,平时用着没发现,这一收拾才发现家里有这么多东西要带,几个木箱子都装不完。 县城学舍十天放一日假,他可以回来去大黑山补充糕点原料。 平时还可以让冯大青他们定时去县城,这样也不怕缺少东西。 想到这,沈新和秦宁商量着说:“咱们的东西可以少带一些,到了县城缺什么再买就是了。” 秦宁自己在那嘀嘀咕咕:“啥东西都现买,那得花多少银子啊。” 边说边把厕纸往木箱子里塞。 沈新走到他旁边,轻轻揽过他的腰,“你说什么?” 秦宁推了推沈新,没推动,睁大眼睛做无辜状,说:“没说什么。” “哦。”沈新配合秦宁,装做没听见的样子,只是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 秦宁拍了拍他的手,“快去收拾东西,还有好多事没干呢。” “好吧。”沈新说。 他把笔墨整理到一个小匣子里,眼珠微动“咱们两套被褥带一套就够了,留一套在这,等回来用。” 这几日,沈新都以他冷为由,每晚吹灭蜡烛后就从自己的被窝钻到秦宁的被窝里,抱着秦宁入睡。 但往后天气越来越热,这个理由会很牵强,索性趁此机会,正大光明给自己谋福利。 香软的夫郎谁不想抱呢。 秦宁不自在的摸了摸耳垂,小声说:“好。” 他也很喜欢晚上和相公一起睡。 秦宁又问:“那二毛和三毛他们怎么办?他们一个人只有一套被褥。” 沈新摆了摆手,“他们个小,费不了多少事,到时候请村里大娘大婶帮忙做一套新的就行了。” “……”秦宁,“相公,县城的粮价涨了不少,咱们去那买太不划算了,从家里带两担过去吧,地窖里还有不少。” 沈新想了想,说:“拿一担吧,县城粮价贵粮食紧缺,咱们带两担太招摇了,也得留冯大青他们够吃的。” 秦宁点点头,心里开始计算冯大青几个人需要多少粮食。 原来他们一家四口每天要吃三顿饭,将近十斤粮食。 加上冯大青三个人,一天就得将近十三斤粮食,按照去年的粳米价五文一斤算,一天就得吃将近百文。 今年年头又不好,不知道粮食以后会涨价到什么样子,秦宁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迟疑了一会儿,问:“相公,他们会不会拿着家里的东西跑了。” “没关系,抓回来就行了。”沈新随意道,“我去跟他们说点事,你先收拾着。” “好。”秦宁说。 主屋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秦宁环视一圈,四处查看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住了好几个月,陡然离开还有些不舍,秦宁抱着梁柱,不经意间往上瞟了一眼。 他的目光就定在了房梁之上。 第76章 那是什么? 房梁上模糊的轮廓勾起了秦宁心中的好奇心, 他挪动木桌,又在木桌上面摆了一个箱子,小心踩着, 伸手够到了木梁上。 他摸到了一个匣子, 大概有一只手那么大, 秦宁小心翼翼地爬下来, 吹了吹匣子上微末的浮灰。 匣子呈灰褐色,侧面挂着一把铜锁,秦宁晃了两下,里面发出“叮当”的脆响, 他不敢晃了, 怕里面的东西碎了。 只是摸了两下锁头, 把匣子放在了桌子上。 等相公回来问问他这里面是什么。 冯大青三人被安排在了西厢房, 沈新此时正坐在木椅上,跟冯大青三人交代稻田养鱼的方式方法及注意事项。 三人都不识字, 只能靠记忆,为了节省时间, 沈新只让他们一人记一小段。 “冯七你每隔三日去一趟县里给我们送新鲜蔬菜,从今天开始你就留胡子吧,走路姿态也换一个。” 第83章 冯七是他们三人中最不起眼的,是现阶段最适合去县城的人选。 “东家, 那我和大青哥呢?”刘六忍不住问, 自从签了奴契,他们就改了称呼。 “你们不会以为暴动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想什么美事呢。”沈新反问道。 “你俩在乡下好好种地。等你们什么时候大变样了, 县城人认不出来的时候,再谈出去的事。” “明白了。”冯大青和刘六连连点头。 “走,教你们怎么整理池塘和菜园子。” 等沈新再回到主屋时, 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秦宁并不在屋内,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木桌上的铁匣子,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拿起了木匣子。 铜锁还没被打开,他松了一口气。 看来阿宁还没看到里面的东西。 显然不能说这匣子是我干掉你养父母,才抢到的战利品。 得好好找个理由。 “相公,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呀?”秦宁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他帮二毛和三毛收拾东西回来了。 沈新双腿突然一软,他手撑在桌面上,打开了匣子,嘴角勉强勾起:“这里面有一千两银票,是老道送我们的新婚贺礼。” 秦宁没怀疑,他手指颤了颤,声音也跟着颤抖:“这么多银票,就全给咱们了…” “嗯,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阔绰。”沈新把银票递给秦宁,“你管钱吧。” 秦宁立马接了过来,小心脏怦怦直跳,一脸真诚地说:“银子放上面太不保险了,我先收着,相公想要就来找我。” “好。”沈新说,“我跟冯七说了,让他每三天去一次县城,给我们带鲜菜食物之类的。” 秦宁眼睛微亮,“三月份的时候,山里的春笋和各类春菜长的可快了,到时候让他多带一些去县城,菜钱就全省了。” “都依你。”沈新说。 天刚蒙蒙亮,湿气浓稠如白雾笼罩天空,沈新赶着骡车,带着一家子去往县城。 玉兰巷清幽静谧,住户的大门紧闭。 新家庭院的槐树枝桠上三两嫩绿的新芽点缀其中,清谈的槐木香若隐若现。 但院子没有乡下的大,三个孩子这摸摸那看看,好不稀罕。 沈新没让他们沾手,自己把车上的箱子都搬进了院子里。 秦宁拍了拍手,“二毛三毛打扫东厢房,古墨书打扫西厢房,开工,收拾新家。” “好。”三个孩子气势如虹地喊道。 沈新见三个孩子拎着工具往自己的房间走,牵起秦宁的手问,“请问小秦大人,我做什么活?” 他不是什么大人,秦宁脸颊微红,他先是检查了一下沈新的手没有伤口,才说:“相公明日就要去学舍读书了,今日得好好休息。” 沈新失笑道:“我又不是瓷娃娃,累什么累,先去打水。” 当初沈新看中这个房子的另一个理由就是,这个院子里有水井,不用去公共水井取水。 “好。”秦宁说。 秦宁几人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把新家收拾干净,把新买的对联贴在门口。 沈新专心致志建面包窑为了后续开铺子做准备。 期间木艺坊还送来了沈新订做的新家具,床架子浴桶,木桌,书桌,衣柜等。 晚饭几人吃了简单的阳春面,便各自洗漱上床了。 新家没有炕,和南溪村比冷上不少,倒是方便了沈新,他把秦宁搂在怀里,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秦宁把手放在沈新的腰间,“相公,明天我就去街上了解了解情况租铺子卖糕点吧。” 沈新言语间透露着不赞同,“不如先休息几天吧,今天干了这么多活呢。” 秦宁把脸埋进沈新的胸膛,声音沉闷道:“都休息一冬天了,一点都不累。” 沈新一动不敢动,“行,依你,睡觉吧。” 秦宁嘴角轻勾,眼里闪过一抹狡黠。 学舍甲班,卯正。 沈新坐在小木凳上,他环视一圈,拒绝参加摇头晃脑的背诵行列,面无表情地跟着朗诵《春秋》。 辰正,吴夫子来了,课堂随之一静。 吴夫子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蓄着长长的黑胡须,看不清脸。 “今日我们来讲春秋时期时齐桓公为了壮大齐国推行的改革…” 一上午,整整两个时辰,吴夫子从经义讲到策论再讲到诗赋,如黄河之水般滔滔不绝,水都不曾喝一口。 这活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沈新叹为观止,吴夫子的讲述也给他带来了不少感悟。 到了午休时间,陈志瑞连忙走过来,欣喜道:“沈弟终于回来了。” 沈新见陈志瑞脸色蜡黄,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便知道这个冬天过的不算好,他邀请道:“陈兄,去我家吃饭吧,一个冬天未见,有许多话想说。” 陈志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下来,两人往沈新家里走。 学舍甲班人比以往更少了,只剩下了八个, 沈新问了陈志瑞才知道,有一个冬天没熬过去死了,另一个家里没钱读不下去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沈新的新家。 午饭是四菜一汤,素炒三丝,木耳炒肉,白菜,炖豆腐,红烧排骨和紫苏叶饮子。 在现在这个时节,算是很丰盛了。 陈志瑞一脸惭愧,“让沈弟破费了,不过家妹不幸夭折,我打算这半年都吃素。” 沈新和秦宁对视一样,他长叹一口气,“陈兄节哀。” 陈志瑞勉强一笑,“是我无能,连累她小小年纪就受苦至死。” 沈新没法安慰,毕竟人死了是事实,他干巴巴说了一句,“吃菜,活着的人得带着她那份好好活下去。” “沈弟所言极是。”陈志瑞微皱的眉头松开。 学舍午休一个时辰,二人吃过饭略坐坐便回了。 下午吴夫子又讲了整整两个时辰,还布置了一篇策论和一篇经义,明天早上交给他。 等沈新写完课业,已经戌正了。 月亮高高悬挂于空,柔光遍地。 今年的府试四月中旬,也就是说,这样的日子他还要过一个多月。 沈新的脸带上了痛苦面具。 秦宁赶紧走过来,把水盆放下,说:“相公,是不是累了?我给你热了洗脚水,你泡泡解解乏。” 沈新心里涌出一股暖意,可让男朋友给他倒洗脚水这事他有点不能接受,“都说了你不用干这些活,我来就行。” “我也想帮相公嘛。”秦宁牵住沈新的衣角。 沈新展开双臂示意秦宁坐在他腿上,“行吧,那你过来给我充充电。” “充充电是什么意思?”秦宁双眼疑惑。 沈新闷声道:“类似解乏,抱着你我整个人都不累了。” 秦宁捏住自己的手指,一脸认真地说:“我没有这个作用,而且我很沉,坐在相公身上,相公会更累。” 沈新忍不住笑出声,他说:“只是抱着自己男朋友的一种心理作用。” “你好可爱。” 等他洗完澡,上床后熟门熟路地把秦宁抱在怀里,商量道:“过两天放假给二毛和三毛找一个私塾吧,你的课业还是由我教,如何?” “好。”秦宁直接答应下来,他说,“西市口边的铺子要往外租,价格便宜,一个月二两银子,我去看了,后院不光有灶房还有可以住人的房间。” 等来福做工的时候可以住。 沈新把玩着秦宁的手指说:“可以,有雪灾和暴民影响,县城人心惶惶,这个时候的铺子最不值钱了,你还可以往下压压价。” “这样的话咱们的糕点铺子还能开起来吗?”秦宁担忧地说。 “有钱人多的是,新铺子一开,我们做几种看上去精致华贵的糕点,专门卖给他们。” “别想太多,早点睡觉。” “好。”秦宁把脸贴在沈新的中衣上。 沈新每日在学舍和家之间往返奔波,假装沉溺在读书的海洋里不可自拔。 冯七来了县城两次,跟沈新汇报了他们三个人在南溪村做的事情,带了一些新鲜蔬菜和木炭,又把秦宁的话带回去,便匆匆回了村。 秦家糕点铺也正式开张了,没有鸡蛋面包做不了,秦宁只做了核桃酥,红豆糕和绿豆糕。 沈新熬油似的熬了十日,终于到了放假日,他打算去铺子里做个面包窑,省得秦宁在店里和家来回跑了。 生意刚刚起步,店里只有秦宁和三个孩子。 店里没人,二毛和三毛站在门前似是在迎来送往,沈新发现秦宁的脸色不好,他赶紧上前两步,问:“怎么了?” “这是五福斋在卖的山楂糕和板栗饼。”秦宁伸手指了指柜子上的糕点,气愤道:“和咱们家做的一模一样。” 他上次去五福斋好像没看见这两种糕点,沈新惊讶了一瞬,说:“崔逸白不打算守加盟商的契约了?难道他找到契约空子了?” 第84章 第77章 秦宁念头一转, 便懂了相公的意思, “咱们是和各个县城的加盟商签订的契约,明面上五福斋完全可以说是他们琢磨出来的, 来推脱干净。” “糕点用量用料不同, 做出来的口味自然会千差万别, 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 一模一样。” “特别是山楂糕,我还放了黎檬子。” “这些人定是瞧准了现在路途不便,故意这么做的。” 生气的秦宁瞪圆了眼睛,更显可爱, 沈新轻咳一声, “阿宁说得有理。” 大燕交通不便, 若是去其他县城追查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财力, 升斗小民根本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做这些事。 即便告到县衙,也要涉事双方共同出席, 依照现在的情况显然做不到。 短时间内还真是不好解决,沈新碰了碰柜台边的算盘, 说:“好在咱们还有新糕点,倒是影响不大。” “但是这个时节他们去哪弄的山楂?” 秦宁想了一下,说:“许是之前存的,他们家长年累月做糕点, 总有一套保存果子的法子。” “有理。”沈新说, “阿宁真聪明。” 现在粮食价格高涨,糕点的价格也随之上涨, 几乎都翻了一倍。 绿豆糕和红豆糕都卖三文一块,核桃酥一块卖四文。 店里人不多,沈新呆了一会便离开了, 他要给二毛和三毛找个私塾上。 既然决定入世当官,那两个孩子也得跟上这个时代的教育思想,他可不想将来动着老胳膊老腿教训熊孩子。 在学舍时,沈新便跟周围人打听过县城的启蒙私塾夫子都有谁,什么性格。 可巧的是,之前在甲班读书的郭子谦在县城办了一个私塾。 郭子谦,二十五六的年纪,三年前中的童生,年前因为家里穷便从甲班退学了。 和原身也算点头之交,起码对这人有点了解,若是把孩子全然交给陌生人,沈新还有点不放心。 万一传授一堆酸腐老旧的思想,他得花多少时间掰回来。 沈新决定先去他那看看。 西街五坊杏林巷,离他家不远,走过两条街便是,若是二毛和三毛上学也比较方便。 日头正暖,小院内的阳光被光秃秃的树枝挡住,稀疏的阳光斑驳地落在地面上。 郭子谦慢悠悠的讲课声,五六个孩童端坐在木案边,认真的听着,整幅画卷洋溢着希望的气息。 郭子谦讲的是琼林幼学中的一个片段,“云霓者,雨之余气……” 沈新听了两刻钟,直到下课,他敲了敲门。 郭子谦见到他很是惊讶,“沈新,你怎么来了?” 沈新没有字,学子之间都直接称呼名字,他说:“家里有两个七岁的弟弟沈瑾和沈瑜,他们也到了启蒙的年纪了,听说你这里开了私塾,想着来问问情况。” 郭子谦秀长的眉毛上挑,没过多提问,直接介绍道:“五日一休,每日讲两个时辰,目前课程是教《三字经》和《琼林幼学》,束脩粮食布匹银两皆可,笔墨纸砚一副。” “还要看看孩子的具体资质如何,学到哪了。” 已经接近正午,该回家做饭了,沈新一口答应下来,“好,我一会儿就带两个孩子来。” 怕客人上门,中午是在店里吃的,沈新把私塾一事和二毛三毛说了。 二毛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谢谢大哥和哥哥。” 三毛一脸认真地说:“我还是不去了吧,给家里省点银钱。” 沈新毫不客气地直接拆穿道:“是你自己不想去吧。” 三毛讪讪一笑。 吃过午饭,沈新和二毛三毛去了郭子谦办的私塾。 郭子谦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类似于识不识字,识多少字,读过什么书之类的。 还好沈新之间都教过他们,两个人都答上来了,私塾一事就此定下。 把二毛三毛送回店里,和秦宁简单贴贴后,沈新又离开了。 他也得想办法赚钱,不能坐吃山空,只靠秦宁,秦宁的压力太大了。 两个人一起赚钱,互相理解,互相扶持才能越走越远,一路执手偕老。 原本沈新想开个饭馆,但他整日待在学舍,时间不够,还是和木艺坊合作卖玩具图纸比较划算。 木工坊内冷清的很,壁柜上几乎都是空的。 柜台旁还是原来的伙计,只是眉宇间的褶皱更深了些。 沈新上前问:“你们这还收不收图纸了?” “您来了。”小二眼尖得很,他认出了沈新,眼里闪过一抹惊喜,欣喜道:“收收收,当然收,您里边请。” 这边弯腰伸手请沈新进去,那边一偏头往后院喊:“掌柜,来客了。” 余音绕梁,经久不息。 肺活量真好,沈新心中感叹,甩开这种奇怪的想法,握了一下木工坊掌柜的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于掌柜搓了搓手,忐忑道:“先生这是又有大作了?” 沈新坐了下来:“侥幸有了一些灵感。” 他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折好的图纸晃了晃:“但这次我要分成,每卖一份,我就要抽一成利。” 沈新上次提供的图纸让他大赚了一笔,刘掌柜相信这次也一样,不过半成利,他给得起。 想通关节后,刘掌柜一锤定音道:“我答应。” 沈新微微一笑,和刘掌柜签好合约后,把图纸展开,说:“此图名为迷宫,老少皆宜,全看设计的迷宫难度。” 刘掌柜他目露精光,眼里狂热一闪而过,“公子大才。” 晚间,秦宁坐在木桌旁数钱,眼睛弯成月牙,和沈新炫耀道:“今日生意不错,有五百一十三文钱。” 沈新坐在秦宁旁边,搂着他的腰,缓缓摩擦,夸赞道:“阿宁真厉害。” “相公,痒。”秦宁把沈新的手拍下来,和沈新商量道,“我们再卖点早点什么的吧,靠着西市,生意不会差的,这样还能多赚一些。” 沈新委婉拒绝道:“那样你也太累了,现在都已经是寅时起了,你身子熬不住。” 他把下巴放在秦宁颈窝处,“我还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呢。” 秦宁心里甜滋滋的,耳朵不受控的发红,他说:“我也想和相公长命百岁。” 沈新捏了捏秦宁果冻般的耳朵,“有件喜事没来得及说,我和木工坊谈了一桩生意,我出玩具图纸,木工坊负责加工售卖,每卖出一份,咱们就能得半成利。” 秦宁闻言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那岂不是坐在家里银子就财源滚滚的来。” 这样的话,他什么时候才能养得起相公。 沈新点头,“差不多,还得看玩具畅不畅销,卖的多银子才多。” 秦宁幽幽地说:“这么说,二毛和三毛玩的七巧板和拼图都是相公卖的图纸上的?” 第78章 严格意义上来说, 沈新并没有说过玩具和他没有关系。 但这个时候显然不能如此回答,沈新讪讪一笑,“那几张图纸不过是我侥幸所得, 卖了几两银子和卖野物的钱混在一起了, 就没说。” 在一起不到一个月, 就跟男朋友撒了两个谎, 沈新在心中谴责自己。 但面上依然义正言辞,“总之,家里又多了一个来钱的生意。” 他若是跟阿宁承认自己是穿来的,万一阿宁把他当成恶鬼不和他好了怎么办? 得谨慎行事。 能拖就拖。 总感觉这个时候的相公特别心虚, 秦宁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到底没说什么。 熄灯后, 二人相拥而眠, 沈新痛并快乐着。 县衙灯火通明,县令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急的来回踱步,黑白色的胡须跟着乱飘, “这可怎么办?陆正清那个愣头青,刚到南江府不过三日就把南江知府郑文远大人给斩了。” “知府可是朝廷正四品大员,他手段也太干脆利落了些。” 说着说着,便骂了起来, “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才得到当今圣上的青眼, 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他不过一个寒门子弟, 全无依仗,行事竟如此狠辣,等圣上厌弃, 他连一个月都活不到。” 刘县丞来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此刻心情平复不少,他默默听着县令大人跳脚,等人顺气了,才低声劝道:“大人放心,咱们去南江府可是有正经由头的,治病乃大事,就是陆正清也挑不出半点错来,更何况咱们走之前也安排了人暂代事务,但他不顶用被暴民杀死了,死无对证对我们更有利了,如今正处用人之际,难不成他还真敢把咱们全给斩了?” “依下官猜测,他不过是杀鸡儆猴,做做样子罢了。” 只不过这只鸡太大了些,掉在地上地面都跟着震了震。 县令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轻呼一口气,思绪平静不少,“你说得有理,本官确实是去府城看病的,雪灾一事纯属凑巧,等陆大人来时,我们该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决不能让他挑出一点错来。” 第85章 想到这,他的思绪愈发清晰起来,他说:“今年雪灾严重,百姓缺衣少粮,日子不好过,本官决定开县城粮仓,放出百担米粮帮他们渡过难关。” “明早就发布告示,凡望江县及下属村落每户人家可领半斗粳米,城内将在十字街口建立布粥处,凡县城百姓每日皆可领两碗米粥。” 刘县丞拱了拱手,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个马屁,“大人仁义,望江县有福了,请大人放心,下官必定把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 第二日一大早,县衙门口便贴出告示,附有两名衙差高声朗诵。 不过半个时辰,县城便传开了,听到消息的人个个喜气洋洋。 听到这个消息,沈新心情沉重了些,中午吃饭时便和秦宁交代:“冯七明天来的时候,告诉他,短时间内都不要来了。” 铁公鸡突然作秀,肯定有鬼。 秦宁懂了沈新没说的意思,一口答应下来,“好。” 中午做的是红烧肉,二毛和三毛最近起早贪黑,除了上课就是做课业,现在只顾着闷头扒饭,都没注意两个大人说什么。 秦氏糕点铺逐渐步入正轨,王承德和来福来过几日便回去忙春耕的事情了,店内还是秦宁和古墨书两个人在忙。 县衙门口的人络绎不绝,人人都在感念县令恩德,称他是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临近村子有知道的也着急忙慌地赶来,生怕迟了就没有了。 五日后,一队人马沿着官道缓缓前行,左右两侧的禁军骑着高头大马,个个面容冷肃,骇人的气势扑面而来,所到之处鸦雀无声。 县令穿着朱色官服,一左一右站着穿着青色官服的县丞和主薄,衙差随侍左右。 马儿止蹄,扬起一片尘土,轿门下压,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县令的心提了起来,看清人后又放了回去,不是陆正清,是监察使魏明成,从五品。 他赶紧迎了上去,拱手作揖道:“下官望江县县令吴维若,恭迎大人。” 魏明成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脸上笑呵呵的,“辛苦你了还特意出城来迎,咱们进城吧。” 吴维若迟疑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陆大人没来吗?” 魏明成解释道:“大人先去受灾情况最严重的会阳县了,让我先来这里探探路。” 进了城,街道两旁,所见百姓纷纷跪拜。 此刻的沈新正端坐在木案边,神游天外地听吴夫子讲课。 “沈新,你如何理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经典的课堂提问来了,仿佛重回学生时代,还是弯腰版的。 沈新站起来,作揖道:“学生以为这是儒家以民为本的思想体现,强调…” 沈新回答完,吴夫子没表态,转而问另一名学子。 夕阳日下,和学舍新认识的朋友作别后,沈新迈着大步去了铺子,准备接秦宁回家。 听到人来人往的议论,沈新知道自己猜对了,只要等这些自上京派来的官员回去,冯大青三个人就安全了,不用再藏东藏西了。 店里还有三四个人,秦宁收钱,古墨书脸上挂着笑把打包好的糕点递过去,“四块绿豆糕,您拿好。” 等店里没客人了,沈新才走上前,扫了一眼还有几块糕点的柜台,说道:“剩下几块拿回去当点心吃吧。” “好。”秦宁说。 沈新和秦宁肩并肩往家走,古墨书拎着糕点包,跟在他们身后两三步的地方,孤零零往前走。 路过私塾,他又把二毛和三毛接过来,一齐回了家。 三月初八,县衙门前又贴了张告示,朝廷拨款拨粮赈灾,每户人家可领半两银子,一斗大米。 若有房子遇到灾祸者,可前往县衙登记,官府会派人进行修缮。 望江县一片祥和喜意,午后的阳光温暖柔和,福喜面色纠结道: “郎君,我们真要这么做?” “当然。”吴清远抬了抬下巴,“如今他的文章可是得刘伯伯亲自赞赏过的,刘伯伯还亲口承认过这次秀才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他看着福喜语重心长道:“刚定下的未婚夫不明不白的死了,那些人当着我的面不说什么,心里却都觉得我克死了他,我在望江县的名声算是完了。 “好一点的富贵人家都忌讳着这个事,爹现在给我相看的人家也是穷书生,既然要选,自然要选个有前程的。” “郎君说的在理。”福喜不自觉地点点头。 “郎君,他来了。” 青云巷里,沈新从学舍出来往家赶吃午饭,学舍其他人要不就是自己带饭,要不就是家里来送。 到了巷口时,这里只有沈新一人。 “快快快,我帕子呢?”吴清远着急忙慌地把帕子捏在手里,朝沈新走去。 见一个陌生哥儿眼神直勾勾的一直盯着他,一看就不安好心。 沈新心里发毛,生怕被讹上,离得老远绕着路走。 吴清远连沈新的衣角都没沾上,愣在原地,直到沈新远去。 吴清远回了神,他不可置信道:“这人是不是有毛病?走路还非得绕着我走,难不成是在嫌弃我?” 说到这,吴清远气笑了,“他一个泥腿子出身的难道还敢嫌弃我一个官家哥儿!?” “郎君莫气,许是他有什么不一样的走路习惯。”一旁的福喜小哥连忙劝解。 “不识好歹。”吴清远起的心口起伏不定,脸色明明暗暗。 “郎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福喜瞧着吴清远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吴清远没好气道:“他人都走了,我装模作样给谁看?赶紧回家。” 拐角处,一辆马车静静停在原地。 车辙压过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街边的景色不断后撤,吴清远眼中晦涩,“明日,你亲自去找他,说我约他望江楼一见。” 第79章 院门口的树已经开花了, 淡淡的香气飘散在空中,古墨书在院子里练习射箭,见沈新回来了, 他放下弓, 往灶房的方向喊道:“东家回来了。” 和秦宁他们打好招呼后, 沈新摆了摆手, “来,看看你最近练得怎么样?” 秦宁,二毛和三毛也跑过来,好奇想看。 古墨书腼腆一笑, 日渐白皙的脸庞更显秀气, 他说:“那我就献丑了。” 调整呼吸, 弯弓, 射箭,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箭矢精准地射在了靠墙的稻草人上, 是下了功夫的,沈新拍了拍他的头, 夸赞道:“不错,进步很大,咱家院子有点小了,让你施展不开。” “你可以试试连箭, 一次连着射两只箭, 三只箭,依次累加。等我们回南溪村了, 咱们一起上山打猎练练手。” “好,谢谢东家。”古墨书眼眉舒展,他实心实意道:“东家长得真帅。” 沈新嘴角轻勾, “吃饭吧。” 春日来临,各类春菜如野草般肆意横行,每日都能吃到新鲜的蔬菜,花样自然也多了起来,今天中午,沈家吃的就是春饼,配菜有嫩韭菜,莴苣,菠菜,豆腐丝,瘦肉丝,豆豉酱。 春饼薄如蝉翼,卷起丰富多样的配菜,再加上一碗嫩嫩的蛋花汤,鲜美无比。 如今家里每个人都有任务在身,沈新就包了饭后洗碗的工作,秦宁不放心,特意过来在一旁等着打下手,三个孩子去午睡了。 洗好的碗筷摆放在橱柜里,沈新和秦宁闲聊,“刚刚回来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很奇怪的小哥儿,一直盯着我看,我怀疑他没安好心,所以离得老远便绕路走了。” 秦宁“蹭”一下子凑到沈新旁边,面容略显紧张地问:“他长什么样子?看上去多大年纪?” 见秦宁紧张自己,沈新心里美滋滋的,“挺年轻的,大概到我肩膀那么高,穿的衣服一看就很贵气,相貌倒是没注意看。” “大抵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只嘴巴吧。” “是人的样子。” 秦宁:“……” 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秦宁满脸真诚道:“相公,明天中午我去学舍给你送饭吧,你来回奔波太辛苦了。” 他要去看看是哪个花狐狸勾引他相公。 沈新差点笑出声来,这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响还要遮掩。 他擦干手上的水渍,亲了亲秦宁的脸颊,“铺子里也挺忙的,若是还给我送饭也太累了,我不想你太累。” “不必担心,不管别人是高是矮,是好是坏,都和我无关。” “我只想和你有关系。” 仿佛一缕柔软的清风轻轻划过秦宁的心脏,秦宁眼里都是笑意,“相公,你真好。” 沈新面色严肃道:“我这么好,是不是得奖励一个亲亲?” 略显狭小的灶房,二人呼吸相互纠缠,沈新注视着秦宁,等待他的回话。 秦宁没有说话,转而抓住了沈新的衣角,踮起脚尖,在沈新的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眼角微弯,“奖励。” 第86章 沈新目光幽暗,扶住秦宁即将下落的腰身,轻声开口:“不够。” 二人骤然相贴,秦宁不自觉地抓住沈新的前襟,不小心碰到一片滚烫的肌肤,又触电般弹开,全程没敢抬头。 “阿宁,抬头。” 秦宁不自主追随沈新的话,露出桃花满面的脸。 就在这一刻,沈新亲了上去,吻上了他早已熟悉的唇。 一刻钟后,秦宁捂住嘴巴,不让沈新继续亲了。 “捂着嘴巴干什么,你说不要,我肯定就停了。” 这句话说完沈新自己都心虚了。 秦宁的眼里更全是控诉,他闷声闷气地说:“下午还要去铺子,亲肿了容易被人看出来。” “不要亲了。” “好吧。”沈新恋恋不舍地放开秦宁的腰身,临放开之前还摩挲了几下。 怕秦宁腿软,沈新好心地在一旁虚虚扶着,果不其然。 刚放开,秦宁就踉跄了一下,刚好扑在沈新身上。 “累了吧,回屋午睡一会儿。”没等人说话,沈新把人拦腰抱起来。 秦宁咬了咬唇,把脸埋进沈新的脖颈。 翌日中午,沈新刚出巷口,就被福喜拦住了去路。 离得近了看全乎脸,沈新才反应过来,这人他竟然见过。 当初秦宁三人在城门口被马夫撞倒了,是一个青衣小哥儿帮忙捡的东西。 眼前这个人便是之前的青衣小哥儿。 福喜扬起下巴,满脸不屑道:“沈公子,我家公子有请,跟我走吧。” 福喜昨日苦口婆心劝了好久,可吴清远打定了主意,非要私下和一个陌生男人见面。 他不过一介奴才,若是不听命会惹主子厌弃,但若是听命等县令知道后,他的小命就没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只能便宜行事了。 沈新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家公子是谁?” 福喜抖了抖袖口,“说出来怕吓死你,我家公子可是县令大人的嫡公子。” “你这种泥腿子能见一面算是攀上高枝了。” 沈新确定了,这人就是县令嫡哥儿的侍从,他还从没见哪个富贵公子身边的小厮常随是个小哥儿的。 理清思绪,沈新直截了当的拒绝道:“不去。” 福喜心中暗自窃喜,郎君名声保住了,他的命也保住了。 “你这人好生不识好歹,待我回禀我家公子,必然要你好看。” 福喜留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 沈新倒是不担心县令嫡哥儿会做出什么对他有威胁的事情来。 性别摆在这,他身为一个男人,在这个封建王朝就是拥有天然的优势地位。 他心思百转,等县令的嫡哥儿什么时候得把推秦宁那一下还了,这事才算彻底了结。 时间还长,不急。 去私塾接了二毛和三毛,三人一齐去了铺子。 铺子旁边新开了一家饭馆,主卖北方菜品,沈新一家打算去尝尝鲜,刚好中午可以不用做饭了。 饭馆人不多,沈新在秦宁的注视下,只点了骨头汤,胡饼和刀削面三样吃食。 相较于日益高涨的粮价,饭馆菜品价格倒是不贵,骨头汤二十文一锅,刀削面十文一碗,胡饼四文钱一个。 老板看上去是北方的汉子,身形高大魁梧,皮肤黝黑,样子很是唬人,客人跟他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面香宜人,给的也多,像沈新脸那么大的碗,里面装着满满登登的都是面。 沈新只吃了三碗就饱了。 吃过午饭,回了铺子略略坐了会儿,和秦宁简单贴贴后,沈新便带着二毛和三毛去上学了。 路上,三毛一脸生无可恋跟沈新央求道:“大哥,我能不能不去私塾了,好累好累。” “夫子布置的课业又多又难,每天都是到了天黑了我才能写完。” 三毛摇着沈新的袖子撒娇道:“我感觉我被学业压垮了。” 三毛说话带着点夸大其词的味道,沈新没说话,转而问二毛:“二毛,私塾的课业很重吗?” 三毛满脸期盼地看着二毛。 二毛躲避了他的视线,选择实话实说道:“不算很重,每日只要写三十个大字和一篇感想就好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完成。” “二哥。”三毛不可置信地叫道。 被背叛的感觉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来了。 沈新拍了拍他的脑壳,笑着问:“你二哥说的很明白了,现在还觉得课业繁重吗?” 二毛沮丧地摇摇头,而后把头偏向一边,拒绝和二毛眼神对视。 沈新把他头掰过来,淡淡道:“看路。” “你二哥说的是实话,倒是你,为了玩夸大事实,还怂恿二毛和你一起说谎,你该好好反思反思自己了。” 三毛表情蔫蔫的,“对不起,大哥,二哥。” “没关系的。”二毛伸出小肉手握住了三毛的手。 三毛每次滑跪的都很快,然后下次还敢,沈新都习惯了。 县丞每半个月会来甲班一次,抽查各个学生的情况。 今日下午,县丞如约而至,点了两名学子问了问题后,还讲了一些时事政事才离开。 沈新写文章还算有点底子,但诗词就稍显欠缺,夫子也有意磨练,每日都会给他多布置一份写诗词的课业。 自从县衙不再放粮后,望江县城的人肉眼可见的少了不少,物价逐渐平稳,转眼又到了休沐日。 上一次和木工坊掌柜约好,每十天取一次抽成,沈新如约而至。 掌柜脸笑成一朵花一般,亲自把沈新迎进后院,并递过账本,“沈公子来的巧,刚盘完账,迷宫刚做出来六份,卖了六十两银子,您那份是六钱,可有问题?” 木工坊在县城盘踞多年,各个阶层都有了解,销路倒是不愁。 沈新查看账后,说:“没问题。” 收了银子便离开了,他打算买几个青团大家吃。 殷勤地忙了十天了,吃点不一样的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幸福感会更高。 这还是他妈妈教给他的。 经济逐渐稳定,铺子生意也越来越忙,但店内人手不足,秦宁和古墨书忙的团团转,沈新也跟着帮忙。 等店内无人时,沈新跟秦宁商量道:“阿宁,我们买两个奴仆吧,做糕点会更方便。” 他不想让秦宁起大早做糕点了,太累。 秦宁低声道:“村里不是还有三个吗?” 沈新说:“他们又不能来,短时间内也没法上手后厨的事情,我想买两个能帮你干活的人。” 想到家里的一千两银子,秦宁答应下来:“好。” 这样他也能干别的事了。 望江县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远在会阳县的陆正清就没那么顺利了。 会阳县多山脉,耕地不多,乡民大多依山而活,这场雪灾给了他们一拳重击。 他没想到会阳县下属村落会受灾如此严重。 虽然有暴民暴动的影响,可能会死一些人,但这死的人也太多了,县城里的人十存五六,下属村落更是严重,两三个村子都空了,乡野百姓十存二三就不错了。 灾民案子,村落迁徙,房屋重建,计划春耕,一项项措施快刀斩乱麻似的落下去。 给如死水一般的会阳县注入一丝丝生气。 “大人,您盯着这块石头好些天了,可是这块石头有什么问题?”侍卫疑惑地问。 陆正清面容端正,浓黑的眉毛压成一条直线,面上看不出表情,他说:“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是要呈给圣上的天赐之物,谨慎些也是好的。” “大人心细如发,属下自愧不如。”侍卫抱拳后便后退了一步。 陆正清的思绪却开始发散,他根据线索仔仔细细排查了好几天,有关这块石头却什么结果都没有,难道真的是上天特意“警示”众人才降下的石块? 他对神鬼一说向来嗤之以鼻,如今也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这块石头,绝对是被人造出来的。 但这个人是如何得知会有雪灾这件事情的呢? 又是做到在石头上写字的呢? 无论是锤子还是刻刀,都无法把痕迹做的如此自然? 若是找到这种硬度的东西制造出来并给战士们都配上,大燕也许会少很多麻烦。 这是个天赋异禀,身负大才之人。 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到,为他所用。 第80章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沈新和秦宁抽空去了人牙市场,打算买两个帮忙做糕点的仆人。 正值灾年,奴仆价格比以往低了不少, 二人花了六十两买了两个签着死契的仆人。 一个寡哥儿名为阿谷, 和一个妇人名为阿秀。 两个仆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原是乡下人, 因为这场雪灾家里人都死了,被丈夫的兄弟亲戚们卖了的苦命人。 县城的家里只有三间正房,古墨书和双胞胎住,阿谷和阿秀住在西厢房。 第87章 孤身一人, 没有利益纠葛, 背叛的可能性极低, 秦宁放心地把做糕点的方子教给了他们。 糕点原材料现如今都是在西市买, 成本涨了不少,糕点价格自然也随之上涨, 每日挣得铜钱也多了一百多文。 有了两人帮忙,秦宁早上也不用早起, 平时的空闲时间也多了不少,有时还会来学舍给沈新送饭,但他每次都会早点过来,仔仔细细瞧着过往行人。 这天, 秦宁又拿着饭盒给沈新送饭。 “瞧什么呢?”沈新打断出神的秦宁问。 “没什么。”秦宁摇了摇头, 抬脚迈进了前几日他还不敢进入的学舍大门。 饭斋不过是个长宽十二三丈的小房间,五六张桌子旁都有了人。 沈新扫了一圈, 走到陈志瑞旁边,问:“陈兄,介意拼个桌吗?” “当然不介意。”陈志瑞说。 秦宁做的饭很是用心, 红烧豆腐,荠菜鸡蛋汤,清炒茭白,肉丝炒笋,配糙米饭。 陈志瑞的午饭是馒头配上粥和咸鸭蛋,沈新把菜摆到木桌中间说:“陈兄,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 自从上次去了沈新的新家,陈志瑞彻底相信了沈新现在不差钱,这次也没和他客气,“那就多谢沈弟和弟夫郎了。” 说着,还递过去两个咸鸭蛋,“这是我娘自己做的咸鸭蛋,你们尝尝味道怎么样?” “多谢。”沈新剥了半个鸭蛋壳,放在菜碟子旁边半立着,“阿宁,你尝尝。” “好,谢谢相公。”秦宁头也不敢抬,快速拿起咸鸭蛋尝了尝,夸赞道,“伯母手艺真好。” 他紧接着说:“陈大哥,这咸鸭蛋伯母做的多吗?可以卖给我吗?六文一个。” 这些天糕点铺的原料都是有秦宁一手包办采购的,他门清。 应该是沈新家的糕点铺要用,陈志瑞没一口答应下来,“等我这次放假回家问问我娘。” “好,多谢陈大哥。”秦宁腼腆一笑。 两人吃完饭,肩并肩往学舍大门走去,长廊幽静,小鸟叫声清脆,轻松惬意。 沈新问:“阿宁是想做蛋黄酥?” 秦宁“嗯”了一声,继续说:“五福斋在县城好多年了,很多客人只认他家的糕点,秦氏糕点铺若是想做大做强,就必须得让客人记住我们的店。” “我想着隔段时间就推出一种新糕点,推陈出新才能更好的留住客人,还可以根据各个节日做时兴糕点。” “相公给我写了一本子的糕点方子,我也不能让他们一直在角落里吃灰呀。” 沈新静静听着,等秦宁说完,他才说:“阿宁越来越有掌柜样子了。” 趁着四周无人,他轻轻摸了摸秦宁的脸颊,“棒棒的。” 秦宁眼睛里闪烁着星光,嘴边噙着笑。 烛火昏黄,沈新洗完澡后回屋,秦宁却没像往常一样上床休息,而是向沈新走了过来。 沈新快步向前,主动问道:“怎么了?” 秦宁把手里的簪子送到沈新面前,忐忑地说:“相公,我今天见到一个簪子挺适合你的,你看看怎么样?喜欢吗?” 簪子是玉质的,通体呈碧绿色。 “簪子好看,我很喜欢,因为这是你送我的。” 沈新接过簪子摸了一下,便弯下腰低着头说:“明天早上帮我束发好不好?” “好。”秦宁说。 沈新轻轻揽过秦宁的腰,拉进两人的距离,眼里全是笑意:“好看吗?” “好…好看。”秦宁结结巴巴地说,隐隐约约传来一股淡香。 二人的呼吸如云一般相互碰撞、缠绕。 直到灰灰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唤声才分开。 一吻结束,秦宁呼吸微乱,胸膛起伏不定。 沈新盯着秦宁红润的唇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转移思绪道:“过几日放假咱们回一趟南溪村吧。” 去山里瞧瞧有没有好东西,也得回去看看冯大青三个地种的怎么样,稻田养鱼有没有在实行。 秦宁如今抱着沈新已经很熟练了,他把脸放在沈新肩膀边边,不自觉地蹭了蹭,声音发闷道:“好呀,正好回去看阿婆和来福,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冯七有没有把我交代他的事情完成。” 温热的呼吸使沈新的脖子微痒,他的手不受控地从秦宁腰间往下滑,又停在腰窝位置。 他深呼一口气,止住自己的妄想,说:“好,咱们早点上床睡觉吧。” 第二日清晨,甲班。 沈新摸了摸发髻,得意道:“陈兄,这发簪不错吧?这可是我夫郎亲自给我买的。” 陈志瑞应声回头,先是瞧了一会儿,实在没发现有何不同。 但见沈新兴冲冲的样子,他也不好泼冷水,附和道:“看上去是比往日更精神了些。” 坐在最前面的郑安景语气不屑,“不过是一个劣质簪子,也值得你这么显摆?” 沈新今天心情好,不介意多说几句,他说:“你这是还未成亲吧,我们夫夫恩爱,自然视内人的心意如珠似宝,你一个孤家寡人如何能懂。” 郑安景一噎,反驳道:“夫为妻纲,男主外,女子和哥儿主内,打理丈夫的衣食住行自是她们应当做的,你夫郎送了一个发簪,你就如此高兴,想来是夫纲不振。” 三两笑声随之响起。 说到激动处,郑安景站了起来,甩了甩袖袍:“大丈夫当顶天立地,你连家里的天都做不到,不配为大丈夫。” 沈新:“……” 这人深受封建思想荼毒,简而言之,腌入味了。 沈新的好心情好像都受到了影响,他懒得再辩驳,敷衍道:“对对对,你说得对。” 话音刚落,吴夫子便进了课堂,开始了今日授课。 又一日放假,沈新提前给二毛和三毛请了假,让古墨书和新来的阿谷和阿秀看着铺子,一家四口早早地收拾好,想架着骡车出城。 望江县大门紧闭,只有一个不大的侧门开着。 交通拥挤又堵塞。 沈新问了才知道,原来是赈灾使团今日到望江县,为了防止百姓冲撞到贵人,今日所有百姓进出都要走侧门。 一家人堵了将近两刻钟才出去,沈新驾车远离喧嚣的城门口,向前望了一眼。 浩浩荡荡的人马如密密麻麻的黑点,正奔着望江县而来。 第81章 阳光刺眼, 沈新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拉动缰绳示意骡子加速前进。 积雪化水落入红褐色的大地,在坑洼处积聚成小水泊, 木质的车辙压过, 溅起泥点。 在赈灾使团到来之前, 驶入了乡间小路。 秦宁和二毛三毛依依不舍地回头望, 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秦宁小声地跟二毛三毛聊天,“好热闹,我还没见过这么多官老爷呢。” “他们看上去好威风啊,骑的马好大。”三毛一脸羡慕。 二毛反驳道:“中间的大人才威风, 他坐在轿子里, 其他人都只能在外面。” 三毛没仔细听, 他的注意力早被小道两旁的花花草草转移了, 他小手一指:“看,花和草都长出来了。” 望江县里野草只是稀稀疏疏的长在院子石块缝隙里, 成片成片的野草绿油油地连在一起,乍一看见三毛觉得很新奇。 二毛跟着看了一眼, 说:“三月泡估计早熟了,也不知道咱们现在回去还能不能摘到。” 三毛闻言咽了口口水,他攥紧小拳头,“多找找肯定能找到。” “可惜家里没有小鸡了, 这个时节蚯蚓也很多, 它们可以吃的饱饱的。” 说到这,二毛和三毛一齐地叹了一口气。 秦宁说:“今年也可以养鸡, 回去看看别人家有没有卖的,让冯七他们养。” “好耶。”三毛叫了一声。 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几人说说笑笑间, 便到了南溪村。 一个多月不见,南溪村不复往日的静谧,孩童在小路上肆意打闹,鸡鸣狗叫不绝于耳,遇到村里的人,他们还会和沈新热情的打招呼。 “大哥,大牛他们在玩蹴鞠,我也想去。”三毛亮晶晶地看着沈新。 “想去就去,饭点回来。”骡子停下,沈新示意道。 “知道了。”三毛灵活的蹦下了车,二毛紧随其后。 到家时,沈新把秦宁扶下车,看着黑成煤球的冯大青和刘六有些恍惚。 他和秦宁对视一眼,问:“你们怎么成这样了?” 冯大青笑了一下,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白光,衬得皮肤愈发黝黑。 “东家不是说,晒的越黑越好吗?哥几个就每天站在日头底下干活。” “村里人都夸我们勤劳肯干呢。” “不过阳光是真毒啊。” 沈新嘴角微抽,“适度,适度就好,走吧,去看看你们这些天的成果。” “好嘞。” 沈新和秦宁打过招呼后,和三人出了门。 第88章 怕几人没有油水干活没力气,秦宁特意带了三斤猪肉过来给他们吃。 他又去看了看地窖里的粮食,数了数觉得没有太大差距,才着手准备饭菜。 村里的路被踩的久了变得很坚实,不规则的裂口延展开来,沈新问:“怎么样?水稻种多少了?” 冯大青点了点头:“七八天前见我种好了,生石灰也根据您的吩咐放好了,但是鱼苗还没有着落。” 沈新说:“那先不着急,等秧苗稳固了,二十天后再放鱼苗就行。” “至于鱼苗,等我去找渔户买。”沈新继续问,“村里打算用这种方式种稻子的人多吗?” 冯大青回道:“有七八户人家来问过,都是在东家这里做过工的。” 都很谨慎,沈新说:“行。”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水田田埂旁,不远处的水田里同村人在弯腰插秧。 一行一行鲜绿色的秧苗屹立在水中,青蛙的咕呱叫声搅动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沈新弯腰脱鞋,挽起裤脚走进了水里。 他检查了秧苗根部的状态,叶片上有没有虫害,又查水田的水位高度,水质如何。 按照书里的流程都走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沈新上了岸。 他鼓励了一下面露忐忑的三人:“做的不错,没想到你们几个种田是一把好手。” 冯大青感慨道:“这些日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内心宁静了不少,而且每天看着地里多了的秧苗,我心里很满足。” 刘六跟着说,“不种不知道,这田里的说法多着呢。我以前身形瘦弱,最近干活多了,感觉体格都变得更好了。” 冯七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他说:“我也是。” 沈新沉默了,比起肤色,这几人拍马屁的功夫更是见涨了。 十亩旱地,八亩地种的小麦,剩下两亩地种的大豆,沈新也一一查验,没问题了才往家里走。 看完屋子后面的池塘和菜园子,沈新说了县城的情况,“朝廷派的赈灾使团今日到了望江县,可能会走访各个村落,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要谨言慎行。” “明白明白,东家放心。”刘六立即答应道。 秦宁正在做香椿摊鸡蛋,香椿特有的香气于清晰和蛋香融合在一起,刘六陶醉地吸了一口气。 沈新快步上前,想接过铜铲,秦宁躲了一下,“我来就好,相公去休息吧。” 他转头对傻站在门口的三人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秦宁摇头拒绝道:“不用了。” 怕他们做的难吃,影响相公明日上学。 刘六朝冯大青使了一个眼色,“我去劈柴。” 冯大青说:“我去挑水。” 冯七说:“我去扫地。” 秦宁把香椿鸡蛋放进灶台边的碟子里,笑着说:“这几个人真是勤快。” “阿宁才是最勤快的,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路上那么颠簸也不歇歇就开始做饭。” 沈新从后面抱住秦宁的腰,头放在秦宁的颈间,“我都心疼了。” 感到秦宁的颈间在发热,沈新嘴角勾出一抹笑,“阿宁,你又害羞了…” 秦宁故作恶狠狠道:“相公你快快出去。” 沈新蹭了蹭秦宁的脖颈,“不要,我想和你一起呆着。” “那你不许说话。”秦宁举着铲子说。 沈新捂着嘴答应下来,“好。” 香椿炒鸡蛋,红烧鲤鱼,猪肉炒竹笋,凉拌马兰头和一个荠菜汤。 二毛和三毛蹲着饭点回来了,二人小脸都是红扑扑的。 冯大青端着碗,塞进嘴里一口菜,表情很是感动,这可是他这些日子吃到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 他们三个男人,没一个会做饭的,每次都是糊弄了事,吃的饭也是全靠想活下去的意志力才能强咽下去。 下午,秦宁要去看望阿婆,沈新只好独自推车去了大黑山。 照例在山底水潭放了两个鱼篓,等回来拿。 山路崎岖泥泞,鞋子底沾满了厚厚的泥巴,沉重不少。 树木枝叶繁茂,抽芽开花,锯齿状的嫩叶打在沈新身上,留下露珠。 万紫千红一片绿,沈新在寻找野果子的踪迹。 野草莓通常生长在阳面的地面上,如今正是结果的时节。 他想多摘一些回去给秦宁吃,这里物资匮乏,吃水果都只能按时节,已经很亏待秦宁了。 他走走停停,在一片松树林下找到了野草莓的聚集地。 沈新把背篓放在地上,铺上一层暄软的树叶,摘下红色的野草莓放进背篓,野草莓的个头只有三个指甲盖那么大,放满背篓三分之一后,他就停下了。 又按照同样的方式摘了三分之一的桑葚,还捡了一些橙黄的杏子才下了大黑山。 山林间交织着各种昆虫的叫声,沈新被几块金子晃花了眼。 他停下脚步,走上前看,金子夹杂着人骨散落一地,上面还有干涸的动物类排泄物。 沈新粗略数了数,不到百块的骨头,凑不出一个人来,他也没拿地上的金子,继续往前走。 走出去几步,他反应过来,刚刚那具尸骨很可能是吴清远的未婚夫。 那日拒绝了福喜后,沈新打听过才知道,原来吴清远的未婚夫去年岁末出门后再没回来,想来已经凶多吉少了,因此吴清远的名声也坏了。 这才病急乱投医,找到了沈新。 去年他进大黑山就见过一个刚死不久的人,那个人穿着打扮,和吴清远失踪的未婚夫一模一样。 心中想着事,脚步却不停,沈新路过水潭,把沉重的鱼篓拿出来,往家走去。 在大窝山半山腰,看见了村里的一群孩子,二毛三毛赫然在列。 二毛捧着三月泡跑过来,递给沈新,“大哥,吃果子,可甜了。” “你吃吧我手脏。”沈新手上沾着桑葚的黑汁,他没碰二毛,从背篓里抓了一大把桑葚,放在大叶子里,递给二毛,“这是桑葚,你拿着跟小朋友们一起吃,早点回来,咱们今天还得赶回县城。” 三毛也跑了过来,他笑的甜甜的,“好,知道了,谢谢大哥。” 家里只有刘六在菜园子里浇菜,沈新问:“你看见阿宁了吗?” 刘六摇头道:“没。” 想必是还在跟王阿婆说话,斟酌再三,沈新没去找秦宁,转身回了家收拾回县城要带的东西,洗了一碟子草莓和桑葚放在屋内,等秦宁回来刚好可以吃。 此时的秦宁正在跟王春明聊天,他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为难地问道:“明哥儿,你和你相公平日里是怎么相处的?会经常抱一抱吗?” 王春明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个不嫌弃他的朋友。 只不过两年前嫁去了上河村,二人见面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王春明眼珠转了转,嘴角上扬,懂了秦宁的意思,他直接问道:“你相公经常抱你?他是不是还亲你了?” 秦宁瞪大了眼睛,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王春明哼哼两声,“我成亲两年了,什么不懂?” 他摆了摆手,淡然道:“这都是正常的夫夫相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得意地摸了摸肚子,“不然哪里来得娃娃。” “可是…” 秦宁犹豫着,他想说,他相公总是青天白日亲他,晚上却一动不动。 第82章 “别可是了。”王春明打断了秦宁未尽的话。 他看了看四周, 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秦宁,低声道:“给你看个好东西。” 秦宁眼色好奇地接过本子打开,几息之后“啪”的一声合上了本子, 面红耳赤道:“这里面…” 王春明捂了捂胸口, 心疼道:“你小心着点, 这可是我珍藏的小册子, 花了不少铜钱呢,要不是我有娃娃了还不能给你呢。” 秦宁脸红的像红彤彤的苹果,无措的抓着衣角。 “你都成亲好几个月了,还这么害羞…”王春明先是调侃, 突然吊起眉毛问, “你老实说, 你们是不是还没圆房?” 秦宁轻轻地点了点。 王春明一脸气愤, “他把你当什么了?这么羞辱你?” 这要让别人知道了,秦宁以后怎么活。 秦宁反应过来, 急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只是相公说我年纪太小身子也不好, 说让先我养好身子,不急于一时。” “真的?”王春明半信半疑道。 “真的。”秦宁使劲点了点头,“相公对我真的很好,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了。” 王春明说:“那倒是, 气色好, 身子也圆润了不少,看起来不是遭罪的样子。” 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秦宁听见沈新的声音,手脚迅速把本子藏进怀里,又整理好衣襟, 直至看不出来才停手。 沈新收拾完东西,在躺椅上躺了一会儿,还是想来找秦宁。 第89章 他这时正在和阿婆说话,阿婆看上去还挺精神。 见秦宁脸色微红地从屋里走出来,沈新只当他是聊的开心,他往前走了几步:“阿宁。” “相公。”秦宁也走了过来。 “咱们今天还得回县城,时间上有点紧张,所以来问问你聊的怎么样了。”沈新说。 秦宁看了看天,一脸懊恼:“聊的差不多了,等我再说几句话,咱们就回家吧。” “好。”沈新不留痕迹地捏了捏秦宁的手。 互相道别后,两人前后脚走进了乡村小路,秦宁偏头看了沈新一眼,说:“相公,要不要牵手?” “当然。”沈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秦宁的柔嫩小手。 他心里微喜,看来应该让秦宁多和他的朋友聊天。 看这成效多好,他都能在外面和秦宁牵手了。 阳光照耀在两人缠绕的双手,缱绻的身影拂过大地。 二毛和三毛已经回来了,正抱着洗好水果吃。 沈新把洗好的果盘放在秦宁面前,“尝尝果子味道怎么样?” “好吃。”秦宁放了一颗草莓进嘴里,又拿起一颗桑葚,“相公,这是什么?” “那个是桑葚。”三毛在一旁抢答。 秦宁弯了弯眼睛:“甜甜的,很好吃。” “喜欢就好。”见秦宁吃的开心,沈新也有了食欲,一口气往嘴里扔了好几个草莓。 给冯大青三个人留了一些果子,带上收拾好的米粮,沈新一家四口踏上了去县城的路。 陆正清没和县令过多寒暄,直接进了县衙,拒绝了吴县令接风洗尘的提议。 他让县令把望江县的户口册籍和土地清册都拿出来,又命吴县令做灾情汇报。 等人说完,陆正清轻抬下额,问:“县里死的人多,村子死的人少,什么原因有调查吗?” 吴县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心思急转,“想来是乡村物资丰富,有粮有柴,所以出的岔子少。” 陆正清揉了揉眉心,这个县令明显是个只会吃供奉的酒囊饭袋,看来还得他自己派人查。 他没回县令的话,转而对旁边的禁军指挥使说:“从禁军里拨出去三十五人,分为七队,每队五人,去各个乡村查探灾地房屋受损和人员伤亡情况。” 这事禁军做过几次,早已驾轻就熟,禁军首领沉稳道:“是,大人。” “冬日里卖木炭的都有谁?传令下去,我要见他们。” 骡车刚转进巷口,沈新便看见两个衙差在家门口徘徊,有的街坊邻居坐在门前唠嗑择菜的,眼神时不时瞟向两名衙差。 秦宁往前倾了倾身子,忐忑地问:“相公,那两个官差是来找咱们的吗?” “应该是。”沈新说。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沈新停下骡车,高个衙差就走了过来,问:“你是沈新吧?” 沈新点点头,“是我。” 衙差冷声道:“奉陆大人之命,请您立即前往县衙走一趟。” “好,两位官爷稍等片刻。”沈新偏头和秦宁三人说,“先做饭,等我回来一起吃。” 秦宁咽下未尽的话,“好。” 跟着衙差的一路,沈新一直在想这位陆大人找他做什么,难不成是冯大青三人被发现了? 那应该是直接把他抓进牢里,而不是问话了。 这些天他也听到了不少有关这位赈灾使陆大人做的事情,十之八九的人都满口称赞,说他亲力亲为,雷厉风行,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了。 仿佛眨眼之间,就到了县衙,沈新放下心中纷乱的想法,跟着两名衙差,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议事厅。 沈新身体前倾,双手合于胸前,掌心向下,右手搭在左手上面,作揖道:“学生沈新,拜见陆大人。” “免礼。”陆正清把手里的文章放了下来,扫了一眼沈新的脸。 面前的男子有一双桃花眼,眼里却全无温和鼻梁高挺,带着凌厉,行为举止也颇有不卑不亢之感,陆正清收回打量的视线,说道:“坐。” “今年可会参加院试?” 沈新坐直了身躯,“有这个打算,如无意外晚生会参加今年的院试。” 陆正清没回答,好似随意地问:“你从哪得到的制木炭法子?” 来了,沈新心中一凛,眼眸低垂答道: “不敢欺瞒大人,晚生几年前曾遇到一位快要饿死的老道,晚生见他可怜,给了他半个馒头和一碗水,没想到那老道是个有本事的,说要教我一个可以赖以为生的法子,唯一一个要求便是必须等我成亲后才能使用,那个法子就是制木炭。” “当时晚生虽然疑惑,但是还是答应下来了。” “自古成家立业,小生成亲后囊中羞涩,明白银两来之不易,百无一用是书生,晚生身体孱弱,不事生产,这才想着制炭养家。” 听上去似乎无懈可击,心思缜密,陆正清心中给沈新打了一个标签,他把案上的文章递向沈新,问:“你看看这篇文章写的怎么样?” “是。”沈新双手接过文章,研读起来。 文章名为《梦山怪谈》,讲的是一个读书人爬大梦山,在顶峰看了十天美景,等他再次下山时,人间已经过了一百年,父母兄弟早已变成一抔黄土,河海山川无一不陌生,人群泱泱无一人熟识。 沈新沉吟片刻,答道:“学生以为,这篇文章在警醒世人每一瞬世事都在变化,要学会珍惜眼前人,过好眼前的每一天。” 陆正清眼里意味不明,嘴角轻轻勾起,“沈童生说的是,不知你可还记得老道士的相貌?” 沈新做努力回忆状,片刻后,他懊恼地摇了摇头:“许是年纪小,晚生实在不记得老道的样子了,一片白蒙蒙的看不清楚。” “是么?”陆正清收回脸上的若有所思,笑了笑,“沈童生的文章论点鲜明,条理严谨,言辞典雅,想来高中秀才指日可待了。” 沈新连忙站起来拱手作揖道:“谢大人抬爱,学生深感荣幸。” 走出县衙,沈新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时空的朝廷官员生杀予夺的权利有多大。 多么惹人心动。 第83章 天色已经黑了, 快到巷口时,沈新便看见秦宁在巷口时不时踮起脚尖眺望着。 他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喊了一声:“阿宁。” “相公。”秦宁惊喜地喊道, 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 牵住沈新的袖子。 “大哥。” 沈新这才看到落后秦宁一个身位的二毛和三毛, 淡淡答道:“嗯。” 秦宁催促了一句, “相公,饭已经做好了,我们快点回家吃饭吧。” 墙上挂着的灯笼,照着坐在门槛上好事的邻居若隐若现。 “大哥, 今天晚上吃肉包子呦。”三毛一听吃立马接上话。 “猪肉荠菜馅的, 还有鸡蛋嫩笋汤呢。” “那咱们快走几步, 肚子都饿了。”沈新说。 一大盆肉包子热气腾腾地放在饭桌上, 沈新清楚地看到几个孩子咕咚咽了一大口口水。 “开饭吧。”沈新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大家吃饭时会等沈新说开饭才会动筷。 “子曰, 吃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三毛摇头晃脑, 一本正经道。 阿谷和阿秀两个人在沈家呆了几天,也不像原来那般拘束了。 见到三毛可可爱爱的样子,忍不住掩面笑了笑。 沈新失笑道:“就你最机灵。” 三毛颇为自得地仰起头,二毛默默扒饭。 不想承认这是他弟弟。 月朗星稀, 趁着沈新洗澡, 秦宁悄悄翻开了远哥儿送他的小册子。 翻开第一页,偷偷瞄了一眼。 又瞄了一眼, 瞧见床上纠缠的两人,他忍不住红了脸。 手指不受控制地又翻了一页。 这个样子未免太奇怪了些,弯成那个样子看上去难度好高, 秦宁的脚趾蜷在一起。 真的有这么舒服吗… 屋内极静,只有书页被翻得沙沙作响。 骤然听见门开的动静,他赶紧把小册子塞进柜橱最底下,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 沈新瞧着秦宁红色的脸,还以为发烧了。 他伸手摸向秦宁的额头,温度正常,怎么脸这么红? 瞧着秦宁不断抖动的睫毛,沈新便知道他是在装睡了。 他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假装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阿宁睡着了啊?” “睡着的样子也这么可爱。” 沈新食指的腹部,一点一点地沿着秦宁的额头往下滑。 触过鼻子,嘴唇,脖颈,路过的每一处都染成了红色。 当手滑到秦宁胸前时,秦宁抓住了他的手,结巴道:“相公,你…这是在干什么?” 沈新低笑一声,“原来阿宁是在装睡。” “才不是。”秦宁的声音弱了下来,垂死挣扎道,“我刚刚不过是在闭目养神。” 第90章 甜软的声音宛如猫爪在沈新的心尖挠了挠,“嗯,是我不对,打扰阿宁了。” 沈新刚洗完澡,水汽在二人间蔓延,他问:“那我现在可以和阿宁一起睡觉吗?” “好。”秦宁目光游移,红着脸低声说。 糕点的香气蔓延至巷口,这几日,每日早晨都有街坊邻居来买热乎的面包糕点。 秦宁几个人都在忙着做糕点,沈新还没醒,只剩二毛和三毛来招待客人。 二毛和三毛的腰板挺的直直的,奶声奶气地跟来往邻居做买卖。 三毛每次接过铜板,都会笑成年画娃娃一样,好话更是不要钱一样往外冒,哄的人喜笑颜开地往外走。 沈新早上一醒,怀里已经空了,他放下心里的怅然,伸了个懒腰,走到院内。 高声道:“到时间了,来做八段锦。” “来了。”三毛第一个跑过来响应。 今日学舍的氛围很不一样,个个精神饱满,红光满面。 像开了屏的花孔雀一样引人注目。 沈新稍稍转念一想,便知道了原因,陆大人可是正正经经的上京从四品大员,如今又做了赈灾使,升迁指日可待。 若是陆正清来了学院,得了他的青眼,不说前路坦途,也能顺遂不少。 放粮减税,发放衣物,修缮房屋,鼓励种田,一项项政策落下去,陆正清在望江县待了五日才离开。 最开心的莫过于吴县令,他的脑袋算是保住了。 眨眼之间,便到了清明,各家各户插着柳枝和艾草。 秦宁专门为清明节研制出了青团,比五福斋的更精致些,价格也不高,很是热销。 沈新买了许多香烛,打算带着二毛和三毛去祭奠他们的爹娘,顺便买了一些鲫鱼草鱼等鱼苗,好放进稻田里。 他也给家里的阿谷和阿秀也留了些香烛,算是尽一份心力。 二毛和三毛大了一岁,见到爹娘的坟墓更平静了一些,沈新和秦宁远远地听着他们的低语。 “相公,我们不去祭拜爹娘吗?” “不用。”沈新摇了摇头。 秦宁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这时节田螺最为肥美,祭奠完亲人,秦宁便带着两个孩子去南溪河的浅水区抓田螺了。 沈新则带着冯大青三个人去了水田。 冯大青挑着扁担,水桶里放着小鱼苗,他喘着粗气问:“东家,赈灾使还在望江县吗?” 南溪村消息不畅通,他们知道的还是几天前的事情。 “走了。”沈新说,“你们可以去县城了,等我回去和阿宁商量商量,你们几个轮流来给我们送菜。” “谢谢东家。”刘六乐得牙不见眼。 嫩绿色的幼苗郁郁葱葱,迎风摇曳,太阳升空,水感温热。 听说沈新准备往水田里放鱼苗,好些村民都过来想见识见识,凑凑热闹。 顺着鱼沟,沈新缓缓把鱼苗倒进了稻田里,一尾尾不足半个指头的幼鱼溜进水里,随后消失不见。 随后,沈新被一堆人围住,众人七嘴八舌地问: “沈娃子,这样做真能提高粮食的产量吗?” “这个鱼苗这么小,跑到别的地方怎么办?” “就是,这么小的鱼能养活吗?” 沈新一一回答后,已经两刻钟过去了,他甩开众人后,去了后山砍竹子,仔细碾碎后,带回家放进水缸里做竹纸。 躺椅上躺了一会儿,便打算去接秦宁。 青蛙咕呱,蜜蜂嗡嗡,细柳轻垂,野花含苞待放,沈新漫步在绿水青山中,远远地便看到了秦宁。 秦宁挽起衣袖裤脚,露出一截白白细细的手腕和脚腕,弯腰在河里摸着田螺,泛起阵阵波纹,捡到田螺后扔进腰间的鱼篓里。 不远处也有几个村里的大婶和孩子摸田螺。 沈新弯起眼角,喊了一句,“阿宁,回家了。” “诶。”秦宁应了一声。 “大哥。”三毛扬起小脸,也跟着叫了一句,抬着踩进淤泥的小脚作势要往沈新这边走,没想到一个重心不稳,摔进了河里,变成了小花猫。 三毛皱着一张脸,抹掉脸上的污水,又站了起来,朝沈新露出一排小米牙。 第84章 “快上岸, 衣衫都湿了容易着凉。”秦宁对三毛说。 沈新也反应过来,往前接了一下三毛。 刚到岸上,三毛就迫不及待地炫耀道:“大哥你看, 我摸了半鱼篓田螺呢。” “很棒。”沈新摸了摸他的头。 二人说话间, 秦宁牵着二毛上了岸, “相公, 地里的事都忙完了?” “差不多了,鱼苗也放下去了。”沈新说。 秦宁拍了拍鱼篓,“河里的田螺肉肥的很,中午吃爆炒田螺。” 沈新接过鱼篓, “好, 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秦宁嘴角微扬。 三毛站在两人中间, 左瞅瞅这个, 右瞅瞅那个,默默走到了二毛旁边。 二毛有些惊讶, 没想到他的三弟还能有这样的眼力见。 可见是长大了,他小小圆圆的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 远离人声,秦宁说:“相公,我碰见秦浩和秦勇了,两人脸色不是很好, 他们没地没钱年纪也小, 可见日子不好过,我想着能不能把家里的三亩旱地租给他们?等有收成了再用粮食顶租子。” “你决定就好。”顿了顿, 沈新说,“重要的是你的心情,把地租给他们你心情怎么样?” “谈不上不开心。”秦宁摇摇头, “今日若是我过得不好,可能对他们会怨、会恨、会憎恶。” 他认真地看了一眼沈新,说:“但现在我过得很好,有一个温暖的家,对他们便没什么想法了。” 沈新捏了捏他的手指,“阿宁心思豁达,我远不及也。” 人多力量大,满满一个木盆的田螺,六七个人花了两刻钟便把螺肉都挑出来了。 吃过午饭,沈新又去了大黑山。 大黑山有熊有狼,他怕冯大青三个人有去无回,浪费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劳动力,一直勒令他们不准去大黑山。 四月份的山是翠绿翠绿的,成熟的果子更多了,灌从里的毛樱桃,油茶树上的茶泡果,橙红的胡颓子,紫黑紫黑的桑葚。 沈新摘了整整两大背篓才回家。 上次摘的草莓和桑葚带去县城后,秦宁做了果糕,很受欢迎,就是果子不多,卖了几日便停了。 这些估计能卖上五六日了。 “相公,尝尝这个毛樱桃,酸酸甜甜的。”见沈新正在制作湿纸,挪不开手,秦宁把一颗带着水珠的毛樱桃送到了他的嘴边。 沈新神色自然地把毛樱桃卷进嘴里,舌尖触碰到温热的手指轻咬了一下,“好吃。” 秦宁闪电般收回手指背到身后,小声道:“相公,不要咬我呀。” “好。”沈新微微一笑,又张嘴示意秦宁喂。 就这样,二人一个喂一个吃,除了秦宁的脸红红的,好不和谐。 休整妥当后,伴着红灿灿的夕阳和轻柔的风,沈新秦宁一家人回了县城。 路上颠簸,二毛不浪费一点时间,带着三毛响亮地背着夫子留着课业三字经。 院试一年一次,在每年的四月二十八日,报名的人需要三名童生一起联合作保,去县衙获取考试资格。 四月十五下午,夫子特意放了半天假,让学舍里的人去县衙办理相关手续。 沈新,陈志瑞,加上班里一个将近三十岁的中年人袁连成说定互做各自的保人。 办完一系列手续后,和两人作别,沈新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扫过街道两旁的叫卖铺子,进了玉雪阁。 小二还是原来的那个,屋内稍微破旧了些,沈新走上前问:“小哥儿常用的擦脸润肤的东西有哪些,拿出来我看看。” 今天早上他和秦宁一起醒的,央求秦宁帮他束发,却看见桌上的润肤膏空了,这才走了一趟。 至于他用的那盒润肤膏,肯定是配不上秦宁的。 “客官来的真是巧了,我们这有刚从南江府进的新货。”小二拿起货架上最上面一排的精致盒子,“此物名为杏仁膏,有滋养和修复的功效,里面还加了蜂蜜,擦在脸上会让人皮肤更为白嫩。” 沈新皱了皱眉,“这个东西有这么多功效,能有用吗?” 小二笑着回:“那当然了,这可是林娘子潜心研制的新品。” “多少银子?”沈新问。 “五钱。”小二伸开一只手掌。 “我要了。”沈新又指着底下那列的盒子说,“这个桃花养颜膏,我也要了。” 秦宁每次抹完脸上香香的,他很喜欢。 等秦宁洗漱完,发现妆台上放着两个木盒,他眼里闪过惊喜,红润的指腹摸过漆盒,“这看上去做工很精致,要花不少银子吧。” 现在他可不是以前无知的秦宁了,每日都和不同的人接触,也涨了不少见识。 第91章 沈新摸了摸鼻子,目光游移道:“没多少银子,两钱而已。” “真的?”秦宁一脸怀疑。 沈新随意地点点头。 “谢谢相公。”秦宁弯了弯眼睛,打开漆盒连着闻了好几下,“这个叫什么?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杏仁膏,玉雪阁出的新品,说是有养护嫩肤的作用。”沈新说。 把玩了一会儿,秦宁便去钱匣子那算今日铺子进账,算着算着小脸逐渐严肃起来。 沈新瞄了他一眼,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遭了,他竟然忘了现在家里的钱都是秦宁再管,而且木工坊的提成前几日也刚放进匣子里。 阿宁如果一对总账不就知道他说谎了。 坦白从宽,铺子现在每日流水也有一钱银子,想来阿宁也不会太生气… 沈新走过去,揽过秦宁的腰。 “阿宁。” “嗯?”秦宁头也没抬,专心拨着算盘。 沈新小心翼翼道:“阿宁,其实…我刚刚说谎了。” “那个杏仁膏是五钱银子。” 秦宁手指一停,五钱银子和相公跟他说谎两个事情连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垂下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 沈新突然感觉屋内好静,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砰,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相公是给我买面膏,又怕我觉得贵才跟我撒谎的,是为了我好。”秦宁浅笑了一下,“我都知道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秦宁这么说,沈新心里却突然很难过,他希望在他面前阿宁永远不用如此善解人意。 他急不可耐地抓住了秦宁的手,“阿宁,我不能打着为你好的名义跟你说谎。” “确实是我做错了,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秦宁眼眶发红,使劲摇了摇头:“相公是为了我好,不用道歉的。” “不行,我必须道歉。”沈新面色严肃,“你不能因为觉得我对你好,就放弃自己应该有的权力。” “我们两个是恋爱关系,你有权利要我坦诚相待。” “当然,我也有权利要你跟我坦诚。” 原则就是原则,必须得立在那。 沈新想到自己的来历和胡诌的老道,心里发虚,想到这,他又补了一句,“当然,以前的事不算。” “好。”秦宁微微提起的心也放了回去。 二人相拥而眠。 沈新把玩着秦宁的手指,说:“二毛和三毛四月二十的生辰,四月二十八院试,时间相差不大,我想着咱们二十那天就去南江府。” “临近科考,南江府客栈房间估计会很紧张,食物也不一定干净,咱们提前去还能租个清净小院,院试一周便能出结果,咱们在那等到了结果再回来如何?” 沈新科举的事情一直占据秦宁心里的第一地位,他一口答应下来。 想了想,他继续说道:“望江县的铺子就让阿谷和阿秀负责,古墨书当店小二。再从冯大青、刘六和冯七三个人中挑一个回县城,铺子里有一个男人真发生什么事也好照应。” “阿宁思虑周全。”沈新赞了一句,沉吟片刻,“冯七吧,他沉稳一些。” “好。”秦宁说。 二人相拥而眠。 临近院试时间,沈新愈发忙碌,颇有临阵磨枪的意味,他和秦宁只有晚间的时间才能说说话。 四月十七日晚,沈新写完文章,如往常一样,打算教秦宁半个时辰的课业。 烛火昏暗,看书伤眼睛,沈新就口述故事和道理给秦宁听,最后又夹杂着自己的私货,念了一首情爱相关的诗词给秦宁听。 秦宁听懂了,他轻轻拍了一下沈新的手臂,“相公,不要总是开小差。” “好。”沈新用手指在嘴边假装拉了一个拉链,“阿宁,船票已经买好了,二十日辰正。” 天气回暖,船只也可以通行了。 “好。”秦宁接过船票,放在淡紫色的荷包里。 沈新继续说:“阿宁,这次院试陈兄也会参加,他家中贫寒,我想着等他到了府城让他和我们一起住,你觉得怎么样?” 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秦宁也懂这个道理,他自然支持,“好,早点睡觉吧。” 翌日沈新去了学舍,修饰了一番说辞,便和陈志瑞说了他的想法。 今年雪灾,家里本就困难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凑出路费已然不易。陈志瑞犹豫了好久,才弯腰深深作揖道:“沈弟大恩,陈兄谨记。” 沈新赶紧把人扶起来,说:“你我兄弟,何谈恩情,不必如此生分。” 他也见过陈志瑞写的文章,不说格外有想法有见地,但也应当榜上有名。 四月二十日一早,秦宁去帮二毛和三毛收拾铺盖,沈新如法炮制,把棉被,衣服通通塞进木箱子里,又去橱柜里拿另一套被单。 壁橱里有沈新之前盖的一张被子,他掀开厚厚的棉被,手指却戳到了一个硬硬的薄片,翻开一看,一本泛黄的册子静静地躺在那。 封面上大大的写着三个字,《房中术》。 第85章 沈新手指微顿, 拿起了小册子,浮尘在明亮的屋内飞舞。 他快速翻过整本册子,挑了挑眉, 轻啧一声。 这上面的画有点粗糙, 不够逼真, 不过花样还挺多的。 阿宁这是馋他身子了吗? 也是, 他现在的身材已经不是刚穿来那个白斩鸡了,八块腹肌,肌肉紧实,阿宁看了迷糊也很正常。 沈新拍了拍成块的腹肌, 嘴角勾起一抹笑。 干得好, 兄弟。 秦宁进屋抬眼见到的便是沈新拍打自己的样子, 他急忙问:“相公, 怎么了?身体不——” 秦宁的眼睛落在沈新手上的册子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脑子突然“嗡”的一下,脸色变得煞白, 完了,册子被相公发现了。 完了,老婆私藏的小册子被他发现了,气的脸都白了。 怎么解决?在线等, 挺急的。 沈新飞快把册子扔进壁橱, 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连忙下地, 抓着秦宁的手解释道:“我刚刚想拿一套被单,但是翻了半天没翻到,一不小心摸到了这个册子。” “我就简单看了几眼而已, 没做其他的。” 大段大段的话安抚了秦宁心中的忐忑,他羞愤的情绪涌了上来,连眼眶都红了,“我不是浪荡的人,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沈新就抱住了秦宁,说:“别哭别哭,我错了,是我不该乱碰。” “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看册子也没问题,有好奇心很正常的,不要乱想好不好?” 是他忘了这里是礼教森严的朝代,女子和哥儿做什么、看什么都会受到最严格的评判。 秦宁把头埋进沈新的胸襟,悄悄蹭了蹭,“好。” 他又伸手抱住沈新精瘦的腰身,“相公真好。” 他一定一定会让相公专心考试,不受一点干扰。 晨起容易激动,沈新轻咳一声,弯腰放开秦宁,“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咱们去吃饭吧。” “好。”秦宁抬起脸,朝沈新乖软一笑。 刚吃过饭,冯七来了,还带着一背篓蔬菜。 冯七三日来一次,还不知道沈新一家要去府城的消息。 沈新招呼他进院,和他说:“我和阿宁要带着二毛和三毛去府城科考,这些日子你就住宅县城,帮衬着点家里人。” “等我们到了府城安顿下来,会给你们写信,你们有事也随时写信告诉我们,古墨书识得一些字,就由你代笔。” 一项项事情交代清楚,两个大木箱子放在骡子车上,沈新一家悠悠地去了码头。 乳黄色的船帆被风吹的铮铮作响,船离岸边越来越远,青山茫茫,绿水葱葱,沈新扶着栏杆深呼一口气。 空气真好。 秦宁问二毛和三毛,“今日生辰,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二毛都没来得及阻止,三毛便脱口而出道:“想去上次的醉月楼吃拔霞供。” “没有什么想吃的。”二毛摇头说。 那么大的酒楼,一看就很贵。 “吃。”沈新一锤定音,“咱们到那先去牙行租个房子,安定下来后就去醉月楼吃饭。” 沈新揉了揉二毛的头,“你也想想吃什么,不要怕花银子。” 几个月不见,南江府码头不像以往那么繁荣,路上的行人和小摊都少了不少。 沈新背着两个摞在一块,用绳子系在一起的木箱子下了船,秦宁在一旁一直盯着,生怕出问题。 到了岸上,找了个路人问牙行的位置,沈新一家子便往西二街走。 府城的牙行比望江县的牙行更大,陈设类似,更加精细而已。 见有客人上门,一个牙人立刻迎来上来,问:“客官,您来是想买什么?” 牙人三十左右模样,衣袖和裤脚都束了起来,瞧着精明强干的样子。 第92章 沈新微微颔首,说:“租房,你们这贡院附近的房子多少银子一个月?” 牙人说:“快要科考,那边的房子涨价不少,两间房的都至少要三两银子一个月。” 他继续说:“离得稍远一些的房子会更便宜一些,院落也会更大,更适合您一家四口住,租金二两左右就能拿下来。” 沈新点点头,问:“至少有三间正房,院内有水井,房子陈设具在的有没有?带我们去看看,合适的话今天就租了。” 牙人连忙点头,“有,当然有,锦绣巷和折桂巷都有符合您要求的房子,不如咱们这就去瞧瞧?” 沈新和秦宁对视一眼,答应下来:“行。” “你这有能帮忙存放东西的地方吗?”沈新拍了拍两个木箱子。 “有,当然有。”牙人一边带路一边说,“您跟我来。” 放好了箱子,跟着牙人往东街走,肉眼可见这里的房子比县城精致不少,青色的石壁上挂着翠绿的青苔,余韵悠长。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沈新一家四口看完了符合条件的四个房子,最后订了锦绣巷六号的小院子,租金二两五钱一个月,等牙人把房子的主人找来签好合同,付了牙人佣金,府城落脚的地方就算是敲定了。 沈新又去牙行把两个木箱子搬回来,几人简单收拾后,便打算去酒楼吃饭。 正是正午,醉月楼生意火爆,大堂上的人声喧闹,各色菜品的香味混在一起,勾的二毛和三毛咽了好几口口水。 小二引着沈新几人坐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另一个小二三两下把上一桌客人的剩菜收拾干净。 他面带笑容问:“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要一个拔霞供,四碟兔肉,一碟春菜,一碟豆腐,一碟春笋,一碟菌子,四碟面条。”沈新说,“现在的特色菜有什么?” 趁着小二介绍的时间,沈新问秦宁和三毛:“你俩看有什么想吃的就点。” 秦宁和二毛没点,沈新又要了几个菜和一罐果汁,摆了一桌子,说:“祝沈瑾和沈瑜生辰快乐。” 秦宁紧随其后,“二毛和三毛生辰快乐。” 锅子咕咚咕咚冒着热泡,二毛端起倒满果汁的杯子,“谢谢大哥和哥哥。” 三毛连忙咽下嘴里的肉,学着二毛的样子端起果汁,含糊道:“谢谢大哥和哥哥。” 果汁入口,秦宁表情一亮,悄悄和沈新说:“相公,这个做的没有我们家的好喝。” “阿宁手巧,做什么都更好。”沈新边说边给他加了一块烫好的肉。 几人一起出门时,都有秦宁管钱,这次也是秦宁结账,当他听见二十两时,不由得把眼睛瞪大,下意识地寻找沈新的目光,“这么多?” 二毛手指紧了紧,悄悄瞪了一眼还在吃的三毛。 败家玩意儿。 沈新确定地点点头,“没错。” 他肉痛地把账结了,出门好一会儿还没缓过来。 沈新牵着二毛和三毛,“咱们先去杂货铺买些日用品吧,就当消食了。” “好,”秦宁说,“还得买些洗浴用品,浴桶这些家具之类的。” “嗯,阿宁说得对。”沈新说。 茶米油盐,锅碗瓢盆,米面粮油,浴桶,一阵扫荡后,把家里缺的东西买齐了,离得近,沈家买的多,这些店里基本上都提供送上门的服务。 到了家,秦宁第一时间把主屋的书桌收拾干净,再拿出箱子里的书,一一码好,把沈新按在了椅子上,一脸严肃地说:“相公,你就坐在这读书吧,别的事情都不要做。” 沈新想起来,但秦宁手劲挺大,怕伤到秦宁的手腕,他只得说:“那些家具都太沉了,我去搬才行,读书不差这点时间。” “我们来是为了帮助相公更好的应对院试,而不是当累赘的。”秦宁的手没动,他难得强势地说:“你只能坐在这读书。” “行行行。”沈新举手做讨饶状,“那我做一个时辰的文章,休息一会儿可以吗?” “那当然可以。”秦宁伸手帮沈新整理了一下歪掉的衣襟,才走出主屋,和二毛三毛一起收拾屋子。 秦宁对他科考明显抱了极大的期待,此次他必须得榜上有名。 沈新不敢耽误,构思起明日要去拜访先生的文章来。 在望江县学舍拜别吴夫子之时,吴夫子向他介绍了一位在南江书院教书的夫子,文采卓然,名为柳无信,并带了一封信件,让沈新去找他讨教文章。 阳光正暖,屋内寂静,沈新握着毛笔,专注地写明日要讨教的文章。 院试考题包含经义、诗赋、策三个科目。 经义考察的是对传统经典文学义理的阐释。 诗赋是以某个主题做诗,考察的是学子的文学素养。 最重要的便是策,这类试题要求学子针对当前的国家治理、社会和经济等实际问题给出答案。 这一个多月,沈新花费时间最多的也是策,不能太出挑,惹人关注,不能太无用,以免榜上无名,中庸也是门学问。 一个时辰后,沈新写完文章,走进院子,在各个铺子买的东西已经到了,七零八落地堆在院子中央。 二毛和三毛拿着小件,秦宁拿着大件,像兔子排队一样往相应的位置搬。 沈新往前走了几步,“我也来帮忙。” “相公休息就好。”秦宁说。 二毛三毛和他们的哥哥站在同一战线,连忙点头。 沈新:“……” 他解释道:“院试要在贡院呆三天两夜,如果没有一个好的身体也没办法完成考试,所以合理的锻炼是要有的。” 秦宁眨了眨眼睛,把四个碗放在沈新怀里,“那相公把这个放在厨房吧。” 沈新微微一笑,偏头和二毛三毛说:“我和阿宁要商量点事,你们在这先呆一会儿。” 第86章 说完, 沈新便拉着秦宁回了主屋。 沈新身上的压迫感太重,秦宁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沈新欺身上前,低声问道:“阿宁对我的身体似乎有一定误解, 我在阿宁眼里是不是很娇弱?” 秦宁搓了搓衣角, 他察觉到了危险, 放软了声音说:“没有, 我想着要考试了,多注意一些也是好的,免得磕着碰着。” 沈新摩挲着秦宁的手臂,没回这句话, 转而说:“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个是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我都要抱着你锻炼身体, 一个是我现在和你们一起收拾房子, 也不要再特殊对待我。” 秦宁纠结一会儿,才问沈新:“抱着我怎么锻炼身体?” 沈新笑了一下, 抬手把人抱了起来,做起了深蹲。 秦宁捂住嘴, 不让自己惊呼出声,来回颠婆又怕掉下来,只能紧紧搂着沈新的脖子,沈新身上的热气一寸不落地洒在了秦宁的身上。 轻轻松松做了几十个后, 沈新问:“就是这样做, 你选哪个?” 秦宁被放下来的一瞬间,踉跄了一下, 沈新把人扶住,没松开,目光幽深地盯着秦宁的眼睛。 秦宁微微喘气, 他小动物的直觉再一次上线,“我选…第二个。” 沈新哼了一声,“很明智的选择。” 每天晚上那么锻炼,肾上激素飙升,他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化身为禽兽,吃了秦宁。 约定好,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二毛和三毛第一时间跑到秦宁身边,转圈圈地看着他。 “快来收拾屋子。”沈新说。 院子地面平整,是由大块大块的青石铺成,些许划痕带着岁月的痕迹。 整理物件,摆放家具,清理浮灰,天色渐暗,黄色的窗纸被映衬火红火红的颜色。 “咱们去西市买菜吧,正好熟悉熟悉路。”沈新说。 南江府比望江县大了一倍不止,路途不便,光菜市场就有三个,东一街一个,东二街一个,西二街一个。 锦绣巷在东二街南,离菜场只有一刻钟的距离。 临近傍晚,市场的人流不多,青菜瞧着都蔫吧不少,秦宁一边和人杀价一边买菜。 二毛和三毛蹲在他旁边帮忙。 沈新看了一圈菜场,这里的东西比县城全乎不少,各色蔬菜和肉类,海鲜和豆制品,还有毛樱桃。 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卖牛奶,可以买回来喝,补充补充身子。 虽然这几个月秦宁和两个孩子看着胖了,但多年的亏损哪有那么容易养回来的,还是得多补。 晚饭吃的清汤面配腊肠,阿谷做腊肠一绝,不油不硬,口感上佳。 “这些日子你们两个的课程也不能落下。”沈新嗦了一大口面。 秦宁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沈新还从里面吃出了爱的味道。 “好。”二毛说。 三毛吃了一大口面,央求道:“左右先生不在,我们休息几日也好呀。” “业精于勤荒于嬉。” 沈新有些恍惚,他竟然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第93章 小时候他仗着天资不凡,学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爸也这样说过他。 三毛眼珠一转,问:“那哥哥呢?哥哥是不是也得跟我们一起学习。” “阿宁我亲自教。”沈新挑了挑眉,“怎么?你也想感受一下?” 三毛的头摇成拨浪鼓,二毛轻弯嘴角。 洗漱完,伴着打更声,几人陷入梦乡。 翌日一大早,草草吃过早饭,沈新便奔向了南江书院。 自从决定参加科举后,沈新就格外留意有关读书的各种各样的消息,南江书院他也了解不少。 南江书院坐落于城外邻山的半山腰上,南江书院的院长是朱仲西的大弟子林非陌,很有名的文学家。 听说院内秀才有十几位,就连举子也是有的,每年慕名来这读书的人络绎不绝。 上山的路铺上了一层层青色台阶,路不宽,能容下两个人一起过。 沈新到时,远远的便看到有个胖子抱着棵大树坐在那,旁边有两个小厮急的在来回转圈。 他踏上台阶,往书院走去,不过一会儿,便追上了前面的三个人。 “少爷,咱们坚持坚持,再走几步就到了。”小厮一脸苦口婆心地说,“夫人说了你要是今天到了院门口,就给你五百两银子花。” 那个胖子喘着粗气,挣扎着要起来,又一屁股做了回去,他的脸皱成一团,像个福饼,丧气道:“我起不来了。” 两个小厮一起使力拔了好几下也没把人拔起来。 胖子瞧着三百多斤,两个还没成年的小厮怎么可能把人抬起来,沈新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往上走,花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他才到了南江书院大门。 大门高耸,几株藤蔓沿着两侧的柱子攀爬向上,两根柱子分别刻着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山有路勤为径。 最边上还放着一块石碑,上面介绍了书院的起源和历代院长。 门口依然有人看守,沈新上前问:“您好,我找柳无信夫子,请问可否引荐?” 门夫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两只小眼睛倒是炯炯有神,“你可有信物?” “有一封望江县吴远山吴夫子写的信件。”沈新说,却没把信件教给门夫。 他目前可只有这一个凭证,要是丢了他就进不去南江书院了。 读书人的圈子全靠引荐,你自己抢破头也挤不进去。 门夫点点头:“行,你在这等一会儿,我找人帮你问问。” 说完,他招呼在一旁玩草的孙子,“大棒,你去问问柳夫子认不认识一个叫吴远山的夫子?” “来了。”七八岁的小男孩扔了野草,往院里飞速跑去。 独留门夫在后面气若洪钟地喊:“你小子慢着点。” 见不到了还在那嘀咕,“真是个急性子,也不知道随谁了。” 又过了两刻钟,沈新终于见到了这位柳无信,和他想的完全不同,这位柳夫子看上去格外年轻,好似二十七八,随意地瘫坐在躺椅上。 难道南江书院有什么保养的秘诀?找时间可以问问,他得好好保养,和秦宁看上去不能差太多岁数。 等柳无信读完信,沈新弯腰深深作揖道:“柳夫子好,我是望江县学舍甲班的学生沈新,有幸在吴夫子那受过一个多月教诲,此次院试学生有意下场,想请夫子帮忙修正文章。” 说完,把手里的文章双手递了过去。 柳无信挑了一下眉,这人和信里说的课堂上时常走神,得多加督促鞭策完全不一致,还知道提前准备文章呢。 他接过文章读了起来,心中惊讶,不怪那个老匹夫特意写信来炫耀一番。 这等文章,解元都有可能摘的,若是沈新榜上有名,他也能蹭一杯羹。 “行,你的文章我帮你看了,从明日开始,你每日辰时来,过时不候。”柳无信说。 “学生定然不辜负夫子美意。”沈新弯腰作揖道。 第87章 下了山, 那个胖子还坐在原地,两个小厮似乎是放弃了,一左一右坐在胖子边上, 杵着脑袋接连叹气。 “少爷, 您再不上去, 小的这个月的月例银子都快被罚没了。” 杜浩元白胖白胖的脸挤在树干上, “我也想上去,但实在是太累了。” 他的余光瞟到上山又下来还脸不红气不喘的沈新,急忙叫道:“兄台,兄台, 且等等。” 沈新闻言停住了脚步, 问:“你有事?” 杜浩元挤出一脸笑:“兄台瞧着身体不错, 我这有一好买卖, 不知你感不感兴趣?只要你帮我走到南江书院门口,我就给你五十两作为酬谢, 怎么样?” 这人穿的戴的无一不精致昂贵,沈新沉吟片刻, 说:“一百两,不议价,我保证让你见到南江书院大门。” “成交。”杜浩元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这不是能起来?”沈新挑了挑眉问。 杜浩元嘿嘿一笑,“一想到不用动就能到书院, 我就能起来了。” 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扶着杜浩元的胳膊, 帮他走到沈新对面。 杜浩元说:“兄台,你拉着我的两条腿, 五子和六子抬着我的头,挪上去就行。” 熟悉的好像干过千百次一样。 沈新嘴角微抽,按照胖子的方法, 几人像抬猪一样抬着杜浩元往上走。 晃晃悠悠的像家里的摇摇床,杜浩元心情惬意,他问:“我叫杜浩元,兄台你叫什么啊?” “沈新。”见两个小厮累的面红耳赤,沈新暗暗施力把杜浩元的身躯接过大半。 “兄台也是来南江书院求学的吗?”杜浩元继续问。 “是。”沈新回。 不等沈新问,杜浩元就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个底掉。 “我也是来求学了,都怪我娘,非得让我来这里读书,说什么读书明理将来好掌管家事,要我说,会算数就行了,为啥非得学一堆没用的大道理?满口之乎者也,听着都累得慌。” “读书明理。”沈新接了一句。 “兄台说的是,但你说她为啥不给我在家请个教书先生,非得让我来这么远的地方读书。” 沈新没回。 杜浩元继续说:“远点就远点吧,但为啥还要爬山,?爬山就爬山吧,为啥非让我自己走路?” 沈新依旧沉默,看得出来,杜浩元怨念挺深的,还是个大碎嘴子。 在这人的絮絮叨叨中,几人到了南江书院门口。 杜浩元下来,摸着大门好一顿稀罕,嘴里还在嘟嘟囔囔道:“我来这个书院好几次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南江书院的大门。” “真俊啊。” “银子呢?”沈新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话。 “五子,给银票。”被打断了话他也不生气,杜浩元笑眯眯地说,“多谢兄台,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来。” “公平交易,不必道谢。”沈新领完银票便走。 独留胖子依依不舍地看着沈新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他下山可怎么办?以往这么顺利的情况很少见的。 回了家,沈新第一件事便是烧水打算洗澡,顺手把银票递给秦宁。 二毛和三毛也跑来灶房,小小的灶房挤着四个人也没人嫌热。 “相公,哪来的银票?”秦宁面色惊讶,“这可是整整一百两。” “路上碰到了一个好心人,他上不去山,我给他背上去后他给了我这个做答谢。”沈新擦了擦手,把事情简单说了一番。 秦宁拿着银票往阳光下照了照,又仔细检查确定不是假的后,才开口:“不愧是府城,豪气的人可真多,一出手就是一百两。” 沈新笑了笑,“以后我们也会有钱的。” “到时候我们拿银子打水漂玩。” 秦宁使劲摇摇头,“再有钱也不能这么花。” “这不是败家子吗?”三毛悄悄和二毛耳语。 沈新瞟了他一眼,刚准备开口,秦宁赶紧转移了话题,“相公,夫子找的怎么样?” “谈妥了,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柳夫子。”沈新回,“我先去洗澡了。” 他总感觉自己身上有那个杜浩元的味道。 “好。”秦宁说,“我先做午饭,洗完澡就直接吃了。” “好。”沈新说。 午饭丰盛,做的是肉沫豆腐和肉丝炒笋片,还有一盆鸡蛋荠菜汤。 沈新面前摆好了盛好汤和饭的两个碗,“这么丰盛?” “这几日咱们家饭菜都得多做几个,相公要考试了得多补补。”秦宁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 二毛弯了弯唇,三毛咧了咧嘴:“大哥,你要是一直考试就好了。” “没事,等将来你考试的时候也给你补。”沈新微微一笑,“童试,县试,府试,院试…应有尽有。” 三毛低下头,闷闷地扒了一口饭不说话了。 秦宁瞪了沈新一眼,安慰三毛道:“别听你大哥吓唬你,你现在还小,离这些事情还要好些年呢。” 第94章 “这附近有没有卖牛奶的?”沈新朝秦宁讨好一笑,“听说那东西最是补身体,咱们也买回来喝一喝。” “而且牛奶能做好多糕点呢,比如奶酪、蛋糕。” 秦宁眼睛亮了亮,“等我下午去朝哥儿家问问。” “朝哥儿是谁?”沈新问。 “就是住咱们左边那家的邻居的夫郎,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秦宁解释道。 “行,别走太远。”沈新应道。 他对府城的治安还心存疑虑。 饭后,沈新回屋写柳夫子给他留的课题文章,秦宁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邻居家。 写完文章,沈新把给家里人的信件通过船夫寄了回去。 接下来三天,沈新依然每天早起上山去书院找柳夫子讨教文章,期间碰到了一次杜浩元,他又赚了一百两银子。 码头上明显人变多了,穿着布衣,背着包袱的,一看就是来考试的读书人。 四月二十六日,距离往年府试还剩两天时,府衙突然贴出告示,由于雪灾,今年府试开始时间延迟至五月二十八日。 当天,这则消息就飞满南江府,学子一片哗然,有人闹事又很快被镇压下来。 秦宁从邻居那听到消息有些紧张,回来问沈新:“相公,今年会不会不考了?” “不会。”沈新摸了摸他的手,安慰道,“若是不考,我们就先回家做生意,不过一年时间,我们耽误得起。” “时间宽裕,刚好我们可以去府城周围游玩一番,好好感受府城有意思的地方。” 沉稳有力的声音,秦宁逐渐放缓了紧张的心情,他说:“好,那我们有时间去看看之前被送去尼姑庵里的小丫头吧?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 第88章 “好, 过两日便去,算算时间陈兄也快到了,他来找不到人就不好方便了。” 沈新想了想, 继续说:“咱们还得修书一封告诉家里人, 回去的时间可能会延迟一个月。” 秦宁迟疑片刻, 问:“相公, 咱们久不回去,家里真的没关系吗?除了墨书,其他人都刚来家里没多少时间,万一起了别的心思也是有可能的。” “那咱们一旬回去一次?”沈新的眼神扫过秦宁, 二毛和三毛, 笑吟吟道, “但最重要的人都带在身旁了, 其余的倒是无碍。” 面前三人齐齐红了耳尖,三毛也破天荒地没贫嘴。 沈新轻笑一声, 继续说:“先找牙人谈续租的事情,当初只签了一个月。” 秦宁点头。 二毛和三毛也跟着点头。 “那我去买些料子头绳之类小女孩用的上的东西, 到时候刚好带过去。”秦宁想了一下说道。 “好,阿宁思虑周全。”沈新说。 “对了,刚刚朝哥儿跟我说,畜牧所好像新进了几头牛, 可能有牛奶。” 雪灾严重时, 畜牧所的牛都被冻死了,如今才添置。 “好, 咱们一起去。”沈新说。 秦宁拒绝道:“不用了,我和朝哥儿一起去,相公你好好读书吧。” 才几天时间, 沈新已经从秦宁嘴里听过不下于五次朝哥儿这个名字了。这次数都赶上他了,他心里微微怨念,但一想到阿宁有了朋友,心里又有点高兴。 两种情绪微微矛盾,沈新叹了一口气。 “相公,怎么了?是不是累了?”秦宁一脸担忧地问。 “是有点。”沈新言不由衷地说,“可能需要一个亲亲才能好。” “大哥,我亲你啊。”三毛大大咧咧地撅起了嘴唇成花骨朵的模样。 沈新:“……” 秦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毛也跟着弯起眼角,窗外微风轻抚,沈新也笑了笑,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他说:“你的二哥更需要亲亲。” 三毛行动迅速,“啾”的一声印到了二毛的脸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口水印。 二毛还维持着偏头不可置信地看沈新的模样,此刻他身躯微微一僵,整张脸不受控地冒起热气。 “三毛。”二毛羞愤地大喊了一声。 三毛“诶”了一声,见二毛攥起拳头,他下意识地往外跑,边跑边喊道,“二哥,你追我干嘛?” “那你跑什么?”二毛在后面喊道。 “那你追我干嘛?”三毛顶了一句。 烈日骄阳在青石块上闪着细碎的光,两个孩子绕着院子转圈,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第二日,沈新从南江书院回来,便看到站在他家门口的陈志瑞,他快步上前打了招呼:“陈兄,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进去?” “刚到不久。”陈志瑞拱了拱手,“沈弟不在家,我进去于礼不合。” “这一路累了吧。”沈新把门打开,伸手道:“陈兄请。” “不累。”陈志瑞摆了摆手,“托沈弟一家的福,家中如今也有了些余钱,我是坐船来的。” 家中没人,想来是出去了,沈新拿起桌上的茶壶到了两杯水,“陈兄知道今年院试推迟的事情了吗?” “下船之后略有了解,但信息不全,还请沈弟告知。”陈志瑞汗颜道。 “昨日上午府衙颁布的榜文,说今年院试延迟一个月,五月二十八开始。”沈新喝了一口水,“有学子去府衙想要个说法,结果直接蹲了大牢,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陈志瑞手指扶着碗璧,暗叹时运不济,“府城居大不易,今日还有一艘回望江县的船,我就先回县城了。” 想到陈志瑞家里的情况,沈新没挽留,只说:“陈兄,家里还有些干粮,拿了再走吧。” “为兄就不客气了。”陈志瑞洒然一笑。 给陈志瑞拿了四个肉包子,送他到了巷口,沈新才往回走。 秦宁还没回来,沈新对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叹了一口气,开始了今日的文章撰写。 柳无信不光行为不羁洒脱,解读文章的角度也让人耳目一新,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沈新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开始认真完成柳夫子留下的课业。 做到一半,秦宁和二毛的说话声便闯进了屋子,沈新放下毛笔,走进了院子,到了秦宁旁边,牵住他的手问,“阿宁,累不累?” “不累,我们去畜牧所了。”秦宁的脸色红润,他激动道,“还买到了牛奶。” “这么厉害?”沈新顺着秦宁的手指方向看,瞧见了乳白色,轻轻晃的半盆牛奶。 秦宁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小酌了一口,“畜牧所的牛是黑白相间的颜色,和村里的黄牛一点都不一样,但瞧着更好看一些。” 如今天气有些温热,牛奶第一时间就下了锅,变成了热牛奶进了几人的肚子里。 三毛捧着个大碗,喝的咂咂作响。 “应该是品种不同。”沈新喝了一口热牛奶,放了糖后,口感更为香甜。 吃过午饭,二毛和三毛一个接一个地往茅房跑,秦宁心里着急,跑到了主屋,问沈新:“相公,二毛和三毛一直拉肚子,是生病了还是吃错东西了?” 沈新手指一顿,黑色的墨点在黄纸上不断晕染,吃的喝的都一样,吃错东西这个选项可以排除,中午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生病也不太像。 突然,他想到了有人对牛奶过敏,淡定地说:“可能是受不住牛奶的寒凉,没事,拉干净了就好了。” 秦宁:“……” “那我去给他们烧点热水。” “休息一会儿。”沈新头也不抬地说,“让你写的感想写完了吗?” “写完了。”秦宁立马坐直了身子,乖巧地眨了眨眼。 落下最后一笔,沈新吹了吹墨水,把写好的文章放到一旁,对秦宁说:“拿过来我看看。” “在右侧的柜子上。”秦宁走过去递给沈新。 沈新扫过后便把那张薄薄的纸放在了书桌上,抓着秦宁的手腕轻轻摩挲,“阿宁,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吻?” 第89章 安静的屋内, 沈新靠坐在木椅旁,秦宁的手臂被他攥着身躯微微前倾,他的眼神盯着秦宁不放。 自从两人到了南江府, 秦宁以怕耽误沈新课业为由, 很少和沈新亲近, 抱抱也少了许多, 算起来两人也有五六天没亲了。 秦宁弯腰,沈新偏头,一个本该落在脸颊的吻便落到了唇上。 “阿宁。”沈新掐住秦宁的腰不让他离开,加深了这个吻, “好甜。” 沈新灼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嘴唇传到秦宁的唇内, 秦宁的睫毛不断抖动, 跌坐在沈新的怀里。 一吻结束, 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沈新的手不断摩挲着秦宁的腰背, 认真建议道:“阿宁,日后亲吻能不能多一点?” 秦宁眼尾微红上挑, 泛着晶莹的水光,他抿了抿唇,又松开,“每天晚上一次, 好不好?” 有总比没有强, 沈新答应下来,也没放开秦宁, 就这么抱着他坐在木椅上。 秦宁拍了一下沈新的手臂,“相公,我得去看看二毛和三毛。” 第95章 这一会儿子功夫, 也不知道两人还跑不跑茅房。 “好吧。”沈新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胳膊,“明日就去看那个小女孩吧。” “好,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秦宁说,“我去布行买了一匹布和几根时兴头绳,一会儿再做些糕点正好明天给她带过去。” “阿宁心细又周到。”沈新夸了一句。 二毛和三毛跑了四五次茅房才停,两人虚弱地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秦宁把他们可能对牛奶不适应一说。 三毛立马坐了起来,连连摆手,“这不可能,肯定是别的问题,中午我和二哥在院子里玩蜗牛来着。” 牛奶这么营养又美味的东西,怎么能落下他,他得继续喝。 二毛也在一旁跟着眨眼,秦宁欲言又止,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只能放任不管。 第二日,沈新一家四口吃过早饭便去了慈庵道馆。 慈庵道馆坐落于紧邻南江府的青霞山上,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被人踩实的羊肠小路。 与其说是道馆,不如是十几个茅草房聚在一起,形成的只有女子和小哥儿的松散村落。 沈新拍了拍最前面的大木门,一个小哥儿应声而来,此人面容年轻,长发束成髻,穿着灰色的布衣短袍,明显的修道装扮。 秦宁和他说明来意,那人交代一句“在此地稍等片刻”,便进了稍大的一间茅草房里。 过一会儿,便领了一个到他大腿的小女孩出来。 沈新一眼便认出了她,小女孩似乎被照顾的不错。 长高了,脸上也有了一些肉。脸色不似之前蜡黄蜡黄的,见到沈新几人,她眼神亮了亮,挥了挥手,嘴角微微弯起。 竟然还记得他们,沈新和秦宁对视一眼。 等人走出跟前,秦宁忍不住问:“在道馆每日都做些什么?” 小女孩不会说话,比划带着肢体语言好半天,秦宁才懂他的意思。 道馆里有一些被弃养的女子和哥儿,小女孩现在每日都会帮大人照看她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现在叫竹珍。”旁边的小哥儿忍不住提醒道。 “好名字。”秦宁夸了一句,又拉着女孩说了一会儿子话才放开,给了沈新一个眼神,沈新顺从地把带的东西递过去。 “这里放了一些料子和铜板,麻烦道馆里的人帮忙给竹珍做件衣衫,铜板是我们夫夫捐的香油钱。”几人说话的间隙,秦宁看到好几个和竹珍一般年纪的孩子躲在房子后面偷看,他笑了笑,“还有些糕点,给孩子们甜甜嘴。” “郎君大善。”小哥儿眸色动容,接过包袱,“竹珍性子安静,馆里人人都很喜欢。” “她过得好我们也放心了。”秦宁点点头,“那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离开前,沈新回头看了一眼,如此松散,没有半分防备的道馆,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大哥,她是谁?”离开道馆不远,三毛忍不住问。 被拐当天三毛一直昏睡,等他醒来事情都结束了,也没人跟他说这件事,他自然不知道。 “但是你被坏人抓走后,他们偷梁换柱,迷惑视线,用的就是那个小女孩。”沈新解释道。 “还记得我跟你们说的不跟陌生人说话吗?” “记得。不和陌生人搭话,不吃陌生人的东西,不相信生面孔的话。” 二毛说的一字不差,沈新夸了一句:“说的不错。” 他瞧着片山遍野的绿色,心中畅然,“要是咱们多带点吃的,也能赶一回时髦,踏踏青,野野炊。” 秦宁抿了抿唇,“若相公想来,等有时间了再来便是。” “好。”沈新悄悄牵住了秦宁的手。 几人继续往下走,离远便见一个削瘦的男人趴在土路边缘,瞧着痕迹这人是从旁边的树林里爬过来了,他嘴里还不断嚷嚷着: “救命啊……” “救命啊……” 余光扫到逐渐靠近的沈新一行人,他更是提高了音量,“兄台救命啊,我被蛇咬了。” 怎么什么事他都能遇上,沈新心里叹了一口气,问:“哪里被咬了?” “左腿。” 沈新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裤脚上,上前扒开一看,碰了碰,又仔细看了看这人的眼色,他心下无语,“咬你的蛇无毒。” 男人哀嚎的声音一停,面色怀疑地看着沈新,眼角的泪花未干,“真的?” “真的。”沈新说,“快站起来吧,再等一会儿伤口都愈合了。” 他将信将疑地扒开裤脚看了一眼,又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跺了跺脚,脸上挂上了一抹笑,余光瞥见秦宁和二毛三毛,他不动声色的擦去眼角的泪痕,“真的不疼,兄台判断的真准。” 他拱了拱手,真心实意道:“今日多谢兄台救命。” 这人穿的衣衫普通,但束发簪是玉石的,鞋子是丝织品,一看就知道内里有货,沈新微微一笑,“碰巧而已,你若是付钱我也不介意。” 秦宁在一旁低头一笑,相公好厉害,时刻不忘赚钱。 他的荷包比脸都干净,男子讪讪一笑,“我银子都被人偷光了。” “不过你放心,我以后有钱了一定给你。” 浪费时间。 沈新“哦。”一声,便牵着秦宁继续往山下走。 “别走啊。”男子一瘸一拐地追上来,“兄台你信我。” 第90章 “我信你。”沈新敷衍地回了一句。 “今日相遇实在是缘分啊, 我叫杨帆。”那人凑到沈新跟前,“兄台叫什么啊?” 沈新看了这人一眼,言简意赅道:“沈新。”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 杨帆和沈新一家四口一路, 时不时闲聊问些问题, 沈新有一茬没一茬地跟着搭话。 进了府城, 双方自然而然地分开,等人走后,秦宁眼角弯弯:“相公,咱们去取牛奶吧。” “好。”沈新重新牵住了秦宁的手。 上京瑞王府偏厅。 身穿深蓝色衣衫的中年男子, 站在厅中央, 低垂着眼回话道: “小的不负郎君所托, 一路探查, 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七巧板的出处。” “图纸是由南江府下属望江县一家名为木工坊的铺子献上去的。” “小的又去了望江县, 找到木工坊的掌柜,他说这份图纸是一位游历的师傅交给他们的, 不知道那人的具体信息。” 秦安安手上的团扇一停,鬼扯,若是临死前的作品怎么会刚巧被人发现还卖了银子? 他皱了皱眉,开口问:“这么巧?” 站着的人腰弯得更低了一些, “小的本也不信, 又在四周寻了好些人询问,但事情久远, 实在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望江县?这个名字好耳熟。”秦安安喃喃自语道。 旁边的云寒弯腰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四郎君之前便住在望江县南溪村。” 这么巧?秦安安喝了一口茶,遮住眼底的神色,“这一路上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我自小没出过京,实在是好奇。” 管事心里斟酌一番郎君的意思,谨慎回道:“从上京走淮水一路南下,在文华府、乐平府停了三天,转走陆路,路经崇庆府和嘉陵府,才到了南江府。” …… “望江县我呆的时间最多,虽然地方小,但东西倒是不常见,有一家糕点铺子,里面卖的糕点,上京都没见过,比如面包…” 管事说了一刻钟,终于说到了秦安安想要的信息,他的眼眸微动。 面包,板栗饼,迷宫,秦安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果然,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一趟辛苦你了。”秦安安神色温和,“云寒,从我的私库里支一百两银子给周管事。” 后面的事他得好好琢磨琢磨再做。 管事说了一堆漂亮话,千恩万谢地走了。 南江府沈家。 原木色的桌子上,放着满满四大碗冒着热气的热牛奶。 沈新挑了挑眉,“你们两个确定0要喝?不怕继续拉肚子?” “嗯,肯定和牛奶没关系的。”二毛矜持地说,三毛早就上嘴吹热牛奶了。 秦宁瞄了沈新一眼,又瞄了两个孩子一眼,心里叹了一口气,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期间沈新一家四口抽空回了望江县一趟,秦家糕点铺有人闹过一次事,被冯大青解决了,秦宁还做了一样新糕点教给阿谷和阿秀。 南溪村的稻田一切顺利,沈新回去检查了一番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几人便又回了南江府。 沈新每日风雨无阻地往南江书院跑,文章不说有多大进益,也比原来游刃有余不少。 他对柳夫子也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人原来是上京权贵中人,更是永和十五年一榜进士,永和二十年不知为何触怒圣上,经过家中运作才留下一条命,跑来了南江书院教书。 第96章 这日,柳无信像往常一样把看完的策论递给沈新,并指出问题所在,双方探讨完已经一刻钟了。 就在沈新要走时,柳无信叫住了他,轻咳一声,“以你的才学,此次院试必定名列前茅,可有想过来南江书院读书?” 这么好的苗子,可得先下手为强。 “学生当然愿意。”沈新作揖道,“承夫子吉言,学子必当竭尽全力。” 柳夫子微微一笑,扶了扶不存在的胡子,“还有三天便是院试了,这几日不用来了,在家温书即可。” “多谢夫子。”沈新说。 五月二十六日,陈志瑞再次来了沈家,之前回望江县的时候,沈新和陈志瑞通过气,约定了陈志瑞来的时间。 这次沈家有了准备,秦宁特意去菜场买了好些新鲜菜,做了六个菜给陈志瑞接风洗尘。 “让沈弟破费了,也辛苦沈弟夫了。”陈志瑞看着一桌子美味珍馐拱手道。 红烧肉,清蒸鲤鱼,凉拌青菜,鸡蛋芥菜汤,猪肉炒青笋,藕片炖排骨。 “不过是家常便饭,陈兄客气,开动吧。”沈新回。 “好。” 陈志瑞住在西厢房,二毛和三毛一个屋子,沈新和秦宁住在主屋,到是正好。 夜里,沈新揽着秦宁的腰身,轻声道:“明日我进了贡院,三天两夜都出不来,你们在家里好好呆着。” “知道了。”秦宁说,“相公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能把家里照顾好。” “照顾好你自己。”沈新声音沉沉。 到底没有自己的势力,做什么都不放心。 “好。”秦宁的脸放在沈新的颈窝,“睡觉吧。” 五月二十八日,是一个大晴天。 秦宁老早便起来准备饭食。 院试三天二夜都在贡院里,如今天气炎热,做的饭食时间长了很可能坏掉,但他还是想做一些馅饼和包子让沈新带进去,吃着也放心一些。 知道今日是个大日子,二毛和三毛神色都紧张不少,吃早饭的氛围都有些凝重。 贡院门口排起了长队,两边有衙差维持秩序,穿着各色长袍的学子等待着检验身份,进入贡院。 “相公,盒子里还有准备的馅饼和包子,你和陈大哥一人一份。” 沈新把手里的盒子递给陈志瑞一份,陈志瑞说:“沈弟,我先过去了。” 沈新:“好,我稍后就来。” “好,谢谢阿宁。”沈新捏了捏他的手,凑在他的耳边说,“阿宁放心,我一定会考上秀才的,等我。” “好。”秦宁说。 “沈新,五十六号。” 沈新接过号牌,走进了贡院,贡院被划分为多个相同的小格子,每个小格子为一个号舍。 他找到自己的号舍,走了进去。 号舍有两块可活动的木板,一块当座椅,一块当书案。 晚上睡觉的时候把两块木板拼接在一起当成床板,号舍长三尺宽不到三尺,成年男子只能蜷缩着身体才能躺下,可谓简陋至极。 可能是所谓的考验学子的身体素质吧。 随着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铜锣一声敲响,监察使朗声道:“院试第一场,开考。” 第91章 回家的路上, 秦宁碰到了赵花朝,两人相伴往前走。 赵花朝便是秦宁时常提起的邻居朝哥儿,他夫君也是此次院试的一员。 两人边闲聊边往前走, 赵花朝问:“小宁, 这几日你准备做什么?” “和平常一样, 洗衣做饭, 等相公回来。”秦宁说,“你呢?” 赵花朝叹了一口气,“夫君一走,家里冷清不少, 左右无事, 我想去旁边普济寺拜一拜, 保佑夫君高中,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秦宁心中意动,但想到沈新给他留的话, 还是拒绝了,“外面不够安全, 相公说还是少出去为妙。” 想了想,他继续说:“要不你也别去了,普济寺在离了府城七里地的山上,咱们两个小哥儿独身前往真的不安全。” “我相公常说, 心诚则灵, 诚心祷告则不必拘泥于形式。” 赵花朝这时也想到进贡院之前嘱咐他,三令五申不许他乱跑, 撇了撇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在家拜一拜文昌帝君。” 说完, 他眼珠一转,抱住了秦宁的胳膊,笑吟吟地说:“中午来我家吃吧,阿公做的鲫鱼豆腐汤可是一绝。” 谁家都不容易,哪能随便吃人家的粮食,秦宁刚想拒绝,赵花朝便摇着他的手臂,“来吧来吧,就我和阿公好无聊的。” 赵花朝家只有他和他夫君,还有一位年纪大的阿公帮忙打理家事。 秦宁停顿了一下,答应下来,“好,我先回家收拾一下,就过去找你。” 他得回家想想带点什么吃的过去。 紧闭的大门隔绝了所有视线,贡院安静的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一列巡检官员每隔一刻钟便会从沈新面前走过一次。 第一张考卷为经义卷,考的是学子对儒家经典《诗》,《书》,《礼》,《易》的理解程度。 沈新拿起来粗略看过所有的题目,在草纸上书写了一份答案,才在试题纸上眷写起来,试题纸张偏黄粗糙,容易洇墨。 他每次落笔都得干脆利落,尽可能避免污了试卷,费了一番功夫,将近一个时辰,才眷写完所有答案。 一声锣响,巡检官员依照次序把考题和答案全部收了上去。 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吃饭和休息时间,沈新吃了一个包子,就坐在狭小逼仄的号舍里,静静等待下午的来临。 未时,监考官拆封第二份试卷,这份试卷考的是学子对各个朝代的历史的了解,沈新记忆力好,这种试题更是如鱼得水。 月挂枝头,温热的空气添了一丝寒凉,沈新吃猪肉芥菜包子,心里划过暖意,也不知道秦宁在外面怎么样了,有没有吃晚饭… 银白色的月光洒进屋内,秦宁看着窗外的清辉弯月,躺在平日里沈新躺的位置,嗅着沈新残留的气息,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五月三十,天空深蓝,万里无云,沈新跨出贡院,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贡院院墙有六尺高,内里空气不流通,几百个考生三天吃喝拉撒只在一个小小的号舍里面,那味道可想而知。 期间还有人受不住热被抬出了贡院,还有人生病发烧,也被抬出了贡院,成绩自然而然也就作废了。 进了贡院,除非考试结束,否则即使提前交卷也不能随意离开贡院。 秦宁吃过早饭便和朝哥儿相伴而来,此刻正在川流不息的人影中寻找沈新,二毛和三毛也使劲往贡院门口看,奈何个子不够,只能看到一排排的衣袍大腿。 沈新扫了一圈人群,在看到了东南方向不断踮脚的秦宁,他快步走了过去,喊了一句:“阿宁。” “相公。”秦宁惊喜地叫了一声。 三日不见,沈新的样子略显憔悴,想来也知道贡院里的日子不好过。 “大哥。”二毛和三毛齐齐大喊,跑到了沈新旁边,沈新随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累了吧,我们快回家吧,热水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秦宁想拉沈新往外走。 “等等,陈兄还没出来。”沈新避开了他的手,“我三日没有沐浴身上脏,尽量别碰我。” “大哥,那你为啥拍我和二哥的肩膀?”三毛从沈新的腿后面钻出来,幽幽地问。 二毛:“……” “相公不脏。”秦宁皱了皱眉,牵住了沈新的手,又强调一遍,“相公一点都不脏。” 三毛顿时噤声不语。 说话的功夫,赵花朝也看到了他的夫君杨青竹,他大喊道:“夫君,我在这。” 秦宁突然想到这是贡院,他嗖的一下收回了拉住沈新的手,低声跟沈新说:“这位便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朝哥儿。” 秦宁说:“花朝,这是我相公沈新。” 赵花朝大胆地看了沈新好一会儿,才说话:“这是我夫君,杨青竹。” 这还是沈新第一次见到“朝哥儿”的庐山真面目,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衫,人如其名,格外有朝气,想必家里人对他不错。 他视线微移,看向赵花朝的夫君,二十多岁的年纪,星眉剑目,眼神沉肃。 沈新向挨着的二人微微颔首。 周围俱是迎接考生的亲朋好友,场面嘈杂,简单说过几句话,赵花朝和杨青竹便提前走了。 秦宁踮着脚往门口瞧,眼见着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他说:“相公,陈大哥怎么还没出来?” “我们是第一批次出来的,可能还没到他的批次。”沈新回道。 又过了一刻钟,接到了陈志瑞,沈新一行人便回了家。 三日没洗澡,沈新感觉自己身上都有味了,也就阿宁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嫌弃自己。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两遍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衫,才出了主屋。 第97章 陈志瑞也出了厢房,他走到沈新旁边说明来意:“沈弟,院试已过,不过多叨扰,我就先回望江县了。” 三天两夜的院试,让他的眼睑下面添了两团青黑,整个人萎靡不少,洗了澡也不见好转。 沈新皱了皱眉,劝道:“院试劳累,陈兄在这休养几日再走也不迟。” 陈志瑞摇了摇头,“这几日沈弟已然帮了大忙,今年地种的晚,粮食长势不佳,我早日回去,也能早帮一日的忙。” 陈志瑞打定了主意,沈新也没挽留,给他拿了些干粮,送他到了码头,便回了家。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白米粥,肉包子,红烧鲤鱼,凉拌芥菜,素炒三丝,一碟子年糕。 米粥清香,包子蓬松多汁,鱼肉鲜美,青菜解腻,好吃又有寓意,可见是费了大心思的。 沈新吃完甚至打了个饱嗝,二毛和三毛抢着收拾碗筷,不一会儿,堂屋就剩了沈新和秦宁两个人。 沈新捏着秦宁的手,放松道:“阿宁的手艺真好,我在贡院里面一直都没吃饱过,一直在想阿宁做的饭。” “贡院里面不是有供应饭菜吗?是不是量太少吃不饱?”秦宁皱着眉问。 “不是。”沈新摇了摇头,“如果在考试期间离开号舍会在考卷上盖一个离席印章,考官看到了这个印章会对这个考生印象不佳,成绩自然就不好了。” “为什么?这也太随意了吧?”秦宁瞪大了眼睛。 沈新面色悠悠,“可能他们想要的是,能忍常人不能忍的人才吧。” 秦宁心疼道:“相公辛苦了,三天都不能吃饱饭,饿肚子的滋味很难捱。” 沈新身躯前倾,低声问:“那可不可以有三个安慰的亲亲呢?” 秦宁眼神游移了一瞬,又回归原位,“晚上好不好,现在两个孩子都在呢。” “好,阿宁晚上可别忘了。”沈新杵着脸笑意盈盈,手指轻勾了一下秦宁的颈侧。 秦宁没躲,颈侧逐渐染上了红晕,“相公先去里屋休息吧,估计贡院里休息也不方便。” “好。”沈新站了起来,往里屋走去,刚到门口又回头问:“阿宁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不…不用了。”秦宁见到即将走进来的二毛和三毛,赶忙回道,“我昨天睡的挺多的。” 太阳西落又东升,沈新一早醒来,因为昨天连本带利的讨了三个吻,他现在神清气爽的不得了。 早饭是牛奶和麦饼配咸菜。 昨晚沈新和秦宁已经商量好了,今天早上便是告诉二毛和三毛结果,“院试两周后放榜,我已经答应了柳夫子,过几日便去南江书院读书,一会儿吃过早饭,咱们一起去南江书院跟柳夫子辞行。” “明日我们回望江县一趟,把家里的事情都理清楚了再回南江府,到时候也给你俩在这找个私塾上,有什么疑问吗?” 三毛高举着手:“那咱们以后还回望江县吗?是在南江府定居了吗?” “不是,是为了我在这里读书方便才住在南江府的,以后也是哪里方便就住哪里。”沈新说。 “那墨书哥哥呢?他会跟我们一起来吗?”二毛认真地问。 “我会问问他,看他个人的意愿。”沈新说。 见两人没其他问题,沈新补充道:“你们想想有没有什么礼物想带给家里人,价格在五十文以内的礼物你们的哥哥报销。” “好耶。”三毛用两根手指给秦宁比了一个心。 “谢谢哥哥和大哥。”二毛弯了弯眼睛。 秦宁也回了三毛一个心,还给二毛也比了一个心。 三毛这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沈新黑了脸,“快吃饭。” 在糕点铺子买了几斤时兴糕点,沈新一家四口便登上了南江书院。 秦宁站在门口微微踌躇,迟迟不肯迈进去。 “怎么了?”沈新问。 秦宁纠结道:“相公,我一介小哥儿,进书院是不是不大妥当?万一引起非议,相公的名声可能受损,不然我在门口等你吧。” 第92章 这个问题昨天他们已经讨论过了, 没想到临到头了,秦宁还会纠结,沈新敲了敲他的额头, “小脑袋瓜子想的真多, 放心吧, 你相公我现在还是一介白衣, 没有名声,就算有了也无所谓。” 看门大爷看了沈新一眼。 秦宁还想反驳,就被沈新拉了进去,二毛和三毛赶紧倒腾小短腿快步跟上。 书院一进来便有一块木牌做指引, 上面介绍着三座讲堂, 一个藏书楼, 斋舍和饭堂的位置。 “柳夫子住在斋舍最里面连片的房子。” 清水潺潺, 野花轻摆,杨柳低垂, 鸟叫清脆,夫子抑扬顿挫的声音在空气中震荡, 秦宁每迈出一步都很小心翼翼,他低声和沈新说:“相公,这里好漂亮啊。” “没有阿宁漂亮。”沈新低声回,目光扫过秦宁红润的耳尖, 勾了勾唇, 收回了视线。 穿过翠绿的竹林,一行人到了柳夫子的居住地, 一座深棕色的木质二层小楼。 柳无信正坐在蒲团上做茶,过水的黑釉茶盏釉色更为深沉透亮,一炉沉香在茶案旁静静地燃烧着, 他抬眼说道:“来了,都坐。” 沈新弯腰作揖,跟柳无信介绍道:“夫子好,这是内人秦氏,二弟沈瑾,三弟沈瑜。” 待柳无信点了头,沈新便拉着几人跪坐在蒲团上。 柳无信提起茶壶,将茶水倒入天青色的茶盏,把做好的四盏茶推到沈新面前,“这是新到的白毫银针,尝尝味道怎么样?” “多谢夫子。” 茶汤色泽清澈,香气袭人,沈新给秦宁和二毛三毛分好茶盏,嗅了嗅茶香,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小口,赞道:“茶味清香柔和,回甘明显,余味悠长,真是好茶。” 秦宁三人学着沈新的动作,沈新喝茶他们也跟着喝茶,沈新放杯子,他们也跟着放。 柳无信余光瞥见,眼里闪过一丝玩味,这家人真有意思,见了想见的人,他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欲望,拿起扔在一旁的信,递给沈新:“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去找藏书阁三层找院长,把信给院长,他会找人帮你办入学手续。” 沈新双手接过略显锋利的信纸,诚恳道:“多谢夫子。” 柳夫子摆了摆手,笑眯眯道:“一路上奔波劳累,你夫郎和弟弟们就在这坐一会儿,等会你来接他们就行了。” 沈新没犹豫,直接开口拒绝道:“我们都是乡下人,不怕累,多走走也能长长见识,就不打扰夫子了。” 柳夫子失笑一声,“倒是我多想了。” 他看着沈新一家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性子沉稳,进退有度,思维周密谨慎,文采斐然,这样的人真的是乡村贫寒之家能养出来的吗? 竹林被风吹的沙沙作响,藏书阁和竹林相距不过三百尺,走几步路便到了。 “相公,我们不进去了。”秦宁拉着二毛和三毛站在不远处,态度难得强硬。 他们不能再让相公在院长面前丢脸了。 “好。”沈新思索片刻答应下来,“如果遇到什么事,立刻大喊,我马上就到。” “好。”三毛仿佛接收到了重要信息,一脸坚毅地握了握拳。 藏书阁内,轻微的霉味和香料的味道杂糅在一起,厚重感扑面而来,沈新整了整衣领,抬步上了木梯,越过一层又一层的书架,他见到了伏案在木桌前,似乎在写文章的院长,林非陌。 旁边还立着一个仆从候着。 沈新走上前,弯腰作揖,轻声说明来意,并把信件递了过去,林非陌的眉毛已然花白,眼皮成褶子深深耷拉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瞧了沈新一眼,慢吞吞地接过书信,又一点一点地翻开,宽大的袖子滑过信面,林非陌悠悠地看了起来。 沈新立在一旁,静静等候。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林院长才看完书信,好似醒过神来,他对沈新点点头,“既然是柳夫子推荐的,想必才学深厚,入学考试便免了。” 他偏头跟候在一旁的仆人吩咐道:“秀风,你去给他办入院手续。” “是。” 书院一年学费二十两,沈新交了钱,拿了证明学院身份的文书,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秦宁和沈新闲聊天,“相公,柳夫子还蛮平易近人的。” “怎么说?”沈新问。 秦宁炫耀道:“他给我,二毛和三毛都倒了一杯茶呢。” “一杯茶就把你收买了。”沈新惊讶道,“看来我以后也可以学一学煮茶,这样就可以收买阿宁了。” “才不是。”秦宁瞪了瞪眼睛,“柳夫子可是进士,他亲自给我一个小哥儿煮茶,这还不平易近人?” “而且我们不会品茶,他也没笑话我们,可见是个有气度,胸襟宽广。” 沈新心里酸溜溜的,语气也有点发酸,“我也没笑话你们啊,阿宁怎么不夸我有气度,胸襟宽广?” 第98章 “这哪有可比性。”秦宁扯了扯沈新的袖口,“我们可是一家子。” “也是。”沈新心里美滋滋的。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神来说:“不过柳夫子今日的目的怕是没那么单纯。” “愿闻其详。”秦宁眨了眨眼。 “他叫我们全家一起去他那辞行,是想见见我的家里人是什么样的品行。”沈新说,“而且最后他还想让你们单独留在那,可能也是想多了解了解我的为人。” 更可能的情况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沈新的家里人是蛇鼠一窝的目光短浅之辈,想必今日就见不到院长了。 但这关过了,后面的话沈新也不必说了。 “不愧是读书人,脑子转的真快,弯弯绕绕就是多。”秦宁叹气了一句。 沈新顿了顿,感觉秦宁话里有话,又抓不到线头,轻轻捏了一下秦宁的鼻子。 只见秦宁圆润白皙的鼻子上挂着一道红痕,沈新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二毛观察力好,他坦诚道:“哥哥,你的鼻子被大哥捏红了。” 沈新:“……” “相公。”秦宁气闷地叫了一声。 人声鼎沸的府城拯救了沈新,他转移话题道:“望江县的人种地又开铺子都辛苦了,咱们带些东西犒劳犒劳他们吧。” “好。”秦宁的视线自然而然转到了花花绿绿的摊子面前,吃食摊子,摆件摊子应有尽有。 “二毛和三毛,你们也去选吧。”沈新继续说。 “好耶。” 一家四口逛了将近一个时辰,买了一些新鲜玩意,也买了常见的衣料吃食,回家休整了一天。 第二天便乘船回了望江县,久违的自由空气,沈新深吸了一口,远离了之乎者也,生活一下子美好起来。 第93章 石头堆砌而成的堤岸染着大片大片的水渍, 在阳光下闪起晶亮的光泽。 沈新扶着秦宁下了船,又把二毛和三毛拎到岸边,背着包裹回了家。 不到正午, 家中空无一人, 院墙边的槐树茁长葱葱, 主屋没有进入的痕迹, 寻常的摆件十几日不见瞧着也比以前亲近不少。 秦宁走了一圈后来到沈新面前说:“相公,我想去铺子看看。” 沈新把包袱放在木桌上,“也好,那咱们中午在望江楼请大家吃顿好的, 怎么样?” 秦宁迟疑一会儿, “这会不会很贵?” “不会, 我之前去看过他们的菜品价格, 咱们七个人八两银子撑死了。”沈新说。 “八两还不多?”秦宁瞪大了眼睛,决定给相公好好算算账, “一斤猪肉的价格不到二十文,一条三斤重的鲤鱼不过十五文, 皮虾更是便宜,不到十文一斤,一二两银子就能有鱼有肉有虾有蛋,为啥要花银子去酒楼吃?” “阿宁算数真好。”沈新喃喃道, “那就在家吃?” “当然了。”秦宁语气肯定。 “东家, 东家们回来了。”古墨书站在门口,见到往铺子来的沈新和秦宁几人, 大叫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阿谷和阿秀也跑到门口,面色欣喜。 “回来了, 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秦宁笑着说,走进了铺子,果香花香麦香糖香夹杂着一丝凉气扑面而来。 长长的柜台上放着六个竹篮子,最外层放着一层冰块,里面放着一碟碟子们码放整齐的各色糕点。 红豆面包,绿豆面包,山莓饼,老婆饼和羊□□糕,篮边还插着彩旗,煞是好看。 但铺子内空荡荡的,一个客人都没有。 秦宁皱了皱眉,问:“这个点怎么没客人?” 日头还早,不过巳正,往常正是客多的时候。 面前的三个人对视了几眼,古墨书才开口道:“前天上午有个客人来店里闹事,说吃了店里的糕点回家就开始上吐下泻,非说咱们铺子做的糕点不干净,我们如何解释都不听,把糕点钱赔给他也不行,这几日日日早上都要来闹一番。” “大多数客人半信半疑,来的人也少了,即使来买也会被他赶走,前两日我们想着东家正专心准备科考,不便打扰,今日正打算去信到南江府把此事告知东家。” 阿秀跟着解释道:“我们每次都把手洗的干干净净的才揉面做糕的,糕点绝对都是赶紧的。” “按照东家说的,每日的糕点都是新做的,糕点又有冰块镇着,也不会坏掉的。” “和糕点无关,那是不是有人存心使坏?”秦宁偏头看沈新,询问道。 沈新拍了拍凳子,示意秦宁坐,“这得看我们挡了谁的路了。” 秦宁琢磨了一下,不确定道:“五福斋?” “很有可能。”沈新说。 望江县原本只有五福斋一家糕点铺子,秦宁原来在西市摆摊看不出什么,但开了第二家糕点铺子,铺子里还经常翻新花样,有了竞争,大大的影响了五福斋的生意。 阻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有利益冲突的五福斋最为可能。 大堂安静了几息,阿谷赶紧拿起账本递给秦宁,“东家,这些天的生意都记在账册里了,您看看。” “好。”秦宁接过账本,开始盘账。 秦宁专心拨弄算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沈新走了一圈,用木夹捡了一碟子糕点,放在柜面上,“别干坐着,吃糕点。” “谢谢东家。”古墨书呲着牙,拿了一块羊□□糕。 沈新撕了一小块油纸,包了一块山莓糕递到秦宁嘴边:“阿宁,你也吃。” 秦宁咬了一小口,沈新也没收回手,就这么举着,喂完了整块糕点,又拿了下一块。 等秦宁算完账抬头时,便看见五双锃亮锃亮的大眼睛。 秦宁面上一热,偏移了视线,“账本没什么问题,阿谷费心了。” 每日都有一两多的进账,可见几人用心。 阿谷抿了抿唇,眼角的皱纹加深了些许。 秦宁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继续说, “左右今日没有客人,咱们也歇业一天,回家好好吃一顿,” “天气热了,等明天我就交阿谷和阿秀如何制作,解决完闹事的事情,咱们铺子就可以准备开始卖果汁了。” “好。”店里的几人齐齐应声。 买了满满一背篓的肉和菜回了家,秦宁带着阿谷和阿秀三个人一起做饭,沈新在院子内看古墨书练箭。 “过两日你也跟着回村吧,我带你去后山检验你的箭术到底如何了。” “真的?”古墨书的眼睛陡然亮了一瞬。 “当然。” “我呢我呢?我和二哥呢?”三毛迫不及待地问。 “你们在家呆着。”沈新说。 “为什么?”三毛不可置信,小眼睛瞪得溜圆,“我也想去后山。” “打猎是一项危险的运动,墨书比你大还会箭术,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才能参加。”沈新回。 三毛握了握拳,看了看古墨书的身板,又看了看他的身板,丧气地低下了头。 沈新轻笑一声,揉了揉他束起的小发髻,“不要着急,你会长大长高的。” 安慰好了三毛,沈新问古墨书,“这些日子冯大青他们几个来没来县城?” 上次他回来便让这三人轮换着来县城,一是放风,也是保障铺子里的人安全。 “来了来了,他们几个轮换着来的,本来今天是冯大哥住着的,但昨天下午刘六来找他,好像是地里的鱼出了什么事,让他赶紧回去。”古墨书说。 “行,我知道了。”沈新摩擦两下水碗边。 他们到底不是村里的人,若是真跟村民有了冲突,必定吃亏,还是得尽快回去看看,若是今年没有头茬粮食,可得花高价钱买粮食了。 午饭丰盛,有整整八道菜,饭后还有店里没卖完的糕点,几人吃的肚满肠肥。 二毛和三毛难得见了碗筷不积极,坐在凳子上不动弹。 秦宁把从南江府带回来的两盒润手膏送给了阿谷和阿秀,又给了他们一匹淡蓝色的布,让他们裁了做衣裳。 阿谷感动的泪在眼圈,阿秀更是直接落了两行泪,他们好久好久不曾过的如此痛快了。 秦宁好一阵宽慰,两人的心绪才微微平静。 给古墨书带着是灰黑色的一套成衣,古墨书的年岁不大,长的倒是飞快,之前的衣服已经短了一截,这件夏衣倒是刚好。 月光清冷映着秦宁的面色如玉,两人躺在床上,沈新揽着秦宁的腰,问:“铺子的生意你有什么打算?” 第94章 窗外的区区蛐蛐不断鸣叫, 秦宁歪头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想着先找到这个人,查明这个人的底细和这么做的缘由, 再找到这个人和五福斋掌柜勾结的证据, 揭穿他们。” “这么做也可以, 就是稍显麻烦了些, 而且客人更看中的是糕点的品质。”沈新说。 天气热了,一层薄被子将将盖在两人腰间,秦宁的手放在沈新的胳膊上,问:“那怎么办?” 第99章 “铺子生意不景气是因为铺子有人来叫嚷闹事, 还是因为客人信了他说的糕点不新鲜?”沈新引导着秦宁往下说。 “客人信了他说的糕点不新鲜。”秦宁飞快答道。 “好, 那我们主要目的是挽回糕点铺子在大众的印象, 对不对?”沈新低声道。 “对哦。”秦宁恍然, 想了一会儿,才说:“那咱们可以找五六个爱吃、会吃, 而且有名望的食客,在铺子前面摆一场免费的新糕点的品鉴会。” “这样不光能打破糕点在食客那不新鲜的印象, 还能宣传新上的糕点和果汁饮品。” “好法子。”沈新说,“还可以找几个县衙的衙差,这样品鉴会上有人闹事也得掂量掂量。” “好,明天一早, 我就开始筹备, 到时候还需要相公帮我写几份请柬。” “我的荣幸。”沈新倾身,在秦宁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地里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我明天得回南溪村一趟。” 秦宁耳尖微红,“相公帮我带些东西去阿婆家看看, 再问问来福的情况。” “好。”沈新说,“明天天黑之前我必定回来。” 月落日升,吃过早饭,沈新带着大包小裹,独自驱车回了南溪村,村中安静,家里没人,到是西南方的水田处有一大片攒动的黑点。 五月份的稻穗颜色介于绿色和金黄之间,稻谷几近饱满,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而出。 基本上村里的人都在水田旁边了,里里外外围成好几圈,正中间冯大青三人和沈二力,沈三力一家,两拨人吵的正激烈,地上还有一团的紫绿夹杂的植物。 “老天爷在上边看着呢,做错事就得认,昨天半夜我可是亲眼看见你来我们家的水田里投了一团东西。”刘六叫嚷道。 沈三力瞪红了眼,额头上的青筋好似下一秒要爆出来,“放你娘的臭狗屁,你亲眼看见了?那你昨天晚上怎么不抓我?现在来这后反劲?” 刘六被噎了一下,挺直了身板,理直气壮道:“我抓住你了,但被你跑了,你右手背上还有我的抓痕,这就是铁证。” 沈三力下意识地捂住了右手又放开,喊道:“这是我昨天被婆娘抓的,再说了,我已经将近四十了,又老又弱,你一个年轻人还抓不住我?” “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就凭一张嘴,你就想把这事赖到我身上?”沈三力吐了一口,“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又偏头看装傻半天的王守义,大声道:“村长,我在南溪村也住了几十年了,大家或多或少都了解我的性子,你们相信我会干出往地里投毒这样的事吗?” 人群有人附和着,“就是,就是,沈三力可是村里的老人了。” 冯大青见势不对,立马开口反驳道:“我们东家是沈新,自然也算村里人。” “说到这。”沈三力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我是沈新的三叔,你们是沈新的仆从,算下来,你们也是我的仆从,还敢污蔑我?信不信等沈新回来了我就让他把你们一个个的,都给卖了。” 沈新嗤笑一声,旁边有人闻声回头,大叫起来:“沈童生回来了。” “东家。”冯大力面色欣喜,内心却有一些忐忑,也不知道沈新会不会偏向他的亲戚。 “嗯。”沈新应声,言简意赅地问:“地里怎么了?” 冯大青扒开人群,走了过来:“从大前天开始,田里的鱼突然大片大片的翻肚皮,我们几个在水渠里找了半天发现了一团绿紫的植物,便知道肯定有人搞鬼,哥几个没有声张,想着这次不成,那贼人肯定会来第二次,夜间时我们便轮流在田埂这守株待兔。” 刘六跟着接话道:“昨天是我值夜,后半夜的时候,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往这边走,手里还拿了一团东西。” “我本来想悄么声的把人抓住,没想到被土旮瘩绊倒了,惊动了这个老贼,追了半天还是没追上,让他跑了。” 刘六献宝似的拿起那团植物,“人虽然跑了,但是他要投的东西还在。” 他伸手指向沈三力,“那东西就是我们在水渠里捞出来的植物。” 沈新没接那看上去已经被太阳晒的蔫吧的植物,也让刘六放下,花朵呈蓝紫色,叶子为掌状分裂,边缘有锯齿,是乌头的特征。 判断完,他抬头看了沈三力一眼,对众人说:“这是乌头,有剧毒,无论是人还是鱼碰了,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必死。” 人群一片哗然,“这是哪个黑了心肝的,竟然往水田里投这种脏东西。” 见沈三力突然惨白的脸,沈新不慌不忙,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人接触过乌头的部分应该已经发红发痒了吧。” “啊。”刘六挠手的动作一顿,他大叫一声,踉跄地倒在了冯大青的怀里,嘴唇颤抖:“东家…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还漏下一个,沈新撇了他一眼,轻飘飘道:“若是尽快找大夫医治,还能活。” 沈二力轻笑一声,“大侄子说话可得谨慎一些,虽然你是比大家多识得几个字,但你哪里认得什么药材,懂什么医理。” “就是。”沈三力好像有了底气,声音也大了起来。 刘六可不听这些人的屁话,他东家说的没有一句话是不应验的,他倾身抓住沈新的衣袍,“东家,救救我,我怕死。” 下了钩就有人来咬饵,沈新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他没接沈二力的话,说道:“好,我驾车回来的,去县城还能快一点。” “麻烦让让,我们要去县里看病。”冯大青在前面开路。 喧嚣的人群,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句,“沈童生中了秀才没啊?” 沈新微微一笑,“院试还没出结果,不知道中没中,家中有事,就先走了。” 沈三力见沈新远去的背影,内心陷入纠结,他小声问:“二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沈二力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信我还是信他?” 这是他的命,也不是沈二力的命,沈三力没吭声,等人群散去后,他悄悄的跟了上去。 “东家,刘六还有命吗?”冯大青看着不断呻吟的刘六,瓮声瓮气地问。 “不会死的,刚刚是骗他们的,你去多洗洗就好了。”沈新说。 刘六的呻吟声戛然而止,他和冯七面面相觑,冯大青不确定,又问了一遍。 沈新依然给出肯定的回答,见几人面色陡然轻松,他提了一个醒:“这场戏都给我好好演,不把沈三力骗出来,就不算成功。” “明白了。”三人应声道。 沈新家大门紧闭,隔着院墙也看不清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莫不是已经走了?沈三力心中愈发焦急,上前趴着门缝要往里看。 沈新一开门,沈三力重心不稳歪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沈新说:“三叔这是做什么,沈新一介晚辈,可承受不起三叔如此大礼。” 沈三力冷哼一声,昂首道:“我也要去县城,你捎我一段路。” 沈新难得好脾气地问:“不知三叔去县城做什么呢?” “买油,家里没有油了。”沈三力说。 村里只剩一只牛了,村长宝贝的不行,平日里去县城都靠走路去。 冯大青适时走出来,“东家,东西收拾好了。” “行,那我们走吧。”沈新牵着骡子到了村路。 刚停稳,沈三力一屁股就坐上了车,沈新瞧了他一眼,他说:“大侄子,捎我一段。” 沈新没吭声,等人齐了,便慢悠悠地往村里走,每碰见一个人,冯大青就大声地说:“沈家三叔和我们一起去县城看病了。” 有好事的人接了一句,“为什么?” 冯大青生怕别人听不见,扯着嗓子喊道:“是啊,沈三叔也中乌头毒了,那胳膊红了一大片呢。” 沈三力本来想开口解决,但每次都被冯七打断,到最后脸都气绿了,他挪到沈新旁边,压着怒气说:“你这是干什么?联合外人污蔑你三叔?” 沈新面带微笑,说出的话却让沈三力不寒而栗,这也是他第一次认识到沈新不一样了,“两条路,要么认,要么死,你选吧。” 但沈三力还是惜命的,他憋憋屈屈地挪回了原地。 到了村口,差不多整个村子都知道了来龙去脉,沈新驱车转向,又回了村里。 沈三力面色焦急,“大侄子,怎么掉头了?” 沈新淡淡道:“突然想起来,乌头虽然有剧毒,但短时间接触并不致死。” 沈三力黑红的脸青转白,又惊又怒道:“你敢耍老子?!” 沈新没回他,目光放在他身后的王守义身上,“村长叔,您都听见了吧。” 沈三力身子僵硬,他缓缓回头,心沉到谷底,讪讪笑道:“村长,您怎么来了。” 村长的拐杖杵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冷声道:“我不来,怎么能知道你干的好事。” 第100章 “村长,沈三力干出这样的恶事,我沈新不屑与之为伍。”沈新拱手朗声道,“我要和他们断亲。” 第95章 听到沈新要断亲, 躺着的刘六跨一下的坐起来,王守义更是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沈新对这几张震惊的脸视而不见,真心实意道:“王叔, 当断不当, 反受其乱。若我和沈三力只是普通的村民关系, 想必今日投毒一事便不会发生。” “有的人自持血亲, 做事完全不计后果,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会铸下大错,毕竟不是每一次我家都有人不辞辛劳, 昼夜不停的看守。” “若事情的后果愈发严重, 那这点子微薄的同乡之情怕是不够用了。” 听着沈新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言论, 王守义心中一动, 沈新小小年纪在县里就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以后想必不会差了, 若是让这么一个有潜力的后生对他,对村子失望, 那就不妙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王守义面色一肃,果决起来,“三力, 你回家把富贵和二力都叫到我家去, 断亲一事还要仔细商谈。” “承业,你去把几位族老都请过来。” 等人走后, 沈新示意冯大青驱车回家。 “沈新啊,你扶我回家吧。”村长笑了笑,“人老了, 走一会儿就有些站不住了。” “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夫怎么说的?”沈新问。 “没多大事,就是老了得精心养着。”王守义摆了摆手。 众人齐聚一堂,南溪村多少年没出要断亲的人了,坐在凳子上的几个老人对视几眼,语气严肃,“沈童生,你可想好了?真要和你三叔一家断亲?” 沈新摇了摇头,沉声道:“我要和沈家所有人断亲。” 沈三力第一个沉不住气,他往前走了两步,喝问道:“我爹养你这么多年,你说断亲就断亲,我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哥去边关后,你在县里读书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我们供的?” 大堂静谧,隐隐听见沈三力叫喊的回声。 “大侄子,做事情还是要谨慎一些,不可莽撞行事。”沈二力状似无奈道。 “养我多年?”沈新回呛道,“分家的时候该还的也早就还完了,若是叔叔们能安守本分,不动不该动的心思,今天这事就不会发生了。” 是的,就凭沈三力的脑子根本想不出来这样的招数,投毒一事只可能是沈二力在旁提点,沈富贵默许下才会发生。 木质拐杖在坚硬的土地上杵出好几个小坑,沈阿公嗓音嘶哑,“吵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 好好的一个童生,都被沈富贵给霍霍没了。 罢了,只当他没有享福的命了,沈阿公没好气的白了沈富贵一眼,“断亲一事,我同意了。” 沈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会如此轻松。 沈家族老一发话,原身祖父一家根本不敢反驳,此事便成了大半,签好文书,这事就了了。 “雄鹰当自由的飞向天空。” 临走之前,沈阿公回头望了他一眼,好似在跟沈新解释。 沈新折好这薄薄的一张纸,小心地放进怀里,涉及到他遗产继承的问题,可不能马虎。 一块一块的云朵在空中连绵起伏,冯大青黝黑的眉毛紧紧皱起,“东家,水田咋办,中了毒的稻子还能活吗?长出的粮食还能吃吗?” “能,多走几遍活水。”沈新说,“沈三力投的不多,剩下的好好养着就能活。” “白瞎了那么多鱼。”冯七蹦出来一句。 “还会长得。”沈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你们在地里干活辛苦了,我和夫郎给你们一人买了一身衣服和鞋子,去试试合不合适。” “还给你们带了一些腊肉猪肉,你们也进点油水。” “谢谢东家们。”刘六一脸笑意。 下午,沈新带着两个背篓独自上了大黑山。 好的糕点,手艺是一方面,原料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好的果子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将近六月,山间野果众多,桃子,山莓,杏子应有尽有,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沈新捡了两背篓鲜果,满载而归。 “东家,这就走了?”冯大青盯着沈新的骡子车恋恋不舍,若不是那日刘六来找,他还能在县城放一日风。 “走了,县城不够安全,我不放心。” 见冯大青眼里的不舍,沈新笑了笑,“我准备进南江书院读书了,以后回来的日子不多了。” “你们三个可以想想今后的去留,想和我们一起去南江府,还是留在这里继续种地?” 冯大青面色纠结。 沈新说:“你们慢慢想不着急,我们在南溪村呆上一旬再去南江府。” 晚霞由粉变红,愈发热烈,沈新鞭子快挥出火星,将将在天黑之前到了青云巷口。 阿宁果然站在巷口等他。 沈新抽了骡子一鞭让他停下,“阿宁,快上来。” “相公。”秦宁弯了弯唇。 “下次在家里等我就好,站在巷口未免劳累。”沈新轻声道。 “不累。”秦宁摇了摇头,“我知道相公会回来的,一点都不累。” “傻话。”沈新点了一下秦宁的额头,心里酸酸软软的。 夜色醉人,洗漱完,两人便上了床,沈新偏头看秦宁,说:“阿宁,我今日和沈家断亲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又给相公添麻烦,秦宁皱了皱眉,“他们又做什么事了?” 沈新笑了一下,“沈三力把乌头投在了咱家的水田里,死了好些鱼。” “有剧毒的乌头?”秦宁抬眼,搂住了沈新的胳膊,怒斥道:“他怎么这么坏。” 沈新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唉,你相公我可是受了大委屈了,可能得五个亲亲才能恢复心情。” 秦宁:“……” “五个会不会太多了一些?”他尝试和沈新讲道理。 亲一口至少要一刻钟,五口半个时辰过去了,明日还的早起做糕点呢。 秦宁的小脸一本正经。 沈新觉得很是可爱,他没忍住揉了两把,笑着说:“不亲了,我定力不好。” 第96章 秦宁眨了眨眼, 沈新摸了摸秦宁被他揉红的脸,说:“明日我得去趟会阳县,看能不能把糕点方子泄露这件事解决了。” 会阳县距离望江县有二十多里地, 驾骡车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好。”秦宁抬起脸放在了沈新的肩上, “相公, 晚安哦。” “晚安。”沈新回。 平遥县官路狭窄, 两旁是成片的树木和野草,郁郁葱葱,城门掉色成暗红色,一侧藏在城墙的阴影处, 街道上只有三两行人。 沈新交了进城费, 把骡子车找地停好, 想顺着崔逸白当日在契约里留的地址往城里找。 问了三两路人, 沈新才知道崔逸白开的聚福斋好几个月前就黄了。 糕点铺子已经变成杂货铺,沈新进去买了两盒牙粉, 问:“这原来是不是卖糕点的?我记得这家卖的山楂糕还蛮好吃的。” 小二嘴巴利索,几句就抖落干净, “那家铺子好几个月前就被百味斋低价挤黄了,自从铺子黄了,崔掌柜如今都不大出门了。” “客官是不是好久没来县城了,这都是老消息了。” 沈新应了一声, 便出了铺子。 平遥县城布局和望江县大差不差, 都是只有一条十字主街道,沈新按照地址走到了崔逸白的家门口。 没等敲门, 便听见里面的一阵争吵声,沈新抬起的手顿了顿,决定听完再敲门。 “整日呆在家里有什么用?开糕点铺子不行, 我们换个生意不行吗?” “我就懂糕点生意,冒冒然做其他的肯定赔可底朝天,不如先看看,万事周全了再行事。” “你等吧,你就等吧,什么时候家里没米下锅了,看你还能站在这说风凉话。” “怎的没米下锅了,前几个月不是还带回来的十五两银子吗?” “我捐给寺里添香油钱了。” “十两银子都捐了?”沈新听见崔逸白的声音骤然拔高。 “嗯。” “你个败家哥儿。”崔逸白愈发气急败坏。 “我败家?”小哥儿的声音弱了下去,“你那银子怎么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缓了一会儿,门里才传出崔逸白的声音,“那现在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他可不想听别人的家底,沈新适时敲了门。 “谁啊。”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崔逸白打开门,见到沈新的脸后,面色一变。 沈新按住崔逸白想要关门的手,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崔逸白,还记得我吗?” 崔逸白使了半天劲,硬是没推动,他只得讪讪一笑道:“记得记得,秦家糕点铺掌柜是你夫郎。” “今日来有几个问题想问崔掌柜,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第101章 “请进。”崔逸白心里叹了一口气。 院子还站着一个穿着淡绿色长衫的年轻小哥儿,沈新跟他颔首示意后,便坐在了木桌边的凳子上。 抚平衣摆上的褶皱后,他问:“崔逸白,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把山楂糕和板栗饼的方子卖给了你叔叔,也就是五福斋的崔掌柜?” “怎么可能。”崔逸白笑了一下,“咱们可是签了契约的,若是私自买卖方子可要赔整整一百两,我就是猪油蒙了心,也不可能干这样的事。” 这件事咬死不能认。 “崔掌柜可不是这么说的。”沈新玩味一笑,“他亲口承认从你这买了山楂糕和板栗饼的方子。” 沈新拿出了一早准备的,模仿好的陈词,放到崔逸白面前,“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叔叔的写的?” 崔逸白擦了擦因汗模糊的眼睛,看清字迹那一刻,他瞳孔猛然一缩。 脸往前凑了凑,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这是他叔的字迹… 怎么可能… 崔逸白勉强一笑,抵死不认道:“这不可能。” 沈新笑了一下,“证词都在这里了,你认或不认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给你两种解决方案,第一个我现在就去县衙击鼓,让县令大人秉公办理。第二个是你把违约金付了,这件事就一笔勾销,我从此不再追究。” 没等崔逸白说话,一旁的小哥儿便抢先说道:“我们付违约金。” “小思。”崔逸白喊了他一声,“你乱插什么话?” “不然呢?等着你进大牢吃板子吗?”小哥儿瞪着眼看着他。 若真因为违约进了牢房,不光要面临罚款,还要服刑。 崔逸白嘴角蠕动几下,终究没说出话来。 见人认下了这个事,沈新把那份供词收了起来,“违约金一百两,你们怎么付?” 崔逸白咬了咬牙,“这房子市价一百二十两,若沈掌柜愿意,我们便把这房子抵给你。” “当初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一时动了歪念头…” “阿爹,我回来了。”稚嫩的童声从门外传了过来,一个六七岁,面色红扑扑的男童跑了进来。 见到屋里的陌生人,他看了阿爹一眼,快速挪了过去,抱住了他阿爹的腿。 王思思摸了摸小孩的头,低声说:“你先回屋,爹爹还有事和客人谈。” “好。”小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新目光一顿,等院子只剩他们三个人时,才开口道:“可以是可以,但如果崔掌柜把交易过程一字不落地写下来,我可以免去二十两银子的违约金。” 还是给这一家三口留口饭吃吧。 “好,我写。”崔逸白握了握拳。 沈新接过崔逸白的手书,又递给崔逸白二十两银子,“一周内找好房子买家,去望江县找我,我跟你来办手续。” “好。”崔逸白低声说。 他回头看了一眼房子,好似这么多年的心血都化成了飞沫,不由惨然一笑。 王思思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人还在,比什么都强。” 平遥县没什么特产,沈新吃了碗面,略逛了逛就回了望江县。 夜色降临,各家各户的灯笼都挂上了房檐,沈新从怀里掏出泛黄的房契递给秦宁,得意一笑:“崔逸白赔给我们的违约金,还有一份他和崔瀚海的交易供词。” “相公好厉害。”秦宁接过契纸,细细看过,小心地放进匣子里锁好。 又说:“糕点品鉴会的帖子是发下去了,但明确说来的人没几个,墨书一打听才知道,五福斋的崔掌柜也要办一场宴会。” “和我们同一天。” 第97章 “他消息还挺灵通的。”沈新挑了一下眉。 “崔掌柜在县城经营多年, 和各个食客大都认识,想必大多数人都会去他那,咱们的糕点品鉴会怕是没人来了。”秦宁细黑的眉毛皱在一起。 崔瀚海手里的山楂糕和板栗饼的方子是真金白银的从崔逸白手里买的, 即使知道这两样方子出处不算清白, 也不过是商人手段, 对他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还是得从别处下手。 沈新沉吟片刻, 问:“今日那个闹事的人来了吗?” “没有。”秦宁摇了摇头,“今天店里生意还是有的,就是少了一些。” 秦宁撇了撇嘴,“不过闹事的人我倒是打听清楚了, 这人叫宋大牛, 住在西十二坊, 平日里招猫逗狗不干正事, 全靠他夫郎浆洗衣服养家,反正不是个好人。” “行, 我知道了。”沈新把玩着秦宁的手指,“在铺子门口摆张桌子吧, 店里没人的时候,让墨书他们几个轮流在铺子外吃糕点,用来吸引客人,得尽快打破糕点不新鲜的谣言。” “等咱们去了南江府, 这里的铺子得找个掌柜, 你好好想一想人选,下次有这样的事情出现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好。”秦宁说。 早饭是猪肉馅饼, 栗米粥和脆腌萝卜小咸菜。 “我一会儿出去一趟,你先去店里吧。”沈新咬了口馅饼。 因为之前的动乱一事,县里的混混势力经历了大洗牌, 沈新想去认认门,顺便解决一下宋大牛。 “好。”秦宁回。 送完二毛和三毛去私塾,沈新转道去了赌场后巷,也是冯大青跟他说的,混混们的常聚地。 七八个人蹲在地上,有人讲了个荤段子,三三两两哄笑一堂,悬空的腰带随着抖动。 淡淡的金黄色阳光洒进巷子,沈新的脸忽明忽暗,他一眼就认出了冯大青跟他描述的,脸上全是横肉,额头上有条疤的吴飞虎,也就是现在的混混头子。 此人信奉义气,好以力压人。 沈新径直站到了吴飞虎的面前,吴飞虎站了起来,目光沉沉地盯着沈新。 沈新笑了一下,“吴飞虎兄台你好,我是沈新,今日来有点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吴飞虎粗声粗气地问。 “是这样的,我在西市口有个铺子叫秦家糕点铺,希望哥几个帮帮忙,平日里多照看照看。”沈新继续说。 不到万不得已,沈新不想动手,雁过留痕,他准备走仕途,说不得哪天的一点小事就翻身变成巨浪,凡事谨慎为妙。 没等吴飞虎说话,他一旁的小弟凑过去跟他说,“老大,就是宋大牛去捣乱的那家糕点铺子。” 吴飞虎上下打量了沈新一眼,“照看不了,我们就是街头地痞,看不了这样的精细活。” 沈新没放弃,继续问:“五两银子够不够?” 吴飞虎犹豫了一瞬,才开口道:“不行。” “凡事好商量,吴兄弟有什么想法可以提。”沈新看出了吴飞虎的意动,继续问道。 吴飞虎两根食指比在一起,“我要十两银子。” 沈新沉吟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可以是可以,但我要先看到吴兄弟的诚意,帮我宋大牛叫过来问清楚。” “你倒是个爽快人。”吴飞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对旁边的小弟说,“去把宋大牛给我叫过来。” 沈新轻笑一声,垂眼看向地面,掩住眼里的不耐烦。 一刻钟后,宋大牛到了就直接跪地开始痛哭流涕,把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干净。 沈新按照约定,把银子递给了吴飞虎,临走前好似不经意间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以后,秦家糕点铺就承蒙关照了。” 吴飞虎是个硬气的,闷哼了一声,盯着沈新的背景,脸色变了变。 此事办完,沈新便去了五福斋见了崔瀚海。 他没兴趣和这样的老油条多费唇舌,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 第一个便是已经和十二坊的混混们谈好了,以后不会再介入两家糕点铺子的事情,若是崔掌柜想提高砝码,秦家糕点铺也奉陪到底。 第二个,便是把崔逸白手写的证词借崔瀚海一览。 沈新忽视崔瀚海难看的脸色,轻笑一声,“商人逐利不假,但若总是放着阳光大道不走,选择去走一边的羊肠小道,路就走偏了不是。” “崔掌柜年长我许多岁,这点道理想必很清楚,沈新还有事要办,就不多打扰了。” 阳光正好,沈新买了几大串糖葫芦,回了铺子,每个人都分了一串后,他和秦宁说了自己做的事情。 秦宁眼里的崇拜仿佛化成实质,“相公好厉害,三两下就都搞定了。” 他把没碰过的糖葫芦递到沈新嘴边,“相公尝尝,酸酸甜甜的,很好吃的。” 沈新把糖葫芦倒了个个,抓住秦宁的手,把秦宁咬剩下的半个糖葫芦叼进嘴里,笑眯眯道:“味道是很不错。” 阿谷和阿秀对视一眼,悄悄挪开了视线。 秦宁白嫩的脸颊一下子就变红了,让人想咬一口。 见其他人没注意这边的情况,他心底才松了一口气,拿着糖葫芦的手缩回去,没再说话。 糕点品鉴会所需要的材料众多,一时之间买不齐,沈新和秦宁商量着他回村里去大黑山一趟,多找一些果子花朵的原材料。 第102章 这次他带着古墨书一起回去的,刚好让他实地练练箭术。 又一只兔子从古墨书面前溜走后,沈新提醒道:“呼吸重了。” 古墨书眼里闪过一丝懊恼,调整了呼吸,往前走了一会儿,才见到一只新的兔子。 这次他的手很稳,呼吸也轻,箭矢的破空声让小兔子的耳朵支楞了一下,下一秒便倒了在地上,蹬了蹬腿没了气息。 “干的不错。”沈新勾了勾唇。 古墨书脸色激动变得通红,他跑过去把兔子捡起来,递到沈新面前,“东家,给你兔子。” “你的猎物,你自己处理。”沈新挑了一下眉。 “拿回去做爆炒兔肉吃吧。”古墨书咽了咽口水。 “随你。”沈新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又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是想和我们一起去南江府还是留在县城做小二?” 古墨书和家里的其他帮工都不一样,他是自由的,沈新会尊重他的选择。 “东家以后不回来了吗?”古墨书问。 “不会经常回来了,等我进书院后,阿宁估计会在南江府寻摸一个铺子,可能还会做糕点生意。”沈新解释道。 “那望江县城的铺子怎么办?” “会尽量找可靠的人来接手。”沈新说。 天高路远,全凭良心,他也没办法打保票。 没多迟疑,古墨书直言道:“我想跟着东家们去南江府。” 他笑了笑,稚嫩的脸上全是认真,“我本来就是一个乞丐,跟着东家才有现在的好日子过,我得牢牢抱着东家们的大腿,一刻都不能放。” “话一套一套的。”沈新笑了一下,“你回去吧,我去大黑山了。” 他捡了两大背篓的果子,和半背篓的新鲜花朵,带着古墨书回了望江县的家。 天刚蒙蒙亮,除了要去上私塾的二毛和三毛,其他人都早早的到了糕点铺,揉面的揉面,放料的放料,擦桌的擦桌。 等忙完了,沈新拉着秦宁坐在铺子外的木桌旁,他轻轻勾了一下秦宁的手:“若是下午寅时还没人来,咱们就免费送,一人限领一份。” “好。”秦宁坐不住,又进去开始帮忙摆放果汁。 朝阳染红了半边天际,白色的云朵是渐变的橙红色,白灰色的炊烟一缕一缕的升空,然后消失不见,三两背着背篓,推着木车的商贩缓缓进了西市,沈新就这样一直静坐着。 上午客人也不多,加起来不过二三十个。 巳正便是糕点品鉴会了,时间越来越近,却没有一个人到场,秦宁心里越来越沉。 “东家,怎么办?”古墨书问。 “再等等。”秦宁说。 又过了整整两刻钟,才有人拿着请帖姗姗来迟,“不好意思秦掌柜,我们来晚了。” “不晚,不晚,您来了就给我们天大的面子了。”秦宁笑着引人落座。 过一会儿,又有五六个食客一起走了过来,嘴里还在说着:“真是晦气。” 沈新嘴角轻勾,事情成了,以此之道还施彼身,他最在行了。 秦宁嘴角一直没下来过,忙着跟客人聊天,“吴老爷,我记得您不能吃太多糖,这是我们铺子新出的蜂蜜杏仁糕,您尝尝怎么样?” “秦掌柜有心了。” 下午剩下的糕点,秦宁分成小块,免费送给路过的行人品尝,糕点品鉴会圆满落幕,店里的生意再次恢复如常。 剩下的这些天,秦宁着手铺子的生意交接,他打算让林清然为主做掌柜,来福年纪小为辅,多看多学,争取早日独挑大梁,又买了两个二十几岁的小哥儿奴仆,帮忙做糕点。 沈新把南溪村的水田租给王承德种,旱地租给王三柱种,报酬是两成的粮食,若是做得好,还有二钱银子,比起当地的地主,已经很优渥了,两人也欣然答应。 六月初八,沈新一行八九个人,大包小裹的登上了去往南江府的商船。 秦宁扶着栏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別到耳后,“相公,天气好好。” 船桨搅动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沈新接话道:“是啊。” “要不咱们还是在府城边上租房吧,这样相公去书院也近一些。”秦宁说。 沈新摇头,“不必,城墙边的人形形色色,还是租个清静地方,几步路而已,就当锻炼了。” 第98章 南江六月, 草长莺飞,花红柳绿。 今年十月份还有一场乡试,只要过了乡试明年便要去上京参加会试和殿试, 在这买铺子和房子实在不值当。 沈新跟着牙人看了几间差不多的房子后, 想着和秦宁商量后再定下到底选哪个, 便回了家。 小院饭香浓厚逸散在外, 沈家人多桌子不够大,两个桌子分别坐下四五个。 沈新说夹了一块鱼脸颊上的肉放在秦宁的碗里,“有两进宅院看着不错,一个离这条街不远, 另一个在东一街禾吉巷最里面。” “东街这边富贵人家, 糕点也能卖的上价, 商铺最好也在这边租吧。” 秦宁把肉吃掉, 急忙改口:“刚刚隔壁朝哥儿跟我说,他家有闲置的宅院可以租给我们, 而且离这里还不远,一个月租金五两。”秦宁说。 “那是便宜一些, 我看中那两个每个月要六两银子的租子,还要付牙人佣金,但是这会不会占了他的便宜?”沈新说。 秦宁刚交了一个朋友,沈新不想让他们因为银子起嫌隙。 “如果宅院合适, 我们可以按照市场价租房子, 如果朝哥儿不收,我做糕点多送他一些就是了。”秦宁说。 沈新点点头, “下午去看看,合适就定下来。” “好。”秦宁点了点头。 赵花朝的房子无论是位置还是布局房间数量,都非常合沈新和秦宁的心意, 最后在秦宁和朝哥儿两人推推拒拒中签了一月五两银子的租房协议。 青云巷的小院沈新一家也退了,在新房子里休整了两天,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秦宁一大早就醒了,亲手做了猪肉芹菜馅和鸡蛋白菜馅的饺子当早饭,饺子寓意元宝和好运,希望今日有个好意头。 府衙门口熙熙攘攘,推搡叫喊不断,沈新站在最外围,目光扫过在场一张张,或殷切、或期盼、或焦急的脸。 “相公,咱们往里走走吧,这里什么也看不到。”秦宁伸长脖子往里瞧,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是啊是啊,我跳起来也看不到。”三毛点了点头,煞有其事。 “里面太挤了,空气不好。”沈新拍了拍秦宁的手,“你相公我视力好,在这也能看到榜文。” 秦宁想了一下说,“我先去找找朝哥儿,相公你领着二毛和三毛在这等会。” 没等沈新回答,他就继续往里走,沈新只得左手和右手一边拎着一个毛孩子跟着秦宁的步伐往里走,最后挤到了最前面,他才松了一口气。 几声震天锣响,府衙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个身穿袍的大人走了出来,后面是两个举着榜文的官差。 霎时,场面静了,只剩白色的榜文贴在墙面上淅淅索索的清脆声。 张榜了。 榜文如白昼般明亮,一个个黑红色的名字错落有序铺展开来。 沈新在最上面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 他目光下移,扫过整张榜文,在第三列第二排的位置找到了陈瑞生的名字,第十五名。 “我中了。”一旁的老兄欣喜若狂,奋力叫喊,面色通红。 “恭喜。”沈新刚说完,秦宁陡然抓住了沈新的胳膊,微低的声音难掩激动,“相公,你中了。” “在哪?在哪?”二毛和三毛扒着秦宁的胳膊,蹦起来往上看。 “嗯。”沈新下巴微微抬起,语气平淡,“第一名。” 秦宁的手劲更大了一些,面色发红,眼里都是晶亮,语气崇拜,“相公好厉害。” 二毛瞪大了眼睛,“大哥好厉害。” “啊啊!”三毛兴奋的吱哇乱叫。 “嘘。”沈新食指比了比唇,“咱们要保持谦虚低调的良好作风。” “我大哥是第一名。”三毛突然大喊了一句。 沈新:“......” 他微微一笑,“先回家吧。” 全场的人都听见了小孩子尖利的喊声,通通抬眼望向沈新这里,眼神不一,有怀疑,有羡慕。 沈新保持微笑,秦宁悄悄牵住了他的衣角,几人加快脚步,快速离场。 到了锦绣巷口,沈新看了三毛一眼,阴测测地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三毛一路上像鹌鹑一样缩着脑袋装老实本分,此刻他低着脑袋,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沈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小小的头,大大的嘴,谦虚谨慎全丢了。” 三毛嘿嘿一笑,在巷子里边跑边喊,“我大哥是案首。” 秦宁眼疾手快抓住了要追过去的沈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相公,三毛说的也没什么问题,就是声音大了点。但小孩子声音都大,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103章 有街坊邻居坐在自家门缝衣服闲聊天,听到三毛的话,纷纷起来追问秦宁和沈新,好一阵恭喜,和沈新秦宁纠缠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家。 刚进院,留在家里的人就整齐地喊道,“恭喜东家得中秀才头名。” 气势如虹,沈新面色含笑。 取得好成绩有人帮着庆祝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感觉很不错。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每个人发一钱银子,大家一同开心开心。”秦宁眼角弯弯。 “谢谢东家。 ”几人面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 秦宁大手一挥,豪气道:“相公,中午想吃什么?随便选。” “秀才头名,多大的荣耀,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望月楼也行?”沈新笑着问。 秦宁毫不犹豫地点头,“行啊,当然行。” 刘六殷勤地搬来两把木椅放在沈新和秦宁身后,沈新跟着坐下说:“算了,过几天的应酬不会少了,中午吃家常菜即可。” 秦宁掰着手指算,“那就清蒸鲤鱼,红绕肉,排骨炖藕片,素炒三丝,白灼虾,凉拌黄瓜和梅子汁。” “好。”三毛跑的脸红扑扑的,他回答的很响亮。 沈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旁边传来刻意低压的笑声。 “相公,朝哥儿家的中了吗?”秦宁问。 “中了。”沈新回想了一下,“杨竹青是第三名。” “太好了。”秦宁眼睛亮了亮。 沈新站了起来,“我回房先给陈兄去封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府衙不会单独对每个学子通知院试成绩,需要着人来府衙门口自行查看,陈志瑞之前就有拜托沈新,如若中了去个信告知他一声,也免了他一趟路费。 趁着墨迹未干,沈新又给望江县的两位夫子分别写了信,好生感谢一番,又重点表述了因学业繁忙,不能亲自前往的答谢的遗憾。 如今中了秀才,不再是白身,得更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 或许可以给二毛和三毛找个更好些的老师了,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啊。 午饭席间一片欢声笑语,当晚,沈新以中了秀才头名为由,得到了五个来自秦宁轻吻才稍微满意了一些。 秦宁忙了一天,早已睡去,沈新睁着眼望着黑乎乎的房顶,心里在想,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橡胶或者乳胶… 不然好多事情就只能想想了。 第二日吃过早饭,沈新收拾了一些笔墨纸砚,装在一起,去了城外的南江书院。 一见到柳无信,沈新就弯腰深深作揖,“学生沈新,承蒙夫子教诲,得中秀才,感激不已。” “起来吧。”柳无信淡紫色的的袖袍轻晃,他嘴角一直没下来过,“虽然有我教导,但你自己的天资和悟性皆为俱佳,才取得如此成绩。” 两人又好一阵互相谦虚,谈话才步入正题,柳无信微微正色道,“院试已过,你又休息了将近一旬,也该进书院读书了。” “学生也是这样想。”沈新说。 “不错,秀才头名考不中举人的比比皆是。”柳无信怕沈新心气浮躁,继续敲打道,“天道酬勤才是正理。” “学生谨记。”沈新说。 这样应该挺像一个夫子了吧,柳无信轻咳一声,“先说到这,你去上课吧。” 柳无信在南江书院教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日里就在书院后面的小竹林品茶下棋,院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新坐在书案后,听了夫子讲了整整两个时辰的礼仪,从读书人之间的礼仪问好,到如何向身份尊贵的人行礼问安。 悠长的三声钟响在山间回荡,他终于熬到了下课。 书院有单独的斋院,沈新刚走出两步,他旁边就窜出一个人,是杜浩元。 沈新脚步不停,杜浩元连忙跟上,他喘着粗气:“你竟然是今年院试的案首沈新?” “嗯。”沈新回。 “恭喜恭喜。”杜浩元白胖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我一直觉得沈兄不同凡响,果然如此。” “不过侥幸。”沈新淡淡道,“你今日这么早就上来了?” 以往日头都快升到正空了,杜浩元才能到南江书院。 杜浩元嘿嘿一笑,“我现在有人送,以后早上就能进学院了。” 沈新嘴角一抽,“恭喜。” 斋院在书院西南方向,院内宽敞明亮,一排排木桌整齐摆放其中,房梁高挑。 菜品稍显简单清淡,一道清炒时蔬,一道肉末豆腐,还有道看不见鸡蛋的白菜鸡蛋汤。 刚坐下,杜浩元就碎碎念道,“这也太素了些,哪个能吃得下。” 说完,便往嘴里塞了一块豆腐。 沈新:“……” 虽然看着简单,但师傅手艺不错,沈新都吃完了,又打了一碗饭,吃了三碗饭才放下筷子。 “沈兄,你比我还能吃。”杜浩元面色惊叹,他目光扫过沈新的身躯,“但你怎么一点肉不长?” “体质原因。”沈新言简意赅道。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沈新的头顶传来一句话:“你就是沈新?” 第99章 “我是。”沈新站了起来, “你有何见教?” 眼前男子面色稚气,眼神清澈,虽然穿着一身青色制式长袍, 却实在不像和沈新同龄之人。 “我叫林斐济。”他努力站直了身子, 抬头直视沈新的眼睛问, “见教谈不上, 就是想问问你是怎么考上头名的?” 沈新看着不到他胸前的小孩,认真回答道:“对四书五经,史书律法,以及院试相关书滚瓜烂熟, 外加上一点运气。” “聪明就说聪明喽, 扯什么运气。”他嘟囔道, “我喜欢你, 你可以和我做朋友。” 沈新笑了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林斐济抬了抬下巴, 脚步沉稳地向饭堂口走去。 等人走远,杜浩元低声开口:“那小孩可是书院里有名的神童, 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头名。” “据传是院长怕他走的太快,年纪太小,没让他继续参加乡试,不然他可能就是南江府近几十年最年轻的举人了。” “他现在多大了?”沈新问。 “今年才十三岁。”杜浩元感叹道,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神童。” 沈新跟着点点头。 读书的日子平淡如水, 沈新每日家,铺子, 书院三点一线,也会有一些陌生人来送帖子邀请沈新参加一些作诗、作文章的宴会,他全部婉拒了。 有时去书院的路上还会和杨竹青碰在一起, 便一起去书院,杨竹青虽然话少,架不住时间长,一来二去,两人也熟络起来。 这期间,秦宁一直在按照沈新的给他的方子尝试制作明胶,有了明胶,奶油蛋糕,奶油慕斯,杏仁豆腐等糕点便可以进行制作了。 秦宁带着冯大青几人一起干了三天,才把明胶熬制出来。 这天,沈新从书院回到家,秦宁便拿出做好的奶油蛋糕放到了他面前。 “奶油蛋糕?这么快就做出来了。”沈新拿起木勺挖了一口,“口感绵密,甜而不腻,好吃。” 瞧见秦宁有些发红的手腕,沈新伸手拉过秦宁的手,轻轻浅浅的按摩了一会儿,才道:“咱们再招两个人或者买两个仆从吧,这样也能轻松点”。 吃完饭他再做几个木质打泡器,人手打发奶油气泡确实太累了。 “看看吧。”秦宁犹豫了一下,“等铺子开起来,生意好了再招人。” 糕点定下来了,秦宁又花了一天的时间选定了铺子地址,和各个商贩农户谈好了供应生意,三天后,秦家糕点铺便开张了。 和望江县的铺子不同,府城的铺子主推品为奶制糕点和奶茶。 为了宣传,沈新还拎了几十杯奶茶进了南江书院,请班上的学子喝,“家里刚开的糕点奶茶铺子,大家尝尝味道怎么样。” “是北方游牧民族制作的那种奶茶吗?”有人问。 沈新笑着回:“不是,这是我们铺子独特的配方,多种口味可供选择,一日一杯最佳。” 奶茶在书院很是盛行了一阵,其中林斐济最为喜欢,每日都要沈新帮忙带一杯,他把铺子里各个口味的奶茶都尝了个遍。 现在家里银子丰裕,夜间照明也从蜡烛换成了油灯,屋子中央和书桌上各放置了两盏,屋内明亮不少。 “相公,今天咱们赚了整整三两银子。”秦宁摸着铜钱的手恋恋不舍,“府城的人都好富裕。” “府城现有的糕点铺子都是传统糕点,咱们铺子是独一份自然新鲜。”沈新说。 “嗯嗯。”秦宁嘴角弯弯,“再买两个仆人吧,我和阿谷两个人有点忙不过来。” “好啊,还有几天便是休息日,到那时再去。”沈新说,“家里的事情步入正轨了,也得给二毛和三毛找个私塾上了。” 秦宁心里委婉道,“要不再等等,两个孩子还小,也不急于一时。” 第104章 沈新搂着秦宁的腰问:“是不是三毛又跟你耍无赖,不想上学了?” 相公猜的好准,秦宁沉默了一瞬,挽救道:“二毛还是很想要上学的。” 沈新冷笑一声,“他们当然得上学,在铺子里当福娃娃吗?想得到挺美。” 府城私塾众多,沈新事先和同窗了解过一些情况,也不算无从下手。 不古板,不迂腐,不打学生,不看人下菜碟,条件不多,满足的很少,走了三四个私塾,他才找到一个相对满意的夫子,立马把二毛和三毛打包扔了进去。 沈新如今是秀才,可以买奴仆数量更多了,他和秦宁一起去人牙市场挑了两个不到三十岁寡夫,名为紫珍和平安,让他们一起帮忙做糕点,秦宁也轻松不少。 天气越来越热,人们躲懒不爱出门,秦宁还启用了外送服务,雇街上的闲汉帮忙送,一份按距离远近给相应的铜钱,铺子生意愈发红火。 夕阳西落,沈新一家在吃晚饭,听到门口传来的敲门声,刘六赶忙起身去开门。 沈新见到王承业几人面色惊讶,他目光扫过这几人深厚满满一车的粮食,“承业哥,承德哥,你们怎么亲自来了?” 本想着过些日子回望江县一趟,看看铺子和地里的情况,没想到村里竟然来人了。 王承德和王三柱,还有村里的两三个青壮汉子,一起压着满车粮食车来了,王承业学着读书人做了一个僵硬的拱手礼,笑道:“恭喜沈秀才得中秀才头名。” 沈新连忙摆手。 王承德紧接着说:“头茬稻已经下来了,想着你忙没时间回去,就给你送过来了。” “这么远辛苦了,快进来吃饭。”沈新邀请道。 “我们去拿碗筷。”秦宁带着阿谷起身去了灶房。 菜不多,又炒了四道菜,才将将够,吃得差不多了,王承业攥了攥拳,“不知秀才公打算对免徭役的土地份额如何分配?我们能不能跟着沾沾光?” 秀才在大燕朝可免除徭役,可免五十亩的赋税,可见官不跪,县令不可随意用刑。 几个大老爷们眼神期盼,纷纷面色殷切看着沈新。 沈新没多思考,笑着说:“除去我家的田地,剩下的份额可以匀出去。” 他顿了顿,似是情真意切道:“南溪村生我养我一场,我如今有了能力,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王承业心下松了一口气,他感动的不行,眼角通红,“秀才公大义。” 沈新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不过,谁家占多少份额你们定好了吗?” 王承业几人对视几眼,开口道:“王阿婆对秀才公的夫郎照顾颇深,她家的水田自然该享一份,还剩下四十四亩,我想着便给村里最肥沃,粮食生长最多的田,多出来的均分给大家伙,争取每家每户都能得了实惠。” “可以,那就按你说的办。”沈新说,“阿婆年纪大了,来福年纪又小,还望大家帮忙多照顾照顾。” “秀才公放心,我们晓得。”王承业说,他面色沉稳,身上隐隐有了村长的风范。 二进小院有五间房,正值夏天,农家人也不讲究,铺些稻草和铺盖便能睡下。 王承业几人也不多留,第二日一大早,吃过早饭便火急火燎的往回赶,秦宁给他们拿了一小筐包子,他们也是连连拒绝,最后还是冯大青直接塞进了王承业的怀里才完事。 进书院时间长了才知道,这里还会教品茶茗香,君子礼仪,有意培养学子周身气度,不落于人后。 杜浩元是个灵活的胖子,八面玲珑,和谁都能说上一两句,传话也方便,他问沈新:“沈兄,三天休息日周兄办的荷花宴,你去不去?” 甲班是学院秀才最多的一个班级,大家经常举办雅集宴会,比谁更有才学,比谁家更有财力,比谁更高雅。 这些宴会,沈新一概没参加,如今他每日卯正便要出门,酉正才会到家,一天下来和秦宁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他格外珍惜。 “不去,我休息日有事要做。” 快到乞巧节了,他得抽时间给阿宁准备礼物,自然是不得空闲。 “是不敢来,怕露怯吧。”一旁的冯子旭穿着当下最时兴的青色书生长袍,撇了撇嘴,“毕竟沈兄生在乡村贫寒之家,和我们不一样。” 冯子旭,永和二十二年的秀才,连着四次乡试未中,心思扭曲,日常说话不中听。 沈新直接无视,继续想送秦宁什么礼物好,这可是他们过的第一个乞巧节。 午休时,沈新还会去周边山里走一走,他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橡胶树或者乳胶树的踪迹。 橡胶树和乳胶树生长在热带地区,而南江府有明显的四季变化,是温带气候环境明显不适合,但如果能找到替代品也不错。 可惜,这么多天来一无所获,独留他对着空气叹气。 七月初六,沈新特意和夫子请了一天假。 七月初七,沈新一大早便醒了,他轻轻起身,打算去灶房做早饭。 粥熬到一半,阿谷进了灶房,他看见沈新很是惊讶,“东家,您怎么能亲自下厨房?” “今天乞巧节,我想做顿饭跟阿宁吃。”沈新低声道。 “东家有心了。”阿谷叹了一句,便退了出去。 知道秦宁快起了,沈新加快了速度,在阿谷的帮助下,包子,粥和咸菜一一备好,放在了饭桌上。 阿谷见秦宁过来,连忙过去提醒。 “相公,这个是你做的?”秦宁看着饭桌眼睛微睁。 沈新勾了勾唇,“今天过节,想做顿饭给你吃。” 他特意做的红豆粥,希望阿宁喜欢。 “东家竟然会做饭?”冯大青一脸不可置信。 刘六和冯七同款怀疑表情。 “谢谢相公。”秦宁对沈新笑了笑,他转身瞪了瞪四周眼睛,“赶快吃饭,你们有口福了。” 二毛和三毛见怪不怪,心里对很冯大青几人的大惊小怪很是不屑,他们早早的便坐下吃饭了,毕竟他们一会儿还要去私塾,慢了容易迟到。 “今天我休息,你也别去店里了,我们一起去过节吧,听说今日府城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沈新和秦宁说。 秦宁面色疑惑,“可今日不是书院休息日啊?” 昨天朝哥儿还跟他抱怨,今天乞巧节他夫君也不能陪他。 “我请假了。”沈新耸了耸肩。 “那夫子同意了?”秦宁问的小心翼翼。 “同意了啊。”沈新喝了一口甜滋滋的粥,“我说要和夫郎一起过乞巧节,他为啥不同意。” 秦宁的脸突然爆红,害羞又有些忐忑,语气结巴,“相公,你…真的这么说的?” “没有,逗你的。”沈新摸了摸他的背,“我说的是身体不舒服,想休息一日。” 秦宁的心情大起大落 ,他磨了磨牙,忍不住拍了一下沈新的手,“你不要说话了。” 沈新用手拉拉链一样放在嘴边,无声说了句,“好。” 过了一会儿,秦宁慢吞吞地说,“昨天有客人预定了今日的蛋糕,还点名要我做的,可能得晚一些才能过节。” 沈新伸手指了指嘴,无声问:“我能说话了吗?” “能…” “当然可以了。”沈新说,“那就一起去店里,等做完了蛋糕在一起去逛街。” 专注做糕点的秦宁,眼神专注而认真,做到满意时,他的嘴角还会轻勾,沈新就这样盯着他,直到糕点做完。 乞巧节是一年一度男女相会的重要节日,每个地方都很重视,南江府城也不例外,街道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临街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沈新和秦宁肩并肩的在大街上闲逛,秦宁咬了咬唇,低声问:“相公,为什么想过乞巧节呀?” 沈新不负他望,认真回答道:“因为想和阿宁长长久久。” 秦宁嘴角轻勾,借着宽大的袖子,牵住了沈新的手,小声回:“我也是。” “嗯。”沈新说,“要不要尝尝巧果?” 巧果是七夕节一种特色的糕点,以小巧精致,花样众多而著称。 “好。”秦宁回。 两人就这样边走边逛,一会儿看看戏曲表演,一会儿猜猜谜语,一会儿买些特色美食,还一人买了一个动物面具。 沈新是狼,秦宁是兔子,晚饭在醉月楼吃的拔霞供。 出酒楼时,刚好碰见前来吃饭的赵花朝和杨竹青,几人打了个招呼便错身离开。 晚上的南江城人更多了些,入目皆是彩灯,夜晚如白日般明亮。 沈新还见到冯大青一行七八个人看杂耍,他只当没看到,他可不想要一堆电灯泡,他只想要二人世界。 他转身拉着秦宁往河边走。 “墨书哥,那是大哥和哥哥。”三毛眼尖,看到了沈新离去的背影。 他刚想喊,便被古墨书捂住了嘴巴,“别喊,看不出来东家不想被人打扰吗?” 第105章 “我可是他们的三弟,怎么会打扰他们?” 三毛眼里全是不可置信,“我又不是多余的。” 二毛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回:“你就是。” …… 大燕朝的七夕节,放河灯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活动,放河灯既可以祈福,又可以驱邪。 据说,河灯还可以为逝去的亲人指引前路。 卖河灯的商贩也特别多,沈新和秦宁挑了两盏荷花样式的河灯,继续往河边走去。 今夜河边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沈新好不容易带着秦宁到了一个僻静角落。 两人把河灯燃气,轻轻放入水中,心里许愿,望着莹莹灯火顺着河水逐渐远去,汇入一片星光之下。 沈新掏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是两枚他亲手制作的银戒指,内壁还刻着两人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阿宁,七夕节快乐。”沈新把一枚稍小的素圈代入秦宁的左手无名指,“希望我就像这枚戒指一样,和你岁岁年年常相见。” 见秦宁发红的眼尾,沈新轻声道:“阿宁,剩下那枚戒指,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第100章 繁星在夜空闪耀, 烟花在夜空绽放,色彩斑斓,格外绚烂。 秦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被烟花的炸响掩盖, 他捏紧银戒指, 牵起沈新的手, 小心又虔诚地把银戒套在沈新右手的无名指上。 “七夕快乐, 相公。” 沈新攥住秦宁要抽离的手,用宽大的袖袍罩住两人,在秦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揉了揉秦宁通红的耳尖, 才把袖子放下。 心中却有些遗憾, 若不是设备不齐, 今天晚上就可以洞房花烛了。 月光洒在石板路上, 泛起阵阵微光,照亮幽静的小巷, 沈新和秦宁手牵手往家走,鞋子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宁心里突然有些不舍,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说:“今晚夜色好美。” 面前的人侧颜柔和,鼻头饱满,眼尾微微上挑, 回眸时眼波流转, 干净又透明,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沈新看着他认真回答:“是很美。” 到家时,冯大青他们正坐在院子里一边闲聊一边打扑克牌。 沈新平日闲暇时,做了好些打发时间的消遣玩意, 扑克牌一出就深受大家喜爱。 此时众人见沈新和秦宁回来,纷纷放下手里的竹牌站了起来,“东家回来了。” “继续玩,不用管我们。”沈新摆了摆手,又问道,“二毛和三毛呢?” “他们回屋子睡觉了。”古墨书答道。 “掌柜,热水已经烧好了。”新来的紫珍说。 他们来的时间不长,也知道两位东家都是爱干净的人,早早的便烧好了热水。 “好。”秦宁点点头。 洗完澡,沈新擦着湿头发坐在木床上,商量着说:“阿宁,你帮我剪剪头发吧。” “头发太长了,影响我思考的速度。” 想来每日都会束发也看出不头发长短,秦宁没犹豫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找了把剪子,让沈新坐在木凳上,一点一点地剪掉发尾。 簌簌落下的黑发有落在沈新眼前,看长度都不超过半指,他忍不住说:“多剪一点吧。” “剪太多容易被人发现。”秦宁解释道。 顿了一下,他继续问:“相公,头发长真的会影响脑子吗?” 沈新“嗯”了一声,补充道:“大大的影响。” 通过他的忽悠争取,剪下头发的长度由半根指头变成了一根食指那么长。 给沈新剪完,秦宁犹豫了一会儿,问沈新:“相公,我能剪短一点点头发吗?” 他也不想让头发影响他的脑子。 “当然可以。”沈新笑了一下,“要不我给你剪?” 秦宁的眼里带着明确的怀疑,问道:“真的吗?” 剪发和修剪花草也没什么区别,沈新一脸真诚回道:“真的。” 想到沈新之前的木工手艺,秦宁安心地坐在了椅子上。 秦宁的发质偏软又顺滑,沈新刚抓起来,发丝又顺着指缝溜走,尝试几次后,他的面色凝重了。 绝不能翻车。 沈新抓住发梢,悄悄用了一点点异能,却没掌控好力度,一不小心手里的头发都变成了碎末。 他手指微顿,心里微微发虚。 秦宁久不见动静,回头问:“相公,怎么了?” “没事。”沈新不动声色地用其他头发把那块掩盖住,开始剪发。 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屋内只有剪刀和头发“沙沙”的碰撞声。 沈新直起腰放下剪刀,状似不经意间说道:“其实头发短一点也没什么,反正最后会盘起来,别人也看不见。” 秦宁抿了抿唇,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没应沈新,起身快步往铜镜走去。 “相公!?”秦宁手不断在背后的头发上比量,他的声音有些哆嗦,“你剪了多长?” 沈新早就毁灭了犯罪痕迹,此刻他睁大眼睛,一脸无辜道:“比一根手指长一点。” 秦宁的右手从臀部滑到腰间,银戒闪过微光,他比量出一只手给沈新,眼里冒着丝丝火气,“这叫没多长?” 头发可是女子和哥儿的第二张脸,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沈新高举双手,干脆利落道:“我错了,第一次剪没什么经验。” 秦宁面色稍霁。 沈新趁势走到秦宁身边,用脸颊蹭了蹭秦宁的脸,“好阿宁,原谅我吧。” 秦宁脸上的温度升高,心里火气骤然消散,面色真诚道:“刚刚是我不对,明知道相公是个读书人,还让你做这种琐事。” 沈新??? 读书人是拥有豁免权吗? 他竟然被小瞧了,真男人从不说不行,沈新磨了磨牙,承诺道:“等下一次,我一定剪的丝毫不差,我保证。” 秦宁微微一笑,“我相信相公。” 两人收拾完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沈新上了床,搂着秦宁的腰陷入梦乡。 朝阳东升。 上京城瑞王府。 王月婉坐在太师椅上喝了一口茶,跟对面的秦安安仔细叮嘱道:“如今你的肚子刚满三个月,虽说坐稳了,也得仔细着些。” “家里的一应琐事通通交给下边的人去做,现在你的第一要紧事就是你肚子里这个金疙瘩。” “母亲说的是。”秦安安摸了摸小腹,神色温柔。 王月婉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了,我听说你一直在找那个做出七巧板的工匠?前前后后都派了好几个人去南江府。” “是。”秦安安嘴角笑意不变,“总觉得能做出这中新奇物件的人心思奇巧,值得拉拢。” “一个木匠,哪值得你大费周章,多费心神。”王月婉的神色带着隐隐不赞同,“听娘的,你把这些杂事都放下,眼下肚子里这个才是最要紧的。” 她低声道:“如今皇家子嗣不丰,若此次你能一举得男,不仅你的地位将稳若金汤,就是对王爷也是大大有益的。” “而且头胎是男孩,也不会有人跟你嚼舌头,压力也会少许多。” “儿子明白。”秦安安眼角弯弯,和王月婉撒娇道,“娘这次来怎么没带我最喜欢的玫瑰糕。” 王月婉心下微软,“你个小馋猫,娘怎么会把这个忘了。” 她下巴微抬,“瞧,不是在朱红手里。” 一旁的丫鬟顺势上前,把食盒里的糕点拿出来,放在木桌上。 秦安安弯了弯眼角,“谢谢娘。” 王月婉等秦安安吃过一块糕点,才开口:“安安,如今你有了身子,给王爷伺候的人可有打算?” 秦安安眼里的笑意变淡,“王爷说了他不纳妾,只有我一个。” 王月婉心里叹了一口气,劝道:“你心里也要有数,若是王爷真起了心思,你安排总比从王爷外头带人强。” “儿子明白。”秦安安喝了一口茶点,“华哥儿呢?怎么今日不见他来?” 第101章 王月婉面色淡淡道:“杜家几代清贵, 家中规矩众多,趁着还未出阁让他在家多学学,免得嫁过去丢相府的脸面。” 过了年后秦华已经十七, 到了适婚的年纪, 王月婉便开始给她寻摸人家。 精挑细选后, 她选中了杜侍郎的嫡三子, 杜明凌。 此人不过二十便中了进士,已经进翰林院做了六品编修,可见前程锦绣,而且杜家还有家训, 男子三十无子才能纳妾, 家风清正, 也算是女子和哥儿的好归宿。 秦安安点点头, “娘的眼光自然错不了,华哥儿也是苦尽甘来了。” 王月婉轻哼一声, “他可不这么认为,让他学点东西天天苦大仇深的, 明知道自己天资平平,也不想着勤能补拙,整日里怨天尤人。” “华哥儿年纪还小,多适应适应就好了。”秦安安安慰道。 “都十七了年纪还小?你在他这么大的时候, 待人接物落落大方, 家里一应事务也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到底不是养在自己身边的…” 第106章 说到最后, 王月婉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二人有说了一会子话,等人走后, 秦安安脸上的笑淡了下来,跟立在一边的云寒说:“去把王管事叫来。” “是。” “王妃万福。” 厅前的管事弯腰行礼,秦安安看也不看,轻轻吹着碗里的热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如今是我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中有数。” 王管事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落在了眼睑上,他却一动不敢动,忙不迭地应声,“小人明白。” “若是再有这样的事,你就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秦安安又敲打了一句,才放过了他,“起来吧。” “是是是,奴才晓得了。”王管事起身,小幅度擦了擦头上的汗,斟酌着问:“那匠人的事情…” 秦安安顿了一下,回:“先等等吧。” 夏日炎炎,南江学院每个月便会安排一次考试,查验学子们的学习情况。 经义,策问,诗赋,时政均是甲上,沈新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恭喜声,他一一笑着回应。 林斐济攥了攥拳,回到了座位上开始读书。 “给人刺激大发了。”杜浩元在一旁不怀好意地说。 “你话真多。”沈新斜了他一眼。 晚上回家,秦宁把一封信递到沈新手上,“陈大哥来信了。” “我刚刚。”沈新揭开封泥,读完后把信折好,又重新放回了信封。 见沈新面色不对,秦宁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要和吴县令家的嫡哥儿成亲了,邀请我们去观礼。”沈新说。 秦宁凑到跟前,问:“这不是好事吗?相公怎么脸色不对?” 沈新欲言又止道:“阿宁,你记不记得在望江县时,我跟你说有个小哥儿在我出学舍的路上堵我?” “记得。”秦宁点了点头。 沈新组织语言,谨慎道:“其实后来我去打听过,那个小哥儿就是吴县令的嫡哥儿。” 他继续说,“此人明知我有夫郎,还来招惹我,可见品行不端。” “他为何要这样做?”秦宁瞪大了眼睛,“他可是县令家的郎君。” “据说他的前未婚夫刚和他订亲便失踪了,许多人家都忌讳这件事,时间一长,这位小哥儿的婚事就难了。”沈新解释道。 秦宁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他一个金尊玉贵的官家哥儿就因为这种没有任何依据的谣言,生生断送了他的后半辈子,走投无路行事偏激了一些也可以理解。” 沈新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句,“婚礼在八月初八,咱们到时可能没时间去。” “到时候再看,还有二十多天呢。”秦宁摇了摇他的手臂。“相公,今日该学《春秋》桓公元年了。” “好。” 微黄的烛光摇曳,两人相接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又一日下午,天气炎热沈家饭桌支到了堂屋,屋子两侧还各放着一个冰盆,秦宁正在给沈新做衣服。 三毛跑进来,气喘吁吁,他二话不说弯腰抱住了秦宁的大腿,嘴里大叫道:“哥哥,救命啊。” 秦宁见三毛脸上带血的划痕,手上的青紫,面色凝重:“私塾里有人欺负你了?” “嗯嗯。”三毛使劲点了点头,又苦着一张脸说:“我完了,我闯祸了。” 冯大青和二毛紧随其后,迈进了堂屋。 秦宁面色一沉,问:“到底怎么回事?” 冯大青立在一边当门神。 上了私塾后,二毛已经把头发束了起来,他带着灰白色的书生帽,一副板板正正的小读书人的模样,二毛抬起白净的小脸说:“他和吴丰饪在课堂上打起来了。” “吴丰饪私下里说我们是乡下来的小乞丐,说他成绩倒数,连四书五经都背不下来,课上还拿纸团丢三毛。” 顿了顿,二毛继续说:“三弟怒了,便当着夫子的面和吴丰饪撕打了起来。” 三毛瞧着秦宁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夫子要大哥明天晚上去一趟。” 说完,他又抱住秦宁的大腿,“哥哥,万一…我是说,万一…大哥晚上回来要揍我的话,你一定要帮我好好说说情。” “不会。”秦宁心中的怒气突然消散,有些哭笑不得,“你大哥何时打过你?何况这件事还另有缘由。” 三毛头摇成拨浪鼓,秦宁轻叹一口气,答应了下来。 晚间吃饭。 秦宁收到三毛的眼色,给沈新夹了一筷子排骨,“相公,季夫子说让你明天晚上去一趟,他要和你谈谈三毛的事情。” “怎么了?”沈新偏头问。 “吴丰饪私下里侮辱二毛和三毛,还在课上拿纸团丢三毛,三毛一个没忍住,和他打了起来,夫子见两人扰乱课堂,便一并叫了家长。”秦宁说。 三毛正埋头苦吃,他生怕被罚,吃了这顿,下顿还不知道在哪里,他得养足精神。 生平第一次被叫家长,还挺新奇,沈新挑了挑眉,“先吃饭吧,一会儿细说。” 二毛心里轻呼一口气,这关算是过了,桌上的气氛也肉眼可见放松了不少。 沈新下了学院便匆匆赶到了季家私塾,落日最后一抹余晖刚好沉落于天际之外。 调解完两个孩子打架的事情,沈新让二毛和三毛去了院外,他要和季夫子单独说话了解一些情况。 “沈秀才,沈瑾和沈瑜虽说是双胞胎,但二人性子实在南辕北辙,沈瑾踏实沉稳,人又好学,沈瑜则全然不同。” “他上课走神,开小差是常态,脾气也急,和同学间争长短,论是非,实在不是一个读书的好苗子。” “敢问夫子,何为读书的好苗子?”沈新沉声问。 第102章 似乎是听出了沈新不高兴的语气, 季夫子轻叹一口气,“以你为例,若非天赋超群, 又怎会年纪轻轻便在科考中脱颖而出, 蟾宫折桂。” “若我们明知道一个孩子没有读书天分, 却还让他在私塾里晃荡浪费时间, 岂不是误人子弟?若是让他去学一个能养活的手艺不是更好?” 季夫子面色略显苦涩,“你读书不过十载就已经中了秀才,自然不知道天赋于读书人而言有多么重要,普通人读文章, 三遍也觉不出什么名头, 而有天赋者, 读写文章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自是天壤之别。” “而我,自开蒙以后, 日日夜夜挑灯苦读,花了二十五载才堪堪考中秀才。” 沈新沉默了一瞬, 才说:“诚然每个人的天赋各不相同,但读书这件事,不该以天赋计。” “读书不该只是为了科考,读书可明理懂是非, 可开阔眼界。可辩是非。古人的大智慧凝结成一本本书流传下来, 不值得读一读吗?” “普通人更应该读书,更可以从历史的长流中找到问题的答案。” 季夫子久久不语, 而后长叹一口气,“沈秀才说的对,我远不如也。”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沈新才带着二毛和三毛离开,小巷狭长,红火的夕阳洒在青绿的墙面上染上余热。 “阿宁。” “相公。” “嗷呜。” “哥哥。” 在沈新之前,三毛就像个炮弹一样窜到了秦宁面前。 沈新用脚扒拉开凑上前的灰灰,秦宁问:“相公,夫子说什么了?” 沈新无视支着耳朵的二毛和三毛,“没什么,就说了下他俩在学堂的情况,还说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还见了吴丰饪和他父亲,那孩子长的可比三毛壮实多了,打不过属实正常。” 说完,沈新又敲了三毛一个脑瓜崩,“你做事情未免太冲动了些,不看周围环境,不评估对手实力,情绪上头就莽上去,你不吃亏谁吃亏。” “相公,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咱们快点回家吧。”秦宁接着说。 二毛和三毛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行。”沈新哼笑一声,“以后别出来接我了怪累的,在家等我就好。” 秦宁眼角弯弯,“明天店里要新上枇杷柠檬汁,可以润肺止咳增加食欲,你给书院的同窗带一些吧。” “好。”沈新回。 “沈兄夫郎的手艺真好,他有没有妹妹弟弟之类的?”林斐济一本正经,吸了一口枇杷汁。 斋楼四五张饭桌拼在一起,一众学子在喝沈新带来的枇杷柠檬汁。 “没有。”沈新看着他分外年轻的脸,想到这人不过十三岁的年级,忍不住问:“你现在的年级考虑婚姻是不是太早了?” 林斐济轻哼一声,“早什么,杜浩元在我这个年级都已经成亲了。” 杜浩元见众人的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心里轻骂了一句林斐济腹黑,他一脸正气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约定俗成。” 第107章 他眼珠一转,决定转移大家的视线,“而且不光我,飞鸿兄、泽轩兄、远山兄也是十三岁便成亲了。” 任飞鸿,章泽轩,孙远山和杜浩元家里都是南江府有些脸面的人家,自小便认识,谁的情况也都有了解。 但任飞鸿已是秀才了,他也是一脸正气,“成亲早又如何?这有何不可?” “不过像沈兄夫夫如此恩爱的倒是少见。”孙远山笑着说。 沈新心中哑然,也是,这个时代十三四成婚是正常现象,倒显得他大惊小怪了,他眼眸微垂,喝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枇杷柠檬汁。 君子六艺,是世家大族子弟必须掌握的六种基本技能,包括礼仪,乐理,射箭,御马,书法,算数。 南江书院除了御马,其余五项均有授课,不过次数各有不同,其中射箭和乐理,每月只授两次课,礼仪,算数和书法每月授四次课。 今日下午正是箭术课。 太阳微微西斜,柳无信穿着一身白色的圆领衣袍,仙气飘飘的来到了书院广场,准备上箭术课。 射箭分布射,骑射和连珠射,前两节课学的是布射,今日柳无信会教连珠射。 寂静无声的空旷广场,柳无信开始了今日授课。 “连珠射是一种能连续快速射出多支箭矢的射箭技巧。” “每一个箭手都应该知道自己的弓箭在哪,简筒里有多少只箭,如何快速装箭上弦,快速瞄准。” 说着,柳无信搭弓上箭一气呵成,“唰”的一声,箭矢命中五十步外的红心。 “调整呼吸,抽箭上弦,再次瞄准。” 一连三箭都命中了五十步外的红心,叫好声不断响起,柳无信面色平静,继续讲述连珠箭的射箭技巧。 不愧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 阳光正足,几米高的柏树和柳树繁茂的枝影带起阵阵阴凉,沈新装模作样练了一会儿便和杜浩元来树荫下躲懒。 他可得好好保护自己的脸,美色误人可不是空谈。 杜浩元语气有些酸溜溜的,“你们这些人真是精力充沛,我在课上坐一上午屁股都坐疼了,你们还是神采奕奕的。” “还有那个任飞鸿,他早上卯时便起来读书,晚上从学院回去也要读书到戌时。我娘天天让我向他看齐。” “说,若是我能像任飞鸿一样用功,也不至于现在还是个白身。” 林斐济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幽幽道:“那可不一样,你即使面头苦学,这个年纪也可能考不上秀才。” “毕竟人和人的天分还是有所差距的。” “你怎么不去练箭术,不想争第一了?”杜浩元磨了磨牙,愤而问道。 “沈兄不在,和那些人争高低没什么意思。”林斐济抬了抬下巴,“整个书院只有沈兄配做我的对手。” 林斐济生平只爱两件事,一是读书,二是做第一名。 人说话又直白,自从沈新来了之后,班上同窗被林斐济语言公攻击的人少了又少。 “要不要比一场连珠箭?”林斐济眼里全是跃跃欲试。 “不比。”沈新一口回绝。 林斐济面色毫无意外,他继续发问:“如果你跟我比,我三天之内不再以同样的理由骚扰你,而且你若赢了我就把那本《流族环素》借给你看,如何?” 沈新心里盘算了一番得失,摇了摇头,“不比。” “有时间不去练箭,反而来这里躲懒。”柳无信漫步踱来,眼里兴味甚浓,“看来是对自己的箭术很自信了,不如和我比一场?” 杜浩元和林斐济面色期待地看着沈新。 沈新嘴角微抽,“夫子说笑了,学生箭术平平,就不献丑了。” 他前两次步射都把控在了中游水平,这么说也无可厚非。 柳无信微微一笑,“若你赢了,我就把小楼二层的书开放给你看如何?” 柳无信有个专门藏书的阁楼,里面装着全是外面难得一见的孤本,他曾有幸看过几本,还没看完就被赶出来了。 孤本难寻,错过再见可就难了。 “夫子说话可当真?”沈新确认了一遍。 “自然。”柳无信哼笑一声。 “好,我和夫子比。”沈新沉声道。 周围人越聚越多,把靶场围成了一个半圆,周边议论声不断。 林斐济面色严肃,“本场比试一共分三场,每场分别是五十步,八十步,一百步三种距离的靶子。” “每个靶子五支箭矢,越接近红心,分数越高。” “三场下来,分高者胜。” 无视众人,沈新朝柳无信作揖后,微微调整呼吸,搭弓向五十步外的把子射箭而出,他收着力道,箭箭命中红心。 柳无信紧随其后,三箭都命中了靶心。 第二场八十步远的靶子,两人又是分数持平。 眨眼之间,便到了第三场。 第103章 场上的气氛愈发焦灼与热烈, 靶子移动到百步之外后,柳无信率先搭弓,连珠三箭, 箭箭命中红心, 叫好声跃然响起。 “沈秀才可得小心了。”一旁有人起哄。 沈新握紧弓, 袖口堆叠在一起, 他转头问柳无信:“夫子,若是平局如何算?” “平局自然没有彩头了。”柳无信洒然一笑,他要看看沈新真实的箭术水平。 柳无信箭术水平不错,百步外的箭靶都可以连续命中, 如果按照同样的方式, 他只能和柳无信打个平手。 没多想, 沈新手搭了五只箭在弓弦上, 左臂后拉,张满长弓, 瞄准百米外的靶子一同射了出去。 “正中靶心。”孙远山跑到靶场附近大喊道。 学子们一片哗然,这小子果然在藏拙, 柳无信眯了眯眼,“我输了,那阁楼里的书你随便看。” 沈新拱了拱手,谦虚道:“承让, 多谢夫子。” 他的书库又可以更新了。 南江府城里的糕点掌柜见识到牛奶的好处后, 也想纷纷效仿,可惜秦宁早早的便和畜牧所签订了文书, 包揽了除散户订购之外的牛奶量。 也有人眼热,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想让秦家糕点铺歇业,不用沈新操心, 秦宁便带着家里人一一化解。 如今铺子冯大青三人负责糕点原料采买 ,其他人负责糕点制作和招待客人,铺子愈发红火,每日都有几两银子进账。 想着望江县还有点产业,秦宁和沈新两人商量后,还是决定回望江县一趟,刚好参加杨志瑞的婚礼。 夏日炎炎,秦宁换上了薄薄的白棉里衣,柔亮的黑发散在背后,雪白的脖颈大刺刺的露在外面,沈新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 刚洗过的皮肤又嫩又滑,带起微微的凉意,秦宁想到了册子上的动作,他脸颊突然变红,期期艾艾地问道:“相公?” “没事。”沈新收回手,轻呼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旖旎心思,熄灭油灯上了床。 夏日河水宽阔又温和,轻舟易行,阵阵凉风扑面而来,秦宁握着斑驳的栏杆,笑着说,“船上比府城里凉快一些。” 二毛和三毛要上私塾,秦家糕点铺也要留人继续做生意,这次行程便只有沈新和秦宁。 “是。”沈新回,伸手把秦宁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看。”秦宁遥指江边,“那边的荷花开了,一团团的,好漂亮。” 察觉到周围打量的目光,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往沈新身边挪了挪。 “是很美。”沈新回。 船帆被风吹的铮铮作响,船体飘飘忽忽,秦宁盯得时间长了,他轻轻晃了一下头,偏头小声说:“好像有点晕。” 沈新扶着他回了座位,“先坐会儿。” 不到半天时间,船只就停靠在了码头。 二人轻车简行,只有一个包袱,沈新背在了身后,秦宁说:“我们直接去铺子吧。” “好。”沈新回。 秦家糕点铺看上去比以往更精致了一些,门口还立着一块招牌木板,店内放着时令鲜花绿植。 柜台干净整洁,五六客人在柜台前选糕点,林清然在给客人介绍,他身边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也在奶声奶气地跟客人聊天。 来福在另一边包装,他把包好的面包递到客人手上,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沈新和秦宁,面露惊喜,叫道:“哥哥,沈大哥。” 林清然跟着抬头,秦宁挥了挥手,“先招呼客人,等会儿空了再说。” 如今铺子人少,每日卖的糕点也就三四十斤,见柜台里的糕点卖的差不多了,秦宁走了过去,说:“这些日子大家也辛苦了,一会儿一起去望江楼吃饭。” 见林清然面色犹豫,秦宁接着说:“小生也一起来。” “好,谢谢东家。”林清然笑了笑,长了肉的脸颊略显圆润。 依偎在他身边的小生也腼腆地笑了笑,脸型和林清然有六分相似。 “恭喜东家高中秀才。”林清然几人对视一眼,齐齐出声。 第108章 沈新微微颔首。 “阿婆在村里怎么样?”秦宁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来福。 来福比之前高了不少,他摸了摸脑袋,“挺好的,阿婆每顿能吃一碗饭呢。” 望江楼内里两层,和醉月楼布局一样,一楼大厅,二楼包间,梁柱雕花,尽显古朴雅意。 几人在大厅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三荤三素六个菜,还有一道甜品和一道汤品。 趁着上菜的功夫,秦宁率先提问,“这些日子铺子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铺子生意不错,每日都有几钱银子的流水,也没有人闹事。”林清然笑了笑,“如今县里谁不知道秦家糕点铺是秀才公家的,哪个敢不知轻重。” “那就好。”秦宁又问,“你们几个人能忙得过来吗?” “能忙得过来,承德哥有的时候也会来铺子里干干活。”来福说。 “今年地里收成怎么样?”沈新问。 “比以往多了足足半担粮食呢。”来福面露感激,“多亏了沈大哥的法子,即使今年稻子种的晚,也丰收了,鱼也卖了不少钱,家里也能吃上几顿鱼肉。” “那就好。”沈新笑着说。 “清然,你家里那位…身子还好吗?”秦宁给林清然倒了一杯水。 林清然身形一顿,语气寻常道:“和以往一样,衣食不缺也挺好的。” 吃完饭,剩下的菜让小二打包好,秦宁把打包好的菜递给林清然:“这些日子大家也辛苦了,铺子歇两天,后日再开张,工钱照样发。” “谢谢东家。” 出了望江楼,秦宁几人回了家,沈新去了木艺坊,他要去收钱了,顺便问问掌柜有没有往府城发展的意愿。 木艺坊后院锯木声嘎嘎吱吱与凿木声叮叮咚咚不断响起,掌柜是个利落人,沈新刚坐下他就把银子拿了过来。 “还没恭喜公子高中秀才,这里一共三十两,这是账本,还请秀才公查验查验。” “我相信掌柜,账本就不必看了。”沈新拿起布包掂了掂,嘴角浅勾,“今日来还有一事,不知掌柜有没有兴趣在南江府再开一家铺子?” 掌柜眼珠微动,轻叹一口气,“不瞒秀才公,我之前也想在府城开一家铺子,但后来细细想过还是作罢了。” 没等沈新问,他就直接把原因说了出来。 “一来府城里已有两家木工铺子,都是经年累月开在南江府的,根基深厚,府城大多数木匠都是跟这两家铺子里的师傅学的手艺,轻易不会去别的木工坊,一旦有人这样做了就有忘恩负义之嫌。” “二来咱们铺子的木匠家都在县城里,年纪大了,大多数也不愿意背井离乡讨生活。” 如今已经八月,还有两个月便是乡试,满打满算他在府城呆的时间不超过四个月,让这些人随他背井离乡确实不妥,沈新心里微叹,面上赞同道:“背井离乡的生活确实不好过。” “家里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 到家后,沈新把银子递给秦宁,问:“和来福谈好了?” 他俩之前就商量着把县城的糕点铺子给来福做,让他多赚些银子。 秦宁倒了一碗水递给沈新,低头开始数银子,“谈的差不多了,刚开始他不愿意,我说了好一堆话,最后搬了阿婆出来,他才不情不愿地答应。” “接下来只要说服清然,让他们合伙开铺子就行了。”秦宁数好钱,又从炕橱顶上拿出钱匣子,把白花花的银锭子放进匣子锁好,“也不知道就他们两个能不能忙的过来。” 沈新走进床边,说:“让他们招人,咱们总不能什么都给他预备齐全,阿秀也得带走。” 秦宁“嗯”了一声,“相公,一会儿咱们就去牙行把铺子买下来吧,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应该的。”沈新添了一碗水喝完。 “相公,明日我真的不用给陈大哥夫郎准备礼物吗?”秦宁坐在了沈新旁边,眉头微皱。 “不用。”沈新一口回绝,“你们又不认识,明天我们略坐坐就走。” “好。”秦宁点点头,语气憧憬道,“县令大人嫡哥儿的婚礼一定很热闹。” 想到两人或许都不能称为婚礼的、潦草的成亲仪式,沈新的目光在秦宁的脸上停留一瞬又离开,承诺道:“我们以后的婚礼肯定会更热闹更盛大。” 秦宁瞧出沈新脸上的认真,头摇成拨浪鼓,语气甜软,“相公,咱们已经成亲了呀,再来一次得花多少银子,太不划算。” 和你成亲的又不是我,沈新咽下要说出口的这句话,心里发酸,揽过秦宁的腰,问:“银子重要我重要?” “你重要。”秦宁回答的毫不迟疑。 “真的?”沈新又问。 “当然。”秦宁手搂住沈新的脖子,脸贴紧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怦怦的心跳,轻声说,“相公最重要。” 沈新心里得意又欣喜,掰过秦宁的脸,在那柔软的唇上重重的亲了一口,眼里都是笑意:“回答正确,这是奖励。” 县令嫡哥儿成亲自然不能寒酸,陈家贫寒,县令亲自出钱给两人买了一座二进宅院成亲。 县令嫡哥儿成亲,虽是低嫁,但来往庆贺的人一点都不少。 沈新把请柬递给专门的管家,跟着小厮落座在了左侧席间,秦宁则跟着女仆进了另一边,二人相隔六七张桌子,沈新见人坐好才收回视线。 接近巳正,喧闹的院子遮挡不住迎亲队伍的吹吹打打声。 “两位新人要到了。” 席间众人都站了起来往门口走,沈新先去接了秦宁,才一起往外走,正巧看到陈志瑞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和二十多个腰上挂着红布的人组成的迎亲队伍到了门口。 第104章 在一众起哄声, 陈志瑞走近花轿,掀开红灿灿的轿帘,把手里柔软的红绸缎放在吴清远手上, 牵着他跨过火盆进了院门。 “我粗略数了数, 那后边有二十多台嫁妆箱子, 好气派。”秦宁捂着嘴小声跟沈新说。 沈新“嗯”了一声, 捏了捏秦宁的手指,说:“咱们也进去观礼吧。” 吴县令在主位上正襟危坐,陈志瑞父亲坐他旁边,面色有些拘谨, 身上崭新的红色礼服衬得皮肤愈发黝黑。 见两位新人拜了堂进了后院, 众人才依次落座, 等陈志瑞从新房回来, 宴席就正式开始了,吴县令略坐坐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席间客人有十几桌, 沈新的位置居于后边,和县学的同窗同桌, 他吃的快差不多了,就见陈志瑞端着酒杯过来了。 沈新率先开口,“恭喜陈兄缔结良缘,希望陈兄和嫂夫郎永结同心, 琴瑟和鸣。” 陈志瑞面色映红, 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脸上都是笑意, “沈弟大老远从南江府赶来参加我的好日子,这份心意我领了。” 说完,他和沈新碰了杯, 二人一起喝完了杯中酒。 “沈弟这次回来呆几天?” “书院学业繁忙,再过两日就得走了。”沈新回。 两人没多聊,等陈志瑞后边的小厮倒满了酒,他拱了拱手便忙去招待下一个客人了。 酒过三巡,见时辰差不多了,沈新走到席外,让一个仆从帮忙把秦宁从右边席间叫出来,出了陈家。 走入小巷,远离喧嚣,周围骤然安静,秦宁身上淡淡的果酒味溢散开来,沈新眉头微皱又松开,“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秦宁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眯了眯眼,“席上的果酒好像是用枇杷做的,清冽甘甜,十分好喝。” 沈新语气微沉:“好喝也不可贪多,醉了怎么办?” 虽说他们在家时也喝过不少果酒,秦宁也从未醉过,但防范于未然… 秦宁拉着沈新的衣袖,红彤彤的脸蛋蹭了蹭他的胳膊,“有相公在,醉了也不怕。” 沈新瞬间哑然,轻捏了下秦宁的鼻子,“说的有理。” 秦宁笑了两声,摸了一下鼻子,小声说:“不愧是县令家的嫡哥儿成亲,这婚礼的酒席比在酒楼吃饭还讲究,菜盘精致,菜品更精致,最后还上了一道甜品,估计得花好几两银子。” 更何况平日里穿的用的,秦宁心里噼里啪啦算了一阵子,有点沮丧,以他现在赚的银子还不足以让相公过上这样的生活。 沈新按下心思,碰了碰秦宁不知为何瘪气的小脸,轻笑一声,“算账小能手先歇歇脑子,咱们下午还得回村子里一趟。” “是哦。”秦宁注意力被拉了回来,“还没看阿婆呢。” “我先去趟夫子家,你在家休息一会儿。”沈新回。 秦宁乖乖地点点头。 阿谷和来福已经吃完了午饭,昨日和清然说明了情况,他也同意以技术入股占五成分成,今日便和阿谷在沈家学着制作糕点。 看过两位夫子,沈新略略休整便和秦宁驱车回了南溪村。 白云深深浅浅飘在空中,乡路旁野花野草格外繁茂,空气中流动出淡淡的草木清香。 第109章 “秀才公回来了。” “沈秀才回来了。” 一进村便碰到了坐在大树下乘凉的老人们,沈新回道:“嗯,书院放假回来看看。” 家里长久无人居住,看上去破旧了一些,墙角的葡萄藤蔓稍稍枯黄,屋里散发着一股霉味,桌上堆积着厚厚的一层浮灰,一室寂静。 “这房子怎么老的这么快?”秦宁轻轻咳嗽一声,语气疼惜。 “没人住,小动物来的多了就破了。”沈新把带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先去看阿婆吧。” 沈新拎着给阿婆带的吃的和用的,和秦宁去了来福家,路上刚好碰到了匆匆赶来的王守义和王承业。 “沈秀才,您回来了。” 沈新打了声招呼,秦宁拿过包袱,“相公,你去忙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好。” 王承业掸了掸凳子上的浮灰,扶着王守义坐了下去,王守义咳嗽了一声,笑着问:“秀才公这次回来打算呆几天?村里打算办个流水席庆祝庆祝,沾沾喜气。” 几月不见,村长倒是愈发削瘦,面上堆积的皱纹也变多了,沈新婉拒道,“书院学院繁忙,这次回来时间有限,怕是不行。” 王守义面上的笑容不变,“秀才公天赋卓绝,中举之日指日可待,到时再大办一番也是不晚的。” “借守义叔吉言。”沈新轻笑一声,“这次回村还有一事和大家商量。” “我长时间在外求学,家后边的碳窑也闲置了好几个月,我想让村里人制作木炭,也让大家赚些铜钱贴补家用,不知村长意下如何?” 王承德和王三柱会制作木炭,但两人没有私自建造碳窑赚私钱,遵守了协议文书,可见二人品格。 “这当然好。”王守义朗声一笑,“这可是大大的好事,南溪村出了你这位秀才公,是大家的福气。” 去岁他也计算过,一窑木炭就能净赚几百文,即使卖不出去,冬天也不会冷了。 王守义攥了攥拳,“不然把各家各户都召集起来,让大家一起听听?” 也得让村里人知道沈新的恩德。 “守义叔考虑周到。”沈新痛快地答应下来。 不过须臾,村里几十户人家都推出了一个人来了村长家,村长家小院不大,几十个人或站或坐,不大的空间愈发紧促逼仄。 沈新坐在几个族老下首,朗声道:“有几点我必须得提前跟大家说清楚。” “第一,为南溪村百年计,碳窑里所用的干柴须是大山里自然掉落的,砍下来的树木优先选取活不长,要枯死的树木,不得过度开采砍伐成型树木。每年砍伐的树木不得超过二百棵,而且每年春天必须种活至少和去岁砍伐数量同等的树苗。” “第二,每年碳窑烧炭不得超过四千斤。” “第三,碳窑每年一成的利要交到公中,供村里孩子上私塾使用,第一年若是钱财不足就先建村学。” 四千斤木炭能卖至少60两,一成就是6两银子,请一个普通的夫子绰绰有余了。 无视村里老人眼里的动容和院里的喧哗,沈新继续说:“第四点,制作木炭权为我和南溪村所有,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私下制作木炭,即使是透露给亲戚也不行。” “村里的每家每户都要签订两份文书,一份是木炭制作使用权,一份是保密协议,诸位可同意?” “这可是能惠泽无数子孙的好事,秀才公大义。”村长和几位族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朝沈新郑重一拜。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弯腰一拜,“多谢秀才公。” 沈新微微一笑,承了众人这一拜。 来福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他也参加了这次商议,他看着被大家真心实意感激的沈新,心里激动又崇拜,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以一己之力托举整个村落,他是不是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第105章 此事一出, 沈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不少人家都拿了家里的鸡蛋,腊肉或者山上的果子来表示感谢, 秦宁忙里忙外的招呼着, 来往之人无一不夸秦宁好福气。 沈新躺在摇椅上, 嘴角微勾, 他才是好福气,有阿宁做夫郎。 昨日他便问秦宁同不同意他出面给村里建族学,阿宁的答案倒显得他小心眼了。 阿宁说,“我长这么大, 吃过李大娘给的馒头, 喝过刘大爷给的水, 穿过阿婆做的衣服, 也玩过朝哥儿的风车,或许也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但现在的我有相公,有二毛和三毛, 见过美景,吃过美食,还会赚很多银子。” “大燕朝很大,我不愿意、也没时间和他们计较了。” 真是率真又洒脱。 回过神来, 小院里已经空了, 趁这个功夫,沈新和秦宁商量, “咱们回县里吧,这些人一时三刻都不能消停。” “也好。”秦宁歪头想了一下,“咱们明日就得回南江府了。” “不多等一日?”沈新问。 “不了。”秦宁摇了摇头, “相公读书要紧。” 好吧,看来他的假期又要结束了,沈新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秦宁坐在木凳上,手放在摇椅背上,脸色认真地问:“相公是不想回去吗?” 他早就发现了,一读书去书院相公叹气就比平时多很多。 “过来一起躺一会儿。”沈新挪了挪身躯,在摇椅上挪出一块空位。 见秦宁面色犹豫,沈新抛出诱饵,“你过来一起坐我就告诉你原因。” “真的?”秦宁问。 “真的。”沈新说。 秦宁咬了咬唇,小心地躺进了躺椅,沈新右脚蹬地,摇椅慢慢晃动起来。 天空深蓝,棉絮一样的白云飘落其中,过了一会儿,等秦宁放松下来,沈新揽过他的脖颈,说:“我想要科举,想要当官,也想要自由,想要无拘无束,想要悠然自得,但这两者确实是不能共存的,只能寻找平衡之道,而于科举之路我只是个步履蹒跚的幼儿,每日花费时间甚多,天平倾斜,又没有平衡之法,只能叹叹气聊以慰藉。” 不愧是读书人,想偷懒都有如此多的说头,秦宁眨了眨眼,语气乖软,“相公辛苦了。” 沈新轻笑一声,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二人乘船回南江府时,新继任的知府也到了南江码头,码头上所有的商船都禁止靠岸,岸口一时之间船满为患。 沈新遥遥望了一眼,新来的知府大人约莫四十岁,身材魁梧,红色的官府显得天庭愈发饱满,眼里精光闪烁,瞧着是个能干的人。 也分出几抹心神听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几个月了,新来的知府大人终于到任了。” “听说这人是陆大人的嫡亲师弟,想必品行贵重,是位好官。” “但愿他和之前那位不一样。” 看来这次是陆大人赢了,沈新收回视线,掩盖眼里的思绪。 二人到家受到了灰灰的热情招待,灰灰围着沈新和秦宁转个不停,嘴里不断的哈气。 其他人不在,沈新刚好可以清净地补课业。 课业堆积了好几日,沈新一下午忙的飞起,毛笔快的留出残影,直至日落才堪堪把学院几位夫子布置的文章写完。 秦宁许是把沈新说的听了进去,当天吃完晚饭,二人回屋后,他便和沈新说:“相公,我下午去找朝哥儿了,约了九月初二去府城外的大山游玩烤野味,咱们一起去吧。” 九月初二刚好是书院放假,沈新随意地点了点头,“好,一起去。” 这些日子一直为了银钱奔波忙碌,他和秦宁好久没出来玩了,正好放松放松心情。 见秦宁手杵在木桌上,长久的没说话,沈新心中奇怪,走过去问:“阿宁,怎么了?” “朝哥儿有喜了。”秦宁眼里闪过一丝遗憾,嘴角又很快勾起。 “年纪太小生孩子有危险。”沈新心里不由得对杨青竹一顿批判。 秦宁瞧着毫无反应的沈新,咬了咬唇,瞪着眼睛问沈新:“相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娃娃?” 沈新好一阵沉默,他还没开始第二步,阿宁已经想了第三步了,“再等等吧,现在时机不是特别成熟。” 他还没找到橡胶树,也还没提高这里的医疗水平,冒冒然做这些事,风险太大。 秦宁轻哼一声,没理沈新,上床时嘴里还在嘟嘟囔囔,“你总有说法,还不着急,马上都二十多岁,都老了还不着急…” 偏生沈新耳朵好使,听了个干干净净,整日看到吃不到的滋味他也不好受,沈新磨了磨牙,扑了上去,把人掉了个个,一手护住秦宁的头,一手揽着秦宁的腰,语气低沉又危险,“你在那嘟囔什么呢?” 第106章 秦宁侧身想躲过让腰身发痒的手, 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要碰那里,好痒。” 沈新哼了一声, 没松开作乱的手, 摇曳的烛火在瞳孔跳动, 他威胁道:“说不说?” 第110章 忍过几波后, 秦宁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脸颊红润动人,讨饶道:“我说,我说。” “我刚刚说年纪大的人不容易有孩子, 年纪越小越容易…” “小骗子。”沈新捏住了秦宁的嘴, 制止了他的话。 秦宁拍掉沈新的手, 瞪了瞪眼, “我说的是实话,你看哪家是二十多岁才有娃娃的, 有的人家十几岁就有三四个娃娃了呢。” 这次回去,阿婆明里暗里问了好多次娃娃的事情, 他好说歹说搪塞了过去,也不知道阿婆信没信。 沈新的手指深深浅浅按过秦宁的嘴唇,感受到指腹间的柔软和红润,他的眼神微深, 轻笑一声:“嘴巴倒是勤快, 就是舌头不大灵光。” “什么?”秦宁面色微怔。 沈新没说话,摸着秦宁的脸, 缓缓低头,亲了上去,他熟练地撬开秦宁的牙关, 发起攻势。 他的手指下滑,越过颈侧、胸膛、到了秦宁纤细又柔软的腰身,施力将人抬起,使二人之间愈发紧凑,再无间隙,换气的空档亲吻落在秦宁的脸颊、眼睛和颈侧。 良久,沈新恋恋不舍地放开满脸通红,眼神有些迷离的秦宁,看了一会儿,声音暗哑道:“就是这样。” 秦宁大口地喘气,眼神懵懂又纯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新的意思,他羞愤地叫了一声,“相公!” 沈新仿佛没看见秦宁愤怒的表情,他长臂一伸,把人揽进怀里,笑了一声,“我在。” 秦宁缓过力气,推了沈新一把,哼了一声便去柜子里摸出钱匣,开始了他常做的事情,数钱。 独留沈新侧躺在床上,等着他的兄弟自然睡下,脸上扬起一抹苦笑,有些事情确实刻不容缓。 过了一会儿,秦宁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相公,你猜咱家现在有多少钱了?” 沈新看着毫无所觉的阿宁,笑了笑,配合道:“两千五百两?” 秦宁摇了摇头,坐到沈新旁边,附在他耳边说:“咱们家现在有整整三千两银子。” “这么多?”沈新面色惊讶,“阿宁好厉害。” 秦宁抿了抿唇,面色赫然。 朝阳初升,沈新一家在吃早饭,肉馅馄饨配白面饼子加上一碟子爽口的咸菜。 沈新问:“阿宁,你铺子最近忙吗?” “不忙。”秦宁摇头道。 “再招几个小厮吧,冯大青三个人我有点事情想让他们帮忙。”沈新说。 秦宁未加思索,径直答应下来,“好,我等会去店里就把招人告示贴出来,不到三日就能把人招上来。” “慢慢来,还是得看人的品性。”沈新说。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科考了,等考完试或许可以去沿海的城池找找有没有去往海外的法子,再不济也能找到些海外的新鲜物件,就当旅游散心了。 “好。”秦宁回。 新的知府赵云明来了的第一件事便来了南江书院视察,他想要政绩,最好最快的法子便是明年的院试,今年的乡试能多出一些榜上有名的学子,也算他教化有功。 前提是这些读书人有天赋,有才学。 和林院长手谈一番后,顺其自然地提出要了解学院里学子的情况,林院长痛快地答应了。 路上二人闲聊,赵云明问:“十月乡试林老先生可有看重学子?您觉得哪些学子有上榜的希望?” 林非陌是理学派代表人物,赵云明是实学派王子仪的嫡亲弟子,二人虽然不相识,但也互有了解。 “中举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老夫不敢妄言。”林非陌慢悠悠的嗓音一停,“单论学识,今年乡试至少三名弟子可榜上有名。” “那真是南江之幸,南江书院有林老如定海神针,是南江之福啊。”赵云明朗声大笑,黑白的胡须随之颤动。 “不过是尽我之责罢了。”林非陌微微一笑。 本想打听打听柳侯爷的嫡次子柳无信的近况,又想到他如今归属于寒门一派,赵云明犹豫了一瞬,还是没问。 “拜见知府大人。”授课夫子率先弯腰作揖,学子们紧随其后。 看着一张张似乎求知若喝的脸,想到了他以前的书院生活,赵云明心里感叹,面色柔和不少,“都起来吧。” 几人在堂前落座,室内一片寂静,赵云明继续问:“上次考试前三甲都是谁?走上前来。” “学生沈新。” “学生林斐济。” “学生杨竹青。” “参加知府大人。” 三人穿着书生制袍,气质颇为不凡,赵云明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看了一眼明显年轻的林斐济,偏头对林非陌说:“想必这位就是先生的爱子吧,果然是少年英才。” 林非陌笑了笑,“不过有些小聪明冒进罢了。” 林斐济面色平静,眼眸低垂。 赵云明又依次问过沈新和杨竹青,最后跟学子们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语才离开。 吃过午饭,几人聚在一起闲聊,杜浩元神秘兮兮地说:“据说知府大人的儿子要来我们书院读书了。” “大燕朝知府的任期至少五年,南江府也算山清水秀,每任知府无一不选择携家带口,咱们书院又是府城里首屈一指的读书生地,他儿子来读书不是很正常。”林斐济淡淡道。 “你今日怎么了?”杜浩元眼里闪过一抹狐疑,“不但兴致不高,说话还牙尖嘴利的。” “我今年可能没办法参加乡试了。”林斐济苦涩一笑。 沈新皱了皱眉问:“为什么?” 参加乡试,也有可能考不上,即使考上举人,院试再等几年又何妨。 “家里人说我年纪小,让我再等两年再考。”林斐济面色虽然平静,但声音里充斥着不甘心。 林斐济没明说大家也知道这是院长不同意,几人瞬间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杜浩元干巴巴地劝道:“可能是你家人舍不得你,不想你小小年纪就远行。” 正值盛夏,午后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在地面,形成明明暗暗的光点,沈新看着快要气成河豚的林斐济,劝道:“要不你再争取争取?若有幸过了乡试,过几年参加院试就是了。” 杨竹青在一旁赞同地点点头,惜字如金道:“我同意。”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林斐济握了握拳,眼里闪过一抹坚毅,“你们说得对,我回去就跟父亲商量。” 新知府到来的第五日,府衙便张贴了一系列的新政,首先便是调整了今年的赋税和商税,还免除了今年的徭役。 眨眼便到了秦宁和赵花朝约定游玩的日子。 杜浩元和林斐济也不知道从哪知道了沈新和扬竹青两家要出来游玩的事,嚷嚷着要来,两人若是不答应,他们就把这件事情跟其他人说。 显而易见,最后的四人行变成了八人行,因为还有二毛和三毛两个小机灵鬼。 出城的路上,三毛一直在秦宁耳边碎碎念道:“哥哥,你下次可不能把我忘了,我可是你可爱的三弟啊!” 三毛瞄了一眼同款正危襟坐的沈新和二毛,用气声跟秦宁说:“哥哥,要是你觉得人多累赘,就单独带我好了,我虽然人小但还是能做很多事的。” 几个月的时间,二毛和三毛个子长了一大截,已经到秦宁的腰身了。 秦宁嘴角微弯,同样用气声和三毛说:“好,下次一定不忘了你。” “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三毛笑的美滋滋的。 秦宁心里为骗了一个小孩子而发虚,他偷偷瞄了一眼沈新,却不想视线被抓了个正着,看着沈新眼里的揶揄,不知为何有些恼怒。 他眼珠一转,叹了一口气,“三毛,你大哥好像脸色不太好,你去看看他怎么了好不好?” 沈新一家坐在杜浩元贡献的马车里,沈新和秦宁一人坐在一边,两个孩子紧随左右。 “好。”三毛响亮地答道,挪到沈新旁边,开始碎碎念,目光关切。 沈新轻笑一声,小兔子会亮爪子了。 阳光明媚,微风吹过绿叶,带来阵阵清香和檀香,马车停在山脚,几人徒步上了普济寺,寺庙离山下不过百米,杜浩元也凭借自己爬了上来。 “杜兄毅力变强了。”沈新看着气喘吁吁的杜浩元,玩味一笑。 杜浩元喘着粗气,嘴里还在说:“这都是为了沈兄夫郎的手艺,我可是付出太多了。” 秦宁偏头看了沈新一眼,微微一笑道:“今日定不让你白来。” 今日野餐是为了给相公放松心情,自然要做些不一样的美食。 “那我们要好好期待一下了。”林斐济眼神发亮,笑着说。 正门高耸宏伟,普济寺三个字仿佛是镶了金边的金色,周边刻着精美的浮雕,钟声悠扬,从寺庙里传来的香气更浓郁了一些。 几人说说笑笑,等杜浩元休息的差不多了才往里走,沈新犹豫了一下,秦宁察觉到了回头看他,眼神疑惑。 第111章 沈新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跟着众人走进了普济寺。 第107章 穿过山门, 寺间景象映入眼帘,广场宽阔,石头堆砌的台阶蜿蜒向上, 中间摆着一尊镀金的香炉, 白烟缭绕, 比门外的香味强了百倍不止。 几人谈话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 穿过天王殿,拿上香茗踏入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是一个寺庙的核心建筑,富丽堂皇自不必说,上首供奉着的神佛菩萨也是惟妙惟肖。 殿前放置着两排淡黄色的, 稍显褪色的蒲团, 穿着袈裟的法师跪坐在前, 敲打着木鱼, 诵读经文,声音浑厚又庄严。 望着这个场景, 沈新的内心似乎也平静不少,他把香插在香炉中, 跟着秦宁跪了下去。 秦宁望着面含慈悲的满殿神佛,虔诚地叩首,许下了他的心愿。 出了大殿,赵花朝熟门熟路地走到不远处的功德箱, 往里填写一大把碎银子, 秦宁跟着也往里添了些铜钱,铜钱落入箱内发出咚咚的脆响。 看守功德箱的是个脸嫩的小沙弥 , 他微微躬身,道了声佛号,“感谢诸位施主的慷慨捐赠, 愿佛祖保佑您。” 林斐济虽然在南江府长大,但并没有来过普济寺,此时见什么都新鲜,和二毛三毛来回走动张望。 “普济寺后山有个甘泉,泉眼里冒出来的水甘洌清甜,不如我们去那野餐?”杜浩元提议道。 杨竹青微微颔首,“正有此意。” “行,那我和竹青兄先去山下取食物和餐具,你们先跟着杜兄他们去后山。”沈新把秦宁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低声说。 “好。”秦宁抿了抿唇。 直到出了普济寺,沈新提着的心才彻底落回实处,还好,他没有任何变化,他回望了一眼普济寺。 “沈兄,怎么了?”杨竹青见沈新回头,问。 “没什么。”沈新面色如常。 心想,以后还是少来这些地方吧,毕竟他的到来就不科学。 后山清新,泉水潺潺,绿意盎然,东西虽然拿上来了,但时间还早,沈新等人打算在周围逛逛,看能不能找到些果子、野味和柴火。 赵花朝有了身孕,不宜过度操劳,就和杜浩元,二毛和三毛呆在原地归置东西。 “这里真的有野味吗?”林斐济手里拿着弓箭,眼神充满怀疑。 他们可是走了一刻钟了,毛都没碰到。 沈新把一根干柴放在竹筐里,“不一定能有,这东西得靠碰。” 见林斐济眼神黯淡,秦宁连忙补充道:“如果我们能找到竹林,很大可能能找到竹鼠,烤了吃也很美味,竹筒还可以做竹筒饭。” 除了沈新一家,其他人家境殷实,很少人吃过竹鼠,林斐济眼睛亮了亮,“是竹狸吗?” “是。”秦宁点了点头。 几人忙里忙外捡好干柴和果子已经快中午了。 回到泉边,赵花朝四人已经把吃食和物件都安放好了,林斐济迫不及待地跟杜浩元炫耀手里的竹鼠,“看我们抓到什么了?” “老鼠?”杜浩元不确定地问。 “这是竹鼠,能吃的。”林斐济鄙视地看了一眼杜浩元,抬了抬下巴,“这你都不懂。” 杜浩元:“……” 赵花朝“噗嗤”一声笑了。 秦宁打了个圆场,“刚刚在那边摘的野葡萄,已经洗好了,大家来尝尝。” “我来惹。”三毛一溜风似的跑到秦宁旁边,二毛紧随其后。 沈新把干柴放在一边,烧烤架子搭好,木炭摆进凹槽中,点燃火石,待木炭烧的通红时,把秦宁串好的肉串放在架子上,撒上准备好的调料,不过一会儿烤串的香味便飘出老远。 还在争执如何给竹鼠破腹的三人闻着味走了过来,齐齐围在沈新左右。 杜浩元深深吸了一口气,问沈新:“这架势看上去好像炙肉,但可比炙肉香多了。” “这是烤肉。”沈新熟练地把手里的串子翻面,头也不抬地回道。 一盏茶后,他把烤好的,冒着油花的肉串放在盘子里,递给秦宁:“阿宁,拿过去和杨兄夫郎一起吃。” 看几个读书人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盘子,秦宁心里骄傲,挺直了背,“好。” “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沈新笑了笑,“再等一会儿,馒头片和素菜也烤好了。” 林斐济仗着年纪小,直直奔着秦宁那堆人去了,拿起一串五花肉吃了起来,二毛和三毛更是吃的脸上都沾了油花。 杜浩元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回头问:“沈兄,我们呢?” 杨竹青夫郎已经吃上了,他不好意思提,但此刻也紧盯着沈新。 “看着学,自己烤。”沈新淡定地说。 “真…真的吗?”杜浩元不可置信地问。 看着眼前的人仿佛天塌了的表情,沈新勾了勾嘴角,“要相信自己的天分。” 一口气烤了三盘,加起来六十七串,沈新才停手,这时的杜浩元已经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从二毛三毛那得来了五串烤串,正珍惜地吃着。 “你怎么不去吃?”沈新瞥了一眼站在下风口的杨竹青问。 “我想学学如何做,等以后回家了可以做着吃。”杨竹青眼神不抬地回。 见人眼睛被烟熏得通红还一动不动地盯着烧烤架,沈新嘴角微抽,无奈道:“站过来,你现在站下风口,烟全吹你脸上了。” 杨竹青身躯微僵,默默移了脚步,站在了沈新的右侧,过了好一会儿,他语气幽幽地问:“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 沈新脸色不变,还给手里的串翻了个面,“忘了。” “相公,热了吧。”秦宁拿手绢给沈新擦了擦额头的汗,把竹筒递到他的嘴边,“喝口冰梨汁,刚拿出来的。” “知我者,阿宁也。”沈新低头喝了一大口,知道秦宁没有明说的话,他笑了笑,“等我烤完这盘就过去和你们一起吃,这里热,你先过去吧。” “好。”秦宁甜甜一笑。 “沈兄和夫郎感情真好。”杨竹青幽幽地说。 “那是自然。”沈新嘴角微勾,独留杨竹青若有所思,瞧了坐在那边吃的开心大笑的赵花朝一眼又一眼。 沈新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说:“你先拿青菜试试吧,我先过去了。” 希望这小子不会浪费很多肉。 秦宁见沈新走过来,立马站起来招手,“相公,坐这里。” 几人围坐在一块铺的平整的大石头旁,石头上放满了烤串、糕点、果汁还有果酒。 “相公,这个好吃,你尝尝。”秦宁拿了一对鸡翅中递给沈新。 “这可是宁哥儿特意给你留的。”赵花朝补充道。 “弟夫郎对你可真好。”杜浩元笑眯眯地说,“沈兄夫夫的感情可真是羡煞旁人。” 见秦宁害羞的脸都红了,沈新咬了一口肉,语气发凉道:“杜兄不去试试怎么烤制肉串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杜浩元讪讪一笑,“过一会儿再去,哈哈。” “大哥,我也想试试。”三毛举高了手,在一边跃跃欲试。 他们在家也吃过几次烧烤串,但每次都轮不到他烤。 “等你个头再高些吧。”沈新拒绝道。 “好吧。”三毛眉头皱在一起,狠狠地咬了一口刷了蜂蜜的甜馒头片。 等杨竹青过来,几人开了一坛秦宁带来的葡萄酒喝。 “这葡萄酒果香浓郁,口感醇厚,好酒。”杜浩元再一次感叹,“弟夫郎手艺真好。” “沈兄真是好运气。”林斐济眼里全是羡慕。 赵花朝打算偷偷尝一口杨竹青的酒,杨竹青默默把手扣在了杯子上。 他拿手指戳了戳杨竹青的手背,半天也没戳动,瞪了杨竹青一眼,喝了一口早上带的白水。 “我也没想到我有这样的好运气,能有这么好的夫郎。”沈新收回视线,看向脸颊微红的秦宁,笑了笑。 秦宁强撑镇定道,“大家一起吃串喝果酒。” 杜浩元眼睛一眯,语气难得认真:“说真的,烤串这种美食整个南江府都是独一份,若是把这门手艺拿出来做生意,得赚不少银子。” 他继续说,“不管可以烤肉,烤菜,还可以烤海鲜,简称为万物皆可烤。” 秦宁和沈新对视一眼,他说:“之前也想过开个吃食铺子,不过家里人手不足,就没把生意铺大,想着先稳点往前走。” 赵花朝眼珠一转,“我们合伙做吧,我出人,你出手艺,钱一人一半,怎么样?” “好啊。”秦宁眼里亮晶晶的,他可听说朝哥儿家以前就是做生意的,肯定可以学到很多。 杨竹青抬起的手就这么放了下来,他瞧着有些兴奋的赵花朝,想着之前花朝从没做成的生意,不由得捂了捂脸。 沈新瞧见杨竹青的异常,却没问为什么,左右阿宁开心,不是什么大事。 第112章 “我前几日又跟家里人说了想参加乡试,但他们还是不让。”林斐济脸颊酡红,声音先是愤怒而后苦涩。 “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难道一个十四岁的举人丢人吗?还是我看上去不像个大人?” 沈新沉默了一瞬,举起酒杯,“全在酒里了。” 杜浩元和杨竹青紧随其后,“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秦宁、赵花朝和两小只喝了两口果汁。 几人谈天说地,插科打诨,直至落日余晖散尽,面上带着疲色和酒气,这场秋游才结束,各自回家罢了。 到了家,二毛抬头问沈新:“大哥,夫子说科举之路甚为艰难,中童生者百里挑一,中秀才者千里挑一,中举人者万中无一,斐济哥明明天资斐然,家境也优渥,为何他家人还是不让?” 第108章 “可能是他家里人有别的考量吧。”沈新摸了摸他的头, “今日累了一天了,早点洗漱休息吧。” “好的大哥。”三毛边打嗝边回话,还自己给自己拍了拍小胸脯。 沈新洗完澡回屋, 见秦宁坐在桌边数银子, 没干的湿头发洇湿了一大片里衣, 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拿了一块干棉布, 走上前给秦宁擦头发,一边擦一边问:“不休息吗?” “数完就睡。”秦宁头也不抬,面色认真,手指青葱白嫩, 薄唇轻抿, 看不见一点粉嫩的唇肉。 可能是真的醉了, 擦着擦着, 沈新忍不住离秦宁更近了一些,碰了碰秦宁的耳垂, 他的手也从秦宁的头发挪到了腰间,声音低沉带了些许诱惑:“阿宁, 明日再数钱吧,先上床休息好不好?”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秦宁的耳侧,他回望沈新,却见到一双幽深的仿佛把人吸进去的眼眸。 二人目光相接不过一瞬, 秦宁便避开了沈新的视线, 不知为何心里忐忑了一下,他睫毛微微抖动, 小声说:“好。” “阿宁真好。”沈新轻笑一声,抱小孩似的把秦宁抱进怀里,秦宁轻呼一声, 连忙把胳膊放在沈新的肩上。 沈新把人放上了床,却没松手。 二人距离很近,近到眼里只剩彼此,呼吸可闻,沈新指腹一下一下摩擦着秦宁的脸侧,“阿宁,我好像醉了。” “那我去灶房煮碗醒酒汤。”秦宁眼眸低垂,手掌紧握,小声回道。 “不想醒。”沈新低头,轻轻碰了碰秦宁的唇又离开,低声说,“想亲你。” “可…可以亲。”秦宁声音抖了一下,回的结结巴巴。 沈新轻笑一声,用行动表达了他的心情。 密密麻麻的吻从秦宁的额间落在了眼角,鼻梁,鼻尖,唇角,唇瓣,脖颈和锁骨,又落回唇瓣。 秦宁一一承受,偶尔瑟缩,只有受不了时才会发出轻哼声。 沈新额头上的汗水像屋里正中央融化的冰块一样,一滴一滴落下,洇湿秦宁的里衣,落在秦宁的脖颈上。 汗水滚烫,烫的秦宁的心尖忍不住颤了颤。 沈新的手第一次碰到秦宁里衣领口的蝴蝶结系带,轻轻往下一带,系带就松了一半。 秦宁心怦怦直跳,声音愈发娇软:“相公。” 眼前的人面若桃花,好像只要自己拨弄两下便能盛开,毫不费力。 沈新不再犹豫,深深吻上了秦宁的唇,邀人共享沉沦。 趁人迷糊之际,他又把系带系了回去,大片春色被掩藏在雪白的里衣之下。 沈新把脸埋在秦宁的脖颈,平复激动的心跳,他闷声道:“阿宁,给我煮完醒酒汤吧。” 秦宁收回心里莫名的失落,吸了一口气,软声道:“好。” 他伸手想推开半压在他身上的沈新,使了半天劲也没推动,他鼓了鼓脸,“相公,你起来呀,你好重呀,我推不动。” 沈新耍了一下无赖,“温香软玉在怀,我一点不想起。” 秦宁语气轻软,“那再抱一盏茶好不好?” “好。”沈新收紧双臂,静静听着二人相交的呼吸和心跳。 翌日的早饭是清粥小菜,饭桌安静,只有筷子碰到瓷碗发出的清脆声,秦宁又给沈新盛了一碗白粥,开口道:“相公,铺子里的小二已经招好了。” “这么快?”沈新惊讶了一瞬。 “南江府人多活少,咱们铺子开的条件优渥,好些人争着抢着要来,我差点挑花了眼。”秦宁回。 沈新点点头,对冯大青三人说,“一会儿你们三个跟我走去书院,有事要交代你们。” “好。”冯大青三人齐齐应声。 “那我和墨书一会儿送二毛和三毛。”秦宁接了一句。 清晨城门口挤满了人,大多是周围山村进城农户,或在腰上挎着土篮子,或背上背着筐进城来赶集做买卖。 出了城,周边瞬间安静下来,沈新边走边问冯大青三人:“你们可知道广安府?” “客人闲聊时听过几耳朵,说那里海运发达很是繁华,四季如春,还盛产各种果子。”冯大青回。 沈新“嗯”了一声,继续说:“我想让你们去广安府一趟帮我找一样东西,你们可愿意?若是找不到,那就在那打探打探去往海外的船只路线。” 大燕朝不像前朝那般禁海运,但也只有特定三个海口码头才能出海。 一处在偏北的青州府,一处是离南江府相隔两个府城的广安府,还有一处在最西南边的福州府。 冯大青和刘六对视一眼,出声道:“东家有所托,我们自当万死不辞,只不过广州府离的太远了,我们又是奴仆,擅自外出真的可以吗?” 即使离得最近的广安府,从南江府走水路过去也要一个多月,他们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南江府,真的能行吗? 沈新抛出了诱饵,“只要你们愿意去,我与你们签订的死契即刻销毁,从此你们便是自由身了。” 冯大青有些意动,如今到了南江府也算长了些见识,虽说沈新中了秀才,将来也可能入朝为官,但他们几个可是签了奴契的,就算沈新地位再高,他们也是奴才,更何况还得为以后考虑。 “不止东家想找什么东西?”冯大青试探着问。 看清三人的犹豫,沈新微微一笑,“等你们考虑好了再说也不迟,给你们三天时间,你们好好考虑考虑,若是选择去广安府帮我跑这一趟,这一路上的来回路费食宿我全包了。” 他继续说:“若是能把东西给我带回来,我格外奖励每个人二十两。” “东家放心,我们会认真考虑的。”刘六笑得谄媚。 如杜浩元所说,甲班真来了一位姓赵的新同窗,名为赵金沉,年纪看上去比沈新还要大上不少,和周围的一众学子比身形略显魁梧。 午饭时,沈新、杜浩元、林斐济和杨竹青坐在一张饭桌上,等吃的差不多了,杜浩元看左右没人,神秘兮兮地说:“我打听到一些新来的同窗的事情,你们想不想听?” 林斐济最为积极,他立马放下筷子应声道:“什么事什么事?快说快说。” 沈新和杨竹青也闻声望去。 杜浩元停了一会儿,把人胃口吊的足足的,第一句话便是一个重磅炸弹,他说:“赵金沉就是小说《曾寄春日》的作者。” “真的假的?”林斐济眼睛瞪大,语调拔高。 杨竹青“嘶”了一声,平时里沉默寡言的他突然话多了起来,“果真吗?” “当然。”杜浩元语气肯定。 沈新没听过这本书,见状连忙问:“这书写什么的?” 第109章 眼前的三人同时沉默了, 他们也没想到沈新竟然没看过《曾寄春日》。 这本书讲的是一位小哥儿被退后拒绝长辈再议定的亲事,直面流言蜚语,投身经商, 生意越做越大, 与好几位优秀男人相识, 经过一系列爱恨纠葛, 最后认清了自己的真正所想,选择了自由无拘无束的日子。 主角坚持不懈、追求自由的精神深受女子和小哥儿的追捧钟爱,是近几年大众最受欢迎的爱情小说。 杜浩元简单和沈新讲了讲故事情节,沈新挑了挑眉, 难得的弘扬反叛精神的小说, 或许可以买一本回去给阿宁看, 也可以检验阿宁这些日子读书识字的成果。 林斐济面色狐疑, “这么隐秘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大燕朝读书人以科举入仕为正途,话本为下三流营生, 绝大多数读书人即使写出畅销的话本也不会出来自曝身份,以免将来入仕途留下把柄, 被人攻击玩物丧志,影响前途。 杜浩元老神在在道,“你以为赵金沉为何来了我们书院而不在上京的国子监?他在上京亲口承认自己是《曾寄春日》作者陈芸金,引起好一片震动, 甚至还牵连了赵知府, 好几个言官上奏赵知府治家不严,教子不善。若不是有陆正清这个大靠山, 赵大人也不能顺顺利利外放到南江府。” 林斐济犹豫了一下,问:“他为何要承认自己是陈芸金?这一承认岂不是把自己往后几十年的仕途都断送了。” 第113章 杜浩元抬头再一次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这就不得不说赵知府内宅的二三事了。” “赵金沉是赵大人原配夫郎所生, 三年前赵大人原配夫郎病逝,二年前新妇进门,过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据说那位新妇容不得人,才使老实本分的赵金沉发了怒。” 众人噤声不语,沈新吃了好大一口瓜,心里觉得此人有七窍玲珑心,不相熟的怕是要被他憨厚的长相骗了。 下午上完学院的课,沈新如往常一样提着烛火去竹林后方,专属于柳无信的藏书阁,却在藏书阁内见到了午饭八卦的本尊,赵金沉。 沈新微微颔首示意,轻手轻脚放下灯盏,烛火昏暗,昏黄的孤本上字迹愈发模糊,沈新一目十行,把这些价值千金、甚至价值万金的书都记在了脑海里,看了半个时辰,直至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才往回走。 临走前沈新回望一眼,赵金沉依然沉溺在书中世界,半个时辰头也没抬。 夏日宵禁时间晚,沈新刚好在最后一刻钟赶上了城门关闭,匆匆往家赶。 小院芳香扑鼻,阵阵凉风吹过,好不惬意,吃过饭,沈新循例检查二毛和三毛的功课,考较一番往日学问,除了三毛偶尔吭哧吭哧以外,他的心情很是平顺。 他刚准备打热水洗澡,冯大青三人便找了过来,径直表明来意:“东家,我们决定去广安府。” 沈新眼里惊讶,问:“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你们确定想好了?” “想好了。”冯大青回答的肯定。 他继续问:“不知东家让我们找的是何物?” 沈新想了一下,说:“我想让你们帮我找的东西名为乳胶,是从橡胶树上采集下来的,橡胶树生长于四季如春的地方,等我一会儿画张图细细描述。” “好。”刘六回。 沈新继续说:“明日下午我早点回来去衙门办你们三个的路引文书,你们趁这个时间好好想想要带什么,和大家辞别一番,出发时间宜早不宜晚,便定在三日后吧。” 秦宁帮忙收拾细软,阿谷和阿秀几人帮忙缝制衣裳和鞋子,又做了些糕点干粮,沈新给了三人一百五十两做盘缠。 三日后的清晨,天空飘着细雨,空气微微湿润,四周被白雾笼罩,冯大青三人便被打包送上了码头,铺子里事情多,只有沈新和秦宁来送别。 临行前,沈新把昨晚匆匆赶制好的本子塞进了冯大青手里,说:“这是我整理的外出必读的注意事项,只能帮到这了,一路上路途遥远,天高水远,万事小心,以性命为重。” 这本子里包括了在城池如何选取住宿地点,如何警惕各类骗局,在野外如何生存,迷路了如何找到方向等等。 冯大青感动的眼里冒水,按了按胸膛里好好保管的橡胶树图纸,大声说:“东家放心,我们定能不辱使命。” 就连最为沉默寡言的冯七也面色通红,捏着纸伞的手指微微泛白。 船只远去划出浪花,应和着细雨,秦宁偏头问:“相公,你真的相信他们会回来吗?万一他们一去不复返了,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了?” 沈新和秦宁共持一把伞,沈新仗着袖袍宽大,攥住了秦宁的手,说:“他们若是不回来也是我看错了人,白忙活就白忙活了,总不能前怕狼后怕虎事情就不做了。” “若他们真不回来了,最为可惜的便是阿宁辛辛苦苦赚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了。”沈新低笑一声。 “才不可惜。”秦宁嘟囔了一句,忍不住问,“相公,那乳胶到底适合用途?” “乳胶有大用,这可是关乎你我以后得幸福生活的物件。” 沈新故作高深,见秦宁还想问,他话锋一转,“我得去书院了,快迟到了,先走了。” 独留秦宁望着沈新匆匆的背影无奈一笑,撑着一柄暗黄色的纸伞回了铺子。 还有不到两个月便是乡试,书院的课业肉眼可见地繁重起来,沈新回到家完成课业的时间越来越晚,连两小只的课业情况也没时间检查了。 是夜,沈新洗完澡回屋,见秦宁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也没多想,径直躺上了床,把人捞了过来,打算睡觉。 刚揽过来,秦宁的嗓音便在他的胸膛处响了起来,“相公,我们成亲已经一年了吧,要不过两天去问心堂找大夫把把脉,看下身体如何了,毕竟你最近也挺累的。” 沈新唰的一下睁开眼睛,身体不自觉地僵硬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他想起来了,之前不跟秦宁圆房找的借口就是他身体不好,一年之内不能同房,算算时间,确实一年了。 可恶,阿宁的记忆力怎么这么好。 他缓了缓神,决定坦白从宽,他实话实说道:“阿宁,我不想太早圆房。” “为什么?” 秦宁的神色瞬间紧张了起来,他声音紧绷,面色好似在佯装若无其事,不过微红的眼圈暴露出他内心波动的事实,无数阴暗和不好的想法在他脑海里闪现。 沈新亲了亲秦宁的嘴唇以示安抚,他说:“这里医疗环境和医疗水平都太低了,你我都年轻,如果我们没有任何措施就圆房,非常容易有娃娃,肚子里揣了娃娃还要生孩子。自古生孩子对女子和小哥儿来说就是一道生死关,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也不想这个意外是由我亲手造成的。” 沈新感受到秦宁略微放松的背部,细细闻了一下秦宁的头发,他轻声说:“比起…圆房甚至是有个孩子,我更希望我们两个能长长久久,相伴到老。” 秦宁听到这,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他咬了咬唇,把脸埋进沈新的怀里,闷声道:“我也是。” 过了一会儿,他把脸抬起来,顶着红的滴血的耳尖,用蚊子似的声音说:“我听说有动物的肠衣或是鱼鳔,洗干净了可以用…”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星光和忐忑。 沈新轻笑一声,捂住了秦宁那双含羞带怯的眼睛,说:“我也想到了这个法子,但那些东西不太好用,让冯大青他们三个去广安府找原材料了。” “这件事我比你还急。” 沈新低声说,“阿宁。” 秦宁把脸上的手扒开,咬了咬唇:“那你也得去问心堂把把脉,看看身体。” “好。”沈新回,心里极为自信,他身负异能,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的身体素质非常棒。 连着三天都是连绵的阴雨,土地变得泥泞湿滑,上山的路格外不好走,秦宁给沈新准备了一双雨靴和一双短筒靴子,到了书院可以换上,干净又舒适。 期间来福来了信件,里面的字体连写带画,秦宁连蒙带猜,读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弄明白信里写了什么,说了阿婆身体不错,又说铺子红火,最后还说了今年村里各家各户收成很好,最后还问沈新和秦宁在南江府的情况,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又希望沈新和秦宁一切安好。 陈志瑞也来了一封信,先是问了沈新是否一切都好,最后说自己也要来南江书院读书了,希望到了南江府,有时间可以一聚。 等两人都有空闲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了,沈新遵守和秦宁的约定,两人晚间来了问心堂问诊。堂内人不多,药香浓郁,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沈新。 大夫胡子花白,苍老温暖的手搭在沈新的手上,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儿,又看了沈新的五官,问了他的饮食休息。 见大夫一直问,不说结果,站在一旁的秦宁面色倒是越来越紧张,忍不住开口:“大夫,请问我相公怎么样?” “身体健康的很,心跳尤其强壮有力。”大夫眼眸微微抬起。 “谢谢大夫。”沈新站了起来,把秦宁按在座位上,“大夫,看看我夫郎身体如何?” 大夫相同的一套流程走完后,见二人恩爱,语重心长道:“你这身子幼年亏损太过,虽说近些日子养的不错,但到底亏了底子,还是要多注意才是,不能劳累,也要多加休息,最好是能晚几年再要孩子,不然亏损太过,恐怕寿数难长。” 第110章 省城的大夫果然医术更为高深, 沈新面色严肃,他问:“大夫,可有法子弥补我夫郎身子的亏空?不拘银钱, 只要是对他身子好的。” 大夫沉吟片刻, 说:“可以是可以, 但补药价格昂贵, 一剂药就要将近一两银子,你真的要?” “当然,只要方子有用。”沈新语气加重,不顾被秦宁往下拉的衣摆, 又问, “我听闻有一种法子为食补, 是通过一些相生的食物滋养身体, 不知大夫可有了解?” 大夫点了点头,“这方面老夫建树不深, 只知道几个简单的食补方子,可一并送给你。” “多谢大夫。”沈新弯腰作揖, 不顾秦宁的眼色,他拎了一个疗程,十二包补药,扶着秦宁出了问心堂。 “整整十二两, 就买了这点子补药?”秦宁的心都在滴血, 他不想说沈新的不是,躺在床上还在不断嘟囔。 沈新尝试牵住了秦宁的手, 解释道:“只要你的身体康健,花多少银子都是值得的,生命无价。” 第114章 他脑子里有不少食补方子, 以后每日让紫珍和平安按照方子做,最好再额外添个补汤,但这样的话他得想办法赚银子了。 “说不过你。”秦宁嘀咕了一句,心里甜滋滋的。 “阿宁,以后家里的活计就交给下面的人吧,若是人手不够,就再买几个奴仆。”沈新继续说。 “可是我一点也不累。”秦宁语气略显急切,“这些活不多,我能做得完。” “不行。”语气过于生硬,刚说完沈新就后悔了,他又找补了一句,“你可以想点子,想方子,想铺子如何流转,别再做体力活了,好不好?” 沈新嘴角勾起一抹完美的笑容,眼神温柔,鲜少的用上了美色。 二人对视的下一秒,秦宁就收回了目光,他牵住了沈新的手,说:“好。” “别阳奉阴违啊。”沈新闷笑一声,“我可以会随时问人的。” “知道了。”秦宁瞪了瞪眼,“睡觉。” “晚安,阿宁。”沈新回。 第二日一早,沈新便起来给秦宁熬补药,在没吃早饭之前,不顾秦宁被苦变形的脸,直直盯着他把药喝完,才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果干,又把家里人召集在一起。 他说:“昨日大夫说阿宁身子虚弱,不宜劳累,往后家里的活计就指望大家了。” 沈新继续说:“阿谷,你以后每日按照我给你的菜品买菜。” 他选的都是常见的时令蔬菜,大多可以买到。 “紫珍,你以后每日都按照我给你的方子做饭,再额外添个汤。” “阿秀,你以后每日早上负责给阿宁熬药,盯着他一滴不剩。” 几个小哥儿和妇人齐齐应声。 沈新继续说:“这几日大家先辛苦一些,过两日我和阿宁会再去买几个人回来。” “不辛苦不辛苦,就是再多一些活我们也做得来。”紫珍笑了笑。 二毛和三毛早就跑到秦宁旁边,一左一右像门神守着他,听完全程后,二毛率先开口:“大哥,我和三弟以后也会监督哥哥的,不让他干重活。” “好孩子。”沈新满意地夸了一句。 他到底不经常在家,能找几个帮手就找几个帮手。 秦宁抱着胳膊坐在凳子上,恍恍惚惚地听着沈新的安排,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跟相公去了一趟药堂,不光花了整整十二两银子,肉眼可见以后会花的更多,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抬头看着沈新说:“我今日去找朝哥儿说铺子的事情总可以了吧。” “可以。”沈新痛快地答应下来。 到时候问朝哥儿就能知道阿宁的情况了。 “有一事忘了跟你说,竹青兄说他夫郎开铺子没赚过钱,一直都是赔本的状态,你看要不要把这个情况放在你的规划里。”沈新吃了口包子。 “嗯嗯,朝哥儿跟我说了。”秦宁说,“我问了他之前关店的原因,也走访了几家食肆,有七成把握烧烤店能开成。” “而且能大获成功。” “行,心里有数就好。” 沈新吃过饭,拿上背包匆匆赶往书院。 和往常一样,吃过午饭,沈新几人围坐在广场闲聊天。 沈新主动挑起话头,“我有几张食补药膳方子,不知道几位有没有兴趣买?” “食补?”杜浩元一脸嫌弃,“食补的菜品大多难吃的很,我不要我不要。” “补什么的?”杨竹青忍不住问。 “补身体和对孕夫有益的食谱都有。”沈新回,“我手里食谱做出来的菜品可不难吃,若是几位感兴趣,三天后可一起来我家吃个晚饭。” 林斐济对食补没什么兴趣,但对吃和蹭饭很感兴趣,他立刻就答应了。 杜浩元和杨竹青紧随其后。 “我也想去可以吗?” 沈新背后传来赵金沉幽幽的声音。 “当然可以。”沈新面色如常,回头回复。 这都是他的储备钱粮,哪能轻易拒绝。 下午上完课,沈新去了阁楼,还没进去就碰到了柳无信。 沈新弯腰作揖,“见过夫子。” 柳无信“嗯”了一声,继续问:“看到哪了?” “已看完大半。”沈新站直了身子,回。 “这么快?”柳无信起了兴致,“那我可要考上一考。” “好。”沈新说。 “《武书总要》第三回讲的是什么?”柳无信问。 “讲的是德恩公以少胜多的战役,在前朝的平顶山一线,德恩公率领一千轻骑奇袭刘复秀率领的一万西青军,二进二出斩杀半数西青军,最后只剩三十余骑惨胜的事例。” 柳无信揣起手,老神在在地问:“如果你是刘复秀,你会怎么做?” “学生不才,私以为擒贼先擒王,群龙无首,骑军自然溃败。”沈新低眉说。 柳无信似乎起了兴致,又问:“若你是德恩公,你会怎么做?” 沈新顿了顿,只说了一句:“擒贼先擒王。” 柳无信哈哈一笑,没发表评价,转而说:“不打扰你看书了,我先走了。” 偌大的阁楼,沈新只与影子相伴。 三日过后,杜浩元三人如约而至,沈新一早就跟家里人说明白了,几人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做了一桌子药膳食补。 清蒸鲈鱼,黑豆炖猪蹄,黄芷党参炖鸡,枸杞炖瘦肉,红枣炖排骨,清炒荠菜,菠菜猪肝汤。 飘香四溢,杜浩元咽了咽口水,“沈兄,你这厨娘手艺不错,看着卖相就知道今日来对了。” “人才济济啊,沈兄。”林斐济感叹道。 赵金沉默默的坐了下来。 “今日是药膳食补,不易吃酒,望诸位体谅。”沈新洒脱道。 “体谅体谅。”杜浩元挪了挪屁股,用眼神示意沈新开饭。 “开饭。” 几人吃的肚满肠肥,杜浩元拍了拍砰砰作响的肚子,豪气道:“沈兄,这些方子卖了太可惜了,若是信得过我,不如我们合伙开个酒楼,专门卖食补药膳如何?” 林斐济立刻接话道:“好啊,你个杜胖子,打的一手好算盘,若是和你合作了还不是任由你吃喝?” “你倒是满意了,我们几个可是什么都没有,岂不是白来了。” 吃的时候他就在想,爹娘年纪大了,真是吃食补药膳的时候。 “我也要了这些方子。”杨竹青也跟着说。 沈新望着没说话的赵金沉,眼里闪过一抹幽深,他面上笑了笑:“不如我们一起合伙开个酒楼?我出方子,你们出人的出人,出钱的出钱,如何?” 林斐济拍了拍白嫩的手掌,“这个法子好,我同意。” “我同意。”赵金沉突然说。 “我也同意。”杨竹青不甘于后。 好一会儿,杜浩元拿手指点了点桌子,“好啊你个沈新,是不是挖个坑等我往里跳,就等我开这个口呢?” 沈新哈哈一笑:“也得杜兄同意才是。” “行,我同意。”杜浩元笑的像个狐狸,他不怀好意道,“那这个酒楼的分成,诸位如何打算?” “这个可以等明天商议。”沈新说,“今日天色已晚,我们要休息了。” 见没坑到人,杜浩元脸上闪过一丝惋惜,“也好。” 送走了几人,沈新回头,却感觉到一股热流从鼻子流了出来。 秦宁见状赶忙拿了一块布巾过来,他面色焦急:“这是怎么了?” 沈新头微微前倾,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紧鼻翼,瓮声瓮气道:“补多了。” 秦宁:“……” 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他问:“那咱们的食补还要继续吗?” “继续。”沈新倔强道。 看到这一幕,三毛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他用气音跟三毛说:“耶,今日又不用大哥给我们检查课业了。” 沈新斜了要逃跑的二毛和三毛一眼,开口道:“二毛和三毛,跟我说说今天夫子都讲什么了?” 两小只想逃出他的五指山,时间还早呢,他们也太嫩了。 秦宁举着布巾,一刻钟后,这场双方都略显困难的问答才算结束。 等二毛和三毛回屋,秦宁叹了口气,“相公,何苦来哉?” “我得让他们知道,他大哥永远是他大哥。”沈新哼了一声。 秦宁抿了抿唇,不然笑声从嘴里泄出去,不过那双带着明晃晃笑意的眼神还是被沈新发现了。 “你笑什么?”沈新搂住秦宁的腰身,开始挠痒。 这场动静浩大的食补终结于一周后,家里人都开始流鼻血后,沈新痛定思痛,终于决定,从今日开始,食补改成一天一顿,但秦宁每顿的汤不变。 阿谷眼见着二东家眼里的笑意消失不见,等会议结束,二东家急慌慌地起身拉着东家进了里屋,忍不住弯了弯唇。 “我怎么还要吃?”秦宁双眼全是不可置信。 第115章 食补不过十天,秦宁的脸变又白了一个度,脸颊也红润了不少,更显可爱。 沈新忍不住上手掐了掐,“大夫都说了你身子不好,当然得好好补补。” “你看大家都流鼻血了,你还没有,说明你的身体还得补。”沈新语重心长道,“这是个细水流长的功夫,急不得。” 第111章 过了中秋又过重阳。 秦宁和赵花朝合伙开的烤串铺子, 秦赵烤串店正式开业了。 虽说南江府也有烤制类的吃食铺子,但大多用的是火盆和炉子把肉片放上去进行烤制,温度不好把控不说, 也不适合大量又快速的烤制。 而秦赵烤串店用的是烧烤架子串了肉进行烤制, 方便大量烤制, 对烤串人的手艺要求并不高, 价格也更为便宜,肉串三到五文一串,素串一到二文一串。 赵花朝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了,不适合干太操劳的事情, 两人又贴了招工告示, 招了一名烤串工、一名串菜工、一名店小二、一名后厨帮闲、一名刷碗工, 调料也是秦宁的独家配方, 由秦宁在家配置好再带去铺子。 开业当天,秦宁便着人在铺子门口支了一个烧烤架子现场烤串, 香味飘出去老远,好些人闻着味就过来了, 靠着新奇和美味,秦赵烤串店招揽到了第一批客人。 秦宁的生意红火,沈新也没闲着,杜浩元虽说平时不爱动弹, 一旦遇到赚钱的事情, 他比谁都积极迅速。 那日在沈新家里吃过饭,不过五日, 就拿了一张地契找到沈新几人,面色得意:“酒楼已经选好了,里面掌柜小厮和厨子一应俱全, 大家晚上有时间一起去看一看?” 林斐济接过地契扫了一眼,惊讶道:“这家店原来不是卖糕点的吗?” “是啊。”杜浩元耸耸肩,笑了笑,“不过前两天这个铺子黄了,我听到老板要出兑,立马下手,花了不到五百两就把铺子盘下来了。” “要知道这家店位于东一区主干道,可是抢手的很呢。” 住在东一区的人非富即贵,沈新几人之前商量过,食补药膳这类的精细菜品,只有权贵人家才能吃得起,菜品的利润也能上来不少。 沈新几人一合计,决定开个药膳酒楼,走高端精致路线。 晚上出了书院,沈新五人一同去了酒楼,巡查一番后,沈新又根据前世的记忆提了一些酒楼装饰摆件和营销建议。 惹的杜浩元一脸新奇、频繁地看了好几眼沈新,“没想到沈兄连经商之道也颇为精通。” “略有了解。”沈新谦虚道。 “乡试报名后日便开始了,正好我们五个人,一起作保?”杜浩元试探着问。 林斐济眼神有一瞬间暗淡,他摇了摇头,强撑起笑容,“我不参加今年乡试了,你们再找别人吧。” 乡试合格者称为举人,第一名称为解元,乡试和府试的流程差不多,不过乡试更为严格,考察的知识更为全面,也更为深度。 乡试比府试增添了“连保”制度,这种政策需要五名学子共同做保,每个担保人都要保证对被担保人的身份和品行负责,“连保”制度很大程度上能避免作弊、冒名顶替等其他情况的出现。 “今年不行还有明年,科举一途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沈新干巴巴地安慰着,“好事多磨。” 杜浩元自知说错了话,他讪讪一笑开始转移话题,“好不容易今日人齐,不如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不了,我得回家陪夫郎。”杨竹青率先拒绝道。 “我也是。”沈新紧随其后。 “我有事。”赵金沉惜字如金道。林斐济的心情已经缓过来了,他哼了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顾家?” 几人说说笑笑间各自散去。 最后沈新和杜浩元、杨竹青、赵金沉、孙远山五人互相给对方担保,又在在府衙进行了登记,被考察了一番学问后,才获得了乡试的参加资格。 十月金秋,眨眼而至,距离乡试开考仅剩二天。 今日也是考前南江书院最后一天上课,下了课,沈新如往常一样往家走,背上还背着一摞书。 距离府城大门还有一里地时,沈新停顿了一下,他感觉前面有人,盯着他的眼神充满了不怀好意。 他转了个方向,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的密林走去。 密林树木高耸,寂静幽深,空无一人,好似是罪恶天然的庇护所,沈新往前走了走,把书本挂在一处繁茂的树枝上。 又捡了几根胳膊粗的干柴,他站在原地静静等着来人,又听到了几道凶神恶煞的声音。 “那小子人呢?” “老大,他进林子里了。” “哈哈哈哈,简直是天助我也。” “老大文采斐然!”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猖狂。 七个彪形大汉一窝蜂的涌进树林,瞧见站在不远处的沈新,一个个地从怀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木棍,面色狰狞地朝沈新走来。 沈新迅速对这些人的强弱做出判断,手里的干柴一一甩向前方,平平无奇的干柴似乎被赋予了巨大的力量,人群拥挤,硬生生往后退了好几步。 趁着这个空档,沈新猛然冲进人群,碗大的拳头砸上了冲在最前面的壮汉,发出“碰”的一声,只见那人身形晃了一会儿,终是支应不住,倒了下去,压到了两三个人。 沈新的手掌向前一撑,接住扑面而来的两根棍棒,反手一推,木质的碎屑在空中飘舞,拿着棍棒的两人被一股大力推倒,往后退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形。 沈新没给其他人反应时间,猛然冲到人群,一拳一肘加一脚送他们一一与大地亲密接触,哀鸿遍地。 沈新视若无睹,沉声问道:“为何来找我麻烦?谁派你们来的?” 这个时间点来找麻烦,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人的动机和目的,往好的方向想是不让他参加这次科举,往坏的方向想,是不是有人想让他永远参加不了科举? 见没人不说话,沈新眼神暗了暗,心里生出杀意,又被他按下下去。 这群人不是主谋,杀了也是给人递把柄,他如今是秀才,沾染了这样的烂事也一样对功名有碍。 沈新蹲下身,敲晕这些人,只留了他们的老大,沈新踩住这人的小拇指,又重复了一遍:“谁指使你来找我麻烦的?” 高浩呲牙咧嘴,刚开始忍着痛不肯吭声,后来男人粗声粗气道,“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长得娘们唧唧的不行吗?” 看到男人眼里的有恃无恐,沈新不再追问,干脆利落地把人敲晕, 在充满凌乱脚步的原地挖了一个将近四尺的大坑,把人一个个踹了下去。 伪装好现场后,沈新往府城大门走去,他准备去找巡检队,好好诉诉苦。 南江府每日都有官兵巡检大门及周边地区,维持治安,若是这些人看上去去太惨,等巡检官兵来了也不好解释,以后总有机会的。 如果沈新不提前跟官兵反应密林里的事情,而是等这些地痞流氓恶人先告状,他就被动了。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他在南江府这些日子,都是家、书院、铺子三点一线,没有什么得罪人的机会,在书院里也没和同窗们有过摩擦。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处心积虑,如此不露痕迹?要不是他有点底子,今日就交代在这了。 沈新轻呼一口气,眼下对他来说最紧要的是乡试,只要不是对他家里人出手,这个事就可以先放一放。 心思百转间,他碰到了巡检队。 沈新换了一副焦急的模样,走上前拱了拱手,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番。 为首的士兵刚开始面容严肃,等沈新说了事情缘由,又表明自己秀才的身份后,巡检官的态度明显尊敬了一些,已然信了大半,“秀才公受辱了,还请带路让我们去现场。” “义不容辞。”沈新拱了拱手。 巡检队到了密林,那群人还没醒,为首的官兵粗略逛了逛四周,便让其他官兵把人捞出来,和沈新说:“秀才公跟我们一起回府衙做个证人,也好把这些人收押进牢。” “好。”沈新回,“敢问大人,不知这些人会受到什么处罚?” 那人犹豫了一下,回道:“先收押,等他们家里人钱赎。” 折腾一番,天色已然黑透了,到家的时候,秦宁正坐在里屋,借着烛火看《曾寄春日》,眼里似有泪光闪动。 沈新连忙走上前,轻轻拭去秦宁眼角的泪水,问:“怎么哭了?” 秦宁看的入迷,才发现走到他身边的沈新,他的声音有些瓮里瓮气:“写的太感人了。” 他调整了一下语气,“相公饿了吧,饭菜在锅里温着,我去拿。” 阿宁都没看他写的东西哭过,倒是便宜了赵金沉那个老狗,沈新心里微微发酸。 沈新总是希望阿宁的喜怒哀乐他都有份参与,他面色如常:“一起。” 第116章 吃饭的时候,沈新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秦宁细细说了。 他还说了自己的猜测,最后轻叹一声:“我倒是不怕他们使阴招,就怕我等我进了贡院后,这人会对付你们,我在里面鞭长莫及。” 秦宁皱了皱眉,“我更怕他会再生事端,接下来这两天相公就安安心心呆在家里,哪也别去了,免得再遭黑手。” 没等沈新开口,秦宁继续说道:“相公安心考试,也不用担心我们,这人的目的是不让相公参加科举,只要相公进了贡院,他再耍手段和心思就全无用了,我们的安危就不必担心。” 沈新张了张口,又想反驳,秦宁承诺道:“相公放心,这几天我们一定会万分小心。” “这人只敢在阴沟里使诡计,我们身正影直,不怕他们。” 这些日子,家里人做事都万分小心,生怕打扰到沈新读书,影响科考,三毛更是懂事不少,每日不用人提醒便按时往常课业。 最后,沈新还是选择听秦宁的话,享受来自夫郎的全方位体贴服务,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呆了二天,本本分分地等待乡试。 第112章 假山池塘旁静立着一主一仆。 落后一个身位的中年男子垂首低声说, “公子,那些人在城外一不小心掉进了一处陷阱,沈公子亲自带了巡检队, 说明情况后, 那些人被收押进了府衙大牢。” 曹明仪把手里的鱼食撒进池塘, 几尾懒怠的红鲤吐起泡泡, 争着抢着张口咽下飘在水面上的食物。 “公子,我们要不要在…”管家伸手示意了一下。 知道管家的未尽之语,曹明仪摇了摇头,“不用了, 咱们已经打草惊蛇了, 再来一次被发现手脚, 反而得不偿失。” 在书院相处的这些日子, 他也算了解沈新,知道这人性格谨慎, 一次不成,再来就难了。 棋差一招, 他没想到沈新身手了得,竟然能打得过七个壮汉。 要是沈新查到是他做的,这事就麻烦了,曹明仪轻叹一口气, 说:“让牢里的人嘴巴闭严实了, 这件事先到此为止吧。” “是,公子。”后面的管事拱了拱手。 乡试当日, 沈新从家到贡院一路上都没再遇到可疑的人和事,进了贡院,他把提着的心缓缓放下了些。 乡试一共分为三场, 每场考一日,学子们要在贡院里呆三天两夜。 第一日考《四书》《五经》等经典文学,以及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 第二日考五经、试诏、判、表、诰各一道。 第三日考时务策问,需要学子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见解。 一晃就过去了三日,与府试相比,大家都少了些手忙脚乱,秦宁还特意带了好可化的糕点和水来接沈新。 赵花朝肚子大了,贡院外人多多有不便,他这次便没来。 秦宁和两小只早早地便占据了有利位置,抬眼就可以看到从贡院里走出来的人,三个人同款眼巴巴的表情看着贡院大门。 沈新一出来就看见了显眼包似的三个人,他轻笑一声,挤过人群走了过去,“沈瑾沈瑜。” 三人眼里同时蹦出光亮,“大哥。” 走的更近些,沈新摸着沈瑾和沈瑜的后脑勺,压低了声音说:“阿宁。” 秦宁眼角微弯,把竹筒递给沈新,“相公,喝水。” “先回家。”沈新接过竹筒,护着秦宁和二小只往家走。 刚到偏僻地,三毛就迫不及待地跟沈新告状,“大哥,这几天你不在哥哥饭都没有好好吃,就连每日要喝的汤,哥哥也让阿秀停了。” 见沈新看过来的眼神有些不悦,秦宁面色一僵,他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心虚,辩解道:“这几日天气太热了,我实在没胃口。” 他想了想,决定转移战火,“这几日夫子留的课业,三毛完成的稀里马虎,夫子问好几次缘由了。” “哥哥。”三毛一脸不可置信。 他没想到哥哥竟然当着他的面就背刺他。 沈新拍了拍三毛的脑袋示意他保持安静,沉声道:“为何不喝汤?” 阿宁身子常年亏损,如今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断不能半途而废。 “我实在吃不下饭。”秦宁如实说道。 沈新想到乡试前他和秦宁说的事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先回家。” 街道喧嚣,三毛盯着不远处红彤彤的糖葫芦串移不开眼,他悄悄咽了咽口水,朝秦宁讨好一笑,“哥哥,我想吃糖葫芦了。” 秦宁捏了捏他嫩滑的小脸蛋,给了二毛三十文铜钱,“二毛和三毛一起去,买十串回来。” 家里其他人也能一起尝一尝。 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芦,三毛的眼神晶亮,神色专注。 “你们两个下午要不要去私塾继续读书?”沈新拎着几斤重的糖葫芦串。 “要。”二毛说。 “不要。”三毛说。 两道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回答,同时出现在沈新的耳侧。 沈新勾唇一笑,“阿宁,一会儿到家给他们写十道算术题,谁赢了就听谁的。” “好哦。”秦宁微微一笑。 三毛支了支耳朵,他的眉毛轻皱了两下,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乡试同府试一样,乡试名次会在两周内有结果,南江书院规定,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会有三周的假期,若是考上了举子,便可以不去书院上课了。 书院生涯终于快要结束了,沈新洗完澡吃过饭,躺在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铺子里生意红火离不开人,二毛和三毛的算数比赛以二毛获得胜利,两小只吃过饭也去私塾了,是以如今沈家只有沈新和秦宁两人。 想到算数比赛结束,三毛那双无比憋闷的眼神,沈新就惹不住笑出了声,感觉身边空落落的,他往外喊了一声:“阿宁。” “相公,怎么了?”秦宁从屋外匆匆走进来,站在床边问。 沈新拍了拍床,示意道:“陪我睡一会儿吧。” “可是我今日还没洗澡…”秦宁咬了咬唇。 沈新手臂一伸,把人揽在怀里,“阿宁洗不洗都香得很。” 秦宁忍住羞意,问沈新:“相公在贡院里如何?可有人为难你?” “没有。阿宁宽心。”沈新摩挲着秦宁细白的手指,“乡试已尘埃落定,他想做什么都做不成了。” “我猜他会小心谨慎地蛰伏起来,不让我抓到他。” 或者在酝酿一个,可以把他一击击倒的阴谋。 “相公的意思是,引蛇出洞?”秦宁继续问。 “差不多。”沈新含糊了一句,他把头埋进秦宁的脖颈,闷声道:“阿宁,给我取个表字吧。” 沈新已经十九,还有两个月过了新年就二十及冠了。 大燕男子及冠要由长辈亲人来帮取字,沈新没有双亲长辈,而且沈新也希望这个表字由秦宁亲自帮他取。 他想让所有人知道,阿宁对他的重要性。 “我学识不够,取的字可能不好,相公要不要让书院的柳夫子帮忙取一个?”秦宁犹豫了一会儿,如实说道。 “我想让你取我的表字。”沈新摸了摸他的脸。“这样以后有人问我字的来源,我也可以好生炫耀一番,告诉所有人我们夫妇恩爱,情真意切。” 秦宁回望着沈新仿佛能溺死人一般,深情的眼神,他的脸颊不受控的发烫,继而整个身子都开始发烫,他的声音如蚊子般低弱,“好。” 沈新连着三日精神紧绷,此刻到了熟悉地,他的精神骤然放松下来,他忍不住困意,紧紧抱着秦宁,缓缓睡去。 等沈新睡醒时,太阳已经落山了,秦宁闭目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呼吸轻微,脸颊滑嫩,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在眼睑处留下一小片阴影。 乡试刚过三天,沈新就收到了来自杜浩元的酒楼,景和楼的开张请柬。 杜浩元是几人中唯一一个童生,不用参加乡试,这些日子一直忙活酒楼的事情,起早贪黑,终于把这件事办完了。 沈新一目十行浏览往请柬上的内容,建议道:“阿宁,和杜兄合作的景和楼收拾的差不多要开张了,咱们要不要去捧个场?” 秦宁第一次收到酒楼请柬,感觉新鲜,在手里把玩好一会儿,才回道:“好。” “相公,我昨天去找朝哥儿时,碰见陈大哥的夫郎了。”秦宁放下请柬,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他们现在就住在我们原来住的房子里,是不是很巧?我已经答应了明日去一起他家吃饭。” “好,我也好久没见陈兄了。”沈新回复道。 可这人确实有点问题,想了想,他继续说:“阿宁,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进望江县时,你和二毛三毛在城门口等我,被人推倒在地吗?” 秦宁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记得。” 沈新解释道:“那个推倒你的人,是县令家的车夫,而指使他推你的人,就是陈兄现在的夫郎。” 第117章 以前他不说,是觉得两人没有交集,解释起来会牵扯出一大串的事情,但现在陈志瑞来了府城,日后见面的次数还多,不能让秦宁蒙在鼓里,对这个人没有一点戒心。 果不其然,秦宁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我怀疑当时的他看上我了。”沈新轻描淡写,好似不知道自己放了怎样一个大雷。 秦宁!!! 秦宁双目震惊,嘴唇微张,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言语。 半响后,他眼珠转了转,问:“在望江县,有个小哥儿在学舍门口拦着你,是不是他?” 果然还是逃不过,沈新承认道:“是。” 秦宁抿了抿唇,认真道:“我知道了。” 他的心里憋了一团气,却不知道该向谁撒,坐在那呆呆地望着窗外。 不知为何,沈新心里发虚,他弯腰看向秦宁的脸,问:“阿宁,怎么了?” “没事。”秦宁摇了摇头。 沈新默默坐在他旁边,揽过他的腰,问:“阿宁,明日还去陈兄家吃饭吗?” “去。”秦宁低声回。 陈志瑞没有参加这次乡试,他打算先进南江书院读一年书,参加明年的乡试。 沈新和秦宁一敲门,陈志瑞就带着吴清远迎了出来,“沈弟,沈弟夫郎,好久不见。” 新婚燕尔,陈志瑞脸上满是春风得意。 “许久未见。”沈新笑了笑。 几人在堂屋坐了下来,陈志瑞介绍道,“这是我夫郎,陈吴氏。” 沈新轻轻颔首,假装他是第一次见到吴清远。 吴清远见沈新没认出自己,他有些紧张的心瞬间放松下来,嘴角的笑容愈发自然,和秦宁聊着家常琐事。 “你的皮肤看上去很是白嫩,气色也不错,平日里是如何保养的?”吴清远问。 “胭脂铺子里买的一些护肤膏。”秦宁微微一笑,“我每日都会喝一盅补身子的汤,想来和这个也有关系。” 午饭丰盛,六菜一汤,四荤两素。 “沈弟,这次乡试可有把握?”陈志瑞端起了酒杯问。 “尽人事,听天命。”沈新回。 看着不论容貌、气质还是学识都不如沈新的陈志瑞,吴清远用公筷夹了一筷子菜放在陈志瑞的碗里,垂眸压下眼里的厌烦。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顿饭下来,主宾尽欢。 杜浩元家里几代经营茶叶和瓷器类生意,颇有家财,在南江府也有几间铺子,早早便划到了他的名下。 因此杜浩元不光对做生意有几分见地,更是有不少人脉。 景和楼开张这日,几十串的鞭炮响了又响,爆了又爆,一天的来往客人也有二十几个。 因为走的是高端精致路线,一楼大厅浅浅放了六张饭桌,均有乳白色的屏风隔断,楼内的小二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布衫,满脸笑意,轻声细语,让人看着就心存好感。 沈新坐在二楼包厢,刚好能看到南江河的万千景象,他感叹道:“杜兄费了好大一番心思,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杜浩元内凹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举着账本示意道,“有了这个,一切都值了。” “你们猜猜今日卖了多少银子吗?” 林斐济喝了一口秦宁特供的果汁,豪气道:“一千两。” 杨竹青和赵金沉坐在那默默喝酒。 黄芪炖□□两,枸杞炖鸽子十八两,人参炖鸽蛋三十八两……沈新心算了一会儿,说道:“一千一百五十两左右。” “你怎么猜的这么准?”杜浩元瞳孔震了震。 这人不光读书厉害,算账也厉害,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酸了。 偏偏杨竹青在一旁补刀道:“今日卖了什么菜,每道菜各卖了多少,再一计算就出来了。” 酒楼是一月一分账,今日大家只是来看看情况,如今都了解的差不多了,沈新轻笑一声:“天色晚了,我得回家陪夫郎了。” “我也是。”杨竹青回。 “家里的门禁时间到了,我也得先回去了。”林斐济回。 “课业没做完,我也先回了。”赵金沉回。 杜浩元他盯着眼前的一堆烂摊子,眼里的幽怨宛如实质,“我的娇妻美妾也在等我回家…” 第113章 放榜当日, 秋高气爽,沈新一家围坐在院子里吃早饭。 秦宁把咸菜碟子放在桌上就听见喜鹊叽叽喳喳地在树上叫,他弯了弯眼睛, 偏头跟沈新说:“喜鹊叫, 好事到, 相公今日定能中榜。” “我们快些吃饭, 然后去府衙门口看榜。” 沈新摇了摇头,说:“乡试若是中了,府衙回派专人通知学子,阿宁准备好赏钱即可。” 秦宁眼神亮了亮, 他听出了沈新话里的未尽之语, 心中微喜, 相公这些日子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我定然包个大红封。”秦宁深呼一口气, 掩盖住心里的激动和忐忑。 他快是举人夫郎了,得沉稳。 “大哥, 我和二哥今日能不能不去私塾?”三毛举起小手。 二毛也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沈新。 “不行。”沈新无视二小只眼里的期待,一口回绝道。 三天两头为这点事请假, 实在没必要。 秦宁看了看沈新,又看了看二毛和三毛,默默往嘴里放了一大勺粥。 相公管教孩子,他还是不说话了。 天气逐渐转凉, 正好今日空闲, 秦宁一边坐在院子里做冬靴,一边支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随着日头高升,他的心也跟着不断向上提起。 沈新在屋里坐在书桌旁,正提笔写着景和楼的药膳食补和一些可用的营销手段。 突然, 往日寂静的小巷子传来阵阵喧闹,中间夹杂着清亮的铜锣声。 秦宁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 “恭喜望江县沈新秀才公,乡试中榜,头名解元,特此报喜!” 秦宁听准了,赶紧跑进屋内,正好撞在沈新的怀里,“别急,我听到了。” 秦宁赶紧站稳,面色欣喜,他忘了相公耳力异于常人。 “相公,你中举人了。”他的声音难压激动。 “是啊。”沈新笑了一下,“走吧,我们一起去迎接喜报。” 秦宁使劲地点点头。 打开大门,一群人迎面而来,为首的便是两名报喜官差,一胖一瘦,两人的右胳膊上都系着一截红绸缎,稍胖的人手上拿着文书,他满脸笑意地问:“这里可是沈解元家?您可是沈新?” “在下正是沈新。”沈新沉声道。 两名官差对视一眼,连连恭喜道:“恭喜秀才公,乡试中榜,你可是头名解元哩!” “多谢两位大人。”沈新拱了拱手。 秦宁把准备好的两个红封递到两名官差面前,“小小心意,给两位大人沾沾喜气。” “当不得当不得。”富态的官差,一边摆手一边把红荷包放进袖子里。 放之前,这人还仔细掂了掂,动作迅速又熟练。 “沈解元大喜,我们还要继续逐名向下道贺通知,就不多打扰了。”左边瘦弱的官差接了一句。 送走两位官差, 安静的街道骤然响起一片恭喜道贺声,街坊邻居七嘴八舌跟秦宁和沈新聊了起来,有的说多多关照之类的场面话,还有的问沈新教不教书,还有人问秦宁是不是订了牛奶更聪明之类的。 过了好一阵子,二人才关门脱身回了堂屋,在椅子上坐定后,沈新和秦宁都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而后相视一笑。 “举人夫郎,今后还要多多关照啊。”沈新双目含笑,把手里证明举人身份的文书递了过去。 成为举人后,除了免除赋税徭役,还有呢参政资格,若有人脉运作一番,便可以在府衙或县衙谋的一官半职了。 秦宁难得开了个玩笑,“我好好考虑一下。” 他的手指拂过朱红色的字,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怅然和酸涩。 这么好的日子,真的是他在过的吗?会不会是他做的一场梦? 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见秦宁走神了,周身气息突然变得飘渺,沈新直觉哪里不对,他心头一紧,走上前牵住秦宁的手,低声问:“怎么了?” 秦宁定定看着沈新,眼尾湿润,“就是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相公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沈新不知道为何秦宁会这样想,不妨碍他一一解释。 他举起两人牵着的手,把秦宁的手心放在自己胸膛心脏的位置,“能感觉到这里在不断跳动吗?” “能。”秦宁说。 而且还越来越快了。 沈新又把秦宁的食指放在嘴里轻咬了一口,而后拿出来亲了两下,说:“能感觉到疼痛吗?” “不疼。”秦宁摇了摇头,诚实道,“有些痒。” 沈新摸了摸他的脸颊,没说话,心里在想,这样的秦宁也好可爱。 第118章 他双手一伸,微微使力,二人的位置瞬间调换,秦宁坐在了沈新的腿上。 秦宁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沈新的手掌轻轻把秦宁的头按在他的心房处,轻声道:“你听。” “砰。” “砰。” “砰。” 急促的砰砰声在秦宁的耳边炸响。 过了一会儿,沈新说话了,声音低哑:“这是专属于你的心跳声。” 我这个人,这颗心,只有遇到你时才会有这样的心跳。 秦宁瞳孔在一瞬间放大扩散,热气上涌,他嘴唇嗫嚅,眼眸低垂,憋了半天才说,“我感受到了。” 沈新失笑一声,轻啄了一下秦宁的唇瓣,“我想参加明年的会试。” 会试不像乡试和府试一年举行一次,会试三年一次,若错过了明年,还有再等三年才能继续科举。 他不想浪费四年时间。 “好。”秦宁不假思索道,“会试在上京,我们什么时候去?” “十月末,越快越好。”沈新沉吟片刻,“上京靠北,从南江府到上京要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冬季严寒,若是等大雪封路就不好走了。” 秦宁稍稍计算了一下,喃喃道:“那时间不多了,家里这摊子事都得好好安排一下。” 沈新“嗯”了一声,“三日后知府大人会举办一场鹿鸣宴,专门款待乡试中榜的学子,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秦宁睁了睁眼睛,惊讶道:“去府衙?” “我行吗?”秦宁声音忐忑。 “当然行,而且你的气势还可以足足的,因为你相公我是乡试的头名解元。”沈新摸了摸他的头,勾了勾唇。 “相公很厉害。”秦宁夸了一句。 为了宽慰秦宁的情绪,沈新继续说,“这也算是考试后的传统宴会了,等我将来中了进士,咱们还会去宫城里的御花园参加琼林宴。” “就是去吃一顿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宁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他得好好打扮打扮,不说艳压群芳争奇斗艳,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好事成双,让沈新惊喜的是,当天下午远在广安府的林大青给他写的信便到了。 信上说,他们不日前就已经到了广安府安定下来,那边的气候和他设想的的大差不差,但并没有找到沈新说的橡胶。 天无绝人之路,他们遇到了一个金色头发碧绿色眼睛的番人,这番人说他的家乡有这种树木,经过慎重考虑,冯大青几人决定去这人的家乡弗朗州,望东家安心,他们一定能找到橡胶树。 沈新压下心里突升出来的燥热,他定了定神,提笔开始写回信。 说了他如今已中举人,不日将赶往上京,让冯大青三人去上京找他们即可,最后重重写了一句,出门在外,对任何人都要提高警惕。 把信寄出去后,沈新去了人牙市场,他要买四个精壮能打的男子。 从南江到上京一路一千多里地,难保不遇上强盗劫匪,如今家里都是些弱势人群,多带些人手,也能多一分保障。 大燕朝奴仆分三大类,第一类是官奴,指的是战俘或者因犯罪而充作官奴的人。 第二类是私奴,指的是通过买卖、赠予或是生来就是奴籍的人。 第三类是家生奴仆,这类一般是世家权贵,世代豢养相传的奴仆,最为忠心。 沈新想买的是官奴,最好是会些拳脚的人,他找到牙人,直接说明了来意。 牙人没先应承,而是客客气气地问:“不知公子买官奴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日要携家带口去上京参加会试,长途跋涉风险太多,这才想着买些人增添安全性。”沈新实话实说道。 牙人面色清秀,眼神清亮,“难道您就是今年乡试解元沈举人?” 消息够灵通的,沈新掩盖内心的惊讶,回道:“不才,正是在下。” 牙人犹豫了一下,弯了弯腰,指了指后院,“沈举人这边请,今日市场刚来一批官奴,不过他们前身是林间流寇,不知您介不介意?” 有点血性最好,沈新回:“不介意。” 二人向后院走去,沈新又问:“哪里来的流寇?” 牙人声音压低,“好像是从会阳县那里流窜过来的,抢了好几个富商,还杀了人。” 穿过明亮的前堂和后院,两人走进一处幽暗的密闭房间,到了地方,牙人适时住了嘴,给沈新介绍了蹲在地上的奴仆情况。 十几个人双手被反捆在背后,狭小的空间愈发逼仄。 等牙人说完,沈新才出声道:“都把头抬起来。” 第114章 这些人瞧着二三十岁的年纪, 头发脏乱,脑后的发髻要散不散,脸上划着或浅或深的痕迹, 看他的眼神无波无澜, 里面都是死意。 沈新有些惊讶。 “都站起来给举人老爷好好瞧瞧, 若是被挑中了日后有你们好日子过。”牙人冷声呵斥。 蹲着的人拖拖拉拉的站了起来, 脚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又转头对沈新笑了笑,“老爷放心,这些人四肢健全,壮实得很。” 沈新把这些人细细扫了一圈, 花了一百五十两买了四个眼里还有点生气的人。 牙人把这几人脚镣锁的钥匙递给了沈新, “老爷您收好, 若是他们跑了只管报官府, 他们没有户籍文书定然跑不了。” “卸了吧。”沈新摆了摆手,“我能搞定。” 牙人不敢多嘴, 熟练地解开枷锁。 回了家,让这四个人冲过水, 洗过澡,一人给了两个白面馒头,等人吃完,沈新开口道:“既入沈家, 往事一笔勾销, 姓氏保留,名字也换了吧。” “从今日起, 从左至右,你们的名字是明长、明久、唯志、唯励。” “是。”几人眼眸低垂。 “家里我夫郎管家,你们对他要十二分尊敬, 这些天你们先帮家里做体力活,我也会教你们一些拳脚。” “家里还有十几个人,等晚上人全了,一起认认人,今日你们辛苦了,先回屋休息吧。” 四人对视一眼,抱拳拜别了沈新。 沈新眯了眯眼,这几人的走路、蹲坐一点不像平常的庄稼汉子,倒像是统一训练出来的军人。 晚间,秦宁等人踏着月色缓缓归来,寂静的小院变热闹起来,家里人多,吃饭的桌子都支了三张。 “相公,朝哥儿的相公也中了举人,是第二名呢。”秦宁和沈新分享喜讯,“但是朝哥儿肚子大了不好赶路,他说打算等他生完宝宝再去上京。” 沈新挑了一下眉,“嗯”了一声,“明日你们带着新来的人一起去铺子,有什么力气活尽管使唤,正好你也有空闲时间去置办物件。” “好。”古墨书声音清亮。 不到一年的时间,半大孩子已经长成少年了。 等二人都收拾妥当上床后,沈新才有时间和秦宁说了这四人的来历,又说了接下来几日的行程:“后日参加鹿鸣宴,大后日去书院,然后回望江县,看看夫子和阿婆,休整休整就去上京了…” 秦宁听着,时不时发出“嗯”的一声,但回复的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沈新低头一瞧,秦宁已经睡着了。 他把人搂的更紧了些,陷入沉睡。 鹿鸣宴,不光有本次中举的举子,还有府衙的官员,本次乡试的主考官员,有名的知名学士。 场内彩灯高悬,红绸高挂,空旷的场地还搭了个戏台,戏台上乐师弹琴,伶人跳舞,丝竹管弦,好不雅致。 沈新作为解元,他的位置仅次于官员学士,可谓鹿鸣宴上最显眼的位置之一,刚一坐下就收到了不少注视的目光。 沈新往内席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女子和小哥儿的席面在里面,与大厅隔了一道小门,他的位置完全看不到秦宁。 赵知府说了一段祝酒词对在场学子勉励一番,端起酒杯浅饮一口,示意鹿鸣宴正式开始。 冷盘,汤品,热菜,点心,水果,酒品加起来二三十道,由小厮仆人们依次摆到每个人的饭桌上。 宴会进行一半,赵知明笑了两声,跟秦文永商量道:“秋高气爽,蟹肥膏美,不如让学子们做些好诗好词,助助兴。” 秦文永是朝廷委派的本次乡试的主考官,是不过三十岁的正五品翰林学士,他轻笑一声:“自然极好,不过添些彩头才更有意趣。” 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身为一方知府,治下学子前途越好,他也能也不少益处,赵知明朗声一笑:“秦大人思虑周到,刚巧我前两日新的了一方徽墨,便充做头名的彩头吧。” “这次行程拿的东西不多,便以这枚玉佩做彩头吧。”秦文永说完,卸下腰间佩戴的玉佩,交给后面的侍从。 “秦大人大气,本官敬秦大人一杯。”赵知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人客气。”秦文永紧随其后。 第119章 下面的年轻举子们眼神都亮了,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尽力一试。 这是不可多得的展现才华和扬名的机会。 通过乡试的举人与秦大人本身就有了一层薄薄的门生关系,若是再得了秦大人的玉佩,入了秦大人的眼,那日后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因为秦大人的秦,是当朝秦相的那个秦。 “沈解元蟾宫折桂,独占鳌头,不若由沈兄先请。”乡试第三名的周元佑突然出声,玩味一笑。 “若是诸位不介意,沈某就先抛砖引玉了。”沈新轻笑一声,目光环视一圈,好似完全没看出来周元佑的有意刁难。 周元佑嘴角微僵,感到了周围不善的目光,他明白了沈新未尽的意思。 他这一句话,得罪了在场的一大片学子。 主考官秦文永的目光落在了沈新身上。 这位他钦点的解元,这位解元不光文章写得好,相貌上等,衣着简单,但气度不凡,像厚重的海水般无波无澜,但秦文永总觉得这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透露出一丝危险。 不像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秦文永心里下了定论,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沈新已经作完了一首诗。 这首诗不算出彩,也不至于落了下乘,秦文永心里更是满意了几分,这人不光学识斐然,风头正盛也不冒进,懂进退。 天色昏暗,觥筹交错,大厅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酒味,秦文永最后敬了一次酒,本次宴会才结束。 月色如华,烛光柔和,沈新站在小门外几步远等秦宁,接他一起回家。 “相公。”秦宁见到沈新,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怎么样?可有受欺负?”沈新仔细打量了秦宁白嫩的小脸。 “没。”秦宁摇摇头,“就聊天吃饭,看戏,挺好玩的。” “相公喝酒了?” “嗯,喝了几杯黄酒。” 如玉的月光把二人的背影拉得老长。 翌日,沈新带了些自家做的糕点,又买了些茶叶,独身去了书院拜访诸位夫子。 柳无信还是老样子,正坐在蒲团上品茶茗香。 见到来人,柳无信没起身,举起手里的茶杯,遥祝道:“恭喜沈秀才高中乡试解元。” 沈新上前弯腰作揖道:“多谢夫子一路上的提携帮助,若无夫子当日引荐,也无学生今日中榜。” “这些客套话还是少说为妙。”柳无信斜了他一眼,“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上京?” “这月末。”沈新沉默了一下,回道。 果然如此,柳无信挑了挑眉,把手里的信递给他,“你拿着这封信直接去上京找我爹就行,他会安排你的。” 沈新迟疑了一下没接,委婉道:“这些日子夫子已然对我帮助颇多,怎好再继续麻烦夫子,学生受之有愧。” 柳无信双眼一眯,问:“你知道我父亲是什么人吗?” 沈新如实答道:“略有了解。” 柳无信的父亲是当朝唯四的侯爷,他还是嫡系血脉,名副其实的千金贵胄。 “先拿着吧,用不用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柳无信倾身把信按在沈新手上,“你也不用感到惶恐愧疚,如今我在这四方天地找到事做才能不无聊。” 没给沈新提问的机会,柳无信又问:“你快到及冠的年纪了,又中了举人,可取有表字?” “我夫郎已经帮我取好了。”想到秦宁认真解释的小脸,沈新目光一柔,“子和是我的表字。” 柳无信嘴角微抽,他没想到竟然有人让夫郎给他取表字?还是个这么难听的表字。 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夫夫恩爱的好榜样,他暗自吸了一口气,说出了本来的打算。 “我本想着让我父亲给你取表字,没想到你速度到快,悄无声息就把这件事办好了。” “承蒙夫子厚爱。”沈新拱了拱手。 临走之前,柳无信最后说了一句:“沈新,上京繁华,居大不易,凡事还是暂避锋芒为好。” “学生谨记。”沈新琢磨了一下,拱了拱手。 出山门之前,林斐济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拱了拱手,“我还没跟你说恭喜呢,沈解元。” 沈新解释道:“家里事情多,我打算这月末就去上京了,想着过几日聚时再说也是一样的。” 他咽下没说的这句,更怕你触景伤怀,想到自己没能参加今年乡试的遗憾。 林斐济压下心底的情绪,笑道:“行,等你的请柬。” 下山一路,沈新都在思考,要不要跟秦宁说明他的身世。 他一直很犹豫,没成想拖着拖着变到了今日。 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不想让秦宁知道这件事。 但,那毕竟是秦宁的血脉亲人,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对秦宁无条件好。 还得再仔细斟酌一番。 回了城,沈新直奔府衙,他要去看看大牢里那些地痞如何了。 第115章 “沈举人请进。” “多谢。” 靠着举人身份, 沈新轻轻松松进了府衙大牢。 牢房内是一个个用木柱子隔开的小方块,这里常年见不到光,密闭幽深, 长长的走廊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烛火微弱, 沈新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他问:“请问大人, 这些人最后判处了什么处罚?” “每人交罚银十两。” 怕沈新不快,狱卒连忙解释道,“这几人咬死了当时一时糊涂,不是故意为之, 再加上您没受到什么伤害, 所以这些人的惩罚不重。” 沈新点点头, 说:“我可以单独和他们说几句话吗?” “这是自然。”狱卒顿了一下, 继续说,“只要人不死不残就没事。” 他以为沈新是咽不下这口气, 今日特意来出气的。 沈新也没解释,悄无声息地塞了几块碎银子给狱卒, “好,谢谢大人。” 狱卒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举人老爷真是客气,那我就先走了。” 牢里的人看也不看沈新, 自顾自得说话打闹。 沈新微微一笑, “诸位好久不见,我是沈新。” 倚靠着牢门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 实打实的无视。 沈新没在意,继续说道:“乡试前我们见过一面,如今我是乡试解元, 我第一时间过来和你们分享这一好消息,你们应该和我一样开心吧?” 大燕朝等级分明,举人属于士大夫,普通平民伤害士大夫会受到严重的处罚,比如仗刑、流放甚至死刑。 这一小方天地骤然陷入寂静,隔壁死囚的痛苦呻吟声愈发清晰。 牢里的人对视几眼,看向坐在床铺的男人,刁三爷身形魁梧,胡须浓密,他沉声道:“沈举人好。” “当日是我们一时错了心思,对不住你,还希望举人老爷宽宏大量,不要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计较。” 沈新轻笑一声,“我对故意为难别人没什么兴趣,今日来只想要一个原因,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知道这人的脑力和武力俱佳,刁三爷目光微闪,没敢说话。 多说多错。 沈新给了个甜枣,“若几位配合,我亲自去跟县尉大人说清,争取早日放大家出来。” 那人就说时机合适会放他们出来,可半个月过去了一点动静没有,虽说给了他们一点银子,可兄弟们在大牢里呆着也憋坏了。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刁三爷装似无意问:“若你求情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出去?” “明日即可。”沈新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刁三爷上身前倾,怀疑道:“果真?” “当然。”沈新肯定道。 刁三爷心里盘算了半天,讨价还价道:“等明日你让兄弟们出去了,我就告诉你是谁找我做这件事。” “成交。”沈新微微一笑。 答应的这么痛快,其中肯定有诈。 第二日,沈新把这几人从牢里捞出来,刁三爷信守承诺,吐出了找他的人,找他的人是清风楼一个名为云顺的小厮。 清风楼是南江府有名的花楼。 沈新明日还要回望江县,他把这个艰巨又严肃的任务交给了明长明久,四人虽然沉默寡言,但该干的活一点都不含糊。 这一去上京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时间不多了,沈新给二毛和三毛在夫子那里休了学,一家人整整齐齐回了望江县。 几月不见,来福彻底褪去了少年的稚嫩,俨然成了沉稳进退有度的小掌柜了。 简单看寒暄后,沈新一家就乘着骡车晃晃悠悠回了南溪村。 沈新刚一进村,就见到村口大爷笑成了一朵花,他嗷唠一嗓子,拿着锣鼓敲的震天响,“举人老爷回村了。” 像是特意在等他是的。 消息传播迅速,不过一刻钟,骡车就被人团团围住了,骡子甩了几下尾巴,发出嘶嘶鸣叫。 沈新不得不下车,一边牵着骡车往家走,一边应付着众人的道贺恭喜。 第120章 “恭喜恭喜,咱们村竟然出了个举人!” “沈家祖坟冒了多大的青烟,光宗耀祖啊!” …… “这次回来可得办个几天的流水宴,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村长胳膊粗的木棍杵了杵地,老态尽显,“给我散开,挡路了知不知道?” “守义叔。”沈新拱了拱手,“容沈某先回家安顿,稍后出来与诸位叙旧。” “好。”王守义咧了咧嘴,“沈举人先休息,不急于一时。” “不着急不着急。”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连连答应,脸上都是笑意。 刚关上门,秦宁弯了弯嘴角,“乡亲们好热情。” “是很热情。”二毛理了理被蹭歪的小书生帽子和小书生袍,附和道。 三毛早就一脸期待地往屋里冲,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沈新找来木桶,打开水井盖,挑了桶水上来,“南溪村几十年就出了这么唯一一个举人,当然珍稀。” “而且举人免赋税一百亩,比秀才翻了一倍,经年累月,也会省不少银钱,若是遇到点事,还能借举人的名头一用,震慑欺软怕硬的宵小。” 秦宁清理好锅具,往灶里添了干柴,点燃火石,笑了笑,“相公一人得道,我们跟着鸡犬升天。” “他们可能是鸡犬升天。”沈新捏了捏秦宁的脸,“你是我夫郎,自然是和我共享大道。” 二毛走到灶房门口,听到二人的对话,又默默退了出去,躺在躺椅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二哥,你过来一下。”三毛站在西厢房门口用气音说话。 三毛一边说,一边跳下了摇椅,“怎么了?” “爹,咱们就干看着那崽子中了举人什么也不做?”沈二力一脸痛心疾首,“举人啊,南溪村几十年就出了这么一个,不光减免赋税徭役,听说朝廷还有不少银钱奖励。” 沈三力沉默不发一语。 沈富贵也没想到,被他放弃的沈新真的能考上举人,可他们已经和沈新一家断亲,关系早僵了,现在说什么后悔也晚了。 “如今的村里人到底顾忌着曾经的亲戚情分,不会做什么,若再去找茬,被沈新那孩子彻底厌了,南溪村就真的没有我们容身之所了。” “说明我们没那个福分。” 说完这句话,沈富贵像是一下子被压弯了腰,老了十几岁。 “没了沈新,还有我儿子子轩,沈新与我们同根同源,咱们家能出一个举人,就还能出第二个。”沈三力突然出声道。 沈二力手掌一拍,叫道:“三弟说得对。” 水已经烧开了,秦宁把装好水的茶壶拿进里屋,沈新和王守义正在聊天。 “中了举人可得大办一次,办个三天流水宴,举人老爷觉得如何?” 王守义又补了一句,“您放心,席面的花销都是村里出。” “几个月不见,守义叔和我生分了,叫我沈新就好。” 沈新笑了笑,继续说:“实不相瞒,我打算这月末赶往上京赴会明年三月的会试,若是办三天流水宴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不若就办一天,我上午出席如何?” “举人胸有成算,我们自然无不答应,那就定了,明天办流水宴。”王守义搓了搓衣角,拍了一下旁边王承业的后背,“你不是有话要和沈举人说吗?还不快说。” “承业哥请说。”沈新笑了一下。 “我二儿子这月初生的,还没起名字,想让你帮忙起个名字。”王承业后脑勺。 “可有什么限制忌讳?” “没有没有。”王守义摆了摆手,“您取了就是他天大的福气了。” 沈新答应下来,沉吟片刻说:“王春生,春日起,万物生,希望这个孩子生命蓬勃有活力。” “好,好名字。”王承业夸赞了一句,转而问道,“村里的族学搭建的差不多了,沈举人可随我去看一看?” “好。”沈新应承下来,又问道,“夫子可选好了?” 王承业苦笑一声,“没有,好些夫子一听说是在乡下教学生,连门都没让我们进去。” “我后日会去县城拜访教过我的夫子们,等我问问看。”沈新说。 “好好好,有劳沈举人了。”王承业笑的牙花子都得露出来了。 “秦浩和秦勇现在生活的怎么样?”沈新颔首,又问。 王承业唏嘘道:“不怎么好,两个人年纪小,荒地开垦了一亩长势一般,还好是秋天山上有果子,两人饥一顿饱一顿的就这么过来了。” 这两个人到底是个隐患,若去了上京秦宁的身世被人揭露出来,只有这两个和秦宁秦华从小生活到大的人说的话最可信。 还是要想个办法把这两个人捏在手里才安心。 沈新思考的功夫,二人到了村里建设族学的地方,族学位于村子正中央,前身是村里的广场,村里大爷大妈聊天扯屁的聚集地。 现在一处二进的砖瓦房平地拔起,围墙高耸,门口中了一颗成年人小腿粗的桂花树,飘香四里,院内木桌座椅摆放齐全,还有专门的夫子休息室,明显是花了心思的。 “这个院子买砖块花了五两银子,其他的到没花钱,都是各家各户凑的,有人的出人,有料的出料。” 王承业补充道,“银子要用到刀刃上,我们想着能省则省,别看这个院子不太好看,用料都是实打实的,一百年都不会倒哩。” “院子不错,夫子也得抓紧找了。”沈新敲打了一句,“族学办好了,村里的孩子才有机会读书、科举、做官,哪头轻哪头重我想不用我说。” “明白明白。”王承业被沈新话里的宏伟蓝图激动的眼里冒光,心里开始畅想自家孩子科举入仕接他去城里享福的美好场景了。 第116章 王承业和沈新聊完就着急忙慌去采办明日流水宴要用的肉菜了。 池塘有鱼, 菜地有菜,墙边的葡萄藤愈发繁盛,紫色的葡萄若隐若现, 他们即使走了几个月依然有人帮忙打理。 后山的碳窑噗噗冒着白气, 一个汉子坐在小木凳上不断往里加火。 沈新正慢慢走着欣赏乡村景色, 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秦宁的惊叫声, 他面色一变,连忙跑回了家。 秦宁正往屋内跑,二毛和三毛在后面追,地上还有条跟手差不多长的红色蜈蚣在飞速移动。 沈新嘴角微抽, 把手上的石子扔了过去, 蜈蚣断成了两半, 前半部分还在打转移动。 沈新快步上前, 声音柔和道,“阿宁别怕, 蜈蚣已经死了。” “都死了吗?”秦宁透过木门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只看见一条,沈新皱了皱眉, 目光扫过二毛三毛明显心虚的脸,问:“看见蜈蚣往哪里跑了吗?” 二毛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三毛一顿,小手指来回摆动,声音越来越小, “左边跑了一条, 后边跑了一条,其他的都死了。” “先在里面坐一会儿, 还有两条没找到。”沈新对秦宁说完,转身找了三根趁手的木棍,拿出两根递给二毛三毛, “你们两人去敲那边的缸罐边角,我去那边,找到了立马叫人。” 二毛三毛站在那如捣蒜般点头。 院子虽大,蜈蚣可藏身的地方并不多,不过一刻钟,几人便找到了所有的蜈蚣并处理了。 “阿宁,都处理干净了。”沈新敲了敲门。 秦宁试探性的把门开了个小口,露出半张脸,目光忐忑期待:“真的吗?” 很是可爱,沈新声音更加柔和了,“真的。” 事情解决了,下一步要问责罪魁祸首了。 空旷的院子,狭小的木桌,沈新和秦宁坐在一侧,二毛和三毛缩着脖子如鹌鹑状坐在另一侧。 沈新敲了敲木桌,直接问:“家里哪来这么多条、这么大的蜈蚣?” 三毛手指扣了扣木桌,声音沮丧道:“我想着咱们都走了,没人看家,就抓了几条蜈蚣帮忙,没想到他们吃的太好,长的太快,把哥哥吓到了。” 二毛在一旁连连点头。 沈新:“……”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秦宁已经从惊吓中缓过来了,他走过去揉了揉两人的小脸:“你们也不知道我怕虫,这就是一次意外,不要自责。” “哥哥。”二毛和三毛没忍住红了眼圈,一左一右扒着秦宁。 沈新黑了脸,他飞快拉过秦宁,转移话题道:“你们怎么知道如何养蜈蚣?” “多尝试几次就知道了。”三毛如实说,“我找了几个小蜈蚣了养好几次才会的。” 怪不得要走那段时间三毛总是往后边跑,沈新咳了一声:“你想保护家的想法值得鼓励,但是你们要跟家里人商量后再做决定。” “知道了。”二毛三毛同时回答。 沈新又问:“除了蜈蚣,你还弄没弄其他东西?” “没有啊。”三毛眼珠微动,反正剩下的都死了,他已经把痕迹清理干净了。 第121章 沈新一脸狐疑,也没多说什么,奔波一天,沈新一家早早洗漱上了床休息。 他把秦宁抱在怀里,开口道:“我想让秦浩或秦勇其中一个人去县里的糕点铺子做店小二,行吗?” 秦宁伸手回抱沈新的手顿了一下,又缩了回去:“为什么?” 见人面色不对,沈新心里一紧,伸手抱过秦宁,蹭了蹭他的颈侧,“上京城权贵集结,我怕你的身世被有心人挖出来,若那些人对你不好,我位卑言轻,怕无法护你周全,便想着提前把这两个人捏在手里,能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若是上京真的有人来找他们,我也能提前把人解决了。” 秦宁微微发怔,他没想到相公考虑的这么远,倒显的他刚刚不懂事了,他抿了抿唇,问:“怎么解决?” 沈新沉默了好久,轻声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杀了。” 秦宁心尖颤了颤,张了张口,过了半响才喃喃道:“相公…” 一个自小读书的人会把毁尸灭迹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吗? “阿宁会不会觉得我太过狠辣了吗?”沈新紧握秦宁的腰,嘴角微勾,眼里却没有笑意。 秦宁感受到沈新的不开心,连忙抱过去,“我不会,相公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 二人一时沉默,相拥而眠。 等沈新呼吸平稳后,秦宁睁开了眼睛,他摸着沈新的脸,听见近在咫尺的沉稳心跳,心想,无论你是谁,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相公。 翌日一大早,村里便热闹了起来,由王承业指挥,木桌木椅依次摆在空地上,一盘盘飘香的肉菜素菜放在木桌上,来往乡亲不断,几名孩童兴奋地跑来跑去。 沈新说了一段开宴词,呆了一会儿就独自去了县城,他准备去探望两位夫子,顺便和来福他们谈小二的事情。 沈新把带来的茶叶和文房四宝放在桌上,瞧了瞧刘夫子满面红光的脸,问:“夫子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无事一身轻,刘夫子乐呵呵道:“挺好的,多亏了我夫郎悉心照料,郁气疏散,这病才好了。” 沈新沉默了一下,爱情真是治病的良药,上次来还半死不活的人这次来就红光满面了,看样子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南溪村新建了村学,不知夫子有没有兴趣去那教小孩子读书?”沈新问。 “你做的?”刘夫子脸色惊讶。 “是。”沈新沉声道,“不过目前脩金不多,只有六两,若是夫子愿意去,可以住我在村里的房子,前年岁末新盖的小院,水井池塘菜园应有尽有,若有事,尽管找村里人帮忙便是。” 刘夫子心中微动,他如今年岁大了,若是找一个风景宜人的地方教教书、养养老也不错,“行,等过两日我去看看。” 沈新站起来,弯腰作揖,“学生替南溪村的孩童多谢夫子。” 拜别了刘夫子,沈新又拎着礼去了吴夫子家。 吴夫子虽然教他的时间短,但对他的帮助是实打实的,若不是他跟柳无信推荐,自己恐怕还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进南江书院。 吴夫子还是原来的利落性子,简单说了两句话就把沈新打发了出去。 来福见到沈新,连忙从柜台里面出来,“沈大哥来了。” 铺子有两三个客人,沈新轻笑一声,“不坐了,我有点事找林小哥。” “他在后面做糕点呢。”来福回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把糕点包给客人。 “你忙着,别进后院。”沈新叮嘱道。 充满糕点香甜气的后厨,沈新叫停了正在揉面的林晓晨,和他说:“我想让秦浩来你们铺子里当小二,你帮我看着他和他弟秦勇的踪迹,若有陌生人要带他们出县城,尽可能劝说不让这两兄弟走。” 林晓晨愣了一下,沈新的话还在继续。 树木挡住阳光,沈新的脸被映的明明暗暗,“若是他俩执意要走,立即去信上京通知我。” 林晓晨迟疑了一下,问:“为什么?” “这两人去上京很可能是受奸人挑唆,你提前给我一个警示,我也好应对。” 沈新微微一笑,“若是你能办到,小生就是我的义子,他的后半生我一定会出一把力。” 林晓晨没答应,转而问道:“宁哥儿知道这件事吗?” “他知道。”沈新说,“你若不信明日跟他求证便是。” 沈新说的坦然,林晓晨心放回实地,他笑了一下,“我自然相信东家,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多谢林小哥。”沈新说。 重要的事情解决完了,该去收银子了,沈新溜溜达达去了木工坊,拿了他该得的五十两银子,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到家时太阳已经落山了,迎过来的秦宁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相公回来了。” 二毛三毛出去和小伙伴玩了,家里就沈新和秦宁两个人。 “嗯。”沈新扶住秦宁的腰,“喝酒了?” 秦宁脸颊映着红晕,眼里波光流转:“大家都热情得很,我就稍稍喝了一点。” 沈新“嗯”了一声。 他傻笑了一下:“如今我可是举人夫郎,满村人都捧着我,生怕我不高兴。” 沈新心想,这人是有点醉了。 秦宁搂着沈新的胳膊,低声说了一句,“相公,有你真好。” 沈新柔软的心尖颤动了两下,捧着秦宁的脸亲了一口他的唇,“奖励。” 八月二十五日,杨竹青、杜浩元、林斐然和赵金沉四人在景和楼做东给沈新践行。 “还未恭喜沈兄和杨兄中了举人。”杜浩元率先端起酒杯,压下心底的怅然。 杜浩元去年才考中了童生,不知道他猴年马月才能考上举人,也不知道这一别还有没有再见的日子。 “多谢。”沈新和杨竹青各自饮尽了杯中酒。 “这一杯祝沈兄一路顺风。”杜浩元哈哈一笑,又满上一杯酒。 “借赵兄吉言。”沈新笑了笑,“我先去上京探路,望诸君与我早日在上京重逢。” “不会太久的。”林斐然神采奕奕,眼神充满了自信,他说,“最多四年,我必定要在上京最贵的酒楼请沈兄和杨兄吃酒。” “好。”杨竹青痛快答应下来。 沈新和杨竹青对视一眼,轻笑一声,“君子一诺,价值千金,我和杨兄就等着这顿饭了。” “定然作数。”林斐然回答的铿锵有力。 “我看我这辈子都无法靠科举进京了。”杜浩元叹了一口气。 “杜兄不要妄自菲薄。”林斐然摇头晃脑,泛红的脸愈发精致,“依我看,杜兄做生意天赋甚高,不若把生意做大,铺子开到上京,自然也有相见之日。” 众人哈哈大笑。 沈新瞧着一言不发的赵金沉,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赵兄,你能不能给我个签名?” 第117章 赵金城怔住了。 沈新笑了一下, 面上难得窘迫,“家里人实在喜欢你的书。” 林斐然“噗嗤”笑了一声,“我也要我也要。” 赵金城嘴角跟着弯起, “当然可以。” 杜浩元搓了搓手, “沈兄, 你家的饮品铺子能不能转让给我?” 秦宁和沈新原本商量着把关店了, 但转让给杜浩元似乎也是个也行,杜浩元品行不错,好似不是个随意毁诺的主。 沈新摩擦了一下下巴,说:“可以是可以, 但是你得保证不能让方子流出去, 而且只能在南江府及周边县城开店, 望江县除外。” “好啊。”杜浩元答应的痛快, 他的食指和拇指来回碾了几下,“不知沈兄打算多少银子出?” 沈新沉吟片刻, “一千两,现阶段店内所有的甜品和饮品都打包卖给你, 没有期限。” 杜浩元心里盘算了一下,现在店内甜品有十二种,饮品有十种,加起来二十二种, 若是知道了方子, 有些经验的师傅还能进行二次创新,算下来倒是不亏。 他“嘿嘿”一笑, “沈兄够义气,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敬你一杯。” 沈新抬起酒杯,遥敬道:“景和楼的分成就拜托杨兄带给我了。” “沈新放心。”杨竹青点点头。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见时间差不多了,几人乘着冰凉的月色,各回各家,各自找各自的夫郎。 刚到家,沈新就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签名递给秦宁,下巴微抬,“阿宁,陈芸金的签名。” “怎么弄到的?”秦宁满脸惊喜。 “你相公我。”沈新顿了一下,矜持道,“无所不能。” 秦宁狐疑地看了沈新一眼,觉得相公是不是喝醉了?他选择性忽略沈新的话,语气惊讶道:“你见到陈芸金了?” “见到了。”沈新含糊了一句。 自从知道秦宁喜欢上陈芸金这个作者后,沈新就决定尽量让秦宁晚点发现赵金沉就是陈芸金这一事实。 秦宁倾身贴近沈新,抓着沈新的胳膊,一连串的问题砸了下来:“他是男子、女子、还是小哥儿?多大年纪?什么性子?” 第122章 沈新装似回想了一下,东拼西凑道:“是个小哥儿,快四十了吧,性子比较古板。” “老先生好厉害。”秦宁夸了一句。 沈新:“……” 这滤镜是不是有点太厚了,他哪个词体现出这人厉害了。 考前谋害一事也有了进展,明长和明久找到了清风楼的云顺,但云顺一直死不承认,他是孤儿,自小在清风楼长大,没有可拿捏的软肋,明长和明久一时也没有办法。 沈新最后让他们停了手,现在重要的是去上京一事,不若放一放,等一段时间后幕后人放松了,他再让杜浩元帮忙探查。 远行那日,林斐然杜浩元四人还是来码头给他们送行了。 林斐然还在现场做了两首荡气回肠的送行诗,不愧他神童之名。 一路上要走两个多月,沈新一家十多个人,光衣物和日常用品就装了十二个大箱子,还有六个箱子装粮食咸菜和灶具,沈新的书也装了两个箱子。 还好有四个壮汉,不然这些东西就够沈新喝一壶的,等东西都搬上了商船,沈新站在甲板上和四人遥遥相望,船帆被风吹的铮铮作响,他作揖道: “承蒙各位相送,沈新感激不尽,到了上京,沈某定然修书各位。望诸君珍重,山水不改,后会有期。” “开船了。”操控船只的船工大声吆喝道。 商船入水带起阵阵水波,杨竹青等人朗声道:“后会有期。” “沈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杜浩元看着逐渐远去的黑点叹了一口气。 “你的糕点铺子什么时候开张?”林斐然翻了个白眼,期待地问。 他如今一日不喝就心痒难耐。 杜浩元得意一笑,“等我铺子开张了,就在门口挂个牌,林斐然不得入内。” “杜!浩!元!” 林斐然咬了咬牙。 …… 沈新一家跟着船工进了客舱,客舱内部走廊狭窄,两侧排列了一个个紧闭的隔间。 要在这条商船上呆二十多天才能到下一个府城,嘉陵府。沈新给家里人订的隔间都是相连的,一旦遇到什么事也方便。 船票每人十两,吃住全包,商船提供一日三餐,会有专门的人给客舱里的乘客分发食物。 每个房间大概十几平方,房间内的高度恰好可以让沈新站直而不必弯腰,木床,木柜,木桌,油灯,炉子一应俱全,房间顶部设有窗户,明亮又透气,坐在木凳上也不会感到晃荡。 明长敲门,背这一个箱子问道:“东家,这箱子我就放这里了?” 秦宁先是看了一眼箱口标识,指向墙角,“放这个角落吧。” “好嘞。”长明答应道。 等众人收拾停当,船上已经开始放饭了,每个人的餐是都是固定的,一碗白菜炖豆腐,一碗红烧鱼,加上一碗白米饭。 秦宁拉住要走的妇人,“请问米饭不够可以再要吗?” 妇人一脸为难,“米饭都是定量的,得看最后还有没有剩。” 秦宁抿了抿唇,继续问,“那我可以用你们的锅做饭吗?” 相公饭量大,这点子根本吃不饱,堂堂一个举人吃别人剩饭算怎么回事。 “这个得去问张管事。”妇人说。 沈新正在屋子里读书院各个夫子送他的书,他听到动静走了过来,问:“怎么了?” “我想用厨房做饭。”秦宁说。 沈新眼神扫过木盘上的饭菜,嘴角一抽,这么点不够他吃的。 沈新对妇人道谢后,便和秦宁一起去找了张管事,说明缘由。 张管事一早就知道了今年的沈解元乘船去上京科考,没等他说完就答应了下来。 船上一切平稳后,秦宁白日空闲时就和阿秀阿谷他们一起裁制冬衣,制作冬靴,府衙虽然给了沈新一笔上京赶考费用一百两,但家里人多,坐一趟船就把路费花完了。 到了上京还不知是何情景,没有生计来源,家底不厚,省着点花比什么都强。 沈新就操练长明四人,房间狭小施展不开,往往是他施展一套拳法,大家依次学习模仿,模仿的差不多了,就让他们去甲板上两两对战。 沈新还给秦宁单独开了小灶,教他如何防身,把他在书里见过的一些宅斗后宫阴私手段都讲了讲。 二毛三毛没了课业,整天和古墨书满船乱窜,只有在沈新教课时和吃饭睡觉时才能见到人影。 船上淡水紧缺,每日洗澡也不是一件易事,五日后商船好不容易在码头停靠,有四个时辰的休整时间。 沈新一家下船快速买完所需的日常物品,在浴堂集合,好好的洗个了澡才上了船。 期间他们还碰上了一次水上集市。 水上集市在一处水路发达的水域,南来北往的各个商船密集地排在一起,中间由桥板相连,形成的一个临时交易市场。 商贩们把要贩卖的物品都摆放在甲板上供人挑选,可以以物易物也可以拿银子买。 摊子上的东西来自天南海北,丝绸、药材、酒和茶应有尽有。 沈新看中了两块皮革,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下来,让秦宁做成靴子,越往北方越冷,还是要做好保暖措施。 乘船二十天到了崇庆府,沈新一家也没多逗留,休整一夜,买好物品,雇了四辆骡车重新上路。 越往北走,秋天的迹象越明显,道路两旁连绵的山脉已经变成褐色,风也变得刺骨。 陆路不如水路速度,两日才走了一百五十多里地。 天色晚的早,沈新一行人没能在天黑之前找到村落或县城,只得就近在树林里休息一晚。 篝火冉冉升起,给寒冷的夜色添上一丝暖意。 火星乱蹦发出呲呲的响声,空地逐渐飘出大米的香气,小鸟偶尔叫一叫。 这次雇的车夫是个壮年汉子,沈新扫了他似乎有些紧张的脸,嘴角微微勾起,漫不经心地问:“老吴,距离重汇县还有多远?” “还有四十多里地吧。”老吴憨厚一笑。 沈新“嗯”了一声便没了声息,专心烤火。 “相公,米粥熬好了。”秦宁在新搭的简易灶房喊道。 沈新站起来邀请老吴,“一起吃吧。” 老吴从怀里拿出一罐咸菜,“这里家里婆娘做的咸菜,大家不嫌弃就一起吃吧。” 沈新瞧着他,好似开玩笑道,“你先尝一口,我们再吃。” 老吴尴尬一笑,“公子这说的什么话…” 明长明久和唯志唯励早早地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一手拿着一根木棍,把秦宁他们围在骡子周围。 他抬眼看到不远处的长明长久四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老吴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发现他了? 他面色一变,把咸菜罐子往地上一摔,朝外面喊道:“动手。”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到树林出口,满脸狠厉地盯着沈新这群人。 密林悉悉索索的钻出将近二十个山匪,身上穿着盔甲,手持刀枪棍棒,狞笑道:“把货物和小哥儿都留下来就放你一条狗命。” 明长四人早已迎了上去,沈新站在了秦宁附近,以防有人偷袭,古墨书时不时放个冷箭帮助四人。 制服了这些山匪后,一行人才开始吃饭,沈新一边吃一边和他们说着刚刚斗争中的不足。 沈新五人按时辰守夜,第二□□问山匪继续赶路,到了重汇县把人交给县衙,得了一笔银子,便施施然继续上路。 又过十日到了文华府,文华府是京华大运河一处比较大的码头,经济发达,城池也比南江府大了两倍不止。 京华大运河是前朝花费数年时间、无数人力开凿出来的运河,全长将近两千里,沈新一行人登上了直达上京的商船。 一路上舟车劳顿,在最寒冷的春节到来之前,沈新一家赶到了上京。 第118章 沈新站在甲班栏杆旁望着寒江上上京府的隐约轮廓, 轻吸一口气。“终于快到了。” 前世的飞机悬浮车宛如镜花水月一场梦了。 将近两个月的路途,给秦宁等人脸上添了一抹坚毅和沉稳,此刻的秦宁头带暖帽, 清瘦的身躯被包裹在几层夹袄里, 双手缩在袖子里, 喃喃道, “那就是上京了吧。” 白雾在二人面前升腾,沈新摸了摸秦宁发凉的脸蛋,皱了皱眉,“外面冷, 快回去吧。” 秦宁抿了抿唇, 说:“那我先回去收拾箱子了。” 沈新“嗯”了一声, 扶了扶秦宁的暖帽, 柔声道:“我过一会儿就回去。” “好。”秦宁笑了笑,被遮住的脸愈发小巧精致。 等人走后, 立在船杆另一侧的男子忍不住失笑一声,手里的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向手心, “沈兄和夫郎还真是一刻都分不开。” 男子名为杨弘维,住在沈新隔壁的舱位,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了起来。 这人生性比柳无信更加洒脱,见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必定刨根问题问明白了, 整日里一把折扇不离手。 第123章 “你羡慕?”沈新挑了挑眉, 问道。 杨弘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打了个冷战, 假笑道,“我一点都不羡慕。” 难得遇到一个对脾气的,他又问, “沈兄,我之前说的考虑的怎么样?” 杨弘伟曾说让他在上京有好几处房产,让沈新挑一个住进去。 此刻沈新轻轻摇头,“我还是先去看看上京的房子及价格,若找不到合适的再去找你。” 这艘大型商船各类设施应有尽有,餐食美味碳火足,客舱里很暖和。 船只减速时,沈新回了房,屋里的东西都装的差不多了。 “东家,东西都挪在旁边的房间了。”明久过来说。 秦宁“嗯”了一声。 等船只停稳后,船客开始排队依次下船,沈新抬眼望去,汴京城这座大燕朝最为繁华的城池终于掀开了它神秘面纱的一角。 码头旁设有坚固石堤,石堤宽达几尺,十多条商船泊靠在岸边也不显拥挤,岸边周边设有大片大片堆积的仓库和货栈。 目光稍远的地方商铺林立密集,吆喝声,讨价声,小孩子的笑声掺杂在一起,寒冷的水气和香气扑面而来,显然一副热闹景象。 箱子众多,沈新和明长四人搬搬扛扛两次才都拿下来。 人刚落地还没站稳,各种各样的掮客们便一窝蜂地涌了过来,一个个语速奇快。 “公子一家住店吗?我们好运客栈房好价廉,您要不要考虑考虑?” “公子您要找房吗?我们安居牙人行掌握外城东十二区所有房源,选我们不仅可以帮你租房买房,一旦房屋出现问题,您还可以随时找我,我都给您解决。” …… “公子您往哪走,只要是外城完就没有我送不到的地。” 杨弘维早早的坐家里的马车走了。 秦宁双手紧紧抱着他的银钱箱子,生怕遇到扒手。 沈新怕南江府的银票在上京不流通,特意把所有的银票铜钱都换成了银锭子,六七千两的银子装满了一个小木箱子,这就是沈新和秦宁的全部家当了。 沈新扫了一圈,挑了一个瞧着机灵的少年,明长明久有眼色地把其他人往外赶。 等人都走了,周围才算真的清净了。 “你刚刚说你掌握外城东十二区所有房源?”沈新问。 少年的笑容恰到好处,他目光扫到沈新身后堆着的箱子,“是的,我们牙行可是东区最大的交易行,我自小也在这一片混的,公子想租房还是买房?价钱方面有何要求?” 沈新沉吟片刻,说了自己的条件,“租房,宅院至少要二进,周围安静一些最好。” 二毛抱着水土不服的灰灰,三毛正踮着脚看周围,眼里都是惊叹,上京好大。 少年眼珠转了转,“赶巧了不是,今日刚巧东八区那边的月半巷空出了一座二进宅院,里面家居陈设摆件应有尽有,就是价格稍微贵了一些,租金十五两银子一个月,押一付三,牙人抽月租金的一成。” 六十多两银子跟洒洒水一样,沈新嘴角微抽,不愧是首都,房价还真是贵,他又问:“还有别的吗?” 少年笑了笑,“还有别的空房,不若公子和我边看边说?” 让其他人留在原地看着行囊,沈新拎着钱箱子,秦宁带着二毛和三毛一起跟少年一起往住宅区走。 上京分为内外两城,东西南北四大城门,外城为罗城,内城为皇城,整个城池布局规整,街道宽敞,普通百姓不得擅自入内城。 外城又有东南西北四大居民区和商业区,比内城大了一倍不止,主街次街共有七十二道。 跟着少年逛了四五处宅院,通过少年的介绍,沈新对外城也了解不少。 最后沈新定了东五区杏花巷137号宅院,月租金十二两,与以往房子不同的是,这处宅院主院是两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主屋,唯一的缺点是前庭院比较小巧。 租房契书是在牙行里签,上京城大,几处宅院位置不同,沈新几人走路都走了好几里地,到牙行时,二毛三毛耷拉着脑袋,已经发蔫了。 少年手眼灵活拿了几把椅子让沈新四人坐下,又去请专门见证人见证契约有效,契书牙行与沈新人手一份。 签好了契书,一手交银子,一手交钥匙,沈新一家在上京终于有了第一个住处。 “终于租好了。”出了牙行,三毛老成持重地叹了一口气。 二毛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秦宁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只有沈新往后看了一眼,目光扫过幽深的小巷… 刚刚好像有人在窥视他们。 “相公,咱们快把行李搬进去,好吃饭吧。” 秦宁的话拉回了沈新的注意力,“好,现在就去码头。” 僻静的小巷,两人男人面对面站着,一高一矮。 高个的壮汉粗声粗气地问:“你可看仔细了?确定那箱子里都是银子?” 对面的少年,或者说小男孩使劲点了点头,语气肯定道:“看的真真的,我确定那箱子里都是钱。” “不错,算你机灵。”想到又能宰到一个肥羊,男人心情不错,他从怀里掏出五枚铜钱扔到男孩身上,“拿去买根糖葫芦吃吧。” 小男孩手忙脚乱地把铜钱一一收好,攥在手里,冻得通红的脸颊微微上扬:“谢谢勇哥。” 等男人走后,男孩小乐把每个铜钱小心翼翼地放进洗的发白的领口,飞速向另一个巷口跑去。 往码头走的路上,沈新试探着说:“不如今日我们去…”下馆子吧。 沈新话还没说完,见秦宁直直盯着他的眼神,就把剩下的华咽了回去。 秦宁轻轻瞥了沈新一眼,“一家十几口人全靠老本吃穿,还不省着点花。” “就是就是。”二毛三毛赞同地点头。 满脸都写着,大哥你怎么这么败家。 沈新干笑一声,心里叹了一口气,“夫郎说的有理。” 白日奔波一天,晚间沈新一家早早熄灯睡觉了。 无声的黑夜,罪恶在悄然生长。 “确定是这家?”林小飞问。 “错不了。”勇哥用气音回道。 “一有动静立马警示。”林小飞叮嘱道。 “放心吧哥,我哪次失误过。”强子打了个哈欠。 沈新新宅院院墙高五尺,普通人翻过去要费一番功夫,但靠着他们带着自制的飞钩,两个男人轻而易举便翻了进去,整个过程没发出一点声音。 到了一个新地方,沈新自始至终就没有进入深睡眠,人一直警醒着,几人在城墙外蛐蛐时,沈新就醒了。 明长明久四人住在前院,现在把人叫过来时间也来不及,还是得他自己出马,但也不能太出挑了。 思及此,他下了炕,给秦宁把被子重新掖好,提着门角的木棍下了楼,躲在一楼厅前靠近楼上的柱子后面,静静等着人来。 毕竟北方黑夜天寒地冻,他不想出去平白受冷。 林小飞拿出他们的必备迷烟管,在窗纸前扣了个孔,塞了进去,轻轻一吹。 看来是贼,沈新抬起袖子捂住了口鼻。 等了一会儿,林小飞才推开大门,他小声说:“我先去楼上放迷烟,你在下面找。” 不能等了,沈新皱了皱眉,等林小飞走到柱子前时,快狠准地拿着棍子砸了过去。 一声闷哼,林小飞晕了过去,身体砸向地面发出巨响,勇哥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拔腿就要往外跑。 一年过去,沈新的身量又拔高不少,如今已经有一米八八了,勇哥瞧着不过五尺二三,沈新三两步就追上了人,在勇哥表情变凶狠之前,一棍子把人拍晕了过去。 外面还有个盯梢的人,但现在追上去显然不可能,寻常人家制服盗贼已经很厉害了,只能先放过了,沈新心里有些遗憾。 大厅和前院前后各自亮起昏黄的烛火,明长明久四人匆匆赶来,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两名黑衣盗贼,不由得心底一颤。 “对不住东家,我们来晚了。” 沈新没说什么,他坐在长椅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对他们说: “明长唯志唯励,你们三人拿着我的户籍文书,再带着这两个人去巡检司报官。” “就说有盗贼团伙入室盗窃,两人入室,一人盯梢,明长今日守夜,一早便发现这件事,想着瓮中捉鳖,便拿着木棍悄无声息地藏在了大厅靠楼上的柱子那,等两人放完了迷烟,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晕了他们。” 沈新伸手一指,声音淡淡道:“记住,无论谁问,都要一口咬定今日这两个盗贼是明长用棍子敲晕的。” 第119章 明久嘴角一抽, 有些不理解东家的想法,东家的拳头明明比铁还硬,打在身上梆梆作响, 为什么非要装柔弱书生? 赶路这些天, 他们不是往死了揍别人就是往死了被揍, 早就打出了一身火气, 阔别了往日的死气沉沉。 第124章 见沈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四人齐齐弯腰响声道:“是,东家。” 沈新站起来往楼上走,他回头看了四人一眼, 交代道:“动作和声音都小点。” 四人点头如捣蒜般应了下来。 “相公, 怎么了?”秦宁迷迷糊糊间听到动静, 起身坐了起来, 空气寒凉,他闭着眼把被子裹在身上。 沈新脱下外衫, 就这被子把秦宁重新放回了炕上,轻声道:“没事, 我去方便了一下,快睡吧。” 秦宁半睡半醒间“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天光大亮,云层稀薄, 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丝丝暖意, 清粥的香气扩散至整间小院。 早饭是清粥烙饼,还有从南江一路带过来的咸菜。 “吃完饭我和明长去巡检司一趟。”沈新说。 一则是为了昨日的盗贼, 他作为宅院主人可以领一笔赏钱,二则他们属于外来人员,要去府州登记, 领取新的户籍薄。 “去户籍登记吗?”秦宁问。 沈新“嗯”了一声,又说:“昨夜抓住的盗贼可以去那领一笔赏钱,顺便了解一下这些人会怎么判。” 秦宁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是后半夜…” 沈新点点头,解释道:“两个小蟊贼翻不出浪花来,我想着说了还耽误你休息就没说。” “嗯。”秦宁吭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等下也要出门,要去周围逛一逛。” 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说,有点生气。 “好啊。”沈新说,“带着明久和唯励一起去,注意安全。” 秦宁瞧了沈新好几眼,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沈新瞧见秦宁气鼓鼓的脸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维志,你一会儿去附近找找合适私塾,沈瑾和沈瑜闲了将近两个月,也该上学堂了。” “大哥。”三毛打着商量,“还有几天春节了,不如节后再找吧。” “不行。”沈新一口回绝。 唯志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吃过饭,沈新把秦宁拉上楼,进了主屋里哄了好一会儿,直到秦宁气消了才出门。 巡检司在外城有东西南北四区四个分司,昨夜下了雪,枝干走在街上,两旁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雪花长在上面形成独特的雾凇冰晶。 汴京的治安明显比普通城池要严格许多,巡逻兵在街道上经常出现,马车和轿子在人群中穿梭。 巡检司里没什么人,是个穿着黑色官袍的皂隶接待的沈新。 皂隶负责杂务辅助的工作,属于底层官员。 等沈新说明来意后,他面色有些为难道:“按理来说,这笔赏金可以帮你尽快办理,不过…” 昨夜侦办案件的官员说,这两名盗贼可领赏金十两。 沈新顺着他往下问:“不过什么?” 皂隶往后靠了靠,伸出一个手指头搭在额边,愁眉苦脸道:“临近年节了,事多人少,你这笔钱可以还要再等等…” 沈新懂了他没明说的意思,没想到临到了上京竟然会遇到如此明目张胆收收贿赂的官员。 他微微一笑道:“沈某劳烦大人帮帮忙,事成之后,沈某愿付一两银子感谢大人辛苦。” 那名皂隶轻咳了一声,“我也不是为了那一两银子,主要是看沈兄弟长的眉清目秀,颇和我的眼缘。” 沈新嘴角微微抽搐,皮笑肉不笑地说:“多谢大人抬举。” 出了巡检司,明长问沈新:“东家,我们回家吗?” “随便逛逛。”沈新摇了摇头。 上京商业繁华,物价也贵,道路两旁吃的喝的玩的用的无一不缺,吆喝声此起彼伏。 “新出的玩具呦,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 沈新走上前,拿起一套七巧板问:“这怎么卖的?” “三十文一套。”商贩笑了笑,“客官真是好眼光,这可是现在上京最时兴的玩具了。” 沈新笑了笑,问:“这是什么时候出的玩具,以前都没见过。” “今年二三月份就有了,不过最近才刚刚时兴起来的。”小贩找补了一句, 沈新最后买了一套七巧板,没了闲逛的心思,回了家。 秦宁正领着众人规置买的年货,庭院内堆满了成捆的猪肉、冷冻海鲜、糖果瓜子、春联和香烛纸钱等物。 二毛捧着五六块糖果坐在木凳上,美滋滋地吃着糖果,双腿轻晃。 “阿宁,忙什么呢?”沈新走上前,出声吸引秦宁的注意力。 “相公回来了。”秦宁笑了一下,晃了晃沈新的袖口问,“赏钱呢?” 沈新乖乖地把荷包递给他,说:“本来有十两,但那个巡检司的皂隶要一两辛苦费,就只剩下九两了。” “大哥。”三毛眼尖地看到沈新手里的东西,他“蹭”的一下跑了过来问,“大哥,你手里拿的什么呀?” “七巧板。”沈新递给他,“拿去玩吧。” 三毛“哦”了一声喜滋滋地接了过来,他原本的七巧板已经玩的破破烂烂了,这个刚好可以替换。 “相公,咱们要不要买些爆竹或是鞭炮之类的?我看上京这边的人家好像都买。”秦宁问。 去年春节是在村里过的,当时大雪封路,也没什么银子,就没买。 “买。”沈新点头,“我去买吧,过两日更不好买了,还有没有想买的东西,我一齐买回来。” 现在已经腊月二十七了,若不是赶路费了太多时间,年货早就置办齐全了。 沈新看着地上的年货,问:“要不要再买点肉和菜?这些是不是有点少?” 秦宁笑了一下,宛如冬日暖阳,“我买了快一百斤的猪肉呢,已经放进地窖里了,这些只是一小部分。” “好。”沈新回。 联系友邻、打扫屋子、不过几日就到了新年。 除夕当天沈新一家人早早起来,放了一挂爆竹,除旧迎新,再给神灵祖先上香祭祀。 吃过早饭,沈新先去买了一条份量很足的活鱼交给秦宁,再领着明长四人贴春联、贴福字、挂红灯笼,秦宁带着阿谷阿秀他们一起做年夜饭。 二毛和三毛穿着新衣服、新鞋子满屋子乱跑,整间房子充满了属于他们的欢声笑语。 家里人多,秦宁定了二十道菜,包含了鸡鸭鱼肉、各色蔬菜,摆满了整整一大桌子。 申时,沈新放了一挂鞭炮。 饭桌不大,十几个人落座后稍显紧促,望着十多双面含期待的脸,沈新举起酒杯,开口道:“诸位新年快乐,开饭。” 他伸出筷子在面前的白菜豆腐沾了沾。 家宴过半,明长率先端起酒杯,看向沈新,“大东家,我敬你一杯,谢谢你让我有了安身之所,祝东家会试金榜题名。” 沈新笑了笑,刚要说话,明久,唯志、唯励也站了起来,依次表达了感激之意。 唯励平时最为沉默,此刻也只是简单地蹦出了一句话,“祝二位东家新年快乐。” 沈新失笑一声,同样站了起来,他举起酒杯说:“多谢,希望我们一起努力,把日子越过越好。” 连饮四杯黄酒,沈新的脸上窜出一丝红晕。 阿谷也举起酒杯,看向秦宁,“多谢东家收留,祝东家新的一年越来越富,和大东家恩举案齐眉。” “祝二位东家早生贵子。”阿秀在后面接道。 小哥儿和妇人手边的都是果酒,度数低,影响不大。 秦宁的视线看向沈新,沈新笑了笑,没说阻止的话,“少喝一点,晚上还要去逛庙会。” 除夕是上京城夜间最为明亮的一夜,各家各户都挂上了红灯笼,炮竹声在远处回荡。 庙会除了杂耍表演,各色商贩,还有每年由朝廷为了驱邪祈福而组织的傩戏。 傩角大概有数千人,他们头戴面具,身披华服,扮演各路神仙,这些人会从外城的主街一路向北演到内城门口。 上京城民在街道两旁聚集,沈新一家也不例外,他们跟随着傩戏不断往前。 一路走来,二毛三毛“哇”声不停,秦宁虽然没哇出声,但眼睛一直亮晶晶的,一直没移开盯着傩角的视线。 “大哥,我想吃糖画。”三毛叫喊的嗓音有些嘶哑。 小孩子尖利的声音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沈新揽过秦宁,顺手把腰间的荷包递给唯励,“跟他一起去买,你们看看想吃什么也买点。” 见秦华发愣的眼神,杜明凌低头问:“华哥儿,你看什么呢?” 男人的声音拉回了秦华的视线,他勉强笑了笑,垂眼掩盖眼里的惊疑不定,回道:“没什么。” 杜明凌往人群扫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只得收回了视线,却不知道身边的人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 是不是秦宁? 秦宁不是在村里吗,怎么跑到上京来了? 一定是他看错了。 第125章 秦宁成天低着头是个又黑又土的赔钱货,刚刚那个小哥儿白白嫩嫩,眼里都是笑意,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有福气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 对。 一定是他看错了。 秦华在心里安慰好自己,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又和杜明凌交谈起来。 秦宁被沈新揽在怀里好一会儿,声音闷闷地问道:“相公,怎么了?” “没事,刚刚有个人不小心撞了过来。”沈新收回视线,放开了怀里的人。 没等秦宁继续问,沈新伸手指了指天上示意秦宁看,“烟花表演开始了。” 第120章 姹紫嫣红的花朵争先恐后在浓稠的黑夜中绽放, 化成无数细小的火焰散落大地,如流星、如白昼般明亮。 秦宁的瞳孔里倒映着盛放的烟花,眼眸含笑, 久久未能散去。 隔着一张张欢呼雀跃的脸, 沈新的目光锁定了左前方同样在仰头看烟花的秦华, 他眯了眯眼。 秦华竟然没死?还成亲了, 瞧着过的不错的样子。 他刚刚是看见阿宁了? 也不知道这人脑子如何,等回去后问问阿宁。 若是他聪明点,还想要相府的荣华富贵,自然会死死捂住他的秘密, 也不会和任何人吐露秦宁的事情。 “好漂亮啊。”秦宁靠在沈新旁边说。 沈新牵着他的手, 回道:“是很漂亮。” 秦华心中忐忑, 他想再确认一下, 他装似不经意间回头看,人潮涌动, 却没看见那张属于秦宁的脸,他松了一口气, 再次在心中安慰自己,刚刚肯定是看错了。 那不可能是秦宁。 “相公,咱们回去吧。”秦宁拉住出声的沈新。 “好。”沈新回神,笑了一下。 喧嚣过后是无边的寂静, 洗漱完, 沈新揽过身上带着香气的秦宁,问:“阿宁, 秦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秦宁把玩沈新手指的动作一停,问:“相公,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沈新停顿了一下, 说:“如今我们都到上京了,随时有可能遇到他,知己知彼才好应对他。” 他坐起来狐疑地看向沈新,“不对,肯定有别的原因。” 沈新没出声。 秦宁哼了一声,他学着沈新的样子,伸出双手攥住沈新的两个手腕,但因为他的手小,两只手只能堪堪包裹沈新的手腕,还留出一块缝隙。 秦宁脸色微红,他奶凶奶凶地问:“相公快说,怎么回事?” 沈新配合着把手腕贴在一起,笑了一声,“报告长官,我坦白。” “我刚刚在庙会上看到秦华了,他好像也看到你了。” 秦宁面色惊讶,“在哪看到的?我怎么没看见。” “看烟花之前,我搂着你的时候。”沈新回道,“秦华披着斗篷,和他男人走在一起,后面还有三四个仆从跟着,我看他穿的很精致,应当过得不错。” 越往后说,沈新的声音越轻,见秦宁面色怔忪出神,沈新试探着问:“阿宁,你想找回你的父母吗?” 秦宁没回答,往沈新怀里钻了钻,闷声闷气道:“我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 是啊,哪有人不期待爹娘呢?沈新心里轻叹一口气,把秦宁从他怀里挖了出来,看着秦宁的眼睛,商量道:“不如让明长他们打听打听,时隔十几年被拐的孩子还能找回来这样的奇事,在上京应该也一样有名。” 秦宁的手指不断在沈新的胸膛作怪,他扣了扣沈新的衣领,小声说:“那就先问问?” 沈新“嗯”了一声,再次问秦宁:“秦华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吃懒做,斤斤计较,嫉妒心强,有点小聪明。”秦宁想了一下,补充一句,“自视甚高,总说自己将来会嫁给富贵人家做夫郎。” 他喃呢自语道:“不过他现在应该已经做到了,也不算自视甚高吧。” 这一瞬间,沈新的心里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抑制不住地揽过秦宁,“阿宁,我将来也会既有钱又有权的。” 秦宁笑了笑,“现在这样就很好,不要和别人比,那相公会很累的。” “好,晚安。”沈新低声道。 相府枝繁叶茂,他一个穷乡避壤来的举人,一无人脉,二无权势,靠自己纯属鸡蛋碰石头,以卵击石。 看来他得去会会柳侯爷了,起码让自己有个山头靠一靠。 事情虽急,但刚过除夕,正月初一到初七正是富贵人家忙碌的时间,沈新不会上前自讨没趣,他打算初九那日再去。 第二日,沈新一大早就醒了,趁着秦宁还没醒,他把预先准备好的红封和礼物放在他枕边,吻了一下秦宁的额头。 可能是动作重了,秦宁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见到沈新,他眼角轻弯,声音软软糯糯:“相公。” 沈新又吻了一下他的唇,“阿宁,新年好呀。” “新年好。”秦宁脸颊微红,回了沈新一个吻。 他余光扫到枕边的礼物和红封,没忍住又笑了一下,“相公,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沈新穿衣的动作一顿,把衣服放回原位,“坐等阿宁的礼物。” 秦宁笑出了声,爬过沈新,从炕橱里掏出一个礼物盒,递给沈新。 沈新送给秦宁的是一个透亮的翡翠玉镯,秦宁送给沈新的是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里面放着他亲手做的香包。 沈新挑了挑眉,问:“为什么送我香包?还绣着鸳鸯” “外面的人见到这个荷包就知道相公有家室了。”秦宁一本正经道。 忽略秦宁泛红的脸颊,表情称得上认真,沈新想了一下,问道:“这个礼物目的不单纯,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新年礼物?” 秦宁一下子就被说服了,他问:“相公想要什么?” 被子里的热气都被两人折腾散了,沈新面对面把秦宁抱在怀里,摩挲着他的手,表情意味不明,“阿宁把这双手借我一下,好不好?” 没等秦宁回答,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哥,哥哥,新年好。”二毛和三毛拍着房门,“快起来啦,今天起得晚懒一年啊。” 灰灰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它长大不少,此时也跟着嗷呜嗷呜的叫唤。 秦宁听到声音,没来得及思考沈新的话,便嗖的一下从他身上爬下去,兵荒马乱地往身上套衣服。 沈新:“……” 这两个小子很好,今年的红封可以减一减了。 明长四人正在楼下练拳,听到动静,明长和明久两人三两步跨上了楼,薅着二毛三毛的胳膊便往下拎,低声道:“两位祖宗,别敲了。” 除夕夜两位东家还不知道要胡闹到多晚呢,这个时候敲门不是找不自在吗。 渡过了鸡飞狗跳的早晨,秦宁给家里人一人发了一个红封,正式开始猫冬。 沈新一家在上京没有可以走动的人,他们结结实实地在家里窝了七天,换着花样吃了七天二十多顿饭,各各贴上了膘,每日早晨八段锦做的飞起。 正月初八,街上商贩开始摆摊了,沈新派了明长去酒肆茶楼打听消息,唯志去找私塾,留下明见和唯励看家护院。 他和秦宁早就商量过了,初到上京这些日子低调一些,糕点生意先停一阵子,等会试过后再说。 内城街道两旁没有商贩,比外城街道干净宽敞许多,行人稀少,往来都是马蹄踢打地面的咚咚声。 侯府建筑宏伟,府墙高大坚固,红砖青瓦,门口两座石狮上闪着耀眼的白光。 沈新踏过台阶,走向偏头,拿起圆环,敲了三下。 不过三声,里面就有人把门开了一个小缝,“你是哪位?” 沈新微微颔首,“您好,我是沈新,来自南江书院,受柳夫子,即府上公子所托,有信要交给侯爷。” 门房认真地看了沈新好几眼,打开了偏门,又问:“公子可有信物?” 沈新把柳无信给他的玉佩递了过去,门房双手接过,“请公子稍等片刻。” 深冬寒冷,呼出的白气凝结成白霜凝结在沈新的眉毛上,过了将近两刻钟,偏房再一次打开,侯府的管家走了出来。 他边走边解释,“让公子久等了,实在抱歉,刚才侯爷正在处理一些紧急事务,门房不敢打扰,这才耽搁了,侯爷一听到您的消息,便立刻吩咐我来接您,请公子随我来。” 沈新笑了笑,“客气了,辛苦您带路。” “您坐下喝杯热茶稍等片刻,侯爷忙完手上的事,立马就来。” “谢谢您。”沈新颔首道。 侯府一步一景,府内奢华与内敛并存,沈新坐在前厅,用冻的通红的手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缓缓吐了一口气。 议事厅内,柳侯爷拿着书随手翻了翻,大刀阔斧地坐在木椅上,问:“人怎么样?” “少爷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王管家回道。 柳飞虎哼了一声,下巴上的胡须随着震颤,他嘀咕了一句,“快过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他老子,眼光好有什么用。” 第126章 王管家笑了笑,没搭话。 大门打开,一前一后的身影进了前厅,沈新站起来往前迎了两步,弯腰作揖道:“晚生沈新,见过侯爷。” 柳侯爷“嗯”了一声,说:“无信让你带的信拿来吧。” 沈新把怀里的信递了过去。 过了一盏茶,柳侯爷看不出喜怒地问:“你知道信里写的什么吗?” 沈新在拿到信的第一天就拆开看了,看完又小心地拿火漆重新封了回去。 想到信里的内容,沈新面色诚恳地摇摇头:“晚生未曾看过,想来是让侯爷帮忙安排一下,让晚生在会试前有书可读。” 柳侯爷笑了一声,“你可是找错人了,上京谁人不知我柳飞虎是个大老粗,生平最讨厌之乎者也的读书人,这忙我帮不了。” “晚生明白了。”沈新干脆利落地起身,拱了拱手,“浪费了侯爷时间,晚生告辞。” “诶,等等。”柳飞虎眉毛一竖,“话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走。” 柳飞虎咳了一声,继续说:“虽然我读书少,但也认识一两个有名的大儒,帮你引荐一下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回答我几个有关无信的问题。” “恕晚生无礼,这属于柳夫子的私事,晚生无法说明。”沈新拱了拱手。 私看信件是为了个人安危,冒然拿别人的隐私换取利益就属于德行有亏了。 第121章 柳飞虎被顶了回来, 面色有些难看,但一想到沈新是为了无信,他心里又不气了, “行了, 你回去吧, 三日后自会有人带你去找夫子, 但成不成还得看你的本事。” “多谢侯爷,侯爷大气。”沈新面露感激道。 柳飞虎感觉这话不对,一时间又找不到哪不对,只得把人放走了。 忽略过程, 走侯府这一趟沈新还是满意的, 快中午了, 他得回家吃饭了。 今日秦宁亲手包饺子。 回家的路上沈新正好碰到往家赶的明长和明久, 三人一同往家走。 走到离家不远的小巷时,巷子里传来男人的逼问声和小孩子的痛哭求饶声。 “是不是你跟他们通风报信, 我大哥他们才被抓了,是不是你?” “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 “我错了我错了,强子哥行行好,放过我吧。” 沈新不爱多管闲事,但巷子里明显是一个男人在殴打一个孩童, 这可不行。 而且这个男人的声音很耳熟啊, 他皱了皱眉,低声跟明久说:“你去找巡逻队。” 他和明长三两步走进小巷, 只听明长大喝一声。 “你在干什么?” 巷角堆积的白雪前,一个幼小的孩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另一个成年男子正准备伸脚往男孩身上踩, 他听到动静,抬头看向巷口,见到沈新时他面色一变,收回了脚,恶狠狠地留下一句。 “今天就先放过你了。” 强子作势要走。 这个人认识他,沈新给了明长一个眼神,明长会意,明长往前走了两步,他攥住强子的手腕,呵斥道:“平白无故打了人就想跑,你当我这双招子瞎了不成?” 男孩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脸色苍白,裸露在外的耳朵冻的发裂,身上的衣服也很破旧,瞧着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私人恩怨,和你无关,少管闲事。”强子甩开明长的手,继续往前走。 “什么私人恩怨让你殴打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明长踹向他的腿弯,趁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反擒住他的胳膊。 “放开我。”强子挣脱不开,无能怒吼也不用,他心里大恨。 咬了咬牙,强行挤出一抹笑来,“兄弟,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死咬着我不放,老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明长不吭声,手上渐渐施加力气。 “还能站起来吗?”沈新走到男孩旁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胳膊和腿。 没有错位,骨头也没问题。 小乐被灼热的温度烫的整个人都瑟缩一下,他目光躲闪,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来,感激道,“能,谢谢恩公。” 他那双充满冻疮、冻的僵硬红肿的手按在雪堆上,借力站了起来。 “你这里疼吗?”沈新朝小乐的胸膛隔空画了个圈。 “不疼。”小乐摇摇头,他自小挨打早挨出经验了,每次被打的时候死死护着脑袋和肚子,即使被打了也没什么大事。 犹豫了一下,小乐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新的脸问:“恩公,能不能不告官,放他一马。” 沈新挑了挑眉,“你确定?” 小乐轻抿了一下嘴唇,脑袋小幅度的点了一下。 沈新没问原因,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约莫大半两,递了过去,“拿着给自己买点吃的和保暖布料吧。” 见人接过银子,沈新笑了一下继续说:“至于这个人,我是不能放的。“家中前两日遭了窃贼,还是个三人团伙,幸而护卫得力,其中两个已经被扭送到了官府,还差一个望风的逍遥在外。” 沈新瞥了一眼被迫跪在地上,还在不断挣扎的男人,嘴角轻轻勾起,“我想这个望风的贼今日也抓到了。” 小乐和强子的面色同时一变,心里同时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小乐虽然年纪小也有些小聪明,但一听要吃官司,本来面色发白的脸色更加苍白,身躯开始摇摇欲坠。 “你别怕。”沈新拍了一下小乐的肩膀,“冤有头债有主,巡查司只抓罪魁。” 明知道这小子有些猫腻,沈新也不想深究了。 “相公回来了。”秦宁正在看书,二毛三毛和古墨书在桌子边下五子棋。 饭桌上放着包好的几板生饺子,见沈新回来,阿谷阿秀几人动了起来,烧水的烧水,拿锅的拿锅,下饺子的下饺子。 “回来了。”沈新应声。 饺子皮薄馅大,热腾腾的堆放在圆盘里,沈新调好蘸料,沾了一个放进嘴里,朝秦宁竖了竖大拇指,“好吃。” 秦宁弯了弯眼睛。 三毛在一旁甜甜笑道:“哥哥包的饺子太好吃了,我能吃二十个呢。” “我要吃二十一个。”二毛在一旁附和道。 可恶,哪都有这两个显眼包,沈新不动声色地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 饭后,明长和沈新秦宁说了今日所得消息,让他们对于上京城的各方面有了深一层的认识。 比如大燕朝北方边关最近不太平,大齐蠢蠢欲动,双方试探性的打了好几个来回,现在朝廷上分为以柳侯爷为主的主战派和以秦相爷为主的主和派,双方吵的不可开交。 再比如左相嫡子邓忠国和常远世子为了争夺春风楼的新一届花魁大打出手,最后常远世子输了,被成安郡王伺候了好一顿柳条鞭子。 大燕身处中原最为肥沃的地理位置,其中大齐、大夏、西凉分别盘踞在大燕的北方、东方和西方,他们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大燕这块肥肉,就等着大燕虚弱的时候能咬上一口,可谓群狼环伺。 沈新听完消息,回屋又写了几篇有关战争论调的文章,直至太阳下山。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瑞王府后花园,梅花争奇斗艳地绽放,秦安安正在散步,王月婉在一旁小心地扶着,“走的慢些,如今肚子越发大了,你更得当心些。” “阿娘放心,太医日日请脉,都说腹中胎儿身子强健,还有不到一个月就生产了,太医说更应该多走走,养养力气。”秦安安一下一下地摸着肚子,脸上一片柔和。 王月婉点头,继续说:“我瞧着你这怀相,肚子里的肯定是个小皇孙。” “无论男孩女孩我都不介意,我只求他康健平安。”秦安安笑了笑,眼角都是和光暖阳。 王月婉满意地点了点头,眼见着安安日子过的顺遂,她这个当娘的也就放心了。 她的余光瞥到跟在后面木愣愣的,仿佛在发呆的秦华,王月婉压下心里突如其来的火气,没好气地问秦华,“走了这么半天也不知道说句话,你哥哥都快生产了你也不知道关心一下,呆了不成?” 被王月婉教训多次,秦华早就找到了应对之法,只见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来,低头乖乖认错道:“母亲教训的是,华儿知错了。” 王月婉一看见秦华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来气,秦安安见状连忙小声宽慰,打了圆场,又讲了个笑话逗的王月婉开怀大笑。 秦华此时没功夫羡慕和嫉妒秦安安,他僵硬的目光落在他娘的脸上,看的越久,他心里越慌。 他发现,除夕夜见的那个长得像秦宁的小哥儿,更像的是他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世间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陌生人吗?秦华不愿深想,可这两个人的脸不断在他脑海里闪现,逐渐重叠成一个人… 他手上的茶杯一抖,温热的茶水拉回了他的神思。 “哎呀。”一旁的墨雨赶紧拿了帕子擦了秦华手上的水渍,另一侧的云烟去衣箱里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来。 第127章 这两小哥儿都是母亲从府里挑的给他挑的陪嫁,自小生在相府,长在相府,最为忠心。 可这个忠心忠的到底是相府,而不是他秦华。 秦华低头看着给他穿衣服的两个人,心里暗暗做了决定,他得想办法找到那个小哥儿,亲自一探。 不出三日,柳侯爷果然兑现诺言,派了人来接沈新去了郊外一座山上。 下了车,侯爷已经在山脚等候多时了,沈新见了礼,两人边走边聊。 “你知道这次要见的人是谁吗?”柳侯爷理了理身上松松垮垮的外袍,问道。 沈新眸光微动,拱了拱手,“晚生不知。” 柳侯爷瞪了他一眼,“这次帮你引荐的是程尹川先生,他可是无信的启蒙恩师。” 管家在一旁适时补充道:“尹川先生三十岁得中进士,虽大器晚成,但先生不过五十五岁便官至首辅,短短五十五年就登阁拜相,还是当今圣上的老师,至今文昌阁里还挂着他的画像,程老先生可是十八张画像中唯一一个活着的人,个中份量不言而喻。” 二少爷好不容易开一次口,侯爷自然放在心上。 侯爷冷哼一声,“尹川先生要收一位弟子,你小子运气不错,赶上好时候了。” 沈新面露感激,“仰仗侯爷指点,晚生感激不尽。” 半山腰起了一座二进宅院,旁边竖着篱笆墙,依稀能见到往日养过家禽的痕迹。 屋内暖如春日,上首坐着一个耄耋老人,胡须花白,几人读书人围坐在他旁边。 柳侯爷和沈新落座后,尹川先生打趣道:“没想到收弟子的消息一出,柳侯爷竟然也带人来凑热闹了,怎么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 不管柳飞虎僵硬的脸色,尹川先生面色慈祥道:“我柳飞虎再也不踏入东南斋半步。” 东南斋便是尹川先生的住所之名。 “不过是玩笑之语,尹川先生不要当真。”柳飞虎干巴一笑,“我今日来是跟先生引荐一位学生,此人名为沈新…” “别看他年纪小不到二十,但已经是举人了,还是南江府的解元…” 沈新听着柳飞虎吹嘘他多么天资聪颖、多么天赋卓绝整整一刻钟,脸都差点笑僵了。 第122章 坐在右侧的杜明凌给柳飞虎递了一杯热茶, 才挽救了沈新这场无法逃脱的社会性死亡。 柳侯爷住了嘴,喝了一口茶,咂巴了两下, 一脸嫌弃道:“这什么茶?一点味都没有。” 尹川先生叹了一口气, 卖了卖惨, “人老了, 喝不了浓茶,不然睡不着觉。” 柳侯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面上缓和不少,“圣上赐了我十两龙团凤饼, 等会送你一半。” “那就多谢了。”没给柳飞虎反应的时间, 尹川先生立刻应了下来。 见柳飞虎还想回嘴, 沈新连忙站起来, 弯腰作揖道:“尹川先生好,我叫沈新, 字子和,曾就读于南山书院, 柳无信柳夫子门下。” 尹川先生适时看向沈新,面容和蔼,“仲达最近还好吗?” 柳无信,字仲达。 “还好。”沈新回答的简略。 “坐上来。”尹川先生指了指对面, “与我手谈一局。” 程尹川的棋艺在整个上京都是数一数二的, 柳侯爷内心紧张了一下,也不知道沈新能不能应对。 二人边下棋边聊天, 大多是尹川问,沈新答,有问时局见解, 有问文章解读。 知道这是程尹川在考验自己,沈新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尽他所能回答问题。 屋里剩下的人都专心致志听着二人的谈话。 角落的银丝碳沉默地燃烧着,给屋子带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局终,沈新站起来施了一礼,“晚生承让。” “后生可畏。”尹川先生站了起来,裹紧身上的裘衣,同样还了一礼。 这一礼敬的是棋逢对手。 尹川先生下了逐客令,“今日就到这吧,诸位饱读诗书,皆为出类拔萃之人,老夫还要多斟酌几日。” 和这些人寒暄过后,沈新独自回了家,吃完秦宁给他温的午饭,便把明长叫到厅前,打算问问今天他打听到了哪些消息。 他今日让明长去的是上京城数一数二的醉白楼,来往客人大多出身富贵出身,应该有不少货。 明长瞧了一眼沈新,又瞧了一眼秦宁,表情欲言又止。 沈新笑了一下,和秦宁对视一眼,问道:“怎么了?你说。” 明长憋了一上午的话终于能一吐而快,他有些兴奋,故意卖了个关子,“东家可知当今瑞王妃是何身份?” 前前后后打听好几日,也该打听到想要的消息了,沈新和秦宁对视一眼,假装不知地问:“他不是相府三郎君吗?” “是也不是,瑞王妃是相府的三郎君不假,但他不是秦相爷亲生的孩子,他原是孤哥儿,五岁那年被秦相爷收养的。” 秦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明长的话还在继续。 “秦夫人因刚出生的孩子被偷了,整日郁郁寡欢,相爷便收养了瑞王妃,希望能减缓夫人的丧子之痛。” “更奇的是,相爷被偷了十几年的小哥儿于前年找回来了,据说相爷一家对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孩子千百般宠爱,他成亲时的嫁妆仅次于瑞王妃,足足七十二担。” “可知这个小哥儿夫家是什么人?”沈新问。 “是杜侍郎家的三公子,杜明凌,据说此人风姿卓越,文采斐然,三年前殿试的第五名,无论家世还是天赋都是一等一的,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明长回道。 原来秦华旁边的人叫杜明凌,沈新暗自记了下来。 见秦宁愣神,沈新打发走了明长,牵着他的手回了主屋,默默等他回神。 “相公,你说我爹娘会不会还活着。”秦宁整个人窝在沈新怀里,好似这样就能获取足够的安全感。 沈新沉默了一下,如实说道:“他们还活着,阿宁已经猜到了是不是。” “我没猜到。”秦宁把脸往沈新胸膛埋了埋,沈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背部。 好半响见人还不出来,沈新不得不道出事实:“秦华被带去了相府,他现在的爹娘是你的血亲,那日你见到的公子是你大哥。” 秦宁身躯一僵,他默默把脸从沈新的怀里拿出来。 见眼前的人眼圈红了,眼泪从眼眶一点点下落,沈新轻叹一口气,抬手拭去秦宁的泪花,“别哭了,我心疼。” “阿宁,你想不想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份?拿回你的…爹娘。” 沈新不想再以他的上帝眼光,以他读过的那本书来衡量秦宁应不应该认亲。 他想错了,他应该以秦宁的想法为先,他要做的是变得越来越强大,让秦宁无论进退都有路可走,有人可依。 秦宁用袖子擦了擦沈新胸膛被泪水沾湿的外衣,犹豫了好一会儿,小声道:“不知道。” 他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继续说:“如果他们真的像明长说的那么好的话,我想要。” “好。”沈新贴了贴他的脸,暗戳戳地想,等他殿试考个状元,不比杜明凌那个第五名强多了。 秦宁认真道:“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要多看看。” 这人倒是不怀疑他能不能做到,老婆对他如此信任,沈新心里舒坦的不行,吻了一下秦宁的唇,“奖励。” 秦宁面色茫然地问:“什么奖励?” “奖励你遇事冷静会思考,而且哭的很好看。”沈新回答的一本正经。 秦宁轻轻拍了沈新一下,跟挠痒痒一样,微嗔道:“不正经。” 沈新嗤笑一声,捏着秦宁的手指把玩,意有所指道:“更不正经的我还没做呢。” 又过三日,杜明凌来了,这人生的一副好相貌,任谁来了都得夸一句仪表堂堂。 沈新故作不识,打量完拱了拱手问:“请问兄台是?” 杜明凌放下手里的茶,薄唇微翘,“沈兄好,我是杜明凌,师承尹川夫子,今日是来恭喜沈兄的,夫子有意收你为弟子,不知沈兄意下如何?” “承蒙垂青,沈新荣幸之至。” 杜明凌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三日后是吉日良辰,夫子定在那日行拜师礼,还请沈兄于巳时前抵达东南斋。” “多谢杜兄。”沈新站起来,弯腰作揖道。 草长莺飞二月天,距离沈新拜师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他可谓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笔耕不缀,不断地阅读文章和构思文章,竹纸都写了好几叠。 沈新可算是知道为何尹川先生座下弟子会试中榜者多了,从古至今,题海战术都是过梯良策。 熟不知另一边的尹川先生也在心里纳闷,他主张因材施教,每次招收新弟子都会先探出新弟子的天资、勤奋与欲望的上限,好进行下一步的教导。 没想到这一次却跌了个跟头,程尹川试了一个月还没试出来,他一度怀疑是不是他年纪大了,该推陈出新新的教学方式了。 第128章 明日放假,沈新终于得到片刻喘息,饱暖思□□,他洗漱完,确定身上都是皂角的清香,便洗了灯上炕搂住了秦宁。 北方冬日天冷,上京城的宅院都是炕床,往火道里烧柴火炕就会热。 被窝里暖洋洋的,秦宁身上的香气不断往他鼻子里钻,沈新低头在他脖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秦宁等了好久,迷迷糊糊的已经快睡着了,感到身边的动静,他习惯性的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置,声音软糯:“相公写完啦?睡觉吧。” 上京城天气干燥,对沈新来说,更是燥上加燥,阿宁已经十八了。 他是不是不用在做一个严守清规戒律的苦行僧了。 想到这,沈新喉结微动,低头吻向秦宁,声音带着诱哄:“阿宁,还记得那日我跟你说的,借你手一用吗?” 秦宁的思绪已经迷糊了,他努力的发出了“嗯”的一声。 二人本来就贴的紧密,秦宁的同意更像是打开水枪的开关,点燃火箭筒的助推器,沈新心里猛地收缩一下,眼睛在黑夜中冒出幽幽绿光。 他低头加深了这个吻,揽过像个面团似的秦宁,带着他的手逐渐往下,二人的手穿进绵软的里衣,直达目的地。 秦宁手掌一缩,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沈新发出一声闷哼,此刻秦宁凑在沈新的颈侧,呼吸间都是对方的味道,他结巴了一下,“相…相公。” 沈新顿了一下,空着的右手抬起秦宁的下巴,又吻了上去,吻前低喃了一句:“阿宁。” 暗哑又充满欲念的声音让秦宁一下子软了腰身,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只能任由沈新为所以为。 沈新让他往上他就往上,让他往下他就往下。 沈新沉迷欲望的同时,还带着一丝克制,因此结束的时候沈新衣襟大开凌乱的不行,而秦宁连里衣的系带都没乱,只是红唇微肿,眼里水光潋滟,勾心夺魄。 沈新移开目光,压制住内心诸多想法,心无杂念地给秦宁擦了手,又把角落的水盆端到炕边,“阿宁,洗洗手吧。” 上京冬日过于干燥,秦宁自小长在南方很不习惯,他每日都要在屋里放盆水增加湿度,如今倒是排上了用场。 秦宁两只通红的手心在水里更加明显,刚刚经历了那种很亲密的事情,他有些害羞,草草地洗了两下便拿了出来。 沈新把水盆放回角落,拿了绢帕又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秦宁的手。 他有些出神,按照他之前的设想,欲望这道口子不能开,开了就刹不住,要从源头堵住,他要做一个圣人君子。 现在。 去他妈的圣人君子。 他都不敢想象以前错过了多少快乐。 别问,问就是感觉自己错过了十个亿。 欲望被浅浅疏解,沈新心情爽朗不少,第二日起来,眼尾都是如沐春风的笑意。 另一边的秦华就没那么好过了,他要避过相府和杜府做事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是找一个只在除夕夜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经过了识人不清被搪塞、被坑骗、银子有去无回好几次后,秦华终于找对了路人,他痛快付了五百两银子。 到了约定日子,秦华来到接头点,声音压低问:“可打听出来了?” 第123章 微光会的成员遍布上京大街小巷,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上京城就没有他们探听不到的消息, 找不到的人。 对面的人简单地“嗯”了一声, “那小哥儿春节前五日到的上京, 跟着他夫君一大家子十多个人乘顺风号商船在西平码头下的船, 最后租了东五区杏花巷137号宅院,日前…” 秦华打断了他未尽的话,着急地问:“我要的是他的身份来历,说这些无用的做什么。” 庆金银顿了一下, 继续说道:“小哥儿身处内宅不好探听, 不过他夫君的身份我们打听清楚了, 他的夫君叫沈新, 南江府人士,去岁中了乡试解元, 这次来上京是参加会试的,而且已经被程尹川先生收为弟子了。” 秦华的眼睛一瞬间瞪大, 呼吸急促:“望江县沈新?” “是。”庆金银给出肯定的回答。 沈新? 南溪村的沈新? 如果真的是沈新,那他夫郎就一定是秦宁。 那个小哥竟然真是秦宁,而秦宁长的怎么会和他的母亲如此相像… 沈新那个穷酸童生竟然考上了举人?竟然还有银子来上京租房子参加会试。 竟然还被大儒收做了弟子… 凭什么? 秦华脑里诸多想法一一涌现,心里五味杂陈, 面容扭曲, 他强压下心底汹涌而来的愤怒与嫉妒,又问了一遍:“他们住在东五区杏花巷137号宅院?”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 秦华付了尾金转道去了东五区。 他要亲眼看看,那个小哥是不是秦宁。 时间刚巧,前两日邻居大娘给他送了一碟子年糕, 秦宁做了腌鱼给她送过来一些,二人正在有说有笑的聊天。 “我今日新做的腌鱼,您拿回去尝尝味道怎么样。”秦宁说。 邻居大娘接过罐子,一打开鲜香的味道扑面而来,“闻着味就知道不错。” 秦宁浅笑道:“手艺粗陋,大娘不嫌弃就好,天冷,我就先回去了。” 秦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果然没猜错,这人就是秦宁,只不过是脱胎换骨后的秦宁。 和以前沉默寡言的样子差距太大。 但是秦宁和母亲为何长的如此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到这些年村里爹娘对他的偏爱,秦华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难道… 秦宁才是相府的亲生孩子? 秦华避如蛇蝎似的,快速逃回了杜府。 “郎君,你去哪了?侯爵家的张娘子来了,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都在内厅接待呢,就等着你了。”墨雨面色焦急地走了过来。 秦华整理好心情,换了身衣服,急匆匆赶往内厅,和众人言笑起来,等张娘子走后,老夫人的脸立马垮了下去,“你今日怎么回事?我派丫鬟去请,你都推三阻四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婆母没有?回去抄一遍礼训给我。” 礼训,是教导女子和小哥儿如何遵守传统道德规范和礼仪的著作,是东唐时期著名的女学者曹昭所著,一经问世,便成为各朝女子和哥儿的教育范本。 “是。”秦华低眉顺眼地回道。 回到院子,秦华想压下心里的火气,开始抄书,但越抄心里越愤怒,直到再一次写错了字,毁了一章后,他心里的嫉妒和不平达到了顶峰。 他才是父亲母亲亲生的孩子! 谁也抢不走。 秦华一袖子掀翻书桌上所有的物件,墨汁、毛笔、纸张散落一地。 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门里门外侍从的注意,墨雨见状赶忙把小丫头都打发了出去,他和云烟收拾地上的狼藉。 “郎君这是在做什么?”墨雨声音压低,脸上满是不赞同,“传出去让老夫人知道了,以为郎君对她不满,岂不是遭了?” 云烟把东西收拢好,低声劝道:“郎君且忍一忍吧,等过两日回了相府,让大娘子给您撑腰。” 秦华低头不语,眼神幽暗看向木质地板,宛如雕塑。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要让秦宁知道,有的人即使到了上京也得灰溜溜的滚回属于他的穷乡僻壤里。 距离会试没多少日子了,他得抓紧动手。 唯志就找到了两家风评不错的私塾,沈新从中选了一个离家近的,元宵节过后,二毛三毛就背着小书包踏上了新一轮学途。 上京的夫子更为严厉,同窗又大多自小启蒙,二毛和三毛本就半路开蒙,更是晚了一步,导致他们要花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苦读,压力比以往大了不少,二人也肉眼可见的更为稳重。 念头通达后,沈新再一次和秦宁谈起了开铺子做生意之事,两人一拍即合,二月初就搞定了铺子选址和原材料供给问题。 上京地价贵,铺子租金更贵,商业区十字街周边的铺子租金一个月就要一二百两,还要年付,杂七杂八算下来家里的银子都得折进去。 几经转折,秦宁才找到了现在相对来说比较划算的铺子,位置和价钱还算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二月初五,商业区东街三十号秦家糕点铺便开张了。 现在时节果子少有,但上京不缺羊奶和牛奶,铺子主推的便是各类奶茶和新式糕点。 尹川先生名满天下,坐下弟子众多,沈新依旧会带着店里的奶茶和面包去东南斋,见人就送,免费的招牌广告就这么打出去了。 “给你的师兄们都带了奶茶,那你夫子我呢?”尹川先生在一旁问。 同在屋内的除了沈新还有五个同门师兄,都是准备参加今年会试的举人。 “先生自然有,上好的梨子榨成汁做出来的梨汁,清甜润喉,您尝尝。” 第129章 尹川先生酷爱奶茶,但沈新怕老人家睡不着觉,只偶尔带一次奶茶。 尹川先生喝了一大口,装模作样道:“还行吧,比茉莉奶茶稍逊一筹。” 闲谈结束,程尹川便开始了今日授课,“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杨竹青日前到了上京,安顿好后便来找沈新,二人一同去了聚贤楼吃饭,沈新请客。 酒菜未上,杨竹青率先拱手恭喜道:“几月不见,沈兄已然是尹川先生高徒了,恭喜恭喜。” “不过是运气和巧合。”沈新谦虚的回答,又问,“家里一切可好?” “挺好的,我夫郎已经平安生产了,但北方天气冷,他身子又虚,我想着让他先在南江好好养养,此次北行就没让他过来。”杨竹青严肃的脸罕见地笑了一下。 “恭喜杨兄要做父亲了。”沈新提起酒杯敬道,“不知嫂夫郎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杨竹青又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递给沈新,“这是我夫郎给你夫郎写的信,你带回去交给他吧。” “回去第一时间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沈新点头。 二人又简单聊了聊各自近况,沈新还把最近写的一些文章题目分享给了杨竹青,二人互通了住址,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才各自散去。 到了家,秦宁正坐在大厅等着他,烛火摇曳,沈新把信递给秦宁,“杨兄他夫郎给你写的信。” 秦宁眼睛一亮,“朝哥儿生了?” 沈新点点头,“生了一个男孩。” 秦宁“嗯”了一声,迫不及待地上了楼,打算拆信。 铺子虽然红火,但家里人多,如今烧水做饭这类活计都不用沈新和秦宁做了。 沈新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驱散了满身的困乏和酒味,上了楼,钻进了暖烘烘的被窝,开始这些日子每日必备的项目。 暖手。 沈新不贪多,每日只要一次,他得爱护阿宁的手,他求的是持之以恒,细水长流。 纵使经历多次,秦宁还是忍不住害羞,他小脸微红,耳朵红的几欲滴血,期期艾艾地问:“相公,你好了吗?” “我手好酸。” “快了。”沈新声音暗哑。 月色皎洁朦胧,掩盖一室荒唐旖旎。 又平安无事的过了几日,秦宁在铺子里盘完帐时天色都暗了,相公可能快到家了,他急匆匆地归置东西,和唯励,珠章往家赶。 到了上京,沈新格外注重秦宁的安危,出门必定派明长四人中的一人跟着。 见秦宁脚步急促,珠章在一旁忍不住劝道:“东家,慢点走,时间还早,想必大东家还没回来。” “不过是今日阴云多,显得天色过暗了。” 秦宁“嗯”了一声,脚步不停,他想让相公回家时第一个看见他,“咱们走积云巷吧,那边近一点。” 积云巷可以从商业区直达居民区。 “东家,那条巷子晚上人少,咱们还是走大街吧。”唯励在一旁建议道。 秦宁摇头,“没多远,就走这条吧。” 巷子晚间人少,更显幽深安静,三人前后交错着往前走,走到一半,巷墙上方突然出现一大团黑影,唯励面色一变,“东家,小心。” 话音未落,四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就从巷墙上跳了下来,拦截几人的去路,目标直奔唯励身后的秦宁。 三人皆变了脸色。 珠章拔腿就往前跑,秦宁迅速向后跑,试图拉开和这些人的距离,想跑向人来了往的商业区。 唯励反应迅速,只身上前缠斗,但陌生男人手持木棍,双拳难敌四手,不过几息,就有一个男人挣脱了唯励,跑向秦宁。 感到身后的气息越来越近,秦宁回头看了一眼,咬了咬牙,他肯定是跑不过那个壮汉的。 秦宁停住脚步,转身抬手,快速瞄准了男人的身躯,好似做了千次万次般熟练,食指按向机括,黑色的箭矢如流光般瞬间射了出去。 第124章 几乎同一瞬间, 射出的袖箭深入男人腹部,鲜血涓涓而出,碰见冷风冒出丝丝白雾, 男人发出一声闷哼, 立即跪倒在地, 痛苦呻吟。 狭窄的巷子骤然安静, 男人们的目光落在秦宁袖口上,似乎在判断他袖口里的是什么。 唯励喘着粗气,开裂的右拳头往下滴血,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三个人。 秦宁不敢放松, 他高举手臂, 和三个男人遥遥对峙, 袖箭只有两只, 用完一只少一只,但敌人还有三个… 没等他继续深想, 巷口传来一声尖叫,叫喊声紧随其后, “杀人啦,巷子里有人杀人了。” 为首的张狗面色一变,他打了一个手势,三个男人迅速动了起来, 其中两人死死抓住唯励, 另一个男人瞬间向秦宁奔去。 唯励挣脱束缚要去追,又被两人纠缠住, 他们发了狠劲,棍棍击打唯励的要害。 秦宁毫不迟疑,另一枚袖箭立即射出, 他没看结果,瞬间转身奋力向后跑去,冷风吹的铮铮作响,从秦宁的耳边呼啸而过,他心脏紧张的快要跳出胸膛。 沈新到家时发现秦宁还没回来,便去二毛三毛的屋子,检查了一会儿他们的课业文章,见三毛敢怒不敢言的憋屈表情,心里暗爽。 又闲晃了一会儿,见秦宁还没回来,沈新皱了皱眉,这么久了怎么阿宁还没回来? 沈新走向灶房,问:“今天店里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紫珍头也没抬,他正在熬秦宁每日喝的药膳养生汤。 “往常这个点东家应该已经回来了。”阿秀在一旁说了一句。 沈新心里莫名惴惴,他打算去巷口迎一迎,冷风萧萧,发出呜咽,他站在巷口便看到珠章一个人拼了命的往家的方向跑。 他心头一突,铁定是出事了,他快步跑过去问:“阿宁呢?” “东家…在”珠章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额头满是汗水,说话也断断续续,“…积云巷。” “你回去叫明长和唯志速来。” 沈新面色一变,从地上抓起一把冰凉刺骨的石块,留下这句话便一阵风似往积云巷跑去。 到了巷里,他正好看见一个壮汉拿着手里的木棍朝秦宁头部打去,唯励在和一个男人在打斗,旁边还或坐或卧的两个不知生死的男人。 沈新呲牙欲裂,掌心一块石子弹射而出,打断了男人手中的木棍。 张狗看着木棍的缺口愣了愣神,沈新速度奇快,趁着人没反应过来,他借着巷墙凸起的墙面,飞过去一脚把人踹出去老远。 张狗整个人撞上墙面,弹了两下,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滑倒在地。 沈新抓着秦宁的肩膀,把人转了个圈,轻声问:“身上可有哪里疼?” 见到沈新,秦宁的眼泪刷的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他哽咽道:“不疼,他们没碰到我。” 与唯励打斗的男人见势不对,转身想跑却被唯励死死抱住,沈新余光瞥到,径直上前,给了男人面门一拳,男人没了挣扎的力气,昏死过去软软倒在地上。 “你怎么样?还能走吗?”沈新看向唯励。 “没事,都是小伤。”唯励摇摇头。 若不是大东家一路上对他们的严格训练,他刚才也不会一拖四坚持那么久,还没受多少伤。 冰冷的血腥铁锈味在巷子里弥漫,沈新看着地上没什么动静的四人,在心里想好了这些人的死法后,他淡淡道:“先回去。” “刚刚有人在巷口看见了我们打斗,应该已经报官了。”秦宁摇摇头,“咱们在这里等等吧。” 沈新握了一下秦宁冰凉的双手,心中一顿,又上去一人给了一脚,确保人以后都是瘸子后,他对匆匆赶来的明长说:“这人是你来打伤的,你俩在这里等着官兵来。” “我先带他们回去,处理伤口。” 明长嘴角一抽,面色沉稳道:“明白。” 见人面色疲惫,沈新偏头问秦宁,“还能走吗?” 秦宁摇了摇头,刚刚没什么感觉,反应过来起了后怕之心现在腿软了,靠沈新撑着才能不动。 “上来,我背你回家。”沈新拍了拍肩膀。 秦宁强忍着羞意迅速搂住了沈新的脖颈,伴随着唯励沉重的呼吸声,三人往回走,积云巷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二毛三毛一得到消息便早早的站在宅院门口等着,冻的发抖也一直不肯离开,眼睛一直盯着大门,仿佛要把门戳出一个洞来。 路上,沈新简单了解了事情经过,到了家,二毛三毛第一时间跑过来查看秦宁的情况。 “哥哥。”二毛踮起脚尖往上看。 见到众人灼灼的目光,秦宁急忙从沈新背上下来,“我没事。” 三毛一直没出声,见到唯励身上带血的伤口后,他握了握小拳头,从今天开始他要认真练功夫,他要保护哥哥,不只是从嘴上说说而已。 第130章 沈新本想着等他们吃过饭缓一缓再开口问刚才发生的事情,巡查司的人却先到了。 “巡查司办案,速速开门。” 一列五人鱼贯而入,为首的男人身披黑袍,浓眉直立,嘴角紧绷,“我是巡查队队长赵子武,刚刚在积云巷的人跟我去巡检司一趟,配合调查。” 沈新是举人,见七品官以下都免跪,他行了个书生礼,说道:“大人好,刚刚受到袭击的人是我夫郎和我家仆从,我夫郎突遭此等恶事,受惊高热不止,唯励经历一场恶战,身体遭受不小的伤害,也不易挪动,去巡检司恐有不便,如若大人不弃,在这里问话可好?” “可。”赵子武微微颔首,几人顺势在大厅坐下。 唯励两只胳膊和腿上都包了白布,瞧着凄惨不已,赵子武沉默了一下,照例询问道: “歹徒几人?在哪里袭击的你们?你们如何反击?袖箭何处所得?” 赵子武问的详细,唯励回答的详尽,只是把到那的沈新改成了明长。 一刻钟后,赵子武问完了话要走,沈新问道:“不知此案何时会有结果?那四个贼人会如何惩处?” “案件清楚,按照以往来说,一个月内就会给这四人判罪。”赵子武认真回道。 “多谢大人。”沈新弯腰一揖。 处理完外部事情,就要处理内部了,洗完漱回了屋子,沈新把秦宁从被窝里挖出来,问:“为什么走积云巷?” 他之前和秦宁说过多次,上京不比南江,一定要谨慎行事注意安全。 秦宁心虚的低下头,他咬了咬唇。“我想快点回家。” “回家重要安全重要?”沈新瞪了瞪眼。 秦宁磨磨蹭蹭地回答,声音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安全重要。” 沈新哼了一声,把秦宁打横放在膝前,给了秦宁圆鼓鼓的屁股一巴掌,手没忍住揉了一下。 秦宁瞪圆了眼,他下意识的捂住后面,面容羞愤道:“相公!” 怎么…怎么能打他那里呢。 “这是惩罚。”沈新不为所动。 “不要。”秦宁把头埋进被子里装鸵鸟,小声拒绝。 沈新单手攥住他两只细白的手腕,轻轻上移,又拍了秦宁好几下,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这场惩罚。 把秦宁翻了过来,才发现这人眼圈通红,竟然哭了,沈新慌了一下,“阿宁,怎么哭了?是打痛你了吗?” 他收着力呢。 秦宁不说话,眼含泪水,委屈巴巴地看着沈新,“你打我。” 可怜又可爱,沈新心都快化了,他连忙软了态度,滑跪的痛快:“阿宁,我错了。” 他瞧着秦宁的脸色,斟酌地问道:“要不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蒙混过关,耶。秦宁抬起小脸,矜持道:“算了,这次就先原谅你。” “那我得好好感谢感谢夫郎。” 沈新笑了一下,抱着秦宁躺进了被子里。 北十区一处杂乱隐蔽的宅院。 秦华一脸愤怒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眼神像是要活剐了他,“事情怎么没成?” 黑手帮不是上京最大的地下交易帮派吗?怎么这点事情都搞不定。 男人蒙着黑色的布巾让人看不清脸,他解释道:“我们低估了那个男人的实力,没想到他家仆人的功夫那么厉害,一打四也不落下风,这才失手了。” “这次生意我们也亏的狠,折进去四个兄弟呢,那可是我们帮里数一数二的精英。”男人连连叫苦。 秦华面容扭曲,胸口起伏不定,压低声音呵斥道:“当初跟我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万无一失,让他有来无回,结果呢?” “废物,一群废物。” 黑衣男人没再说话,任由秦华发泄情绪。 秦华深吸一口气,“我不管,白花花的银子你们收的痛快,事情也得给我干干脆脆地办完,若是办不成,你们也别想在上京城混了。” 听出秦华口中明晃晃的威胁之意,南伯渊眯了眯眼,冷笑道:“郎君这是在威胁我吗?” 一个小哥儿,独身到他这,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秦华昂起头,像只战斗的公鸡,语气不屑道:“威胁你又如何?想动我,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够不够格。” 南伯渊一声冷笑,在秦华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单手掐住他的脖子,残忍一笑:“我动了你,又怎样?” 秦华面色逐渐惊恐,双手连连拍打抓挠南伯渊的胳膊,但那都如蜉蝣撼树,一点作用没有。 他的脸越来越苍白,视线模糊,四肢变得无力,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整个人开始绝望和后悔。 后悔为何独自来见一个亡命之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年久失修的门嘎吱一下开了。 有人来了。 第125章 南伯渊面色一变, 放开秦华,反应迅速破开靠北的窗户跳走了。 秦华瘫软倒下,顾不得地面脏污, 手捂着脖子, 呼吸急促, 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抓住他。”杜明凌的声音在破败的小院响起。 秦华回头满眼泪光, 惶惶然看向门口,虽然视线模糊,但他对这道声音和青松挺拔的身影都很熟悉。 那是他夫君,杜明凌。 夫君知道了, 恐惧、愤怒、震惊、疼痛、茫然多种情绪交织之下, 秦华终是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杜明凌快步上前, 把人抱了起来, 表情晦涩不明。 “公子,人跑的太快, 这边巷道复杂,小人身手不济, 让他逃了。”安虎站在门口弯腰禀告。 今日暗访,他只带了贴身侍从安虎一人,只能先放男人跑了。 杜明凌“嗯”了一声,抱起秦华往门口走, 临上马车之前, 嘱咐道:“今日所见所闻,一个字都不准透漏出去。” “小的明白。”安虎应承道, 翻身跳上了马车。 车里小窗边厚重的帘幔轻轻晃动,秦华被斜进来的阳光刺醒了,他一睁眼看见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杜明凌, 他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夫君。” 声音异常嘶哑。 “嗯。”杜明凌面无表情,“既然醒了就坐好,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清楚。” “比如你为什么独身一人去北区,为什么独身一人见外男?还给了他整整三千两的银子。” 秦华不自觉地揪起袖子,心慌意乱,大脑疯狂运转,突然间秦华灵光一现,急忙说道:“我想让他帮我赶一个人出上京,又不想这件事让主君知道,才出此下策。” 杜明凌的视线落在秦华的眼睛上,目光沉沉道:“为什么?赶走谁?” 秦华咬了咬唇,低声道:“我自小在别人家长大,过的小心翼翼,还时不时受到虐待殴打…后来回了相府才知道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眼眸低垂,“除夕那日我看到了那家人亲生的小哥儿,往日他对我做的种种涌上心头,一时间愤恨难平,才想了这个主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夫君。” 秦华眼眶含泪一脸诚恳地看着杜明凌,哽咽道:“夫君,你相信我。” “那个小哥儿是谁?”杜明凌继续问。 秦华顿了一下,回道:“是你同门师弟沈新的夫郎。” “那个男人是谁?”杜明凌继续问。 秦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黑手帮的人。” 杜明凌的眸光垂落在秦华脖子上红肿的指印痕迹,动了动唇,“这件事到此为止,往日种种犹如过眼云烟,你现在是我夫郎,是秦相府的五郎君,日后荣华富贵身加诰命都不会缺的,不要和他们计较,以免坏了名声。” 前日秦华从外面回来,他问话时就感觉有些不对,没想到一个深闺小哥儿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他还真是,小瞧他了。 “这几日安心呆在屋里吧,对外说偶染风寒,身子不适,不然你脖子上的伤不好解释。” 秦华提着的心放了回去,暗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答应。 把秦华送回潇湘苑内,杜明凌交代安虎:“务必找到刚才那个男人,生死不论。” “派得力的人去查查沈新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再去找黑手帮的人,让他们把嘴巴闭严了。” 秦华做事粗糙,他若不扫尾,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安虎一怔,没多问便去办了此事,他行动迅速,刚过午饭时间,杜明凌就得到了答案。 “公子,昨夜沈公子内夫郎在积云巷受到了四个歹徒袭击,但沈家奴仆身手功夫厉害,一打四也没落下风,沈公子夫郎安然无恙。”安虎说。 杜明凌“嗯”了一声,又问:“其他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男人还没抓到。”安虎迟疑了一下,又补救道:“不过已经敲打过黑手帮的人,他们保证会把嘴巴闭紧。” “尽快。”杜明凌命令道。 沈新让明长连着多日打探消息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上京城上至王公贵族、达官显贵,下至三教九流,民间帮派,他都有了了解。 第131章 距离会试只剩下半个多月,他得在会试之前把事情查清楚,把幕后之人揪出来。 这人既然冲着秦宁来的,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但不太聪明,不懂斩草除根的道理,想到除夕夜那日见到的秦华。 沈新心中有了答猜测,如今只需再验证一番,查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他先是通过巡检司的人得到了这四人的住址,又让明长和明久去实地走访调查,了解到了他们平日的行踪,接触过的人,又从小乐那里得知这四人是黑手帮的成员。 调查四人过往就花了五日功夫,沈新白日里要去东南斋学习,只有晚间才有空闲,若不是有小乐这个本地灵,进度更的慢上加慢。 黑手帮,是汴京一个比较大的帮派,里面大多酒色之徒,专门从事黑色交易,只要给的银子够多,杀人越货无一不行。 二月二十日白天,沈新让明久去了北商业区的零记当铺,看看能不能找到黑手帮的老巢或其他有用的信息。 零记当铺地处偏僻,明面上是家普普通通的当铺,实际上当铺就是为黑手帮非法勾当做掩饰。 当天夜深人静,沈新悄然起身,乔装蒙面,独自一人前往了零记当铺店小二卫常青的住处。 北居民区七区石榈巷五十六号。 根据明长所说,所有和黑手帮做交易的人都由卫常青过一遍手,所以这个人了解的信息只多不少,还是个单身汉,更加方便沈新动手。 上京城没有宵禁,但沈新出来的晚,已过子时,街上行人寥寥,他又专门往僻静的巷子里走,一路上只有冷风作伴,没碰见一个活人。 沈新悄无声息地进了卫常青的院子,院子不大,主屋也只有一间,他打量一圈后,轻手轻脚地撬开了房门。 卫常青四仰八叉地躺在热炕上,呼噜声打的震天响,一脸安详,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沈新拿出准备好的破布条,塞满了卫常青的嘴巴,又单手卸了他的下巴。 “呜呜。” “呜呜。” 卫常青醒了。 沈新手持匕首抵住他的颈动脉,威胁道:“你若保证不叫并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你下巴安回去还饶你一命。” 卫常青刚醒时见炕边的男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脸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努力好一会儿才听明白男人的话,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还使劲眨着眼睛。 下巴被安回去,沈新见卫常青老实的不出声,又把他嘴里的破布片拿了出去。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破布拿出去的瞬间,卫常青便开始小声求饶,一脸真诚。 沈新手持匕首在他的脖子处晃荡,问:“近些日子黑手帮做了哪些杀人越货的生意,说来我听听。” 卫常青如释重负道,“您还真是问对人了,前几日有个小哥儿来买凶杀人,杀的是一个书生的夫郎,我们还折了四个人进去,真是亏大了。” “那客人很是豪气,一出手就是三千两银子呢。” 沈新又问:“那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卫常青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回:“名字不知道,不过长相我倒是有些印象,肤色很白,眼睛是圆的,瞧着年岁不大的样子。” 沈新眯了眯眼,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人吐的太干脆了些,好像就等着人来问一样。 他盯了卫常青好半响,轻笑一声,“你倒是识时务。” 卫常青谄媚一笑,“我的小命都握在您手上,我自然得识时务一些。” 沈新拿匕首拍了拍卫常青的脸,问:“和那个客人接头谈生意的人在哪?” “我不知道。”卫常青摇了摇头。 “你会不知道?”沈新微微用力,匕首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我真的不知道。”卫常青动都不敢动,微微移动眼珠,“真的,他白日里和客人见面后不见了,也没回家。” “他叫什么?住在哪?长什么样子?”沈新继续问。 卫常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他叫南伯渊,就住在这条巷子的七十八号,三十多岁,蓄着胡子…”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沈新收回匕首,“若有一句不实,我自回来找你。” 说完,转身离去。 卫常青被沈新眼里的杀意镇住了,等人走后好半天才回神,他深深吐了一口气。 按照老大说的做果然是对的,他暂时活下来了,脑子里却闪现出白日里老大跟他说的话。 “若不是你们贪念太多,也不会有这桩祸事,我一早就告诫过你们,王公贵族,达官显贵这样的人家我们惹不起,躲得起。” “我们黑手帮不过是下三流,底层混日子的流氓,一个个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熟不知人家随便抬抬手,我们整个帮会就全完了。” “老大,那南伯渊怎么办?”卫常青问。 “人各有命,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卫常青还记得老大说这话时,眼里的痛心和遗憾。 卫常青记得当时的他还有些不服气,经过这遭,他再也生不起任何小心思了。 漆黑的积云巷,南伯渊喘着粗气,捂着流血的右手掌,心中恨恨不已,他不过是掐了那个小哥儿一下,有什么了不得的,那人竟然派了五六个人抓他。 好在他技高一筹,熟知上京城大街小巷,才能侥幸逃过一劫。 俗话说的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蠢才肯定想不到他会来积云巷,南伯渊不由得得意一笑。 转念又陷入一阵茫然,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回家,也不能去帮里,不然可能给其他人带来麻烦,那他还能去哪… 就在他迷茫之际,巷口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126章 沈新逛完南伯渊空无一人的家便往回走, 刚进积云巷就见一个男人靠坐在墙边,空气中还飘散着似有似无的血腥味。 走的更近了些,沈新觉得这人长的很眼熟, 他忍不住上前想确定一下这股熟悉感从哪里来, 他问:“兄台, 需要帮助吗?” 夜色混沉, 看不清是谁,南伯渊不耐烦地回道:“滚。” 是了,有点像是卫常青描述的男人,沈新试探性地叫道:“南伯渊?” “嗯。”南伯渊下意识地回道, 说完立马反应过来不对, 面色一变起身要跑。 众里寻他千百度, 得来全不费功夫, 沈新笑了一下,掐住男人的脖子, 把人拖了回来,施加力道问:“黑手帮南伯渊?就是你派人杀我夫郎?” 南伯渊面色涨红, 双手不断掐着脖子,破碎的“嗬”“嗬”声从他嘴中传出,他疯狂恳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嗓子里艰难吐出这句话, “我知道是谁要杀了你夫郎。” 杀了这人也没什么用处, 还得找地埋尸,不如留个活口带回去, 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到的地方,沈新眼里闪过一抹嫌弃,松开了手, 抓着他的胳膊问,“他是谁?” 若不是华郎君,他也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境遇,南伯渊心里大恨,杵着墙连连咳嗽,低垂下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鹜,声音嘶哑道:“那个客人名为华清,是个小哥儿,可能名字不是真的,但我记得他的样子,只要再见到他,我一定能认出来。” 沈新挑了一下眉,没说话,南伯渊咬了咬牙,继续说道:“而且我曾经偷偷跟踪过他,我眼睁睁看着他进了朱雀西街的杜府,他定然与杜府有莫大的关系,这人既然买凶,自然与公子家有往来,公子细想想就知道是谁了。” 朱雀西街住的都是当朝大员,官职起码四品以上。 没想到这人吐的比卫常青还快,沈新心中玩味。 杜府,秦华,他果然没想错。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见沈新沉默,南伯渊面色愈发恳切道:“只求公子收留。” “行。”沈新笑了笑,人捏在手里总比放在外面好。 二人各怀鬼胎,向沈家宅院而去。 沈新体热,身上都是暖烘烘的,如今天气寒冷,秦宁习惯了每日抱着他睡觉,后半夜,他在梦中一直睡的不安稳,总感觉哪里不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摸向旁边,只摸到一片冰凉。 他立刻就清醒了,坐起来穿好外衣掌了灯,等了两刻钟,沈新还没回来。 秦宁有些坐不住了,吹了灯在大厅里来回走动,心想,相公到底去哪了… 等沈新到家时,见到秦宁幽幽的目光心里发虚,他摸了摸鼻子,打昏了一边的南伯渊,连忙表态道:“我知道是谁要袭击你了。” “谁?”秦宁眉心微动,被转移了注意力。 沈新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秦华。” “他知道了。”秦宁回的肯定,转而问,“这个人是谁?” “他就是黑手帮和秦华接头的人。”沈新回,“不过看他这东躲西藏的样子,过的也不好,不然也不会要我收留他。” 第132章 也不知道为何南伯渊成了黑手帮的弃子,他自认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秦华也不行,看来还有其他人参与进来… 秦宁拂过沈新微微蹙起的眉头,“相公不要想了早点休息吧,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会试,其他的事情都往后放一放。” 沈新牵住秦宁的手,“好,我们一起回去吧。” 独留孤零零的南伯渊昏死在冰冷的地上。 靴子在木质梯面上发出叮咚的响声,秦宁忍不住偏头,“相公,你下次出去得跟我说一声,我晚上醒来身边没人会害怕。” “好。”沈新捂了捂秦宁有些发凉的小脸,低声道,“是不是冷了?要不要做些热乎的事?” “不要。”秦宁瞪了沈新一眼。 快要会试了,秦宁以沈新要专心致志、养精蓄锐为由,彻底断了沈新每日晚间的快乐。 他心里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冯大青三人到了哪里了,找没找到橡树。 睡前,沈新照例要吻一下秦宁的唇却被秦宁躲了过去,他说:“你大半夜出门,还不和我说,我要惩罚你今日不准亲我。” “好吧。”沈新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抱着秦宁缓缓睡去。 秦宁在沈新怀里好一会儿都没睡着,最后小心翼翼地撑起上身,扬起小脸,吻了沈新一下,才心满意足地睡觉。 弗朗州怀特岛一处大型耕地。 六七个皮肤黝黑,赤裸着上身,下半身裹着一件短袍,脚上踩着一双破旧不堪的麻鞋子,神色麻木地弯腰从地里挖地蛋。 最外围站在一个穿着纱衣的男人,手举着鞭子,时不时挥舞两下。 冯大青、刘六、冯七三人赫然在列,与众人不一样的是,三个人上半身都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短褂。 刘六小心翼翼地挪到冯大青旁边,脖子和肩膀黑白分明,他抬起脸问:“老大,咱们什么时候跑?” “再等等。”冯大青声音压低,“轮船一刻钟后才开,到时我们假装如厕,一盏茶的时间,够我们游上船了。” 是时候展现这些日子他们苦练的泳技了。 “好。”刘六无声地张了张口,冯七在另一边沉默不言,拿着粗糙的铲子挖地蛋。 三人为了这场逃跑已经计划了整整将近两个月,为了摸清轮船到岛的时间就花了一个月。 为了降低这些番人的警惕性,他们又苦心劳力地挖了整整一个月的地蛋,就为了让这些番人不再日日盯着他们三人。 想到这,冯大青眼里就闪过一阵愤恨,阿巴斯那个混账羔子,竟然拿橡树诓骗他们。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回去后,他一定要让东家好好教他做人的道理。 管事叽里呱啦说了一段鸟语,冯大青三人赔了个笑,用手捂了捂肚子,又指了指密林。 管事挥了挥手,示意几人过去。 嘹亮的号角声音骤然响起,轮船靠岛了。 细软的沙子被热辣辣的太阳晒的滚烫,冯大青三人光着脚踩上去却丝毫没感到疼痛,他们靠着礁石,小心地跳下了海。 岛上的人早已站在岸边等待卸货,杂乱的人声响起,掩盖了因冯大青三人动作而翻滚的浪花声。 “今日可到了好货,大燕上等的白瓷,细腻如雪。”阿巴斯说。 阿巴斯是专跑大燕朝与弗朗州附近岛屿海上贸易之人,不论是人还是物他都运,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真的假的?那我得去看看。”罗拉玛朗笑道。 三人犹如浪里白条,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船头,冯大青拽出腰间早早编好的麻绳,甩向栏杆,就着麻绳上的手柄结动作轻巧地爬了上去。 弗朗西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向栏杆,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怎么这么多水? “哪个箱子是?”罗拉玛翻了好几个箱子没翻到,忍不住问道。 这句话转移了弗朗西的注意力,他笑道:“那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放这些箱子里,跟我来。” 两人向船舱深处走去。 冯大青三人拧开身上的水渍,避着人,进到了最底层的船舱,这里刚刚卸完货,地方宽敞,几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静静等着开船。 天气渐暖,上京城里来赶考的学子却越来越多,给寒冷的天气注入一丝生气。 临近会试,最后一日在东南斋上课,沈新带了奶茶给众人,夫子的也送的是奶茶。 在沈新再一次夸赞他家夫郎心灵手巧后,杜明凌笑了一下,“沈兄与夫郎真是伉俪情深。” “我与夫郎年少相识相知,自然恩爱。”沈新坦然承认道。 这两日他按照南伯渊说的去查是否有其他人见过秦华的踪迹,然而得到的结论大失所望,他一个人都没找到。 秦华做事情不可能这么干净,一定是有人帮他,帮他把过往痕迹都掩盖了。 有这样能力并愿意帮他做事的人,不外乎是杜明凌和相府,但这事秦华是绝对不会让相府知道的。 所以肯定是杜明凌做的,那秦华是怎么跟杜明凌解释的呢? 另一边的黄启明脸上带着不赞同,“难不成沈兄将来守着一个夫郎过日子不成?” “我自然愿意。”沈新回过神,笑了一下,“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临川先生捧着奶茶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垂下目光,久久未语。 见状黄启明也不再说什么,众人说说笑笑间散去,以备明日的会试。 同样的名字,不一样的地点,沈新已经进过两次贡院了,此次更为熟练。 临行前,他特意跟秦宁讨要了一个幸运之吻,这次如若能高中状元,自然有秦宁一大半功劳。 想到近些日子每日早晨都坚持扎马步的三毛,沈新心情更加紧迫,他才是保护阿宁的人,绝不能让别人抢了这个位置。 凝神静气,等冗长的考场规则宣读完毕后,沈新仔细审题,落下了第一个字。 第127章 会试同乡试一样, 要连考三天两夜,初春严寒,贡院号舍条件简陋, 只有过道放着火炉, 大片大片的冷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沈新对面号舍的学子已经支应不住被抬走了, 瞧着样子像是发烧引起的昏厥。 会试一场,也不知道这人能不能活下去。 密密麻麻的号舍,塞了近千人的学子。 渡过了饥寒交迫整整三日,沈新终于被放了出来。 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 沈新归心似箭, 他和杨竹青简单寒暄几句, 又穿过拥挤的人群, 略过喧闹的人声和滚滚的马蹄,快步朝家的方向前进, 怕秦宁再出意外,沈新也没让人来接。 南伯渊刚到沈家, 就被家里的几个人看管起来,每日要跟着挑水劈柴干苦力活不说,那个叫三毛的小崽子每日都来找他比划比划。 偏偏他细胳膊细腿,南伯渊生怕一不小心把他弄伤了, 还击都不能痛快, 唯励就在旁边不错眼地盯着他。 他也曾经想要偷跑,但没等他出院门, 就又被抓了回来。 身兼数职,南伯渊很是疲累。 今日会试结束,沈新的那个夫郎从一大早就开始张罗买菜做饭, 修整宅院,给沈新接风洗尘。 南伯渊正木着脸打扫院子。 “东家回来了。”明长从巷口跑回了家,朗声道。 秦宁正在做红烧肉,闻言立马从灶房跑出来,往门口快步走去,正巧碰上了刚进门的沈新。 沈新见其他人和他们还有段距离,捏了捏秦宁的手,低声调笑道:“哪来的美夫郎投怀送抱?小生异常欢喜。” “没个正形。”秦宁嗔了沈新一眼,在其他人刚到之前迅速挪开手,“当归红枣鸡汤已经熬好了,相公这几日辛苦了,快快回屋喝碗热汤。” 二毛三毛如今风雨不动地每日上着私塾,现在时间还早,他们还没回家。 “我先去洗漱一番。”沈新对其他人微微颔首后,又瞧了一眼在院子乖巧干活的南伯渊,回了屋。 “这几日怎么样?”沈新洗完澡端着热乎乎的鸡汤问。 秦宁拿着布巾擦拭着沈新湿哒哒的头发,墙角的火盆烧的噼里啪啦散出暖意,他说:“这几日没出门,家里挺安全的,我还做了件春衣,等你空了试试看。” “好。”沈新笑了一下,“等会试和殿试结果出来,我就带着南伯渊去巡检司,把他交给巡检司,事情应当可以水落石出了。” 陆正清从南江府回上京后就升职了,如今已经是刑部侍郎,官居四品,还暂领巡检司巡检使一职,可谓风头无两。 秦宁轻轻“嗯”了一声,见沈新还在思索,拿着布巾的手力道微微加重,心疼道:“相公,喝碗汤就先休息吧,号舍里面条件艰苦,这几日肯定都没好好睡觉。” “你陪我。”沈新抓住秦宁的手,理所当然道。 秦宁犹豫了一下,脱去外衣,和沈新一起躺在了床上,眯了一个午觉。 日光温暖,照在秦宁如玉的侧颜上更显柔和,沈新醒来深深吸了一口秦宁身上的香气,贴的更近了一些,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平和。 第133章 秦宁睁开眼,人还未醒,神色迷茫。 呆萌可爱,沈新见到后,忍不住侧头,亲了亲他的脸,又亲了亲他的唇。 “相公…”秦宁有些气喘,“等下还要吃晚饭。” 沈新舔了舔唇,意犹未尽地“嗯”了一声,坐了起来,问:“这几天南伯渊还老实吗?” “没跑过。”秦宁被亲的晕晕乎乎,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又偏头看向沈新问:“相公,你晚上想吃什么?” “红烧肉,春笋炒肉,再来个清蒸河鱼。”沈新一下又一下捏着秦宁的手,“过两日天气暖和了我们去郊外踏青吧,上京春日美景我们还未曾见过。” “好。”秦宁抽回手,“我下去做饭了。” “让他们做吧。”沈新揽着秦宁的腰,不让他走。 “我想亲手做。”秦宁抿了抿唇,“不如相公去接二毛和三毛,等回来的时候饭也做好了。” 沈新抬起头,吻了一下秦宁,“也好。” 自从双胞胎去了私塾,沈新还没去接过,正好去了解了解两人平日在私塾的情况。 陈家私塾宅院外,十多个人正翘首以盼地看着院内,等着接孩子回家,沈新赫然在列,面无表情地听着周围大爷大娘唠着家常。 “金生昨日回家可说了,他小考考上了第三名呢,给他爹乐坏了,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他爹立马上街买了二斤猪肉回来包饺子。”一个两手缩在袖子里的大娘炫耀道。 旁边的小哥儿轻笑一声,“我家的娃已经把论语都背下来,如今已经开始阅读《增广贤文》了。” 沈新默默往外退了两步,拒绝参加这场攀比,见二毛三毛出来,他连忙拎着两人快步往家走。 二毛只发出一个“大”的音节,就被拉了起来,一脸懵地看着墙面在不断移动。 走出小巷,二毛和三毛才被放了下来,二毛笑了笑:“大哥,你会试考完啦。” “大哥,你考的怎么样?”三毛更为直接。 “应当能中贡士。”沈新说。 会试合格者统称为贡士,前十名称为优贡。 成了贡士就可以进入殿选,殿选会选出前三甲和进士,成了进士便有了正式入朝为官的资格,名次越前,被授予的官职越重要。 前三甲极有可能在未来晋升为重要品阶的官员。 三人一路说笑着回了家。 三毛如今已经八岁了,身高也有三尺了,为了练功,他身上只穿了一层紧实的衣服,嘴里不断地发出“嘿”,“哈”的气音,举起小拳头,抬起小腿攻击着南伯渊。 “你怎么不还手啊?”打着打着,三毛有些着急地问。 南伯渊表情隐忍中透着生无可恋,他慢吞吞地伸出了一个手,跟三毛对打。 三毛打的兴致勃勃,沈新瞧了一会儿又在一边指导几下,便去看了看二毛的课业,然后吃饭。 也不知道杨弘维在哪里知道的沈新家住址,送了拜帖约沈新明日在聚贤楼见面。 第二日聚贤楼,二层雅间,杨弘维拿了把扇子来回晃悠,问:“沈兄,会试如何?可有把握?” “八成把握能中选。”沈新回。 一月未见,杨弘维的面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比之前虚弱不少,他问:“你最近如何?瞧着脸色不太好。” “被禁足了。”杨弘维面色悻悻,“我不过是下了一趟扬州,想看看戏文上所说的扬州瘦马,倒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回家这些日子可真是遭了老罪了。” 这就是独属于阔二代的烦恼吧,沈新嘴角一抽,问:“杨兄见到想见的了吗?” 杨弘维撇了撇嘴,“一般吧,没有戏文里说的那么好看。” 他眼珠转了转,又问:“沈兄来上京这么久,可曾去过天香阁?” 天香阁,上京著名的春色销金窟,里面各色美女和小哥儿应有尽有,权贵们的日常玩乐之所。 “没有。”沈新摇了摇头,补充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此等美妙仙境,你竟然不感兴趣?” 杨弘维眼睛瞪大,继续游说道: “今天晚上天香阁的依依姑娘和凌然公子同台表演,依依姑娘的舞姿堪称上京一绝,再加上凌然公子的琴音,那真是千金难换,沈兄真的不去?” “不去。”沈新拒绝的干脆。 杨弘维长叹了一口气,没再劝沈新,喝了一口茶,假装不经意地问:“沈兄,我有一个朋友,他父母要强行让他和一个压根不感兴趣的人成婚,对方还身居高位,他不能直接拒绝,他如何做才能推掉这门亲事?你若是我那个朋友,你会如何做?” 朋友即本人系列,沈新没拆穿,按照杨弘维的想法往下说道:“你的朋友,若是男子事情很好办,只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不可托付终身的人就行了,这样只要是疼爱孩子的父母都不会同意这桩亲事的。” 见杨弘维眸色越来越亮,沈新补充道:“但这样做,这个男子的名声有污,日后成亲就难了。” 上京城姓杨的世家大族,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听闻威虎将军和同样出身将门的妻子感情甚笃,堪称夫妻和睦的典范,成亲二十多年,只育有一子,今年十九岁,是个纨绔,招猫逗狗,吃喝玩乐无一不精。 沈新扫了眼坐姿豪放的杨弘维,他面前坐着这个,确实很像。 “男子的名声有什么紧要。”杨弘维手里的扇子不断敲打着手心,显然是在思考如何破坏他为数不多的名声。 他自小见父亲被母亲管着的样子就发誓,将来绝不成亲,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即使成亲,他也绝不受人辖制。 沈新移开视线,喝了口茶,给杨弘维留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心想,这里的芙蓉糕吃着不错,口感顺滑又不甜,一会儿买点回去让秦宁和两个崽子尝尝,等明日他们一家也来这里搓一顿。 上次和杨竹青见面时,沈新收到了来自景和楼的一千多两银子分成,他现在手上阔绰的很。 杨弘维摇扇子的动作一停,学着读书人的样子拱了拱手,急急地站起来,“多谢沈兄解了燃眉之急,我还有事先走了,这顿饭记我账上。” 沈新看着他火急火燎的出了雅间,叫了声小二,指了指两人丝毫未动的菜,说:“把这些打包。” “再给我把你们店里的时兴糕点和小吃各包一份,单独装起来。” 他刚刚可是给杨弘维出了个好主意,拿点糕点做报酬也不过分。 杨弘维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第128章 沈新从聚贤楼出来时刚过午时, 他拎着两包糕点转道去了秦家糕点铺。 铺子坐落在东居民区和商业区中间那条街上,白日里秦宁都在铺子里忙活。 上京富贵云集,人也爱尝试新鲜事物, 这里各类材料齐全, 能制作的糕点奶茶花样更多了。 如今天冷, 店里的奶茶很是畅销, 沈新到时,店里还排着长队,秦宁在柜台前全神贯注地收钱给客人饮品。 阿谷在柜台另一侧制作奶茶,珠章在包装糕点, 古墨书在柜台外面招呼客人, 唯志在角落坐着, 警惕着四周, 各司其职。 “秦掌柜,生意不错啊。”沈新大摇大摆地走上前, 手杵在柜台上笑了一下。 秦宁见到沈新,面露惊喜, 顾及着周围有人,浅浅一笑,轻声道:“相公先去旁边等我。” “好嘞。”沈新退到一旁,安安静静看着秦宁收钱, 卖东西, 和客人交谈。 等秦宁忙完,沈新和他去了后院, 一个一个地把油纸打开,推荐道:“这是聚贤楼的雪酪、芙蓉糕、桂花糕和米糕,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秦宁拿筷子夹起一个雪酪, 咬了一口,问:“瞧着比咱们家的糕点精致,这个怎么卖的?” “一盒糕点五两银子。”沈新答。 “算下来一块糕点要一两二钱银子,好贵。”秦宁叹了一口句。 他们家店里的奶茶卖的价格已经比南江府翻了一倍,二十文一杯,面包八文一块,没想到聚贤楼的糕点更贵,比原材料的价格翻了十倍不止。 “聚贤楼名气大,号称是上京第一酒楼。上京城的达官贵人又都是不差钱的主,价钱订的低了反而不能体现他们的身份。”沈新解释道。 秦宁点了点头,重新把油纸包了起来。 沈新疑惑:“怎么不吃了?” “二毛三毛还没吃,等他们回来一起吃。”秦宁说。 沈新面色不赞同道:“凉了就不好吃了,你先吃,他们人小肚子小留一两块就行了。” 秦宁:“……” 总觉得哪里怪,但又很听话的吃了几块看中的糕点。 休整三日,沈新又去东南斋拜访夫子,顺便把自己的会试结束后誊写的题目和回答交由夫子阅览。 临川先生先是净手熏香,才接过了沈新手上的文章,仔细阅读起来。 “好好好,这篇有关对战的策论当为最佳,但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资政殿大学士范修容,他是个主和派,你这篇文章有点倾向于主战,老夫有点不确定了,不过…三甲之内必然有你一位。” 第134章 当文章一样精彩时,就要看主考官的倾向了,每个考官的品味不同,选取的文章自然也不同。 越往后说,临川先生语气越是可惜。 沈新笑了笑,面色沉稳道:“能进就好,学生所求不大。” 临川撇了沈新一眼,轻哼一声,“这事你别管了,距离殿试还有一个月,这些日子你好好放松放松,就不必来了。” “是。”沈新弯腰作揖道,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沈新才下了山。 进了上京城不久就听见众人都在议论说,杨家公子前两日在天香阁为了给依依姑娘赎身,豪掷千金,最后被杨府赶来的护卫强行绑了回去的事情。 据说杨公子被护卫抗在肩上时,嘴里还在大喊:“依依姑娘,等我来赎你啊。” 模仿的那叫一个惟妙惟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人夸杨弘维是个良善仁义之人。 沈新:这人动作还挺快的。 杜明凌下朝后,回了书房,皱着眉头问安虎:“怎么还没找到人?” “公子恕罪,我们几个都快把上京城翻遍了也没见到他,他会不会已经出城了?”安虎低头拱手道,试探性问。 “晚间城门不开,白日又有人盯着,他不可能出城。”杜明凌沉思了一下,“接着找吧。” 不能让人知道 春意正浓,河边的柳树微微弯腰,抽芽的柳丝随风飘扬,偶尔落入水面,带起阵阵波纹。 二毛三毛和古墨书正撒着欢乱跑放风筝,银铃般的笑声撒向空中,两个孩子自从上了私塾就没出来玩过,可憋坏了。 上京城郊外大型山脉很少,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良田黑土。 “这里有点旷,不然我们去那边的青山吧,上面还有座庙,想必更为方便。”沈新摆好烧烤炉子,问秦宁。 秦宁摇摇头,“不用了,山上野味野菜多一些,但咱们带的食物够多,也用不上。而且这里平坦,放风筝也方便。” “要不要吃鱼,我去抓两条?”沈新又问。 “好。”秦宁犹豫了一下,没跟着沈新往河边走,继续摆弄食材。 家里的几个小哥儿和妇人也是第一次出上京,不免有些兴奋,“东家,我见旁边有蕨菜,还有果子,不如去摘点拿过来烤了吃?” 秦宁想了想,安排道:“唯志,你跟着他们去。” 唯励伤好的差不多了,但被沈新留在了家里看管南伯渊,这次便没来。 “谢谢东家。”彩云福了一个四不像的礼,乐颠颠地挽着阿谷的手往旁边的密林走。 “东家,你就宠他们吧。”紫珍在一旁嘟囔道。 秦宁笑了一下,说:“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也去跟他们玩一玩,放松放松。” 沈新和明见用树枝叉了几条鱼,放在石板上,三个孩子放下风筝跑了过来。 “东家,我们去打兔子吧。”古墨书双眼发光,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形拔高不少,已经快到沈新肩膀了。 二毛三毛在一旁不断点头。 “带弓箭了吗?”沈新看向古墨书。 “带了带了。”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即使到了上京,古墨书也没忘记练箭,每日比他人早起两刻钟,就为了多练半个小时的箭。 沈新跟忙活的秦宁说了一声,留了明长和明见在原地保护他们,便和三个孩子一起前往了荒山。 路上,沈新开始分配任务:“二毛三毛负责开路找猎物,兔子、稚鸡、野鸟都行,墨书负责打,可以吗?” “可以。”三人响亮的回答在密林激起一阵波澜,挂在枝头的鸟儿叫了两声连忙飞走。 沈新手上垫着两块石头,坠在三个孩子身后,偶尔回头看一看营地有无问题。 不远处的官道偶尔闪过马车人影。 见到林间漂亮的野花沈新就随手折一只,他想尝试做个花环给秦宁带回去。 走走停停,四个人逛了将近半个时辰,古墨书打到了一只稚鸡,激动的满脸通红,立马要回去给秦宁看,沈新顺水推舟,几人往回走。 快到地方时,古墨书加快了步伐,朗声道:“东家,我打了只稚鸡,给你。” 二毛和三毛跟在后面跑,边跑边说:“稚鸡我们发现的。” 秦宁正坐在石板上休息,见状站了起来,笑眯眯道:“都这么厉害呢。” 古墨书,二毛三毛一起红了脸。 沈新:“……” 他咳嗽了一声,拉过秦宁的注意力,走到他旁边把花环递过去:“刚刚编的花环,给你。” 秦宁小心地接过花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好看的,谢谢相公。” 沈新得意地瞥了一眼三小只,矜持道:“我给你戴上吧。” “好。”秦宁回。 古墨书忍不住偏头,在沈新看不见的角落撇了撇嘴。 春日微风,烤肉的香味被风吹出去老远,飘到了行进的马车里。 “什么味道?”王月婉皱了皱眉,一旁的王婆子把飘窗拉开一条小缝,往外看了看,说:“好似一一家人在踏青野餐。” 王月婉眼里闪过一抹厌恶,“好好的草木清醒味都被这些人给糟蹋了,让马夫快些。” “是。”婆子敲了敲木板,马夫会意,开始提速。 沈新一家吃喝玩乐,美美的过了一个下午才回家。 一个月转瞬即逝,转眼便到了会试放榜的日子。 上京的四月已经褪去了严寒, 今天一大早,秦宁早早起来亲自做了红烧鲤鱼和年糕,想占个好福气。 饭桌上,二毛一脸期待地问:“大哥,今天我们能不能跟着去看榜?” “可以。”沈新想了一下,对明长说,“一会儿你去跟他们的夫子告个假。” “谢谢大哥。”二毛笑眯了眼。 三毛冷哼一声,在一旁嘟嘟囔囔,又往嘴里送了一大块年糕,“之前我说的时候就不行,二哥一开口就行了。” “上京人多,榜下有趣的事情肯定也多,这才想着让你们见识一下。”沈新挑了一下眉,“怎么?你不想去看榜,想去私塾?” “没有没有。”三毛头摇成拨浪鼓,给沈新夹了一筷子鱼肉,讨好一笑,“大哥,吃肉。” 秦宁抬起面饼掩住唇边的笑意。 主街道路宽大,但正中间的路是留给马车通行的,人走在两边略显拥挤。 从主街走到贡院,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放榜相关的事情,秦宁二毛三毛等人成功被这些人说的话洗脑了,变得紧张起来。 到了时间,几名官员手持朱红的长卷从贡院里走了出来,面容严肃,众人屏息以待,现场突然安静。 “今日放榜,请诸位考生自行览阅。”放榜考官贴完榜文,便退回贡院。 人群重新熙攘,一窝蜂地涌向榜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 第129章 明黄色的榜纸最上面, 朱红色的沈新赫然在列。 沈新看向名字旁边的籍贯信息,和他对得上,心里略显诧异, 夫子不是说他的文章不符合主考官的倾向吗… 没等他继续想, 秦宁的话就拿回了他的注意力。 秦宁瞧了瞧四周略显安静的人群, 有些抓住沈新的胳膊, 低声道,“相公,你是第一名诶。” 人太多,二毛三毛没地方能活动跳起来看榜, 此时正急的团团转, 听见秦宁的话, 三毛激动的脸色通红, 刚要大喊,二毛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 阻止了一场社死的发生。 等三毛反应过来,承诺不大喊大叫后, 二毛才放开手,牵住沈新的手,眼睛亮晶晶地说:“大哥好厉害。” 秦宁抬起头,用眼神来回描绘榜文上沈新这两个字, 眼里都是崇拜和欣喜。 相公好厉害。 几个员外乡绅就等着榜下捉婿, 但见到沈新旁边的秦宁,歇了迈向他的脚步, 开始物色下一个人选。 榜下议论纷纷,有人惋惜有人惊喜,有人状若癫狂, 有人喃喃自语不可置信,尽显众生百态。 最后,沈新在二榜五十六名的位置看见了杨竹青,一张榜文有一百位学子,今年会试取前三百五十名贡士,杨竹青是第一百五十八名,也可以参加殿试了。 “咱们回去吧。”沈新回过神来,跟秦宁说。 秦宁使劲点点头,眼里都是笑意:“今天得好好庆祝庆祝。” 杨竹青扒开人群,朝沈新走了过来,拱手恭贺道:“沈兄,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沈新拱手回礼,“刚刚我夫郎还说要做顿好饭,不如杨兄和一起去庆贺一番。” 杨竹青摇摇头,拒绝道:“我夫郎信上说他启程要来上京了,估摸着这几日就要到了,我要去码头等等看人来没来。” “也好。”沈新同杨竹青告辞,携秦宁和双胞胎往家走。 路过商业街,三毛的眼睛就没从街道两边的食物下来过,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央求道:“哥哥,咱们买点果干饭后解解腻吧。。” 第135章 到了上京秦宁每日会给二毛和三毛一人五文钱零花,让二小只买东西吃,相应的,除了沈新偶尔带一些,家里就没怎么买过小吃了。 秦宁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行,但不准吃太多。” “好哦。”二毛和三毛乖乖点头。 殿试是在会试张榜后的第三天开始,所有通过会试的学子要由宦官带领一齐去往大内的崇政殿,现场答卷。 考卷和会试考试范围大差不差,也是策问、诗赋、经义、史论这四大方向。 答题时间为一个时辰,学子考完主考官当场阅卷,选出初步的前三名。 接下来官家会亲自对前三名进行问话,定下状元、探花和榜眼的次序。 这一套流程下来也得一上午了,大内情况不明,最好是少饮水,以免无厕可去。 三天后,天还没亮,沈家一大家子人就起来了,掌灯做饭,整理笔墨,清洁院子,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沈新家在外城,距离大内还有好一段路程,走路就要将近一个时辰。 殿试辰正时刻开始,加上吃饭洗漱的时间,沈新寅正就起来了。 他换好青色襕衫,系上同色腰带,戴好幞头,登上黑色靴子,刚准备出去,秦宁就进了主屋,他伸手帮沈新正了正幞头,说:“要不相公还是穿买的衣服吧,我做的这身太简单了些。” “我看这身衣服就挺好,清淡素雅,穿着去殿试正正好,再合时宜不过了。”沈新就着弯腰,亲了一口秦宁的唇,“而且这是阿宁的心意,我怎么能辜负。” 秦宁“嗯”了一声,沈新搓了一下秦宁通红的耳朵,语气变得认真道:“今日一定要看住南伯渊别让他跑了。” 这些天过去,南伯渊也想明白了沈新的目的,他明白了沈新想秋后算账,自然会抓紧殿试前最后的时间,全力以赴地逃跑。 “我明白,相公放心。”秦宁理了理沈新因为弯腰而发皱的前襟,面色认真。 二人携手下了楼梯,又在到达大厅之前松开了手,开始落座吃饭。 目送沈新离开家门后,秦宁的笑意淡了下来。 明久和唯志护送那几个妇人和小哥儿去店里做生意了,家里就剩下明长和唯励。 秦宁看着立在门口的明长和唯励,又看向一旁拿着扫帚心不在焉扫地的南伯渊,他轻声道:“明长去找根最大最粗的绳子。” 不过几息,明长道:“东家,绳子拿来了。” “把南伯渊捆起来。”秦宁继续说。 南伯渊耳朵一直竖着,听到这话,面色一变,立马叫嚷起来,据理力争道:“你这小哥儿做什么要绑我?” 明长和唯励动作迅速靠近南伯渊,一人捂嘴辖制,一人拿绳子绑人,配合默契。 一时间,院子内南伯渊微不足道的“唔唔唔”的挣扎音。 秦宁慢步走到南伯渊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今日我们三个唯一的一个任务就是看牢你,你的某些心思就别想了。” 南伯渊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也忘记了挣扎,疑问不断在脑海里盘旋,自己是如何被发现的。 日前,沈新和杨竹青约定好了今日在主街内城门口汇合,一同前往大内。 大内灰白相间的城墙格外高大,主城门雕饰华丽,匾额上用金粉书写的大内二字,格外肃杀,屋顶的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散出刺眼的光芒。 两人到时,门前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学子,不说个个都是俊逸不凡,也是端方持重的温良君子。 到了时辰,大内厚重的城门被士兵们缓缓打开,一列身着墨绿色长袍微微弯腰的宦官鱼贯而出,确认无误诸位贡生的身份,让贡生们按照会试榜文的先后排序,领大家进了大内,穿过长长的过道,到了崇政殿。 “贡士进殿。”门口的宦官高声通报道。 殿内鸦雀无声,干净的大理石映出人影,几位主考官穿着庄重的朝服立在殿前,宝座之上坐着当朝最尊贵的天子,燕景帝。 一行人踏进殿内,齐齐跪倒在地叩首,齐声说:“臣等参见陛下。” “免礼。”燕景帝威严的声音在沈新头上炸响。 等贡生们都站了起来做好,大学士范修容慢步上前,朗声道:“殿试开始。” 几乎是同一时刻,角落的时辰香升起了白烟。 顶着大学士的目光,沈新拿起试卷先前后翻了一遍,一共四道考题,其他的先不必说,此次策论的题目竟然是如何保证粮草能送到前线将士手上。 沈新沉思片刻,开始落笔,等他再次抬头思绪回笼时,燃香只剩下一半了。 他轻吐一口气,一笔一划地把答案誊写在了试卷上,有时余光还能看到范修容紫色带着刺绣的衣袍从他身边走过。 笔试过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二百多名贡生都端坐在位置上,殿内静的都能听见学子的呼吸声,有人急促,有人平缓。 “陛下,这是老臣们合力定下的前三名,请您示下。”温和的声音在大殿响起。 “拿过来。”燕景帝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一旁的宦官赶紧碎步上前接过试卷呈了上去。 这时,沈新趁着没人注意,微微抬起脸看见了燕景帝的脸。 面色比常人更显蜡黄暗沉,瞧着不像是能活的长久的样子,他记得书里有写秦安安和燕临川成亲五年后,燕景帝驾崩,两人正式成为帝后。 又过一会儿,燕景帝旁边的宦官尖声道:“沈新,楚衽明,程皓轩上前一步。” 楚衽明,当今礼部尚书楚德诚嫡次子。 程皓轩,和沈新一样是从地方府州千军万马考上来的学子,好像还是当今工部尚书程嘉文的远房亲戚。 不过怎么之前聚贤楼里议论的几个有才有名的世家子怎么都不在此次会试前列,难道他们都是水货?沈新心里闪过一抹疑惑… 他紧跟着另外二人的动作,同时弯腰作揖行礼,“臣等见过陛下。” 燕景帝目光垂落在三人身上,说:“都抬起头来。” 三人抬起头,目光自然垂落看向地面。 燕景帝继续开口:“若是国库空虚,你们会如何解决?” 沈新是第一位回答的,他说:“国库空虚可从两个方向进行攻克,一为创造收入,二为减少开支,目前大燕有四大经济体系,一为农业…” 等三人洋洋洒洒从各自的角度给出答案后,燕景帝又问:“你们三人可曾成家?” “未曾。”楚衽明回。 “大丈夫未曾立业,没想过成家之事。”程皓轩一脸正气道。 “已经成家二载,和夫郎感情甚笃。”沈新回道。 燕景帝看着手里沈新试卷上的红圈陷沉思了一下,开口道:“沈新当为状元,楚衽明当为探花,程皓轩当为榜眼。” “臣谢过陛下。”沈新三人的道谢声和宦官跑到外殿朗声宣布消息的声音、士兵向外面通报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长久安静的宫殿瞬间热闹了起来。 第130章 燕景帝点完三甲, 就转去内殿休息了,殿内只剩下主考官和诸多学子。 接下来是由内侍进行殿试唱名,公布殿试成绩, 唱名由高到低, 由前到后, 声音从崇政殿穿过重重宫门, 直达上京城大街小巷。 一共取了二百名进士,每念到一个人名,学子中间就有人站出来弯腰朗声谢恩,这场唱名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 结束后, 立在门外的内侍领着新科进士去了偏殿, 要他们穿上进士们统一穿的深蓝色袍服, 幞头和腰带。 前三甲更为不同, 沈新拿到的是正红色的朝服,朝服领口和袖口上都是用金线特制的花纹, 幞头顶上还镶嵌着珠玉两旁是绣好的状元花,腰带为黑色玉带, 靴子虽为黑色,但鞋面上还秀着金线暗花,就是状元袍服是做好的,袖口对沈新来说有一点短。 他换好衣服, 把自己的衣服叠好放在一起, 问立在门口的内侍:“内侍大人,不知换下来的衣物如何带出宫门?” 内侍瞧着年纪不大, 他顿了一下,说:“大人可以先拿着,到了宫门交给家里人便是。” “好, 多谢刘内侍。”沈新笑了一下。 沈新拎着一个小包裹走了出来,扫了一圈,除了其他学子身着黑袍,榜眼和探花的朝服和他的大差不大,就是颜色略比他的淡一些,幞头上也没有花朵。 人齐了,为首的高级内侍讲了一通规矩,领着新科进士向宫门外出发。 准备打马游街。 路上,内侍沈新嘱咐沈新:“咱家不能出宫门,大人切记到了宫门外骑的是最前面的白马,也就是禁军手里牵着的那匹马,要绕主街三圈仪式才算结束。” “明白。”沈新沉声道。 “大人家里人可在宫外迎接?不如这包裹就交给他们,于大人也方便。” “我家里人没来,这个放在马背上也不耽误事。”沈新笑了一下。 蔡兴全满是褶皱的脸抖动了一下,这真是他这么多年见过最接地气的状元郎了。 第136章 宫外三匹白马,并两匹黑马和一列禁军整装以待,沈新朝内侍拱了拱手,率先出了宫门,和禁军打了个招呼,又拍了拍马头,把包袱放在马背上,左手握住缰绳,左脚踏在马镫上稍微借力,迅速抬起右腿,跨过马背,坐在了鞍座上。 状元不光长相不俗,上马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牵马的禁军默默在心里赞了一句,松开了缰绳。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沈新坐在俊美的白马上,望着街道两旁一张张兴奋好奇的脸,突然懂了这种心境。 有大胆子的人不光往沈新身上扔鲜花,还夸沈新:“状元郎好俊啊!” 沈新腰背挺直,保持微笑,微微颔首。 “百姓如此热情,真是让人感动。”榜眼程皓轩在一旁叹道。 楚衽明“嗯”了一声。 百姓的话还在继续,“状元郎哪里人啊?” “可曾娶妻?” “状元郎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可曾有什么秘方?” 沈新目光巡视过去,见到唯志并不意外,他朗声道:“在下每日都在秦家糕点铺里吃糕点喝奶茶来提高精神,如此才能勤学苦读,得中状元。” 人群一片哗然,有人质疑,有人询问真假,有人问秦家糕点铺在哪里? 这波免费广告的推广量堪称完美,沈新见目的达到了便不再言语。 一众学子听到沈新说的话,沉默了半响没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左右的楚衽明和程皓轩同时赞叹道:“沈兄高明,在下佩服。” “不过些许谋生手段,诸位见笑了。”沈新谦虚了一下。 游街还在继续,有些性子急的人赶往秦家糕点铺买状元郎吃过的糕点了。 沈家宅院,秦宁坐在厅前摆弄着棋盘,一人对弈也不显无聊,南伯渊被绑在了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明长和唯励像两座门神一左一右立在门口。 就在这时,院前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有些听不清的喊叫,“东家,东家,中了。” “东家,东家中了状元。” 秦宁“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明长先一步过去开了门。 传进来的声音更加清晰,“大东家中了状元。” 秦宁紧随其后快步走到院内,他握紧双手问:“相公中了状元?” 珠章顾不得气喘,急忙点头,“大东家正打马游街呢,还说了是因为吃了咱们铺子的糕点和奶茶才能考上状元的,如今铺子里人都爆满了,但后厨里剩下的原材料都不多了,估计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卖完了。” 说到最后,珠章语气里还有些遗憾,不过他马上就换了语气,“大东家穿着一身红衣骑着白马,我远远瞧上一眼,可是气派,不如东家去街上看看?” 秦宁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此刻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再次定了定神,压住不断向上的嘴角,看了一眼南伯渊,有些心动和犹豫。 “东家去吧,那可是状元啊,多少读书人一辈子,几辈子也考不到的荣耀。”明长建议道。 “就是就是,我和明长还看不住一个被捆住的虾米?东家和唯志一起去看看热闹,我从街上过来个听见不少女子和小哥儿夸状元相貌呢。”珠章在一旁加码道。 南伯渊咬了咬牙,平日也没见这个沈新读书写文章,竟然还高中了状元,那他… 秦宁抿了一下唇,“那我和唯志一起去,你们看好南伯渊。” “东家放心。”明长和珠章一起应声。 出了家门,秦宁的脚步不自觉的加快,直奔商业主街喧嚣人群处。 游街从大内御街开始,穿过内城南门,经过东西南北四大商业主街,再回到南门,就算一圈。 秦宁穿过东街走到西街才赶上游街队伍,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马背上身着红色状元袍、英姿俊逸的沈新,愣了一下,再挪不开眼。 相公好好看。 沈新心有所感,偏头看见了秦宁,他嘴角向上扬了些,眼睛里有了真实的笑意。 周围人群的欢呼声更大些,秦宁被沈新的笑晃了晃神,眼珠一瞬间错开,又移了回来。 沈新拉紧缰绳,白马速度慢了下来,他举了举手里的包袱,用唇语说:“天冷,快回去吧。” 秦宁看见沈新手里的衣物,有些慌张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回了沈新一个浅笑,等看不见队伍时,转道去了二毛三毛的私塾,领他们又看了一圈神采飞扬的沈新,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三圈逛完,已经下午了,沈新骑着马还好,后面那些走路走了三圈的进士精神都萎靡不少,蔡内侍交代了新科进士三日后要进宫参加琼林宴后,众人便各自散去。 沈新刚进小巷,就见明久眼睛亮了一下,没等他打招呼,明久就蹭的一下往巷内跑去。 沈新摸了摸脸,有些不解,他现在应该格外英俊才是,怎么还跑了。 进了巷子,沈新一眼就见到了他家大门上挂的两盏红灯笼,躲过邻居的纠缠,他进了院门。 明见开始在门外放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 其他人板板正正站成一列,最前面的秦宁和双胞胎,气势如虹道:“恭喜相公/大哥/东家高中状元!!!” 宅院内也重新布置了一番,稍显喜庆,沈新没忍住笑了一下,“同喜同喜。” 考中状元除了土地和金银的奖励,沈新还可以直接被皇帝授予六品或七品的京官,晋升潜力巨大,官越大手底下的人越多,这些早些年的亲信能谋求的也越多,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他这么说也不算错。 “饭已经做好了,我们快吃饭吧。”秦宁走上前,又仔细瞧了一下沈新。 沈新牵住了他的衣袖,柔声道:“确实有点饿了,你午饭吃的什么?” “我们没吃,在等大哥回来。”院内香气弥漫,三毛吸溜了一下口水。 “那就快点开饭。”沈新笑了一下。 沈新换完常服下楼,饭桌已经摆好了,他坐在主位上,举起酒杯敬道,“这些日子,家里的事情多亏夫郎安排,沈瑾和沈瑜认真读书,大家帮忙,这杯酒我敬大家,你们都辛苦了。” 在场之人无一不动容感动,几个心思细腻的小哥儿和女子已经红了眼眶。 “我敬相公。”秦宁端起了小半杯酒。 “敬东家。”明长端起酒杯道。 “恭喜东家。” 二毛三毛看着碗里的果汁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黄酒入喉,带起一阵暖意,沈新夹了一筷子菜,说:“吃饭。” 众人和和睦睦,说说笑笑地吃饭,南伯渊窝在角落,抬头望天思考今后的出路。 喧闹过后只剩寂静,晚间,沈新洗完漱回来见秦宁在数银子,他走过去有些得意道:“今日是不是狠赚了一笔银子?” 秦宁“嗯”了一声,言笑晏晏道:“多亏相公这个活招牌,看来日后铺子的生意也不用愁了。” “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分开人手再开一家烧烤铺子了,多赚一些银子。上京城大房子贵,等相公日后授了官,还是要租一个离内城近些的房子,以后上下朝也方便。” 沈新看着烛光下不断打算盘的秦宁,心下发软,有些心猿意马,他顺势离的更近了些,捏住秦宁的手,意有所指道:“我考上了状元又给铺子带来了生意,做的这么好,是不是该有些奖励?” 前前后后加起来他得养精蓄锐了一个月,可给他憋惨了。 夫夫一场,秦宁自然知道沈新的意思,只不过不论经历多少次,还是很害羞,他偏过头轻声答应:“好。” 沈新嘴角微勾,反应迅速地弯腰抱起秦宁,向炕上走去… 第131章 一夜无梦。 沈新早上迷迷糊糊间感到秦宁起身, 伸手把人揽回身侧,“时间还早,陪我睡一会儿吧。” “相公, 起来了。”秦宁推了一下沈新的胸膛, “今日上午要去向临川先生道谢, 下午还要去巡检司告官, 好些事要做呢,快起来了。” 沈新闭着眼睛说:“你亲我一口我就起来。” 秦宁起了玩心,他拿手指戳了戳沈新的脸颊,一本正经道:“亲了。” 感到触感不对, 沈新睁开眼, 正好看见秦宁往回缩的手指, 他抓住亲了一口, 笑道:“小骗子。” 秦宁哼哼了两声,拽着沈新的手要把他带起来, “相公起来了。” 沈新不舍得秦宁费太多力气,靠着腰腹力坐了起来, 捧着秦宁的脸亲了一下,问:“阿宁今日要去店里吗?” “不去。”秦宁摇摇头,“我要看着南伯渊。” “也好。”沈新说。 两人穿衣洗漱,做八段锦, 吃完早饭, 上学的上学,去铺子的去铺子, 沈新给南江府众人写了信件,又给柳侯爷写了拜帖让明见送过去,才去往山上道谢。 虎威将军府。 杨弘维趴在床铺上直哼哼, 旁边一个侍从正给他已经结痂的背部上药。 第137章 上次从天香阁被侍卫扛回来,他爹二话不说直接打了他三十鞭子,好在亲事是彻底黄了。 这一顿鞭子值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杨弘维有气无力道。 杨弘维见到有德,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他问:“快拿来我看看。” 昨日殿试结束,状元游街这等热闹他都没凑上,只能让府上的画师去现场画了图,他看看图画聊表安慰罢了。 有德年纪不大,瞧着很是机灵,他弯腰躬身,递过来一叠画纸,笑着说:“公子你猜今年殿试状元是谁?” 杨弘维拿起画卷有滋有味地看了起来,闻言,他撇了撇嘴,“左不过是那几个平日拿鼻孔看天的清高子弟,是林知严还是周承晖啊?” 上京城世家子弟分两个圈层,一个是上进派,另一个是纨绔派,两拨人互相看不顺眼好多年了。 有德笑了一下,看起来很是讨喜,“都不是,今年陛下钦点的状元名唤沈新,南江府人士。” 杨弘维有一瞬间要跳起来,感受到背上的疼痛又躺了回去,他语气不确定道:“是我认识的那个沈新沈兄吗?他中了状元?” “那是当然。”有德拍了个马屁,“公子慧眼如炬,随便交个朋友就是新科状元。” 杨宏伟哈哈大笑了一下,“这下看林知严他们还怎么在我面前神气…” 随后眸光一转,想到什么,面色又阴沉下去,又问有德:“前三甲都是什么人?” 有德瞧见公子的脸色也不敢插科打诨了,老老实实地回复:“状元是沈公子,探花是楚衽明楚公子,榜眼叫程皓轩,和沈公子一样是地方州府考上来的。” 坏了,这些世家子弟必然是收到风声,很可能是知道了当今皇后嫡出的昭化郎君要择婿了,生怕被选中,这才一个个守拙。 沈兄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又已娶夫,岂不是成了出头鸟? 原本他才是昭化郎君夫婿的第一候选人,若不是沈兄给他献计,让他自污名声,他还不能摆脱这桩亲事,这情他的还。 想到这,他立刻让有德拿了笔纸,趴在床上写了一封信,让有德速速交到沈新手上,又歪回了炕上躺尸。 瑞王府临安苑。 “郎君小心一些。” 秦安安起身准备下地,他已经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了,骨头都躺酥了,“哪那么娇气,这几日外面有没有有趣的事情?” 云寒笑了一下,“正要跟郎君禀告呢。” “昨日殿选结果出来了,也是奇了,今年的新科状元竟然是个南江府州出来的贫寒举子,叫沈新。” “探花是礼部侍郎的嫡次子楚衽明,榜眼叫程皓轩,和状元郎一样是从玉泉州府考上来的举子。” 秦安安没有丝毫意外,他早就知道了宫里昭化郎君要择婿,有消息灵通不想娶的世家子弟自然会想办法躲过去,却不会像杨弘维那么莽撞。 云寒的话还在继续,“更有趣的是,昨日状元郎打马游街,竟然当街宣传一家名为秦家糕点铺的铺子,状元郎说他吃了铺子的糕点和奶茶才能有精力读书做文章。” “不光外面的人信了去铺子哄抢一通,花容也信了,但去的晚什么也没捞到。” “这不,今天早上天不亮又巴巴地跑去排队,买了两杯奶茶和一些糕点回来。” 花容和云寒一样,是秦安安的贴身侍从,他被说的小脸涨红,辩解道:“我是觉得这家铺子卖的吃食新奇才去买的,他家卖的面包、桃酥、蛋糕,做的奶茶果汁都很好吃的。” 秦安安眼里的笑意一顿,问:“面包?奶茶?” 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 花容使劲点了点头,极力推荐道:“郎君要不要尝尝,我去买。” “好。”秦安安给了云寒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想说话的嘴,笑道,“正好换换口味。” 王府主子发话,自然会有人把事情妥妥贴贴办好,不多时,秦家糕点铺里的奶茶和各色糕点就摆在了秦安安面前。 秦安安尝了一块面包,熟悉的味道让他愣了一下,他问:“状元郎为何要推荐这家铺子?” “据说这家铺子是状元郎的夫郎开的。”花容在一边迫不及待地说。 又是南江府,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是必然了,秦安安逗着躺在里炕的娃娃,各种想法在脑海里不断显现,他得找时间会一会这一家人,“云寒,你去把找个外院信得过的人来。” 得先查查这个沈新和他的家人到底是人是鬼… 沈新从山上下来到了城门口,正好碰到来找他的有德,他笑了笑问:“怎么了?你家公子呢?” 有德左顾右盼了一番,把怀里的信件急匆匆塞到沈新手上,“我家公子身上不便,这是写给公子的信,还请公子务必尽快查看。” “好,谢谢。” 做了这么出格的事只是身上不便,杨兄果然深受宠爱,沈新微微颔首,他拆了信,片刻后,眉头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皇后嫡出的郎君要择婿,还要从世家和新科进士中挑,怪不得燕景帝最后会问他们三个有没有娶亲。 但燕景帝已经知道了他娶亲为何还要把这个状元给他?沈新可不认为是燕景帝惜才,想到这他脚步更快了些。 他原想着低调些,但现在时间不等人,他还是越高调越好,若是一不小心被那位昭化郎君看上了,他们家底薄,不死也得狠狠脱一层皮。 沈新心想,他得赶快去巡检司,把秦宁被谋杀一案闹大,这样全上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他有夫郎,而且异常恩爱,这样即使有人想做什么也要考虑影响。 到了家,秦宁已经做好了午饭,吃过饭后,沈新洋洋洒洒写了一份详细的诉状,带着唯励和明长,绑着南伯渊,去了巡检司。 沈新作为新科状元的热度还没过去,这张脸实在是惹人注目,一路上有不少人想看热闹,到巡检司时,已经乌泱泱聚集了好几百人。 巡检司门口的守卫见状立马进去通知情况,沈新走上前,拱了拱手道:“有关我夫郎被谋杀一案,我有重要线索证人要交给陆大人,还望通禀。” 现场一片哗然。 “状元郎说的话什么意思?有人害他夫郎?” “堂堂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过片刻,沈新就独身一人进了巡检司,见到了陆正清。 “拜见陆大人,好久不见。”沈新率先弯腰作揖,打了个招呼。 陆正清穿着紫色官服坐在上首,淡淡一笑:“确实许久未见了。” 沈新又一躬身作揖道:“前些日子抓到了一个地痞,他自称受人指使,是积云巷黑夜杀人策划人,有人给了他三千两银子,让他杀我夫郎,如今特来恳请大人查明此事,还我夫郎一个公道。” 这事他也有印象,但巡检司每日事情很多,他只看了一眼就分给底下人做了,陆正清微微正色:“受何人指使?” “当朝吏部侍郎杜侍郎嫡次子杜明凌及其夫郎杜秦氏。”沈新沉声道,“他们买凶杀人,证据确凿,买凶的三千两银票还在南伯渊身上。”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哥儿竟能惹得当朝清流权贵之人痛下杀手,这事怎么看怎么奇怪,里面肯定有东西。 这件事往深了查,说不得朝廷上又能有两个空位,那他也能借机往上走一走。 这个好机会可不多见,陆正清挑了挑眉,“好饭不怕迟,没想到刚一见面你就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 沈新笑了一下,“晚生只是希望家人能够安全,不受他人伤害。” “你放心,只要我在巡检司一天,就绝不容许任何贪赃枉法的案件发生。”陆正清一脸正气道。 从巡检司出来,沈新抬头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风云已至。 第132章 回了家, 沈新把刚刚和陆正清的对话和秦宁一一说了。 秦宁握住沈新的手,“相公,陆大人真的能秉公办理此案吗?” “他肯定会, 这可是一份大礼。”沈新笑了一下, “这件事办成了与他有三大好处, 第一, 他大公无私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第二,若杜明凌真因此案获罪,那杜侍郎还会好过吗?陛下不可能再让名声受损的杜侍郎做当朝四品大臣。第三, 这位陆大人走的明显是孤臣路, 这条路朋友自然越少越好, 那位陛下想来也十分乐意见到这个场景。” 秦宁抿了抿唇, 语气担忧道:“若最后他们脱了罪,真的于相公官途无碍吗?” 他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沈新的衣袖, 心中惴惴,“相公, 我有点怕。” “别怕。”沈新抬手扣住秦宁的脖子,“从杨弘维给我的消息来看,上京权贵世家与皇帝的关系并不如看上去那么融洽,不然这次殿试也不会只有一个礼部侍郎的儿子中了三甲。” “皇帝即使信道求仙多年, 但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尊严绝不愿容人冒犯, 被这些人下了面子焉能不怒?” 第138章 顿了顿,沈新继续说: “等皇帝调查之后, 就会发现你与秦华身世的疑点,相府世代为官,可以说是当朝第一清流世家, 他若不拿这件事做些文章这些年的皇帝也算是白做了。” 听着沈新长长絮絮叨叨的话,秦宁的心落回了实处,他问:“那相府会受到惩罚吗?” “不会,秦相多年纵横朝野,怎么可能一点应对能力都没有。” 沈新捏着秦宁的手指,长叹一句说:“但我要把这件事闹大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 “什么?”秦宁抬头,眼神疑惑,如山野小鹿般清澈。 沈新轻轻摩擦着秦宁的眼尾,说:“我怕那位昭化郎君看上我。” “相公如此好,确实容易被人抢了去。”秦宁小脸一肃。 相公长的好,性格好,哪里都好。 沈新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说回了正事,“明日巡检司开衙当众审理此案,我们一起去。” “好。”秦宁看着嘴边含笑的沈新,突然间觉得心底涌出无限的勇气。 杜府。 自从杜明凌和秦华两个人“开诚布公”谈过以后,秦华整个人就消停下来,养好了伤,就如往常一样照顾夫君、伺候公婆、维系妯娌。 见杜明凌从外院回来,秦华快步迎了上去,“夫君,我今日准备了雪梨汤你尝尝味道如何。” 杜明凌“嗯”了一声,进了主屋,抬手一挥,让奴仆们都退了出去,直到屋里只剩下他和秦华两个人时才开口道:“刚刚沈新大张旗鼓地带着南伯渊去了巡检司报官,说他夫郎被人买凶杀人一事。” “一路跟着他的百姓众多,这个时间,想必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了。” 秦华端着羹汤的手一抖,些许温热溅到他的衣袖上,但眼下他顾不得这些,连忙问:“那巡检司那边怎么说?” “已经定了明日开衙审理,沈新与他夫郎,你和我都需要上公堂对证。”来回奔波让杜明凌神色有些疲累,“我去找了陆大人说请,但陆大人像个油盐不进的铁桶,一点不接茬,等下我再去找父亲,看能不能让他摆平此事。” 秦华听到第一句话时已然脸色煞白,再等他听到杜明凌后面的话,整个人开始摇摇欲坠,心想。 全完了。 明日夫君一旦见到秦宁,就会知道他说的话全都是假的。 知道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毒小人。 相府那边也会知道秦宁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到那时,他就是一个笑话。 明日过后,就全完了。 见秦华有些支持不住,杜明凌凑近扶住了他的胳膊,沉声道:“你我父亲是朝廷要员,你我出身权贵之家,岂是沈新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人能比的,不过一个状元,还想翻天不成?” “别怕,我现在就去找父亲。” 秦华被杜明凌的自信感染了,仿佛又找回了支点,他勉强笑一下,“好,谢谢夫君。” 杜明凌拍了拍他的手,向明辉堂走去。 听完杜明凌的话,杜侍郎指着杜明凌的手指都在发抖,“枉你入朝为官这么久,这点事都看不明白。” 怕父亲责怪秦华,杜明凌把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他躬身在原地,只听“啪”的一声,一只玉佩就砸了过来,他腰身弯的更低了一些:“儿子做事不够周全,让父亲担忧了,还请父亲息怒。” 明凌无论才学还是人品都是顶好的,就是太好了转不过弯来,做事过于磊落了些。 到底是心疼儿子,杜侍郎狠狠剜了他一眼,“此事你别再插手了我来办,明日按时去公堂,只说自己没干过就行了。” “多谢父亲大人。”杜明凌心里松了一口气。 “另外,管好你自己的夫郎。” 杜明凌走到门口的身躯微微一僵,他低声道:“是。” 不论秦华对这件事如何心焦,也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第二日他们要一起去公堂的事实。 太阳如约升起,巡检司衙外人声鼎沸,热议斐然。 杜明凌见到秦宁的第一眼,心底就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直愣愣地看着秦宁的脸。 沈新的夫郎怎么长的和相爷的夫人如此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到秦华和他说的种种,秦宁的来历就能脱口而出了… 这么荒唐、这么荒唐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他身上。 而这么久了,他竟然一直相信秦华那可笑的说词。 沈新皱了皱眉,侧了侧身把杜明凌的视线挡住。 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完,难不成小脑萎缩了?他毫不客气地说,“杜兄,你夫郎在你旁边。” 杜明凌回过神来,看向身侧脸色煞白的秦华,一切全明白了,他苦笑一声,“冒犯了。” 陆正清看清杜明凌的神色,他挑了挑眉,拍了一下惊案木,沉声道:“今日审理沈状元夫郎被谋算一案,原告、被告均已到场,保持肃静,正式开堂。” “带犯人。” 南伯渊和是个脏的不成人样的囚犯被拖上了堂,陆正清问:“犯人南伯渊及手下四人,于二月二八日白天同被告杜秦氏达成交易,杜秦氏拿了纹银三千两买沈秦氏的命,是也不是?” “不是。”南伯渊干脆地摇头。 陆正清一拍惊案木,眉头一竖:“那你为何在签字画押的供词上这么写,犯人可知当堂做假证的后果?” 还能比现在更糟?南伯渊心里冷笑,他大手撕开身上的囚服,大声道:“是你命人屈打成招,我若不画押就活不成了。” 人群传来一阵哗然。 沈新面色毫不意外,若这点事情都做不到,杜家也无法在上京立足了,他拍了拍秦宁的袖口,低声安慰道:“没事,相信陆大人应付得来。” 陆正清又拍了一下惊案木,“肃静。” “犯人南伯渊既然诬告本官屈打成招,那就把我指使何人,何时何地,如何鞭打你的一一进行详尽说明。” 南伯渊眼珠微动,“是狱卒马石头打的,就在昨天,地点自然是在巡检司大牢,他不光用鞭子还用棍子、烙铁,切肤之痛啊。”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一些。 陆正清拍了一下惊案木,“带马石头上来。” 马石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瞧着畏畏缩缩的样子,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 “如何说?”陆正清好似来了兴致,问道。 “有人给了小人五百两银子,让小人痛打这个犯人一顿。”马石头伸手指向南伯渊。 人群又一阵哗然。 “何以证明你说的是真的?”陆正清继续问。 马石头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五百两银票,交给一旁的衙差:“这个就是那五百两赃银,小人一分没动,请大人明鉴,小人兢兢业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断不敢做出此等贪赃枉法的事来。” “好。”人群传来叫好声。 沈新看着这一出戏接着一出戏,真是,太有意思了。 陆正清看向底下的人问:“犯人南伯渊,你可有辩驳之语?” 南伯渊不明白为何马石头突然反水,他心里泛起一阵不甘,眼里划过一丝阴狠:“这件事全是杜秦氏让我做的,我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断断不是主谋。” 人群又一阵哗然。 杜府。 云烟早上知道了秦华要去公堂一事,心里就咯噔一声,等人走了他空下来,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相府。 他得找主母摆平此事,杜府虽然厉害,但哪有他家相爷官大?事涉郎君,断不能如此草草了事,不然他们几个做奴才的完了。 王月婉正在逛园子,春日正好,花开半园,任谁看了都得驻足观赏一番,见云烟冒冒失失地跑进来,她蹙了蹙眉,问:“怎么了?” 这人跟着秦华,越发没规矩了。 “禀主母,四郎君和四姑爷被控告买凶杀人新科状元夫郎,已经上了巡检司公堂,还请…” 没等云烟说完,王月婉就尖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 第133章 她就知道, 这个蠢材早晚得惹出事来。 王月婉定了定神,坐在凉亭里,让云烟把事情仔仔细细说一遍, 听完后, 她沉思片刻, 吩咐道:“周妈妈, 你去前院问问,相爷何时回来?若是回来,让他立刻来我这一趟,就说我有要事商量。” “让外院的王管事去一趟巡检司, 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等王妈妈走后, 一旁的云烟试探性地问:“夫人, 要不要去找三郎君商量一下?” 王月婉撇了他一眼:“他刚生了孩子, 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这点小事打扰他做什么?” 看见云烟欲言又止的表情, 王月婉继续说:“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华哥毕竟是我的孩子, 我还能扔下他不管不成?” “夫人说的是。”云烟欠身弯腰更谦卑了些。 第139章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杜明凌思考清楚了,看着高堂上不动如山的陆正清,他隐隐明白此事不能善了了。 见南伯渊指着秦华,杜明凌沉声反问道:“你说此事是我夫郎指使你做的可有证据?可白纸黑字写了是他给了你三千两让你做如此伤天害理的事?” 两个反问让南伯渊脑袋突然短路了一下, 他有片刻哑然, 才说:“银票就是他亲手交给我的,还能有假?” “而且我与他的交易失败当天, 就是你来接应他的,还派了好几个家丁要杀我灭口,给杜秦氏出气!” 没给杜明凌说话的时间, 沈新接着问:“为何要给杜秦氏出气?” 南伯渊讽刺一笑,“我与杜秦氏见面时他得知交易失败整个人恼羞成怒威胁我,我气不过就掐了他的脖子,紧接着这位杜大人就赶到了。” 沈新朝陆正清弯腰拱手,“启禀大人,若真如南伯渊所说,那几日杜秦氏脖子带有红痕必定有人看见,或可带到堂前…” 杜明凌打断了沈新的话,他冷声道:“此人的话断不可信,秦氏身为相府嫡哥儿,自小甚为规矩,最为良善,绝不可能是他口中之人,说不得说什么时候被他看见了脸,自己做了错事无法承担后果,想找个富贵人家捞他一把。” 杜正清一直沉默者。 “有几问想请杜兄解惑。”沈新笑了一下,“第一点,我夫郎初到上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惹了南伯渊这样的市井小人?” “第二点,市井流氓伤人一为求财二为获色,鲜少有人直奔他人性命,若无人指使,没有利诱,南伯渊一个小混混如何能做出杀人的恶事来?” 顿了顿,沈新继续说:“最重要的是我夫郎与杜秦氏有旧,二人曾经皆为南溪村秦家夫妇的孩子,但是两年前杜秦氏被接回上京认了亲生父母才断了联系。” “思来想去,在上京,我与夫郎只认识这么一个旧人,就是不知为何杜秦氏这个旧日手足会做出买凶杀人的事来?” 杜明凌瞳孔猛然一缩,沈新为何突然提及此事,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秦宁偏头看了一眼秦华苍白的脸,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但他一点都不同情秦华,若不是相公,恐怕他现在连见秦华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秦宁偏头冷声问秦华:“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好歹在一个屋子生活朝夕相处十多年,你就如此狠心吗?” 王管事心思微动,他终于知道为何那个小哥儿的脸如此眼熟了,无人看见一个三十岁的中年男子离开了人群。 密密麻麻的议论声和异样的眼光如空气钻进秦华的耳朵里,他的身躯下意识抖动,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 杜明凌往前站了站,隔着衣袖支撑着秦华,看向陆正清:“陆大人,按照大燕律法,但人证物证俱全才能给嫌疑人定罪。我和夫郎本想着陆大人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才来公堂配合,没想到大人竟然容许一个杀人犯对我们如此揣测折辱,我看大人也不必再审了,直接按照你的想法捉我们进大牢吧。” 陆正清眼里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光亮,他再次拍了一下惊案木,“本官自然会按照律法办案,本案尚需进一步查证,另择吉日再审,今日退堂。” 隐情太多,他得好好琢磨琢磨。 沈新拉住想说话的秦宁,摇了摇头,简单休整后便一起回了家。 瑞王府。 秦安安正窝在炕上看账本,坐了一个多月的月子,府里的杂务推了好多,这些日子他正加紧打理落下的事情。 “郎君,晓冬在外院求见。” 秦安安眸光微动,坐直了身子,“让他进来吧。” 晓东是他新提拔上来的管事,完完全全的自己人。 隔着乳白色的屏风,晓东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说看了在巡检司门口的所见所闻,他停了一瞬,继续说道:“四郎君的脸色一直都很不好看,也不知是不是身子虚弱的缘故…” 秦安安一下一下扇着扇子,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他脑海里浮现,秦华为什么要杀沈新的夫郎? 杜明凌在里面又充当什么角色? 沈新的夫郎和秦华的关系恶劣到要杀人灭口的地步吗? 这么着急去告官,为何不等授官后在行此事,是否激进了些? 秦安安回过神来,见晓东还跪在地上,吩咐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王妃。”晓东磕了一个头,低着头退了下去。 还是要回去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秦安安对一旁的云寒说:“准备车马,下午我要回相府一趟。” 官司一结束,王管事就马不停蹄地往相府赶,到了后院,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把在巡检司看到的种种都如实说了一遍,最后吞吞吐吐道:“比起四郎君,那位小哥儿长的倒是更像夫人,而且他也是南溪村秦家的孩子,年纪也差不多,这其中恐怕有不小的猫腻…” 王管事是相府的老人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清楚,人也很忠心,说话也有些分量,王月婉听着他的猜测,同样陷入沉思。 她虽是个深闺妇人,但掌管相府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弯弯道道,只是一瞬间她就知道了王管事这句话后面的含义。 王月婉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明烨向来是最稳重的,绝不可能办错,若王管事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有人故意偷梁换柱了? 这件事还得仔细查问,绝不能马虎,种种心思王月婉的面上没有丝毫显现,他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今日你辛苦了,去领赏钱吧。” “谢谢夫人。”王管事压住心里的雀跃,磕了个头,向外院走去。 偷龙转凤,偷梁换柱,一个乡野之家能有这样的见识和心思吗?王月婉低头思索片刻,“去把大公子叫回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是。”一旁的丫鬟福了福身,出了屋子。 回了屋子,察觉到秦宁脸色有些不对,沈新抱住了秦宁,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问:“怎么了?” 秦宁缓缓摇了一下头,说:“没事,就是觉得秦华过的还挺好的,他夫婿也爱重他。” “夫夫一体,既已为人君,他必然得负起责任,不然他杜家的清誉还要不要了?”沈新戳了戳秦宁的脸。 “看杜明凌愣住的样子,显然不知道事情真实的来龙去脉,说不定是被他爱重的夫郎给坑了,这个时候,他可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待秦华了。” 沈新手指摸过秦华的脸,轻轻说道:“若还是不爽,等事情结束了,我偷偷把秦华捆来,让你出气好不好?” 秦宁躲过让脸颊发痒的手,瞪了瞪眼,强调道:“我没生气。” 沈新“嗯”了一声。 秦宁踮起脚敲了一下沈新的额头,“相公可是状元,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的。” 沈新又“嗯”了一声,见秦宁脸色缓和了,他靠在秦宁的颈侧,装似苦恼道:“明日琼林宴,我穿什么好呢?” 秦宁笑了一下,跑去衣柜拿出叠挂好的衣服给沈新看:“我早就准备好啦。” 就在这时,主屋的门口突然被敲响,明见在门外说:“老爷,杨进士送信过来了。” 杨竹青也中了进士,不过名次稍稍靠后,照以往情况来看,估计会被外放到地方做个县令之类的。 沈新摸了一下秦宁的头,转身开了门,接过信件,打开信看完递给秦宁,说:“杨兄夫郎来了,明日邀你一叙。” 秦宁拿过信,使劲“嗯”了一声。 沈新皱了一下眉又松开,“明日我进宫不在你身边,无论你去哪里都要带着明长他们四个。” “知道了。”秦宁还在看信,他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低声嘟囔着沈新唠叨。 琼林宴在大内的后花园开宴,新科进士都穿的人模人样,正襟危坐在座位上,等待皇帝和官员们的到来。 秦宁收拾好他给朝哥儿娃娃做的衣服,带着明长四人往家门外走,还没出小巷,就被一个中年男子拦住了,他说:“郎君好,我家主人有请。” 第134章 秦宁和沈新早就讨论过昨日巡检司开衙一事可能会产生哪些后果, 也讨论了每种可能性的应对方法。 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找了,就在秦宁出神之际, 有人说话了。 “你家主人是谁?我们东家凭什么跟你过去?”明长立刻往前走了两步, 一脸警惕地问。 忠管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后面还站着两个看上去膀大腰圆的小厮。 沈新一朝得中状元鱼跃龙门, 本就很受关注,有了昨日巡检司一案后,更是吸引了邻居大部分的目光,如今闲着的大娘坐在巷口, 竖起耳朵听着秦宁这边的事。 此人正是相府的管家, 下人中的一把手, 听到明长的话面上也不恼, 他乐呵呵一笑,白圆的脸很是喜庆, “是在下唐突了,我家主人是相府夫人, 夫人只是想见见郎君,若郎君心有疑虑,小人可以把见面地点约在附近的酒楼,郎君意下如何?” 第140章 秦宁看了他一眼, 抿了抿唇, “今日我还有事,改日吧。” 他藏在衣袖的手心已经攥紧, 秦宁没想到在已经知道自己可能是他们的亲骨肉后,他们只是草草派了一个管家来打发自己,还是以威胁的手段逼迫自己去见面。 这一刻, 秦宁对素未谋面的亲生爹娘好感又掉了几个层次。 忠管家面色不变,语气有些为难:“郎君还是跟小人一起去见一见夫人吧,不要让小人难做,毕竟密友可是随时都能见的,但有的人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你在威胁我?”秦宁拉平了嘴角,面无表情地问。 “小人不敢。”忠管家拱了拱手,语气却隐隐强势半分不让。 此人有备而来,搪塞过去是不行了,看来只能去会一会了,秦宁偏头说:“明久,你去杨家把这个包裹送过去。” “东家。”明长低声喊着,满眼都是不赞同。 “你和唯志跟我一起去。”秦宁垂下眼眸掩盖眼底的情绪,跟立在一旁的忠伯说:“就在聚贤楼见面吧。” “郎君是个明白人。”忠伯弯了弯腰,“马车已经备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经过漫长的等待,琼林宴饭桌上的热菜都已经变冷后,燕景帝携几位重臣终于到了琼林宴会上。 众人饮完前五盏酒后,宴会进行到了一半,燕景帝手一抬,内侍们拿着盛着杏花的托盘鱼贯而入,要开始簪花仪式了。 杏林在望,荣登新科,这个仪式对每个新科进士来说都是一种荣耀。 沈新作为状元有四朵杏花,探花和榜眼各有两朵,其余进士仅有一朵,燕景帝亲自起身,走下高台,把粉白色的杏花插进沈新的幞头里,勉励道:“科考不易,尔等今日金榜题名,实乃国之幸事,望尔等入仕后,精忠卫国,躬身为民,不负朕之所托。” “多谢陛下。”在场众人整齐弯腰行礼谢恩。 歌舞升起,宴会继续,众人觥筹交错,继续攀谈起来。 不远处灰褐色的假山后面,燕均琪靠在石块上,借着缝隙光明正大地看着前面的诸多新科进士,他漫不经心道:“那人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看着可比探花好看多了。” “郎君,咱们快回去吧,如今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一旁的侍从小哥儿兰梅低声道。 “怕什么?这么远他们也看不见咱们,再说了,成亲可是一辈子的事,我提前来观察观察怎么了,父皇若是知道了还得夸我聪明机灵呢。”燕均琪瞪了他一眼。 他手里的扇子点了点,又问:“这个新科状元是谁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兰梅是燕均琪的贴身侍从,消息灵通的很,他怕郎君打上沈新的注意,立马说道:“状元叫沈新,是地方府州考上来的贫寒子,而且已经成婚了。” 这次殿试选出来的新科进士就这么一个看的顺眼的,还已经成亲了。他正好不想早早成婚,刚好可以拿这个理由回去搪塞母后,燕均琪心里转了好几个弯,他撇了撇嘴,状似惋惜道:“长的倒是一表人才,可惜了,咱们先回去吧。” 沈新眸光微动,他一早就发现了假山后面有人,听完这两人的对话后,沈新心微微放松了一些,看来这个昭化郎君不会做出抢人夫婿的事情了,他端起酒盏和右边的人畅谈起来。 忠伯行事周密,到了酒楼秦宁直接被他领进了竹字号包间。 明长和唯志一左一右紧紧跟在秦宁身后,生怕他受到伤害。 王月婉已经坐在酒楼将近两刻钟了,她实在是不想再等了,相爷再派人去南江府探查明白,一来一回也要好几个月,她现在就想知道秦宁到底长什么样子。 秦宁进去后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妇人,看清来人的脸后,他内心哑然,自己和她长的有六分相似,怪不得秦华要铤而走险,他怕自己的心思被人发现,没迟疑太久,径直问道:“不知夫人找我有何事?” 包间窗户大开,明媚的阳光照样秦宁白皙的脸上,又大又亮的眼神黑亮又灵动。 看到秦宁的第一眼,王月婉就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她感到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地抓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话瞬间被忘的一干二净。 这就是她的孩子,她丢了整整十八年的孩子,这一刻,她只想问问他这些年怎么样,过的好不好。 思及此,她不禁眼眶发红,心里也有了一丝慈母情怀,她扬起嘴角拍了拍她身边的木椅,柔声道:“孩子快坐过来。” 秦宁却坐了饭桌的另一边,也就是王月婉的对面,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夫人,今日来你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王月婉嘴角的笑意微微僵硬,但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过片刻,她重新恢复了笑容,把手放回腹部,姿态放低说:“我是秦相的夫人秦王氏,今日冒冒然把你请来确实有些唐突,但实在是有些重要的事情想问问你,不知郎君可否为我解惑?” 秦宁缓了缓脸色,轻声问:“不知夫人有什么想问的?” 他也在不经意间观察王月婉,心里反复确认,面前这个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吗? 一举一动仿佛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高贵典雅,和云秀莲一点也不一样。 王月婉清吸一口气,问:“不知郎君是哪里人?父母是何人?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是南江府望江县南溪村人,家父是南溪村人秦生根,家母名秦云氏,今年十八。”秦宁盯着王月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他想看看这个人,想做什么,又会做什么。 “你家里有什么人?这些年日子过的怎么样?”王月婉继续问,声音带着几丝颤抖,不知为何,她不敢和那双明亮的眼睛继续对视,垂下了眼眸。 秦宁轻笑一声,说:“家中还有几个兄弟,未出嫁前日子过的艰难,整日里不是挨打挨骂,就是拼命干活,为了填饱肚子日日发愁。” 见王月婉眼里似乎有动容,秦宁的心也酸涩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但是嫁给我相公后日子就好过起来了。” 王月婉紧了紧手上的手绢,强撑起一口气,又问:“是你父母打你骂你吗?” 秦宁的面色状似在感慨,“是啊,从我记事起就这样了,我以前有的时候也会问自己为什么三个弟弟可以坐在桌子上吃饭吃馍,而我只能在灶房喝不见米粒的米汤,但这种时候不多。” “为什么?”王月婉接话道。 “因为事情太多了,种地砍柴做饭养猪喂鸡清理屋子,每天都被这些事情占满了,哪里还有时间想其他的。”秦宁歪了一下头问,“夫人为何对我家事如此关心?” 他就是要把这些事情通通说出来。 王月婉压下心里因秦宁的话而起火气,勉强一笑:“来上京这么久,你应该听说过相府丢失多年的郎君前年被找回来了的事情,也应该知道了相府找回来的郎君是秦华,和你生活了十几年的亲兄弟。” 秦宁“嗯”了一声。 见秦宁没反应,王月婉身躯微微前倾,语气焦急道:“你以前也没想过为何父母如此偏心吗?而且到了上京这段时间里你心里就一丝一毫怀疑自己的身世吗?特别是经历过暗杀一案。我总想着或许你才是我的亲生孩子…” 听到王月婉语气中的哽咽,秦宁笑了一下:“前年七月份秦华是被一个富家公子接走的时候,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我还追上了那位公子已经出村口的马车,跟他说‘秦华是秦有根的亲生孩子,我不是。’但他不信,只摇摇头就上车了。” “我想着,那位公子一看气质就不是一般人,想必不会出错,就没再往这方面想了。”秦宁继续说。 这个明烨,平日做事素来谨慎妥帖,怎么这件大事上偏偏如此疏忽?自己的亲弟弟都能认错。 如果说原来的王月婉觉得秦宁是她的亲儿子有九成可能,在听完秦宁的一番话后,可能性就达到了十成。 她出身名门,嫁的夫婿也是一等一的优秀,前途一片大好,夫妇感情好,又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坐稳了秦府当家主母的位子,怀秦宁那会儿,她就想要一个白白软软的姑娘或小哥儿,可以说些体己话。 可以说,秦宁是她最期待的一个孩子,在生下来知道秦宁的性别后,她更是喜上加喜,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儿哥儿双全,当朝没有比她更幸福的女子了。 此时此刻,当她看见秦宁眼里的警惕和陌生,王月婉只觉心里传来一阵刺痛,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轰然倒塌,她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135章 “夫人。”王月婉身边的仆妇反应迅速, 她弯腰撑住了王月婉顺着木椅滑下去的身躯,但似乎力量不够有些支撑不住,腿弯弯曲的更深了一些。 眼看着两个人要一齐跌的地上, 秦宁顾不得心中惊慌, 三两步上前, 扶住了王月婉另一侧的肩膀, 和那名妇人合力把王月婉放回了木椅上。 第141章 秦宁收回手,感到手上遗留的温热,心里颤了一下,怔怔地想, 这就是母亲身上的温度吗… 为了低调行事, 今日夫人只带了她, 若是夫人真出了什么事, 她即便万死难辞其咎了,王婆子脸色煞白, 连忙朝门外大喊道:“王管事,王管事。” 等人进来后, 她立马说:“夫人晕过去了,快去找大夫,让马夫把车子套好。” 等王管事走后,秦宁让明长和唯志把包间里的椅子拼成一块长板, 他和王婆子把王月婉小心平放在了长板上, 王婆子朝秦宁感激一笑,“多谢郎君。” “没事。”秦宁轻声说, 光明正大地观察起了王月婉。 可能是晕过去的原因,王月婉的脸色比常人更显苍白,饱满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水, 王婆子正轻柔擦着,只有眼尾有些皱纹。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管事就拎了一个胡须花白的大夫闯了进来。 趁着大夫喘气的功夫,王婆子说道:“夫人刚刚说着话突然晕了过去,劳烦大夫给看看,我家大人必有重谢。” “治病救人实乃大夫本职,不必多说。”大夫喘匀了气,打开药箱,拿出一块诊帕,放在了王月婉的手腕上,闭目诊脉,又看了眼舌,淡淡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心绪激动晕了过去,你把这个药包放在她鼻前,过一会儿她自然就醒了。” “多谢大夫。”王婆子提着的心落了地,双手接过药包,顾不得药味刺鼻,小心地放在王月婉的人中处。 不过片刻,王月婉便悠悠转醒,秦宁也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承惠诊金十两。”大夫悠悠道。 王月婉支起身子,吩咐道:“多谢大夫,秦忠再额外给大夫十两。” “是。”忠伯带着大夫出了包间,屋内又只剩了秦宁和王月婉几人,陷入了无声的寂静。 王婆子见状立即开口道:“夫人,刚刚您一晕过去,老奴都慌了神了,多亏郎君反应机敏,撑住了要摔在地上的夫人,还把椅子拼在一起让夫人躺上去。” “好孩子,谢谢你。”王月婉看向秦宁,尽量维持着体面,她嘴角露出一抹笑,“其实我今日来见你,是想来见见你好确定一件事,你和秦华到底谁才是我丢了多年的亲骨肉。” “但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王月婉眼里充满了殷切的期盼,抓住了秦宁的手,“你才是我亲生的孩子。” 秦宁感到手上的温度,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王月婉也不介意,继续往下说道:“当初去南边接秦华的公子是我的大儿子秦明烨,也就是你的嫡亲大哥,但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他接错了人把秦华接了回来,这件事是我们对不起你。。” 秦宁眼珠微动,语气艰涩道:“夫人可有证据?” “孩子,看到我们如此相似的脸,你还不明白吗?”王月婉抓住秦宁的手腕微微用力,“若不是你和我长的太像,华哥儿怎么会想出买凶杀人的法子,想来掩盖真相!?” 昨日她跟明烨谈过后,细细盘问了秦华的贴身侍从,又亲自去杜府见了秦华,捋清楚了来龙去脉后,想直接把秦华带回相府,但杜家那孩子说秦华已经有了身子为由一直不同意。 她只得回家找了怀章,但怀章说已经错过一次,这次必然要更加谨慎,目前最重要的是把这个案件压下去,不然等事情发酵闹大,损伤的还是两府的颜面。 秦宁默然不语,好半响从重新开口:“夫人说的有些道理,但事情太大,我还要更多的证据。” “你说的也对。”看来说再多也没什么用了,王月婉放开了秦宁的手,叹了一口气问,“你夫君对你怎么样?” “相公对我很好。”秦宁不假思索道。 “那去巡检司告杜府一事,也是他的主意吗?”王月婉试探性地问。 秦宁心里警惕,并没有回复王月婉的话,转而问道:“我们不过是按大燕律法行事,有什么问题吗?” 王月婉沉默片刻,轻声道:“世上之事不是非黑即白的,你夫君虽然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但杜、秦府两府为了府中颜面此事必然不会让他得逞。如今他根基尚浅,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为好。” 贫寒学子读书科举,不过为名为利,升官发财,何必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这是王月婉的真实想法,她说: “而且若是他知道你和相府的潜在关系,若是官司输了影响他的前程,很可能迁怒于你,这就更为不妙了。” 他原以为王月婉是特意来见他的,没想到是为了给秦华他们求情的,竟然还挑拨他和相公之间的夫夫关系,秦宁的心瞬间凉了半截,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他说:“此乃家事,不便告诉夫人,夫人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他不想跟王月婉继续掰扯了。 说完,不给王月婉反应的时间,便匆匆出了包间。 “夫人,要不要再把郎君请回来?”王婆子见王月婉的目光一直看着秦宁的背影,问道。 王月婉摆了摆手,“不用了,回府吧。” 她得回去跟怀章好好说道说道,争取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沈新作为新科状元,几乎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簪花仪式结束后,燕景帝就先行离开了,只留下了本次会试的考官们和学子们寒暄。 沈新也敬了几杯酒,作了几首词。 宴会进行到第八盏酒时,给沈新添酒的内侍突然歪了一下身子,衣袖连带着胸前瞬间被冰凉的酒水打湿,内侍连忙跪在地上求饶,吸引了场内大多数人的视线,沈新眯了眯眼,笑着说:“无碍。” 显而易见,这个人是故意的。 年轻内侍脸上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又说:“多谢大人,不如跟小人去偏殿换一身干净衣服吧。” “好。”沈新回道。 他也想知道还有什么幺蛾子。 “大人跟我这边走。”年轻内侍在前面弯腰引着路。 沈新“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环境,他想看看这个内侍想把他往哪里引。 小路越走越偏,石块两边杂草丛生,肉眼可见地荒凉,感到前面假山后面有两道呼吸声,沈新停下了脚步,开口问:“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了。”内侍讨好一笑。 这些人总不至于堂而皇之在大内就杀了他,这是想把他打晕?沈新挑了挑眉,假装没发现一样,提步继续往前走。 感到身后传来一阵风声,“碰”的一声,一根木棍准确无误地砸中了沈新的后劲,一看就知道经验老道。 沈新配合着软了身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搞定了。” “抓紧时间运过去。” 沈新被扛起一个侍卫肩膀上,他半睁着眼,余光略过四周的场景。 “碰”的一声,沈新被粗暴地仍在了床榻上,又对一旁的宫女说:“这可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前途一片大好,便宜你了。” “多谢大人。”宫女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不过皮肤白皙,把清秀的面貌提升了一个档次。 屋内昏暗,沈新清清楚楚地见到宫女眼里的贪婪和计算。 琼林宴,新科状元醉酒与宫女偷欢,这样的事情一出,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沈新明白了背后之人的谋算,也没了继续和他们演下去的欲望。 侍卫出了屋子,那名宫女已经走到了床榻边缘,伸手欲解沈新的腰带。 沈新右手握住她的手,左手捂住她的嘴巴,压住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惊呼,抄起床头的香炉狠狠砸向宫女的后颈,见自己衣服完整,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喊道:“救命啊,非礼啊。” 他打开殿门,一不小心把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撞到在地,喊道: “救命啊,非礼啊。” “宫女强行非礼新科状元啦。” 两个侍卫站起来对视一眼,又急又怒,一个上来就要捂沈新的嘴,另一个做势要捆住沈新的手脚。 架不住沈新跑的快滑不溜手,倒是给两个侍卫累出一身汗来。 宫殿虽偏,但离后花园并不远,沈新这一嗓子又中气十足,坐在上首的主考官们对视几眼,范修容对一旁的内侍说:“这是什么声音?劳烦公公可否去看看?” 毕竟是后宫,外朝大臣也不能随意走动。 “是。”侍从不敢推脱,立马退了出去。 大内禁军每日都会在各路巡逻,听到声响,不消一盏茶便有一小队十几个禁军走了过来查看情况。 沈新眼睛亮了亮,连忙跑过去,拱了拱身,一串话就吐了出来:“大人救命,在下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沈新,有个小太监引我去偏殿换衣服,但路上就被人打晕了,醒来就在这座偏殿内,里面还有个宫女想对我霸王硬上弓,辱我清白,这两个侍卫守在门口,见我出来了还要抓我进去,请大人为我做主。” 为首的人眼珠震动,一时之间失了声,他下意识道:“容我将此事禀告统领。” 第142章 说完,抬手让手下的人把整座偏殿都包围控制起来,包括那两个侍卫。 “多谢军爷。”沈新弯腰作揖道。 过了两刻钟的功夫,燕景帝带着大学士范修容到了延福殿,沈新和几名涉事人跪在下首。 第136章 出了酒楼, 秦宁没多停留,还是去了杨竹青租住的地方,见到了赵花朝和他出生不久的儿子。 可能是路途颠簸的缘故, 小孩瞧着蔫蔫的一直提不起精神, 秦宁小心翼翼地逗了好久才得了他一个笑容。 “竟然笑了。”赵花朝见状连忙凑上前握住了他儿子的手, 又逗了几下, 但云云一直没笑,只睁着黑溜溜的眼珠歪头看着他。 赵花朝又摸了摸云云的小脸蛋,酸溜溜对秦宁说,“枉我辛辛苦苦生了他, 连一个笑容都不给我。” “凑巧罢了。”秦宁弯了弯唇角问, “南江一切都好吗?” “挺好的, 烧烤铺子甚至比你在的时候更红火了。”赵花朝面色唏嘘道, “就是从南江府到上京这一路奔波了好几个月实在累的紧,我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秦宁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看着赵花朝眼底的青色,忍不住握了一下他的手。 两个人一起玩了一会儿孩子, 赵花朝偏头认真地看向秦宁:“最近可遇到什么事?” 秦宁面色一怔,嘴角勾起:“没有。” 赵花朝往秦宁的面前凑的更近了一些,“骗人,你的面色很不对。” 紧接着, 他眉毛一竖:“莫不是沈新高中了状元后心思野了, 给你脸色看?” “不是。”秦宁有些哭笑不得,心里暖暖的, 他笑了笑,“就是…我好像找到亲生父母了。” “什么?”赵花朝提高了音量,面色掩盖不住地惊讶。 今日相府人还专门提了杨府, 还是要跟朝哥儿说一声,得让他有所防备,秦宁大致说了一下事情经过,最后又强调了一下让赵花朝一家要注意安全。 “知道啦,知道啦。”赵花朝端着碗喝了口奶白色的汤,随意道,“阿公做的鲫鱼豆腐汤好久没喝到了吧,快尝尝。” 瞧见秦宁欲言又止的表情,赵花朝笑了一下,“我夫君中了进士名次居中,按照旧例,不过一旬时间就会点官外放,说不得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做县令,天高皇帝远,这些人哪能找得到。” 不过刚刚见面就又要离别,秦宁轻叹了一口气,“那这些日子你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我还好,就怕云云身子弱,担不住这么远的路途…”说到后面,赵花朝明亮的眼睛也稍显暗淡。 秦宁心中发紧,连忙宽慰道:“我看云云挺壮实的,小胳膊小腿也挺有力的,肯定没问题。” “那倒是,当时生他的时候我可吃了大苦头了。”赵花朝歪了一下头,看向秦宁的肚子说:“你和沈状元成亲这么久了,怎么肚子还不见动静?” 秦宁小脸微微发红,“相公说不急。” “你都快二十了,还不急?”赵花朝掂着云云的小肉手,“咱们小哥儿年纪大了生孩子更不容易。” “再等等吧。”秦宁犹豫了一下回道,“现在事情多,也不是好时机。”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直至太阳快要下山秦宁才回了家。 深色的地板被擦的反光,沈新视力又好,他跪在地上能清楚地看到所有人的表情。 沈新在后花园的叫嚷确实有不少人听到了,因为进士们不能在大内随意走动,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带出了宫外,除了大学士范修容。 燕景帝坐在圈椅上,面无表情地说:“新科状元,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范修容坐在一旁的杌凳上,目光微动。 沈新先是行礼叩首,而后一字不落、声情并茂地重复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情。 燕景帝没有表态,他身边的李公公眼里喷火,阴恻恻道:“你们几个贱人可有话说?” 泼沈新一袖子水的太监脸色白的像个死人,他浑身发抖不住地向燕景帝磕头叩首,嘴里讨饶道:“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小人实在身不由已。” 他指着跪在他旁边的侍卫,厉声道:“就是他威胁奴才,要是不按照他说的做事,奴才在宫外的家人就活不成了,陛下饶命啊。” 宫女和两个侍卫也各有各的说词,互相推诿,神色焦急,生怕一不小心掉了脑袋。 沈新压下心底对下跪的厌烦,一脸大义凛然道:“陛下,学生实在冤枉,不知何人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事如此猖獗。” “学生自知身份微寒,行事素来低调谨慎,与人为善,不知何人竟在琼林宴上要取我性命,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一时之间,殿内静的呼吸可闻。 昨日在巡检司沈新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这两幅面孔倒是满足了燕景帝的高位心思,他本来不耐烦的心又平静下来,偏头问范修容:“大学士,你怎么看?” 范修容琢磨了一下,说:“臣以为此事要严查,大内乃天子居所,天威不可冒犯。” 燕景帝“嗯”了一声,开口道:“沈状元受委屈了,朕定然不会放过罪魁祸首。” “把这几个奴才拖下去,连带着他们亲近的人一起严刑拷打,一日之内朕要他们吐出实话来。” 他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手伸的这么长,都伸到皇宫里了,打扰他的长生大计。 其他人一脸死灰,手脚发软地被侍卫拖走了。 沈新故做一脸感动:“多谢陛下,只要能重获清白,学生万死不能以谢陛下。” “清白?”燕景帝皱了皱眉。 “是啊。”沈新一脸唏嘘,“学生早年发过宏愿,若将来能状元及第,必定此生只有夫郎一人,不然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这则消息就像蒲公英一样快速飞往皇宫各处。 慧皇后听完下面人汇报的消息,脸黑了好几个度,一边的燕均琪倒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还笑?”慧皇后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这个沈状元文采斐然,一表人才,多好的人选就这么飞了你还笑。” 刚刚还嫌弃人家家贫,要好好考虑考虑,听到这个消息就又觉得沈新是好郎婿了,燕均琪在心里默默腹诽,揉了揉发红的额头,撒娇道:“不笑了。” “娘,听说外面新开了一家奶茶店很是新奇,我想去尝尝。” 慧皇后斜了他一眼:“又想溜出宫玩?” 燕均琪傻傻地笑了一下,没吭声。 “明日再去。”慧皇后一锤定音。 “娘你最好了。”燕均琪蹭了蹭慧皇后,又跑出了大殿。 慧皇后看着燕均琪蹦蹦跳跳的背影,长叹一口气,她也想多留昭化几年,实在是时机不等人,北边又败了一仗,皇帝又是这个性子,由不得她缓缓行事… 想到这,慧皇后再次拿起一旁的世家子弟名录,仔细看了起来。 秦怀章事务繁忙,直到天色擦黑才回了相府,王月婉早早地在房间等着了。 瞧见王月婉眼里的焦急,秦怀章快走了两步,接过热茶喝了一口,淡淡开口道:“怎么了?” 王月婉紧了紧手里的帕子,轻声道:“相爷,我今日去见了新科状元的夫郎。” 秦怀章并不意外,他了解王月婉的性子,知道她不可能忍那么久,他问:“人怎么样?” 王月婉提着的心放下一半,“秦宁跟我长的得有七分相似,长的白嫩,眼神清澈,一看就知道是咱们的孩子。” 说到后面,王月婉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秦怀章“嗯”了一声,王月婉就又说了下去,“就是那孩子性子有些犟,我劝他让他撤案退一步大家都好,他却不干,也不相信他是我们家的孩子。” “我想着,要不要再多接触接触,等了解得多了,误会解开,他自然而然就会撤案了,相爷也能少费些功夫。” 秦怀章吹了吹手上的热茶,说道:“我打算让明烨外放了。” “外放?”王月婉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过去,她问,“为什么?”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他都能办错,可见还是不够谨慎,若不是他弄错了,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争端来,还是去下面好好历练历练,尽快独当一面。”秦怀章继续说。 相爷说的在理,王月婉犹豫了一下问:“夫君打算把明烨外放去哪里?” “蕲州,六品通判。”秦怀章回。 “蕲州?”王月婉猛然拔高了声音,明烨原来是正七品修撰,虽说外放升了一级,但蕲州那个地方可是著名的穷乡僻壤,离边关也近,一个不小心命都没了。 要知道,上京的官员一旦外放,五年之内是回不来的。 王月婉眼前一黑,忍不住道:“夫君,为何要把明烨外放蕲州这么偏僻的地方?就算小四找回来这件事办错了,这么惩罚是不是对他太狠了些。” 第143章 “那可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啊。” 见秦怀章似有意动,她继续劝道:“要不然还是放上京附近或者江南扬州等地也好啊。” “不行。”秦怀章直言拒绝,“此事我已决定,绝无再议的可能。” 王月婉两行清泪就这么流了下来,见秦怀章仍然无动于衷,她恶狠狠地把手里的帕子扔到了秦怀章的胸膛就这么回了主苑。 坐到了塌上,王月婉净面后,跟王婆子说:“派六子去瑞王府,请王妃明日回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让王妃务必回来。” 第137章 “阿宁, 我回来了。”沈新人还没进屋,声音便传了进来。 秦宁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笑了一下:“相公。” 沈新摘下头上的花朝秦宁的头上比了比, 想了一下, 又放回了桌上, 牵住秦宁的手问:“今日一天过的怎么样?” 秦宁没回, 看着桌子上的杏花,眼神想碰又不敢碰,他问沈新:“这是陛下亲自给你簪的花吗?” 二毛和三毛咚咚咚地踩着木质楼梯下楼,听到了秦宁的问题, 一阵风地跑过来, “哪呢哪呢?” 沈新“嗯”了一声, 抓了一朵花放在秦宁手里, 又给二毛三毛一人分了一朵,跟一旁眼巴巴望着的明长几个人说:“想看就看。” 二毛小心地摸着花瓣, 脸上很是期待地问:“大哥,琼林宴什么样子的呀?” “琼林宴在皇宫后花园里举办的, 那里风景很好亭台阁楼、假山叠石,后花园还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流,百花齐放。”沈新看着秦宁回道。 “有什么好吃的吗?”三毛眼巴巴地问。 “花样挺多也很精致,味道不错, 但吃的时候都已经冷了。”沈新又问, “你们的功课完成的怎么样了?” “夫子留的课业都写完了。”三毛回答的响亮。 “行。”沈新拉着秦宁说,“我们先上楼。” 主屋只有秦宁和沈新两个人, 沈新问:“是不是有人来找麻烦了?” 秦宁抿了抿唇,“今日上午我在聚贤楼见到相府夫人了。” “可受伤?他们可有碰你?可有喝他们递过来的东西?”沈新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把秦宁翻来倒去看了好几个圈。 “没有, 相公说过上京阴私手段多,我都记得。”秦宁乖乖回答,又明目张胆地告状道:“我本来不想去,但来请我的那个管家言语的意思威胁我,若是我不去的话,朝哥儿可能会出事,我只能去了。” 速度还真是够快的,风格也够强势,知道的消息也很精确,沈新揣摩着秦宁的脸色,小心地问:“她找你做什么?” 秦宁恍惚了一下,回道:“估计是想问告官这件事到底是谁的主意,劝我们退一步,撤案这样大家都好。” “但是她应该是认出我来了,因为我和她长的有些相似,她最开始就问了我是谁,家住哪里,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后面情绪激动还晕了过去…” 沈新一直没说话,一下又一下摩擦着秦宁的后背。 “醒来后,她就跟我说,我才是她的亲生骨肉,我…我没承认。”秦宁眼里闪过一丝受伤,“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问过我在这桩案件里有没有受伤。” “知道了我以前在秦家过得不好依然为秦华求情。” 可能在她眼里,尊严体面和利益更加重要,想了想,沈新还是没说,这话对秦宁太过残忍。 他以后一定一定要给秦宁更多的爱,尽可能弥补这方面给他的伤害。 “可能对他们的期待不高,我心里并不很难过。”秦宁提起嘴角。 沈新伸手把秦宁揽过怀里,秦宁挣扎着说:“相公,这可是状元服,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弄皱了不好。” “阿宁,这身衣服我穿好看吗?”沈新轻轻抬起秦宁的下巴,脸凑了过去,让他抬头看晕黄色的铜镜里交错相缠的两人。 秦宁目光闪躲了一下,磕磕巴巴回道:“好…好看。” “可惜不能做个同款,穿情侣装。”沈新语气有些遗憾。 “咱们平日穿的衣服都是类似的,不过颜色不一样罢了。”秦宁忍不住回道。 沈新假装没看出来,惊讶地问:“真的?” 秦宁看清沈新眼里的笑意,知道沈新是在调侃他,忍不住拿头碰了沈新两下,刚要离开,沈新又把他拉了回来,手扣在秦宁的后颈,沈新说:“阿宁,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秦宁先是怀疑,感到耳边温热的呼吸,整个人心脏开始狂跳,他伸手回抱了沈新,听着二人急促逐渐同频的心跳,闷了一下午的心泛起一丝甜蜜,不知为何,眼泪突然从眼角滑落,沿着下巴落在了沈新的袍服上。 沈新感到颈侧的温热,一下一下地顺着秦宁的后背。 半响后,秦宁平复了心绪,小脸变得严肃,他说:“相公,我觉得这位夫人有一句话说的很重要,她说秦杜两府必然不会让如此损伤颜面的事情发生,他们必定会使些手段来阻挠此事。” 沈新没听到秦宁说爱他有些遗憾,听完秦宁说完,他轻笑一声:“可能已经在用了,不过不太入流。” 让他怀疑是不是还有别人在插手。 “琼林宴有人找你麻烦吗?”秦宁瞪大了眼睛问。 沈新“嗯”了一声,继续说:“宴会后半段皇帝走了之后,有个小太监故意把酒撒在了我衣服上,说是要带我去偏殿换衣服,但越走越偏远,一看就知道有猫腻,到了地,我假装被敲晕,跟着他们去了偏殿,里面有个宫女等着毁我清白呢。” “他们打你了?”秦宁骤然拔高了音量,坐直了身子看沈新的后脑勺。 说出来有点没面子,沈新干咳了一声,低头让秦宁摸的更方便一些,他说:“主要是在皇宫里也不好表露出我身手好,再说他们力气小的很对我没造成什么伤害。” 秦宁没说话,素白的手指在沈新的头发里一点一点挪动。 沈新面色有些唏嘘,暗戳戳解释道:“还好我溜的快,没让那人碰到我一点,立马跑出殿大声喊人了。” 怎么总有人要和他抢相公?秦宁手一顿,边摸边问:“那个宫女长什么样子?” “没仔细看,大概就是普通人吧。”沈新眼也不眨地瞎说。 秦宁没再追问,没摸到鼓包,心里反而有些不安,他说:“等一会儿咱们就去明心堂找常大夫问诊,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到了上京城没几天,沈新就带着秦宁去了汴京几个素有名气的医馆和私家大夫,查查秦宁的身体调养的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这个常大夫是医术比较高明的大夫。 也对,平白无故被敲了一棍子是得找大夫看看,沈新想了一下,赞扬了秦宁一句:“阿宁考虑周全。” 秦宁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相公,要不我们还是撤案吧,如今事情闹的这么大,这么多人都知道了你有家室,宫里的人想必也不会再有别的想法了。” “我觉得相府夫人说的也有些道理,相公将来是要留在上京做官的,还没入仕就得罪了官场里这么多人…” 沈新的目光有些飘渺:“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不过一群刍狗为了争权夺利才有了官场,没什么可怕的。” 秦宁愣住了,突然觉得这一刻的沈新表情很是陌生,他喃喃道:“相公…” 沈新笑了一下,脸上的冰冷残酷消失不见,他摸了摸秦宁的脸蛋,疑惑地问:“杜府保杜明凌可以理解,但杜府和秦府为何要保秦华呢?” 按照沈新的预想,事情闹大后,杜秦两府可能会把事情都推到秦华身上,秦相在知道秦华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后,还可以“大义灭亲”来提高自己的声望。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难道杜明凌还是个情种?平日里和杜明凌交流时也没发现这一点啊… 秦宁赞同地点点头。 瞧着秦宁呆萌可爱的样子,沈新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脸,“先吃饭吧,这些事往后放一放。” 秦安安昨日思量再三,还是没回相府,若事发当日就回去未免有窥探相府之嫌,今日接了王月婉的帖子他立马吩咐下人套车回了相府。 “你父亲竟然要让明烨外放到蕲州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这一去就是五年,让我可怎么活啊?”坐在炕上的王月婉仪态完全没了往日的优雅,她急切地抓着秦安安的手,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她问:“安安,这可怎么办?” 说到后面,王月婉的眼圈红了,几滴眼泪又掉了下来。 秦安安先是好一顿宽慰王月婉,见她心情平复了,才疑惑地问:“父亲为何突然要外放大哥?大哥在朝中不论是为人还是处事都饱受称赞的。” 王月婉僵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可能因为把小四找错了。” “这是什么意思?”秦安安心里咯噔一下。 秦华竟然不是相府亲生孩子?这件事怎么发现的? 第144章 王月婉平复了下呼吸,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虽然这件事你大哥是做错了,但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你父亲这么罚他是不是太过了些?” 秦安安拍了拍王月婉的胳膊,正吸收着王月婉话里的信息,他心不在焉地附和道:“是有些过。” 沈新和秦宁两个都有嫌疑,短短一年时间就从地方蹦跶到了上京,到底哪个才是穿越之人他还得在确认一番。 他得找人办场宴会亲自见见秦宁了。 王月婉眼里闪过光亮,抓着秦安安的手臂,殷切道:“那你能不能找王爷说说,让他找相爷商量商量,别让你大哥外放了?实在不行给你大哥外放个近一点的地方也好啊。”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蕲州那个地方,明烨他真的没法在那里呆的。” 秦安安把糕点碟推到王月婉面前,安慰道:“我一会儿回去就问问王爷到底怎么回事,父亲把大哥外放到蕲州是不是还有别的深意,母亲要不要在问问?母亲放心,我会在王爷那里尽力一试的。” 王月婉委屈了一晚上的心落回实处,她笑了一下:“我就知道安安是几个孩子里最贴心的。” 秦安安笑了一下,又问道:“大哥呢?” 第138章 王月婉轻叹一口气, “他在屋里看书呢。” 这是被父亲罚了闭门思过,秦安安秒懂,他宽慰道:“母亲不必太过烦忧, 大哥可是父亲的嫡长子, 自然是会更加倚重, 更加寄予厚望, 倒是宁哥儿…” 见秦安安欲言又止的样子,王月婉眼珠微动:“宁哥儿怎么了?” “父亲虽然派人去了南江府查证,但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要好几个月, 那时案子已经了了, 只怕宁哥儿和相府的关系…”秦安安顿了一下, 继续说道。 “宁哥儿到底是阿娘的孩子, 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斩也斩不断的,咱们先与他多接触了解, 关系自然就亲近了。” “我知道,母亲这么多年心里一直都有遗憾, 遗憾一直没能找到当年的那个孩子,安安希望母亲能开心。”秦安安面色诚恳道。 王月婉一脸心疼,连忙把人搂在怀里,“安安, 这么多年因为有你在, 娘一直很开心。” 秦安安眼角弯弯,又迟疑地问:“不过, 华哥儿那里怎么办?” 王月婉一声冷笑,“他如今有了身子金贵的很,我昨日亲自去杜府也没能把人请回来, 既然他想留在杜府,那就让他在杜府好好呆着吧。” 让她想把秦华抓回来好好审问审问都不行。 这孩子来的也太巧了,这个秦华还真是好命,也是蠢的出奇,为了解决一个人不光把自己搭进去还把两府的声誉都搭进去了,秦安安睫毛微动,惊讶道:“他有身子了?” “刚一个月,但因为受到了的惊吓,有些不稳,正躺在炕上保胎呢。”王月婉说。 秦安安点了点头,又和王月婉说了会儿话,便上了回瑞王府的马车,平稳的马车内,秦安安双目微阖问云寒:“把这三天邀请我的宴会帖子说一说。” “是。”云寒低声道,“这三天一共有三个诗会,四个赏花宴、两个品鉴会邀请王妃去,其中…” “今年新科进士家眷无人邀请吗?”秦安安皱眉打断了云寒的话。 “想来还没来得急邀请。”云寒顿了一下又说,“云寒会去问一问的。” 秦安安“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翌日旭日高升,天光大好。 燕临川伸直胳膊任由秦安安给他脱去朝服,开口道:“今日早朝,秦相和杜侍郎都被谏议大夫赵明言弹劾了。” “弹劾父亲?”秦安安眼睛瞪大,明知故问道。 “说岳父大人治家不严,家风不正,教出来的哥儿竟敢买凶杀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种泛泛而言。” 燕临川扭了扭脖子,“双方好一顿吵也没争出个结果,最后父皇不耐,直接宣布退朝了。” “那依王爷之见,父亲会被罚吗?”秦安安又问道。 “如今,我也不能确定。”燕临川坐在了长椅上说,“前日沈状元去巡检司告官,昨日琼林宴上他就被侍卫敲晕,差点被一个宫女辱了清白。” “这两件事情赶到了一起,难保父皇不起疑心,有人把手伸进了皇宫大内里。” 昨日秦安安一回王府就把该说的信息都跟燕临川说了。 “先看宫里的调查结果吧,左右秦华都和秦府无关,如何都有回旋的余地,咱们还是以静制动为佳。” “好,都听王爷的。”秦安安笑了一下,“王爷,大哥真的要外放到蕲州去吗?还一去就是五年?” “是要去一趟蕲州。”燕临川点头又摇头,“不过没有五年那么久,顶多一年时间他就能回来了。”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吗?”秦安安试探着问。 燕临川端着热茶,仿佛在清亮的茶面上又看到了秦怀章的那副老狐狸嘴脸,他嫌弃地把手里的茶放回了桌上,“具体什么事现在还不能说,但这件事办好了大舅哥往后的仕途就是一片坦途了。” 有了在任期间发现盐湖这么大的政绩,秦明烨这小子下半辈子都会顺风顺水,不愧是精明谋算的右相,也不知道他筹划了多少年。 “有夫君帮衬,大哥前途自然会顺。”秦安安笑了一下。 “就知道哄我开心。”燕临川揉了揉秦安安的头发,又赞了一句:“不过今年的新科状元还真是有点能耐,竟然敢在打马游街第二日就把当朝大员的儿子告上巡检司,此人身上也没有一点小地方畏畏缩缩的气质,倒是出挑的很。” “王爷的意思是,此人可以重用了?”秦安安琢磨了一下,问道。 若是能拉拢也不错,就怕有人人心不足蛇吞象,野心太大。 燕临川勾了勾唇,“那要看他是不是个聪明人了。” 杜府好似有了防备,门口的守卫瞧着都比原来的精明不少,沈新只打听到了一点细枝末节的事情,没推算出什么东西来,只得遗憾作罢。 秦宁这日去了铺子,沈新在家倒是三不五时地就听到敲门声,一打开,不是有人送拜帖,就是有人送请柬,等晚上秦宁回来时,桌子上的请帖已经叠了一根手指高。 沈新见秦宁看的认真,总结道:“不是要拜见我的,就是邀请你去赏花品鉴作诗的。” “还有邀请我的?”秦宁眼里闪过惊诧,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沈新“嗯”了一声,想了想解释道:“有点像村口大妈们聊闲天的样子,只不过形式更精致一些,有茶水,有糕点,有饭菜,有仆人。” “我不去对相公有影响吗?”秦宁又问。 沈新干脆道:“一点也没有。” “哦。”秦宁意兴阑珊地放下手中请柬,“那还是算了。” 有这时间他去街口听大爷大妈聊八卦不更好。 “对了,我今日在铺子里碰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小哥儿。”秦宁语气欣喜,“铺子里有人插队的时候,他立马出言制止,而且他口味和我一样,都喜欢喝珍珠奶茶。” 秦宁亮晶晶的眼睛看的沈新心里发软,他揉了揉秦宁的头发,“那可以和他约着一起出去玩一玩,铺子的生意先松一松手,左右还有中状元朝廷给的银子花。” 状元的奖励不光有纹银千两,还有上京郊外上等水田百亩,绸缎数十匹。 “有机会的吧,他说他出来一趟很麻烦。”秦宁扣了扣手指。 沈新揽过秦宁的细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 “就是突然想到朝哥儿一家授官后就走了,云云还那么小,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秦宁浅浅叹了一口气。 “进士外放一般为地方县令或是知州通判,一路都可以进官驿休息,而且还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到时候咱们一起帮忙好不好。” “好。”秦宁笑了一下。 顿了一下,沈新又问:“阿宁,若是我想外放到地方做官行吗?但我外放到了地方,你可能就不能见到你的亲生父母,和他们维系感情了。” “相公想怎么做都可以。”秦宁眼神清亮,犹豫了一下又问:“但这样会不会对相公前途有损?” “不会,外放还能更自在。”沈新笑了一下,手掌摸着秦宁的腰身轻声说,“咱们睡觉吧。” 又过一日,大内派了一个内侍和一队侍卫来沈家传旨意,让沈新进宫一趟。 沈新把袖口的荷包递给内侍,问:“敢问大人,陛下找我何事?” “对状元郎来说是好事,您放心吧。”内侍捏了捏荷包的形状,笑眯眯道,“快换身衣服,这就跟咱家走吧,别让陛下久等了。” 那是琼林宴一事有结果了,沈新心头念头微转,换完衣服,简单净面,跟着侍卫的步伐,骑马停在了宫门外。 武英殿内龙椅上的燕景帝天威莫测,地面上跪着一个打扮鲜艳、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和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敲头侍卫,沈新一进殿内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走上前弯腰作揖拜道:“微臣沈新参加陛下。” 第145章 没让沈新等太久,燕景帝便说道:“起来吧。” “谢陛下。”沈新站直身,眼睛呈四十五度看向地面。 “可知今日叫你来是何事?”燕景帝继续问。 “回陛下,想来是前日之事有了进展。”沈新拱手低头道。 如果他一直在上京当官,每日都得跟这个那个行礼,几年后脊椎和眼睛会不会出现问题,他心里出神地想。 “不愧是状元,猜的不错。”燕景帝哼笑了一声,他给了一旁的公公一个眼神。 公公适时开口道:“状元公丰神俊朗传遍了整个皇宫,那个宫女就鬼迷心窍妄想攀高枝,这才央求了她的表姐梅才人找了这么些人想演一出戏想爬上状元公的床,这才委屈了状元公。” 全是鬼扯,龙椅上那个最高的枝不想攀,上京这么多权贵子弟不想攀,倒想攀他了? 这些老东西博弈拿他做筏子,而他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沈新心中一沉,面上做恍然大悟状,连忙感激道:“原来如此,多谢陛下查明真相还微臣清白。” 燕景帝轻咳一声,“行了,无事就退下吧。” 燕景帝身侧的公公适时走到沈新旁边,手里还举着一个托盘,他笑道:“陛下知道状元公受了惊讶,这是特意赏赐给状元公的纹银千两。” “多谢陛下。”沈新一脸感激道,打发叫花子都比这多多了,“微臣告退。” 出了皇宫,沈新也没了来时骑马的待遇,他抱着一兜红布包好的银子走回了家。 到了家,两个巡检司的人正在门口等着他,见到沈新,他们立马上前抱拳问好,沉声道:“沈状元,陆大人有请。” 第139章 “小李子, 你觉得今年的新科状元怎么样?”燕景帝闭目养神,不经意间出声道。 不远处的檀香白烟袅袅,李公公面色不变, 毫不慌乱, 他斟酌片刻说:“沈状元不论学识还是气度都不输人, 若是能生在上京, 想必早已是无数妙龄女子的心上人了。” 言下之意,出身差了点。 燕景帝轻笑一声,“你眼光毒辣,不减当前。” 这个沈新培养好了就是比陆正清还趁手的刀, 他的软肋可比陆正清软和多了, 就是得多磨磨, 才能更加趁手。 “陛下谬赞。”李公公也跟着轻笑, 还拍了一句马屁,“这些年在陛下身边看得多了, 听的多了,耳濡目染看人自然就准了。” 燕景帝“呵呵”一笑, 继续参悟他新得的上清内丹转心经。 沈新把银子放好就跟着两个官兵去了巡检司,进了陆正清私人休息的房间。 炕塌、公案、一张木桌,四把椅子,一套茶具, 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杜明凌。 看来是场鸿门宴,沈新扫了一眼屋内布局又收回视线, “沈新参见陆大人。” 陆正清静坐在一张不大公案后,眼皮微抬看向来人,“坐, 快尝尝这茶怎么样?” “谢大人。”沈新跪坐在了陆正清对面,端起茶轻轻咂了一口,“入口苦涩,余味甘甜,口感绵长,好茶,不过晚生没喝过太多好茶,品不出来这是什么品种。” 陆正清笑了一下,“这是明凌带过来的,苏杭府五百里加急送过来的锦山茶。” 锦山茶,采自深山锦山生长了几百年古茶树的嫩芽,又由技艺娴熟的大师通过数十道复杂工序的制作而成,每年也只得几十两,多少人趋之若鹜,价格也水涨船高。 沈新摸着茶杯的手一顿,慢悠悠道:“那我是沾杜兄光了,这比人命还金贵的茶是值得人细细品味。” 杜明凌深呼一口气,假装听不到沈新话语里的阴阳怪气,他语气平稳道:“沈兄,今日我借陆大人之势邀你过来,是有事相商。” 一日不见,杜明凌看上去倒是憔悴不少,沈新微微一笑,“什么事?说来听听。” “沈兄内人一事我深感抱歉,好在沈兄内人完好无伤,但我夫郎已有身孕,此番受惊过多差点小产,如今正在府内养胎,还希望沈兄可以看来孩子无辜的份上,网开一面就此撤案。” 杜明凌的眼神和语气都很诚恳,但连起来的意思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沈新笑了一下:“杜兄觉得在我眼里一个陌生人家未出世的胎儿,比我家内人的命更重要?” 陆正清在一旁慢悠悠地喝茶,仿佛听不见沈新和杜明凌的对话,沈新可不想他这么轻松,紧接着他就问陆正清:“陆大人觉得呢?” 陆正清见杜明凌被刺激的双脸通红,他把茶杯放在木桌上,淡淡道:“昨夜南伯渊在牢里已经自杀了,死前曾留下血书,积云巷一案是他主谋,之前的攀咬不过是想找个替罪羊,如今骤然悔过,愿以死以证清白。” 南伯渊死了?沈新眸色一顿,行事如此干脆利落,动手毫不留情,一点也不像杜府的风格,也是若只是杜侍郎恐怕也请不动陆正清当说客。 行啊,先礼后兵,双管齐下。 见沈新低头不语,陆正清又开口道:“南伯渊那份剖白书虽是用污浊的衣服碎片写的,但血色鲜艳好看的很,状元公可想一观?” 如今最重要的人证已死,物证不在,两个从犯不过喽啰,陆正清也已经倒戈,这盘棋没有再下的必要了。 相比于根深叶茂的权贵清流,他确实是没什么根基和人脉。 “不必了,晚生自然相信陆大人所言。”沈新轻轻一笑,端起茶盏敬向陆正清,“多谢大人告知此事,晚生自会去撤案。” 没多跟两人寒暄,沈新直言道:“天色不早了,晚生先告辞了。” 说完,沈新直接起身朝门外走去,不曾想杜明凌追了出来,“沈兄,等一下。” 沈新停住了,他转头问:“杜兄还有事?” 杜明凌眼里的痛苦不似作伪:“沈兄,真的很抱歉,以后你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来找我,这个情我肯定会还的。” “好啊。”沈新压下心里的烦躁,微微一笑,“祝你夫郎保胎一切顺利。” 先是领了一千两打赏,又领了一个‘了不起’的承诺,而沈新就像一个任人揉搓的面团,只能接受。 沈新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做错了。 秦家糕点铺。 “宁哥儿,宁哥儿。” 难得铺子人不多,秦宁坐在木椅上吹风,听到有人喊他,抬头一看是燕均琪,他面色惊喜道:“琪哥儿,你来了?” 燕均琪兴奋地一把抓住了秦宁的手,低声道:“走,我带你去吃百花糍。” 百花糍,百花做馅料,外皮为糯米制成的透明团子。 秦宁确实想吃,但得问明白,他问:“去哪里吃?” 在上京这几个月,他也算是吃遍了大大小小的糕点,也没吃到过均琪说的百花糍,那这个百花糍很可能是高官权贵专制特制的。 “我一个姑姑家,离这里不远,内城第一家就是。”均琪眼珠转了转,笑嘻嘻道,“放心吧,肯定不会把你卖了的。” 燕均琪很会撒娇,他使劲地晃着秦宁的袖子,还用一幅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秦宁。 秦宁端详了一会儿燕均琪的神色,判断出他没有撒谎,就答应了下来:“那好吧。” “明见和唯志跟着我,等相公回来我若不在,就说我跟朋友去玩了,最晚酉时回来。”秦宁一句一句嘱咐着。 燕均琪听着不耐烦了,他催促道:“快点走吧,她鲜少做的。” 秦宁和燕均琪已经出了门,铺子里的人都有些焦心,毕竟那个小哥儿才见过一次,他们也不能确定好人坏人,怎么东家就这么相信跟着去了。 古墨书突然说道:“唯励哥,你跟着他们,看东家他们是不是去那个小哥儿说的地方。” “还是你小子聪明。”明见拍了古墨书一巴掌,唯励早就溜出了大街。 沈新出了巡检司,一路上都在思考未来到底要怎么走才能达到最优解,走着走着,就到了秦家糕点铺,他扫了一圈问:“东家呢?” “东家和一个小哥儿去了内城,说是要去吃百花糍。”明见回道。 “谁跟着去的?”沈新沉声问。 “明久和唯志。”唯励出声道:“我也跟着去了,他们确实进了内城第一家。” “后来我们又去打听过,大长公主府,当今陛下的嫡亲姐姐,槐归公主寡居多年,就住在内城第一个位置。” 众人杂七杂八的对话中,沈新听明白了事情原委,点点头:“行,我知道了,糕点卖完了就早点回家休息吧。” “唯励跟我去接人。” “是。”众人齐声应道。 燕均琪说的地方距离秦家糕点铺隔了三条街,两人一路快走也花了将近两刻钟。 “不行了,不行了,休息一会儿。”燕均琪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这刚多点路就不行了?你来的挺有活力的。”秦宁心中疑惑,自然也问了出来。 燕均琪面色一僵,他能说是坐马车到的铺子前面,他走了两三步吗,显然不行。 第146章 他讪讪一笑道:“可能是饿的,我们快走吧,我姑姑家的百花糍特别好吃。” 两人到了正门,燕均琪喘匀了气,一本正经地敲了敲门上的圆环,不过几瞬的功夫,门就开了。 秦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燕均琪拉进了府中,他一路都在欢快地喊:“姑姑,我来啦。” “姑姑,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叫秦宁,可厉害了,前些日子给你带的奶茶和糕点就是他做的。” 被燕均琪拉着袖子的妇人头发花白,眉间褶皱很深,但看向秦宁的目光很温暖,“你好,我是均琪的姑姑,你也可以喊我姑姑。” 秦宁轻声道:“姑姑好,我是秦宁。” 见两人认识了,燕均琪自觉完成了任务,心满意足道:“姑姑,我们现在可以吃百花糍了吧。” 槐归长公主递过去一块糕点:“好孩子,我就是想见见能做出这些东西的孩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才让他去请你的,不过他性子有些跳脱,没有给你带来困扰吧。” 原来如此,秦宁摇摇头,接过糕点:“没有。” “我们可是好朋友。”燕均琪叫嚷了一句。 秦安安走进来槐归长公主行了个礼,笑道:“姑姑这里今日好热闹。” 燕均琪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他五嫂,秦安安,不情愿地站起身行了个礼:“五嫂好。” “昭化也来了。”秦安安眉眼含笑,眼神偏移,“不知这位是?” 昭化?怎么如何耳熟,燕均琪打断了秦宁的深思,“这是我朋友,不告诉你是谁。” 槐归长公主淡淡道:“均琪。” 燕均琪老实了不在作妖,抓着秦宁介绍说:“宁哥儿,这是我五嫂。” 均琪的家里人长的也很漂亮,秦宁在心里感叹。 “五嫂,这是宁哥儿。” “宁哥儿?”秦安安掩盖住眼里的惊讶,“不知姓什么?” 啥都问,燕均琪撇了撇嘴,往嘴里送了一大口百花糍。 秦宁轻声道:“姓秦。” 秦宁? 这是秦宁?还真是老天爷都在帮我,秦安安掩盖住心里的欣喜和激动,坐下来和三人一起聊天,他本就善于此道,不过一会儿几人便聊成一片,秦安安装似不经意间地问:“宁哥儿手上这枚饰品瞧着精致得很,不知道是在何处所得?” 第140章 这是相公自己做的, 若是实话说了,他不就有可能怀疑相公力气易于常人了?秦宁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笑了笑:“以前和相公逛一个小摊子时觉得好看买的, 不值多少银子。” 这银戒一看就知道是精心制作而成, 明摆着的假话, 秦安安对自己心中的怀疑更加肯定, 他面上却不露半点声色。 燕均琪也凑了过来,端详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这个和沈状元手上的那枚戒指是一对。” 对戒,糕点, 奶茶, 不过二十就考上了状元, 这么多次的偶然凑到一起就是必然, 秦安安按住突然急促的心跳。 他心想,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二个穿越者,沈新。 “你怎么知道?”秦宁惊讶道, 下一句便是:“你在哪见过我相公?” 燕均琪眼珠转了转,支支吾吾道:“沈状元打马游街那天看到的。” 燕均琪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心虚二字,秦宁心中一顿,却也没有再追问。 就在三人无言之际, 老管家在外通传:“主上, 府门外一名自称沈新的人前来拜访,他说天色将晚, 来这里接夫郎秦氏回家。” “你们夫夫的感情真好。”燕均琪感叹道。 秦宁的耳朵蔓延出淡淡的粉色,他看向槐归长公主,刚想开口告辞。 槐归长公主就发话了:“不好让你家人久等, 我也乏了,今日就到这吧。” 她示意一旁的侍女往前递了一个食盒:“这有两盒做好的百花糍,拿回去让家里人也尝个新鲜。” 闻言,秦宁推拒的手微微一顿,他接过食盒说:“多谢姑姑。” “阿宁。”沈新站在门外,向秦宁挥手,漫天金光映在沈新身后映出无上的画卷美意。 “五嫂,这个沈状元怎么样?”燕均琪拉着秦安安躲在墙后侧悄悄往前看。 “什么怎么样?”秦安安反问道。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新,与他想象的意气风发不同,一双温和的桃花眼冲散了这人脸色的凌厉,给人感觉更为内敛。 “看他底细啊,是不是个酒色□□之徒?”燕均琪理直气壮道。 “这些事情需要调查,我如何能看得出来?你得找你五哥。”秦安安眉心微蹙,“你一个小哥儿,整日嘴里不要说这些不文雅的词。” 燕均琪哼哼两声,嘀嘀咕咕道:“一下子就挑中了我五哥的人眼光还不好?” 秦安安哑然失笑,点了点燕均琪的额头,向槐归长公主的房间走去。 “姑姑。” 不大的卧房内,有大一半属于佛堂,上面供着一座满目慈悲的观世音菩萨,槐归长公主正跪在蒲团上念经。 秦安安路往常一样跪在一旁的蒲团,乖巧道:“今日之事多谢姑姑帮安安筹谋。” 若不是槐归长公主给他递消息,他也不能这么快见到秦宁。 槐归长公主睁眼望着面露慈悲的菩萨,眼里晦暗不明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沈新在挥手的瞬间,也看见了秦宁身边的两人,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才放了回去。 这两人穿的都是上好的绸缎,发饰也金光闪闪的,反观他的阿宁,一身蓝白色的棉袍虽然好看,但还是太素了。 论权,他不过刚刚迈入官场,脚下就只剩下裸露的黑土,连株杂草都没有。 论钱,他如今靠夫郎的铺子养活,即便入仕做官每月俸禄不过十几两,要阿宁花钱如流水的日子不知要过多久。 “相公。” 秦宁的话拉回了沈新的思绪,他清空脑力乱七八糟的想法,微微靠近秦宁,接过秦宁手里的盒子,低头问:“玩的怎么样?开心吗?” “还挺好玩的,他姑姑家后花园很大,里面有两尾胖的快要游不动的红鲤…”秦宁笑了一下,牵住了沈新的衣袖,“琪哥儿他姑姑做的百花糍很好吃,等回去了相公一定要多吃几个。” “好。”沈新肯定道。 过了一会儿,沈新说:“阿宁,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今日你去的是当今陛下姐姐槐归长公主的居所。” “槐归长公主?”秦宁瞪大了眼睛,他有想过均琪可能是权贵人家的孩子,但没想到他竟然是皇亲国戚。 均琪喊槐归长公主姑姑,那均琪不就是燕景帝的孩子吗,陛下子嗣不多,按年岁来算的话,似乎只有一个符合条件的。 “琪哥儿竟然是昭化郎君?”秦宁喃喃道,“那他叫五嫂的人,就是瑞王的王妃…” 突然,他抓住沈新衣袖,“我刚刚见到了秦安安。” 沈新早就把秦宁嘀嘀咕咕的话听完了,此时配合道:“是他没错。” 秦宁沉默半响,骤然开口道:“之前没觉得,现在回过头来看,他肯定已经知道了我是谁,还在套我话。” “愿闻其详。”沈新和秦宁走进僻静的小巷,他伸手拉住了秦宁的手。 心里也在想铺子众人说的话,秦宁看中的小哥儿性子直白,今日来的匆忙,必然不是提前布局,那秦安安是怎么知道的?唯一的可能是宴会的主人槐归长公主特意通知秦安安的。 那今日之事,就是这些人联手做了一局,唯一的目的就是见秦宁?见到秦宁能得到什么呢? “秦安安若不认识我,见到我这张脸就应该惊讶疑惑询问,但他很淡定。”秦宁回握了沈新的手。 声音冷静道:“他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一下午都没提起,我猜他是想观察和了解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相公,你说他在考察什么?是在考察我能不能够不够格当相府的儿子吗?” “他凭什么?”秦宁嘴角带着讽刺,眼边的眼泪顺势落了下来。 见秦宁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沈新摆了摆手,示意唯励先回家。 “为什么秦华去相府就有人不远万里来接?一到我就要回南江府多方验证我的真假?” 说着,秦宁的身子都在不断颤抖,“为什么秦安安就能锦衣玉食饱含爱意成长一生顺风顺水?” 愤怒、不甘、委屈、迷茫,种种情绪积压在秦宁的心底,今日他终于问了出来。 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他和阿宁要这么憋屈,就因为相府、王府势大、未来的皇帝惹不起吗? 沈新抱着秦宁,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他得后背,耳边响起秦宁急促的心跳,他的眸色越来越暗沉。 等秦宁心跳平缓,沈新才拉开两人的距离,拉着秦宁的手认真道:“阿宁,你可愿和我共逐天下?” 强烈的心绪下,秦宁的表情还有些发木,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问道:“什么意思?” 第147章 感觉胸口的浊气散了大半,沈新笑了一下,“我当皇帝,你当君后,咱们夫夫二人共掌天下,到那时,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可…可是大燕现在歌舞升平,百姓也算安居乐业…”秦宁解释道。 “歌舞升平都是假象,大燕近年重文轻武,国力日渐衰弱,他独占中原这片腹地,各国早已虎视眈眈,此次点官我会谋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外放,积攒实力…”沈新说着。 秦宁却打断了他的话,“我愿意。” 他轻声道:“无论相公做什么,我都愿意。” “好。”沈新再次把秦宁揽入怀中。 他一定会让阿宁快快乐乐的活着,活的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回去的路上,秦宁很是迷茫,他不是在跟相公诉说委屈,怎么说着说着,说到打天下做皇帝的事情上了… 他现在心里一点也不难过了,不知为何,秦宁心里感觉有些毛毛的。 但回了家,见到二毛三毛开心地吃点心,阿谷,紫珠他们说说笑笑,这样温馨的场景让秦宁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实处。 他拥有的温暖足够多了,何必强求一些别人用过的。 沈新倒是高兴得很,目标定了,他干劲满满,授官就在几日后了,如今时间所剩不多,他得尽快筹谋起来。 第一个要确定的就是外放地点,他打算明天先去找夫子,夫子见识奇广,又身处官场多年,自然知道外放的条条道道,若是可以他想把这个夫子跟着一起拐走。 当晚沈新就找了一份大燕地理地图,借着油灯仔细琢磨半天,用毛笔在上头画了七八个圈。 秦宁在一旁看着,听沈新跟他解释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二人上炕后,沈新揽过秦宁,轻声说:“家里有内鬼,我们走之前要把他找出来。” 秦宁眼珠微动,“相公如何发现的?” “相府管家来找你,怎么会如此确定你要去看朝哥儿这件事?”沈新解释道。 秦宁抿了抿唇,“也可能是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大家都是一同从南江府过来的,总感觉不至于此,我明日会跟大家讲讲规矩,让他们不要把家里的事情跟外人讲。” “有这个可能。”沈新附和道。 明日若是昭化郎君再来找你,你还是不要去了,想了想,沈新还是没说,搂着秦宁陷入了沉睡。 翌日一早,秦宁绷着脸训完话,一家人吃过饭,沈新就去了东南斋。 第141章 程老先生在小院躺椅上闭目轻晃, 旁边木桌上摆着一套茶具,两杯热茶靠在桌子两边,篱笆里的小鸡时不时飞起叽叫一声。 沈新走上前弯腰作揖, 拜了个大礼, 轻声道:“学生沈新见过夫子, 夫子近日身体如何?” 程尹川缓缓睁眼, 笑呵呵道:“挺好的,坐下喝茶。” 沈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沉默片刻,开口道:“沈新今日来有两=二件事想跟夫子讲, 前几日和杜兄起了些嫌隙上了趟巡检司的公堂, 同室操戈, 想必是先生不愿见的, 所以第一件事沈新要跟夫子道歉请罪。” 程尹川轻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没说到正地方, 你今日来给我带奶茶了吗?” “没有,先生年岁大了, 还是戒糖为好。”沈新笑了一下,刚刚有些凝重的气氛瞬间消失不见。 程尹川脑袋躺回原位,看向湛蓝透亮的天空,说道:“年轻人各有各的心气, 有点摩擦也属正常, 别说我不放在心上,就连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沈新笑着称是, 又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想请求夫子帮我参考一下外放州县,我想求得圣上准许外放, 去地方做个县令或通判,能帮百姓做点实事,有一番政绩。” 程尹川愣了一下,笑骂道:“刚刚还说没放在心上,现在又要求外放?岂不是自相矛盾。” “和杜兄无关。”沈新想了想说,“我出身微寒,在上京无权无势,官场沉浮,若是光靠苦熬,二十年也不一定有结果,但外放到了州县,政绩是实打实肉眼可见的,只要五年,官阶必然会升。” 这番话倒像是实话,也有点道理,程尹川点了点头,“行,那我跟你说说我年轻时去过的地方吧。” 人各有命,他都半截入土了,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多谢夫子。”沈新拱了拱手。 听夫子讲了一上午各地风俗见闻,拜别夫子时,已经正午了,沈新匆忙下山,回家吃了阿宁温好的饭,又往内城走去。 他打算去威虎将军府找杨弘维,打听打听消息,顺便了解一下他去过地方的风土人情。 “沈状元如今可是个大忙人,我往府上送了好几封拜帖也不见回,怎得现在有时间想起我了?”酸溜溜的语气从杨弘维嘴里冒了出来,好像沈新是做了多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沈新嘴角微抽,“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去聚贤楼一聚如何,我请客。” 状元请客,他爹他娘都没有这待遇,回去可以和他们吹嘘好久了,杨弘维扬起下巴,满面笑容道:“你有事相求,自然要请客。” 紧接着,杨弘维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不过沈兄竟然敢告杜明凌,让相府和杜府两个当朝四品大员府兵荒马乱了好几天,这本事可比纨绔子弟争几个花魁强多了,不愧是状元,牛。” 说完,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中二少年没夫郎没长大,沈新表示理解,他笑眯眯道:“还是得多谢你给我报信,不然我也不会想到如此有效的法子。” “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微小可能性去得罪这么多大员?”杨弘维脑子转了几圈,瞪大了眼睛问。 “我觉得值得就做了。”沈新笑了一下,继续说,“今日请杨兄吃饭是因为我想外放了,但自小在南江府长大,对各个州县不了解,还想请杨兄帮我解解惑。” “你要外放?”杨弘维豁然站了起来,又问,“你还要我解惑?” 也不知道是哪个消息让他震惊,沈新见杨弘维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兴奋道:“沈兄,我好几个朋友去过不少地方,不若我把他们叫过来,大家一起给你解惑如何?” “沈某荣幸之至。”沈新想到杨竹青也要外放,又问道,“我再叫一个朋友,今年的新科进士杨竹青一起来行吗?” “行啊,当然行。”杨弘维痛快地答应下来,这可都是长辈们嘴里出息的孩子,平日里鲜少接触,这次过后他们几个可有的吹了,“那我们就半个时辰后在这个包厢碰头?” “好。”沈新答应道。 别说,纨绔虽然不学无术,但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沈新也算浅浅地了解了一下古代官二代们的奢靡生活。 饭局结束后,沈新和杨竹青一起往家的方向走,杨竹青沉声问道:“沈兄,你真的不去翰林院吗?只要你进了翰林院,将来至少也是个四品大员。” 多少人一辈子求也求不到的机会,就让沈兄这么扔了。 “将来是多远?”沈新反问道,“你我又还有多少个十年?” 这回轮到杨竹青沉默了。 “事在人为,我在地方也一样做事,一样能得到想要的。”沈新轻声道,“倒是杨兄,你想要的是什么?得到了吗?” 是的,沈新现在就已经开始物色帮手了,成立一个组织得有人才资源,如果没有,那就去培养去引导,只要功夫深,他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杨竹青想了一下说:“家人平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善待百姓,治下百姓安居乐业。” 杨竹青竟然没有野心,沈新挑了挑眉,笑道:“好追求,沈某提前恭祝杨兄得偿所愿。” “沈兄同样。”杨竹青笑了笑,二人自十字路口分开,各自奔向各自的家。 综合了一天的信息,沈新最后圈定了两个位置,广安府和容枝府,明日再去找柳侯爷侧面打听打听陛下的脾气秉性是否和书上一致,就差不多齐活了。 “相公,很晚了,睡觉吧。”秦宁铺好了床铺,在炕上轻声道。 “来了。”沈新放下笔,吹了油灯,借着月色上床抱住了秦宁。 “今日阿秀偷偷跟我讲,好像是他把家里的事情跟隔壁大娘聊天时说出去了,原没想到这么紧要。”秦宁窝在沈新怀里,语气轻软道,“瞧着不像撒谎的样子,今天一整日都有些惴惴不安脸色苍白,我想着再晾他一日,让他记住了,以后也不能不再犯了,相公你说是不是?” “好,都听阿宁的。”沈新轻笑一声,深吸一口秦宁身上的香气,“我们家阿宁现在越来越有风范了,也越来越漂亮了,我好喜欢啊。” “相公,睡觉。”秦宁抬手捂住了沈新的嘴巴,耳尖微红。 “好。”沈新的气息洒在秦宁的手上,烫的他一下子缩回了手,闭上了眼睛。 沈新抓住他的手放回了自己的腰间,二人一同陷入了梦乡。 沈新这次来侯府,柳侯爷还是老样子,嘴里不说好话表情也臭臭的,但屁股落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地斜着沈新。 第148章 “侯爷好,沈某今日来是想问若我跟陛下说外放,陛下会同意吗?”沈新面色诚恳道。 “你不进翰林?”柳侯爷虎目微瞪脱口而出道。 沈新面色诚恳道:“沈某势单力薄,想尽快登高位,掌实权。” 适当暴露自己的野心,对这些上位者来说反而更加真实可信。 “你这么想也是对的。”柳侯爷微微叹气,不过还是天真。 即使人手握大权,也不见得有多自由。 想了想,柳飞虎说道:“当今陛下爱才又不爱才,他热爱修道,所求皆为长生,修道第一件事就是要心境平和,不为外物所扰,当今陛下更为注重这点。你只要好好说,说的有理有据他会同意的。” 心平气和是做事随心绝不让自己受气,不为外物所扰是刚愎自用,绝不听任何人的批评和建议,和书里燕临川描述的比较一致,沈新沉思一瞬,抬头道:“多谢侯爷,沈新感激不尽。” 柳侯爷看着充满生气的沈新,心里闪过一抹哀伤,出声道:“你若真的有心,就多去信给你柳夫子吧,让他去你那转转也是好的。” “侯爷放心,此乃沈新分内之事。”沈新郑重承诺道。 时间随着沈新紧锣密鼓的准备缓缓而逝,转眼便到了点官当日,也就是琼林宴过后的第七天。 这日,皇帝陛下与文武百官齐聚奉天殿准备给新科进士的前十名进行授官仪式,排队的小太监们端着宫织局紧急连夜赶制的新官服静立一旁,大殿台阶两边每隔五步便站着一位身穿盔甲、拿着长矛的士兵,场面肃穆又庄重。 等穿着紫红蓝绿色官服的人依次进入大殿后,沈新听着太监的尖利的嗓音,微微抬头挺胸,看向脚下三寸地,端端正正走进了大殿,探花、榜眼依次进入大殿。 沈新行完跪拜大礼,带头开口道:“臣等沈新参加陛下。” “免礼。”太监总管扯着嗓子喊道。 燕景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穿着用金线绣好的明黄色龙袍,头戴冕冠,声音沉肃道:“沈新。” “微臣在。”沈新又一次跪下,没给燕景帝开口的机会,他直言道:“回陛下,臣承蒙圣上恩典得状元之幸,然微臣幼时家贫,自小立志为国为民,微臣苦学多年,深知唯有亲身体验地方事务,方能更好地为国效力。” “因而,臣恳请陛下恩准,允臣外放地方,积累更多的经验,更加鞠躬尽瘁地报效陛下。” 第142章 身后的各色目光如芒刺背, 有震惊,有质疑,有疑惑…沈新稳稳地跪在地上, 眼眸低垂, 等待燕景帝的答案。 大燕开朝以来也曾有状元自请外放的先例, 但不是身体原因就是家中父母老迈想要就近照顾, 沈新却一样都不沾,那他为何要自请外放? 难不成是因为没有斗过杜明凌有些受不住?这怎么可能?燕景帝否定了他自己的推测,沉声道:“沈卿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沈新朗声道:“微臣承蒙陛下厚恩,无以为报, 臣曾听闻西南边境民风淳朴, 但因地处偏僻百姓困苦, 臣愿前往西南偏僻之地, 尽已所能,兴利除弊, 为民造福,传颂陛下恩德, 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大燕西南的容枝府昭平县虽与邻国西晋相接,但西晋国小势弱,以往对大燕都是附属国的姿态,不太可能主动挑起战争, 而且昭平县靠西为连绵不绝的深山, 更是一处绝佳的天然屏障。 闽南多瘴,山民居多当地豪强众多, 虽说地理资源丰富,但税收一直提不上来,若是沈新把这块地方治理好了…燕景帝心中一动, “既如此,传朕旨意,新科状元沈新才学出众德才兼备,实为难得的有志之士,特命其前往容枝府任正七品昭平县县令,一月后离京上任,望汝进尔所能,为民谋福,为国效力。” 县城县令是根据地理位置和管理难度来确定品级,上县县令正七品,中县县令从七品,下县县令正八品,昭平县是容枝府内占地最为辽阔,人口最多的一个县,授予沈新正七品官职也不为过。 “微臣遵旨,谢陛下隆恩。”沈新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朗声叩拜道。 早朝结束后,沈新和同僚们简单应付几句便喜滋滋地回了家,原本给他准备的朝服是从七品编修,如今他外放升了半个职级,只能等宫织局做好了官服给他送过来。 家中空无一人,沈新回了卧房,磨墨提笔,给林斐济和杜浩元他们写了好几封信,他打算一会儿就把信寄去南江府,看有没有可能把他们都笼络到昭平县去。 容枝府与广安府相接,也不知道冯大青三个人什么样了,这么长时间没来信件,想必情况不妙。 如今外放地点已定,沈新要做的第二件事是把上京这一摊子事好好的收个尾,离开前再多赚些银子。 他名下的水田是皇帝赏赐的,不能随意变卖,沈新去了牙行市场打算试试看能不能把水田租出去,也是一笔进项。 出了牙行,沈新在街上走走逛逛,买了几碗冰雪冷元子去了铺子,丝毫不管今日这出戏各方会有什么反应。 瑞王府。 秦安安听见瑞王说沈新自请外放,瞳孔有一瞬间放大,脱口而出道:“沈状元竟然要外放?” 他还没试探出这家人什么来头呢,这家人就要走了? “是啊。”燕临川面上有一瞬间感慨,“还选了西南最贫苦的一个县,沈状元心气高着呢。” “王爷此话何意?”秦安安问道。 “若是昭平县真的能在他手下繁荣起来,证明此人能力不容小觑。”燕临川感慨一句,“莫说父皇,就是我也会把人调回来给他升官的,自古能臣少有啊。” 秦安安语气不确定道:“有没有可能是他受到挫折一时不忿才想外放的?并没有考虑结果。” 燕临川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大燕每年有约莫将近十万人参加科考,只有堪堪一千人才能进入会试,五百人进殿试,万中取一的人才,怎么可能连个小小挫折都受不住。” “今日大殿上,沈新说话有理有据,姿态不卑不亢,一看就胸有成竹。” 秦安安轻呼了一口气,“那就好,这样的话四弟也不必再跟着受苦了。” 燕临川“嗯”了一声,“若是有机会,等四弟回了相府,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也能再了解了解这位状元。” “好。”秦安安轻声道。 杜府。 杜明凌下了早朝,照例回主院看卧床的秦华。 秦华自从从巡检司回家后,整日食欲不振,晚上有时还会被噩梦惊醒,再加上怀了孩子,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削瘦起来,眼底的乌青甚为明显。 “夫君回来了。” 房间里满是苦涩的药味,杜明凌坐在床边沉默了一瞬,他看见如此可怜的秦华心里也不是滋味,开口道:“今日早朝沈新已经申请外放了,一个月后出发,以后几年不会见到了,你也宽宽心吧,别想太多,好好养胎才是正事。” 这些日子,他也感受到了府里人情冷暖,秦华意识到在杜府他能依靠的只有杜明凌一人,因此他绝对不会放手的。 要走了,走了就好,时间长了事情总会被淡忘的,秦华抿了抿苍白的唇,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轻声道:“好,我会的,厨房做了绿豆汤,夫君喝一碗去去暑气吧。” 到底是夫夫,杜明凌也不忍心看到秦华这么受罪的样子,他握了握秦华的手,轻声道:“好。” 相府。 “沈新要外放?”王月婉猛然提高了音量,“那宁哥儿怎么办?” 秦怀章“嗯”了一声,“夫夫一体,他自然也要跟着沈新一起去。” “可昭平县那么偏远,听说那里的山民粗俗不讲理,宁哥儿也还没回过相府,就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王月婉喃喃道,心里一片悲苦。 看来这个孩子跟他们实在没有缘分,秦怀章沉默了一瞬,叹气道:“若你实在难受,那就趁这一个月的时间多见见吧。” “明烨也是一个月后走吗?”王月婉动了动眼珠问。 “是。”秦怀章说,想了想,他宽慰道,“几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明烨虽然离开了上京,但明暄会一直陪在你我身边的。” 王月婉苦涩地点了点头,随机振奋起来,决定明日就邀秦宁来府中一叙。 快到夏季,气温也在逐步升高,铺子奶油糕点碟边已经放了碎冰,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凉意。 沈新迈过门槛,开口道:“秦掌柜,我买了丸子,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秦华见到沈新眼睛亮了亮,他快步上前,接过小食,小声问:“相公,怎么样成了吗?” “成了。”沈新借着宽大的袖子摸了摸秦宁细白的手指,也小声回道,“是昭平县县令,正七品。” 当天下午,沈新收到了相府的邀帖,邀请他们一家去相府一聚,沈新把拜帖递给秦宁,问:“想去吗?” 第149章 秦宁犹豫了半天,咬了咬唇道:“想去。” “那就去。”沈新揉了揉秦宁的头发。 翌日巳时,相府派的马车就到了沈新家门口。 沈新和秦宁穿着一身新做的夏衣去了一同去了相府。 下了马车,二人被管家引着从角门进了相府,沈新心中陡然生起一阵火气,这些人未免太不尊重秦宁了,邀请他们来,还让他们走角门,简直可笑。 秦宁感觉到沈新的情绪,趁不注意捏了一下沈新的手,摇了摇头。 沈新回望了一下,压下心底的火气。 “状元夫夫到了。”管家退到一旁。 王月婉走在前面,秦安安和秦明烨秦明暄落后半个身位,一同迎了上来。 “好孩子,可算是见到你了。” “夫人好。”沈新和秦宁一同开口道。 王月婉笑着拽着秦明烨到了前面,“宁哥儿,这是你大哥,当初就是他办错了事,害你白白受了那么多苦。” 见秦宁没什么反应,她顿了一下,“明烨,跟你四弟道歉。” 秦明烨见到大变样的秦宁,心中大为惊讶,几年前那个又黑又瘦的人真的是面前这个秦宁吗?变样后竟然和他母亲长的如此相似,难怪母亲如此笃定,没想到他也来了上京,秦明烨眼里闪过一阵恍惚,轻声道:“抱歉,当初没有认出你来,好事多磨,如今也算圆满了。” 如此轻飘飘的道歉,令人齿冷,秦宁手指攥紧掌心,微微一笑:“公子言重了,如今事情不明,道歉实属言论过早。” 秦明暄皱了皱眉,他不明白秦宁为何一直死撑着不认相府,难道相府配不上他的身份吗?如此想着,他也这么问了出来。 场面静了几秒,沈新冷笑一声,“秦二公子话说的好没道理,若不是贵府的四郎君涉及谋害我家夫郎,想必今日我们也没有见面谈话的机会,至于配不上那更是无从谈起了,人生下来就有生身父母,若要改换门庭自然要慎之又慎,这样对养父母和血脉亲人才公平。” 见众人变了脸色,沈新继续说道:“若是只靠几句话,长相有点相似就认了父母兄弟,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王月婉拉住了还要开口说话的秦明暄,打圆场道:“状元公说的有道理,今日邀二位来是赏花的,后花园的月季和鸢尾开的极好,大家一同去看看?” 秦宁抿了抿唇道:“好。” 几人沉默地去了后花园,秦安安的目光大多数都停留在了沈新身上,还自以为沈新毫无察觉。 沈新心中微动,他怀疑秦安安看出了什么。 沈新这个人聪明灵活,爱护夫郎,眼里对相府也没什么畏惧,比秦宁更像是穿越的,秦安安心底下了判断。 秦宁拉着王月婉的手,看着无一处不精致的相府,突然发现,他想象不出来在这里长大的样子,将近二十年的错位早已给他和相府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没法越过去,好像也不想爬过去,因为他已经有了最好的爱。 第143章 “这株白色月季两年前重金买回来的, 娇气的很,无论是浇水肥料还是阳光都需要花匠仔细打理…”王月婉拉着秦宁的手喋喋不休。 相府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王月婉他们一家人幸福美满生活的痕迹,让秦宁真切意识到, 他不过是个外人。 赏完花吃完饭, 沈新和秦宁顺势提出了告辞, 王月婉多次挽留未果, 只得说:“那有时间再来,过几日两浙地区的杨梅就能送到了,你们再来尝尝鲜。” “多谢夫人美意。”秦宁微微一笑,“但外放在即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事务繁忙, 可能没有时间过来, 还望夫人海涵。” 望着秦宁离去的背景, 王月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慌了一下, 忍不住出声道:“宁哥儿。” 但秦宁没回头,和沈新一同迈出了府门, 秦明暄在一旁嘀嘀咕咕道,“娘,你热脸贴他冷屁股也不嫌累…” 回去沈新和秦宁没有坐车,两人走在大太阳底下, 内城街道空旷, 行人稀少,沈新往前走了两步, 挡住秦宁脸上的阳光,问道:“你还好吗?” “挺好的。”秦宁撒开因为晃眼紧皱的眉头,整个人轻松不少, “有缘无分,不必强求,以后也不必再跟他们见面纠缠了。” “好。”沈新轻声道,想了想又问道:“那日你在公主府,可有人问你一些奇怪的问题?” “没有。”秦宁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过瑞王妃好像对咱们的戒指挺感兴趣的。” 看来这些日子得低调一些了,沈新“嗯”了一声,“对了,杨兄的外放地点也定了,是在兴仁府槐县,和咱们有一段同路,过几日可以商量商量一起走。” “好。”秦宁真切地笑了,“咱们把奶茶方子和糕点方子连同铺子一同转让吧,左右咱们回来的机会也不大,这样估计能卖出不少银子。” “好。”沈新回,“五月离京八月到昭平县,三个月的赶路时间比较充裕,路过有意思的城市地方我们还可以转一转。” “好。”秦宁应声道,“那家里得多做些咸菜肉干什么的,带上路上吃,家里的银票也都换成银子…” 见秦宁被转移了注意力,沈新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晚间吃完饭,沈新拿着提前买好的茉莉花到了灶房,他打算做一版香水,卖些银子。 从外头传过来的蔷薇水早已在大燕盛行,因香味奇异,价格昂贵,在强权富贵之家颇为流行。 香水类似于蔷薇水,都是用水蒸气蒸馏的方法提取出花瓣中的精油混水,收集香料液再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密封静置两周后,香水就成了。 沈新把蒸馏桶放在灶台里,茉莉花瓣放进桶里,兑上清水,干净的铁锅放在桶上加入冷水,添上干柴,开始加热。 秦宁踏入灶房,深吸一口气:“相公,你在做什么?好香啊。” “蔷薇水。”沈新笑了一下,“类似于固体香料,但蔷薇水是液态的香料可以直接抹在皮肤上,香味经久不散。” 他拉过秦宁坐在他的旁边,说:“你有什么喜欢的味道也能调出来。” “蔷薇水?”秦宁面色惊讶,“这个在胭脂铺子要数十两银子一瓶呢。” 沈新“嗯”了一声,“走之前卖一些蔷薇水把名气打出去,然后在把方子卖了,估计也能卖些银子,要是做的多了,还可以在路上边走边卖。” “家里还有银子,相公不必如此辛苦。”秦宁拿出帕子擦了擦沈新额上的热汗。 “昭平县那里穷得很,多带点银子总是好的。”沈新捏了捏秦宁的手,“快回去睡觉吧,我弄完就上去了。” “好。”秦宁应声道。 蒸馏过程耗时颇久,一次蒸馏就要几个时辰,等沈新做好一瓶时月亮已经高悬夜空了。 沈新洗漱完拿着装满茉莉水的瓷瓶上了楼,秦宁已经侧着身子睡着了,他上了炕把人揽过进怀里,吻了一下秦宁的额头,睡了过去。 有了经验,让明久和唯志去铺子看着沈新领着明长和唯励一起做香水。 两周后,第一批香水制作完成了,一共五十瓶左右,是茉莉香、荷香、桂花香等多种混合香,装在了定制好的瓷瓶里,放在秦宁的铺子里售卖,定价二十两一瓶。 日子有条不紊地继续走下去,沈新又简单制作了一些常用的药粉,随着外放日子的临近,秦氏糕点铺也转租卖了出去。 有了状元的名头,铺子里的糕点奶茶二十多张方子加起来卖了将近三千两银子,加上这些日子赚的银子,沈新和秦宁的家底已经超过一万两了。 六月初一,码头人来人往,笑声喊声热闹非凡,杨弘维站在码头上给沈新和杨竹青送行。 “路途漫长,两位兄台万事小心。”杨弘维面色难得正经。 沈新答应下来,又邀请道:“杨兄有时间欢迎去昭平县游玩。” “那还是算了。”杨弘维讪讪一笑,“要去也得去竹青兄治下的槐县啊,还能繁华一些。” 沈新哈哈一笑上了商船,船只离岸,喧嚣声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水波荡漾声,沈新最后朝杨弘维挥了挥手,看了一巍峨高耸的上京,回了船舱。 船上的日子里,秦宁和赵花朝两人白日里聚在一处说话,沈新只能在晚上才能和秦宁说说话,好在日子不长,等商船到了文华府,杨家去往兴仁府,沈新一家在文华府停留几日,两家人就此分别。 “你真要走?”杜浩元面色复杂地看着面前面色有些憔悴的林斐济。 他真的没想到,他一直认为的天才举人,将来的朝廷上的新贵重臣竟然是个小哥儿。 “是。”林斐济回答的很是坚定,他轻声道:“南江府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他自幼读书识礼,学的是修身治家平天下,不过二十就中了举人,自诩前程贵重,志向远大。 “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杜浩元试探着问,“这一走,南江府的一切可就全没了。” 第150章 如今突然告诉林斐济,他是个小哥儿,过两年就要订婚嫁人,让他后半辈子在家里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像是幼鸟本能飞向天空俯瞰大地,却生生被折断羽翼从此只能在草地上蹦跳行走,他如何能甘心? 林斐济勾唇一笑,看向不远处的天光,“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吗?” 他看向杜浩元,圆圆的已经削瘦成瓜子的脸满是认真:“你若是还当我是兄弟,就帮我这一次,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杜浩元轻叹一口气,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林斐济显然早有打算,他沉声道:“我要去找沈大哥。” 他又说道:“沈大哥外放成了昭平县县令,掌一县事物,我要自荐去他那做一个幕僚文史,想必沈大哥不会拒绝。” 倒也是个可行的法子,沈新倒是没性别成见,杜浩元思索片刻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这是景和楼的分成你收好,出门在外,财不外漏,万事切记小心谨慎。” “这么多?我不要”林斐济征然,又递了回去,“我只要我应得的那份。” 杜浩元失笑一声,“这里面不光是你的,还有沈兄应得的分成,你一同带过去。” 虽然杜浩元这么说,但林斐济知道这是杜浩元在维护他可怜的颜面,他洒然一笑,抱拳道:“多谢杜兄,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杜浩元看着远去带起尘土的的马车,喃喃道:“后会有期。” 沈新还不知道会有一个大惊喜等着他,文华府虽然没有上京繁华,但香水确实稀罕物,沈新让明久他们拿到了秦楼楚馆去售卖,卖的价钱竟然比上京还贵一些,五十两一瓶。 文华府的下一站是永昌府,两府之间没有江河,只能走陆路,沈新一家雇了骡车,打包好行囊,拿着还没捂热乎的一千两银锭子,沈新一家又匆匆上路了。 穿过两个村庄和一座县城,到了绵延的大山,附近没有驿站和村庄,沈新一家只得在山脚圈了块地方休息。 六月的夜晚空气中带着丝丝的微凉,篝火映着繁星满天,银白色的月光洒遍大地,清脆的鸟叫声遍布四野,驱虫的艾草香气在空中弥漫。 沈新拍了拍秦宁的胳膊,轻声道:“后边跟了几个尾巴,一会假装睡觉,但别睡死了。” 秦宁扒拉火堆的手一顿,低声道:“好,我去跟二毛三毛说一声。” “不用,我会跟他们说的。”沈新回,“你去跟阿谷紫珠他们说就行了。” 夜深人静,沈新望着天空眼里的光明明暗暗,明长留在篝火堆旁边守夜,他们雇的车夫躺在车板上呼声震天。 土坡后边突然冒出几个黑影,精神高度紧张的明长心中一紧,从火堆里举起一根火把,大喝道:“谁!?” 沈新拍了拍秦宁,爬了起来拎起一旁的木棍跨出了帐篷。 土坡后的六个男人面色一变,来不及惊诧为何被发现,握刀俯冲,为首的男人一刀劈向明长。 沈新三两步上前,眼里杀意一闪而过,一棍子敲断男人的手掌,男人手中刀瞬间飞了出去,沈新脚步不停,往前走去,下一棍敲碎了另一个男人的肩膀。 明长明久唯志唯励四人包围两个黑衣刺客,虽然黑衣刺客手持大刀,四人也不落下风,等沈新再上前时,战局犹如秋风扫落叶,不过几息,四人就陷入落败。 “东家,土坡上还有人。”古墨书手持弓箭一直观察着四周,大喊道。 沈新顺势望去,只见到一个黑衣背影,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冷声道:“弓箭给我。” 第144章 冷白色的夜光撒向大地, 沈新走到土坡顶时,土坡上的黑衣刺客已经跑出去老远,身形在高高矮矮的灌木丛里若隐若现。 沈新从箭筒里抽出三支箭, 一同搭在弓弦上, 而后极速射出, 一套动作下来不过几息时间。 三角箭尖在月光下映出冰冷的光芒, 顺着微风直直刺进黑衣男子的后心,不过刹那,黑衣刺客就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挣扎片刻没了动静。 沈新把弓箭还给古墨书, 在四周扫了一圈, 说:“你和唯志去看看人死没死, 若没死记得补刀。” “是。”古墨书和唯志应声道。 雇来的马夫依然鼾声震天, 晚饭的时候,沈新借着清粥给他下了昏睡的药, 保证这边弄出多大动静他都不会醒。 离开文华府后,沈新自觉身后气息隐隐不对, 今日才彻底确定身后有人,而且不怀好意地跟着他们。 沈新走下土坡,秦宁迎了上来,语气担忧道:“相公?” “没事, 都解决了。”沈新拍了拍秦宁的胳膊, 安慰道,“你先回账内休息吧, 我还有点事要问他们。” 秦宁咽下到嘴边的话,乖乖点头,弯腰回了账内。 明见明久和唯励用麻绳把地上已经没有行动能力的黑衣刺客们手脚紧紧绑住, 给他们的嘴里塞上碎步,堵住了他们的叫喊呻吟声。 沈新慢步走到几人面前,地上的树叶被踩的嘎吱嘎吱响,他半蹲在地,捏起一个黑衣男子的下巴端详片刻,拿出这人嘴里的碎布片,轻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男人感觉下巴痛的要被捏碎了,神色扭曲,好半天才听见沈新的话,他张了张口,却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 旁边另一个黑衣男子见势不对,立刻仰头开口道:“好汉饶命,是一个男人拿着五千两银子买你们的命,我们一时贪心错了主意,还望英雄饶命。” 这么锲而不舍,也不知道是上京哪位故人,沈新伸手拧断了这人的脖子,对明长说:“把这些人拖走,别脏了这里的路。” 明见几人懂了沈新未尽之意,照猫画虎,听了几句凄厉的求饶声,又过几息,这些人没了生气。 解决这个小插曲,沈新一家又踏上了路途,翻过一个又一个翠绿山岭,杀了几个不识相的山匪,经过将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沈新一家终于到了容枝府府内,越接近昭平县,城池的建筑居所越破旧,商铺稀零,行人三两。 昭平县北方群山环绕,翠绿的树木挡住热烈的阳光,给沈新他们带来丝丝阴凉,穿过林间小道,高大略显破旧的城墙映入眼帘。 “前面就是昭平县了。”赶车的赵老汉开口道,额头上的汗水洇湿胸膛间一大片灰衣。 “是啊。”沈新笑了一下。 三毛的脸被晒的红彤彤的,他小大人似的感慨一句:“终于到了。” 二毛跟着“嗯”了一声。 有两个士兵守在城门口,沈新交了几十文的入城费,十几个人大包小裹,坐着驴车进了昭平县,惹来行人诸多打量的目光。 城里的巷墙是灰白色的,主街道是一条长长的土路,交叉着狭窄的巷路,两旁坐落着参差不齐的深色木质房屋,屋顶有的是茅草,也有的是青灰色的瓦片。 主街的商铺虽然数量少但种类很全,食肆,药铺,茶馆,肉铺,布庄应有尽有。 “沈公子,咱们往哪里走?” 赵老汉的问话拉回了沈新的视线,他笑道:“劳烦老丈带我们到县衙。” 县衙分内院和外院,外院是处理县城政务的地方,内院是县令及县令亲信的住所,沈新作为昭平县的最高掌权人,自然要搬进县衙内院。 赵老汉有些疑惑,但是也没多问,甩了几下鞭子,驴车变了方向向县衙奔去。 县衙在昭平县正中心,附近的房屋明显比刚入城时的房子要精致许多,一旁的告示栏上贴着层层叠叠的文书标语,县衙用青砖砌的外墙高耸,“昭平县衙”匾额高悬门楼之上。 “到地方了,谢谢老丈。”沈新伸手把车钱递给老汉。 赵老汉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两人说话之际,站在县衙门口的衙差走了过来,冷声道:“县衙门口不得逗留,速速离去。” 沈新拦住要弯腰道歉的赵老汉,他拿出官印,开口道:“我是新上任的昭平县令,还请你带我进县衙面见吴大人。” 在燕景帝下发文书之后,朝廷就有专门的信使快马从上京出发,经过层层驿站,把授令文书传到昭平县,文书上面会包括新任县令的身份信息,上任时间等等。 信使骑快马比沈新快得多,昭平县县衙自然也早就知道了要来新县令一事,高个差役面色一震,压下心中种种心思,拱手道:“大人请在门外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请吴大人过来。” 赵老汉此时也反应过来,县令竟然做了他家的驴车,他的手微微颤抖,作势要跪下行礼,“大人…” 沈新伸手搀住赵老汉的胳膊,沉声道:“老丈不必行礼,今日还要多谢老丈送我们一程,天气炎热,老丈也早点回家歇息吧。” 正值八月,太阳炙烤大地,空气热意弥漫,秦宁穿着嫩绿色的薄衣衬得皮肤更加白皙,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晶亮。 第151章 沈新拿出棉帕擦了擦,带着他走到了墙边阴凉处,等待着吴维尔他们从县衙出来。 昭平县原县令吴维尔任期刚满四年,按理来说还没到调任的时候,但惊喜就是来的如此突然。 燕景帝给他的调令是去广安府萃川县做县令,虽然品阶没变还是县令,但萃川县比昭平县富庶多了,若是好好经营萃川县,升迁指日可待。 吴维尔对这个调任很是满意,自然也愿意给新任县令做个顺水人情,他一早就吩咐了底下人要注意新任县令的动向,此刻听完衙差的话,召集县丞,主薄和典史立刻走出来迎接沈新。 “沈大人,久等了。”吴维尔哈哈一笑道,跟在后面的县丞几人一同拱手向沈新行礼。 “吴大人。”沈新走上前拱了拱手,对县丞他们微微颔首,又拿出刚准备好的户籍文书,委任状和任命诏书,“这是任令和官印,还请吴大人核查。” 吴维尔粗略扫了一眼就还给了沈新,笑道:“沈大人一路辛苦了,天气炎热,咱们进去聊。” 他又对立在一旁的衙差命令道:“你们几个帮沈大人把行囊都搬进内院。” “明见唯励,你们两个去帮忙。”沈新笑了一下说道,“吴大人里面请。” 第145章 县衙坐北朝南, 布局中正,穿过大门进入仪门迈入县令平日办公的大堂,大堂内部宽敞, 地板铺设青砖, 正中间设有县令的公案和座位, 两拨人简单寒暄过后, 吴维尔伸手从左到右给沈新介绍县衙人员情况。 “沈大人,这是郑至达郑县丞,辅助处理事物。” 郑至达瘦瘦高高,年岁不过四十岁, 眼里精明, 瞧着就很有干劲, 沈新略略颔首。 “这是许弘溪许主薄, 他主要负责管理衙内的文书档案。” 许弘溪比郑至达矮半头,肤色较深, 年岁和郑至达相当。 “这是叶超勇叶县尉,主要负责昭平县内的治安工作, 下面管着十个衙差。” 叶超勇身形高大结实,头发浓密,眼如铜铃,年岁不过三十。 “这是冯知睿冯典史, 主要协助县令解决司法案件。” 冯知睿头发花白, 眉宇中间有道深深的褶皱,面色稍显严肃, 看上去得有四十岁了。 沈新眼神扫过一圈,一一颔首,等吴维尔都介绍完后, 他开口道:“日后还望和诸位同舟共济,共同经营好昭平县。” 吴维尔哈哈一笑道:“沈大人放心,本官在这里当了四年县令,昭平县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这些离不开在场各位的全力协助。” 沈新微微一笑并没有搭话,反而问道:“吴大人,不知昭平县的户籍名册、吏员名单、土地登记薄、税收账册、案件卷宗等文件在何处?正好现在得空,不如我们把文件交接了,尽量不耽误吴大人的上任。” 此次调令是燕景帝亲自下旨,吴维尔的上任时间和沈新只差半个月,从昭平县到广安府就要将近一个月,时间很是紧张。 “那我就不跟沈老弟客气了,这些文书就在二院库房,我们现在就去?”吴维尔道。 沈新痛快地答应下来,吴维尔看见沈新旁边秦宁,想说小哥儿在这里不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反正他都要走了,还说这话讨人嫌做什么。 路上吴维尔又跟沈新说了说昭平县的情况,库房陈旧,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厚重的名册卷宗一排排整齐地放在深色书架上。 “这箱子里是县衙的库银。”许主薄往右侧走了走,抬手介绍道,“架子第一排是昭平县的户籍名册,下面这排是土地登记薄…” 沈新翻开库银箱子一看,里面只有十个银锭子,还有十几个碎银块,加起来不过一百多两,就这些还要负担县衙平日的开支和损耗。 真穷。 他又拿起几个重点的册子翻开,粗略看完后,沈新笑着说:“吴大人做事周全。” “在其位,谋其职,尽我所责而已。”吴维尔一边说一边递给沈新两个木盒,“这里面是昭平县的县印和关防印,还请沈大人收好。” “好,多谢吴大人。”沈新打开检查好印章,看向众人说,“今日初至昭平有诸多杂事要料理,明日巳正我做东在昭平酒楼给吴大人践行,诸位一起来。” “吴大人意下如何?” “沈大人美意,吴某就却之不恭了。”吴维尔洒然一笑。 沈新点了点头,安排道:“那诸位先各归其位,继续处理事物,本官先去内院安排家中事情。” “是,大人。” 众人一一散去,吴维尔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沈新:“沈大人,请等一等。” 沈新拉着秦宁往回撤了几步,躲开门外的大太阳,看了一眼跟在吴维尔后边的郑县丞,问道:“怎么了?” “沈老弟,老哥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吴维尔黑白相间的胡子抖动两下,“自我做官以来至达一直跟着我辗转各地公事许多年,我们两个配合比较默契,所以此次赴任萃川县我想让他跟我一起去,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县丞会辅助县令处理日常事物,当知县不在时会代理知县的职责,相当于县令的副手,强留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县丞也没什么用处,只不过得找一个趁心意的县丞。 沈新答应下来:“老哥与郑县丞有多年情谊,沈某自然不能横刀夺爱,岂有不放之理,等一会儿本官处理完琐事就写一份调任书。” 县令作为县城的一把手,有县衙所有官员的人事任免权,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先例,朝廷也有相关的明文规定,只要新任县令同意出具调任文书即可。 郑至远忐忑的心放回了原地,他弯腰拱手道:“多谢沈大人。” “成人之美而已,不必言谢。”沈新笑了笑,又问道,“郑县丞可有看好的年轻后辈?新任县丞的人选?可想过你的职务交接给何人?” 对于新任县令的三个问题,郑至远并不慌张,他沉思片刻,回道:“有关县丞的职责内容下官写成了册子一会儿就可以给沈大人送来。” 顿了顿,他又说:“县丞最重要的职责是要辅助县令大人做事,和大人眼缘和心意最为合适,昭平县衙年轻小吏不多,依下官看宋云风可以一试,他是永和二十二年的童生,今年二十八岁,做事沉稳,为人细心谨慎。” “好,那辛苦你明日带他一起来吃饭。”沈新微微一笑,和两人辞别,跟秦宁向后院走去。 只剩下两人时,秦宁轻声问沈新:“相公,我刚刚是不是不该呆在那?” “当然不是,如今我是昭平县一把手,县衙就是咱们家,你想去哪里都行。”沈新否定道,“为什么这么问?” “刚刚他们一直在看我,眼里好像有不解和责怪的意思。”秦宁抿了抿唇,控诉道。 夏日衣袖单薄,两人贴的近了手指偶尔碰到一起,沈新牵住秦宁的手说:“等吴维尔走后,我会跟他们说以后见你如见我,你如今可以县令夫郎,大可以拿出县令夫郎的姿态来压制他们。” “好。”秦宁答应道。 “这地方太穷了,县衙也穷,库银只有一百多两,等这摊事情忙完了我得去下面各个村庄看一看,找找经济增长点。”沈新说。 秦宁回道:“那我也看看能不能在县里开个吃食铺子赚些银子。” 沈新摇了摇头,“阿宁先和我一起看刚才和吴维尔交接的文书好不好?尤其是税收账册和土地登记薄,我想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猫腻。” “至于找铺子这件事,先交给阿谷他们做吧,跟着你这么长时间也该历练历练了。” “事情太多,可信任的人还是太少了。” 秦宁一一答应下来。 带来的箱子已经归拢到了后院,明长明久几人正忙着打扫院落,搬扛物件到屋内。 沈新离远看着他们忙碌的背景,偏头问秦宁:“县衙自己人还是太少了,我想让唯志和明见脱奴籍加入巡检队,你觉得怎么样?” 第146章 四人中唯志功夫最好, 明见心思活络,两人一起去巡检队想必也能尽快融入进去。 “那明长和唯励会不会觉得不公平?”秦宁眼珠微动。 “日子还长,只要事情办的好, 少不了他们的。”沈新笑了一下, “阿宁是不是该配两个贴身侍从了?” 县衙不比往日宅院, 相公已是一方县令, 家里人也得各司其职、更有规矩章法才是。 现在内院一共有六个仆从,包括四个哥儿和两个妇人。阳光透过长廊给秦宁脸上撒上一片光影,“先定一个珠章吧。” 珠章年纪小,性子活泼。 他又接着说:“沈瑾沈瑜一年比一年大了, 是不是也给他们一人配一个小厮常随?” 沈新点点头, “是该给他们一人配一个年纪相当的书童了, 这两天空了就去人牙市场看一看。” 秦宁“嗯”了一声继续说道:“事情越来越多, 家里人也得更有章法条理才行。” 第152章 “愿闻其详。”沈新说。 “应该让他们各司其职,各侍其岗, 比如紫珍和阿秀专门负责厨房饭食,平安和素影负责洗衣服和清扫屋子, 阿谷负责采买和其他琐事,怎么样?” “阿宁考虑周到。”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进了内院大堂,大堂分东西两厅, 正中间摆放着一套柏木做的木桌椅子, 东西两侧各放着一块白色屏风,东厅屏风后放置的是书案和书架, 西厅屏风后放的是一块小塌。 “相公,大堂好大,物件也很齐全。”秦宁的视线被窗前的盆栽吸引, 他走过去轻轻碰了碰粉色的花瓣。 “是。”沈新附和道。 等秦宁走完一圈,沈新又说:“咱们去其他房间看看。” “好。”秦宁回道。 内院除了正房、东西厢房、庭院、厨房、库房和茅房还有六间偏房可供家中奴仆居住,比他们在上京时宽敞不少,沈新和秦宁花了两刻钟转遍所有房间,又回了大堂。 阿谷从庭院快步进来,开口道:“郎君,多数东西都归置妥当了,您和大人的箱子也放进了正屋,要不要进一步归置一下?” “不用了。”秦宁歪头想了一下,“你和明长唯励去外面买些米面等常用品,再买些肉菜回来做顿好的。” “沈瑾和沈瑜呢?”秦宁又问。 阿谷应了一声,又回道:“二公子和三公子在厢房归置东西。” “行,你快去吧。”等人走后,秦宁跟沈新说,“我也得回屋去看看。” “一起。”沈新回道。 日头越来越上,屋子四扇窗户大开依旧闷热,沈新翻找半天,拿出之前做好的硝石,找了盆水,把硝石放了进去。 过了两刻钟,盆里的水凝结成冰,散发出阵阵凉意,秦宁一边把衣服放在衣柜里,一边感叹道:“屋子里凉快多了,还有硝石吗?” 可以在屋子里都放一块,让大家都凉快凉快。 “就剩这一块了。”沈新摇头道,“周围这么多山肯定有原料,过两日我去村庄找些回来,天太热了人都受不住。” “那咱们快些收拾,然后把冰盆放在大堂吧。”秦宁道。 沈新正在写告示文书,闻言他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好。” 又过了一会儿,二毛三毛领着灰灰站在房门口说:“哥哥,我们收拾好了。” 两人额头上都是汗水,灰灰吐着舌头喘着粗气。 “速度好快。”秦宁招了招手,“快进来。” 三毛和灰灰奔向冰盆,二毛奔向沈新的书案,偏头问:“大哥,你在写什么呀?” 沈新放下毛笔,把黄纸往二毛身边递了递,解释道:“要贴在门口的告示,说明我这个新任县令已经走马上任了,还有我的施政理念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兴许是在书里面泡久了,九岁的二毛通身的书卷气比沈新还盛几分,他身体微微前倾,认真阅读起来。 沈新看向身子歪倒快把脸伸进冰盆的三毛,开口道:“沈瑜,你去把明见和唯志叫到大堂等我,就说我有事找他们。” “好嘞。”三毛恋恋不舍地起身,飞速向门外跑去。 “大人。”明见和唯志看向迈步进来的沈新,一同低头拱手行礼道。 “坐。”沈新坐在上首,直截了当道,“你们两个可想脱奴籍?” 明见和唯志对视一眼,他心中一跳,明白沈新从来不会有的放矢,他声音忐忑道:“大人此话何意?”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家是何种模样,但明见敢肯定,任何人家都比不上沈家,比不上大人一家人,东家可是拿他们当家人相处的。 这可是把他们从死人拉回活人的大人啊。 唯志更是直言道:“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对惹大人厌烦了吗?” “不是。”沈新笑了一下,“本官初至昭平,县衙里可信任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想让你们两个脱籍参加巡检队做一个士兵,帮我留意了解昭平县各处动向跟我汇报,你们可愿意?” “我愿意。”唯志立刻答应道。 明见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我平日里还能回来吗?” 唯志眼珠一转,也看向沈新,等待答案。 “你们两个是我的人,晚上自然要回县衙住。”沈新说,“等将来你们有了成家的心思再搬出去也不迟。” 两人再无疑虑,站起来弯腰真抱拳道:“多谢大人。” 沈新递给明见刚写好的告示,说:“你们去找人把这个贴到县衙外面的告示栏上。” 每日来看告示栏的人虽然不多,但昭平县新任县令上任的消息还是像小旋风一样向四周席卷。 翌日上午,昭平酒楼二楼包厢,宴会过半,空气中酒香弥漫。 沈新对在场之人也有了一些初步了解,许主薄为人圆滑周到,叶县尉大口吃肉喝酒,是宴会上唯一一个真醉的敞亮人,冯典史为人严谨吃饭一丝不苟。 至于郑至达推荐的宋云风,确如郑县丞所说为人细心沉稳,在场之人谁的酒杯空了他都能立刻察觉并起身倒酒,但是否能胜任县丞一职,沈新觉得还得多看看。 吴维尔脸颊泛红,打了个酒嗝语重心长道:“我在昭平县四年,一千多个日夜,没有一刻是放松的,现在突然要走了…” 他捂了捂心口,伤心道:“这里民风淳朴,百姓热情好客,我还真是不舍啊…” 说完,眼角便沾上了泪水。 “大人真是心地仁善,一心为民啊。”许主薄跟着哽咽道。 沈新端起酒杯敬道:“吴大人放心,我定然会好好治理昭平县,不负昭平县往日荣光。” 一场饯别宴,从巳正到未时,主客尽欢。 沈新回去又和秦宁看了一晚上的税收账本和人丁户籍册。 又过一日,沈新穿着绿色官服在城门口送别吴维尔一家,双方依依惜别后,吴维尔登上了离去的马车。 官场坑洼,车上的吴维尔晃晃悠悠,他感叹道:“终于远离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不枉他一直以笑脸作陪,也该让这个新科状元好好见识见识穷山恶水里的刁民和互相勾结的豪强地主。 “大人功成身退了。”郑县丞坐在另一侧长舒一口气道。 第147章 沈新一行人乌泱泱地从城门口走回县衙, 所到之处百姓皆跪服。 回了县衙,沈新坐在大堂上首,看向下面站着的几十名官员, 开口道:“本官初至昭平, 有几句话要提前跟大家说清楚。” “第一, 不得以任何借口欺压百姓、鱼肉百姓, 一旦发现定不轻饶。” “第二,不得以任何形式贪污受贿,绝不容许贪污腐败之风兴起。” “第三,明日我会重新张贴一份县衙各项规章制度, 县衙里每个官员、差役都要做好本职工作, 遵守制度, 依制度做事, 不得躲懒懈怠,一经发现, 本官会严守律法进行革职查办。” “若诸位有发现新制度有不合理的地方,也欢迎各位随时来找本官。” 沈新扫向神色各异的众人, 继续道:“本官来这里不是虚耗光阴的,本官要办好事,办实事。一县治理非一日之功,非一人之功, 还需诸位同心协力, 对县事尽心尽力。” “有惩自然有赏,本官会每隔三月、半年、一年分别选出三位对昭平县具有突出贡献的人, 会根据贡献度给予犒赏和旌表等不同层次的奖励。” 最后,沈新扫视一圈沉声道:“诸位可有疑问?” “没有。”众人朗声道。 沈新满意地点点头,“许主薄、叶县尉、冯典史和宋云风留下, 其他人散了吧。” “下官告退。”不消片刻,大堂就空了下来。 “坐。”沈新眼神示意道,“明日我要去下属村落走访,许主薄、叶县尉和宋云风同我一起去,可愿意?” “自然愿意,任凭大人差遣。”许主薄第一个回复道。 “愿意。”叶县尉说。 “下官荣幸之至。”宋云风跟着说。 “明日卯时县衙门口集合,穿常衣便服,许主薄和宋云风带好纸笔,做好记录的准备,叶县尉再点两个衙差好手,带好干粮和水,银子去找我夫郎审批。” “明日县衙事务就靠冯典史了,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去内院找我夫郎,让他决定。” 冯典史骤然出声道:“大人,政事不好让内宅之人参与吧。” 沈新淡淡撇了冯典史一眼,淡淡道:“我与夫郎夫夫一体,他即是我,你对我有意见?” 冯典史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喃喃道:“没意见没意见…” “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你们可还有补充的?”沈新又问。 “没有。”几人齐声道。 沈新说:“叶县尉留下,其他人做事去吧。” 等人走后,沈新把明见和唯志叫到跟前,跟叶超勇介绍道:“明见和唯志身上功夫很是不错,跟在我旁边屈才了,本官想着正好县衙巡检队缺人,就让他们进去历练一番帮帮忙,叶县尉意下如何?” 第153章 叶县尉想也不想地拒绝道:“大人身边的人怎能做一个小兵,这如何使得,哪里有跟在大人身边有颜面。” 沈新眯了眯眼轻笑一声,“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小小士兵确实是委屈他们了,既然如此,你们两个就勉强去当个巡检队长吧。” 昭平县衙穷俸禄少,目前巡检队只有十几个人,分为三队,三队队长都以叶县尉为首。 沈新看向明见和唯志,笑了笑:“还不快谢谢叶县尉。” “大人—”叶县尉眼里的焦急一闪而过。 沈新抬了抬手,打断了叶县尉未尽的话,“此事无需再议,明见和唯志跟着叶县尉去领士兵服,今日就上任归队吧。” “是。”明见和唯志回答的特别响亮。 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曾想这把火烧到了他这里,叶县尉面色稍显难看,他拱了拱手道:“下官告退。” 官服沉重又闷热,沈新自觉事情都交代完了,便回了内院正屋,换了身衣服又去了大堂。 秦宁正在看税收册子,二毛三毛靠在冰盆前下围棋。 “阿宁,我回来了。”沈新坐在秦宁对面,“眉头皱这么紧,是账目有什么问题吗?” “明面上没什么问题,不过细究起来就不是这回事了,过往有很多支出的冗余杂项,而且县衙每月发的俸禄工钱加起来也得四五十两,只靠进城费和商税地税很难过活。”秦宁浅叹了一口气。 沈新没多思考,开口道:“开源节流,把这些冗余的无用杂项全部停掉,再找经济增长点。” “放开胆子干。”沈新又说,“刚刚和冯典史说了一下明天的安排,他也没有异议。” 也可能是不敢有异议,秦宁在心里默默腹诽了一句,“相公安心,我会安排妥当的。” “明日中午还回来吗?”秦宁问。 沈新摇了摇头,“不回了,昭平县下属七个村落,我争取三天内考察完。” “那别忘了看看山里有什么果子和花之类的原料。”秦宁叮嘱道。 “好。”沈新补充道,“明日我会多带硝土回来。” 天气热的晚上都没法抱着阿宁入睡了。 秦宁“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册子,从旁边抽出一打红纸,小声说:“今日有不少人家给我送了拜贴,都是县里的富贵人家,想来拜见我,我要不要见?” 沈新说:“不忙的话可以见一面,看他们想要干什么。” 见秦宁点头,沈新翻开人丁户籍册子看了起来。 翌日,天清气朗。 卯时,沈新带着唯励到城门口时,许主薄几人已经到了,旁边还有一辆骡车,准备周全。 “大人好。” “出门在外不必称呼官职。”沈新回了一句,“骡车谁准备的?” “是下官家中骡车。”宋云风拱手答道。 “不错。”沈新夸了一句,“车钱先记账,找我夫郎要。” 宋云风迟疑片刻,沉声道:“多谢大人。” 昭平县地广人稀,四周群山遍地,唯有位于南方的珍渔村临近西南海,是个靠打渔出海为生的渔村,这也是沈新的第一个目的地。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按照他以往的理解,珍渔村的日子不说富足也是能填饱肚子的,但从历年的赋税册子和人口情况上看,珍渔村竟然是周边七个村落里混的最差的。 土路坑坑洼洼,骡车摇摇晃晃,沈新开口道:“几位身居昭平多年,对珍渔应当有所了解,诸位可畅所欲言。” 徐主薄笑了笑,主动开口道:“下官在昭平县住了十几年,还真的没去过珍渔村,不过听过往去过珍渔村的小吏说,不知为何那里的村民很少出海打渔,又没有码头不通商船,只能靠种菜和水稻过活,但产量也不高。” 海边大多为盐碱地,需要特定的农作物才能长得好,水稻是有些水土不服,沈新点了点头。 许主薄见状试探性地问道:“大人今日打算去几个村庄?” “三个。”沈新笑了一下,“珍渔村,杏溪村,桂花坳,正好这三个村落挨着,还能节省点在路上的时间。” 宋云风嘴角微抽,心下一阵无语,三个村庄,腿都得跑折了。 叶县尉到是怀疑地看了一眼沈新的身板,心中不以为意。 烈日暖阳,青草干燥,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沈新一行人终于到了珍渔村村口。 没等进村,就见到一个身形瘦小的人跌跌撞撞地往村口跑,后面还跟着两个壮年汉子。 许是见到了骡车 那人边喊边往沈新这里跑,嘴里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 第148章 “郎君, 人到齐了,已经安排她们在大堂坐下了。”阿谷快步迈进正屋,低声道。 “再等等。”秦宁拨弄桌上的算盘, 头也不抬道。 “是, 郎君。”阿谷说。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秦宁才放下手上的册子, 走进了大堂。 “我等拜见郎君。”左右两侧六个妇人和哥儿齐齐行礼道。 秦宁走到上首坐下,轻声道:“起来吧,临时有事来晚了些,还望各位海涵。” 今日来的这些人家中都是昭平县有些名望的商贾之家, 与昭平县的经济息息相关, 秦宁得严阵以待。 “郎君这话是折煞我等了。”坐在左侧第二个座椅上的女人谄媚一笑。“郎君刚来昭平, 家中事物繁忙, 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秦宁微微一笑,问道:“不知您是哪家夫人?” 女人身形微胖, 略宽的嘴唇露出更大的笑意,她说:“妾身名为吕刘氏, 夫家姓吕,夫君叫吕平山,他是专门从事卖盐生意的。” 盐属于官府垄断行业,商贾需要县衙下发的盐引才能售卖食盐, 自然要和官员搞好关系, 若哪里没了盐引就属于贩卖私盐,是重罪。 秦宁看过记录, 吕平山之前是昭平县唯一一个拥有盐引的盐贩,想必不会少赚。 吕刘氏旁边的女人见状迫不及待地接话道:“妾身是赵云氏,主街上的赵家布庄就是我家的生意。” … “妾身是何张氏, 家中做茶酒生意…” 等在场之人都自报家门后,秦宁点了点头,直接问道:“诸位今日来有何要事?” “县令大人与郎君奔波多日初到昭平县,原不便打扰,但是快到了交秋税的日子,这才想着先来问问今年秋税的税率章程,大家也好早做准备。” 明面上赋税制度是由朝廷统一制定的,但天高皇帝远,只要给朝廷交够了定量税银,也不会有人来审查县令是如何治理县城的,这里面的可操作性很大,也是为什么有的地方商税繁重,有的地方农税繁重,地方县令在一定程度上是具有征收赋税权的。 “九月初才收各类秋税,如今刚过八月,时间还早了些。”秦宁不轻不重道。 卫李氏瞧着秦宁的脸色,小心道:“是有些早,但家中的银子大多都压在了货物上,一时之间可能拿不出大量的现银,大家也是怕赶不上交税的日子,这才想来提前问问。” 税银确实不能推迟,也是一项大收入,秦宁沉吟片刻道:“诸位放心,税收是重中之重,大人会好好考虑,尽快下发文书。” 底下几人对视一眼,掩盖住各异心思,赵云氏率先起身拿起桌上的盒子,往前走了两步,笑道:“这里面是妾身精心纺织的罗棉,这个时节穿最合适了,还请郎君收下。” 又让相公说中了,不要白不要,秦宁眸光微动,看向一旁的紫珍:“收下吧。”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其他坐着的女眷纷纷站了起来。 “郎君通身气度非凡,家中新得了两幅大家的字画,还请郎君喜欢。” …… “这两坛子是自家酿造的荔枝酒,还望郎君品尝。” 林林总总的箱子堆成了一小堆,紫珍送人离开县衙,大堂只剩秦宁一人,他站起来拆开盒子,眼里闪过惊讶,好几个盒子里面都夹着银票,票额都是百两起,加起来得有一千两了。 昭平县的商贾之家都很有钱啊,秦宁小心地把银票放回原位,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又叫了门外的阿谷,两人一起把盒子搬进了正屋,打算等沈新回来再一起商议这些东西如何处理。 珍渔村村口。 许弘溪、宋云风和叶超勇等人簇拥在沈新左右,正前方瘦弱的小哥儿正跪在地上抓着唯励的鞋子哀声乞求:“好汉救命,我是被人骗来的,他们逼我成婚,我并不愿意,求各位好汉带我走。” 追赶他的两个男人到了,自然也听到了这番话,见沈新一行七八人,两人缓了脚步。 路大勇粗声粗气道:“我们教训自家不听话的夫郎是家事,你们可不要多管闲事。” “大哥,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路二勇恶狠狠地盯着地上的于木枣,快步上前,作势要把人拖过去。 “不要,不要,救救我,求求你。”于木枣凄厉地喊叫,紧紧抱着唯励的腿不放。 第154章 来活了不是,沈新看向候在一旁的叶超勇命令道:“把人留下。” “是。”叶超勇一个眼神,两名衙差就上前一左一右抓住路二勇的胳膊,把他按在了地上。 宋云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东家,咱们就带了两名衙差,穷山恶水出刁民,为了东家的安危着想,还是小心为妙。” “你们干什么,别人的家事也要管!?”路二勇被按在地上闷声叫嚷,衙差熟练地拿出破布堵住了他的嘴。 民不与官斗,斗则必输。沈新没有阻拦往村里跑的路大勇,反而笑了笑,“不必担忧。” 在场之人除了唯励都心梗了一下,宋云风更是后悔今日穿的是宽大凉衫,跑起来都不方便。 许主薄见沈新意决,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年轻,他看着地上的于木枣冷声道:“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如何被骗的,一五一十说清楚。” 于木枣被许主薄身上的气势吓了一个哆嗦,他结结巴巴道:“我叫于木枣,是双竹村于二头家人,前两日被后爹强卖到了路家,给路大勇和路二勇他们做夫郎。” 经过刚刚一遭,于木枣已经看出来沈新才是主事人,他往前膝行几步,爬到沈新面前,哀求道:“我真的是被强迫的,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什么活计都能干的,只求公子给我一口饭吃。” 双竹村也是昭平县下属的一个村庄,距离珍渔村大几十里地,于木枣靠自己跑回去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大人,婚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情况在村与村之间很是常见,宁拆一桩庙不毁一桩婚,既然是家事我们还是不管为好,别看他现在哭的要死要活,过两日等他愿意了,我们反倒里外不是人、吃力不讨好了。”许主薄苦口婆心地劝道。 显而易见的人口买卖被说成了父母之命的婚嫁好事,也难为许弘溪这张嘴了,沈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而问道:“一人侍二夫也常见?” 见许主薄不说话了,沈新吩咐道:“带上他们进村。” “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去。”于木枣头摇成拔浪鼓,手杵在地上慢慢后退,他没敢碰沈新,成串的眼泪擦拭着脸上的黑灰落在土里。 “若你说的是真话就不必害怕担忧,今日我家公子必定能让你离开这里,先上车吧。”唯励几步上前弯腰低声劝道。 骡车到了村中央,周围便乌泱泱围上来十多个手持锄头镐头的汉子,个个凶神恶煞,农具对着骡车,“二勇哥在车上,那个贱人也在车上。” 路大勇威胁道:“把人放了,不然今日就别想全须全尾地离开。” 瞧着这些人不怕见血的样子,沈新眯了眯眼,招手示意两名衙差:“把路二勇放了。” 又不顾他人阻拦,跳下了马车,唯励和叶县尉紧随其后,许弘溪和宋云风慢腾腾地往车下走。 沈新沉声道:“于木枣是你二人夫郎?” 路大勇肯定道:“当然,我们可是花了整整五两银子的聘礼才娶了他。” “我没有,我不愿意。”于木枣大声喊道。 “一个破了身的小哥儿,往外看看除了我们哥俩还有谁愿意要你?你生是我们路家的人,死是我们路家的鬼。”路二勇吐了好几口唾沫,一脸阴测测道。 于木枣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只知道摇头重复:“不,我不是,我不是…” 珍渔村贫穷,很少有人家愿意把小哥儿和女儿许配给村里人,加上村里僧多肉少,久而久之就有共妻共夫出现,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我朝户婚律,一女不可侍二夫,一哥儿不可侍二夫,违令者当没收全部财产并施棍刑。”沈新无视路二勇的污言秽语,他环视一周,“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沈新说的有鼻子有眼,一行人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普通人,路大勇心下不确定,嘴硬道:“别听他胡扯,这么多年都这样,也没见官老爷说什么。” 珍渔村村长名为余有银,他年岁大步子慢,刚刚被搀扶着走到这里,他盯了半天车上的人,心下觉得眼熟又有些不确定,但听见沈新的话时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扒开人群,往前走了两步,不确定道:“是主薄大人吗?” 总算来了一个明白人,许主薄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灵活地下了马车,笑道:“是我。” “这是沈大人,是咱们昭平新上任的县令大人,今日特意来这走访调查,想看看大家都过的怎么样。”许主薄介绍道。 在场之人无一不面色大变,他们立刻扔掉手上的农具,呼啦啦一大片跪倒在地,齐声道:“参见县令大人。” “起身。”沈新抬手道,“余村长去把村里人都召集过来吧,我有事要说。” 发展重要,人权也很重要。顿了顿,沈新又补充了一句:“是所有人。” 不消片刻,珍渔村的人就都到了,二百多人黑压压地站在骡车前面。 沈新站在骡车车板上,沉声道:“珍渔村穷不好过活,过往有诸多陋习甚至违背律法,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有女子和哥儿不是自愿被嫁过来甚至是被骗过来的人想离开,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进行阻拦。” 瞧着底下几个麻木的人眼里闪过的光亮,沈新继续道:“离开的女子和哥儿也不要怕活不下去,可直接去县衙找本官安排活计,本官要大力发展昭平县,致力于全县百姓脱贫致富,到时人人能靠双手养活自己。” 底下之人一片哗然,还有人大骂沈新是要断人子孙后代,绝村绝户。 许主薄和宋云风像看撒子一样看着沈新,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 叶县尉倒是高看了沈新一眼,觉得新来的县令是条汉子。 沈新压了压手,开口道:“打铁还需自身硬,一味靠抢靠骗得来的媳妇,大家夜里真的能睡安稳吗?不怕哪日没了手脚、脑袋分家吗?” “诸位也不必慌乱,本官说要大力发展昭平县,自然也包括珍渔村,等珍渔村富起来了,还怕没有女子和哥儿自愿嫁过来吗?” 见村民面色迟疑,沈新继续道:“本官在此立下承诺,一年之内,必定让珍渔村吃饱穿暖,收入翻倍。” 第149章 余村长虽然心里不信, 但明面上还是要给足县令大人面子,他率先跪下,感激涕零道:“多谢县令大人。” “起来吧。”沈新又说道, “找两个年轻汉子, 给我们介绍介绍村中情况。” “是, 大人。”余有银回头喊了一声, “大海,大山,过来。” 趁着两人过来的功夫,余有银介绍道, “这是小老儿的大儿子和二儿子, 自小在村里长大, 很了解村中要事。” 余大海和余大山个子相差不多, 大约五尺五寸,皮肤黑红, 但余大海右眉尾有颗黑痣。 “拜见县令大人。”余大海和余大山走近后再次跪下来行礼,面色稍显拘谨。 “起来吧。”沈新嘴角微勾, “先去田里看看。” “是,大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东走去,车夫和于木枣留在了原地。 “大哥,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路二勇盯着坐在骡车上的于木枣, 眼里全是憋屈。 “不然咋办。”路大勇握了握拳, “县令都已经开了金口,咱们只能认栽。” 路二勇脸上明明暗暗, 言语里都是不甘心:“大哥,不然我们…” “闭嘴,那些人也是你能招惹的。”路大勇狠狠瞪了他一眼, 转身向村长走去。 八月份的水稻呈现规规整整的绿色,但珍渔村的稻田明显稀疏,下垂的稻穗也干瘪得多,沈新站直身子问道:“村里现在有多少亩地?种的都是水稻吗?” “加起来一共二百多亩,回大人的话,都种的水稻。”余大海回答。 二百多亩,人均一亩地多一点,沈新环顾一周,问道:“所有的土地都在这里了?” “是。”余大山点了点头。 沈新又往前走了两步问:“一亩地能产多少担粮食?” 余大海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一年可收两茬稻米,一亩地加起来一共能收两担稻米。” 去年昭平县的田产秋税是一亩三斗,交完田税只剩八十多斤粮食,一年是一百六十斤粮食。 一般情况下,一个成年男人一天最少吃两斤米,耕地又是重体力活,怎么算都不够吃啊。 “拿把锄头。”沈新说。 “大人,给。”余大山连忙递了过去。 沈新接过锄头,蹲在地上开始刨土。 许主薄叶超勇等人面面相觑,手不知道往哪里摆,只能蹲下来看着沈新的动作。 土质松散,表面有浅色斑块,道边植被叶片发黄枯萎,确实是盐碱地,这块地适合种棉花,沈新心中有了计较,又问:“附近水源有几处?如何获取?” 余大海连忙道:“只有长翠山的半山腰有处小溪,平日里大家靠那条小溪和雨水浣衣做饭。” 第155章 “稻田里的水也是你们从山上挑下来的?”沈新问。 “是,大人。”余大海一板一眼地回答。 珍渔村南临西南海,北靠长翠山,沈新回望郁郁葱葱的起伏山脉,开口道:“上山一趟。” 许主薄剁了剁发麻的脚心,他心中发苦,连忙开口劝阻,“山林茂密,异常湿热,蚊蛇野兽众多,大人贵体,恐有不便。” “许主薄不必担心,本官体格还算强健,。”沈新笑了一下,“大海,带路吧。” “是,大人。” 长翠山大概百尺高,坡度较缓,三不五时出现的竹林给沈新一行人带来片刻阴凉。 沈新瞟了一眼呼哧带喘的许主薄,缓了缓脚步问余大海:“这山上有大型野兽吗?” “这座山上大型野兽不多,但各种蛇和鸟蛮多的。”余大山解释道。 山上走了一圈,沈新没发现很有价值的资源,溪水的源头应该是一处地下水,短时间内不会枯竭,半山腰的溪流宽阔顺畅,无论是放置水车还是挖水渠都能将溪水引到山下,日后村里人用水也更为方便。 下山后,一行人已经在山脚阴凉处歇了一盏茶,许主薄依然气喘如牛,沈新忍不住问道:“可还能撑得住?” “下…下官…可以。”许主薄杵着一根木棍,全然不顾形象,瘫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平缓着呼吸。 “行,那再休息一盏茶吧。”沈新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诸位要多加强身健体,才能更好地完成政务。” 别管新任县令有没有料,这体力明显不像个白弱书生。宋云风擦了擦额上的虚汗,赞同道:“大人说得对。” 海浪哗哗地拍打在礁石上,薄薄的青苔被染的更加鲜绿,一艘暗色木船在海水与沙石之间飘飘荡荡,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正在沙堆上打闹玩耍。 天蓝水蓝,空气咸湿,海岸线得有大几百尺,一眼望不到头,沈新没打扰那群孩子,他指着那艘破旧不堪而木船问:“你们村里只有这一艘船吗?” “是。”余大海目光微闪,“船贵村里人买不起,要是出远海的话我们就从山上砍竹子做竹筏当船使。” 他又补充道:“村里的小子自小就是在海里泡大的,水性好,要只是抓两条鱼游过去抓就行了。” 柔软的沙子被烈日照的滚烫,被沈新踩出一个个鞋印,他试探性地问道:“海里鱼虾丰富,你们就没想过多做两艘船下海抓鱼,赚些银子改善生活?” “海上风浪重重,村里人大多求安稳,不愿冒险。”余大山憨厚一笑,“好在海边鱼虾也不少,节约着点抓也能填饱肚子。” 有海自然有岛,若是有无人小岛行事也会方便许多,沈新看向余家兄弟问:“附近可有海岛?你们可曾去过?” “没…没有。”余大海头摇成拨浪鼓。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辛苦两位了。”又转了转,沈新一行人回到了骡车旁,他说,“唯励,给介绍费。” 唯励闻言从荷包里拿出十五枚铜钱递给余家兄弟,余大海连连摆手,面色诚惶诚恐道:“大人,这钱我们不能收…” 余大山接话道:“这一上午大人奔波劳累,家中备了薄酒小菜,大人若不嫌弃可吃两口,填填肚子。” “收下吧。”沈新抬了抬手,“不用了,今日另有要事,不耽误时间了。” 在珍渔村逗留了将近一个时辰,已经接近中午了,他们得尽快赶往下一个村落。 而且各家各户口粮本就不宽裕,何苦来哉。 “是,多谢大人。”余家兄弟弯腰双手捧着铜钱,直至骡车驶离村口都没起身。 “大人,咱们下一个村庄去哪?”叶县尉试探着问。 出了珍渔村不不远,沈新就让车夫找了处山林密林,一行人围坐在一起正在吃午饭。 “去杏溪村。”沈新回。 天气炎热饭菜放不住,秦宁给他带了三屉肉馅包子,因外夹层放着冰块,现在摸着还是冰凉的。 许主薄带的糕点早就因颠簸散开,黄黄绿绿瞧着就没胃口,其他人带的都是馒头咸菜,倒也能吃得下去。 沈新瞥了一眼眼巴巴看着他的徐主薄和抱坐在不远处的于木枣,对唯励说:“给许主薄、车夫和于木枣拿包子。” 多吃点才好干活,如今可是缺人的很。 “多谢大人。”许主薄接过白胖的包子,心下竟有些感动。 县城。 林斐济抬起袖子擦干额上的汗,扬起满是黑灰的小脸看向昭平县衙的匾额,心下松了一口气。 昭平县衙,他终于走到了。 门口的衙差见穿的破破烂烂的林斐济,冷声呵斥道:“何人在此驻足?赶快离开,县衙门口不得逗留。” 林斐济拱了拱手,拿出自己的秀才印信,沉声道:“我名林斐济,是沈县令一家旧识,今日有要事想求见县令大人。” 时间紧迫,他得尽快见到沈新,顿了顿,林斐济把身上仅剩的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还望大人尽快帮忙通传。” “秀才公稍等。”衙差犹豫了一下,没接林斐济手上的银子,快步向衙内跑去。 “典史大人,门口有个乞丐模样的秀才,名为林斐济,他找县令大人,说是县令大人旧识,要把人放进来吗?” 冯典史想到昨日沈新的话,犹豫了一下,说:“去内院找问问县令郎君,让他定夺吧。” “是,典史大人。”衙差告退后又马不停蹄地往二堂奔去。 “郎君,县衙门口有位自称为林斐济的秀才公,说与县令大人是旧识,想要求见县令大人。” “确定叫林斐济?”秦宁语气惊讶道。 “是。”衙差肯定道。 “快把人请进来。” 以林斐济的天资,不在南江府备考科举,怎么到这来了?怕不是有大事,秦宁有些坐不住了,他放下手上的册子,叫住走到门口的衙差,“等下,我亲自去。” “郎君,等等我们。”明长和珠章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背着光秦宁好一会儿才把这个满脸黑灰的人,和记忆中那个白嫩通身都是书卷气的林斐济对上号,他叫道:“林兄弟…” 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林斐济眼眶忍不住泛红:“秦掌柜。” 一年不见,林斐济已经十四岁了,顾着性别大防,秦宁只伸了伸手邀请道:“先进来再说。” 两人在内堂坐下,秦宁给林斐济倒了一杯凉茶,关切道:“到底怎么了?林兄弟怎么弄成这样?” “秦掌柜,我想单独和你说。”林斐济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珠章。 “好。”秦宁没多迟疑,让珠章退到了门外。 等屋内只剩下林斐济和秦宁二人时,林斐济砸下一个大雷:“不久前我才知道我其实是个小哥儿,科举之路眼看是不成了,但我不想按部就班地嫁人,所以这次是来投奔沈大哥和秦掌柜的。” 第150章 秦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他眨了眨眼,捏了捏手臂上的软肉,轻“嘶”了一声。 确定他不是梦里, 秦宁嘴巴开合半天才发出声音:“你…是小哥?” 林斐济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暗淡, 轻轻“嗯”了一声。 “可你的额间并没有红痣……”秦宁喃喃道。 林斐济眼里闪过一丝恍惚, “好像是因为我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 额间的红痣莫名其妙消失了,这么多年才一直没察觉出来。” 秦宁察觉到了林斐济的情绪,把还想问的话语咽了回去,轻声道:“先吃点东西, 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 从南江府到昭平县这一路上奔波劳累想必很是辛苦。” 林斐济摇了摇头, 大堂内若有若无的冰气和草木香消除了他心底的燥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恐怕现在还不行,今日早晨跟我一起来的陈家商队在燕阳山被一伙山匪抓走了, 我想请沈大哥出面联合曲阳县县令一起带兵剿匪。” 秦宁仔细打量着林斐济,连忙问道:“你可有受伤?” “没有。”林斐济心中闪过暖意, 他摇了摇头,“那伙山匪是在商队休息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十几个壮汉山匪有备而来,商队虽有镖师, 但双拳难敌四手, 他们又哪里敌得过刀尖舔血的匪徒,最后都被山匪抓走了。” “当时我去了远处的密林解手, 回来的时候打斗已经接近尾声,敌强我弱,我就没冒头, 想着等这伙山匪走了再来昭平县搬救兵。” 曲阳县是昭平县的邻近县,燕阳山刚巧在两县中央,和曲阳县令周璇会浪费更多的时间,还不如相公带兵去剿匪,还能树立威信,秦宁心思转了一圈,摇了摇头道:“现在怕是不行,相公去了下面的三个村落考察情况,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 “那能不能派人去把沈大哥请回来?”林斐济皱了一下眉头又松开,“那伙山匪绝非善类,押送货物的镖师让他们杀了好几个,商队里还有哥儿和女子…” 第156章 可以想象,他们落在杀人不眨眼的山匪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秦宁顿了顿,又解释道:“相公今天要去的每个村庄离县城驾车都要一个多时辰,来回就是三个时辰,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走到哪个村子了,去了也可能找不到。” 林斐济面色有一瞬间颓然又恢复如常,他不抱希望地问道:“秦掌柜可知县城有多少巡检兵?能否提前准备方便沈大哥调派?” 秦宁思索了一下,回复道:“巡检兵有十八人,还有两名弓手,还不知道相公会如何做,准备好像也没多大用处。” “二十个人…从昭平县到曲阳县徒步要五个时辰。”林斐济喃喃道。 他面色恳切地看着秦宁:“秦掌柜,不若我们提前准备些饭食,让他们吃饱了也有力气走路。” “林兄弟考虑周到。”秦宁赞同地点点头。 “我如今…不是男子了。”林斐济笑了一下,“称我为斐济吧。” “好。”秦宁抿了一下唇,面色严肃道,“斐济,你赶快洗澡休息吧,晚上可能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既然发现了相公一定会去剿匪的,兵贵神速,相公很可能今晚就出发。 “好,多谢宁哥儿。”林斐济没多犹豫,答应了下来。 太阳沉落天际,天空逐渐染上墨蓝,沈新一行人风尘仆仆到了城门口。 唯志已经在城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见到沈新的影子,他激动地大喊了一声,“大人。” 沈新抬了抬手,骡车慢慢停了下来,他问:“怎么了?” 唯志凑到沈新跟前,轻声道:“大人,郎君让我来跟您说今日有一队商队在燕阳山连人带货被一伙山匪抢走了,死了两个镖师,被抢走的人里还有女子和哥儿。” 商队被抢必然得尽快解决,那伙山匪一个都不能不留,不然以后都商队都不敢进昭平县,还谈什么经济增长。 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正好免费的苦劳力也有了。 沈新“嗯”了一声,转头跟车上的官员们说:“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大家先跟我回县衙。” 许弘溪揉了揉还在发抖的腿,嘴唇哆嗦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沈新又看向唯志,解下腰间的牌子,吩咐道:“你拿着我的手令,召集所有巡检兵在县衙集合,两刻钟我要见到所有人。” “是。”唯志接过手令,立刻向城内跑去,载着满车货物的骡车也缓缓驶向县衙。 沈新迈进大堂第一眼就见到了坐在木椅上的秦宁,他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阿宁。” “郎君安。”紧跟着进来的叶县尉、宋云风和许弘溪齐齐拱手道。 和沈新共事第一天,让这三个人知道了活着的不容易,也让三位心甘情愿给这位让县令大人放在心里、嘴里、眼里的郎君行礼。 “起来吧。”秦宁颔首轻声道,他视线偏移,看向林斐济,“相公,你看谁来了?” “沈大哥。”林斐济顺势拱了拱手,行了个书生礼。 “林弟,你怎么来了?”沈新笑了一下,“难不成是打算行万里路再步入考场一举夺魁?” 秦宁悄悄扯了扯沈新的袖子,对着沈新的目光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林斐济现在顾不得面前两人的眉眼官司,他言简意赅地把遇到山匪一事说了一遍。 “诸位有何想法,这伙山匪该不该剿?皆可畅所欲言。”沈新盯着墙上的县城舆志图说道。 宋云风嘴角微抽,和许弘溪对视一眼,默契地垂头看向地面。 往日里两个玲珑心思的人都不开口,叶县尉想了一下,开口道:“大人,下官以为山匪该剿,但还需从长计议,今日天色已晚,大家已经精疲力尽,还是等明日休整好再联合曲阳县令一起商议。” 沈新回头,诧异地看着叶县尉:“走这么点路你们就累了?” 叶超勇感到沈新眼里的嘲讽,脸色陡然涨的通红,嘴硬道:“下官自然不累,不过是怕大人身体撑不住。” 宋云风和许弘溪心底同时叹了一口气,完了,这个叶超勇,给他个坑他就往里跳。 “本官身强体健,叶县尉不必担忧。”沈新笑了一下,“既然大家不累,那等吃完饭就出发,许主薄和冯典史镇守县衙,叶县尉和宋云风跟着一起去。” 沈新伸出手指在舆志图上的燕阳山一点,沉声道:“兵贵神速,杀他个措手不及。” 第151章 大堂骤然陷入寂静, 昏暗的灯火下,众人神色各异,沈新目光微移, 问:“诸位可有疑虑?” 几息过后, 冯典史起身弯腰行礼, 劝阻道:“匪徒人数不明, 且穷凶极恶,县衙的巡检兵加上衙差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四十之数,而大家从未真真正正上过战场,如何能打得过他们?” “我为县令, 自当身先士卒, 冲锋陷阵, 山匪下山抢劫商队必然是精锐, 十几个精锐,那这伙山匪的人数不会超过五十。”沈新玩味一笑, “诸位怕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几个毛贼而已, 瞻前顾后。” 叶县尉挺直腰身,沉声道:“山匪行踪不定,老巢必然隐蔽,等咱们到了燕阳山, 那里正是最黑的时刻, 视线受阻,更是大大加大了寻找和进攻的难度, 大人还是要三思为好。” 宋云风心思微转,起身行礼紧接着说:“大人,燕阳山地处昭平和曲阳两县之间, 不若明日大人与曲阳县令商议一番,共同剿匪,定然能大获全胜。” 沈新笑了一下,“巧了,本官这里有能找到山匪老巢的神兵。” 伴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坐在上首的秦宁勾了勾嘴角,显然已经知道了沈新未尽的意思。 沈新走到大堂门口,高声道:“灰灰。” “嗷呜。” 灰灰窜进屋内,两年多的时间,灰灰已经从从手掌大小到了沈新膝盖部位,身形矫健结实,一身黑毛养的油光锃亮。 沈新揉了揉灰灰的头,笑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家从小养到大的灰灰,鼻子灵的很,找到山匪老巢不在话下。” 就在这时,明见走到了大堂门口,他躬身行礼道:“大人,人齐了。” “诸位可还有疑问?”沈新回身,慢步到秦宁身边问。 见县令心意决绝,许主薄心里叹了一口气,拱手道:“大人英明。” “大人英明。”其他人紧接着也直接说。 秦宁适时开口道:“相公,晚饭已经备好了,要不要运到前厅来?” “好。”沈新笑了一下,忍住想摸秦宁手的心思。 底下的人行动迅速,不过一刻钟,大堂前面的空地,弥漫着各类菜香,肉香和众人的私语声。 大堂内,沈新正在交代事情,“县衙空悬,今夜还望冯典史和许主薄坐镇县衙,辛苦一日,明日给你们放一天假。” 你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想的还挺周全,许主薄皮笑肉不笑道,“吾等自当竭尽全力,大人言重。” 沈新点点头,继续说:“明长和唯励,你们两个今日在内堂外守夜吧。” “墨书,你去房顶上监视各方动静,如若有来人进犯,立即射杀。” “是。”三人齐齐拱手道。 “斐济兄,你一会儿…”沈新话还没说话,就感到秦宁在扯他的袖子。 他顿了顿,“算了,大家先去吃饭,剩下的事一会儿再说。” “是,大人。” 等屋里只剩下沈新和秦宁两个人时,沈新牵过秦宁的手,说:“知我者,阿宁也。” 秦宁眼角微弯,“斐济不能和你一起去,他是小哥儿,这路上太危险了。” 沈新挑起的眉毛还没放下去,他愣了一下,思索片刻道:“那他来这是来投奔咱们的?不想嫁人?” “你怎么猜到的?”秦宁眼睛瞪大了一瞬。 “读书识礼,见过天地辽阔,体验父权制度下男人的优势,又如何甘心放弃这样的生活,让渡自己本该有的权力。”沈新陈述道。 秦宁想到见过的哥儿和女子嫁人后的生活,忍不住点点头。 见到秦宁红肿的手背,沈新眼底暗了一瞬,他拉过秦宁的右手轻吻了一下,“这里的蚊虫太大了,桂花坳四面环山,资源丰富,我找了许多驱虫驱蚊的草药回来,先往门窗上放一放,明日再让他们制成粉末,佩戴在身上。” “那里岂不是有很多新鲜果子和花?”秦宁眼里亮了一瞬。 “是,杏溪村有很多杏树,可以跟他们谈批量订购。”沈新又提醒道,“今夜阿宁睡前把袖箭放在床头,小心为上。” “不要皱眉。”秦宁踮起脚摸了摸沈新的额间,“不必担忧家里这些事,我能处理好,相公辛苦一天,先吃饭吧。” “好。”他牵起秦宁的手。 饭毕,沈新走到前庭,望着整齐肃穆站成两排的小兵,摆手制止了大家行礼的动作,朗声道:“燕阳山生了匪患,对过往商队打杀劫掠,若任由其发展壮大,长此以往,昭平县必然损失重大,本官欲剿灭山匪,诸位可愿与我同往,保护昭平?” 第157章 “击杀普通山匪者,赏银三两,击杀头目者,赏银十两,活捉山匪者,赏银五两,表现优异者,晋升厚禄皆不在话下。” 庭院传出阵阵吸气声,就连许主薄都瞪大了眼睛,为沈新的大手笔感到震惊。 沈新对这些声音视而不见,继续道:“本官在此承诺,剿匪过程中,若有人感慨赴义,县衙会负责其亲眷生活,按月按时发抚恤银两,为各位免除后顾之忧。” “吾等愿往。” 巡检兵和衙差声音如一,气势如虹。 沈新抬手,沉声道:“从左至右报上姓名,第一排开始。” “属下陈述奇。” “属下何大力。” …… “属下陈二伍。” 一声又一声或粗狂,或沉闷,或清亮的声音在庭院此起彼伏地响起。 林斐济心里震惊尤甚,他没想到一年多不见,沈大哥蜕变的能文能武,感觉他带兵打仗都不在话下… 整装待毕,沈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大堂门口的秦宁,说:“我走了。” 等秦宁说好,他回过头边走边说:“出发。” “蚊子可真大。”明长杵着柱子旁,拍死脖子上的毒蚊子,“也不知道大人那里怎么样了。” 唯励满眼崇拜,自信道:“大人身手了得,别说几个山匪毛贼,就是几十个人,也敌不过他一棍子。” “这倒是。”房顶上的墨书点点头表示肯定。 沈新带领一行队伍极速赶路,于亥时抵达燕阳山。 “原地休整两刻钟。”沈新低声,命令道,自己却向林子里走去,他换了一身短打,刮过青草树枝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灰灰,能闻出这上边的气息在哪里吗?”他低声问旁边不断哈气的狼犬。 “嗷呜。”灰灰低声回了一句。 燕阳山坳。 “三儿,你看着点。”瘦猴身形晃了晃,“我去放个水。” “去吧去吧。”西沟挥手,嘴里嘟囔道,“也不知道老大非要让我们在这守着有啥用,老子也想找个美人好好泄泄火…” 这些天可给他憋完了。 话音未落,一根木棍在他背后出现,结结实实地闷在他脑后。 沈新拎着西沟没有知觉的身子,把人轻放在旁边的草堆里,向后招了招手。 第152章 山谷中央正在举办庆功宴, 不远处还绑着从商队挟持回来的壮劳力,神色萎靡。 匪头陈虎站起来端起酒碗挥向空中,粗声粗气道:“兄弟们放心, 我陈虎绝不是付老三那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竟干些卸磨杀驴的狗事。” 空气中酒气蔓延, 有人高声喊道:“老大威武。” 陈虎哈哈一笑, 伸手把胸膛拍的梆梆作响,承诺道:“日后只要有我陈虎一口吃的,就有兄弟们一口吃的,大家一起同心协力, 金银财宝、美女香车, 应有尽有。” “日后跟着老大吃香的喝辣的, 应有尽有。”右脸上带着长疤的男人大吼着, 揽过畏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哥儿,大手在他身上不规律的游动。 “今晚兄弟们尽兴, 不醉不归!”陈虎仰头把大碗酒喝了下去,跟着加入了这场糜乱的篝火晚会。 密林深黑, 月光透过枝叶泛起幽光,明长走到沈新旁边,用气声说:“大人,那个也解决了。” 燕阳山附近没有村落, 活人气息本就不多, 众人跟在灰灰身后七拐八拐,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找到了山匪老巢。 山匪在一处狭窄的谷地安营扎寨, 附近植被茂密,树木参天,营地木屋、瞭望台都只建了一半, 旁边搁置着几节打磨好的木材,木屋后面有两处天然洞穴,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亮,若隐若无的笑声在空气飘荡。 沈新视力极好,在几里外就把山匪住处的布局看了个清清楚楚,就是不知道这石洞里面有多深了。 按照林斐济所说,山匪虽然没有刀箭,但手握锄头改动后的自制武器,一不小心也够这些没见过血的小兵喝一壶的,还是谨慎为秒。 解决完最外围盯梢的两个人,沈新开始定制作战计划,他命令道:“王治绥、陈述奇,两名弓手上去待命,若有山匪跑了,立即射杀。” “是,大人。”两人领命后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树。 沈新又伸手点了十五个人,命令道:“明见唯志,你们两个带着这十五个人守住两边的洞口,有人冒头,即刻制服,本官要他们一个都逃不脱。” “是,大人。” “其余人先随本官进左侧洞穴,记住,不要闭眼往前冲,刀箭不留情。”沈新低声道。 夜间急行,这些小兵身上穿的只是普通外衣,虽有长矛,也根本挡不住冷兵器。 “是,大人。” 宋云风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靠着两名弓手好不容易爬上了树,望着漆黑的天空思考,目光稍显呆滞,他到底做了什么孽要遭这个罪… 时间不等人,伴着周围愈发紧促的呼吸声,沈新双手握着两根木棍率先进了左侧洞穴。 走进洞内,笑声越发大了,洞内的空气湿润发凉,隧道宽窄、高度不一,沈新抬手,示意大家轻手轻脚往前走。 越过拐角,一个靠着石墙的男人正在打哈欠,余光瞥到阴影,偏头过来说:“哪里…” 男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就被沈新三两步上前一棍子敲晕了过去,露出只容一人宽的小道和光亮。 沈新命令道:“最后四个人留在原地待命,其余人跟我进去。” “是,大人。” 这小子真是冒失,里面有陷阱死了怎么办?叶超勇心下发急,大步追了上来,急切道:“大人,等等我。” 穿过洞穴,是空旷的平地,中央篝火正旺,噼里啪啦的火花旁边是山匪百出的丑态。 山匪六子酒只喝了一点,还没有醉倒过去,他在恍惚间看到了这侧的黑影,有些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他一边抄起身旁的家伙一边喊道: “敌袭!” “敌袭!” “敌袭!” 堪称凄厉的叫喊在山谷经久不散,也让三十多个山匪回了神,陈虎目光一变,他站起来大吼道:“兄弟们,起来抄家伙。” 空地相隔不远,沈新一马当前,拎着棍子就冲了上去。 叶县尉来晚来一步,没能阻拦沈新,只得硬着头发迎了上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 山匪来一个,沈新打一个,山匪来一双,沈新左右开弓,山匪一拥而上,县令大人一棍子抡倒一大片,两棍子就把人全撂倒了,根本没给山匪近身的机会,只剩下他在后面偶尔补一拳头。 刚踏进山谷的其他人见到这一幕,呆愣片刻,而后神色狂热地盯着县令大人,人性慕强,尤其是在争狠斗勇的战场中,更容易让人心生臣服。 “冲啊!” 一声又一声的吼叫响彻山谷,惹来空气震荡,与虎叫狼嚎遥相呼应。 沈新往后扫了一眼眼红脖子粗的众人,淡淡道:“尽量留活口。” 这么好的免费劳动力上哪找去。 士气正旺,山匪们又喝了顿大酒,此消彼长,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场战役就落下了帷幕。 期间不是没有山匪想跑,但都被抓了回来,此刻这些山匪正按照沈新的要求,抱头蹲在原地。 “叶县尉。”沈新说。 “属下在。”叶超勇大声道。 沈新命令道:“你带人把他们都绑起来,清点人数,好好审问看有没有漏网之鱼,抢夺的财宝都放在了哪里。” “是,大人。”叶超勇抱拳应声。 沈新指着东侧被捆住的五六个男人,命令道:“解开他们的绳子,和那边的女子哥儿一起带过来,本官有话要问。” “是,大人。” 山谷平整,四面山势险峻,易守难攻,这些山匪倒是会找地方,若是等他晚来几日,山匪布控得当,事情恐怕就不会像今日这么容易了。 “大人,人已带到。”官兵抱拳行礼道。 陈杜罗是本次商队的掌事人,他没想到竟然还能从土匪窝子活着走出去,一见到沈新就赶忙跪到地上:“草民陈杜罗携陈家商队拜见大人,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不知大人在何处任职?草民好去府上拜谢大人。” 沈新回复道:“本官是昭平县新任县令,道谢就不必了。商队在本官管辖区域遭此祸事,也该本官跟你们赔个不是。” “大人言重,草民如何担待得起。”陈杜罗连连拱手,这位县令大人态度如此和蔼,让他心中惶恐尤甚,总怕还不起。 沈新没回他这句话,转而问道:“商队之人是否都在这里了,有没有被匪徒关在其他地方的?” 伴着山匪的哀嚎声,陈杜罗回头扫了一圈,数了数,迟疑片刻说:“回大人,人都齐了。” “大人,有人招了。”叶县尉感叹沈新的神机妙算,他大步走到沈新旁边低声道,“今夜这伙山匪正在喝庆功酒,人都齐了。抢来的财宝埋在地下,离这不远,一刻钟就能挖出来。” 第158章 “人质、匪徒和财物都齐全了,整理完回县衙。” 回去后还有的忙,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沈新走神了一瞬,开口道。 还是要找些马匹,升级交通工具,靠人两条腿走还是差点意思。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宋云风扣着树干,乱七八糟的事情想了一堆,心中格外紧张,生怕县令死了这里,到时州府问责,他们这些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终于,洞穴传出人声,紧接着有人走了出来,可惜夜色深沉,看不清楚人影,宋云风不敢开口,怕被匪徒发现踪迹,就在他愈发焦急之际,沈新的声音传了过来,“今日辛苦大家,山匪全部剿清,回去除了论功行赏外,在场众人皆可领一两银子的赏银,领取方式在另行通知。” “谢大人恩典。”叶县尉带头大喊,其余人紧随其后。 沈新瞥了叶超勇一眼,突然觉得此人老当益壮,奔波一日丝毫不见萎靡之态,神色兴奋,他心里闪过一丝欣慰。 不错,能干活的人都不错。 夏日昼长夜短,回去不必急行,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回县衙时,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沈新带领众人进了县衙,队伍最末端提溜着一大串踉踉跄跄的山匪。 “大人回来了。”紫珠见到沈新行了个礼,立刻向内院跑去,要给郎君通报。 许主薄和冯典史正在签押房小憩休息,听到动静,连忙起身迎接,沈新抬手阻止了两人行礼的动作,一边往前走一边吩咐道: “冯典史,山匪全部羁押下狱,三日内审清他们的来历和过往犯罪情况。” “是,大人。”冯典史拱手道。 “许主薄,找个地方让商队之人暂住,一日之内核验他们的户籍文书,确定这些人身份、货物清单、目的地。” “是,大人。”许主薄掩盖心中惊诧,拱手道。 秦宁一路小跑,二毛三毛紧随其后,秦宁快到仪门时才慢下脚步,伸手整理衣衫,二毛三毛没这个顾忌,径直跑到了沈新旁边。 林斐济见商队的人大多救了出来,心中松了一口气。 “大哥。”二人齐声道。 沈新“嗯”了一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问:“你们哥哥呢?” “相公。”秦宁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圆领绵衫,清新透亮。 “阿宁。”沈新扒开左右的二毛三毛大步走了过去,秦宁小声道:“所有人的早饭都准备好了。” “阿宁真厉害。”沈新笑了一下,转身面对众人道,“早饭已备好,诸位可用过饭食再回家。昨日诸位都辛苦了,今日均放半日假,一队上午当值下午休息,二队上午休息下午当值。” “谢大人恩典。”众人齐声道。 秦宁还未开口,叶超勇便一脸担忧道:“大人已经不眠不休了一日一夜,为了身子着想,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能文能武又一心为民的县令,这么多年他只碰到一个,可得保护好了,若是还能教他一招半式,简直赚翻了。 第153章 这人怕是熬夜熬的脑子不清楚了, 一路上就怪怪的,沈新拍了拍叶超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吃过饭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今日给你放一天假。” “小宋, 你也是。” 不顾周围人奇奇怪怪的眼神, 叶超勇一脸感动, 抱拳道:“谢大人。” 文武双全、心思缜密、行事干脆、不过二十岁就是正七品县令的人,有且仅有一个沈新,他得把这根大腿好好抱牢了。 “谢大人。”宋云风一脸麻木,这一路上他已经见惯了叶超勇这种不值钱的表情。 “相公, 先回屋吃饭吧, 我有点饿了。”秦宁拽了拽沈新的袖子, 拉回沈新的注意力, 他总觉得叶县尉看相公的眼神像看到了宝藏一样,火热非常。 “我也饿了。”三毛左看右看, 跟着举手道。 “好,回家吃饭。”沈新笑了一下。 许主薄和冯典史对视一眼, 齐齐叹了一口气,冯典史说:“快点吃饭吧,还有好些事情等着要做。” “是啊。”许主薄一脸赞同,这两日做的事比他过去两个月干的事情都要多。 吃完饭, 沈新终于空出时间和林斐济详谈, 他开门见山道:“斐济兄此次来投奔我所求为何?你我为兄弟,相识一场, 若斐济兄不愿意,我可以保你免受嫁人之苦,一生自由自在。” 姜太公钓鱼, 愿者上钩,沈新虽然眼馋林斐济出众的天资,但相识一场,他也做不出忽悠人给他黑工这种污糟事。 林斐济心里微暖,再次觉得他来投奔沈大哥和秦掌柜真是英明之举,在他人那看来是惊世骇俗、大逆不道之事,在沈大哥夫夫这里只是寻常所求,他笑了一下,开口道:“我虽只在县衙呆了一天,也看出些门道。大人上任不久万事欠备,现下可用人并不多,斐济虽年纪尚浅,但略有天资,愿自荐师爷一职,愿以满腹经纶辅佐大人,壮大昭平。” 天才总是不甘平庸的,沈新微微一笑,“斐济兄此话正合心意,不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你博古通今一个幕僚师爷未免大材小用,县衙倒是有个县丞的空缺,斐济兄可愿一试?” “当然愿意。”林斐济长久憋闷心思畅快不少。 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弯腰行礼,语气郑重道,“大人放心,斐济定不辱命。” “快起来。”沈新抬手,“老天待我不薄,让我了个大便宜。” 林斐济没起身,继续开口道:“沈大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沈新回。 “我是哥儿一事还请沈大哥帮我保密,避免杂事之扰。”林斐济慎重道。 沈新并无性别之见,但其他人未必这么想,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只能潜移默化的慢慢影响,此事任重而道远,他沉声道:“你放心,此事再无第四人知晓。” “多谢沈大哥。”林斐济直起身,坐了回去。 “斐济兄准备一下,我明日一早通知他们,这里还有上任县丞走时留下的交接文书,你拿回去熟悉熟悉。”沈新想了一下,交代道,“至于县丞的俸禄待遇,你和我夫郎谈。” “是,大人。”林斐济拱手道,心中有些狐疑,他总觉得沈大哥一早就打算好了这一切,就等他上钩呢。 “郎君呢?”沈新出了内堂问旁边的阿谷。 “郎君去人牙市场了。”阿谷福了福身子,小心道,“郎君临走前给您做了碗鸡汤,让您空了喝…热水也已经备好了。” “鸡汤端到正房,我一会儿喝。”沈新点点头,跟后面的林斐济说:“我先回房洗漱,斐济兄请自便。” “是,大人。”林斐济拱手道。 和沈新分别后,他往前走了一段便碰上了沈瑾。 “林大哥你有时间吗?”二毛端端正正道。 看来是特意来找他的,林斐济笑着问:“有时间,怎么了?” “我新写了一篇文章,还请先生指点。”沈瑾递过文章,眼里忐忑。 这对林斐济来说是件新鲜事,他一边看文章一边往前走,“咱们找个凉快的地方说。” 二毛眼里闪过惊喜,“谢谢林大哥。” 鸡汤醇香温热,得花费阿宁不少心思,沈新一饮而尽,发梢的水滴落入敞开的胸膛,他也没上床休息,而是坐在了书案边,打算把脑海里的农学知识默写出来。 实话实说,昨日去看的三个村庄问题都不大,但大多赋税过重,家无余粮,经不起任何天灾人祸,日子显得格外艰难。 珍渔村可以造船入海,建造经济码头、种植能适应碱性土壤的作物、海盐提纯等等方式都能让这个村庄快速发展。 杏溪村四周有大片良田,只是八成的田地都是地主所有,那里的村民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 桂花坳良田不多,但山林资源丰富,算是三个村子里日子最好过的村落了。 土里生粮,是民之根基,怎么能放到这些精明的地主手里呢,得想个法子收回土地所有权。 太阳逐渐升高,屋内越来越热,沈新撰写的纸摞在一起,加起来有手指高了。 “相公,我买了十五个丫鬟和哥儿。”秦宁推门而入。 阿宁回来了,沈新提笔抬头,笑道:“十五个够吗?” 昨日准备那么多人的饭食,想必把家里这些人给累坏了。 “暂时够了,就是内院地方有点小,有些住不下。”秦宁浅浅叹了一口气。 “后院那块空地再建几个房子,或者还有什么要添置的,你做主就好。”沈新说。 秦宁点点头说:“你昨日带回来的于木枣,他说他不想回家,我就把人留下了,已经跟他说好了,包吃包住,但这几个月没有银钱的。” “你做主就好。”沈新继续写着他的知识。 “相公,我打算明日就去街上盘间铺子,做糕点、饮品和冰块生意。”秦宁贴在沈新旁边,商量道。 第159章 “好啊,正好明日斐济兄上任,你也有空闲时间了。”沈新点点头。 “这上面写的是轮作和间作真的吗?”秦宁加快了翻动的速度,“这样作物真的能存活吗?” “可以,我们可以先垦些荒地试一试,正好抓的那些山匪可以当壮劳力。”沈新故作深沉。 秦宁偏头看了沈新一会儿,素手晃了晃那厚厚的一叠纸,幽幽开口道:“相公,你这一上午是不是就写这些东西了,没有睡觉?” “写着写着就忘了时间。”沈新神色一僵,连忙揽过秦宁的细腰,找补道,“我刚好困了,阿宁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不好。”秦宁瞪了瞪眼,利落地扒开沈新的大手。 “阿宁…”沈新恋恋不舍道。 秦宁心软了一瞬,轻声道:“你先睡,等我跟斐济谈好俸禄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沈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好。” 他右手揽过秦宁的肩膀,左手放在他的大腿外侧,微微使力,抱小孩似的把人抱了起来。 “啊…”秦宁伸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挣了一下没挣该,双眼恼怒地瞪着沈新,低声道,“放我下来。” 感觉身下的人比面团还柔软,沈新喉咙微动,他把头埋在秦宁的颈侧,闷声道:“美人在怀,我可舍不得放开。” 秦宁脸颊滚烫,颈侧发痒,而且相公的胸膛好烫…他躲了躲,又被沈新更大力地拉了回来。 “别躲,我就抱抱。”沈新边说边轻吻秦宁的颈侧,怕留下痕迹,动作倒是越来越轻。 青天白日,万一有人突然进来,秦宁睫毛抖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沈新的额头,气鼓鼓道:“睡觉。” 沈新翻躺过去,单手挡在眼前,平复急促的呼吸,声音暗哑道:“好,你去忙吧,我睡一会儿。” “相公,晚上我帮你好不好?”秦宁磨磨蹭蹭道。 “好。”沈新抬手捂住了秦宁闪光的眼睛,“快去吧。” 他得养精蓄锐,好好睡一觉。 黑夜将近,夏风清凉,沈新吃过饭准备去趟前院,看看他交代的任务进度如何了,也想看看山匪招出来什么东西没,有没有意外之喜,比如不知名的宝藏… 牢房在县衙内西北侧,矮小昏暗,异味浓厚,惨叫声、求饶声不断。 “大人。”牢房门口的狱吏见到沈新,抱拳行礼道。 坐在木椅上的冯典史听到声音,也转头起身,快走两步到沈新旁边:“大人。” “审的怎么样了?”沈新摆手示意冯典史起来。 冯典史捏了捏发红的额角,低声道:“这伙山匪有点骨气,暂时还没有进展,不过从他们的眼神里,下官敢断言,他们身上定然有不少人命。” “还好大人有先见之明,没等他们扎根就把他们解决了。”冯典史感叹一句,显然今日听了不老少沈新的丰功伟绩。 沈新瞧着东倒西歪的山匪,好似个个悍不畏死,他勾了勾唇。 他就喜欢这种有骨气的人,这样的人才能更有韧性,更好干活。 “财物清点好了吗?”沈新又问,“商队损失可严重?” “回大人,商队携带的茶叶、丝绸和香料大多倒是完好,不过瓷器好些被打破了,皮毛也霍霍了不老少,杂七杂八加起来也要五十多两银子。”冯典史回道。 “你也不必审了,直接让他们服苦役。”沈新挥了挥手,“把人提出来,扔去郊外开荒,手脚快些或许还能赶上秋种,每日只放两顿稀粥即可,表现好的人发一个馒头。县衙穷的叮当响,这也是个进项。” 第154章 陈虎面色不屑, 嚼着嘴里的干草翻了一个白眼,他心中很是不服,若不是酒水误事, 他们昨日也不会败的如此突然, 区区耕种有何难度?等到来日, 他要让这个不知深浅的县令明白, 放虎归山终成大祸的道理,只要给他时间… “大人英明。”冯典史拱了拱手,“不知大人想让他们开垦哪块荒地,安排何人监工?” “明日再议, 冯典史辛苦一天了, 今日早点回去休息吧。”沈新笑道。 “谢大人。”冯典史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弯腰行礼道。 “许主薄人呢?” “他身子突感不适, 回家请大夫医治了。”冯典史回道。 “没想到他的身体还不如冯典史硬朗。”沈新开玩笑道。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壮的跟头牛似的,一天一夜也不累, 冯典史强颜欢笑道:“大人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沈新最后扫了一眼牢房, 开口道:“本官还有要事,先走了。” “大人,请等一等。”冯典史连忙道:“七日前西街坳坪区十二号柳家发生的命案人犯已找到,不知大人何时升堂?” “先收押入狱, 和其他案件攒到一块, 过两日一起办。”沈新沉吟片刻,说道。 “是, 大人。”冯典史弯腰恭送道。 了解完情况,沈新又去见了商队掌事的陈杜罗。 “草民陈杜罗参加县令大人。” “起来吧。”沈新笑了一下,关心道, “陈掌事昨夜睡的可好?” “还…还好。”陈杜罗心抖了抖,连忙起身双手奉上准备好的五百两银票,“草民携商队深谢大人救命之恩,小小谢礼不成敬意,恳请大人收下。” “你们在本官管辖的地界遭此大祸,本官帮你们讨回公道是应该的,不必言谢。”沈新拒绝了,片刻后又问,“本官听说陈掌柜是从广安府来,要到益州那边去走商对吗?” “是,大人。”陈杜罗又站了起来,“不过我们商队卖的都是普通的商品…” 沈新抬手制止了陈杜罗没说出口的解释,沉声道:“本官不是想就此问罪陈掌柜,而是想和陈掌柜做笔生意…” “大人的意思是?”陈杜罗迟疑着问。 “实不相瞒,别看昭平县外表光鲜,实际上里面穷的叮咣作响。”沈新先是卖了个惨,语气沉重道,“陈掌柜走商多年,想必也有一条稳定的商队路线,本官只是想和你同路一次,借道而行,也能认识些人,混个脸熟好做生意。” 这位县令的胃口也太大了些,他不要鱼竟然要他安身立命的渔网,等这位县令把路走通了,还有什么事,陈杜罗心中一抖,面色难看道:“大人…那草民以后还拿什么买卖…” “你放心,本官绝不做断人财路的生意。”看到陈杜罗要哭的表情,沈新安慰道,“你卖的那些商品,本官一个也不碰。” 罢了,民不与官斗,若不是上面这位县令,他也没这个命活着走出土匪窝出来,就当是买命钱了,陈杜罗咬了咬牙,弯腰行礼道:“既然如此,这一路就仰赖大人了。” “那你先在县衙好好住几日。” 有了赚钱路子,沈新心满意足地离去,和秦宁渡过了一个美好又充实的夜晚,心满意足抱着秦宁缓缓睡去。 翌日,天清气朗,县衙大堂。 四角的冰盘发出阵阵凉意,沈新坐在上首,林斐济站在他的左侧,县衙有品阶的官员依次坐在下方,他环视一圈,在许主薄面前定住,他关心道:“许主薄头还疼吗?” “谢大人关心,大夫说是劳累过度,昨日休息一夜已经大好了。”许弘溪面色感激道。 沈新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本官虽然只上任三天,但事情繁多,也快到了征收秋税的日子,尤感人手不足。” 他指了指林斐济,又说道:“这是我在南江书院时的同窗好友,名为林斐济,年级虽然只有十五,却已是秀才,真真正正的少年天才,本官欲聘其为县丞,负责县里一应大小事务,也算补了县丞这个空缺,诸位可有异议?” 宋云风心里咯噔一下,十拿九稳的县丞之位就这么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夺走了,他气的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表情,连忙摁住手心,疼痛让他平稳心神。 林斐济今日穿的是稍显沉稳的青色衣衫,但面色白嫩,稚气未脱,明显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许主薄深吸一口气,起身拱手道:“大人,此举怕是有些不妥,县丞乃辅佐县令统管一县之职,是除却县令外最为重要的官员,林秀才虽才高八斗、少年英才,可政事不同于纸上谈兵,还是需要更有经验的人才是,还望大人三思。” “下官并无异议。”叶超勇沉声道,“大人英明神断,所荐之人定然能胜任县丞一职。” 这个叶超勇到底是吃了沈新什么迷魂药,竟对他如此言听计从,宋云风咬了咬牙,但他并无品阶,在这里也没有说话的权利,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林斐济微微一笑:“斐济初来乍到,诸位有所疑也很正常,斐济愿试做一个月的县丞,若一个月内不能胜任,我自动辞去县丞一职,也不延误县令政事。” “好,就这么定了。”沈新双手一拍,“即日起,任命林斐济为昭平县县丞,辅佐我负责昭平县一应大小事务,还请在座诸位多加配合。” 第160章 “是,大人。”几人起身,拱手作礼道。 “找两个人把这个任命文书贴到告示栏上。”沈新说,“今日冯典史、叶县尉、小宋跟我一起去下访,晚上回来大家一起再开个会,就谈谈昭平县接下来发展的问题。” “我去。”乔烽旺双手举过文书,大步往前走。 “别抢,我去。”陈述奇在旁边伸着脸试探道。 “县令大人字写的是真好看。”陈二伍一脸崇拜,“飘逸、英俊、潇洒。” 沈新领着众人快走到衙门口时,听到了这几个人的谈话,他嘴角微勾,叶县尉瞧着沈新的脸色,恭维道:“这几个小子还算有点眼光,话也说的实诚。” “叶县尉也学会拍马屁了。”许主薄皮笑肉不笑道。 “大人别听他瞎说,下官这人最是实诚,说的都是实话。”叶县尉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了许弘溪一眼,这老登就知道挑拨离间。 许主薄心下一哽,跟着众人一起弯腰拱手道:“恭送大人。” “大人,今日咱们去哪个村?”叶县尉问。 “芦花村、陈家村和宋家村。”沈新回道。 “小宋的家就在宋家村吧。”冯典史出声道。 沈新的目光移了过来,笑道:“既然这样,小宋跟我们介绍一下宋家村吧。” “因村中七成之人都姓宋,宋家村因此得名。宋家村四周良田不少,偶有粮食减产大家一起支应着也能渡过难关,大多数人家的日子也不难过。”宋云风想了想,夸赞道,“村民淳朴,热情好客,也不排外他姓之人。” 异常团结,相当排外,一村之人能占据大片良田,背后可能还有人,沈新点点头,不再说话。 芦花村与边境益州接壤,是县城距离边境最近的一个村落,据说民风彪悍,每年税收都只是堪堪交够,朝廷下发的政策也敷衍了事,是县衙里著名的“头铁党”。 沈新刚进芦花村,就见两个壮汉在一处坡地上打架,鼻青脸肿、胳膊往外流血还不停手,围着的人男女老少皆不断拍手叫好,空气焦灼。 这些人还是太闲了,竟然有功夫打架,瞧着壮硕的也不像吃不饱饭的样子,得给他们找些活干,沈新心里不断盘算着。 “县令大人在此,芦花村村长所在何处?还不快来迎接。”叶县尉皱了皱眉,大喝一声。 这一声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有躲在人群里的人叫了一句,“哪里来的县令?我们怎么见都没见过。” 沈新的目光精准落在说话之人的脸上,笑道:“本官就是新任昭平县令,大家没见过也属正常,不知芦花村村长在何处?” 罗二瞧见沈新的视线心突了一下,怕县令怪罪,听完沈新的话腰杆又硬了起来,他扒开人群走了出来,面色狐疑道:“你真是县令?怎么这么年轻。” “大胆刁民,竟敢冲撞县令大人!?”冯典史眼里闪过怒色,眉头夹的死紧,此村之人未免太没规矩了。 “言重了。”沈新摆了摆手,没等他继续说话,芦花村村长便到了。 此人是个三十左右的精壮汉子,粗布短衣挡不住一身的腱子肉,他面无表情抱拳道:“草民张飞鹰,拜见县令大人,不知县令大人此来有何贵干?” 沈新直言道:“本官来一是想了解了解村民的日子过的如何有什么困难,而来是想看看周围有哪些可开发的资源,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一点。” 张飞鹰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询问道:“不知大人想如何了解?” “村子如今有多少户人家?一共多少人口?男人、女人和哥儿都有多少人?…如今人均土地有多少亩?平日除了耕种可还有其他进项?”沈新不假思索道。 张飞鹰被这一连串问题砸的发懵,他缓了半天,磕磕巴巴道:“芦花村现在有二百多户人家,将近一千人,有水田三百多亩,旱地五百多亩,平日男人们会去县城做做杂活。” 芦花村相对于其他村落明显更有朝气,超乎沈新的意外,而且这个村长明显没说实话啊,村中酒香四溢,他的鼻子还没失灵。 但沈新也没多问,只点头道,“带我们去看看你们的田地,和周边环境。” “好。”张飞鹰点点头。 “除了粮食作物你们还中了红甘蔗?”沈新有点惊讶,芦花村虽然尚武,但还是有聪明人的,知道种经济作物。 “甘蔗价高,比种小麦合适。”张飞鹰摸了摸鼻子。 “有心了。”沈新赞了一句。 逛完芦花村,几人又坐车去了陈家村和宋家村,两村异曲同工,待人热情好客,说话藏头露尾,陈村长和宋村长一句话恨不得拐八百个弯,也不知道哪里学的臭毛病,沈新看完自己想了解的,便立刻离开了。 一日奔波到县衙时,沈新身上都是汗味,没来得急吃饭,他立刻召集了县衙官员,开会。 “一天时间,可想到对昭平县未来发展有益的想法?诸位可畅所欲言。”沈新抬手道。 第155章 林斐济率先起身, 他弯腰行礼道:“回大人,下官查看了近一年来的县衙账册,发现仅去年三月重修县衙大门就花费了白银二百两, 各类庆典、修建文庙、祭祀等加起来就要五千多两, 这些冗余的支出光去岁一年加起来就将近白银八千两。” “下官以为这些非必要的支出可以全部减掉, 这样每年下来能省很大一笔银钱。” “此举怕是不妥。”许主薄一脸不赞同, “县衙代表的是大燕朝的脸面,自然应当修缮,而文庙是天下读书人的精神圣地,怎可让其满身灰尘。” “许主薄此话在理。”冯典史也跟着点点头。 “小宋, 你负责把大家的想法都记录下来。”沈新不置可否, 又问道, “其他人有何想法?” “是, 大人。”宋云风眼珠转动,接话道:“下官以为可以大力开垦荒田, 增加粮食产量。” “不错,牢中有许多经年罪犯白吃米粮, 不若让他们都去开荒,也算物尽其用。”冯典史从沈新昨日的话中得到了灵感,真诚建议道。 “开荒至少要三年才有成效。”许主薄说,“或可以实施降低商人税收, 大力推动市场繁荣。” …… 一场讨论,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沈新喝了一口水, 笑道:“诸位的想法都很不错,林县丞说的不错,经济发展不光要学会开源, 也要适当节流,这件事就要给你推行下去。” “是,大人。”林斐济起身行礼道。 “至于开荒一事,还要等本官多考察,确定地点再谈,现如今刀也有个能用到这些人的地方。”沈新没卖关子,直接说了他的想法,“本官要建一座专门烧制瓷器的厂子。” 地方他也选好了,就在杏溪村西侧的荒山上,那里木材丰富,又靠近水源,是一处绝佳瓷窑选址地。 “大人身为县令怎能以官身行商?大人怎可如此糊涂?”冯典史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我不过出了个想法,最后厂子地契自然要写我夫郎的名字。”沈新笑了一下,“本官家里的事情都是夫郎说的算。” 在场之人沉默了,林斐济嘴角微抽,没想到两年多过去了,沈大哥这种随时炫耀夫郎的风格依然没变。 “据下官所知,瓷器烧制难度极大,要求窑工对火候的把握极为精准,非经验老道者无法制成。”许主薄语气委婉道。 “先做,如果不成再想别的法子。”沈新淡淡撇了他一眼,“若万事都以此为借口,那大家就都混吃等死好了。” “大人所言极是。”叶县尉终于接上了一句话。 “本官已经找好了销路,但时间不等人,所以这个厂子一定要尽快建好,尽快投入使用。”沈新继续说。“在座之人可有熟悉的名匠,只要有真才实学,本官愿以高价聘之。” 见众人摇头的样子,沈新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此,就在县衙门口的告示栏张贴文书,再让小吏去人流处告诉大家县衙要招人这件事。” “是,大人。”林斐济应承道。 “天色不早了,大家散了吧。”沈新笑道,“今日辛苦了,明日在县衙门口集合,和本官一起去下访。” “大人英明神断,谈何辛苦。”叶县尉开口恭维道。 “说的再好听也不会留你吃饭。”沈新摇头失笑道。 等沈新走后,宋云风皮笑肉不笑道:“叶县尉,马屁拍马蹄子上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懂个屁。”叶县尉瞪了他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老夫也先回去吃饭了。”冯典史跟许弘溪和宋云风打了声招呼,也朝县衙门外走去。 “主薄大人,酒楼上了新菜据说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尝尝?”宋云风笑道。 “好。”许主薄回之一笑。 晚饭。 林斐济是和沈新一家一起吃的,让他对沈新和秦宁的相处模式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第161章 “阿宁,我打算办个专门烧窑的厂子,卖瓷器赚银子。”沈新说。 “好啊。”秦宁点了点头道,“相公打算什么时候建?” “刚刚和他们说过了,尽快建好,走陈掌柜的商路卖到西晋去。”沈新回,“厂子的名字写你的名字。” “银子是在我名下…”秦宁眼睛亮了一下,使劲点头道,“铺子已经找好了,让阿谷他们去铺子里做事吧,家里的活计先交给这些新来的人做。” 沈新应声道,“还剩双竹村没去,明日我还得去一趟下边。” “双竹村?”秦宁想了一下,“是木枣那个村子吧,要不要让他明日也跟着去?毕竟父母双亲健在,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问他自己吧,他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就让他父母来县衙问就是了。”沈新回道。 秦宁点点头,给沈新夹了一筷子挑好的鱼肉,“建屋的人已经招好了,明日动工。二毛和三毛的夫子也已经找好了。” “这么快?是谁?”沈新问。 “其中一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秦宁抿了下唇,看向林斐济。 沈新哈哈一笑,点了点二毛和三毛:“斐济兄尽得林院长真传,你们两个赚到了。” 林斐济跟着笑了一下,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不少。 “白日里斐济兄弟要忙事情,我想着让他们去县里的私塾读书,也交一些同龄玩伴。”秦宁继续说。 说到这,沈新深感长路漫漫,他吐槽道:“昭平这么大一个县,竟然连个书院都没有。” 秦宁沉吟片刻,认真道:“可能是在等相公来建一座独一无二的书院。” “阿宁说的有道理。”沈新深以为然道。 二毛和林斐济就着两人的话又干了一大碗米饭。 饭毕,沈新趁秦宁沐浴的时间检查了二毛和三毛的游记。 二毛的字已经初具风骨,显然私下里费了很大的努力,游记读起来也通顺,想法虽有些稚嫩,可也有可取之处。 “不错,这些日子书没白读。”沈新赞赏地看了二毛一眼。 反观三毛,字不像字,文章不像文章,不说狗屁不通,也和正常文章差了好大一截,沈新深呼一口气,呼噜了好几把三毛的头发,问:“咱们来昭平的时候遇到了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你为什么只写了一百个字?” “我这是言简意赅,语言当精炼。”三毛晃了晃脑袋,狡辩道。 “所以你想做个脑袋空空的大草包吗?”沈新语气阴测测道。 “读书认字太难了,我看不懂。”三毛真心实意道。 七八岁学的东西相当于一加一等于十,能有多难?沈新冷声一笑,“扯淡,五子棋你怎么一玩就会,那蹴鞠规则你怎么一学就会,别给自己找借口,从今日起,你二哥每日临摹多少字,你就临摹多少个字,你二哥文章写五百字,你也要写五百字。” “大哥!”三毛一副天塌了的表情,他抱着沈新的腿不断乱晃,撒娇道,“大哥,能不能在谈谈?缓和缓和?” 沈新掰开三毛的手指,冷漠无情道:“不能。” “雪松,你监督他,务必让他亲自完成。” 雪松是秦宁从外面给三毛买的书童,样貌文秀,胆子也不大,听到县令大人的话,一股脑地点头。 二毛的书童是他自己定的,叫文竹,是一个瞧着就很机灵活泼的小子。 “早点睡吧。”沈新听见主屋的动静,“我也回去休息了。” 沈新洗漱完,接过秦宁手中的帕子,轻柔地擦着他的湿发,说:“等这摊子事情走上正轨,我还打算去趟广安府,那里应该有棉花的种子,我找些带回来,这样昭平县也可以种起来,无论是制成棉衣卖自己穿都行,冬日里也能暖和不少。” 他还得去找找冯大青、刘六和冯七三人,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沈新怀疑他们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也得把乳胶赶快带回来,加工制作。 “还是过些日子吧。”秦宁犹豫了一下,“等税收过后,县衙稳当了,再去。” “好。”沈新低头闻了闻秦宁颈侧的香气,闷声道,“除了烧窑厂,我还要办糖厂、盐厂、冶铁厂、石料厂、造纸厂等,我还要建立研究院让粮食产量翻倍,办医院,提升医疗水平,开书院,为百姓启智。所有民生、军队要用的物资人才,我都要自给自足。” 相公心有鸿鹄,志在千里,我只当追随,秦宁握住沈新的手,轻声道:“好。” “那我们上床吧。”沈新猛然站起身,抱起秦宁向床榻走去。 夜深了,他们也该干点成年人该干的事情了。 亥正。 三毛听着外面的蝉鸣,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脸,墨迹沾到脸上,屁股挪动半天,就是没有落笔,他看向一旁的雪松,央求道。“雪松,打个商量,这些能不能明日在写,反正大哥晚上检查,我只要在那之前写完就好了。” “不行,快写。”雪松坚定地摇摇头,他必须得完成县令大人交代的任务,不然…肯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的直觉很灵的。 二哥已经在东厢房睡下了,让他连找个说请的人都没有,瞧着雪松坚定无畏的表情,三毛立着的头蔫了下去,双眼暗淡,认命地继续往下写。 旭日东升,朝阳入海。 县衙一大早就人声不断,后院更是热火朝天,拉线、打基地,十多位工人忙的有声有色,秦宁指挥的有条不紊。 沈新只匆匆看了一眼,伴着粉红的朝霞,和许主薄几人一起坐着骡车踏上了去双竹村的路。 第156章 双竹村是距离昭平县最远的一个村落, 成年男子从村子步行到县城要花费三个多时辰的时间,来回就要花费一天的时间。 山路崎岖难行,两旁枝草丛生, 树壮叶茂, 骡车来回颠簸, 许主薄被颠的直皱眉头, 他抬头问车夫:“大爷,还有多长时间能到双竹村?” “还有六七里地吧。”车夫扯着嗓子回道。 于木枣鼓起勇气道:“几位大人,草民知道山上有条近一点的小路,翻过去就可以直接到村口了, 应该比现在快上许多。” 昨日郎君跟他说了情况之后, 于木枣思考半天, 最后决定还是要回村一趟, 他现在有县令郎君撑腰,有了退路, 绝不再是以前任人拿捏的小可怜了。 “大胆,你竟敢让县令大人爬山?”许主薄怒目而视, 斥责道。 沈新摆手道:“爬个山而已,县令就不能爬山了?我以前经常爬山,强身健体,有何不好。” 他又转头对于木枣说, “你带路吧。” “是, 大人。”于木枣小心地看了眼许主薄的神色,拘谨道。 让车夫留在原地, 一行人缓缓上了山,沈新望着郁郁葱葱的山林树木,问于木枣:“这山上都有什么树木, 野果和野物?” “现在这山上最多的是竹子,野果子有龙眼、杨桃子之类的,不过不多。”于木枣回想道,“倒是蛇类挺多的,但是大多没毒。” 许主薄:“……”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遇到沈新。 于木枣的话还在继续,“不过我们村后面的山上有好些荔枝树和芭蕉树,现在正是结果的时候,还有猴子…” 竹林阴凉,生长的毛竹看上去比人胳膊还粗,沈新摸了摸冰凉的竹子,闪过欣喜,这可都是造纸的好材料,这一趟可没白来。 翻过山就到了双竹村,沈新站在半山腰看山下,村中的场景清晰跃入眼帘。 高高矮矮的草房和竹楼加起来不过六七十户,村中一棵阴凉的大树下坐着几个老人在聊天,三两孩童到处乱窜,似乎在玩耍。 许主薄累的气喘吁吁,他手撑在树干上,和沈新商量道:“大人,不若咱们在这里歇息片刻,下官实在走不动了。” 今日宋云风不在,他等下还要把沈新的话都记录下来,现在这个状态等下恐怕连笔都提不起来,肯定是不行的。 沈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许主薄松了一口气,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感激之情。 “主薄大人,小心你身后…有条蛇。”于木枣神色紧张,手微微指向树干上横长的枝芽,突然出声道。 许主薄脸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沈新手指间的石子弹射而出弹,“嗖”的一声,盘踞在树干上的浅棕色的菜花蛇打了下来。 许主薄僵硬的神色蓦地放松下来,他缓缓回头,菜花蛇的蛇身被沈新打了个大窟窿,鲜血淋漓,蛇眼泛着冷光,他腿软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然而在场之人并没有人关注到他的害怕心思,许木枣倒是看到了,但他斟酌片刻,顾着男人和哥儿之别还是没有去扶。 叶县尉对着沈新直接吹起了彩虹屁,他称赞道:“大人好生厉害,如此远的距离还能一击就中,又稳又快,正正巧巧打在了蛇身七寸。” 接着转身对许主薄又换了一副脸色,嫌弃道:“许主薄的胆子也太小了,一条没毒的菜花蛇也能把你吓成这样。” 第162章 “叶县尉说的是。”许主薄压下心中冒出的火气,皮笑肉不笑道,“谢谢县令大人。” 村口找夏蝉的几个小孩本来拘谨的神色在见到于木枣时骤然放松下来,他们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白嫩的屁股被阳光照的锃亮,几人围绕在于木枣身旁叽叽喳喳,“枣子哥哥回来啦。” “枣子哥哥回来啦。” 今日跟着的两名捕快步走进村中,一边走一边沉声道:“村长在何处,县令大人亲至,赶快出来回话?” 双竹村的村长接近四十岁,面容沟壑,皮肤黝黑,显老不少,沈新照顾着他的脚步,边走边问着村里的人口情况和土地情况。 双竹村水源不丰,平日饮水全靠后山上的小山泉,有些紧张。 好在这边夏季雨水丰富,各家各户有很多储水陶罐留着装雨水灌溉农田。 而且山上自然丰富丰富,有些老人也会卖手工编织的竹筐赚些银子,日子过的紧紧巴巴,饿死的人少,病死的人倒是更多一些。 将近两尺的陶罐手感光滑,陶土上乘,色泽温润,烧制的人明显对温度把控很精确,沈新起了心思,他问,“这些陶罐子是在哪里买的?” “是村里老关头自己琢磨做出来的。”村长面色诚惶诚恐,生怕哪里犯错,“外面的罐子卖的又贵又小,这才想着自己做陶罐,能省些是些。” 在这个信息匮乏的村落,这个老关头不仅建了一个陶窑,又烧制了陶罐,不管是别人教的还是自己琢磨的,都是可造之材,沈新笑道:“这人在哪里?可否带本官去见见?” “回大人,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里。”村长沉默几息,回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前走,也有人小跑着去了老关头家。 于木枣看着人群里眼神躲闪的后娘和低头沉默的亲爹,心中五味杂陈。 以往在他眼里,他后娘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大山,不过短短几日,再见到他后娘,心中全然没了害怕的情绪。 于木枣有些恍然,往日种种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一样。 他跟肖捕快说了一声,脱离了队伍,找到他爹娘去了僻静处,轻声道:“爹,娘。” “枣哥儿回来了?”肖氏瑟缩一下,面容讨好道,于木枣的亲爹依然沉默不语。 到底不想让他爹太难堪,于木枣深呼一口气,“我以后就在县令家做活了,那桩亲事虽然不作数了,但我也算是死了一次,以后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孩子吧。” “枣哥儿…”于木枣他爹双眼通红,神色愧疚,连一句挽回的话也说不出口。 肖氏忐忑的心放下大半,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的银子保住了。 于木枣想了想,最后提醒一句:“县令大人要大力发展昭平县,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大家也不要在想些歪心思了,免得害人害己。” “枣哥儿说得是。”肖氏咧了咧嘴,好听的话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县令大人一看就是天上地人,跟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可不一样…” 老关头,原名关大石,以前在官窑里做过烧窑工,年轻气盛时得罪了人,被发配到了广安府一处破败的陶窑,一气之下,他索性不干了,回了老家,往后的日子虽然平淡,但也不是没有乐趣。 “关叔,县令大人来了咱们村,说是想了解你做的陶罐,已经往这边来了,快出门跪迎吧。”杨老三是老关头收的大徒弟,他跑的气喘吁吁,神色焦急。 “县令大人?”关大石心中诧异,难不成是他擅自使用了官窑里的手法被发现了?他“蹭”的一下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口走去。 “拜见县令大人。”关大石保持神色平静,恭敬道。 “关师傅快快起身。”声音中气十足,身体看上去也很健壮,这可是个干活的好苗子啊,沈新笑眯眯道,“你做的陶罐很不错,一看就知道手艺精湛,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以前有过经验?” “以前做过几年烧窑工,有些粗浅的经验。”关大石迟疑片刻,答道。 沈新阐述来意:“本官打算建一座制瓷厂,如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知关师傅可有制作瓷器或者建瓷窑的经验?可愿来厂里工作?” “制瓷厂?”关大石眼里闪过迷茫,这是什么? “制作瓷器的工厂,类似官窑。”沈新解释道。 “小老儿只会窑里做些粗浅的活计,恐难以胜任。”关大石年纪大了,心性也不比从前敢打敢拼,他委婉拒绝道。 “不着急,如今制瓷厂还没建好,关师傅多考虑考虑也是应当的。过两日瓷窑厂建好了,欢迎关师傅来应聘,厂子刚建好,工钱不多,烧窑工每日六十文,银钱虽然不多,但往后盈利了待遇会越来越好的。”沈新又说。 一日六十文,一个月就是将近二两的银子,他一年才能赚这个数,关大石有点意动。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沈新不管后面的窃窃私语声,继续问:“不知关师傅的陶土何处获得?” “翻过后山的第二座山上有黏土,草民一般都是在那里取陶土。”关大石实话实说道。 “有时间吗?可否带本官去看看。”沈新道。 “自然自然,草民乐意之至。”关大石抱拳行礼道。 沈新今日来也是想找找看,这里有没有制作瓷器的原材料,瓷石,他前几日在其他几个村子附近的山脉都没找到,只能希翼于这里能有,不然还要大费周章到处找矿脉,浪费不少时间。 没过多久,一行人又开始了爬山之旅。 第157章 后山植被繁茂, 阳光透过叶子宽大的缝隙照耀蜿蜒向上的藤蔓,林间弥漫花草香,鸟叫虫鸣, 一行人排成一队走在一条不规整的羊肠小路上, 关大石走在队首, 沈新跟在他身后, 二人时不时交谈几句。 “村里人平日里就是在这里取水。”关大石指着涓涓往外流的泉眼跟沈新介绍。 沈新“嗯”了一声,注意力却被远处的荔枝树吸引了过去,树尖上红彤彤的荔枝若隐若现,饱满的果实像一颗颗红宝石。 等到下山的时候可以摘点带回去, 阿宁他们还没不知道荔枝是什么味道呢, 想到这, 沈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路走走停停, 沈新在不断了解山中植被情况,花了将近大半个时辰翻过一座山, 到了关大石常采陶土的地方。 沈新想了解昭平县的所有自然资源,如今看来, 靠他自己显然不行,还是缺人啊。 他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 陶土的主要成分包括高岭石、石英和长石等等,大多呈红、黄黑色。 瓷土是一种高纯度的黏土,它的主要成分也包括高岭石、石英和长石, 呈现白色或浅灰色。 二者的化学成分大多相同, 是极有可能在同一个地区出现的,不过因为层次分布现象, 瓷土会隐藏在更深的区域。 “关师傅可曾在附近见过瓷土?”沈新蹲在地上,伸手摸了摸裸露在外的红色陶土,问。 “没有, 不过我在半山腰见过一片石英岩。”关大石摇了摇头。 石英岩就是花岗岩,风化严重的花岗岩有瓷土的可能性极大,沈新点头,“铲子给我。” 叶超勇跟着蹲了下来,闻言立即自荐道:“大人,这种力气活交给下官吧。” “你们两个过来跟叶县尉一起挖。”沈新命令两名捕快,吩咐道,“挖深一点。” “明白。”叶超勇咧嘴一笑,他也不问沈新想挖什么,浑身满是干劲。 “是,大人。”两名捕快也蹲了下去。 沈新默默后退了一步,深色布靴躲开被他撅出来的土。 “咱们去那看看。”沈新说。 没有瓷土就不能制作瓷器,即使建了瓷厂也是空谈,所以找到瓷器这件事还真是刻不容缓,而且也不能让商队等太久。 白色的花岗岩石表面光滑,周围的狗尾巴草和稗朝郁郁葱葱,身形翠绿。 沈新伸手轻轻一按,岩石表面立刻出现一个深坑,敲击的回声沉闷,他又拿出竹筒,往花岗石上倒了一点水。 岩石溶解,形成了悬浮液,里面含有瓷土的可能性极大。沈新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拿手镐来。” “给,大人。”关大石赶忙上前,双手把用具递了过去。 一刻钟后,关大石惊呼道:“这是瓷土?” 这片区域的直径得一里地了,往里挖挖说不定还有惊喜,看来制瓷厂短时间不缺原材料了,不虚此行,沈新笑道:“是啊。” “大人,陶土下面发现了白色的土。”叶县尉颠颠跑来通报道。 沈新快步回去,抓起一小撮土,笑了笑,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此事绝密,在场之人谁若泄露,本官定不轻饶。” 等瓷厂建起来了,再出保护资源的法子吧。 “大人放心。”叶超勇拍了拍胸脯,“下官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 “大人放心。”许主薄眸光微闪。 第163章 “大人放心,属下/草民绝不往外说。”两名捕快和关大石立即点头答应道。 沈新和大家再一起摘了几大筐野果和草药,才心满意足地下了山,带着满车战利品,伴着落日的余晖,回了县衙。 县衙大堂,沈新言简意赅地说了今日事项,又询问了县衙日常工作情况,给大家分了些果子,便放他们下了衙。 回内院的路上,林斐济跟沈新汇报工作:“大人,建窑招工已经招的好了,最后选了三十个精壮汉子,依照大人给的图纸,预估花费两天时间就能把厂子建造完成。” “三十个人分三队,每队负责几个部分,绝不会让他们知道制瓷厂的完整构造。” 刚开始建窑,沈新不打算把摊子支的很大,他给林斐济的图纸上画的也只是一个圆形窑,建起来高度不超过十五尺。 沈新“嗯”了一声,语气温和道:“辛苦了,瓷厂的地址我也已经选好了,是在双竹村外五里地的一座荒山。” “双竹村离县城要几十里地,是不是不大方便运输?”林斐济语气迟疑。 “双竹村的后山发现了制瓷的原料,若是制瓷厂建的太远,也不方便原料获取。”沈新解释道。 林斐济点了点头,“大人思虑的是。” “等以后有钱了,再把路修一修,运输速度也能起来,现在还是太穷了,慢慢来吧。”沈新感叹道。 晚间吃过饭,沈新剥开一半荔枝的果皮递给秦宁,笑道:“这是荔枝,果肉清甜,但果核有点大,尝尝味道怎么样?” 秦宁接过荔枝放在唇边,轻咬果肉,吞了进去。 沈新喉结微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宁愈渐红润的唇瓣。 “好吃。”秦宁嘴角微微翘起,把果核放在一旁的托盘里。 沈新又递过去一颗剥开的荔枝,跟秦宁一样又一样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眼睛倒是一直没从秦宁的唇间离去。 秦宁似有察觉,眼神微微躲闪,吃荔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嘴角轻轻抿起。 “二哥,不进去吗?”三毛见二毛停在门口迟疑,探头往里看。 除了大哥在给哥哥剥果子,什么也没发现。 二毛摇了摇头,不想进去打扰大哥和哥哥的氛围,他转身往厢房走,“突然想起来文章结尾没写好,还得回去补一补。” “啊?!”三毛也顾不得探究大堂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问道,“多了少了?二哥你要补多少个字啊!” 天知道他东拼西凑了多久才把字数凑全。 二毛轻叹一口气,为三毛的眼力劲发愁,含糊道:“还差五十个字吧。” “五十个字!”三毛语气惊讶,心里盘算着他得要写多久,眼前阵阵发黑,偏偏他今日不敢和二哥讨价还价,只能一脸憋屈地跟着二毛往屋里走… 看到沈新的目光越来越有侵略性,秦宁急急打断了沈新的话,说:“相公,我想办个育幼堂,专门收留那些无人照料的幼童,教他们谋生手段,若有天资者,咱们也可收为已用,这样忠诚度会更高一些。” “阿宁此言有理,是个双赢的好法子。”沈新点头,看着秦宁的唇瓣,随后舔了舔唇,意味不明道,“夜深了,咱们也洗漱回屋吧。” 秦宁先是瞥了站在门口的紫珠和阿谷一眼,而后羞恼地瞪向沈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牵着沈新的手跟他回了正屋。 许主薄离开县衙后,和宋云风一同去了昭平酒楼。 饭间,许主薄面容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今日在双竹村后山发现了一处瓷土矿脉。” “果真?”宋云风呼吸一瞬间变重,忍不住确认道。 有了瓷土,找些懂制瓷的工匠,那银钱岂不是大把大把地往怀里来。 “是啊。”许弘溪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咱们这个沈县令还真是好命,刚说完要办制瓷厂,就找到了瓷土矿脉,老天爷对他可真是好,资质、运气都是独一份的。” 宋云风想到自己科举多年的经历,一时间心有戚戚,而后眼珠一转,“大人今日告知下官此事,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这位新县令还是太年轻莽撞了,。”许主薄意味深长道,“得让他知道昭平县说到底,可不是他这个毛头小子的昭平县,瓷土矿脉,也不是他一个县令能说了算的。” “大人妙计,下官自愧不如。”宋云风适时恭维道。 许弘溪嘴角勾起,意有所指道:“咱们也和乡贤们见上一见。” “下官这就去安排。”宋云风起身拱手行礼,勾唇一笑。 昭平县云起风涌,上京也并不太平。 “王妃,咱们的人还是没有踪迹。”管事斟酌道,“后来又找人几经探查,最后在山林深处发现几块染血的碎布,奴才怀疑他们…已经死了。” 十几个好手竟然全死了?沈新竟然有这样的能耐,秦安安心中一惊,手指捏紧木质扶手,眼中明明灭灭,“接着没再派人跟上去吗?” “属下无能。”管事立即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解释道,“本以为书生柔弱,走的不快,属下一时大意疏忽,再没跟上他们的脚步。” 他都下了血本,这颗不定时炸弹还是没拆除,难不成天意如此?秦安安心想。 “安安。”门口的瑞王一脸晦涩,显然听到了全部的话,他没想到自小天真善良的安安也有这样的心机手段,杀人竟然说的如此轻飘飘,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的小事。 秦安安见到燕临川,心中一紧,他勉强维持表情,跟管事人淡声道:“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没想到他已经小心再小心,没想到临川还是知道了。 第158章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燕熙川和秦安安两人, 燕熙川偏头细细扫过秦安安的脸,像是第一次认识秦安安一样,他质问道:“安安, 你为何要杀沈新?” 秦安安眼眶微红, 唇瓣上嵌着深深的牙印, 他眼中慌乱, 使劲摇头道:“我没有要杀他,我只是气不过想要恐吓他一番,让他以后好好对宁哥儿。” 见燕熙川面容松动,秦安安一鼓作气道:“他下放到岭南那么远的地方, 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生生让爹娘和宁哥儿骨肉分离那么久, 我实在气不过, 这才错了主意,王爷你怎可如此想我?” “王爷认识安安这么多年, 难道安安在王爷眼中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冷酷之人吗?”秦安安下巴微抬,眼角滑落泪水, 倔强又伤心地盯着燕熙川。 “安安,对不起,对不起…”瑞王连忙走到秦安安身边安慰,“我刚刚一时想岔了, 安安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脸颊粗粝的触感让秦安安皱了皱眉, 他努力收回眼泪,哽咽道:“我讨厌你…” 又经过几番拉扯, 过了一下午的时间,秦安安和燕熙川才和好如初。 昭平县位于大燕朝最南边,夏季炎热又漫长, 这里雇工都是从天将将亮开始,中午会让工人们多休一段时间,避免热病。 寅正,县衙门口人来人往,忙进忙出。 明见和唯励一人背着一大袋米粮放在新买的骡车上,又把几筐肉菜抬了上去。 县城到下边村落一来一回要几个时辰,怕东西放不住,秦宁指了两个妇人给沈新做午饭。 林斐济坐在左侧,给昨日订好的三十名匠人登记发牌。 沈新正指挥着六名巡检兵押解牢内的十名犯人搬耐火砖,他打算让这些人先去那挖挖矿,感受下劳动的魅力。 一切整装待毕后,沈新站在县衙门口,一身黑衣短打更显干练,他俯视众人开口道:“出发。” 这些苦工没想到竟然是县令亲自监工带队,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时之间,长长的队伍无比安静。 荒山不大,青草丛生,附近一里处有个小溪流,可以为制瓷提供充足的水源。 沈新在选好的地面重新分区,三十人分成三队,各自负责各自的部分,清理杂草后挖地基。 步入正轨后,沈新留了陈述奇和王大豆监工,和另外三位巡检兵、两位厨娘,带着十名犯人去了离这里不过三里地的双竹村。 村长、关大石带着村里的五六个汉子早早地便在双竹村村口等着,如今见到沈新一行人的身影,声音格外激动:“大人。” 关大石心中震动,他没想到县令大人行动竟然如此迅速。 沈新和他们简单寒暄后,敲打道:“后山发现的矿脉收归县里所有,若有人随意开采,就要做好坐牢掉头的准备,最低刑法也是杖一百,徒一年。” 财帛动人心,得从一开始就把底线和规则说清楚,避免有糊涂的人犯下大错。 “明白,草民明白。”众人赶紧答道。 沈新跟众人一边往后山走一边说,“倘若发现有人偷采矿脉,隐瞒不报者,以同罪论处。” “若有人发现偷矿贼,并留下瓷土,赏三两银子;如果捉到了贼子,赏银十两。” 第164章 赏罚分明,才能长久,等大家应声后,沈新偏头跟古墨书说:“你一会儿就在村里跟大家把这事普及普及,不论男女老少,要让双竹村所有人都知道、清楚这里的利害关系。” 古墨书穿着崭新的袍服,提起胸膛,一脸郑重道:“是,大人。” 夯实地基,砌筑窑底、建造窑体,一上午差不多把这三样活干完了。 快到午饭的时间,两个厨娘带着四个挑着扁担的汉子走了过来,微风吹出饭菜香,飘到工地上。 有眼尖的汉子见到白花花的大米饭和红彤彤的肉菜,咕咚咽下一大口口水,额头上的汗顺势低落下来。 “停工,排队打饭。”古墨书的声音略显嘶哑。 一个个满头是汗的汉子望着摆成一排的饭菜,捧着碗犹豫着不敢上前,有大胆的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新。 八个桶,两桶满满登登的白米饭,一桶豆腐炒青菜,一桶鸡蛋炒萝卜,一桶白菜炒五花肉,一桶清蒸鱼,一桶红烧肉,还有一桶绿豆汤。 和以往做活的时候截然不同,别的老爷大多数不包午饭的,他们就自己带个馒头就点腌菜吃,也有包饭的,也是青菜汤配咸菜糙面馒头,从来没有如此丰盛的。 想来死刑犯人的断头饭也没有这么好的… 古墨书来打碗绿豆汤,听到许多咽口水的声音,赶紧吆喝道:“快吃饭吧,下午还有一堆活要干呢,想吃哪个打哪个,但不能浪费粮食。” 说到最后,他故作恶狠狠地扫了一圈。 “谢县令大人。”有脑子灵活的高喊一声,立即向饭点冲了过去。 先到先得,他得多打点肉菜。 “谢县令大人。”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上前哄抢一通,生怕完了就没有肉了。 沈新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勾唇笑了笑。 芳香弥漫,张飞鹰摸了把头上的热汗,打了个饱嗝,喟叹一声,要是每天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神仙来了都不换。 下午,大家更有干劲了,砌筑窑壁,窑顶,烟囱、窑门、打造通风孔等等,如沈新所想,不过一天时间制瓷厂就有模有样地建起来了。 众人也目光震撼,完全没想到,这个庞然大物是他们建造的,心里也格外得劲,直到晚间有人领完工钱还恋恋不舍地问县令大人何时再次招工。 天空群星闪亮,洒进一室月色星光,沈新一家进入了梦乡。 “几位老爷,咱们的人手已经到位了,今夜就能行动。”昭平东区最前面的宅院大厅,一名管事弯腰汇报着。 一桌人穿金戴银,为首的人笑眯眯道:“好,辛苦大家了,你去告诉他们,今夜这件事办好了通通有赏,赏银五十两。” 第159章 关大石觉得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就跟做梦一样, 他左思右想半天,也没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去制瓷厂,躺在床上像个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后索性出了门。 关大石没拿蜡烛, 村中这条路他走了几十年, 哪里坑洼、哪里有土块, 他门清。 没了白日的热闹,夜晚的双竹村寂静非常,清风微凉,格外舒适, 关大石走着走着就到了后山附近。 后山山顶与天空相接, 连绵的山峦只剩阴影, 繁星为被, 月色如华,关大石望着山尖, 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山上怎么有几个黑影在动?很少有那么大块的野兽夜晚活动。 难道这么晚了还有人上山?夜黑风高夜,捣鬼进行时, 想到县令大人白日里的交代,关大石鬼使神差地藏到了一棵树后,忍着蚊虫叮咬,想等山上的人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 关大石悄悄瞄了一眼, 然后愣住了。 下来的人里竟然有杨老三和大山。 杨老三是他教了多年的徒弟,他对杨老三的身形异常熟悉, 只要一眼,他就把人认了出来。 另一个大山是村里有名的傻子,脑子不好使, 但身形结实魁梧,比常人高了一个脑袋不说,力气也大得很。 这两人后面跟着四五个男人,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个大包袱,偷偷摸摸的一看就知道没干好事。 关大石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这个杨老三,白做他这么多年的徒弟,竟然学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做这等污糟事。 顾不得生气,怕人走远,关大石压下心底的怒气,跟了上去。 等杨老三点头哈腰地把那些人送走,关大石三两步就走到了杨老三和大山面前,对他怒目而视道:“老三,你刚刚在做什么呢?” “你偷什么东西给外人了?” “这么多年我竟白教你了!?” 一句又一句的逼问让杨老三慌了神,他立刻跪在地上,抓着杨老三的腿猛然摇头,“师傅,我真没有偷,我只是卖了点陶土给来旺他们,县里的陶工坊跟咱们是老交情了,这件事师傅你也是知道的。” “放屁。”关大石忍不住爆了粗口,转而压低声音道:“你当老子是蠢猪不成?正常买卖怎么会这么晚?” “关叔,你别生气。”大山在一旁不知所措,他解释道,“他们给的钱多着咧,上下山一个来回给整整一两银子呢,这么多银子为啥不干,有钱不赚是傻子才干的事。” 关大石双目几欲喷火,手指头使劲往前点了点,知道不能跟傻子计较,他大喘了几口粗气,“你回家睡觉吧,我还有点事跟老三说。” “好嘞,关叔。”大山咧了咧嘴,“明天我还要去县里做活,可不能晚了。” 关大石摆了摆手,提着杨老三的耳朵往僻静处走,他冷声道:“说吧,来旺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 杨老三吞吞吐吐道:“五两银子。” “区区五两银子!?”关大石脑子发晕,“你就把县令大人说的话全忘了,你知不知道偷盗瓷土是大罪,打板子、坐牢、流放,这些统统都要来一遍,你让你们家、你的孩子日后如何做人?如何在村里活下去?” “我就卖了五十斤陶土,根本没动瓷土。”杨老三嘴硬道。 “这话你也就能骗骗你自己,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卖过十斤一两的陶土。”关大石冷笑一声,“明日一早你跟我去县衙认罪。” “不,我不去。”杨老三头摇成拨浪鼓,他哀求道,“师傅,我不想坐牢。” 关大石语气平静道,“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傅就听我的话。” 寂静无声蔓延,黑夜被无限拉长,杨老三知道关大石的脾气,沉默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好…我去。” 朝阳初升,县衙官员聚集在大堂开会,沈新正在交代着今日大家要做的事情,“距离征收秋税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今日林县丞和许主薄、叶县尉就一起把税收流程都整理出来,再把过去五年内秋税中的所有收税项目和账目的都罗列清楚。” 他要根据过去的秋税税收经验制定今年的税收政策。 “是,大人。”上任站起来拱手行礼道。 沈新把手里的薄纸递给冯典史,说:“冯典史按照这个模板,把牢里现存犯人的信息一一重新整理编册,提升效率。” 方便他以后抓人干活,昨日那些犯人瞧着乖顺,干活差劲效率慢得很,还得多练。 “是,大人。”冯典史站起来接过薄纸,拱手行礼道。 “今日就在告示栏贴出招人文书,制瓷厂建造完成,要招收男工人八人,不拘经验,只要手脚勤快肯用心的人,每日工钱四十五文以上,按照工种定位不同工钱不同,所有工人都包午饭,签长期合同。” “是,大人。” 想了想,沈新又说:“宋云风辅助林县丞,你们先框定二十个人,再约个时间,本官亲自选人。” 如今银钱紧张,还是不要看走眼多生事端为好,做什么都要亲力亲为。 “斐济明白,大人放心。”林斐济回道。 “诸位还有问题吗?”沈新点头问。 “没有问题。”林斐济率先回道。 “本官今日要去趟郊外,县衙诸事就要仰赖各位了。”沈新笑道。 “大人放心。”众人站起来齐声行礼道。 沈新回内院换了身黑衣短打,晃了一圈没找到秦宁,只得带着古墨书、唯励和县衙的两个巡检兵,去了双竹村附近的制瓷厂。 他今日打算开始制作瓷器了,现在县衙全靠阿宁忙忙碌碌赚的银子养活。 沈新想,他也得直起腰发挥男人的能力。 赚钱的能力。 沈新昨日回县衙前,还去木匠铺子和铁匠铺子里买了杂七杂八不少工具,拼拼凑凑的,制瓷工具还差一个手拉坯轮,他打算到了制瓷厂,等他们筛土的时候再做。 关大石吃过早饭在院子里等了将近两刻钟才等到杨老三。 “师父…”杨老三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嘶哑。 关大石眼里闪过一抹不忍,但面上不显,冷哼一声道,“走吧。” 杨老三面色骤然惨白,身形晃荡两下,低头默默跟在了关大石后面。 第165章 两人无言地一直往前走,到了村尾,关大石停了下来,杨老三也跟着停了下来,过了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去往村口的路,他张了张嘴,出声道:“师父,咱们不是去县衙吗?” 怎么到了后山? 关大石没回他,反而问道:“昨夜睡的安稳吗?” 他都要坐牢了,怎么可能睡得着,昨天夜里他一直都在担惊受怕,整个人几乎被后悔湮没,杨老三嘴角苦涩地摇摇头。 关大石盯着杨老三的眼睛,问道:“重来一次,你还会那么做的吗?” 杨老三疯狂摇头,嘴里不断念叨着:“不,不会。” “这件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再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关大石认真道,“倘若你再做此等恶事,别说下大狱,就是我也不能容下你这个徒弟。” 关大石并没有打算真的让老三去县衙认罪,若是县令大人不容情,那杨老三这辈子就完了。但他得让他长长记性,记住这种恐惧和担惊受怕的滋味,以后这种事绝不能再犯。 杨老三愣愣地看着关大石,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忍不住确认道:“真的?!” 关大石“嗯”了一声,杨老三眼里闪过狂喜,话说的断断续续,弯腰拱手道:“谢谢…谢谢师父。” 就在这时,土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大群人正浩浩荡荡往他们这边走。 关大石皱了一下眉,走了过去,大声问:“你们哪里来的?” 为首的人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他抬起戴着大草帽的头,上下扫了一眼关大石,冷声道:“和你无关的事少管。” 紧接着,又转身跟后面的人招了招手:“咱们走。” “后山你们可以去,但不能去青霞山,县令大人昨日刚下的命令。”关大石继续说道。 青霞山,是县令大人给那座山新取的名字。 “什么县令大人下的命令我怎么没听说过?”矮胖男人斜了他一眼,没停留径直往前走了过去。 关大石还要说话,被后面的杨老三死死拉住了,他见老三神色不对,只得住了嘴。 等人上了山,关大石看向杨老三,刚想开口问,村里的几个妇人哥儿也跑了过来,喘气道:“关叔,那些人是郑员外家的人,说是在自家山里发现的瓷土矿脉,想要尽快开采。” “什么!?” * 沈新到的时候,双竹村村口稀稀拉拉站了几十个人,神色焦急,见到他时眼神闪躲,明显有事,他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 “县令大人,郑员外家的管家来了,他说青霞山是郑员外的,如今发现了瓷土矿脉,已经带了二三十个精壮汉子去青霞山采矿了。”村长语气发急道。 沈新挑了挑眉,宽慰道:“本官知道了,大热天的乡亲们都辛苦了,先散了吧。” “是,大人。”众人行礼道。 人都走了,关大石迎上前,跪地道:“大人,草民愿随大人前往青霞山,草民在这里生活几十年,对山路了解颇深,兴许能帮上什么忙。” 突然行这么大的礼,沈新笑眯眯道:“关师傅快起来,你的心意本官知道了,但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这样他还怎么跟县令大人讨恩典?关大石站了起来,勉强笑了笑,“谢大人。” “走。”沈新招了招手,他后面的三个人双眼兴奋,立即跟了上去。 第160章 关大石看着县令大人的背影, 眼里闪过一丝担忧,狠狠地瞪向在一旁装鹌鹑的杨老三,低声道:“还不赶紧去县衙把这里的情况通知过去, 若是县令大人有什么不测, 你我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如今事情闹大了, 他更加不可能把杨老三交出去, 但难免县令大人自己查出来降罪,还是先做些事将功折罪吧。 “是…是,我这就去。”杨老三缓过神来连忙点头,往村口跑去。 沈新一行人到青霞山时, 那群人正忙的热火朝天, 叮叮咣咣的好不热闹。 锄头、手推车、羊角镐、手锤等挖土工具还挺齐全, 沈新挑了挑眉。 古墨书见沈新迟迟未动, 上前一步,低声询问道, “大人,要不要属下去问问情况?” 沈新摇了摇头, “一起。”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管家尤平大喊一声:“什么人?” 古墨书气沉丹田,朗声道:“县令大人在此,尔等还不过来行礼参拜?” 尤平面上一震, 赶忙走了过来, 弯腰行礼,谄媚笑道:“小人一时眼拙, 没认出县令大人,还望县令大人宽宏大量,原谅草民。” 沈新“嗯”了一声, 古墨书眼珠微转,厉声问道:“竟敢在青霞山私自开采瓷土?你们可知朝廷律法,私自开采矿脉,当处以流刑论处。” 还在挖矿的人三三两两停了手,齐齐盯着这边的动静,尤平面上的惊讶不似伪装,他连忙叫屈道:“回禀大人,草民冤枉啊,这座山原本就是主家花银子买的山林,一应山契俱在,怎么会是私自开采瓷土,草民是万万不敢做此等罔顾律法之法的事情。” 他刚发现的瓷土矿脉,山就“曾经”有主了?这事真有意思,沈新轻笑一声,问:“你家主人是谁?” “回大人,小人主家正是郑员外,郑世通家。”尤平恭敬回复道。 郑员外,家中良田无数,还有几百的佃农,是昭平县有名的地主豪强,有一两座山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沈新还没说话,尤平继续说道:“郑员外也知道大人办了一个制瓷厂需要瓷土矿脉,员外说了,如若大人想要这座山,员外愿意可以给大人一个优惠价,三万两白银。只要三万两白银县令大人便可以收回这座山。” “放屁!”古墨书怒目而视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县令大人面前如此大放厥词?” “大人是昭平县县令,百姓的父母官,草民不过好心给出建议,怎么算是大放厥词?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人不要随便给草民扣帽子。”尤平一脸苦涩道。 沈新皱了皱眉,“本官此次亲自前来,是因为有人跟本官举报山上有一伙盗贼在行动,今日特来搜查。” 不就是找理由吗,谁不会?沈新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为保各位安全,此山暂时封禁,所有人即刻下山。” “大人——”尤平还要说话,但沈新的一个眼神让他闭了嘴。 “如若郑员外有疑虑,让他明日到县衙找本官,顺便带上准许他挖土的文书,本官并不记得给郑员外签过这类文书,还希望郑员外能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新冷冷地命令道,“现在,所有人立即离开此地。” “所有人立即下山!”古墨书跟着朝站在瓷土矿脉旁边的十几个人喊道。 “大人,这青霞山怎么会有盗匪?我们在这挖了这么久,连盗匪一根毛都没见到。”正推车拉土的男人急了,脸红脖子粗喊道。 这次活计工钱格外多,只要干一天活郑员外就给半两银子,若是能干满一个月,就有十六两银子的工钱,这么好的活打着灯笼都没处找,怎么能说没就没了?他家里媳妇还等着银钱抓药呢。 这句话也成功让其他人面色犹豫,他们磨磨蹭蹭半天也没挪动位置,小声抱怨起来,“凭什么不让我们继续挖瓷土?一天工钱半两银子呢。” 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汉子们嘴里的话也是越来越犀利犀利。 “哪里来的盗贼?我看就是这些当官的想好好大捞一笔?” …… “是啊,这些人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 沈新微微一笑,“本官很是理解诸位的心情,但大伙应该都是熟手,做过多年苦力,你们可有干过一日半钱银子的活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高风险才会有高回报,但法不容情,本官也不想在另一个地方跟大家伙见面。” “诸位有家有业,怎么有心力跟这些富贵老爷一起折腾?还是先下山去吧。” “若是大伙有什么实在过不去的坎,可以先在古副手这里登记姓名住址、有何困难等重要的信息,等本官核实情况后,一定会帮助各位度过难关的。” “县令大人说的可是真的?”推车旁的男人杨成嘉心思微动,他不过一升斗小民如何跟这些当官的杠,若是县令大人说的是真的,他自然也不用如此行事。 尤平瞧着众人眼里的动摇,暗道一声不好,没想到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看上去一身正气,里面却是个黑心肠子,张个嘴就知道忽悠人。 关键是这些人竟然还信了,一群愚民。 “自然。”沈新认真道,“本官决不食言,本官即将大量招工,工钱待遇都不错,大伙可以随时去县衙门口的告示栏找小吏宣读讲解。” 众人一步三回头,半信半疑地下了山,尤平一脸不甘,想了想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往下走。 “他们走了,咱们也开始干活吧。”沈新笑了笑,给三个人都派了活计,开始做制瓷的手拉坯轮。 第166章 县衙。 秦宁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哥儿,眼里止不住的惊讶,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们真的自愿来我家当做工?” 这两人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不说见多识广,也有一技之长,怎么会想来他这里做事?他这里工钱也不算优渥。 “是,郎君。”赵竹依福了福身子,一脸感激道,“县令大人救我们于水火之中,郎君心善,对下面的人也好,我等愿意。” 顿了顿,另一边的周梦兰语气艰涩道:“如今他们在土匪窝里滚了一圈,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商队也再难有容身之所。” 还不如早作打算,为自己博个好出路。 这几日他们和内院的小丫鬟聊天也知道郎君没有清白之见,也愿意培养、提拔下面的人。 据说现在在做甜品商铺的掌柜就是以前跟在郎君身边的哥儿。 他们两人跟随商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家哥儿地位能赶上这位县令家这位郎君的,可以抛头露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可以管理县衙一应事务,就连县衙的各级官员见到郎君眼里也是尊敬有加,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秦宁并没有思考多久,就答应了二人的要求。 现在内院奴仆虽多,但大多数人都大字不识,不通文墨,能帮衬他的还是少,这两个人不光见多识广,也识文断字,粗通文墨,虽然现在忠心不多,但可以培养,秦宁有这个信心,因此,他对这两人很是满意。 天气燥热,后厨做的打卤面条用凉水过了又过才端到桌上,肉香四溢。 县衙离私塾不远,二毛和三毛中午都是回来吃饭,同桌的还有秦宁和林斐济,几人时不时说着话。 吃到一半,明长突然跑了进来,“郎君,林大人,冯典史求见。” 这个点想必有急事,秦宁皱了一下眉头,开口道:“请进来吧。” 冯典史迈进门槛,弯腰行礼,喘匀了气才说:“秦郎君,林大人,刚刚县衙闯进来一个男人,他自称是双竹村的杨老三,说有关县令大人的事情要禀告县丞大人。” 相公今日确实去了双竹村,秦宁心里咯噔一下,他和林斐济对视一眼,开口道:“一起去看看。” “哥哥,我也想去。”二毛咽下嘴里的面条,开口道。 “我也想去。”三毛紧跟着举手。 秦宁犹豫了一瞬,还是拒绝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先吃饭,吃完饭赶快去私塾,别耽误下午夫子的课。” 感到哥哥心中的焦急,二毛和三毛乖乖点点头,默默往嘴里扒面条。 几人匆匆到了前院,冯典史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大堂,来回踱了几步,面色疑惑,喃喃道:“人呢?刚刚我就让他在这坐着等我啊…” 正是中午,庭院和长廊空空荡荡,热气涌动,无端给人心里添了一丝烦躁。 第161章 “刚刚下官出去时, 正好碰上了伏飞捕快,别的人倒是没看见。”冯典史想了一下回道。 如今县衙新设立了免费堂食,这个时间点, 衙门里的小吏们大多在饭堂吃饭。 “明长, 去堂食口把人找来。”秦宁暗中掐了掐手心, 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 郎君。”明长道。 “再问问有没有人见到杨老三或者有没有其他人来过大堂。”林斐济补充道。 “是,大人。”明长回。 “冯典史,那位村民可还说了些什么?”林斐济又问冯典史。 “没有,他说只跟县丞大人说。”冯典史摇了摇头。 一时之间大堂陷入寂静, 一刻钟后, 明长和伏飞捕快就一前一后进了大堂, 明长说:“郎君, 人带回来了。” 刚行完礼,伏飞就迫不及待道:“郎君, 县丞大人,典史大人, 下属见到宋云风宋大人带着那名村民往大牢去了。” “大牢?”冯典史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难不成那人犯了什么事?” 这个捕快还挺机灵的,秦宁招了招手,伏飞小跑上前, 弯腰垂首道:“郎君有何吩咐?” “你去找叶县尉, 让他带十个巡检兵回县衙,就说我有要事找他。”秦宁轻声道。 光天化日之下, 活生生的一个人在县衙竟然消失不见了,他很难不怀疑县衙里的安全问题。 林斐济坐在秦宁下首,听到这, 他手指微顿,目光扫向大堂众人,见大家面色如常,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县令大人虽来的不久,但种种措施已让县衙焕然一新,郎君又深得县令喜爱,连县衙之事都交给郎君,伏飞觉得这是个让郎君记住自己的好机会,他稳住心中的激动,应声道:“是,郎君。” “宁郎君,不若咱们先去大牢看看?”冯典史问。 “也好。”秦宁轻笑一声。 即使在县衙,明长和唯励也不敢放松警惕,他们一左一右护在秦宁身后,五个人脚步匆匆往大牢而去。 “你们在做什么?”林斐济一声呵斥,让准备打鞭子的狱吏停了手。 “谁让你们打他的?”冯典史看着衣服破损,胳膊上渗出血痕的老杨三,厉声道。 “几位大人好。”两名狱吏对视一眼,胖的牢狱吏解释道,“宋大人说这人在县衙里偷东西,是个小偷,让我们好好审一审。” “什么小偷?”冯典史怒目一视,“这是来报信的村民。” 秦宁用眼神示意明长和唯励,两人上前把吊在木架上的杨老三放了下来。 “先带回正堂。”秦宁说。 “宋云风去哪里了?”林斐济趁机问狱卒。 “宋大人送了人过来就走了。”狱卒回道。 见杨老三痛苦呻吟的样子,秦宁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出了牢房,他跟唯励说:“找个大夫过来,给他看看身体。” 唯励见巡检兵已经进了县衙,他应声道:“是,郎君。” 几人转回大堂坐定后,林斐济直接开口道:“我是县丞,你来县衙想说县令大人的什么消息?” 杨老三喘了口气,把脑子里想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今日一早有一行十几个人去青霞山挖瓷土,县令大人到村子也跟着去了青霞山,草民等怕县令大人有危险,特来报信。” 十几个人以相公的身手完全可以应对,秦宁心下微松,他问:“除了这十几个人你可看见了其他人?” 十几个人还不多吗?杨老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老老实实回道:“没有看见其他人。” “你可知先县令大人上山的那群人是谁?”林斐济问。 “人太多了我不太认识,不过领头的人我知道,他是郑员外的尤管家。”杨老三回道。 郑员外,手握近千亩良田,是昭平县有名的地主,也是昭平县每年的交税大户,秦宁盘账时对这人有印象。 林斐济还在问杨老三问题,秦宁的思绪开始发散。 相公发现瓷土矿脉不过三日,昭平县竟然就有人知道这件事,还付诸实际行动想分一杯羹,消息传的如此快,县衙里肯定有人和外头之人勾结。 那这个人是谁?又或者这些人是谁? 等大夫来了,林斐济让小吏把杨老三带到偏房休息,秦宁跟众人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事跟县丞大人说。” “是,郎君。”众人齐声道。 大堂木门缓缓关闭,和暖的阳光被挡在门外,林斐济语气担忧道:“宁哥儿,沈大哥的身手能打得过那么多人吗?要不要现在立即派巡检兵去接应?” “不用,相公打得过。” 就算再来一倍的人也不是沈新的对手,秦宁又说,“县衙有内鬼。” 林斐济“嗯”了一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道:“宋云风。” “但宋云风一个录事,一无家世二无才学,如何跟沈大哥较量?”林斐济皱眉问道。 他总感觉宋云风的背后还有其他人,平日里和宋云风走得近的似乎是… “既然猜不出来,就把他抓起来拷问一番,自然就有结果了。”秦宁轻扯嘴角淡声道,“一会儿就把所有巡检兵全部召回县衙,以防万一。” “好。”林斐济点头,“派两个人监视郑员外的住宅,别让什么人和他通气。” “好。”秦宁回。 林斐济以事务繁多的名义把宋云风叫回了县衙,这人直接被秘密押进大牢上了鞭刑和水刑。 秦宁闻着大牢里的血腥气和臭气隐隐作呕,他拿着帕子捂在口鼻上,双眼淡漠地看着地上宛如死狗一般的宋云风,轻声道: “你受何人指使把发现瓷土矿脉这件事泄密给了郑员外,与何人勾结?要对县令大人做何种事?一一说清楚,我保你不死。” 宋云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林斐济和秦宁的手段如此干脆,不愧是县令看重的人,尽得他的真传。 宋云风努力保持清醒,他一脸茫然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继续。”秦宁对站在一旁的狱吏说。 第167章 “郎君,属下试试吧。”明长上前弯腰道。 秦宁知道明长很是稳重,从不有的放矢,他立即答应下来。 “牢里血腥味重,郎君还是去大堂等消息吧,属下保证,不出半个时辰,必定让他把实话吐出来。”明长劝道。 明长没说空话,沈新有兴致的时候也曾教过他们一些磨人的法子,他是四人里学的最好的。 怕郎君看见害怕,晚上县令回来再治他的罪,只能先把郎君请走。 “也好。”秦宁犹豫了一下,最终答应下来。 明长松了一口气,等秦宁走后,他面无表情提着一块浸了水的帕子,向宋云风走去。 “你干什么?”宋云风直觉到不妙,色厉内苒道,“我可是县衙在籍官员,你一个家奴也敢对我不敬!?” “啊—”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明长便回了大堂,他凑到秦宁耳边轻声道:“宋云风招了,他跟许弘溪合谋,把县令大人发现瓷土矿脉的事情透漏给了郑员外,还给了郑员外一份买卖青霞山的山契,让郑员外可以合理地开采瓷土矿脉,就算不能,县令大人从郑员外手里重新买回这座矿脉也要出一大笔银子。” 这些人真是一点安生日子都不想过,秦宁冷笑一声:“让叶县尉悄悄把许主薄带回县衙,让他和宋云风好好叙叙旧。” “若酉时相公还不回县城,就抄了郑员外的家。” 第162章 林斐济眼里闪过一抹晃然, 他好像在秦宁身上看到了沈新的样子。 他缓过神来提醒道:“许弘溪虽然有勾结地方豪强买卖之嫌疑,但他是一县主薄,官级仅次于我, 只要他没犯通敌叛国、危及县衙之大罪, 咱们是不能随意把他羁押送入大牢的, 只能收集证据上报容枝府知府大人, 等待调查。” “倒是郑员外那可以运作一番,把人按个名头缉拿归衙。” 秦宁眨了眨眼,昭平县令受容枝府知州监管,主薄是从九品亦是朝廷挂了名头的官身, 若是冒然把人杀了可能会惹麻烦。 他倒是忘了这点, 秦宁点点头, 神色微缓, 宋云风话吐的还算干净,他们二人一为求财二为架空相公, 依他所言相公性命无忧。 “不若我们先把许弘溪圈在大人书房,断了他与外界往来。至于郑员外, 派一队巡检兵暗中监视他们一家的动向,以防他一家逃跑,等沈大人回来再行决断。”林斐济想了想,建议道。 县衙可供休息的房间本就不多, 商队之人占了大半, 如今只有沈新办公的书房还空着。 “依斐济大人所言。”秦宁同意道。 又过了两刻钟,明长跟许主薄一起回了县衙, 刚入大堂,明长就压住许弘溪的胳膊,捆住他的手脚和嘴巴, 干脆利落地把人送进了书房。 “郎君,人带过来了。”明长低声道。 秦宁“嗯”了一声,从实木椅上站起来,冷冷地看了不断扭曲挣扎的许弘溪一眼,嘱咐明长道:“务必看好他,别让人跑了。” “郎君放心。”明长抱拳道。 巡检兵们青天白日被召回县衙一头雾水,见县衙一片肃杀之气大气都不敢喘,有人悄悄问明见:“明大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怎的突然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县衙气氛还如此凝重。” “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县令大人英明神断,咱们只要听命令行事就错不了。”明见扫过众人的脸,铿锵有力道。 “二哥,我们真的还要去私塾吗?”沈瑜一手扒着门框,一手撸着灰灰的毛,语气不愿道。 透过窗棂的光线上,无数细小灰尘在飞舞,沈瑾整理好背包,肯定道:“当然要去。” 他们两个不过十岁的孩童,在县衙呆着只更会让哥哥费神,还不如早点去私塾上课,多学些知识。 见沈瑜双眼滴溜滴溜乱转,沈瑾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别想弄幺蛾子给哥哥添乱,我让文竹留在县衙了,若有事他会随时去私塾找咱们。” “好吧。”沈瑜神色怏怏地点头,认命地收拾背包。 也不知道还有多久他才能长大,不过这种天天上私塾的日子。 沈瑾蹲下来摸了摸灰灰的背,轻声道:“灰灰,快去前院找哥哥吧。” “嗷呜。” 制瓷厂附近的小溪边。 “大人,您看这样行吗?”刘二明拎着桶颠颠跑到沈新和关大石身旁,兴奋问道。 沈新放下制好的轮盘,伸手进桶揉搓了几下,给了刘二明一个赞赏的眼神:“颜色均匀,触感细腻,做的不错,辛苦你了。” 关大石也把手伸进木桶里搅了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没想到县令大人这么快就下山了,可见县令大人头脑手腕皆不俗。 为了能让杨老三少遭点罪,关大石咬咬牙答应了沈新的提议。 他打算认真努力好好干,争取夺得沈新的器重,这样若有一天东窗事发,希望县令大人能把杨老三轻拿轻放。 刘二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美滋滋的,县令大人刚刚夸他了诶。 就在这时,古墨书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大人,那帮人又回去挖瓷土了,我和胡业广到那他们就停手,等我们一走,他们就又开始挖了。” 关大石手一抖,刚刚拉好的泥坯就多了一个指印。 “这些刁民竟把县令大人的话当作耳旁风。”刘二明换了一副脸色,恶声恶气道。 沈新挑了挑眉,他放下手里的泥料,抬步迎了上去,问:“那十四个人都回去了?” 古墨书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说:“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来郑员外承诺他们的工钱很足,这个郑员外,不光胆子肥,油水也够肥。 沈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说道:“先不管他们,把瓷器做出来是要紧事,墨书去淘洗瓷土,小胡去练泥。” 等他回去把郑员外端了,这件事就能很好的解决了。 “是,大人。” 关大石几十年的功夫,手稳的很,两刻钟就能拉好一个瓷坯。釉料是由黏土、草木灰和石英等物制成的,原料粗糙,沈新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手伸进原料木桶里把碎块碾成碎末,加入水搅拌均匀,过滤去除杂质放在一旁静置。 做完这些,沈新也跑去跟关大石一起拉坯。 关大石手上动作不停,目光却时不时往沈新这边瞟,觉得沈新拉坯的动作过于熟练了些,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道:“恕草民冒昧,大人以前也拉过坯吗?” “有些经验。”沈新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 淘洗瓷土,把陶泥拉制成各种形状的泥坯,调配釉料,泥坯干燥后放在窑中素烧,给瓷坯上釉,烧制瓷坯,制作瓷器整个过程要花至少一周的时间。 今日沈新和关大石几乎都在练泥和拉坯。二人合力做了六七十个才停了手,等泥坯晾干后再进行素烧。 沈新蹲在溪边洗手,关大石走过去开口道:“大人,草民家离的近,不若让草民留下,一来可以多做些泥坯,二来可以看守制瓷厂。” “累了一天了,关师傅年纪也大了,还是回去休息吧,本官让刘二明留下。”沈新笑道。 “大人,制瓷厂初建,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草民不累,草民愿意留下来。”关大石坚持道。 雪中送炭的情谊才珍贵。 “好,辛苦关师傅一人干两份工,会重新计算关师傅的工钱的。”沈新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关师傅如此勤勉敬业。 关师傅连连摆手拒绝:“这都是草民自愿的,也没费多大力气,不要钱不要钱。” 落日沉金,骡车在县门口停下,沈新刚迈进县衙就觉得哪里不对。 今日县衙的巡检兵多了些,每个人的面色都十分端正,见到他才放松下来。 明见更是朝里大吼一声,“县令大人回来了。” 另一个巡检兵拔腿往里面跑,边跑边喊:“县令大人回来了。” 看来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沈新脚步不停,进了大堂,迎面撞上了秦宁。 “阿宁,我回来了。”沈新扶正他的肩膀,把贴在秦宁脚边的灰灰踹走,低声道。 “大人好。”林斐济和冯典史齐齐拱手行礼道。 秦宁抿了抿唇角,目光细细扫过沈新的身躯,轻声问:“相公,今日制瓷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沈新伸手抚了扶秦宁皱起的眉宇,轻声问,“怎么了?” “许主薄和宋云风勾结郑员外私自买卖青霞山,贪赃枉法,宋云风已经被下官关押入狱,许主薄被紧在押签房中,不得外出,郑员外一家也在监控之中。”林斐济出声道。 沈新思索了一下,缓缓道:“先吃饭吧,今日不开晚会了,诸位先回去休息。” 县衙发生这么多事,也不知阿宁饭吃好了没,想到这,沈新问秦宁:“今日喝午汤了吗?” 他写了几十种汤羹交给了后厨之人,让她们每日顿顿不落地做给秦宁喝,养养身子。 第168章 秦宁本来放松的身子有一瞬间绷直,他想到那碗没吃完的面,空捞捞的肚子,又心虚起来,干巴巴回道:“没有。” “大人今日可有遇见偷挖瓷土之人?还是双竹村的杨老三来县城报信,我等才知晓此事,杨老三还被宋云风关进了大牢,白白受了一顿皮肉之苦。”林斐济适时出声道。 “回内院吧。”沈新没拆穿两人的心思,拉着秦宁的衣袖往后院走,刚巧碰到了正来找他们的沈瑾和沈瑜。 “大哥,哥哥,夫子好。”沈瑾沈瑜齐声道。 “今日功课可有疑问?”沈新抬眼问。 “没有。”沈瑾摇摇头。 沈新看向沈瑜,沈瑜眼珠瞟了一下,同样摇了摇头。 吃过晚饭,沈新和秦宁就回了主屋,刚关上门,秦宁就主动抱住了沈新,白嫩的脸贴紧他的胸膛,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相公。” 刚刚饭间沈新知道了来龙去脉,他既为阿宁的雷厉风行感到骄傲自得,又心疼阿宁辛苦操劳。 他抬手环住秦宁的腰单手把人托起来,左手抚过秦宁的后背,哑声道:“别怕,这些小鱼小虾我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秦宁没回他,转而说道:“我想让家中的女子和哥儿启蒙读书,让她们识字认账,这样我也能多些帮手。” “好。”沈新一口答应下来,亲了亲秦宁的颈侧,笑道:“阿宁做什么都行。” “真的?”秦宁问。 “真的。”沈新回。 “那你今明两天晚上都不准碰我。” 沈新:“……” 他的快乐就这么被剥夺了?沈新不死心地问:“为什么?” “你遇到了这样的事,为何不派人回来报信?”秦宁反问,“若是那群苦工被人煽动挑唆,群情激奋之时,误打误撞伤害到你怎么办?” 沈新气短了一瞬,又讨价还价道,“不能再商量商量吗?一天行不行?” “没有商量的余地。”秦宁拍了拍沈新的肩膀,不容置疑道:“放我下去。” “真的不能吗?”沈新微微屈膝放下秦宁,把脸放在秦宁的颈窝轻轻蹭了蹭,又一步争取道。 “不行。”秦宁语气坚决。 “阿宁…”沈新说。 “我去沐浴了。”秦宁回。 …… 沈新挠了挠被热雾笼罩的屏风,声音暗哑:“好阿宁,一天行不行?” “不好。”秦宁的声音和哗哗的水声交织。 沈新闭目,浅浅吸了一口气,语气轻柔:“阿宁,你缺什么就告诉我,我就在这里哦。” “相公。”秦宁叫道。 “诶。”沈新站直了身子。 “你去看看后边的新屋建的怎么样了?”秦宁说。 他今日都没去监工,也不知进度完成的如何。 “好。”沈新心中的期待骤然破灭,眼里的失落无人看见。 他把门开了一个小缝,走出去转身关紧了正屋大门,让紫珠和阿谷守在门口,快步去了后边。 木屋已经建了六七个,规划的地方也只剩了一小块空余,沈新进去简单看了看,没什么问题才回了主屋。 沐浴后,轻手轻脚上了床,沈新手隔着薄被轻轻搭在阿宁的腰间,见阿宁没反应才放心闭上了眼。 丑时。 沈新睁开眼,吻了吻秦宁的额头,轻手轻脚下了床,穿过门廊到了前院书房,许弘溪的关押地。 杀人越货的好时辰,也是许弘溪见阎王的好时辰。 第163章 “刺啦”。 黑暗的书房燃起昏黄的烛火, 许弘溪被唯励按跪在地上,面色涨的通红,整个人气的直哆嗦, “县令大人这是何意?下官再不济也是昭平县的主薄, 从九品官职, 大人竟然让一个奴才这样羞辱于我?将大燕律法置于何处?” 沈新刚坐下就听见这一串话, 他靠在木椅上不由轻笑一声,这个许弘溪恐怕还没搞清状况,好心解释道:“许弘溪你和宋云风勾结,私自把青霞山卖给了郑世通一事证据确凿, 宋云风吐的干干净净, 你可有辩解之语?” 官商勾结, 根据贪赃程度, 施以杖刑、流刑甚至是死刑。 许弘溪心里咯噔一下,沈新竟然调查的这么快?不过他好歹活了好几十岁, 面上纹丝不动地否定道:“下官敢保证绝无此事,这定是宋云风小人行径, 污蔑于我,下官愿与宋云风当面对质,以证清白。” 一县主薄不明不白死在县衙,后续麻烦事不少, 还是得智取。沈新把手上泛黄的供状递给唯励, 唯励抖了抖放在许弘溪面前。 他绝没有留下任何手信文书,换句话说, 沈新手上肯定没有证据,许弘溪匆匆扫过一眼就矢口否认,端的是一派大气凛然, “这不过是宋云风一面之词,何况古往今来屈打成招、冤假错案数不胜数。大人明鉴,千万要还下官清白之身。” 沈新没回,转而说:“许弘溪,容枝府清泽县人,今年四十九岁,三十岁中秀才,三十三岁时经夫子推荐外加给上任主薄送了一百两银子,才谋到了昭平县主薄一职。在位期间,借职位便利从朝廷和百姓处谋取银子至少三千两。” 主薄、县尉和典史这三位县衙举重若轻的官员都在昭平扎根多年,沈新仔细调查,多方走访,才能确定这些人品行如何、能否堪当大任。 巧合的是,沈新第一个查的就是许弘溪。 “你家中一妻四妾,三子二女,还有两个不到五岁的孙子。大儿子今年二十四岁,是个童生,娶了…” 许弘溪心中阵阵发冷,这人刚来昭平不到半个月竟然把他家里查了个底掉。 此人心机如此深沉,是他小瞧了,许弘溪大半天水米未进,声音愈发嘶哑:“县令大人到底何意?” 沈新按下心中的杀意,慢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脸,“许大人熟读律法,该知道贪赃三千两的刑罚是什么?” 许弘溪心中一沉,安逸这么多年,他敛财的手段确实没有之前谨慎,即使沈新现在没有证据,但只要肯下功夫,这些只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没有实证也能创造证据,端看沈新想不想做。 “革去官职,罚没所有脏银,仗一百零八,施以流放之刑。”沈新拍了拍许弘溪的肩膀,直起身继续说道,“许大人年逾半百,也不知身体还硬不硬朗,能不能经受得住一百零八仗,更何况还有几百里的流放之路…” 许弘溪心下一团乱麻,他深吸一口气,低声恳求道:“下官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大人可否手下留情放下官一条生路,只要大人抬抬手,弘溪日后定然唯大人马首是瞻。” “本官初到昭平,幡然醒悟之人于我并无用处。”沈新笑道,“本官需要杀鸡儆猴,建立威信。” 瞧着许弘溪突变的脸色,沈新勾了勾唇:“人死债消。若许大人做事果决,本官可以保证,许大人身后之名必定清清白白,你的家人也绝不受株连之罪,儿子们的前程依旧。” 许弘溪听的浑身发冷,他不知道怎的事情突然就到了如此地步。怎的他突然就走到了死路。 许弘溪挣了半天也没挣开唯励的束缚,只得趴在地上,伸手向前大力拽住沈新的衣摆,哀切求饶道:“大人饶命,下官愿将全部身家双手奉上,辞官归乡,以后决不碍大人半点事。” 这人怎么听不明白话呢?沈新轻啧一声,居高临下道:“我意已决,许大人不必强求。” “若许大人是个聪明人,此事办的利索漂亮,也算是给家人积福了。” 若不是怕容枝府知府插手碍事,他也不会如此息事宁人。 沈新抬头对唯励说:“送许大人回家。” “是,大人。”唯励抱拳恭敬道。 许弘溪瞳孔微颤,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厥过去,他盘算半天,发现县衙之中竟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最后他颓然地低下了头,浑浑噩噩跟着唯励回了家。 翌日天色微亮,沈新一家人正在吃早饭,明见匆匆从前院赶来,抱拳道:“大人,许主薄畏罪自缢而亡了。” 绿豆粥清香爽口,配上酱瓜不失美味,沈新几大口喝完了碗里德州,接过明见手里的认罪状,装做一脸惊讶:“走,去许主薄家里看看。” 认罪状上大概的意思是许弘溪因受贿而愧疚不已,深感痛心,恳求县令大人饶恕,宽恕家眷。 沈新心里满意,许弘溪很识相,看来不用他多费功夫了。 “怎么这么突然?”秦宁跟着沈新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没想到许主薄做官多年,依旧良心未泯。”沈新感叹了一句。 秦宁嘴角微抽,他总觉得这件事和相公脱不了干系。 “阿宁,我先去许主薄家里,一会儿回来开晨会,就直接去制瓷厂了。”沈新跟秦宁说。 “好。”秦宁点头,“等会别忘了让唯励来内院拿食盒。” 他托木匠做了个双层食盒,外层放冰,天热的时候也可以让内里食物几个时辰内不变味。 第169章 “好。”沈新悄悄牵了一下秦宁的手。 “大人等等,下官也去。”林斐济擦了擦嘴,跟上了沈新的脚步。 许弘溪的家就跟县衙隔了一条街,沈新刚进去就听见里面的人哭天喊地,奴仆面色惶惶,所见之处一片白茫。 “许荣宣携家人见过县令大人。” 许荣宣是许弘溪的大儿子,眼里布满血丝,看向沈新的眼里燃着熊熊怒火。 父亲昨夜归来,未留下只字片语就舍家而去,若不是遭人迫害他绝不会如此做。 “起身吧。”沈新说。 “大人。”冯典史是第一波赶到现场的,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拱手道,“下官已经多方验证过了,许主薄确实是自缢而亡,现场并无第三人的痕迹,仵作也并未在许主薄的身体里验到毒物。” 许弘溪是在书房上吊的,沈新进去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他点头道:“辛苦冯典史了,带着人证物证再回去审查一遍,若无错漏就结案吧。” “是,大人。”冯典史拱手道。 林斐济还是第一次见到自缢之人的可怖之相,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回过神来又跟在了沈新的背后。 “把人好生安葬吧。”沈新宽慰了许家人一句,便带着众人回了县衙。 照例的晨会。 沈新轻叹了一口气,率先说道:“许主薄虽说是畏罪自杀,但到底为昭平县百姓辛劳多年,他家人也要在昭平继续生活,这件事县衙内部之人知道就行了,不准外传。”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郑世通,此人利诱许弘溪,二人官商勾结,侵害昭平县百姓的利益,可恶至极。”沈新说,“叶县尉。” “下官在。”叶超勇回道。 “你今日就率领巡检兵围住郑世通家宅拿人下牢。” “是,大人。”叶超勇回。 沈新命令道:“冯典史今日辛苦一下,紧急突审,务必让此人把做过的错事都吐个干净,以慰许主薄在天之灵。” 即使县令大人做过什么,但许主薄和郑世通勾结确是事实,冯典史犹豫了一下,拱手道:“是,大人。” “大人仁义。”叶县尉一脸感动道。 “林县丞,招工招的怎么样了?”沈新转而问道。 “下官初步拟定了人选,等大人亲自决定。”林斐济回道。 “等我下午回来吧。”沈新点了一下桌面,“诸位手上的事情都不要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及时告诉本官。” 他还得去制瓷厂赚银子呢。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今日先到这吧。”沈新摆了摆手,率先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问道,“昨日来报信的人呢?他伤情如何?” “大人,他被下官安置在了签押房。”林斐济回道,“些许皮外伤,昨日已经请了大夫医治,三五日就能好。” “对了,给知府大人写一份案牒,就写许主薄突染恶疾去世,主薄要另外选人,其他用词你自行斟酌。”沈新继续交代林斐济。 “是,大人。”林斐济点头,“大人,下官觉得那个杨老三昨日反应很是奇怪,似乎过激了些。” “何以见得?”沈新停了脚步,问道。 “昨日杨老三误入大牢被拷问,据狱卒所说,最后杨老三有吐露说他自己不是故意的、不过一时鬼迷心窍,还望县令大人开恩之类的话…”林斐济说。 沈新挑了挑眉,“那就试他一试。” 不过几步路,几人就到了杨老三休息的房间。 “草民见过县令大人。”杨老三见到县令大人,忍着伤痛连忙下了床,呲牙咧嘴道。 “坐。”沈新扶了他一把,笑道,“多亏了昨日你及时通报,如今许主薄已认罪自缢伏法,宋云风宋大人已压入大牢,本官已命人缉拿郑世通郑员外入狱归案,等郑员外交代完,这件事情了结了,本官定会好好奖赏你这个有功之人。” 杨老三被这一大串信息砸的脑袋发懵,他手指微微颤抖,“那…郑员外会流放吗?” “郑员外利诱、勾结官员,自当死刑,其家眷奴仆也会根据罪责大小一一判处。”沈新笑眯眯道。 林斐济在旁边补充道,“大人心慈,对自首坦白之人从来都是愿意网开一面的。” “比如许主薄,按照他所犯的罪责应当罚没家产,株连家人,处以极刑,斩首示众。” “但现在许主薄招认了自己的罪行,大人念在许主薄多年辛劳,宽宏大量不追究其家人性命了。” 听到这,杨老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草民有罪!” 第164章 “大人饶命, 前天草民收了来旺五两银子,一时贪心便带他们去了青霞山挖了五斤瓷土。” 杨老三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作响,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 “关大石可有参与?”沈新又问。 五斤瓷土, 虽然不多, 但法不可废,还是要小惩大诫。 “没有没有。”杨老三头摇成拨浪鼓,额上发红隐隐有血迹渗出,“我师傅最是刚正, 绝对不会做…” 沈新眯了眯眼睛, 偏头说:“林县丞, 此事就交给你了, 尽快把来龙去脉都弄清楚,晚上回来告诉本官结果, 本官先走了。” “是,大人。”林斐济拱手说。 等沈新的背影消失后, 林斐济回身坐在木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瘫坐在地上傻愣愣的杨老三,说道,“来旺是谁?你和他何时何地商谈此事?可有同谋…” 今日走的晚, 到制瓷厂时太阳已经于天空高悬, 空气热浪翻滚,关大石坐在树荫下正在做粗坯。 沈新下了马车走过去, “关师傅辛苦了,这么早就开始上工了。” “草民见过县令大人。”关大石从木头墩子上站起来,抱拳道, “左右家里也没什么事,吃过饭就过来了。” “没这么多规矩。”沈新笑眯眯拍了拍关大石的肩膀,问道,“关师傅可知道杨老三去青霞山偷采瓷土一事?可有参与?” 刚过一夜县令大人就知道了,而且县令大人语气如此肯定。关大石嘴唇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道,“草民并未参与。” 沈新挑了挑眉,这个意思是他知情了? 关大石回村之后并没有成亲生子,这十几年间他只收了杨老三这一个徒弟,可以说杨老三就像是他的儿子一样。 他顾不得手上毁了的泥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弯腰磕头道:“大人,杨老三所犯罪责,草民愿一力承担,若不是草民当年教他手艺,他也不会做下今日错事,恳请大人容情。” 子不教父之过的翻版吗?沈新轻笑一声,“关师傅和杨老三并无血亲,何谈替代。” “再者若真依关师傅所言,那再往前追溯过去,本官就不该发现瓷土矿脉,给了他可乘之机。”沈新拿着昨日晾晒的泥坯,用手指轻轻敲击泥坯的表面发出清脆的声音,玩笑道。 “草民绝无此意。”关大石猛然摇头,见沈新没说话,他试探性问道,“大人,杨老三所犯之事会受什么责罚?” 沈新把泥坯放回原位,又拿出另一个检查,“若事实确如杨老三所言,看在关师傅鞠躬尽瘁的份上,本官愿小惩大诫。” “五两脏银上缴,如今市场上的瓷土大概五文一斤,偷盗按律需百倍赔偿,杨老三还需另外上缴罚银五两。” “一共十两银子的银钱,加上五杖刑。”沈新总结道。 命保住了,关师傅听完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开始发愁。 十两银子,他上哪里能弄到十两银子,这些年他统共就攒下了七两多银子。 沈新假装没看到关师傅难看的脸色,他拍了拍手,开始安排活计:“吴高斗和任风颂你们两个挖瓷土,古墨书来淘洗,今日争取多做几件泥坯。” 昨日做好的泥坯大多已经晾干了,估计明后日就能彻底蘸釉装匣了,按照这个进度,两三日就能开窑烧瓷了。 等这一整套流程熟了,他就不用再来了。 “是,大人。”几人齐声道。 关大石也放下心里的其他想法,开始专心致志的修坯。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天时间,沈新一行人紧赶慢赶做了将近七十个泥坯,和昨日的泥坯加起来一共有一百二十多个,然后就坐着牛车回了县衙。 伴着发红泛紫的夕阳,沈新问守在县衙门口的明见:“郎君呢?” “回大人,郎君还在后院监工。”明见抱拳道。 “叫上林县丞他们去大堂准备开会。”沈新点点头,吩咐道。 “是,大人。”明见行礼道。 叶超勇抢着说道,“大人,今日上午郑世通及其管家尤平已经被下官捉拿下狱了。” “不错。”沈新点头道。 “谢大人夸奖。”叶县尉得意地看了冯典史一眼。 如今县衙除了林县丞,只剩他和上了年纪的冯典史,只要他努力,一定能成为县令大人的右臂。 第170章 “大人,下官今日审问了郑世通等人,事情已经大致清楚了。”冯典史并不接茬,他拱手行礼道。 沈新接过冯典史递过来的那叠厚厚的认罪供状,一目十行道:“说说情况。” “回大人,据郑世通交代,他和吕平山、严华阳等县城豪强地主一同跟许弘溪、宋云风勾结,想在这座瓷土矿脉上分一杯羹,谋取利益。” 自古财帛动人心。 “他先是和许弘溪伪造了买卖青霞山的文书,又指派管家尤平去青霞山实地勘探,是否真如许弘溪所言,青霞山有瓷土矿脉,以及瓷土矿脉的大小。” 冯典史阐述完这些,又补充了一句,“和宋云风说的大体一致。” 见沈新还在看供状,冯典史又说道:“大人,郑世通交代完后,还反问下官说此事参与者众多,问我为何不把其他人都抓起来,只挑他一个软柿子捏?” 这一步棋可走错了,这几句话就断了郑世通以后可能的生路,沈新挑眉问:“他可有实际的证据?” “没有。”冯典史回。 “哦?”沈新玩味一笑,“那以本官的名义下帖,明日晚间把郑世通说的那些人都叫到县衙,与本官一叙。” “本官要亲自问问他们此事的真伪性。” “是,大人。”林斐济回道。 “大人,昨日来报信的杨老三及相干人等也审完了。”冯典史继续说。 “讲。”沈新翻着手里的状纸,沉声道。 “管家尤平给了下边的管事冯东三十两银子,让冯东去找能带他去青霞山的人,最好是双竹村的村民。冯东多方打听,托人找到了在陶工坊做工贪财的来旺,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找能去青霞山矿脉的人。” “杨老三平日做的陶器也会拿到陶工坊里售卖,来旺因此找到杨老三,他给了杨老三五两银子,托他带一行人进山。” “杨老三留了个心眼,怕其中有诈,给了同村之人大山一两银子,让大山跟他一起去,大山此人脑子、身形、力气皆异于常人,也算是个震慑。” 见冯典史叭叭叭了这么多,叶超勇心里微急,生怕冯典史在沈新心中的份量加重,他赶忙道:“下官已经把涉案的所有人缉拿回县衙下狱了。” 五十两变成三十两,五两在变一两,这些人层层外包,倒是都不肯吃亏,沈新轻笑一声,又问:“诸位认为此案涉及之人该如何判处?” 第165章 大堂一时之间陷入寂静, 沈新见状说:“冯典史主管律法,又在昭平县做了多年司法事务,你先说。” 观县令大人行事, 怕不是想把这些人都给杀了, 但郑世通可是县里有名望的豪强, 下面有着几千亩的良田。 冯典史思索片刻回道:“回大人, 下官以为主犯郑世通官商勾结、欺诈买卖土地证据确凿,应当处以流刑,根据矿脉价值罚没银钱,其余从犯当依据罪责轻重一一量刑, 或罚没银钱, 或施以杖刑。” “至于宋云风,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当革除职位永不录用,罚没银钱处以流刑。” “此举不妥。”林斐济反驳道, “犯人郑世通和宋云风勾结,公然与朝廷抢夺山脉所有权, 视朝廷法度于无物,若此次轻飘飘放过他们,昭平县的人有样学样,如何能管理的好昭平县。” “下官以为此风绝不可长, 郑世通和宋云风当处以死刑, 以正风气,扬县衙威势。” 沈新思考了一下, “林县丞再和冯典史再将此案细细过一遍,不放过一点疏漏。” “等明日本官见过几位员外后再行定夺。” “是,大人。”两人齐声道。 “天色晚了, 今日会议就到这里。”沈新吩咐道,“林县丞带我去见见牢里的人。”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低矮又狭小的牢里,土墙斑驳蛛网四落,臭味、霉味、血味多种味道混在一起,格外浑浊刺鼻。 “涉案人数众多,下官和冯典史商议把人分开关押,主犯单独关押,偷采矿脉的壮丁一起关押,搭线牵头的人一起关押。” 顺着沈新走过的牢房,林斐济都跟他介绍了牢房中的每一个涉案之人的具体情况。 缩在角落的宋云风,不断叫嚷的郑世通,窃窃私语惶恐不安的挖矿苦工… 突然,沈新的视线和一道眼巴巴略显清澈的目光对上了,他扫过眼前之人,发觉和这人状纸里描述的大山几乎一致,他问林斐济:“这个人就是大山?” “是。”林斐济瞧过去,眼里闪过一丝怜悯,“这个大山是个孤儿,在双竹村没有土地,好在力气大,平日靠打猎和做苦力勉强能活下去。” 想了想,林斐济捂住嘴巴低声道:“因为头脑单纯,许多人都欺负他。不光他卖出去的猎物价钱比别人低了一半不止,做苦力的工钱也比其他人工钱低上不少。” “下官认为此人被杨老三诓骗的,其实他根本不懂带那些人上青霞山是什么意思。” 蹲下去的身形也比旁人壮了一倍不止,确实魁梧,沈新心思微动,“把他提出来,一会儿本官要亲自审问。” “是,大人。”跟着的黑脸狱卒立刻上前,钥匙串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他打开不见阴暗的牢门,冷声呵斥道:“大山,出来。” 大山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被拷住的手缓慢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黑脸狱卒推搡着人上前,继续呵斥道,“还不快向县令大人行礼!?” “草民大山见过县令大人。”大山瑟缩了一下,双手搭在胸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能听懂人说话,也能给出正向回馈,沈新“嗯”了一声,在见过其他涉案之人后去了刑房。 “把人解开。”沈新指着被吊在十字架上的大山命令道。 “是,大人。”狱卒虽然疑惑,但县令大人的命令自然要听,上前利索把大山手脚上的草绳解了下来。 “过来。”沈新朝踟蹰不前的大山招了招手,“本官听闻你力气甚大,你能单手把成年男子拎起来么?” “能。”大山想了一下,回道。 见县令大人的目光移过来,黑脸的狱卒心中暗道不好。 “那你试试看能不能把他举起来。” 果然,见县令大人指向自己,黑脸狱卒生无可恋地往前走了两步。 “我能。”大山肯定道。 他长臂一挥,转瞬之间胖狱卒就面朝房顶,正面朝天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见大山面不红气不喘的样子,沈新嘴角轻勾,眼里闪过满意之色,“把人放下来吧。” “你今年多大了?”沈新又问。 “二十岁。”大山偷偷瞄了沈新一眼,回道。 “可还有其他亲朋好友?”沈新问。 “没有。”大山摇摇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可有娶亲?”沈新问。 大山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反应了好一会儿道:“没有。” “为何要跟杨老三一起带那些人上山?”沈新问。 “有银子拿。”大山认真道,“一两银子可以买好多好多糙米粮食,就能吃饱饭了。” “你可曾想过这背后可能存在陷阱?”沈新问。 “不会。”大山摇摇头,一脸诚恳道,“三哥是个好人。” “知道你为何进了大牢吗?”沈新问。 “我带他们偷了后山的矿脉。”大山搓了搓抽丝的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道,“偷,是不对的。” 担心大山听不懂,沈新说的极慢:“不错,你确实做了错事,但你是从犯且毫不知情,本官愿意从轻惩处,只要罚银五两你就能从这座大牢出去。” “五两银子才能出去?”大山学着沈新的样子张开五指,重复道。 “没错。”沈新回。 “我没有。”大山眉眼耷拉着沮丧道。 “现在还有另一种方法。”沈新循循善诱道,“你力气大,本官甚为欣赏,想要聘任你做家中护卫。” “只要你愿意,本官就帮你交了这五两罚银,你放心,我家里的护卫待遇不错,不光包吃包住,日子长了还有工钱,你可愿意?” 大山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饭量很大,县令大人雇我做工很吃亏的。” “能吃是福。”沈新笑眯眯道,“本官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吃亏的。” “你愿意吗?” 知道沈新起了招揽之心,林斐济助攻道:“若是我,这么好的条件一定立马答应下来。” “我愿意。”大山头点到一半,又开始手忙脚乱地行礼,“多谢县令大人。” 出了牢房,沈新深吸一口气,叫来明见:“这是大山,新来的护卫,你带他去好好收拾一下,洗个澡之类的。” “是,大人。”明见并未多问,抱拳行礼后带人往内院走去。 瞧着大山离去的背影,林斐济笑问:“沈大哥很看好大山?” 第171章 沈新毫不避违地点头,“大山心性单纯,潜力异于常人,好生培养一番或许能有出乎意料的惊喜。” 毕竟异于常人之人难寻,只要大山能忠心,在阿宁身边当个护卫也行,这样他也能放心一点。 “两位大人,应聘之人已经在县衙门口等着了。”周书吏走过来行礼禀告。 “一个一个叫人进前堂面试。”沈新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是,大人。” 沈新坐在大堂主位,手持一叠应聘之人的简历,一张又一张快速过完,淡淡道:“开始吧。” “草民陈名成见过县令大人。” … “草民吴大勇见过县令大人。” 一个人一盏茶时间,十几个工人都面试完也要将近一个时辰了,大堂升起烛火,唯励送最后一位应试者出去后,沈新说:“三号、八号和十号都不要。” 为了方便,沈新把这些应聘者都按照编号排了序。 林斐济坐在下首左侧,手边是摆放好的纸笔文墨,他问:“三号是因为眼底贪婪,八号是因为心思活络,但十号为何不要?” “十号说谎了,卖过多年苦力的人,双手定然粗糙可能还会有伤口,哪里能像他的手一样,只都看不见什么茧子。”沈新解释道。 林斐济恍然大悟,拱手道:“受教了。” 洗澡吹灯后,沈新上床作势要揽秦宁的腰,秦宁瞧了他一眼却没吭声。 沈新心中窃喜,他把手放瓷实了而后摩挲两下,“阿宁好像瘦了。” 秦宁往沈新怀里蹭了蹭,他哼哼两声,“每日吃那么多,怎么可能瘦。” 沈新闻言捧住秦宁的脸认真道:“我看看。” 秦宁刚张口准备说话,沈新就抬手扣住阿宁的后脑,长驱直入,好一番纠缠后退出来轻轻咬了一下阿宁的唇瓣,顺手拭去阿宁眼角泛起的泪花,含糊道:“是我记错了。” 趁着秦宁还在犯迷糊,浑身发软之际,沈新不费吹灰之力把人扣回怀里,喟叹一声,“睡觉吧。” 秦宁:“……” 相公有点猖狂。 第166章 急促的心跳在秦宁的耳边震动, 他微微抬手环住沈新精瘦的腰身,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轻声说:“相公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 沈新就带着昨日选中的九个人一起去了制瓷厂。 因为下午还有事时间不充裕, 到了地沈新没多废话, 直接给每个人安排了活计。 负责从青霞山上搬运瓷土的是两个身强体壮的汉子, 这是个力气活,工钱给的也多一些,每日五十文铜钱。 沈新选了两个看上去仔细的青年汉子负责淘洗瓷土。 手工拉坯这种需要手艺的活,目前只有关师傅一个人会, 沈新挑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给关师傅打下手, 如果孩子机灵能多学点手艺就更好了。 负责制作釉料的一个沉稳的青年人, 沈新打算亲自教他。 三个负责烧窑的人, 一个是四十多岁的老汉,两个青年, 一窑瓷器至少要烧制一天一夜,不仅需要人倒班, 还要留个备选,以防意外。 见沈新坐下来开始做泥坯,关师傅踌躇片刻,咬了咬牙开口道:“大人, 杨老三家里实在拿不出十两银子, 只能拿出五两,草民斗胆问问可否让他受了杖刑后先出来以工抵债?他在草民手下学了多年手艺, 在制瓷方面颇有造诣,或许对大人有点用处。” 不错,关师傅还是有点脑子的, 都学会贷款了,沈新干脆地点头道:“可以,但本官要事先说明,在没见到他手艺之前,不能定下工钱。” “这是自然。”关大石使劲点头,对通情达理的县令大人感激不已。 不光这些人的吃饭是个问题,等制瓷厂起来了还要留人值守,睡觉也是个问题。 沈新想了想,问关大石:“双竹村里可有善于建房的村民?” “搭建草房村里好些汉子都会,但更好的就不行了。”关大石回。 双竹村交通不便又穷得很,这么多年各家的房子哪里破了都是家里的汉子缝缝补补过来的。 “伏飞,述奇,你们两个过来。”沈新喊了一声。 两人放下木桶跑了过来,笑道,“大人,您找我们。” “伏飞,你去双竹村雇十个会盖草房的村民,让他们在制瓷厂旁边建两个草房,外加一个能堂食的灶房。”沈新说。 “盖房的每个人每日工钱三十文铜钱,包午饭,你监工,干活速度要快。” “再找两个做饭好吃的妇人,来这做午饭,一日工钱十五个铜板,包涵大锅等厨具的使用费。” “是,大人。”伏飞眉毛飞扬,喜滋滋道。 “述奇,建房所需的木头、竹子茅草等材料按市场价格跟村民买,若村民那里没有,你或者在周边村子买或着在附近山上找,总之在地基打好之前要把所有建房子的材料准备齐全。”沈新又说。 “是,大人。”陈述奇沉声道。 “墨书,你登记这些人信息发工钱。”沈新说。 “是,大人。”古墨书点头道。 刚过午时,沈新留下三人主持现场,他一个人独自回了县衙,准备见和郑世通勾结的那几个豪强。 豪强,指的是在当地有较大经济实力、社会地位和影响力的家族或者个人。 今日来的豪强,一位是拥有大量良田的地主富户章生茂,一位做垄断生意的吕平山,还有一位坐拥昭平县唯一一家钱庄的严华阳。 “人齐了吗?”沈新对跑到他面前的明见说。 “齐了。”明见回,“小人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茶水。” “好。”沈新点头,又问,“郎君在哪里?” “新房舍刚刚竣工,郎君正在后院发放工钱。”明见回。 这么忙,也不知道好好吃饭了没,沈新刚一进屋,坐在两边木椅上的众人齐齐起身,行礼朗声道:“草民等见过县令大人。” “都坐吧。”沈新走到上首,坐了下来,开口道。 “原想着大人初至昭平公务繁忙,草民本打算等过些日子,大人得了空闲再诚邀大人赏光一聚,倒是没想到让大人亲自下帖相邀,实在汗颜。”吕平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很有和气的样子。 “吕员外客气了。”沈新勾唇一笑,他扫过眼神各异的三人,“今日把大家叫来确有一事,本官就不与诸位兜圈子了。” “昨日缉拿归案的郑世通亲口所述,诸位与他勾结全部参与了私自买卖青霞山一案,你们可有话说?” “此话绝不可信。”章生茂第一个跳起来心虚反驳,黑长的胡须随着他的身形不断晃动,“大人睿智贤明,怎可相信他片面之词。” “不错,这个郑世通满嘴谎话,真小人也。”吕平山眼里闪过一丝杀意,难为他今日来之前还想过要救郑世通。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沈新淡笑不语,看向严华阳,等他辩解之语。 严华阳心中一凛,新来的这位县令真敢对他们动手,毫无忌惮之意。 不然许主薄也不会死的如此突然,如此巧合。 严华阳对沈新的戒备提了又提,有些后悔参与这笔买卖了,他站起来行礼后谨慎道:“大人,草民与郑世通素有嫌隙,想来那不过是他私自泄愤之语,草民深知县令大人劳心劳力,怎敢再添烦忧?” 沈新并不打算现在就把这些肚满肠肥的人都处理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这些在昭平县有些背景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得慢慢筹备。 至于现在,没办法除掉他们,先让这些人出出血也好,沈新没回三人的话,反而淡笑道:“喝茶。” 严华阳一直没等到沈新让他起身的话,脸上的笑慢慢开始僵硬,三人对视一眼,气氛逐渐凝滞。 县令大人到底想要什么? 吕平山思索片刻,起身道:“县令大人本就事多,竟还为了草民等人奔波劳累,实属不该。” “草民今日来时发现县衙连廊上的柱子掉了漆,大人一心为民,草民实在不忍大人居住之所有任何瑕疵,平山愿意拿出五百两银子修缮,还望大人成全。” 严华阳回过神来,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赶忙接着说:“草民愿意拿五百两银子修缮县衙的石子路。” “草民愿意拿五百两修建县衙。”章生茂见状不情不愿道。 这三个人还挺上道,看来被宰过不止一次,沈新挑了挑眉,义正言辞道:“三位此言差矣,本官并非这等见钱眼开之人。” “大家快喝茶,这是前几日新买的茶,三十文一两,贵得很呢。” 这是嫌钱不够多?严华阳悄悄动了动腿,嘴角微抽,又躬身行了礼,“草民刚刚算了算,五百两恐怕不够,草民愿出一千两修缮县衙,略尽绵薄之力。” “草民也是。”章生茂和吕平山暗中瞪了严华阳一眼,起身齐声道。 “快起来吧。”沈新笑道,“让诸位破费了。” 第172章 他端起茶杯,继续说:“本官今日还有其他事,就不多留你们了。” 堪称用完就踹的典范,三人心中好一阵无语,“草民告退。” 这来钱法子果然快,三千两能办下一个厂子了。 而且牢里还有个更大的肥羊。 沈新扬眉回了内院,大山穿着一件崭新的灰色布衣站在大堂门口,目视前方,神色专注,“县令大人好。” 内堂里的秦宁正伏在案上算账,暗色的木桌上一小截白皙的手腕格外显眼。 沈新咳了一声,引来秦宁的目光后,矜持道:“阿宁,我刚刚赚了三千两银子。” “怎么赚的?这么多。”秦宁面色惊讶。 “见了跟郑世通勾结的几个豪强,让他们放了点血。”沈新轻描淡写道,“大山怎么样?” 秦宁瞧了门外一眼,肯定道:“挺好的,人很实诚,赤子之心。” 顿了一下,他说:“相公,我想开个不拘性别的启蒙书堂,我发现家丁大多也不识字不懂算账,实在是太浪费了。” 家中小厮不多,秦宁又买了六个年轻的家丁,却发现他们也不通文墨。 沈新心思微动道:“不若我们开个启蒙书院,按年纪划分班级,不光教读书算账,还可以简单教些手艺技能,兴许还能发现一些有天赋的人。” 昨日应聘之人大多只有一身力气,为生计实在艰难。 “相公所言有理。”秦宁赞同道,“还可以把手艺技能细化,比如刺绣技艺、纺织技艺、木匠手艺等等。” “行,我一会儿就写一个方案出来。”沈新点头问,“家里银子还够吗?” 这些天办厂、雇工、县衙的俸禄全靠他家这点家底。 “够的,铺子生意还不错。”秦宁说,“昭平县虽然偏远,但富贵之人不少,一杯冰饮十五文到三十文不等每日也能卖几百杯。”秦宁说。 “昭平县贫富差距太大了。”沈新感慨一句,“前两天我去周边村里下访,看见有人在河里的淤泥挖菱角,手指都破了还在那挖,只为了一口吃的,勉强能活得下去而已。” 秦宁轻轻叹了一口气,沈新暗道不好,凑到秦宁身边牵起他的手转移话题道:“昨日我新写了《暴君与宠后二三事》的第五章放在了书桌上,阿宁你有看到吗?” 昭平县仅有一间书肆,里面却没有话本子,而秦宁从上京带过来的话本子也早在路上看完了。 沈新有次看到秦宁摸着话本子的扉页,眼里全是恋恋不舍。 他心中发酸,又想到前世耳边听到的各色网文,就提起笔硬着头皮写了几章偏甜宠向的、霸道皇帝爱上我这种类型的网文,起名为《暴君与宠后二三事》。 没想到的是,此文竟然深受阿宁喜爱,常常催他继续往下写。 而沈新偶有回应,常常断更。 第167章 “真的吗?”秦宁双眼一亮, 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估计这章里就会写宠后进宫,二人初见了。 “真的。”沈新笑着回,心下更酸了。 一个文章, 阿宁的眼神比见他还亮。 “对了, 郑世通的夫人递了帖子说想要见我, 我拒绝了。”秦宁转过身来, 提醒道。 “好。”沈新点头,“除了制瓷厂雇的苦工,我还雇了双竹村的十个村民建房舍,两个妇人当厨娘, 晚上得多拿出一些铜钱付工钱。” “我知道了, 相公去忙吧。”他也得回去看话本子了。 秦宁回复完就一溜烟似的跑回了主屋, 丝毫没发现背后那道略显幽怨的目光。 大山到是回头疑惑地看了沈新一眼, 没发现危险后,又转身跟上了秦宁的步伐, 在主屋门前站定。 空无一人的内堂,沈新浅浅叹了一口气, 他把袖子往后撤了撤,决定去前衙。 何以解忧,唯有工作。 书房,林斐济拱手给沈新行礼:“大人, 呈给知府大人的文书已经写好了。” 主薄这个位置, 也得找个得力的人上去,沈新接过文书扫了一遍, 沉吟片刻道,“在后面加上一句,昭平县事务繁重, 已在县城贴出告示,望纳贤才。” “是,大人。”林斐济点头,“一会儿下官就着手安排告示招纳一事,不知大人对新招的主薄一职有何要求?” “大人。” 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进。”沈新抬头,看向来人,“冯典史。” “大人。”冯典史弯腰行礼,“下官手上已经积压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案子,不知大人何时有时间升堂问案?” 总算在白日逮到县令大人了,他得抓紧时机禀告,让县令大人把案件审理了。 昭平上任县令固定在每月初一和十五升堂审案,沈新上任后快一旬了,还没有升堂审过案。 沈新点点头,“幸亏冯典史提醒,本官差点把此事忘了。你一会儿就找人在县衙门口贴出告示,写明时间和具体案件,后日升堂。” “郑世通一案也不拖了,后日和其他案子一起审结。” “大人英明。”冯典史松了一口气,拍了个马屁,“目前堆积的案件都在您的右手边放好了,还请大人审阅,下官还有其他案宗要整理,就先告退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他是发现了,跟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在一起,干活得抻悠着来。 他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多活几天。 沈新“嗯”了一声,看向堆的老高的审录,有些头痛,“等本官看完这些,再找你讨教。” “是,大人。”冯典史回。 等人走后,沈新回复林斐济:“不拘一格选人才,要干实事、敢干事的人才,广纳贤士,即使主薄有了人选,县衙还有其他位子可以给他们,只要应选之人是人才,咱们就绝不能放过。” 要是能来个擅长编故事、写话本子的人最好了。 “明白。”林斐济没多问,而后无奈一笑,“郑世通的夫人已经求到下官头上了。”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下官和县令大人是好友关系,特意给下官送来了整整一千两银票,只求和我见一面。” “出手竟这么阔绰。”沈新微微挑眉。 “这位郑夫人头脑清楚得很,她知道郑家的家产可能保不住了,与其日后被县衙罚没,倒不如现在多走动走动关系,兴许瞎猫碰上死耗子,案子还能有回旋的余地。”林斐济感叹道。 他们二人熟读大燕律,不用说也知道这个郑世通肯定是活不成了。 “倒是个聪明人。”沈新心中微微一顿,“有些可惜了。” 他倒是可以给这些人留点家财,但是墙倒众人推,在这个世道,不知道她们能不能守得住。 一下午的时间,沈新看完了审录,画了制瓷模具和提升效率的拉轮图纸,制定了关于启蒙书院的初步框架和整体策略。 星辰闪耀,烛火轻摇。 古墨书三人回来后第一时间来书房跟沈新汇报进展,“大人,制瓷厂房舍的地基已经建好,六间房子的木柱和横梁已经立好,其余建房材料也已经运到制瓷厂了,再用一日时间就能把房舍全部建完。” “今日一共制作素坯四十件,淘洗瓷土四十斤,烧窑所用的木料两大堆,关师傅说前日做好的的素坯已经晾晒完成,明日就可以开炉烧窑了。” 二三年的时间,古墨书的个头窜了几窜,又因每日风雨不动的练习箭术,眼神格外黑亮,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灰黑色染了泥土的布衣也精神得很。 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看来不日就能独当一面了,沈新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不错,你们三个辛苦了,明日还是寅正在县衙门口集合,一起去制瓷厂。” “是,大人。”三人行礼道。 将涂覆青白色的釉料的瓷坯装到匣钵中放入窑内、关闭窑口,从窑底点燃木料,逐步加大火力,熊熊烈火与烈日相映,看火汉子额上的汗如水流般蜿蜒而下。 又过一日,门前鼓声响起,县衙如时升堂。 门口围绕着乌泱泱一大片人,嘈杂声窃窃声不断。 沈新计划按照重要顺序审理案件。 第一桩审理的便是郑世通勾结非法买卖矿山一案,惊堂木一拍,现场霎时寂静一片,沈新穿着墨绿色的官服气势非凡,他沉声道:“带犯人郑世通、犯人宋云风。” 林闻明这个新提拔上来的书吏负兼任录问吏,坐在右侧记录在场之人的话语。 “回大人,犯人郑世通,犯人宋云风已带到。”两名捕快拎着人到了大堂。 “下堂所跪何人?”沈新问。 “草民郑世通见过县令大人。” “下官宋云风见过县令大人。” 几日不见天光的牢狱生活,宋云风的面色变得极其苍白,衣衫破烂肮脏,发髻散乱四处飘散,胡须在他脸上杂乱疯长,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沈新一抬手,衙差把认罪状书放在二人面前,“这份认罪状是你们亲自签署的吗?” 第173章 “是。”郑世通和宋云风先后不一道。 “状书上所述罪行你二人可认?”沈新一声冷喝。 上首的县令大人目光沉沉,两边的衙差也都死死地盯着你,郑世通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从被拎上来开始脑子就是木的,他被吓得一个哆嗦,结结巴巴道:“认…草民认。”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就知道拖后腿,宋云风心中一沉,他反驳道:“此份认罪状实乃受人逼迫所述,全然不实,下官是受许弘溪指使逼迫不得已做下此事,还请大人明鉴。” 他都进来了,这个宋云风竟然想脱罪,想什么美事呢! 当初若不是宋云风引诱他,他现在还在美人温柔乡里好不快活,怕县令与宋云风官官相护,郑世通低垂的头突然抬了起来,眼里都是愤恨,大声道: “就是你。明明是你找到我说有一桩好买卖要跟我做,事发了还装无辜,相处这么久了我才知道宋大人不光文笔好,脸皮也够厚。” 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个拎不清的郑世通也算有点用处,沈新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又一拍惊堂木,“带其他从犯。” “大人,草民是郑世通的管家尤平,前两日宋大人和老爷在昭平酒楼聚会时,宋大人主动与老爷提起青霞山一事…” 县令大人可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尤平看的明白他本就是从犯,说的越多越有减轻责罚的机会。 末了,尤平举手赌咒发誓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假话,必遭天打雷轰,死后不宁。恳请大人明鉴。” “草民是昭平酒楼的店小二…” 大势已去,这些人是不会为了他说假话的,想到他的结局,宋云风感到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审完所有人花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沈新再一次拍了惊案木,气势骇人道: “犯人郑世通贿赂官员、非法买卖情况属实,判处死刑,罚没所有家产,三日后行刑。” “犯人宋云风,贪赃枉法,堂上说谎试图逃脱惩罚罪加一等,处以死刑,罚没所有家产,三日后一同执行。” 一旁的林闻明飞叔在签票上写上沈新的判决。 “尤平等人身为郑家奴仆,主家命令不由己身,判处杖刑三,罚银十两,劳役五年。” “来旺、杨老三等间接参与之人,判处杖刑五杖,罚银五两,即日执行。” 一连串的签票被扔下了堂,人群里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哭闹声,“大郎啊。” “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沈新丝毫不受影响,一拍惊堂木,命令道:“带杀害柳二启的犯人柳齐氏。” 这是个夫郎杀夫的命案,柳齐氏在杀了他丈夫后就来县衙自首了,本人也对他杀夫一事也供认不讳。 “堂下何人?家住何处?”沈新照例确认犯人身份,他问道。 跪在地上的人瘦的像麻杆一样,脸上覆盖着或深或浅的淤青和结痂痕迹,平静无波道:“罪人柳齐氏参见县令大人,罪人住在西街坳坪区十二号。” “你为何杀夫?”沈新不怒自威道。 齐迟多反应迟缓,好一会儿才开口:“那天晚上他喝醉了,跟往常一样打我,我抬手挡了一下,这一下好像激怒了他,他下的手更重了,打了好久好久。” “我缓了好久才从地上爬起来,见到他睡熟的脸,罪人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和恶念,拿起平日切菜的菜刀,就挥了过去。” 说到这,齐迟多眼中痛苦不堪,他说:“罪人罪无可恕,恳请大人判罚。” 又让衙差带了齐迟多的左邻右舍上堂,确认其话为真后,沈新做出了判罚。 “犯人齐迟多,杀夫一事证据确凿,念其认罪态度较好,身受虐待多年,一时激愤,情有可原,本官宣判,罚处齐迟多牢刑十五年,即日执行。” 不管外边的百姓是何哗然,有何言论,沈新抬手掷出签票,让此案再无更改的可能。 又一一审理小偷小摸等琐碎之案,沈新最后拍了一下惊案木,沉声道:“退堂。” 他扫了一眼人群,又收回了视线,起身回了内院。 “顾大哥,我说的对吧,这任县令是不是非比寻常,和以往的官全然不同。”张飞鹰跟坐在木椅上的清俊男人低声说。 村里的汉子有幸被县衙选中做过工,回来后得意洋洋地大肆宣传饭食多好县令大人多平易近人,他和县令大人搭过的话等等,弄的他都很心痒痒。 见男人不说话,张飞鹰继续说道:“我看告示栏上说县衙急缺人才,顾大哥学识渊博,一定能被选上,顾大哥不若去试试?” 第168章 百闻不如一见, 这位新来的县令年纪虽轻,眼神清正,办事张弛有度又利落果决, 对弱势之人似乎格外宽容, 和以往的官员全然不同。 他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顾玄维看了一眼自然垂落在地上无力的双腿, 浓密的睫毛低垂掩住他眼里的思绪, 他轻声道:“咱们在县里逛逛吧,听说县令大人的夫郎开了间铺子,正好去看看。” 还想多了解了解,毕竟, 他只有一次机会。 张飞鹰连忙点头:“好。” 他弯下身背对着顾玄维, 两只胳膊背上系在椅子上的粗布条, 拿在胸前紧紧系好, 站起身笑道:“走。” 顺着人群往前走,悉悉索索的交谈声映入耳帘。 “那个柳齐氏真是大逆不道, 亲手杀了他的丈夫,这个县太爷竟然判的这么轻, 怎么想的,真是昏头了,还是太年轻。”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愤恨道。 他旁边的男人一脸赞同,“是啊, 一个哥儿挨打几下不是很正常吗, 矫情个什么劲。” “光天化日,你们两个在胡咧咧什么?”手拎长矛的明长一声冷喝, “难道女子和哥儿就活该挨打吗?” 巡检兵一行五六个人,人高马大的汉子瞧着就气势逼人,人群霎时安静, 两个愤愤不平的男人也面色涨红,不敢吭声。 “明哥,别跟他们废话,这两人对县令大人不敬,收押入牢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把他俩都送到贺三那开荒几天,让他们长长记性。”明长身边的巡检兵建议道。 县令大人可说了,郊外那大几十亩地种出来的粮食都会留给县衙斋堂,给他们加餐吃。 “乱说什么?”明见眉毛一竖,狠狠地撇了李苗苗一眼,这人憨的要死,这话若是变了形传出去让百姓怎么看县令大人。 “无论何时何地,女子和小哥儿都不该遭受任何名义上的暴力,县令大人有言,这是赤裸裸的犯罪。” “只会欺凌弱小的男人,实乃懦夫也,在座之人不论遭受了任何恶意的、不公之事都可以来县衙申冤。” 明长高声道:“大人心系百姓,为人仁善,绝对会给出最公正的宣判。” 他身边扎堆的巡检兵一个劲地点头,“明哥说的不错。” “县令大人说得对。”一个嗓门洪亮的大娘使劲拍着手掌,“只有那脏心乱肺的无能货才打婆娘,好人家的才不。” 这位新县令来了不过一旬,竟然能获得巡检兵们如此爱戴。 要么此人极具人格魅力,要么此人极会御人之术… 直至巡检兵抓着人走出老远,顾玄维才收回思绪,张飞鹰背着顾玄维绕过一个又一个人,到了位于十字街口的二层甜水铺子。 深棕色的匾额上书秦氏糕点铺五个字浑然天成,字体飘逸灵动,自从到了容枝府,他再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字了,顾玄维忍不住低声道:“好字。” 许是今日升堂,铺子门口排队的人并不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张飞鹰背着顾玄维进了店铺。 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顾玄维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屋内,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这么小的铺子,竟然有这么多的冰块。 柜台分成了两半,一半摆放着竹筐,一块块精致的糕点整齐摆放在里面,另一半放着许多制作饮品的器具和材料,十几个空竹筒放在靠墙最左侧。 张飞鹰走到唯一空着的竹桌旁,安置好顾玄维后,赵竹依一身浅灰色的布衣,他慢步上前问:“两位客官想要点什么?咱们这里吃的喝的都很受欢迎,要不我给您二位介绍介绍?” “楼上也能上客吗?”顾玄维看向楼梯问。 “可以。”赵竹依顿了一下,语气为难道,“楼上都是包间,每个包间最低消费一两银子,一般都是五人以上才会选,二位上去不划算。” 顾玄维轻笑了一下,“随口问问,多谢小哥儿周全,麻烦你给我们拿两杯本店招牌饮品。” “顾大哥你喝就好,我一点都不渴。”张飞鹰连忙摆手,粗着嗓子道。 看二人的穿着就知道家境不富裕,但患有腿疾的公子气质非凡,一看就知道祖上富贵过,赵竹依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诚心建议:“本店还有免费的冰水,二位客官可要尝尝?” 第174章 “来两杯,多谢小哥儿。”顾玄维淡笑道。 “赵小哥儿可不厚道,怎的给他们免费的冰水,我们就要二文钱?”坐在顾玄维旁边的汉子大嗓子叫嚷道。 “给你续几杯了,自己心里没数?”赵竹依翻了个白眼,往汉子跟前走了两步,看了一眼墙上的沙漏,提醒道,“一桌客人最长能坐两刻钟,你们到点了,收拾收拾就出去吧。” 自从那日自愿卖与郎君为奴后,赵竹依就被安排在了糕点铺做店小二,刚开始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虽有些吃力,好在背景深厚,倒是没人敢动他,日子过的痛快得很。 对坐的汉子嘴里嘟嘟囔囔,手上动作却不停,拿着打包好的糕点和果汁,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铺子。 顾玄维和张飞鹰看着新奇的很,张飞鹰倾身往前凑了凑,小声吐槽道:“顾大哥,那两个真够怂包的。” “慎言。”顾玄维说。 张飞鹰讪讪一笑,闭上了嘴,双眼期待地看向操作台,等着冰水。 “这个水咋这么甜?”张飞鹰小心翼翼尝了一口又一口,双眼如铜铃瞪着杨竹依问。 “水甜。”赵竹依回道。 “我里个乖乖。”张飞鹰小声问顾玄维,“这个铺子里的水竟然比咱村里的水好喝,是不是他们打的井深?” 顾玄维尝过一口冰水,心里咯噔一下,又拿起竹筒喝了一大口杨梅汁,心里翻出惊天骇浪。 这里放的竟然是白糖。 若不是县令家背景格外深厚,就是县令家中有人掌握制作白糖的法子… 无论哪种,都值得他一试了。 顾玄维没回张飞鹰,叫了赵竹依过来,问:“听闻这家铺子是县令郎君亲自开的店,请问匾额上书是哪位大家之作?在下瞧着实在有眼缘。” “那可是咱们县令大人亲自提的字,整个昭平县独此一份。”赵竹依平淡的语气里有难掩的自豪之气。 “多谢小哥儿。”顾玄维露出了进城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冰水很不错,果汁也好喝。” “顾大哥,咱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要不要去县衙应试? “先等一等。”顾玄维问,“你刚刚进了铺子,有什么想法吗?” “县令家里应该挺富贵的,铺子也很火红。”张飞鹰实话实说道。 水都比常人家的好喝。 “糕点铺越火,制作的糕点越多,需要的糖就越多。而纵观十里八乡,芦花村是唯一一个大量种植甘蔗之地,你现在就去问问掌柜他们需不需要甘蔗。”顾玄维耐心道,“即使现在甜品铺子有专门合作之人人,若日后铺子需求量大,咱们也能领先他人一步拿到合作。” 张飞鹰不住地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兴奋,肯定道:“顾大哥说的是,那帮收甘蔗的奸商一年又一年压价,老子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时间不等人,顾玄维张开有些冒汗的手心,“先送我去县衙你再回来谈合作。” “顾大哥你愿意了!?”张飞鹰不光语气飞扬,心里也美滋滋的。 也不知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芦花村双喜临门。 烈日当空,张飞鹰背着顾玄维折回县衙,顾玄维轻声道:“劳烦兄台通报,小生永和八年举人顾玄维,前来应聘县衙主薄一职。” 第169章 没有受到任何刁难, 顾玄维顺利见到了县丞大人,二人交谈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 让顾玄维稍坐片刻,林斐济独自出了办公厅, 招了招低立在木柱旁的小厮, 低声说:“准备茶水。” 虽然贴出了招聘启示, 但来应聘之人不过一手之数, 皆是些不堪大任之人。 虽然这个顾玄维双腿不良于行,但经过了解,林斐济断定这个人是有些真才实学的,而且主薄承担的更多是文书工作, 此人或可成事。 正好沈大哥在县衙, 还是让他亲自见见, 再做决定。 逆着光影子, 沈新和林斐济一前一后跨过了门槛,顾玄维连忙倾身向前, 拱手行礼道:“学生顾玄维见过两位大人,学生双腿不便不能起身行礼, 还望两位大人海涵。” “不必拘泥于俗礼。”沈新摆手坐在了顾玄维的上首,不动声色把人观察了一番。 此人虽身患腿疾,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 并不瘦弱, 想必不会三天两头头疼脑热的,影响公务进度。 顾玄维同样在悄悄打量沈新, 这位沈大人肤色虽白,但步伐稳健,五官端正, 一双桃花眼并无温情,眼神异常深邃,没穿升堂时的青色官袍,一身青灰色的长衫气势却丝毫不弱,新科状元,果然万里挑一。 沈新率先打破寂静,他问:“顾举人来昭平县也一年多了,想必对昭平县也有所了解。如果是你,你会如何让百姓吃饱穿暖,富起来,可有良策?” “回大人,昭平县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商业并不发达。晚生以为还是要以农业为主,昭平县温度适宜,可以种植多种农作物,比如茶树、药材、甘蔗等等。” “晚生在芦花村生活时也曾经鼓励村民们种植甘蔗,甘蔗一年一熟,但产量大,一亩地至少能产甘蔗六千多斤,三文一斤,粗粗算来下一亩地赚的银子是种稻田的两倍。” 沈新没发表任何评价,又问:“顾举人可发现昭平县其他问题?” “晚生腿脚不便,没有在县里过多走动,只对芦花村多有了解。芦花村虽然有几百亩地,但大多都是豪强的田地,且有扩大的趋势,芦花村村民半数都是佃农,一年到头能勉强混个温饱而已。”顾玄维沉声道。 大燕土地自由买卖,土地兼并之风严重,沈新颔首问:“若是你,你会如何解决?” “清查、重新丈量土地,严格控制每户人家名下土地亩数,鼓励开垦荒田,加大打击强取豪夺土地之风气,普及相关律法,让百姓无后顾之忧大胆报案申冤。”顾玄维回。 此人试卷答的不错,本人又务实不侃侃而谈,可以留下,沈新有了决断,说道:“本官没有其他问题了,顾举人可有问题或者想要了解的想问本官?” 顾玄维一怔,微微摇头:“谢大人体恤,晚生没有问题。” “顾举人有文有才,本官认为完全可以胜任主薄一职。”沈新笑道。 “顾举人若是愿意,可以先在县衙试做一段时间主薄,为期三个月,这期间双方各自衡量一番适配度,如何?” 顾玄维知道应试这关是过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几瞬他便答应了沈新,“晚生愿意,多谢县令大人抬爱。” “不必客套。”沈新又说,“县衙事务繁重,顾主薄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芦花村距离县城太远,不若顾主薄在县衙内院挑间房住下,明日早会本官给顾主薄引荐诸位同僚。” “多谢大人体恤,晚生却之不恭。”顾玄维一口答应下来。 “对了,主薄的俸禄待遇你得跟我家郎君谈。”沈新嘱咐道,“明见,你带顾主薄去内院找郎君谈待遇问题。” 明见抱拳回复道:“大人,郎君不在内院,刚刚去铺子了。” 沈新看向顾玄维:“那此事先等一等,本官会找人带你了解了解县衙和日后负责的工作。” 内院哥儿竟然能参与县衙事务?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难道他离开朝堂太久老套了?顾玄维心中震撼不已,但瞧见大家面色如常的样子,他维持笑脸道:“谢大人。” “下官这里还有些经验文书,不如一并交给顾主薄?”林斐济接话道。 “行。”沈新瞄到窗外兴奋跑来的叶县尉,起身道,“本官和林县丞还有事,明见你找人安排。” “是,大人。”明见回。 “恭送两位大人。”顾玄维道。 “大人,下官不辱使命,犯人郑世通的财产已经完成清点登记造册,请您阅览。”叶县尉双眼兴奋,大声道。 “他家中田地是由谁管理的?”沈新打开册子翻了翻,微微挑眉。 这个郑世通,比他想象的有钱多了。 除了明面上的田产铺子,家里还有诸多古玩字画、美玉精瓷、金银器物、珍贵药材等等,这些加起来也得有近万两的银子。 “这几百亩田地分处不同地方,由三个管事庄头分块管理。”叶县尉回道。 “你立刻带人分别去往各处田地,亲自传达政令,通知所有佃农不必担忧,即使田产被罚没,郑员外承诺给他们的粮食只多不少,让他们安心种地。”沈新沉吟片刻道。 佃农不懂律法,一年到头只靠着那点田活着,会把田看的很重,得赶快让佃农们了解事实,免得哪个错了主意,徒增烦扰。 “林县丞也跟着去,看看佃农和田里实际情况,若发现有人欺压百姓,即刻换人顶上。” “是,大人。”二人齐声行礼道。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沈新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制瓷厂那边后日就能开窑,也该通知商队的陈管事了,他们在这里逗留这么久,也得做些准备,买好粮食和生活物品,才好继续上路。 第175章 “不好了,不好了。” “郑员外的家产全部被罚没充公了。” 距离昭平县最近田地的一处田埂,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弯腰在田里干活的佃农们一一起身,震惊声疑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真的假的?” “死的好。” “那个老贼他活该。” “我滴个老天爷,那咱们怎么办?” “这田里的粮食收成了还能有咱们的份吗?” “没了这冬日里可怎么过啊。” 群情正是激愤之时,林斐济到了,他走在最前头,瞧着一张张布满荆棘、面色愤怒惶恐扭曲的脸,沉着冷静道:“乡亲们,本官是昭平县的县丞。县令大人知道大家心情,特意派本官来通知县衙对这块田地的后续安排。” “县令大人说了,即使田产充公,郑世通原本承诺给乡亲们的粮食只多不少,诸位安心种地,若是田地丰收,县令大人还有奖赏。” 沸议声立刻小了不少,林斐济假装没看到众人眼里的狐疑,继续道:“本官今日来,还有一件要事要问大家。” “可有庄头肆意欺压大家,若是有,本官查实,必定严惩不贷,即刻换人管理。” 人群陷入寂静,林斐济静静站在原地,等待有人开口。 “快说,不要耽误时间。”叶县尉厉声道。 “许庄头他嫌我们干活慢,经常拿鞭子抽打我们。”一名汉子边往前走边撸开袖子,露出手臂上青紫结痂的鞭痕。 庄头听到动静也悄悄来到了附近,听到这话立即跪在地上,头磕的砰砰作响,慌乱道:“大人明察,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 “带回去查明情况。”林斐济不听他辩解,命令叶县尉,“点一个巡检兵留在这里,等本官回去请示县令大人再做决断。” “是,大人。”叶县尉抱拳道。 晚间吃完饭,沈新把明见和唯励叫到内堂,问他们:“明见,墨书,本官打算让你们脱了奴籍,想让你们两个跟陈家商队一起去益州走这一趟,把制好的瓷器卖出去,你们可愿意?” 明见和唯励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小人愿意。” “这一趟路途遥远,你们做事要谨慎,无论对谁都不可掉以轻心。货物虽然重要,但你们的性命更为重要,遇事则缓,万不可冲动行事。”沈新谆谆善诱道。 “商队之人走商多年,经验丰富,你们两个要多听、多看、多学,争取一趟就偷师成功,把人家的本事学到手。” “小人明白,大人。”二人齐声道。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一应生活物品我会给你们准备好,还给额外给你们二人各自二十两银子,穷家富路,到了外边一定要照顾好身体。”秦宁在一旁补充道。 “是,郎君。” “明日你们两个就不要当值了,休整一天,后日跟商队一起上路。”沈新继续说。 “大人放心,属下们会把这一路的路线画下来,并牢牢记住,定然把这条商路走顺、走通。”明见应声道。 “好,有志气。”沈新赞赏道,“回去早点休息吧。” 等人走后,秦宁幽幽看向沈新,“相公,都这么晚了,斐济怎么还没回来?” “他要去三处田地,路途有些遥远,想必还没走完。”沈新眼里闪过一丝心虚。 他时常忘了林斐济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哥儿,一不小心把他当男人使唤了。 斐济要想在这条路上走得远,必然不能因为性别让人次次优待,秦宁想了想没再说什么,转而问:“相公何时在训练一批侍卫?” 他拨两个给斐济,也能保护保护斐济的安全。 明见和唯励一走,阿宁身边就剩个大山,一个馒头就能被骗走,并不顶用,沈新朝门外的紫珠招了招手:“通知下去,让沈瑾沈瑜、家里的小厮们明日一早在庭院集合。” “是,大人。” 第170章 他要走的这条路, 必定充满鲜血与坎坷,沈瑾沈瑜他们若是有自卫的能力可以锦上添花,侍卫武力值高, 阿宁的安全系数就越高, 但… 这一年多他一直带着秦宁他们做八段锦, 从无停歇, 大家身体强健,底子打的还算不错。 后院正好有一小块空地可以当成训练场地。 但让阿宁跟这帮臭汉子一起训练,沈新并不愿意,他偏头问:“阿宁, 要不要我教你擒拿术?” 近距离灵活擒拿, 远距离武器射击, 双重保障。 “好啊。”秦宁问也没问, 直接答应下来。 沈新说完后反而有些犹豫了,“但要进行柔韧、历练、速度等多种训练, 会很辛苦…” “我不怕苦的。”秦宁举了举瓷白色的小拳头,朝沈新弯了弯眼睛。 算了, 时间还长,他们慢慢往前走就是,沈新眼神柔软了一瞬,牵起秦宁的手, 轻声道:“天色很晚了, 不如我们洗漱睡觉吧。” 秦宁点头,又说:“我把阿广调给顾主薄做小厮了, 照顾他的起居生活,他住在内院,平时也跟咱们一起吃饭。” “好。”沈新说, “此人身份背景尚未明朗,咱们不能放松警惕。” 秦宁一边把雪白色的里衣放在衣架上,一边回:“知道啦。” 不过倒是可以画个轮椅的图纸,找个工匠做出来,顾玄维也能方便不少。 另外,还要在训练场安装一些用于训练的木桩、沙袋、横杆等等,沈新坐在书桌旁,伴着烧的正旺的油灯,一张又一张的图纸快速成形。 翌日天清气朗。 沈新穿着深色的短衣布裤,衣袖和裤腿用布条绑紧,带领众人绕着县衙绕圈跑了二公里后,在训练场正在做俯卧撑。 训练分多个方面,体能训练、格斗技巧、武器训练、实战训练等等。 第一个阶段要进行基础的体能训练,只有体能上去了,耐力、力量、速度和灵活性提高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格斗训练。 除了长跑和短跑,还要进行俯卧撑、深蹲、引体向上等多种力量训练。 林斐济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目瞪口呆,他偏头小声问秦宁:“宁哥儿,沈大哥的训练方式还真是别致…” 他小声喟叹道,“真是开了眼界了。” 相较于他人脸红脖子粗、挥汗如雨,而相公毫不费力,信手拈来,肌肉随着上下起伏不断鼓动的样子。确实有点太帅了。 秦宁略显不自在地摸了下发红的耳朵,转移话题道:“咱们先去吃饭吧,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秋税文书快拟好了,那几处田产还有庄头要换,林斐济一边跟着秦宁往前走一边回道:“接近亥时了,深夜的蚊子又大又毒。” 照例的晨会。 沈新站在大堂中央,面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新来的主薄——顾玄维,顾主薄是永和八年的举人,学识渊博文采斐然,相信在他的协助下,县衙定然更加井然有序,还望在场诸位多多配合,大家一起发展、壮大昭平县。” 顾玄维坐在椅子上,忽略各色不一的目光,拱手道:“感谢县令大人厚爱,玄维定然尽心竭力,辅佐县令大人治理昭平县,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各位不吝赐教。” 各个官员先后跟顾玄维打了声招呼,“顾主薄好。” 走完程序,沈新开始安排今日的工作,“林书吏,昨日审判的案子判决文书写的怎么样了?” “回大人,所有案子的判决文皆书写完毕。”林闻明行礼回复道。 “做的不错。”沈新赞了一句,又问冯典史,“除了那两个死刑的犯人,其他犯人的刑罚都执行结束了吗?” “回大人,还剩五个犯人,其他犯人的刑罚都执行完毕了。”冯典史拱手道。 沈新夸了他一句,又嘱咐道:“除了两个死刑的,其他案件的各类文书都归档吧。” “是,大人。”冯典史回道。 “那个杨老三怎么样了?”沈新又问。 “他也在昨日行刑的犯人当中,已经被家里人接回去了。”冯典史回道。 沈新“嗯”了一声,又看向林县丞和叶县尉,“郑世通的田产回收的怎么样了?” 昨日两人回来的晚,人不齐,便没有开晚会。 “三处田产下官和叶县尉均以去过,有两处的佃农反应庄头不慈,对他们多有虐待,叶县尉已经把人带回来了,等查明情况后,按律处置。”林县丞回道。 “好。”沈新点头,“本官打算在县城办一座启蒙书院,按年龄、按性别、按领域划分办班级,诸位白日里想一想如何完善以及书院要开设哪些内容,不必考虑钱财方面,要有创新意识,具体事宜晚会再议。” “各位可还有问题?” “大人,女子和哥儿进书院读书,似乎于礼不和。”冯典史鼓起勇气道。 没等沈新说话,林斐济率先反驳道:“冯典史此话差矣,大燕并无律法禁止女子和哥儿识字读书,据下官所知,稍微有些门第见识的人家都会让家中女子和哥儿读书明理,至少要学会算账管家。” 第176章 “不过读书花费甚高,平头百姓之家紧衣缩食优先选择供家中男性读书而已。长此以往,贫寒之家女子和哥儿识字读书便格外少见。” “冯典史何言于礼不合?可有依据?” 冯典史被林县丞突如其来的一大串话顶的面红耳赤,一时之间大堂陷入寂静。 我滴个乖乖,不愧是县令大人的好友,深藏不漏,叶县尉悄悄瞄了眼林县丞的脸色又迅速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在座椅上装鹌鹑。 沈新轻笑一声,打了个圆场道:“冯典史考虑的方面也很有建设性,咱们也要在一定层面上考虑民众的接受认可度,开会就是要大家一起想一起做,把事情各方面都考虑到,考虑好,下面的人做事才能更顺利。” “但是,诸位做事也不必过于拘泥于俗礼,要敢于打破规矩,更要思考的是这件事对百姓们有无益处。” “大人所言极是。”冯典史脸色缓和不少,他和林斐济一同站起来拱手行礼。 “晨会先到这里,本官还有事,县衙由林县丞坐镇,诸位多加配合。” 制瓷厂今日应该已经停火封窑了,他得亲自去看看进度如何。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一场晨会,让顾玄维饱受震撼,过往他从未见过如此行事的衙门,回了文殊房,顾玄维偏头问阿广:“郊外的制瓷厂离县城有多远?” 吃早饭的时候,他亲耳听见县令跟他夫郎详尽交代着今日的行程。 无论是开瓷窑还是交代行程都让他大受震撼,但见到周围人见怪不怪的样子,顾玄维小心收敛神色,假装是个正常人。 “回大人,小人不知,不过坐骡车一个来回大概四个时辰。”阿广一板一眼答道。 县令大人早上寅正起,晚间巳时睡,精力充沛,思考角度和方向也异于常人,顾玄维生了一丝紧迫感。 他得努力认真工作了,三个月的试用期,他一定得过,才能留在县衙。 制瓷厂。 圆窑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余热让四周的温度高上不少,烧窑的工人只穿着一条短裤,右侧肩膀挂着一条汗巾,时不时擦拭着脸上如雨的汗水。 一旁的草房已经三三两两的建起来了,土灰色的墙体半干,简易的灶房升起袅袅白烟。 工人们一一出声参拜,充当督头的三个人快步过来,抱拳行礼道:“县令大人。” 关大石更是起身小跑过来双眼满是感激道:“杨老三得以平安归家,全都仰仗县令大人容情,草民感激不已。” “不必言谢。”沈新摆了摆手,他直言道,“这批瓷器烧制的怎么样了?” “回大人,昨日寅时瓷窑停火,立刻打开了窑门和窑顶的通风孔,草民等还在窑里体外部喷洒了冷水,窑里放了湿稻草,估计明日一早就能开窑了。” “不错,大家都辛苦了。”沈新心中满意,他朗声道,“等这批瓷器出窑,本官给诸位包个大红封。” “谢县令大人。”有人吆喝一声,齐齐大喊道。 “不错,你们速度很快,草房这么快就建好了。”沈新伸手试了试土墙的硬度和厚度,又问道,“这两日大家怎么样?” “昨日关师傅又做了泥坯四十个,怕烧窑出错,三个烧窑的工匠晚上都是在草房里睡的。”古墨书回道。 沈新没在多问,巡视一圈后,也投身在制作泥坯当中了。 回了县衙,晚会开始之前,沈新特意找了秦宁过来一起参会。 诸人汇报完各自的工作进度,最后经大家讨论,沈新拍板决定,启蒙书院暂定开设五门课程,两门通识课,包括认字和算术,三门手艺课,女子和哥儿的手艺课是纺织学、刺绣学和厨艺学,男子的手艺课为木工学、锻造学、制瓷学。 学费可免,但要学院签订文书,约定学成之日在规定的厂子劳作,所有手艺不得外泄。 又过一日,第一批瓷器出窑了。 青白色的瓶盏瓷器,触手温凉,这一批一共烧制了一百二十个瓷坯,只有一百零八个瓷器品相完好,还有十二个有些许瑕疵的瑕疵品。 沈新心中满意,益州紧邻关外,据陈管事说,寻常的碗盘到了那边价格也会翻了十倍不止,等运输线走通了,这就是妥妥的暴利。 关大石小心翼翼地一寸又一寸抚过他亲手制作的瓷器,眼里怀念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做出瓷器了,更何况是这样精美的品相。 原本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今日又摸到了真切冰冷的瓷器,他才知道,自己的血还是会因为瓷器而颤抖。 这么多年,他还是忘不了这些精美的瓷器。 把这些瓷器小心运回县衙,跟商队的货物一起装车,翌日在城门口送走了商队一行人,沈新也没回城,直接去了郊外刑场。 午时,沈新一声命令,几颗人头滚滚落地,青霞山一事也暂时落下了帷幕。 第171章 “郎君气色红润, 皮肤白皙,人比花娇,县令大人真是好福气啊。”一位妇人言语讨好道。 “早就听闻县令大人与郎君琴瑟和鸣, 鹣鲽情深, 今日一见, 才知传言非虚。”另一位哥儿跟着接话, 又捧了一句。 秦宁办了一场甜品品鉴会,昭平县有点名望或家底的人他几乎都送了邀帖,现场来了乌泱泱二十多个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他请这些人的主要目的, 是想通过这些人的嘴里了解县城哪些女子和小哥儿手艺精湛, 特别是要在启蒙书院开设的纺织学、刺绣学和厨艺学这三个领域, 能教人的大师和夫子。 “这个糕点样式好是新奇, 妾身这么多年还从未吃过,敢问郎君此物为何名字?”身穿黛青色宽袍的小哥儿秋槐, 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出声问道。 “此物名为荔枝绵沙冰, 夏日吃最为解暑,都尝尝。”秦宁双眼含笑道。 吃人最短,他套话也方便。 “绵沙冰,物如其名, 这冰的口感真的是软绵绵的。”秋槐语气惊喜。 “竟是真的?” “此等妙物唯有郎君这种心灵手巧之人才能做出来。” “郎君听说了吗?郑家那个老妇如今已经落魄的要以刺绣为生了。”刘吴氏幸灾人祸道。 郑世通可是县令大人亲自问斩之人, 想必郎君对他的夫人也感兴趣。 “真的假的?”她对面的妇人问。 “这么多年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还能舍得下身段做这等低贱之事, 我第一个不信。”另外一个哥儿言语不屑道。 “郑夫人刺绣手艺如何?”秦宁面色好奇问。 秋槐抢了那妇人的话头,出声道:“她以前未出阁时是苏大师的弟子,这么多年并未荒废, 绣工造诣高深。” “我来昭平多日一直想做件长衫,如今才有空闲,大家可知道县城哪位绣工的手艺最好?可有推荐?” “郎君这话算是问对人了,妾身家中刚好有几个绣娘,手艺个顶个的好,郎君若不嫌弃…”赵云氏连忙往前凑了凑,大声道。 赵云氏话还没说完,另一个略胖的妇人就打断了她的话,“你家中的绣娘不过就会些假把式,忽悠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还行,郎君目光如炬,怎么能看得上你家绣娘。” 正在说话的时候,紫珠带着一众丫鬟手持托盘走进大堂,微微屈身行礼道,“郎君,焦糖布丁和麻薯已经做好了。” 秦宁点点头,抬手微微一笑,制止了两人的掐架声,“诸位左手边的甜品名为焦糖布丁,右手边的糕点名为麻薯,有奶黄、果酱、莲蓉、抹茶四种馅料,大家尝尝味道如何。” 见众人认真品尝,秦宁右手轻轻放在嘴前,偏头问紫珠:“布丁和麻薯给县令他们送去了吗?” “郎君放心。”紫珠悄悄眨了眨眼,低声回道,“已经让阿南端了十份送到前院。” 秦宁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手持小勺挖了一口焦糖布丁,眼里闪过惊艳,好好吃… 前院。 林斐济拟定了一版秋税政策,沈新看完后觉得大体可行,正拉着众人在大堂开会。 百姓们缴纳方式包括货币税和实物税两种形式。税款包括田税、商税、丁税、杂税,一共四大税种。 田税会按照土地面积和肥沃贫瘠分级征收,一亩一等田征收粮食九十六斤,一亩二等田征收粮食五十斤,一亩三等田征收粮食二十斤。 其次是商税,大燕重农抑商,商税约是田税的三倍。 杂税包括道路维修费、水利建设费、保护费等等,每人每年约五十文。 人丁税,成年男子每年半两银子,孩童每年二百文,富贵人家中的奴仆每年要交一两银子。 “近五年昭平县所交税款大差不差,都是五百担粮食、银钱五千两给容枝府。”林斐济说道。 “大人,郎君体谅大人们事务辛苦,特意送了甜品来。”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男声。 第177章 “进来。”沈新眼里闪过笑意。 阿宁来投喂他了。 吃过甜品,沈新迅速回到工作状态,他面无表情让人看不清神色,他问:“本官不打算按照旧例收税,诸位可有建议想法?” “回大人,五年来昭平县侍卫户籍人丁增加了三千多人,农田亩数却一成不变,下官以为当重新丈量土地,清查隐田,重换新机。”林斐济第一个起身提出了建议。 “林县丞所言极是,但下官以为人丁户籍也要重新核查更新,一来户籍册男人、女子和哥儿的数量悬殊太大,这中间肯定有疏漏之处;二来今年新增人丁只有二百多个,与事实严重不符。”顾玄维拱手行礼道。 林县丞和顾主薄的发言,让冯典史心里咯噔了一下又一下。 距离税收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全县七六千的人口,县衙满打满算只有三十多个人,如何能做得完这么繁琐的事情。 他双眼期待地看向沈新,期待县令大人能否掉这两个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见沈新赞同地点点头,“两位所言极是,清查隐田,重新丈量土地、重新核查人丁户数,缺一不可。” “昭平县下辖七个村落,共计田地五千六百八十七亩。丈量土地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现在的人手可能不太够。”林斐济沉吟片刻,又说道。 “县令大人,要不要在招一些人?” 冯典史眼里的光渐渐熄灭,这么折腾他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活了? 心中一团怒火不知烧往何处,他突然想发疯。 冯典史脱口而出道:“下官以为各个商户的账册要确认对账,不能放过,以防止商户有隐瞒收入,藏匿财产、虚报支出等等自作聪明之举。” 冯典史也进入大家的状态了,沈新眼里闪过一丝赞赏,“冯典史此言极是。” 看到冯典史通红的脸,沈新安抚道:“冯典史别急,稍等片刻,咱们一条条详细讨论。” 冯典史:“……”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手指不断颤抖,颤悠悠的坐了回去。 “县衙现在有巡检兵二十人,衙差十五人,小吏八人。留十位巡检兵巡查县城维护治安、五名衙差、三名小吏留守县衙。” “剩下的人分成五组,十名巡检兵和衙差每组各两人,负责丈量土地维护大家的安全,小吏为组长,负责文书记录农田具体情况。” …… “撒出去的人要遵守回避制度,避免宗族干扰。徇私舞弊,也就是芦花村官员要安排在其他村落丈量土地。林县丞和顾主薄互相配合,今日天黑之前给出一份具体名单,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两人齐声道。 沈新点头,“好,那我们接下来说核查人丁户籍…” 一旁的林闻明奋笔疾书记录着沈新等人的话。 第172章 洗漱过后已经了戌时了, 秦宁躺在沈新怀里,轻叹了一口气:“相公,我今日在宴会上一说招收夫子之事, 下边一片寂静, 我瞧着没几个感兴趣的。” “不过, 我还打听到了几个有手艺的女子和哥儿, 等过两日空了再去拜访。” 沈新伸出手揉了揉秦宁的肩颈,压下心里旖旎的念头,“这样太折腾你了,明日让下边人在县衙告示栏贴招聘文书, 银子多给一点, 不怕没人来应招。” “明日开始就要忙秋税一事了, 丈量土地, 核查户籍,复核商户, 往后一段日子应该很忙,县衙主事之人只剩下一个顾玄维, 还得你多照应着。” 几千亩田地,已经划好了分块区域,他和林斐济、冯知睿、叶超勇各自负责一块区域,作为区域负责人。 “到时候人得撒出去一半, 县衙要是事情多, 咱们家里的人也上前衙去帮忙顶一顶。” “明天开始,这些基层会很累, 县衙每日提供晚饭吧,饭菜要有荤有素丰富一点。” “好,明天一早我就跟阿谷说, 一定让大家吃的饱饱的。”秦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他拿过沈新的手揉了揉,“咱们睡觉吧。” “好。” 沈新熄了灯,重新上了床。 翌日一早,沈新便带着县衙的各级官员去了郊外荒田,他要把丈量土地标准化的流程交给下面的所有人,提高丈量土地的效率。 郊外的荒田每日衙差都带着十几个牢房来开垦,这些日子已经初见成效,杂草被清理干净,土壤变得平整、疏松发软。 沈新站在田埂旁,看向一张张神色不一的脸,沉声道:“本官只演示一次,诸位都仔细看清楚如何丈量。” 说完,他直接接过阿北手里的东西,在地头放置一根木棍,拿着木尺弯腰放在田垄外,往前迈了一步,手里另一个木棍顺势插进地里,伸手示意道:“一块地要丈量长度和宽度,木桩的起始位置在地头,每一次用木尺测量后都要记录,测量的人需要记录,跟着他检查的人也要同样记录。然后继续往前重新安插木棍,直至测量完成。” 沈新又往前走了几步,测算了三次,而后转身问:“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众人稀稀两两地回。 沈新抬手指了指人群里最不忿的两个人,“你们两个出来,示范一番。” “是,大人。”两人硬着头皮上前,手脚僵硬地做完整个流程。 “不错,虽然有些不熟练,但动作没有问题。”沈新没跟他们计较,反而赞赏道。 “谢大人。”两人脸色发红地回了队伍。 沈新朗声道:“此次丈量土地大家动作要快,亩数务必纪实。清查隐田本官势在必行,若有谁敢瞒报偷懒、拖延时间,本官严惩不贷。” “不过本官向来赏罚分明,本官郎君早就准备好了庆功宴和赏银,只待秋税一事结束,开宴赏银立刻落实。” “谢县令大人。”叶县尉抱拳大声道。 “养君千日,只待一时,到了农田,若有人阻拦捣乱,不必纠缠巡检兵立刻动手,捣乱之人以妨碍公务罪,一概抓回县衙大牢。若对方人数众多,大家也不纠缠,以自身安危为重,立即找区域负责人禀告。” “最后还有一件事,田里的水稻小麦都已经熟了,大家一定要小心丈量,禁止糟蹋百姓们的粮食。” “都听明白了吗?”沈新冷声喝问。 “听明白了。”林斐济压下微微发烫的血液,带头大声回道。 五辆骡车往各自的方向始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众人每日鸡鸣而起,在县衙吃过早饭后再去农田,晚上繁星而归,县衙除了林斐济的所有人都肉眼可见黑了、也瘦了。 “林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身量矮小的叶信言夹起一块肥肉,言语含糊道。 “快了还有两日,听说第三区的农田只剩一小块地就测完了,咱们也得加把劲,早量完早完事。”林闻明豪迈地喝了一大口鸡蛋汤,回复道。 “这几日累的我连肥肉都不想吃了。”叶信言戳了戳白灿灿的大米饭,嘟囔道。 他旁边一脸络腮胡子的仲二高反驳道:“这话说的可亏心,我可见你没少吃,还有每天晚上去拿能外带的甜品糕点,属你窜的最快。” 林闻明也往窗外指了指,阐述道:“少抱怨几句吧,县令大人他们到现在还在忙,估计还没吃饭呢。” 叶信言和一些关注他们的人,一同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堂,原来心里还有些抱怨和牢骚的衙役小吏们,也识相地闭上了嘴。 大堂里,沈新正拉着县丞几人一起复盘、核查吏员们交上来的数据是否可靠,是否有误,丈量过程中有没有遇到哪些新的问题和困难。 一个时辰后会议结束,沈新、林斐济和顾玄维一起往内院走。 路上,沈新打破寂静,笑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样?这些日子还适应吗?我可是听下边人说,都后半夜了你们两那还亮着灯,你们两个还年轻,当以身体为重。” 顾玄维嘴角微抽,县令大人一个比他年轻了至少十几岁的人,交代他注意身体,总感觉哪里有点割裂。 “我不累,现在做的事虽然比读书时复杂,但也更有趣了,我敢说做旁的县丞绝没有这么有意思。”林斐济摇头后一脸认真,“多谢沈大哥给我这个机会。” 多谢你们夫夫二人没有性别、年龄之见,多谢你们的信任,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他很幸运。 顾玄维看到林斐济眼里的认真,心中微震,他真心实意道:“谢大人关怀,玄维到了沈大人手下才知过往虚度多少年华,此事玄维乐在其中。” “想必你们也看到了,昭平县地处偏僻广缺人才,你们两个来了可是帮了大忙了。”沈新笑了一声,结束了话题。 主屋里,阿宁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正努力睁开双眼看向门口,沈新心里发软,快步上前蹲在地上,吻了吻秦宁的额头,“阿宁,我回来了。” “相公。”秦宁眼间的缝隙更大了些,他手往前伸了伸,咕哝道。 第178章 沈新一下又一下抚摸着秦宁的后背,轻声道:“阿宁,晚安。” 两天后,丈量土地正式完成,沈新开始推行下一项工作,核查户籍。 “大人,有个年轻男人丑时就跪在县衙门口,一直说要见县令大人。属下问他是哪里来的,找县令大人做什么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没回,简直就是个闷头的锯嘴葫芦。”县衙值夜班的邓兴跟叶县尉禀告道。 沈新刚好走过来听到此话后,他挑了挑眉,命令道:“把人带过来吧。” 男人还没到沈新跟前,就直接跪在地上开始磕头,磕的砰砰作响:“大人,小人珍渔村周大茂,求您救救我妹妹的命吧。” 第173章 周大茂身上的粗麻布短褐上依稀可见几个黑灰脚印, 脸上还有几道血丝刮痕也,此刻正满怀希翼,一脸忐忑地看着沈新。 县令大人之前在芦花村说过他会带大家过好日子的, 一口唾沫一个钉, 那么大官, 总不会说话不算话, 翻脸不认人的。 “你妹妹怎么了?”叶县尉站在一旁,出声问道。 “我妹妹…”说着,周大茂先是哽咽了一下,而后嚎啕大哭, 声音都开始变形失真, “她被一窝子水匪抢走了。” 沈新略微皱眉, 他翻过昭平县这么多年的文书, 并没有水匪来犯的记录。 “昭平县连海都没有,哪里来的水匪?你这刁民敢戏弄县令。”叶县尉双目一瞪, 怒斥道。 “草民不敢说谎。”叶大茂头摇成拨浪鼓,连忙解释道, “今年春天那伙水匪就来了一回,抢了好几担的粮食,昨日他们又来了,这次不光抢粮, 还把我妹妹抢走了…” “水匪既然之前来过为何不来报官?”叶县尉怒喝一声。 周大茂被喊的一个瑟缩, 眼角的泪流的更凶了,他继续哽咽道:“原来这些水匪也没伤人, 而且他们人多势众,个个瞧着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小的们实在害怕…” “而且水匪还威胁我们, 如果报官,他们就杀人。” 他们太害怕了,一旦他们上报官府,但官府没把这帮水匪剿灭,那他们就完了啊。 说着,周大茂又忍不住趴在地上哭嚎道:“大人,千错万错都是草民的错,求求您救救草民妹妹吧,她才十六岁啊,花朵一样的年纪…” “叶县尉,给他拿个凳子,一晚上担惊受怕身子吃不消。”沈新手指摸了一下扶手,缓声道,“你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脑子不转个影响他问话。 “谢大人。”周大茂神色感激,紧张的心脏缓缓落回实处。 看人神色放松后,沈新问:“村里可有伤亡?海盗一共来了多少人?他们可有武器和船只?这些人在你们村子都干了什么?” 周大茂想了一下,摇头说:“村里的人都活着,有几个汉子受了轻伤。” “这伙人有十几个人吧,拿的长矛、弓箭、还有刀。场面太乱了,草民太紧张了,实在没记住。” “他们昨天后半夜的时候突然在村里出现的,等草民醒过来的时候,村里一大半的汉子都被他们控制住了,草民刚醒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一个水匪摁在了地上。” 他想起妹妹被带走的画面,眼里全是红色的血丝,声音泣血道,“然后,这些畜生抢走了我妹妹,把粮运到竹筏上,迅速乘一艘小木船跑了。” 只有一艘小船…沈新想了想,又问:“你知不知道他们从来到离开,一共花了多长时间?” 周大茂迟疑了一下,“那不清楚,不过从草民醒过来到他们走大概有两刻钟?” 行动迅速,看来事先做了周全的准备,沈新又问,“春天被抢的那次和这次一样都是后半夜吗?” “是。”周大茂回。 “那些水匪里可有认识的人?或者你知道他们的来历吗?”沈新问。 “草民不知道。”周大茂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 这事有点麻烦了,珍渔村临海的岛屿好几个,这伙水匪在哪个小岛、具体有多少人他们一无所知,而且昭平县现在还没有船,造船也要不少时间。 这伙人来去自如,县衙也不可能一直派人去村里蹲守这伙水匪,总不能靠运气吧? “珍渔村几个水岛的具体位置你知道吗?”沈新又问。 “离得近的小尖岛草民去过,其他的草民没去过,不过大海哥应该知道,他水性熟,以前经常出海玩。” “此事本官既然知道了定然会管,你先跟阿东去吃个饭休息片刻,然后咱们一起去村里看看情况。”沈新沉声道。 村里还不知道他来报官了,叶大茂张了张口,眼里闪过犹豫,开口道:“是,大人。” 等人离开大堂,沈新把林县丞冯典史等人召集在了大堂,“刚刚珍渔村发生水匪侵村一事,本官和叶县尉要去调查,但核查人丁户籍一事不可拖延,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做,林县丞全权接管,本官和叶县尉负责的部分留在最后做,这部分人抽调到其他组,县城保持十位巡检兵不变。” “是,大人。”叶县尉眼里闪过兴奋,大声道。 大人终于要重出江湖了,他这把骨头都块生锈了。 怎么瞧着县令大人要把这些人亲自捉拿归案的样子,水匪大多穷凶极恶之辈,若是对上了…顾玄维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劝道:“水匪人数众多,大人亲去恐有危险,还望大人三思而后行,如遇水匪,万万不要亲自追击出海。” “顾主薄此话极是。”林斐济附和道。 山匪与水匪相去甚远,沈大哥还是得保重身体,这样才能好好和宁哥儿过日子。 “当然不会,咱们没船游不过那群水匪。”沈新讲了个冷笑话,见众人没反应,他轻咳一声,又说道,“叶县尉带那四名巡检兵带上武器,一刻钟后在门口点人。” “是,大人。”叶县尉看了在场众人一眼,眼神轻蔑。 一群土鳖,一点都不懂县令大人的威武雄姿。 和秦宁告别后,沈新一行七八个人坐着骡车到了珍渔村,沈新命令后边的四名巡检兵:“去海口那边守着,今日任何人不得出海。” “是,大人。”四人抱拳行礼,小跑快速到了海边。 沈新则直接去找了村长,村长身上明显还带着昨日的警惕,见到沈新他神色一惊,颤颤巍巍弯腰跪地,“草民余有银见过县令大人。” 沈新“嗯”了一声,不客气地坐在了木凳上,直言道:“余村长,昨夜水匪一事,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余有银家是水匪造访的第一户人家,离水匪最近。 了解的信息比周大茂多多了,沈新从他嘴里知道了这伙水匪是昨夜子时多一点到的,一共十六个人。 为首的人身高大概五尺半,一身黑衣,左脸上有一块从额角到脸颊的疤痕,手上还拿着一把大刀,在珍渔村一共呆了不到三刻钟。 从村里的近道直接到了海边上了船。 “水匪的逃跑路线,还要劳烦余村长带本官去看一看。”沈新站起来说道。 “大人这边请。”余村长弯了弯腰。 几人出了门,在沈新看不见的地方,余有银狠狠地瞪了周大茂一眼。 这个不知所谓的后生,竟会给村里添麻烦。 第174章 偏僻的土路村民今日还没走过, 土匪的脚印明显,但并不凌乱。 沈新顺着痕迹往前走,照顾着余村长年纪大走得慢, 他们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从走到海边。 这些人配合得当, 做事干净利落, 背着三担粮食还能这么快到海边, 可见这伙人身体强壮。 平静无波的海面,遥遥可见几个黑点。 余大海看到县令大人盯着远方出神,踌躇了一下,缓慢往前指了指西边:“昨天那群水匪就是在那里坐船走的。” “他们的船什么样子?”沈新问。 “天太黑了看不清。”余大海摇摇头, “只看到了黑乎乎一团黑影。” “这附近的几个岛屿你都去过吗?岛上什么样?”沈新问。 这伙人带着几百斤重的粮食, 深夜乘船艺高人胆大, 定然离得不远。 “草民只去过最近的小尖岛, 岛不大,上面有很多漂亮的石子, 许多高大的树木还有野果子。”余大海回想道。 沈新想了想说,“余村长去村里找些麻绳工具, 余大海去找几个汉子去山上砍二十跟根粗毛竹带过来,本官要做竹筏,两刻钟的时间你们能干完吗?” “能。”余大海没说话,只重重点了点头。 “大人放心。”余村长心下犯嘀咕, 面上不显分毫, 直接答应下来。 大人神机妙算,竟然要亲自去海岛必定能找到水匪, 叶县尉双眼闪过兴奋:“大人,下官愿同往。” “不必,本官独去。”沈新摇头, “你带着他们把村子看牢了,不要让任何人有通风报信的机会。” 海上变幻莫测,一个风浪来了竹筏可能就翻了,叶县尉年纪大了,一个不慎爬不上来就完了,他还是留守后方为好。 第179章 “大人是说这村里有内贼?”叶县尉迟疑片刻,问道。 “有可能。”沈新点头道,目光遥望海面。 他今日既然来了,珍渔村附近岛屿的所有水匪都得消失。 不消多时,翠青色的竹筏便做好了,不顾余村长难看的脸色,沈新点了他的儿子余大海一同前往。 天空碧蓝,水面湛清,空气中带着一丝海的咸腥味,微风徐徐,沈新坐在竹筏中央,余大海在他旁边手持竹蒿不断撑推。 如余大海所言,小岛不大,一眼就能从头看到尾,灰褐色的岩石被海水冲刷的发白,岛上还有棵坠满红得发紫果实的荔枝树,沈新沿着岛边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用的痕迹。 他站在岛中心眺望海面,指着离得他们不远的隐隐约约的黑色轮廓说:“咱们去那个岛上看看。” “是,大人。”余大海犹豫了一瞬,回复道。 连着划了两个多时辰的竹篙,余大海的体力肉眼可见开始告急,竹筏速度明显变慢,沈新站起身对余大海说:“本官来撑推,你休息。” “大人千金之躯,怎可…”余大海诚惶诚恐道。 “没有这么多无用的规矩。”沈新打断了他未尽的话,直言道,“茫茫大海只有你与本官二人,相互照应本就理所应当。” 余大海脸憋的通红,呐呐好半响才回道:“谢大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海上晃悠了好几个时辰后,沈新终于见到了有人迹的小岛。 余大海没有沈新目力好,直到看到岛上隐隐可见的黑影他才反应过来,他神色紧张:“大人,这个岛就是那伙水匪的老巢吗?” “可能是。”沈新回,“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余大海总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见到岛边飘忽的小船,他面色一变,神色紧张道:“大人,这个船好像就是那伙水匪的。” 无论大小还是轮廓都很像。 沈新“嗯”了一声,脚步不停,余大海心里着急,上前两步低声道:“大人,咱们先回去吧,如今知道了地方,若真的是那伙水匪,也好等准备周全再来。” 余大海双股颤颤站在沈新前面。 “没什么可怕的,你一会儿只管离得远远的,今日也好叫你看看,本官之前所言非虚。”沈新笑了一下。 二人说话之际,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大赤赤地走过来挥手驱赶道:“这个岛有主了,你们两个,赶紧走赶紧走。” 沈新给了余大海一个眼神,问:“这个人在昨日抢粮那伙人里面吗?” 余大海艰难地点点头。 “这个岛隶属昭平县,何时成私人小岛了?”沈新推开余大海,迎了上去。 男人身形晃荡,他嗤笑一声:“老子愿意,格老子的,你算老几,管的比西南海还宽。” 沈新抬腿一脚把 男人踹翻在地,伴着一声痛苦的哀叫,向岛上竹屋走去。 “兄弟们,抄家伙啊。” 三个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情况的男人见状拎起屋边的武器冲了过来。 沈新偏头躲开迎面而来的木棍,左手一推,面前的男人往后退了四五步踉跄在地,用往前两步踹倒又一个俯冲过来的汉子。 剩下那个见势不对,边往回跑边大喊道:“大哥大哥,硬点子来了。” 沈新捡起地上的木棍,扔了出去,木棍精准地砸开了男人的腿上,男人应声倒地。 余大海被县令大人这一连串干脆利落的动作看傻了,他的目光飘飘忽忽放在地上呲牙咧嘴的三个水匪身上,使劲掐了一下裸露在外的胳膊。 “嘶”,真的。 沈新抬眼,脸上挂着长疤的男人走了出来,正是余村长说的水匪头子。 邹高义的眸光落在沈新身上,双眸猛然一缩,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危险。 他遥遥站在竹屋边上,沉声问:“兄台上岛所谓何事?万事好商量,何必动手,打打杀杀的伤了和气。” 这个汉子身体强壮,瞧着就是个干活的好手,沈新继续往前走,轻笑一声:“本官今日是来讨债的。” 余大海跟在县令大人身后,浑身好似长了无限勇气,他大声道:“没错,县令大人亲至,尔等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被邹高义瞪了一眼,他气势又弱了下去,结结巴巴道:“…快把抢走的杏花和粮食都还回来。” 这个男人还是个县令?邹高义眼里杀意闪现,右手伸到背后悄悄打了几个手势,握紧手上的大刀,快速冲了过来。 身后剩下的十几个男人紧随其后。 只要这两个人死了,尸入鱼腹,茫茫大海,死无对证。 余大海吓得大叫一声,瘫软在地。 沈新感受到男人的杀意,双眼微眯,提着木棍迎了上去。 一个个壮汉被放倒,余大海面色激动变得通红,沈新手持缴过来的长刀放在邹高义的脖颈,刚想说话,一声凄厉的叫声就传了过来。 “住手,快住手,不然我就杀了她。” 沈新顺势望去,面色黑红的汉子单手掐着一个女子的脖子,神色狞笑,“快放开他们,不然这个女人就得死。” “杏花…”余大海叫了一声。 沈新眼也不眨,圆润的黑色石头瞬间嵌入汉子的小臂里,他惨叫一声,不自主地放开对周杏花的钳制。 周杏花猛然一阵咳嗽,没用沈新吩咐,余大海连跑带爬地过去抓着周杏花的胳膊,把人带到了沈新旁边,“大人,这就是昨日被这伙水匪抢走的杏花。” “找死?”沈新左手不断把玩着一颗圆润的黑色石子,右手上的刀放的更深了一些,丝丝血迹顺着邹高义的脖颈蜿蜒而下。 邹高义硬气的一声没吭,他深呼一口气,“大人想要什么可以直言,只要能放过这帮兄弟,草民愿随大人处置。” 沈新轻笑一声,“你们落水为寇,不但抢了珍渔村一名女子,前前后后还有五六担粮食,本官拿你实属应当应份,自当按律法处置,你可有异议?” 邹高义眉头微皱,解释道:“草民等人每次去珍渔村买粮食都是给了银钱的,虽有强买强卖之嫌,但银子给的是足足的,并没有强抢村民粮食,此事我等不认。”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欺凌弱小之辈。 “你胡说,我连一颗铜板都没见过。”余大海双眼愤怒几欲喷火。 周杏花缓过神来听到这,她声音嘶哑:“他说的是真的,不然王赖子、路大勇和路二勇哪里来的银钱娶婆娘、还有你家哪里来的银子翻新房子?” 余大海张了张口,面色恍惚,不知道如何反驳。 “这件事你如何得知?”沈新出声问。 周杏花跪在地上,“历来村里各家各户的粮食都不够吃,把粮食都看的很重,几担粮食没了并不是小事。但春日那次后,村里竟然没人报官,民女心生疑惑,平日里更是处处留意留心,后来套了余二婆子那个大碎嘴的话才知道了这件事。” 这个周杏花,胆大心细,倒是个搞情报的好苗子,沈新心想。 她继续说:“大人饶命,我爹要把我卖给一个傻子做媳妇,我不愿意,有此机会,民女是自愿跟他们走的。” 忙活了一天,伤了一群好人? 他这是被耍了?沈新手指微顿,问周杏花:“还有谁知道你是自愿过来的?” 周杏花摇摇头:“没人知道,此事民女没告诉任何人。” “起来吧。”沈新停住了话头,冷声问邹高义,“本官瞧你们手脚健全还有一把子力气还有银钱,为何要在这小岛上离群索居,莫不是身负要案杀案?” 这位县令当真聪明,三两句话就抓到了重点,他们确实犯了事才跑到这边避难,邹高义沉默了一瞬,开口道:“草民等绝没有做任何偷奸犯科、违背道义之事。” 这话的意思是有违背律法之事了?沈新微微挑眉,“大海,你带着周家女去海边准备一番,等本官过去启程回去。” “是,大人。”余大海整个人蔫蔫的,好像还没从各种真相中抽身出来,神色恍惚地带着周杏花往岛边走。 等人走远,沈新把刀扔在地上,问:“每次去珍渔村你们把银子都给谁了?” “在哪家地窖拿的粮食就把钱放哪,还会额外给村长五十文。”邹高义回道。 沈新盯了邹高义好一会儿,直到邹高义额上的汗落在刀背上才施施然挪开半寸,他手腕轻移,“本官家中缺几个壮劳力,瞧着你们很不错,可愿意跟本官回去?” “若草民跟大人回去,大人能否放了草民身后这帮兄弟?”邹高义出声道。 “大哥。” “大哥。” 一声声情真意切,兄弟情分外□□,沈新玩味一笑,目光看向所有人,慢条斯理道:“去年十二月时广安府清江县发生了一件大案。” “光天化日之下,李财主及其三个弟弟在官路上堂而皇之被杀,胡县令大怒,全力搜查后只发现一个特征,那就是这伙人的首领眉间到脸颊处有一条长疤。” 第180章 沈新假装没看见众人齐变的脸色,笑眯眯道:“你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感到周围弟兄的一道道目光,好久之后,邹高义宽厚的肩膀卸了力道,声音艰涩道:“属下唯县令大人马首是瞻。” 这一趟可谓满载而归,回去时沈新又登上了小尖岛,摘了一筐荔枝回了珍渔村。 这果子看着不错,多拿些回去给阿宁他们吃。 第175章 叶超勇一整日都心烦意乱得很, 他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海面,这样也许能早点看到县令大人的身影。 知道沈新的嘱咐,叶县尉直接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海边, 如今海边只有他和两个巡检兵, 略显空旷。 终于, 波光粼粼的海面飘过来一艘小船黑影, 叶县尉他们连忙跑过去,大声喊道:“大人,大人回来了。” 船只和竹筏停靠,沈新下了船对赶过来的几人说:“召集村中所有人来这里, 速度要快, 本官有事要问。” 果然, 县令大人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叶超勇扫过船上黑压压十几个人,激动不已:“是, 大人。” 路上,沈新又问了一遍周杏花, 那几担粮食的银钱由谁得了。 周杏花的答案和邹高义并无差别,沈新暂时放下了疑心,还交代了邹高义他们到了岸上要陪他演一出戏。 余有银到海边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跪在一旁的十几个精壮汉子,他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县令大人竟真把水匪们抓住了, 还这么快,那岂不是… 余大海跟他爹生活这么些年, 对他的一举一动很是了解,看到他爹脸色难看,佝偻着不断往后缩。 此时此刻, 他惨然一笑,不得不相信那伙人说的并无假话,他就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叶县尉不知从哪里找了把椅子,沈新坐下,瞧着离他还有好一段距离、装似在瞧热闹的村民们,朗声道:“余有银、刘赖子、…、周继根上前三步。” “草民…见过大人。”参差不齐的见礼声又一次响起。 没让这几家人起身,沈新身体前倾,笑眯眯地问:“诸位好好看看,这些人是不是来村里抢粮的水匪?” “没错,就是他们。”王赖子声音响亮,面色肯定。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王赖子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扯着嗓子大喊道:“大人可要为小民做主啊,就是他们深更半夜强闯草民家中,抢走了整整一担粮食,那可是草民一家三口好几个月的口粮。” 若是能再得一笔银钱,才是赚了。 说到动情处,王赖子眼角还带了些湿润,“若不是老天爷开眼,草民一家早就饿死了。” 其他跪着的人没说话,沈新轻笑一声,问余有银,“余村长,你怎么说?” 余有银不像王赖子,是个不知眉眼高低的蠢货,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回答的也很谨慎:“大人,草民年纪大了,天又黑实在看不清楚那伙贼人的长相。” 沈新没回,又问邹高义:“他说的是真的吗?” 邹高义眼含怒火,大声反驳道:“当然不是,草民付过银钱了,而且知道天黑时间晚给村中带来了惊扰,所付银钱超过市价近一倍。” “这人信口胡诌,实属讹诈诬告,还望大人给草民等人做主。” “怪不得王赖子有钱娶婆娘了,合着发了波小财。” “嘴还挺严实,这么长时间一点都没让咱们知道。” “早说不是水匪啊,害得我这几个月天天晚上睡不好觉,生怕水匪上门…” “你都人老珠黄了还怕什么,哈哈。” “大人,即使他真给了银钱买粮食,但这伙人也确确实实拐走了我妹子,我…”周大茂一脸愤然,但话还没说话完就被周杏花打断了。 “不是,我不想嫁给一个傻子。”周杏花用尽了浑身力气嘶吼道,两滴泪水浸没衣襟,“我是自愿跟他们走的。” “我不想被爹娘像个物件一样卖给一个傻子才跑的,跟邹大哥他们毫无关系。” 要不是今日县令大人说,他家夫郎在招工,她也不会有勇气说出来,如今才算畅快了。 “杏花……”周大茂有些怔住了,看向这个平日腼腆说话比蚊子还小的妹子,喃喃道,“这都是可以商量的,何必…” 何必拿自己的名节和清白做赌。 不顾众人哗然与私语,沈新抬手制止了周杏花的话,他没兴趣在这陪他们打亲情牌。 沈新沉声道:“叶县尉。” “下官在。”叶超勇抱拳行礼道。 沈新起身命令道:“王赖子此人诬告良民,把人带回大牢关押,择日按律法论处。” 一个又一个村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场面霎时寂静,叶县尉中气十足的应答声在海边回荡,“是,大人。” 沈新环视一周,“本官来珍渔村时间并不短,但这些明明得到银钱之人均隐瞒不报,妨碍县衙公务,这些人中成年男子施五杖刑,哥儿和女子施二杖刑,每户人家罚没银钱一贯,即可执行。” 或许是觉得他会为了维持安稳,不会把事情闹大,或许是有侥幸之心,一日半日找不到这伙“水匪”。 余大海膝行而来,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大人,我爹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住杖刑,草民愿意代替我爹,求大人开恩。” “大海…”余有银老泪纵横,一时之间哽咽说不出话来。 他们这些个老不死的确实没跟家里的孩子们说这些事,他们就是怕啊。 怕这些人哪天翻脸不认人,怕官府觉得他们勾结水匪,左右为难,才拖到了这个时候… “准了。”沈新言简意赅道。 “忙活一天了,大人快来吃饭。”叶超勇跑到村口捧着沈新带的饭盒,颠颠道。 时间长了,饭盒里冷鲜的饭也开始温热,沈新拿起一个包子,指了指一边的邹高义等人,嘱咐道:“给他们送过去。” “是,大人。”叶超勇不情不愿往那边走了过去。 等余大海行完刑,沈新把人叫了过来问,“余大海,余村长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你可愿任珍渔村村长一职?” 出海这一路,他一直都有观察余大海,撑杆从不不急不躁,到了小岛也没拖后腿。 珍渔村紧邻西南海位置极好,得放个他觉得不错的人在这里当村长,日后珍渔村的海产制盐才能好好的发展。 “草民愿意。”余大海扯了扯嘴角。 他长大了,不需要自以为是的保护。 “回家收拾收拾包裹跟本官走吧,你这个村长还得训练训练。”沈新点头。 水匪这事结束后,沈新难得好几日没有出县衙,在书房和秦宁、顾玄维计算税款,以及筹谋县城日后的发展。 丈量田地清查出来二千多亩隐田,若是按照以往的税率收税,能多收将近三百担的粮食。 如此便可减轻百姓的赋税,人民的手里有了银钱,不但日子好过,经济也可以大力发展,也是时候开个瓦子类型的娱乐场所了。 昭平县的冬日并不寒冷,到时候吃喝玩乐样样皆有,等瓦子名声传出去,周围县城里的百姓们一来,财源不就滚滚了。 沈新的另外一件事,就是训练家里几个习武的苗子。 “砰”的一声,大山近日愈发强壮的身子应声倒地,痛的他闷哼一声。 “站起来,重新来过。”沈新站在离他五步远的位置,沉声道。 大山眼里闪过一丝泪光,艰难地爬起来,举着拳头又一次冲了过去。 他晚上要吃两碗五花肉。 第176章 两刻钟后, 大山呲牙咧嘴、步履维艰地下了木台。 县令大人的劲太大了,上一拳还没反应过来,下一拳就又到了。 沈新活动两下手腕关节, 沉声道:“下一个。” 古墨书心一抖, 深呼一口气就要迈上圆台。 秦宁过来时正巧看到场下寒蝉若禁, 仿佛戴了一张痛苦面具的众人, 抽了抽嘴角,他喊道:“相公,休息一会儿吧,我带了冰镇绿豆汤。” 这帮人要被你练废了。 “好。”沈新跳下木台, 洗了手, 接过秦宁手上的白巾擦了擦干额上的汗, 紧挨着秦宁去了一旁的凉亭。 临走时还留下一句, “你们两两一组,对练近身搏斗一刻钟。” “是, 大人。”众人齐声道。 “书院那边建好了?”沈新盛了一碗绿豆汤给秦宁,又盛了一碗绿豆汤给自己, 才坐下问。 往日他去前衙办公阿宁才回来。 秦宁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和铺子合作的农户出了点问题,解决完就没再去书院。” “不过书院那边快建完了,也就一两天的事。” “怎么了?有人找茬?”沈新脸凑的更近些问。 漆黑的眼睛里秦宁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忍不住摸了一下沈新的眼角, 想到周围有人又迅速收回手,只摇了摇头。 夫郎想贴贴他可是愿意得很, 这种机会绝不能放过,沈新反应很快,重新拿起阿宁回落的手, 又放在了自己脸上揉了两下,皱了皱眉问:“真的没有?” 第181章 秦宁手腕动了动,没抽出来,他抿了抿唇,悄悄捏了几下沈新的脸颊,解释道:“是铺子要的果子多他提供不了,那农户想跟我商量商量若每日少提供三十斤果子还能不能签他。” 说到这,秦宁单手捧着沈新的脸笑吟吟道:“我相公可是昭平县的父母官,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我作对?” 沈新捉住了秦宁在他脸上作怪的手,下巴微微抬起,“不错,阿宁此言极为有理。” 秦宁笑了一下,自然而然换了话题,“相公,启蒙书院建好后要不要准备个揭牌仪式宣传宣传?” “好啊。”沈新想了想,“我打算亲自护送这批税银去容枝府。” “顺道去趟广安府,冯大青、刘六、冯七三个人也不知道走哪里去了,到现在一点信都没有。” 从容枝府到广安府路上就要花费将近十天的时间,更何况一个来回,离自从和相公成亲以来,他们还从没有分开过这么久,秦宁心里有些不舍,他抿了抿唇问:“那相公要去多久?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可能要一两个月。”沈新捏着秦宁的手回复,“秋税一完我就走。” “对了,我再带几车瓷器过去,看能不能卖上银子。” 秦宁“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说,“相公,我想先开一半的书院,只对女子和哥儿开放。等你从广安府回来在开放另一半的书院。” 对着沈新询问的目光,秦宁继续说:“咱们这间书院是要以实用为主,让百姓能有一技之长。但女子和哥儿在家中的地位本就不如男子,若是书院广纳百姓,大多数家境贫寒之家会优先选择让家中男人来读,长此以往,启蒙书院很可能变成男人的专属权利。” “阿宁所虑甚为重要,是我疏忽了。”沈新若有所思,“这样的话,不如先把控第一批学生的基础条件,多挑一些有天赋的还能尽快成活的人,我想等回来后带你开个纺织厂。” “纺织厂?”秦宁想了一下问,“是像有许多台织机的那种纺织工坊吗?可是县里及周边乡村种桑养蚕的人很少。” “我听说广安府那边有一种作物名为棉花,好像可以纺织做衣衫,等我这次去了研究一下。”沈新回,“第一批人的年龄限制在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学费全免但手艺学成后必须得在你这干满三年,双方签文书契约。” 秦宁点了点头,“若是家庭条件很差又实在勤恳的人,可以提供食宿,但是要签的年限要更长,六年为底。” 沈新没忍住轻轻碰了一下秦宁的脸颊,“我去训练了,这里暑气重你回屋吧。” 睡前再和阿宁对练。 秦宁点点头,快到了发俸禄的日子了,他得回去快点把账册整理好,然后给相公准备出行的衣服和生活品。 晚会,沈新坐在木椅上翻看最新核查好的户籍册,“这是最后一个村了吧,辛苦诸位了。” “是。”林斐济回复的声音略显嘶哑。 沈新合上册子, “好,明日一早就在告示栏贴出征收秋税的文书,具体的田税、商税和人丁税征收政策让陈都头带着捕快们去各个乡村通知。” 陈述奇,之前县衙里唯二的弓手,沈新提了他做捕快头子。 他抬手,林闻明开始给林斐济等人分发写有秋税详尽内容的文书纸张,“具体的都写在上这面了,诸位先看看,有什么问题提出来。” 田税最后确定下来是收一等田收税粮八十斤,二等田收税粮四十五斤,三等田征收税粮十五斤,商税按梯度收税,税率从半成到三成不等。 人丁税按人头收费,家中一个男人收一百文,两人男人收一百五十文,三个男人及以上收二百文。 “大人仁善,此乃昭平之福。”冯典史心中宽慰,多日奔波也算有了成果。 见没人提问,沈新说:“叶县尉留下,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吧。” “是,大人。”众人起身行礼。 他见了这些扭扭画画的字就眼晕,刚刚开了个小差,难道是县令大人发现了?叶超勇心中忐忑,期期艾艾道:“大人。” “虽有专门的捕快通知百姓税收一事,但巡检兵里每个人也要对秋税政策烂熟于心,一旦有百姓提问,必须好声好气明确解答。” “是。”叶超勇拍着胸膛保证,“大人放心,下官定然办好此事。” 几盏灯笼的漆黑月色下,羊肠小路突然窜出一个黑影,三毛“唰”的一下抱住了沈新的双腿大喊道:“大哥,你教我打拳和格斗吧。” 沈新仿佛腿上没受到任何阻碍一样继续往前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等你个子长到五尺以上再说。” “功课做完了吗?” 现在除了夫子,林斐济也会给他们留课业。 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哥就会扫兴,三毛放开手站直身体,焉头巴脑地踩着沈新的影子往内院走,见到秦宁才重展笑颜,“哥哥,大哥回来了咱们吃饭吧。” 显眼包,沈新瞥了一眼三毛,快步朝秦宁走去,“阿宁,我回来了。” 一车车稻谷被装进麻袋放入县衙粮仓和地窖,装满银锭的木箱摞在一起,点清账目,沈新没多休息便带着队伍离开了昭平县。 第177章 “堂堂县令夫郎, 竟然招了那么些戏子歌女下九流进内宅,一点体统都没有…” 角门墙角处,两个上了年纪的仆妇正在闲谈。 “谁说不是, 后院那些个每天咿咿呀呀唱个没完, 还要跟咱们挤在一起, 天气这么热, 睡都睡不好,因着他们,白日里我得多干多少活。”名为秀芳的妇人满脸抱怨。 “你说郎君为啥非得把这些人招进来?还日日去看她们,生怕这些人有一点不适应?我看他吃饱了撑的。” 美兰捂上嘴, 瞧了瞧左右悄声说:“我看他是想给县令大人纳个妾或纳侍, 拢住县令大人。” “这怎么说?瞧着县令大人对郎君极好, 与郎君甚为恩爱, 他为何要给县令大人纳妾纳侍的?活生生把夫君往外推,哪有这么傻的人。”秀芳自然不信, 言语反驳道。 美兰身穿一件蓝色短衫,她“噗嗤”笑了一声, 得意洋洋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县令大人与郎君成亲两三载还没孩子,自然是郎君身子不好怀不上,想找个人巩固地位, 怕…” “你这刁妇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两个老不死的竟敢非议主人家的事。” 烈日骄阳, 与妇人一墙之隔的三毛把对话听了个完完全全。 三毛气势汹汹走到两名面色突变的妇人跟前,胸膛不断起伏, 脸气的通红,手指着她们说:“你们两个,滚出我家。” 午睡刚过, 三毛原是想来偷偷溜到后院看看表演,找点乐子,一不小心听了这两人的墙角,言语之间还对哥哥诸多编排。 他们怎么配!? 美兰听到沈瑜要把他赶出去后,顾不得惊慌失措,她稳住心神,强挤出一抹笑:“三公子说什么话,老奴怎么听不懂?” 她一定不能承认,左右不过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这老东西还在这装腔作势,这一刻,三毛深恨自己课上并没有认真听讲,一个大道理都说不出来,他双眼发怒,一左一右抓起两人往内堂带,“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见哥哥,让哥哥把你们赶出去。” “刚刚我等不过在这说了几句私房话,怎的惹得公子如此生气。”秀芳听出美兰的意思,死死地往后靠,不让三毛得逞,“公子年纪轻,还是保重身体息怒为好。” “你们拉拉扯扯的在干什么?”沉稳的童生从门洞处传来。 二毛见到这个撕扯的场面,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他跟三毛说过多少次了,要学会智取动脑子就是不听,一遇见事情就知道发疯。 三毛从没觉得二哥的声音这么好听过,他死死抓着两个妇人的胳膊不松手,大声道:“二哥,快快惩治这两个刁奴。” “二公子救命啊,三公子发疯了…”美兰眼睛叽里咕噜转,大声叫嚷道。 “沈瑜,放手。”二毛面色严厉。 “二哥…”沈瑜不甘地开口,犹犹豫豫还是放开了被他扯的发皱的两只胳膊,狠狠地盯着两人不放眼。 “谢三公子体恤。”秀芳行了个礼,“灶房里还有些杂活,小人就先去做了。” “没错没错,院子里有些活,老奴…”美兰谄媚一笑。 “二位说笑了,事有不平自当理清。”二毛眼都不抬,命令道,“还请两位跟我们走一趟,若真是冤枉了你们,本公子会亲自向二位赔礼道歉。” 把她们交给哥哥亲自处置,也好杀一杀大哥走后家中躁动的风气,让他们知道,无论大哥在不在,哥哥就是沈家的主人。 “郎君…”紫珠走进内堂,低声说,“二公子和三公子带了两位仆妇过来,瞧着脸色很不好看。” 秦宁放下手上的图纸文稿,“让他们进来吧。” 第182章 三毛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到了,“哥哥,快快把这两个心肠歹毒,就会说些污言秽语的妇人发卖出去,别让他们脏了咱们家的地。” 这么大火气?秦宁心中惊讶,笑着问进来的二毛三毛,“怎么了?” “郎君冤枉啊。”美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声哭嚎吸引了秦宁的视线,“求郎君给我们做主啊,老奴们不过是在墙角闲聊几句,三公子就突然冲过来朝我们喊打喊杀,还让老奴们赶紧滚出去。” “胡说?明明是你们说了…”三毛愤怒至极的脑子突然闪过一抹清明,哥哥的身体确实不好,一直到现在还在喝补药。 若是让两妇人的话传到外面去,以讹传讹,到时候对哥哥的名声极为不利。 “老奴们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三公子不妨说出来给郎君听听。”秀芳见沈瑜犹豫,心中微喜,打蛇上棍道,“三公子年纪还小,或许是没听清,或许是理解错了奴才们的话也不一定,怎可以一些莫须有之事随意冤枉奴才们,奴才们真是冤枉啊…” “两个刁奴,”三毛见两个谎话张口就来的妇人,气的手指直哆嗦,口不择言道:“两个狗奴才本公子想发卖了就发卖了,难道我无缘无故冤枉你们?” “他们闲聊说了什么?”秦宁偏头看三毛。 三毛灵光一闪,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她们两个骂我大哥猪狗不如。” 没有人会说哥哥的闲话,两个妇人也能发卖出去,如此,就完美了。 秦宁:“……” 二毛:“……” 两个妇人聊的肯定不是这话,但目的确实达到了,二毛思索片刻,觉得沈瑜还是有些急智在身上的。 三毛得意洋洋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两位妇人一眼。 心想,两个老东西,跟他斗,还嫩了点。 “三弟既然告到我这里来了,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两位也不必狡辩了。”秦宁一锤定音道,“你们二人还是回归原籍吧。” “郎君开恩,郎君开恩。”两人慌了神,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连连求饶。 她们两个原本是郑世通的家奴,郑家抄家家中奴仆自然也充公发卖,若是再卖就不知道去什么人家了。 县令家里活不多,也没人使唤他们,一日还有三餐,顿顿都有荤菜,想到这,美兰悲痛不已,她大声哭嚎道:“郎君开恩啊…” 大山单手擒住她的两只胳膊把人绑起来,嘴巴也捂住,拎到门外认真道:“别叫了,你吵到郎君了。” 秦宁吩咐紫珠道:“把大家都叫过到庭院里,我有话要说。” 显而易见这两个人原本编排的是他,秦宁不准备在问了,他自认对这些买来的人并无亏欠,吃穿用度一视同仁。 “是,郎君。”紫珠行了礼,向外走去。 一刻钟后,秦宁看向庭院里的家中众人,沉声道:“家里人多事杂,难免有磕磕碰碰,发了一两句牢骚也很正常。但有的人肆意污蔑、恶意中伤主人家,这就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了,这样的人我们家并不欢迎,一经发现立即请走。” “希望大家以今日之事为鉴,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是,郎君。”众人齐声道。 “说吧。”二毛和三毛单独相处时,二毛问,“那两名妇人刚刚说了什么?” “她们说哥哥找那些歌女进来是不干正事,还说大哥和哥哥成亲这么长时间没孩子,是哥哥身子不好。”三毛一脸愤愤然,“更难听的我都没法学出来。” 大哥和哥哥成亲这么长时间了确实没孩子,难不成真的是他们两个谁有问题?二毛心里慌了一下,面色严肃道:“这件事不准跟任何人说。” “知道了。”三毛神色恹恹道。 他又不是傻子。 不过他总觉得大哥身体也不好,非常有可能是大哥有问题。 粮车在大街上撵出一道道实痕,容枝府主街人数众多,热闹非常,小贩随处可见,沈新看着眼热得很,不消多时,沈新一行人到了府衙。 禀明身份后被引进了衙内,一盏茶后,容枝府知府大人来了。 沈新上前见礼道:“下官沈新昭平县新任县令沈新见过钱大人。” 第178章 钱卫纪, 容枝府现任知府,身穿玄色常服,亲切地握住沈新的手, 笑眯眯道:“沈大人竟亲自来了, 本官有失远迎, 勿怪勿怪。” 这个县令穿的不过是最普通的棉衫, 押送粮食还是用骡子拉的车,钱知府嘴角一抽,这个沈新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穷酸。 “大人客气。”沈新笑了一下,“下官本该在初次上任时就来府衙拜会大人, 但昭平县偏僻穷苦, 下官实在脱不开身, 还望大人海涵。” 这么穷酸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油水, 钱知府减少了跟沈新谈话的兴致,“沈大人一路辛苦了, 先回驿站休息吧,晚上本官在府衙做东, 给沈大人接风。” “如此,下官多谢大人。”沈新拱手行礼道。 钱知府给一旁的师爷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这里,府衙的主薄等人开始核验秋税款, 师爷笑呵呵地问沈新:“沈大人, 昭平县那个贿赂官员的地主最后如何判处了?” “斩首示众,家产充公。”沈新顿了一下说, “清点物品时,本官发现一幅由吴大家亲笔操刀的《石径斜山阳》颇为不俗,画中曲高和寡的气质和知府大人甚为相配, 未免明珠蒙尘,本官此次前来特意把画带了过来,想要送予大人。” 说着,沈新还从邹高义手里拿过画,徐徐展开给范师爷览阅。 年纪轻轻还挺识趣的,容枝府谁人不知钱大人姓钱也爱钱,范师爷心里满意,“不错,沈大人眼光不俗。” 这幅画能值二千两银子了,中规中矩吧。 二人一阵寒暄,等税款核验结束后,范师爷跟沈新说了晚上府衙设宴的时间才放沈新一行人离去。 范师爷望着沈县令护卫的背影有些出神,刚刚哪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一时半刻,还想不起来,范师爷摇了摇头,正事要紧,还是先把画呈给大人。 出了府衙,邹高义才松了一口气,他刚刚在里面一直心惊胆战,生怕有人会因为他脸上这道疤起疑心。 而且自从到了容枝府,他的心里一直都压了一块大石头,时时刻刻怕人被认出来。 “你放轻松,这里没人能把你认出来,即使有人认出来了也不敢确认,谁敢相信你翻身竟然能成了吃官粮的人。”沈新随口安慰道。 沈新在容枝府各条街上都逛了逛,记下了城中建筑布局,买了一些特色饰品,便回了驿站。 钱知府是个懂享乐之人,晚间宴会请来了坊司里最有名气的伶人,让他们在各个官员身边伺候。 “沈老弟第一次来,不如让绿意侍候吧,他可是坊司里歌舞第一的伶人了。”钱知府笑谈道。 “大人客气了,下官身已成家,不便与外人过多牵扯,还望大人体谅。”沈新端起酒杯,饮尽杯中酒致歉道。 “那沈大人自便吧。”钱知府皮笑肉不笑,心中暗骂沈新不知好歹。 钱知府也没在劝,下边的各阶官员倒是会看脸色见风使舵,一个晚上没少在言语上呛白沈新,歌舞鼓乐都没怎么看尽兴。 陪糟老头子喝了顿酒,沈新没多逗留,第二日就请辞离开了容枝府,钱知府也觉得沈新此人毫无意趣,答应的也很痛快。 广安府比容枝府更为热闹,作为大燕朝唯二有海运港口的府城,广安府的贸易异常发达,城内的番坊聚集着不少各色的番邦人。 街上各色小贩数不胜数,香料、茶叶、瓷器、丝绸、小食果子多种多样。 “公子,淮安坊那一片是有名的流民聚集区,好多在广安府城没有房子的穷苦人都住在那里,人口流动性大,房东对冯大青三个人印象并不深,只说三个人比较憨厚朴实,按时交房租,跟周围人也并没有矛盾往来。”邹高义跟沈新汇报他打听来的情况。 无缘无故,三个身强力壮的大活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消失,沈新点了点头,“邹高义、于明祥跟我去蕃坊逛逛,其他人回客栈等消息。” 看看能不能找到冯大青信里说的阿巴斯,顺便找点种子。 “是,公子。” 邹高义、于明祥是第一次来广安府,也是第一次见到番邦人,心中惊奇,免不得像个土包子似的四处乱看,但周围人似乎见怪不怪,没有人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大燕的客人,阿尔斯岛最新出土的琥珀和犀角,走一走瞧一瞧啊。”怪异的语调从番邦商贩口中吐出。 “又大又圆的粉色珍珠,弗朗州最著名的乌木,快来看看啊,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一条长街,沈新走走停停,在一处摆满植物和种子的商贩处停下,问:“店家,这些都是怎么卖的?” “成花二两银子一盆,种子一两一颗。”番邦人回复道。 第183章 “这么多种子都是你家乡的吗?”沈新蹲下来捡了个形似棉花的种子仔细瞧了起来。 也不知道离得近不近,近的话他可以亲自去看看。 “没错。”那人拍了拍胸脯,自豪道,“我的家乡种满了植物。” 商贩见沈新摆弄着种子,端过一盆乳白色的棉花介绍道,“这个就是木棉花,盛放洁白,一枝多朵,非常美丽。” 说完,他还吹散了其中一朵,竖了个大拇指,“还可以玩耍,只要一两银子,物美价廉。” 沈新抽了抽嘴角,步入正题道:“那你可曾见过橡胶树?” “那是何物?”那人疑惑问道。 “一种非常高大的褐色树木,叶子是掌状复叶,果实呈椭球形灰褐色…”沈新描述了一下。 “没见过。”番邦人摇摇头,指着沈新不断摆弄的种子问道,“客人你还买吗?” “我有白瓷和青瓷,想跟你换种子,你愿不愿意?”沈新站起身问道。 “什么样子的?多么?”商贩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有碗、盘子、杯子和瓶子。”沈新回复道,邹高义递了一个天青色的瓷杯过去。 商贩爱不释手地摸了好几遍,嘴里翻来覆去道:“这个好,这个好。” “我换了。” 最后,沈新用了四十件瓷器得到了商贩摊位上一千多颗种子。 双方都很满意这个交易,都觉得自己赚翻了。 “我叫奥克斯,你以后还有这么精美的瓷器随时来找我。”满脸胡须的番邦人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我这种子管够。” “好。”沈新微微一笑,“合作愉快。” 又在各个摊位搜罗了不少种子,沈新依然没得到冯大青三个人或者橡胶树的任何消息。 就在沈新临走之际,头戴白布金发碧眼的商贩找了上来,“我知道哪里有橡胶树。” “你真的知道?”沈新挑了一下眉毛。 “那是自然,我阿巴斯走遍每一个岛屿,自认见多识广第一无人敢称第二。”阿巴斯自信一笑。 这么多肥羊,放过可就吃了大亏了。 不枉他吊了这么久,这个阿巴斯终于跳出来了,沈新笑问:“在哪里见过?如何卖?” 阿巴斯笑笑不语,手指举起来不断搓动着。 沈新递过去半块碎银子,笑道:“一个消息,就值这个价了。” 阿巴斯接过银子,利落道:“橡胶树长在我的家乡弗朗州,离这不远,水路只要三天三夜就能到。” “客官要是想看我可以带你去过,不过这价格嘛…” “价格好商量。”沈新微微一笑,“不知道阁下多少银子能带我们走这一趟?” “五十两,外加五十件白瓷。”阿巴斯碧绿色的眼睛闪过精光,不容置疑道。 “什么时候出发?”沈新问。 “今晚就能走。”阿巴斯回道。 “好。”沈新没讨价还价,直接答应了下来。 沈新回去给秦宁写了封平安信,在各处把瓷器都卖完后,到了和阿巴斯约定的码头。 清凉的空气带着海的腥气,黑乎乎的商船只亮了一盏飘忽的灯火。 “阿巴斯,我们来了。”沈新打了声招呼,快速登上了船。 “客人真准时。”阿巴斯朗声一笑,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但看着沈新身后跟着的一个又一个的彪形大汉,他的笑容逐渐凝固,脸色慢慢变绿,他站在沈新身边,面色僵硬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第179章 “这些人都是我的老乡, 他们听说海外不少奇闻轶事,想跟着一起去见见世面。”沈新笑道。 “不错,还请兄弟多多关照。”邹高义点头, 模糊间, 脸上的粗疤更加骇人。 “欢迎, 非常欢迎。”阿巴斯呵呵一笑, 眼里闪过一丝暗芒。 没关系,一包不行就五包,只要蒙汗药到位,健壮如牛的人也得趴下。 不过须臾之间, 他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沈老板, 请走, 我带你们去客舱。”阿巴斯继续说。 “多谢阿老板。”沈新仿佛没看见这人眼里的不怀好意, 顺着通道径直往前走。 海上的日子无波无澜,三日过后, 阿巴斯带人亲自给沈新一行人送了晚饭。 “明日就要到目的地了,又是一次平安的路途, 为了庆祝,厨娘们把船上剩的好酒好菜都拿出来做了,希望你们喜欢。”阿巴斯皮肤白皙,盛满笑意的碧绿色眼眸显得格外真诚。 狐狸尾巴终于要漏出来了, 沈新笑着回, “谢谢阿老板。” “竟然有新鲜的肉。”有人惊呼出声,而后一群人眼巴巴等着公子先动筷。 沈新却摇了摇头, 指向饭菜打了个有问题的手势。 邹高义面色一凛,这一路上沈新不光教了他们不少野外生存的常识,还交给了他们一套沟通手势, 让大家可以不用说话就可以了解彼此的意图。 其余人也默默放下了筷子,纷纷起身拿起床铺下的木棍。 这两天他们也不是没有准备,已经大体摸清了船上的布局和人手。 商船一共两层,除了沈新一行人,客舱和甲板底还有十多个受同样忽悠的大燕人,船工加上阿巴斯的人手一共二十五人,能打的壮汉不超过十五个,完全不是沈新他们的对手。 按兵不动不过是需要知道弗朗州的具体位置罢了。 阿巴斯并没走远,就等着沈老板这伙人一倒下,他好第一个冲进去搜刮。 深夜海风宁静,小股的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船体,突然一声“嘎吱”,门开了。 沈新闲庭漫步,直直地朝着阿巴斯走了过来。 人怎么出来了,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阿巴斯心中疑惑,脸上强带出一抹笑来,“沈老板…”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新一个手刀砍晕了过去。 沈新俯视看下去,朝身后打了两下手势,邹高义等人迅速四散,往各自的目标跑去。 一刻钟后,所有船工被捆在一起,挣扎着不断敲打着甲板发出咚咚声,冰凉的月色给沈新的脸上渡上一层银灰。 客舱各处悄无声息,多数船客已经吃了加料的饭菜,被药翻了,有几个零星船客出来刚见到这个场景,于明祥立马开口解释原因,不管大家信或是不信,再没有船客出来。 踩着阿巴斯的手指把人弄醒,沈新隔着碎步片捏起阿巴斯的下巴, “我诚心诚意请你引路,但你却拿加了料的饭食给我们,怎么,你是要把我们往黄泉路上引吗?” 他目光幽幽道,“阿老板,做人得真诚啊。” “不不不,这全是误会。”阿巴斯疯狂摇头,强扯出一抹笑来,声音颤抖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沈老板,只要沈老板能放我一马,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杀了你,我也能有。”沈新轻笑一声,手掌向他脆弱的脖颈捏去。 总感觉县令大人杀人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轻描淡写,比他这个在逃犯还熟练,邹高义不由得偏了偏头,阻止自己往下深想。 真真切切的死亡之感让阿巴斯不断挣扎,他努力发出清晰的声音以期沈老板听到能放过他,“橡胶树生长之处的本地人不欢迎外来人口,只有我能带你进去。” 沈新松开了手,笑道:“珍惜做人的机会,老老实实带路,好运不会永远眷顾你。” “谢谢沈老板。”阿巴斯运了运气,止住了咳嗽声。 “去年八九月份,你可见过冯大青、刘六、冯七三个人,他们和我是一样的目的,都是来这找橡胶树的。”沈新盯着阿巴斯的眼睛问。 阿巴斯心里咯噔一下,记得,他怎么能不记得,那三个鳖孙在怀特岛三番两次要逃跑,顿顿打也不长记性,是岛上出了名的刺头,若不是见他们活干的还行,早就把他们卖了。 没想到他们还认识沈老板这样的人物,今日还让他在阴沟里翻了船,简直可恨。 充满杀意的眸光让阿巴斯身上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一句“我不认识”怎么也不敢说出口,他嗫嚅片刻说:“我确实见过他们。” “他们如今人在哪?”沈新蹲下身,冷声问。 “在…弗朗州怀特岛。”阿巴斯用气声回道。 肯定跟这个人脱不了干系,但眼下人还没见到,逼得太狠可能会适得其反,沈新心思一瞬回转,面容变轻松起来,他赞叹道:“阿老板果然是个聪明人,现在我还有一件事想请阿老板帮忙。” “什…什么事?”阿巴斯被沈新的变脸吓到了,磕磕巴巴道。 “阿老板终年在海上各处贸易,想必知至甚广,我想劳烦你把走过的地方位置和特点都记录下来,今夜就开始画,阿老板意下如何?”沈新微笑道。 大燕有句古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巴斯深吸一口气:“我…愿意。” 好歹能让他活着上岛。 “邹高义,带纲首和梢工活动活动,改道去怀特岛,你们好好看着,有不从者,丢海里喂鱼。”沈新留下这句,就回了客舱。 第184章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弗朗州怀特岛。 船只靠岸的喧嚣早早地传到了地里,冯大青、冯七和刘六三个人挖地蛋依然不停,自从上次逃跑计划失败后,他们已经安生三个月了,这次并没有逃跑的打算。 没办法,脚上的两支镣铐加起来得有三十几斤,饭又顿顿吃不饱,每天干活都没多大力气,实在走不动路,也不知道这帮杂碎哪里来的这么重的镣铐。 招数是真多啊,他都有些扛不住了。 把刚挖好的五六个地蛋放进竹箱里,冯大青佝偻着腰,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想… “冯大青、刘六、冯七,过来。” 见到这三人的第一眼,沈新眼神停住了。 三个人瘦的都脱相了,肤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眼神麻木又苍老,一看就知道在这过受了不少磋磨,可能再晚来一会儿,他连人都见不到了。 “公子请看,这可是岛上最刺头的三个番奴,体力是一等一的好,脚上带着三十斤的镣铐,每日也能捡将近二百斤的地蛋。”罗拉玛得意洋洋地介绍道。 阿巴斯先是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沈老板,而后同情地看了一眼罗拉玛,这人完了,他打了那么多个眼色全白费了。 刘六反应最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指哆嗦着指向沈新,“是我眼花了吗?” 冯大青看见沈新的瞬间,眼睛霎然红了,他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东家,你来了。” 冯七一声没吭,但颤抖的身躯也表明了他的心情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你没眼花。”沈新先是回复了刘六,而后跟冯大青说,“我来了。” 最后对冯七点了点头。 罗拉玛这时才反应过来,“你们认识?” 而后面色一变,厉声道:“你是来抢人的?” “不错。”沈新点点头,往前迈了一步,单手捏着罗拉玛的脖颈把人拎起来,冷声道,“这些年这块地埋葬的冤魂就由你赎罪吧。” 第180章 “就这么杀了?”阿巴斯心里一抖, 不由的问出声。 沈新没回,他看了一眼三人被镣铐磨出血的脚腕,低声问:“你们知道镣铐的钥匙在哪吗?” “是洛恩管事管着的。”刘六激动出声, 他就知道东家一来, 这些人全都得嗝屁。 “就是他。”冯大青指向走向他们的高个男人。 沈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问题?” “罗拉玛可是怀特王的三儿子, 让他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们的。”阿巴斯语气急促眼神暗淡。 他完了,还没出狼窝又入了虎穴。 这时,洛恩管事也走到了沈新附近,“你们…” 话还没完, 就被沈新捏断了脖子。 “公子, 这路上的人都已经打晕了。”邹高义走过来说。 “好。”沈新找到钥匙, 亲自解开冯大青三个人的镣铐, “你们先跟邹高义上船,他是我新招的护卫。” “东家, 这里有种粮食名为地蛋,一年能种两次, 一亩地蛋产量比稻米多百斤呢,还有不少以前见都没见过的果子,一看就很好吃。”冯大青急急忙忙地说出他了解到的事情。 “还有,东家能不能把地里的其他人也带回去, 他们也都是被骗来这里的大燕人, 大家同病相怜,我…”冯大青脸色黑红心里赫然。 东家能找到这里定然花费了不少心思, 如今还要带更多的拖累,东家也一定很为难。 “好,我知道了。”沈新缓了缓语气, 安慰道,“你们先去船上休息。” “明祥,你带阿牛和大春把剩下的人都带上船,不用过多解释。”沈新扫了一眼田间众人和地上散落的土豆,把钥匙递了过去,一道道命令吩咐了下去。 “大金,富贵,你们两个去挖二十斤地蛋外加五斤地里的土带回商船。” “高义,你看好商船,顺便做些竹筏。” 得做好两手准备。 “是,公子。”三人齐声领命。 沈新拎着阿巴斯继续往里走,这里连土豆都有说不定还有其他粮食作物,他要亲眼瞧一瞧。 见沈老板还想往里走,阿巴斯脸都快绿了,时间紧迫,他只想尽快离开,连连解释,“沈老板,这里真的没有橡胶树,我带你去索里罗岛,那里什么都有。”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先试试,沈新一声不吭继续往里走,碰到的人不是被他打晕就是扭了脖子,而后进了一处树木茂盛的密林。 怀特岛气候宜人,植物也多种多样,沈新在林子里找到了不少眼熟但在大燕没见过的植物和果子,比如向日葵和番茄等等,他统统打包带走。 回到海边时,邹高义正领着人跟一伙人对打,阿巴斯看着怀特王那边乌泱泱的几百人,心中略显绝望,怀特岛民风彪悍,他还怎么逃? 沈新巡视一圈,拿出准备好的弓箭,弓铉张满,直指怀特岛人中衣着最闪亮的那个,“咻”的一声,箭矢射了出去。 怀特王应声到地,惹来一大片喧哗骚动。 “我说什么,你换成他们能听懂的语言传过去。”沈新说。 这是哪里来的猛士,阿巴斯一脸震撼地看着沈新,呆呆愣愣道,“是。” “今日来此地我只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找回被贩卖到这里的下属,第二件事是找不一样的植物、药材、种子和宝石,只要事情一完,我们立马就走,绝不拖延。” 好叫这帮怀特人安心,他没有侵略这里的意图。 沈新一人犹如千军万马之势,他冷声道:“如有反抗者,杀。” 阿巴斯扯着嗓子跟怀特人重复着沈新的话。 话音落地,面色不服的怀特人嘴里蹦出一串鸟语,“f*%@#…” 沈新“咻”“咻”两箭,场面即刻恢复安静:“现在,把你们收集的东西统统拿出来。” 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有没有仓库。 冯大青、刘六和冯七三个人在甲板上看的心潮澎湃,不约而同地想,东家一如既往的牛啊。 拿到想要的东西后,沈新拎着阿巴斯上了船,商船离岸前往索里罗岛。 路上,沈新详细问了冯大青三人这么长时间的遭遇,好好宽慰了一番,“这一趟你们辛苦了,回去后好好修养。” “谢东家。”冯大青摸着微凉的海风,还是有种不真实感,他怎么也没想到,东家竟然真的来了,还把他们给救出来了。 索里罗岛离得有些远,沈新一行人在海上航行了将近十天才到,岛上大片大片繁茂翠绿的树植,空气中都带着青草的气息,原住民穿着长袍和用草编制的无袖上衣,手持木矛警惕地看着他们。 阿巴斯上前交涉好一会儿,一行人才被允许登岸,沈新拿出准备好的布匹和瓷器,让阿巴斯转述他的话:“我愿意用布匹、瓷器、美酒和手工艺品跟你们交换珍贵物品,能让我们上岛参观参观吗?” 阿巴斯以前也来这里做个生意,索里罗人对沈新接受良好,听阿巴斯说完,犹豫了一下,让沈新带两个人上了岛。 “大燕的客人,我这里有三块苏木想跟你换三个碗,可不可以?”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过来问。 “可以。”沈新提前跟阿巴斯了解了以往的交换条件,痛快地答应了,留下邹高义在这跟人买卖,他带着阿巴斯跟着两名索里罗人去了部落深处。 “沈老板,这里毒虫毒蛇太多了,他们都不敢往里走了也劝我们不要进去。”阿巴斯苦哈哈地翻译着。 “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橡胶树的?”沈新扫过索里罗不断交叉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仿佛在说你要是说谎就死定了。 “我怎么敢说谎,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确实看到了橡胶树。”阿巴斯满嘴苦涩。 没想到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次经历,再一次成了他的催命符。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个煞神。 “进去看看。”沈新抓起阿巴斯的领子,不顾他的吱哇乱叫,往密林深处走去。 阿巴斯眯着眼环视一圈,以往神出鬼没的毒物竟然一个都没有,幽深的密林一片寂静,沈老板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放轻松,不会让你死了的。” 果然,他就知道,这个煞神不简单!!! 成年的橡胶树树干高耸入云,高度可以达到六十尺到九十尺,照着阿巴斯的模糊记忆和沈新的判断,不过一刻钟沈新就看到了他此行的目的之一,橡胶树林。 难得的,他勾起一抹真心实意地笑来。 申时天气炎热,这个时间点采集乳胶并不合适,沈新打好标记,再次拎着阿巴斯出了密林,见到在原地等着他们的索里罗人,对阿巴斯说:“你跟他们说,我想跟他们谈一笔生意。” “明日早晨寅时到卯正帮我割采乳胶,报酬是一块瓷器或者六尺麻布,先到先得,要会爬树的。” 那片橡胶林粗略估计得有三十多棵,树木表皮光滑,一看就知道还没有人光顾,能采出不少乳胶。 第185章 “那里面有虫子,我们不去。”阿巴斯翻译着索里罗人说的话,瞧着沈新的脸色,他小声道,“这两个索里罗人还问,这一趟能不能给他们一小坛酒当做酬劳。”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索里罗岛资源丰富,当地人善于安逸不喜欢危险,大多不会来的。” “可以。”沈新痛快答应下来。 岸边的交易也快接近了尾声,邹高义见沈新回来,凑到他跟前说:“索里罗岛的人拿出来换的植物属下都在怀特岛见过了,没什么新奇的,属下怀疑他们不愿意把好东西拿出来交换。” “我知道了,不用声张。”沈新点点头,“快黑天了,留一半人在船上,一半人在岛上借宿。” “是,公子。”邹高义抱拳道。 夜晚来临,为了欢迎沈新一行人,索里罗人举行了篝火晚会,沈新作为商船主事人,通身气度非凡,眼眸深邃鼻子高挺,受到了许多姑娘的注视,有胆子大的还上前邀请沈新跳舞。 沈新直接拒绝了,找了借口离开晚会,去了几处开阔地,索里罗人瞧着个个膀大腰圆,一点都不缺吃少喝。 这里耕种的粮食作物,一定比稻米和土豆量产要高很多,说不定就是他想的… 沈新的眸光凝住了,一大片藤蔓交织的黄绿地骤然映入眼帘,他眼里闪过一丝欣喜,真是的能亩产几千斤的红薯。 有了它,能大大减少百姓饿死的人数。 为了不惊动原住民,沈新决定等离开那日再来一趟,现在就只少掐一两段藤蔓放船上就行了。 在怀特岛得到了大量的宝石香料,在这又找到了心中所求的粮食作物,这一趟可谓收获颇丰,星辰满天透亮,沈新缓缓阖上了眼。 昭平县。 大堂仍然透着黄光,林斐济坐在叹了一口气,头疼道:“郎君,张家不仅自己不愿意搬还怂恿其他人家,如今人心惶惶,好些人家都被说动了,跟他们谈搬家条件,只要有一点不满意,张家祖母立刻拿着白布吊在外面哭天喊地,说县衙欺压百姓。” 按照现在这个进度,他好像没办法在相公回来之前建好瓦子了。 秦宁坐在上首,听完林斐济的话,眉头微蹙,“他还是咬死了一百两银子不松口?” “是,不仅不松口,还说等瓦子建成了他张家要一个商铺。”想到那户人家的大嗓门,林斐济的额角的青筋就突突往外跳。 “若是开了这个口子,那这一条街的所有人家都会有样学样,实在是下下策。”顾玄维凝眉冷声道。 “善者易人欺,他们似乎把县衙视作可以撒泼之地,见我们后退,愈发嚣张放肆。下官以为,也该让他们知晓县衙的不容置疑,对此心怀敬畏。” 此言有理,秦宁心中微动,他的手段确实太过绵软了。 第181章 太把人当人, 反而耽误正事。 他要做的是应该把政令推行下去,而不是让所有人都因此满意。 只要目标还没达成,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事情都要继续推进下去, 相公的话似乎在秦宁的耳边响起, 他恍惚了一瞬。 下了决定, 秦宁行事果断了起来,“明日在告示栏发布文书,县衙征用东桃花二街建设瓦子,限令所有原住民十日内搬离住所, 县衙会按房屋大小和建造情况赔银二十两至三十两不等, 等瓦子建成后搬离者有优先租用权, 若有阻碍政令推行者, 押入大牢,择日问罪。” “郎君英明。”顾玄维坐在新打的轮椅上, 眉间浅笑盎然,“不过自古民怕官诉乃约定俗成之事, 怎的这户人家行事如此强硬?下官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此话有理,林斐济心中微动,出声道:“难道有人指使?但这幕后之人有何所图?” “若真是受人指使,那此人不达目的不会放手, 我们静观其变, 等人露出马脚再以雷霆手段出击。”秦宁说。 在昭平县衙的每一天,都能有新的惊喜, 一介小哥儿,竟能有如此见识,顾玄维淡淡一笑, “郎君此言有理。” 林斐济跟着点了点头,这样他也能专注做开垦荒田的事情了。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天刚蒙蒙隐有亮色,沈新带着七个人去了密林割树采胶。 乳白色的胶体从一棵棵双手环不住的粗壮橡胶树涓涓涌出,不到两刻钟,手掌大小的陶罐就装满了乳胶。 沈新小心翼翼地把这七个陶罐放在了准备好的双层木箱内层,外层装了硝石和湿布,来减缓乳胶变质的速度。 又挖了两颗幼苗和几条橡胶树的枝子,在索里罗人没醒来之前,商船再次扬帆,沈新一行人踏上了回程。 “名字?家住哪里?为什么坐这趟商船?” 听着隔壁客舱传来的问询声,阿巴斯心里咚咚打鼓,“沈老板,橡胶树您已经拿到了,按照约定是不是可以放过我了?” 他嘴角强撑出一抹笑来,拍了个马屁道:“大燕人是世上最诚信之人。” 对于每一条海上回来的商船,广安府市舶司都会仔细核验,商船里成箱成箱的海外商品,不好解释,可能还会被扣留。 所以,沈新想直接让商船停靠在珍渔村。 珍渔村对面的西南海和广州海相接,只要方位准确,这艘船可以直达昭平县。 至于运回来的海上货物,到时卖去大理国和江南江北两府就是了。 主意已定,沈新垂眸看向阿巴斯,半天未语。 就在阿巴斯心生绝望之际,沈新开口了,他说:“你以后就专门负责帮我走海上贸易吧。” 人是不可能放的,这人知道的太多,若是出去后报广安府或其他地方,惹出一堆麻烦,反而不妙。 他控制这艘船后,严格把控商船上的其他船客的行迹,怀特和索里罗两岛发生的事情他们知道的不多,人倒是可以放过。 阿巴斯浑身力气一松,霎然瘫软在地。 好歹命保住了。 文书发布的第三日,县衙门口突然来了两三个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大喊道:“六月飞雪,官老爷强抢百姓房子啦。”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 一声又一声如戏音般余音绕梁,长久不绝。 门口值班的巡检兵神色突变,林斐济闻声赶来,手臂一甩,斥责道:“刁民散布不实谣言污蔑官员,造谣惑众,还不快把人押入大牢,按罪论处。” “是,大人。”巡检兵们有了底气腰板直了,不顾底下之人的挣扎,三两下把人制服,送入了大牢。 门口围着看热闹的人寒蝉若禁,现场陷入寂静,林斐济清亮的目光巡视一圈,“叶县尉。” “下官在。”叶超勇瓮声瓮气。 林斐济命令道:“老人家不明事理,必定受人指使,立刻将其家中男丁抓入大牢,严刑拷问。” “是,大人。”叶超勇行礼,带着一队巡检兵小跑去了桃花二街。 天空中的星辰亘古不变,远方的离人即将归来,在海上漂泊了半旬,沈新一行人终于隐隐见到了珍渔村的轮廓。 上岸后回了县城,一车车货物引来行人侧目,沈新刚进县衙内院,见到人迫不及待出声问:“郎君呢?” “大人,郎君不在内院。”侍女回。 “赶紧备水,我要沐浴。”沈新压下心中急切,吩咐道。 出门这么多天,样子有点邋遢了,他得赶快收拾收拾。 内院奴仆手脚麻利,不过一个时辰,沈新已经收拾停当,开始指挥众人把一个又一个大木箱被搬进库房。 “相公。” 沈新应声回头,朝思暮想的人瞬间映入眼帘。 秦宁身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直领对襟短衣,白皙的皮肤印出莹润的光泽脖颈修长,一根玉簪把头发挽在脑后,满是笑意的双眸微微上挑,温柔又灵动。 “阿宁。”沈新嘴角不自觉上扬,快步迎了上去,指尖小心碰了一下秦宁的脸颊,轻声道:“瘦了。” 下巴瘦的比以往突出不少。 “没有。”秦宁顿了一下,迟疑道,“每日食量并无变化。” 肯定是担心他累到了,沈新心中疼惜不已,目光细细扫过秦宁身上的每一处。 秦宁戳了戳沈新的手指,眼中疑惑,偏头问沈新:“相公,这么多东西怎么搬回来的?骡车呢?” “回来是走水路直接到的珍渔村,骡子不好运回来,在广安府就卖了,广安府经济繁荣,还赚了十几两银子呢。”沈新解释说。 秦宁点了点头。 沈新笑了一下,他牵起秦宁的手往库房里走,“这一趟收获巨大,我得好好跟你好好说道说道,换了好几箱子各种各样的宝石,你找找喜欢的全部留下。” 有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他觉得特别配阿宁,等做成首饰在送给阿宁。 土里生长的植物已经变蔫了,沈新一样又一样跟秦宁介绍,还着重介绍了辣椒,“有了这个辣椒,世上的美食又能翻一倍,到时候我在写多写些食谱。” 第186章 “还有这个红薯,这个东西种下去四五个月就能成熟,一亩地能产几千斤,有了它,人肯定饿不死了。” “这么神奇?”秦宁眼里闪过欣喜,摸宝贝似的把红薯翻来覆去摸了好几遍,很是稀罕。 库房里只有两人,沈新从秦宁的手里拿过红薯,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扯回秦宁的注意力,“牵牵我吧,阿宁。” 他看着秦宁的双眼低声说,“我想你了。” 第182章 暖阳挥洒一室, 秦宁睫毛微微颤抖,遮住他眼角的晶亮,小声回:“我也想你了。” 他已经一个月零四天没见过相公了。 沈新心尖猛地一颤, 他右手环住秦宁的腰, 左手扶住秦宁的后颈, 娇香软玉在怀, 奔波多日的身体放松下来,他笑吟吟地说:“我带回来一个金发碧眼的番邦人,等会儿带你去看,这次去广安府把冯大青他们三个也找回来了, 他们被贩卖到海上的一个怀特岛, 天天挖地蛋, 吃了大苦头了…” 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 秦宁时不时地回应着,感受着难得的宁静和温馨。 沈新放下手里最后一件物件, 意犹未尽地停了口,秦宁扯了扯沈新的衣角, 轻声说,“相公,那一堆果子上已经变绿长毛了。” “太好了。”沈新眼里闪过惊喜,扯着秦宁的手就要往外走, “走, 咱们去看看。” 若是能从上面提取出青霉素,那很多细菌感染的问题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不行。”秦宁摇头拒绝, 他看见沈新眼里好几道红血丝,抿唇皱眉道,“你现在得去休息。” 秦宁没说重话, 一本正经的小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沈新不敢反驳,乖乖答道:“好。” 二人跨过库房门槛,庭院三两奴仆正在做活,沈新宽大的袖口下不断捏着秦宁的手指,小声邀请道:“阿宁,你陪我睡吧,我好想你。” 好久、好久没和阿宁贴贴了。 “好。”秦宁眼里含笑,回握沈新略显粗粝的大手。 沈新醒来时,怀里的秦宁还在睡着。 竹帘遮住落日余晖,屋内稍显昏暗,沈新碰了碰秦宁白里透红的脸蛋,和微微闭合的红唇。 沈新眸色微深,他低头和阿宁双唇相贴,轻吮了一下,克制住发重的呼吸声,小心把阿宁放回去,起身下了床。 他得尽快跟阿宁求婚、然后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开了门,发现沈瑾和沈瑜在不远处的廊下,正眼巴巴地盯着主屋方向,见到沈新,二人的眼睛立马亮了,“大哥。” 沈新走过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不错,看来这些日子没偷懒,身子骨还挺结实。” 沈瑜眼底发亮,他骄傲道:“大哥,要不要跟我过两招?现在叶县尉可是打不过我了。” 他相信,他一定能让大哥大吃一惊。 瞧见沈瑾一言难尽的脸色,沈新起了兴致,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沈瑾退后半步,他怕等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沈瑜双手握拳,一前一后,摆出标准的进攻姿势,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哈。” 沈新双手负立身后,沉声道:“开始…” 话音未落,沈瑜就一个猛子冲了过来,右腿直攻沈新面门,沈新稍稍后撤,躲开沈瑜的攻击。 沈瑜微微一笑,伺机而动的双手骤然发动,抓向沈新的双腿之间。 沈新眉头皱了一下,及时后撤再次躲过了沈瑜的攻击。 几招过后,沈新就摸清了沈瑜的路子,他面色稍显难看,这个三毛不知道从哪里学的阴损法子,就知道朝着人的下三路攻击。 沈新直接拎起沈瑜的后脖领子,咬牙道:“你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沈瑾默默移开了眼,不忍直视他傻的冒泡的三弟。 “叶县尉的身体如何了?”沈新偏头看不断后撤的沈瑾,冷声问。 “哥哥及时请了大夫医治,并无问题。”沈瑾赶忙回复道。 竟然还让你哥哥给扫尾,沈新心里冷笑一声,看向二人问:“这是从哪里学到的招数?” “自己琢磨的。”沈瑜得意一笑,“我经常观摩别人打架,发现每次这几招一出,输赢立现。” 沈瑾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在哪里观摩别人打架?”沈新眸光发凉。 “就多走走,多看看,总能发现的。”沈瑜也感到了沈新面色不对,他小声说。 “二毛,你说。”沈新又说。 “他有将近十日都没在私塾上课了。”沈瑾没多犹豫把三毛卖了个底朝天。 他在心里默默给沈瑜点蜡。 “二哥!”沈瑜惊叫一声。 “你还真是长能耐了。”沈新冷笑出声,“不到十岁就学会逃学了,还专门看别人打架。” “大哥。”沈瑜缩了缩脖子,“我错了。” 沈新看向杵在一旁的阿东,“去灶房给我拿个装满水的大瓷碗。” 孩子皮痒了,得给他治治。 秦宁在不远处看完了全程,他把沈瑾叫过去问:“阿瑾,既然发现在三弟逃学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着可以把他劝回来,对不起哥哥。”沈瑾面对哥哥,心里全是自责,又让哥哥操心了。 他低头不想让哥哥看到他发红的眼圈。 这些日子他忙的天昏地暗。脚不沾地的,也没怎么问两个孩子,是他疏忽了,秦宁摸了摸沈瑾的头,轻声道:“你和阿瑜年岁相同,不必担那么大的责任处处照顾他,这些是我和你大哥的责任。” 他认真解释道:“你这个年纪就该认真学习、认真玩乐,条条框框不用太多,开心快乐最重要。” 沈瑾目光怔怔地看着秦宁,心里涌现无限的暖意,仿佛很久以前,他娘也是这么跟他说话的。 今日沈新归家是大事,秦宁特意摆了一桌家宴给沈新接风洗尘,同桌的还有冯大青、冯七、和刘六三人。 秦宁开口安慰道:“这一趟你们三个辛苦了,这些日子你们就在县衙里好好养着,什么事都等养好身体再说。” 眼看着两位东家都发了,身边人也多了,这一趟他们事又办的灰头土脸的,冯大青心里着急,连连推拒道:“郎君,我们几个年轻力壮的不用休息,干什么都行。” “听郎君的。”沈新淡声道,“身体好了以后还有正事要交给你们。” “是,大人。”三人不再辩驳,气声道。 不远处的沈瑜头顶着一大碗水,眼巴巴望着一大桌子菜,苦着脸咽口水。 等沈瑜惩罚结束后,秦宁把提前留好的饭菜悄悄送过去,又好一顿教训才回了主屋。 沈新领人把有些蔫吧的种子种在庭院,洗漱过后已经躺在床上等了阿宁好久。 秦宁抬眼就跟沈新对上了视线,沈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含笑道:“阿宁,上来吧。” 对上沈新发烫的视线,秦宁不知为何手指一抖,他默默爬上了床,钻进了沈新的胸膛。 沈新轻笑一声,揽过主动送上门的小兔子,按灭了桌上的烛火。 一夜好梦。 翌日沈新神清气爽坐在大堂首位开早会,听着众人汇报着近一个月的工作成果。 第183章 “建设瓦子征用的东桃花二街, 里面的几户人家妨碍公务,已经押入大牢,等候处理。除此之外, 还有五起小偷小摸的案件。”冯典史说。 … “下官带领众罪犯开垦荒田一共八百一十二亩。”林斐济说。 “下官找到了近二十个符合要求的匠人, 大人可随时召见。”顾玄维说。 昨日沈新和秦宁两人胡闹到了很晚, 也没时间细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后面秦宁模模糊糊间睡了过去,还是他给阿宁擦的手。 想到昨日的画面,沈新不受控制地轻咳一声:“明日升堂本官亲自审理积案,早会结束本官先去城外田地, 回来再见这些师傅们, 顾主薄负责安排好时间。” 今日得空拿红宝石做个手链, 快到阿宁生辰了, 他还没准备礼物。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沈新“嗯”了一声, “早会先到这里,叶县尉等一等, 其他人各自去忙吧。” 莫不是有单独的事情交给他了?叶超勇盯着沈新,目光灼灼。 “本官走的这些天,叶县尉每日带下面的人坚持不懈的训练,又要巡查街道, 实在辛苦了。”沈新赞了一句, 而后稍带歉意道,“本官三弟做事莽撞伤了叶县尉, 还望叶县尉多多海涵,等空了本官请叶县尉喝酒。” 叶超勇眉毛提起,脸上刚要带上笑意, 就被沈新的后一句话打了回去,他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道:“区区小事,大人言重了,不过是下官一时放水才让三公子钻了空子。” 绝不能给大人留下他连个几岁稚童都打不过的糟糕印象,他把胸膛拍的梆梆作响,“下官身强体健、功夫矫健得很,而且下官躲避及时,三公子没有踢到实处,但是下官非常愿意到大人这里蹭饭。” 第187章 每日见到林斐济和顾玄维,他心里都嫉妒的不行,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两人可赚翻了。 沈新看着不断解释、好似在强行挽尊的叶超勇,沉默了一下,回复道:“叶县尉此言极是,是本官多虑了。” 城外十五里处,一大片荒田被开垦的平平整整,沈新眼里闪过笑意,看向身后众人夸赞:“不错,这么短的时间内翻了这么一大块地,你们都辛苦了,每人奖赏银钱一两。” 此次大规模开垦,不光用了大牢里的一众犯人,还有五六名捕快狱卒加入其中,出趟远门赚了点银子,沈新腰包鼓了说话也硬气。 “谢县令大人。”现场一片喜气洋洋。 林斐济笑了一下,跟着说:“下官按照大人留下的图纸命人制作出了双犁车,开垦田地非常好用,省时又省力。” 在船上十多天,很多土豆和红薯都长了嫩芽,昭平四季温暖,九月份也适合耕种,若是现在种下,最晚明年三四月份就能收获了。 从怀特岛带回的种子足量足数,一百亩地沈新划分了十几块,他把辣椒、南瓜、向日葵、棉花、花生、玉米等这些洒进地里就能活的作物交给各个捕快,让他们播种。 又重点教了林斐济如何把土豆和红薯切成带芽的小块种进地里。 一行人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将近两个时辰,以防意外,每种作物沈新都留了一小部分种子。 他把最后一块土豆芽埋好,直起腰轻吐一口气,一些常用的农具也得做起来了,比如播种机、插秧机、滴灌系统等等,希望下午的人能给他带来惊喜。 瞧着远方一望无际的红黑色土地,沈新喃喃自语道,“昭平县这么大,这么多空地不用都浪费了。” 让林斐济找人在这建值夜的草房,沈新独自一人登上了远处的高山,他要给带回来的橡树找个风水宝地种上,让它们顺顺利利的长大。 争取早日实现乳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作为启蒙书院的实际掌权人,秦宁每隔五日都会过来察看书院的情况。 之前秦宁找过昭平县一些小有名气的手艺师傅,但大多碍于名声不敢来书院教书,只有一个寡居多年的绣郎,莲郎君同意了。 所以书院的夫子大多是熟面孔,厨艺夫子是家里的阿秀、刺绣夫子是莲郎君,记账算数是阿谷,通识课则由秦宁亲自来教。 这一个多月,书院都在不停招生,但反响平平,目前书院学生女子只有七人,哥儿只有五人,一共十二人。 秦宁准备的斋舍大多空置,因为这十二人中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小哥儿是周边乡村人,剩下的都是昭平县里人,且不愁吃穿,大多数人来这就是凑凑热闹。 他轻叹一口气,秦宁心里有点着急,长此以往这样下去,书院肯定得黄。 秦宁踏进讲堂,跟诸位学生见礼后,步入正题:“今日给大家讲一讲,名声于女子、哥儿、父母、亲族各为何物…” 看守农田一事交给了袁捕快暂代,沈新一行人坐着驴车回了县城,和众人作别,他揣着红宝石去了金筱阁。 专门销售女子和哥儿首饰头面的铺子。 “你们这里最好看的金银首饰都拿出来我看看。”沈新直奔柜台,沉声道。 店小二悄悄瞄了沈新好几眼,才确定了沈新的身份,他磕磕巴巴道:“草民…” “不必多礼。”沈新抬手制止,“东西赶紧拿出来,本官还有要事。” “是是。”小二点头哈腰,手脚利落一股脑把往日珍藏的饰品都拿了出来。 沈新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择了两条手链,付了钱施施然离去,到时辰了,他得去书院接阿宁了。 小二心中激动,生等着沈新走远才咚咚咚跑到楼上,和东家分享消息。 沈新到时,秦宁正讲到关键处,下面附着一张张求知若渴的稚嫩脸庞。 秦宁的脸迎着阳光,透亮又充满光辉,明珠上的蒙尘缓缓拭去,正在绽放出闪耀的光芒。 他家阿宁就是这么厉害,沈新压下心里的骄傲又自豪,悄无声息后退了几步,靠在柱子后面听秦宁讲课。 日头高升,沈新在庭院的花园里扒了一块地,勤勤恳恳地挖坑埋土,这地里专门种他从海外带回来的绿色植株,也包括一些成活的辣椒和番茄。 希望不久以后他就能吃上麻辣美食。 晚间会议,沈新说着今日在城外的发现,“昭平空旷田野、可种植粮食的土地甚多,空着实在可惜,诸位可有物尽其用的法子?” 见众人齐齐摇头,沈新继续说:“本官倒是有个想法,不如让百姓开荒,百姓们每开荒一亩,县衙就给他们半两银子,而且这一亩地将由县衙免费给百姓租用十年到期可续,诸位觉得如何?” 每日两会的日子又开始了,冯典史表情麻木听着沈新在首位上声音滔滔不绝。 涛声依旧。 第184章 这…倒是有点像土地收归国有化, 不过巧妙换了个名头,顾玄维也在富贵窝里头混过几年,但还是被沈新的大胆震惊到了, 一个不慎, 沈新寒窗苦读多年的心血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林斐济心思微转, 倒是分析出种种好处来, 土地所有权一旦收归县衙,既能避免豪强掠夺土地兼并,还能让勤快肯干的百姓们家底殷实,日子都会越来越好过, 他开口赞道:“大人此法甚妙, 下官非常赞同。” 沈新站起来走向墙上悬挂着的昭平县地图, “之前本官走遍昭平周边, 大概了解四周适合耕种的土地。” 他拿手指在地图上的几处空白画了几圈,“这些荒地加起来得有八千多亩, 空间大有可为。” “但开垦还要适度,避免有人贪图银钱大肆摧毁正常的居住环境, 也要避免山水失衡的情况发生。” 顾玄维跟着点头,补充道:“必须对每一块荒田严格审查,决不能让偷奸耍滑的人诓骗县衙钱财,占了荒田却不好好开垦耕种, 浪费土地。” “不错。”秦宁说, “昭平县人口将近八千五百人,日后人口还要连年增长, 每户开垦荒田的亩数还要有限限制。” “不错,暂时一户人家限定八亩。”沈新心中宽慰,“大家还有补充的吗?” 这样就算日后引进外来人口, 也有富余的土地给他们安身立命。 “大人,衙差胥吏们身兼数职,着实辛苦,还望大人广纳人才,减轻小吏们的压力。”冯典史起身行礼,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还有我的压力。 “冯典史此话有理。”沈新语重心长道,“不光他们辛苦,在座各位都辛苦了,本官和本官夫郎都看在眼里,昨日和夫郎商量后决定奖诸君每人五两银子和两颗异国宝石。” “谢大人。”叶县尉回的最大声。 “启蒙书院已经开了一半,本官要尽快向男子开放另一半启蒙书院,诸位若无异议,男子的通识课夫子就由大家轮流担任。”沈新目光扫过一圈问道。 若考核合格,木工、锻造和制瓷的夫子,他打算从顾玄维选中的人中挑选。 “下官同意。”林斐济第一个表态,他在教沈瑾沈瑜的过程中尝到了甜头,尤其是沈瑾,一点就透,让人颇有成就感,做人夫子很有乐趣。 “下官愿意。”顾玄维等人跟着表态。 “大人,师傅们已经做好成品了。”阿南敲门得到允许后快步走到沈新跟前轻声禀告道。 沈新开口结束了晚会,去了隔壁房间一一扫过桌上的各色成品,“不错,各位师傅手艺十分精湛,不知可愿来县衙做工?顾大人想必也给你们大致介绍过情况了,本官再重复一遍。” “本官欲建一个综合性的加工厂,包括造船、打造农具等等。诸位若是愿意来,本官还有几本有关匠人藏书诸位尽可阅览,待遇和制瓷厂比肩,十分优渥。”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不得跟任何人泄露厂内信息,即使是亲眷也不行。大家可以考虑一番?” 没让沈新多等,在场师傅都答应的干脆,“草民等愿意。” 和所有师傅签订了文书合约,又敲定了书院夫子的人选,让阿南给孤身一人的师傅们安排住处,一一安排妥当后,沈新和顾玄维回了内院。 路上,沈新夸了一句:“顾主薄有心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搜罗出好几个领域的匠人,还能说服他们来昭平县,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到的,沈新目前不想深究。 “为大人分忧乃下官荣幸。”顾玄维摩挲两下椅背,面色诚恳道:“大人,这些师傅里有几个来自边境益州,身份户籍或许存疑,下官还没来得急去核查。” “只要非作奸犯科、大奸大恶之人,本官并不在意他们的来历。” 沈新意味深长看了顾玄维一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时间会给我们答案,若真有背叛之人,本官也不会手软。” 顾玄维面色微凛,自然而然道:“还未感谢大人分心托人制作的轮椅,有了它,下官可以在县衙内来去自如,相当于重新有了双腿,真是帮了大忙了,十分感激大人。” 第188章 顿了顿,顾玄维继续说:“下官铭感五内。” “不必客气。”沈新笑了一下,“就像本官不会在正事上跟你客气一样。” “阿宁,我回来了。” 秦宁放下手里的布料,和二人打了声招呼。 沈瑜模糊的的身影逐渐清晰,他进了大堂,期期艾艾跟大家打招呼:“哥哥,大哥,顾叔叔。” “嗷呜。”灰灰见到主人也打了声招呼。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顾玄维自然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他识趣地找个借口离开,沈新看了沈瑜一眼,问:“检查写好了吗?” “嗯嗯,写好了。”沈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而后眼圈发红道,“对不起大哥,我又让哥哥和你操心劳神了。” 感到沈瑜诚心诚意的歉意,沈新和秦宁对视一眼,而后疑惑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读书?” 沈瑜噎住了,沉默半天,低着头掰着手指头,小声道:“哥哥、大哥和二哥,甚至林夫子在读书一道都天资聪颖,一点即透,而我天资愚笨,书里的一句话都要反反复复推敲才知道意思,字也是家里写的最丑的…” 夜色微凉,空旷的大堂里只有三毛沮丧又泄气的声音在回荡,沈新和秦宁两个人都明白了。 周围天才大多,孩子被打击的有点自卑,周而复始开始厌学了。 秦宁拉过沈瑜的手,摸了摸他的脸蛋,轻声宽慰道:“阿瑜功夫厉害,活泼可爱,无论书读的好与不好,阿瑜都是阿瑜。” “哥哥。”沈瑜声音哽咽,不自觉伏在秦宁膝前吸取温暖。 秦宁的话还在继续:“我和你大哥对你和阿瑾读书并无严格要求,我们只是希望你们能在书里能更加了解这个世界、知晓道理,丰富自己的思想。” 沈新在一旁不住地点头,给秦宁竖大拇指,总结道:“不错,你哥哥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他伸手拍了拍沈瑜的背,“快起来吧,要吃饭了。” 天彻底黑下来了,沈新一家人和林斐济等人正坐在一桌吃饭。 沈新刚回来吃的清淡,瞧着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又在秦宁耳边叨叨了好几遍辣椒有多好吃。 今日秦宁特意吩咐厨房拿辣椒做了三道辣味美食,麻辣田螺,酸辣白菜和辣炒鸡丁。 这三道菜受到了广为一致的好评,突然外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喧嚣,院隐隐约约听不真切,秦宁放下筷子,轻轻吸了两口气,找来阿南吩咐道,“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第185章 沈新听清了喧嚣声, 知道是前往益州的商队回来了,他默默加快了吃饭的的速度。 不多时,门口传来两道男声。 “大人, 郎君, 属下回来了。” 明长和唯励一前一后快步进了大堂, 抱拳朗声道。 两人风尘仆仆, 眼底略显疲色但眼神坚毅。 “一路辛苦了。”沈新起身扶起两人的手。 这么久了,人终于回来了,秦宁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看向紫珠吩咐道:“让厨房准备一些清粥小菜。” “是, 郎君。”紫珠回道。 “谢大人, 郎君。”明长和唯励直起身迫不及待禀告, “属下们带回来马匹二十一匹, 现在在县衙门口,还剩有二十八两银子。” “一起去看看, 本官还要当面感谢陈掌事。”沈新笑道。 “是,大人。” 三人往前院走, 沈新又从明长和唯励口中了解了西行一路遇到的苦难,假装没发现后面两个小尾巴。 “草民陈杜罗,见过县令大人。”陈掌事恭敬行礼道。 二十几匹或乌黑、或枣红色的大宛马整齐排列在县衙门口,因周围突然多了许多陌生人, 时不时发出嘶鸣, 马蹄来回踢动地面。 马匹四肢强健,但长途奔波, 这些马神色稍显萎靡。 沈新眼里闪过一丝满意,他握住陈掌事的手,“陈掌事这一路辛苦了, 不光要看顾商队,还要照顾本官的人,这个人情本官记下了。” “大人言重了。”陈掌事连连拱手。 两人一阵客套,想着商队一路奔波辛苦,沈新特意让商队之人留在县衙休息,明日他打算亲自设宴给大家接风洗尘。 沈瑜全然忘记了刚刚低落的情绪,他小尾巴似的跟在沈新后面,撅着被辣的通红的小嘴,双眼放光:“大哥,这是大马!?” 沈瑾也看向沈新,眼神晶亮。 “不错,这是大宛马。”沈新微微点头,心情很好,来大燕这么久,他终于晋升为有宝马一族了。 站在最前方的马通体乌黑色、肌肉线条分明,浓密的鬓毛来回轻晃,额间一道白色的斑纹,气质更显独特。 沈新拍了拍这马屁股,笑道:“等这群马缓两天精神,我教你们骑马。” 明长嘴角微抽,这匹马他连碰都不能碰,怎么一到大人手里就像鹌鹑一样老实,连马屁股都能随便拍了。 马竟然也学会了看人下菜碟。 “好。”沈瑾沈瑜眼睛又亮了一个度,异口同声道:“谢谢大哥。” 马厩早已建好,二十几匹马有了归处,沈新又带秦宁来看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回了主屋。 黑暗中,秦宁躺在沈新的怀里,小声说:“相公,我也想学骑马。” 以前相公只带二毛三毛骑过骡子,他都没骑过。 骑马看着是很自由潇洒,但会磨到屁股和大腿,阿宁皮肤那么娇嫩会很疼的,但学会骑马也是掌握一项技能,沈新迟疑一瞬,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自然可以。” 大不了他给阿宁定做个马鞍和马镫。 “相公真好。”秦宁笑着仰头,亲了一口沈新的下巴,又缩回了沈新的怀里,像一个偷了腥的猫。 愈发可爱,沈新嘴角轻勾,抱着心爱之人陷入梦乡。 翌日,沈新在昭平酒楼设宴款待林斐济等有品阶的官员,还有陈杜罗。 从海外倒腾回来四五箱子的珠宝,沈新想销往江南江北等富庶之地,陈杜罗走南闯北或对江南江北有不少了解,多掌握两府人员势力等信息,日后他派人去江南贩卖物品也能简单些。 陈杜罗作为地位最低下的商人,还从没有见过如此阵仗,光是状元亲自请过他吃饭这件事,说出去就够他吹嘘一辈子了。 商人重名重利,他心中激动不已,对沈新的每一个问题都花费十二分的精力严阵以待。 在不损害他家商队利益的情况下,陈杜罗对大家提的问题几乎知无不言无不尽。 冯典史和叶县尉几乎在昭平县长住了十几年,对外面的变化知之甚少,一时兴起也聊了个畅快。 这些日子制瓷厂又制作了好几千件瓷器,沈新提出,若是陈掌事愿意,他愿意以低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卖给陈掌事三百件瓷器。 意外之喜,陈杜罗自然答应了,一场宴会,主宾尽欢,直至戌时才散场。 开荒政策广而告之后,许多县城人、穷苦乡民、流民、临县之人,甚至乞丐,都有来县衙门前询问政策情况,县衙一时之间门庭若市,百姓开垦荒田热情高涨,县衙又招了将近二十个小吏才堪堪忙得过来。 男子启蒙书院在一个是稀松平常的清晨正式开院了,宣传、招生、开课;给瓦子开市宣传造势,聘请说书、杂耍、乐师等艺人,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事情也一件又一件按部就班地往前推进。 冯大青、冯七和刘六排排坐在石阶前,盯着蓝白相间的天空,齐齐叹了一口气。 来昭平县这些日子,他们三个一直在养身子,努力适应新的生活环境,两位东家还给了他们每人三十两银子。 他们想找点活干两位东家却安慰他们不要着急,慢慢来、慢慢选。 可大山那个傻不愣登的二愣子每日都有事做,吃嘛嘛香,而他们三个整日里无所事事,满城晃荡,心里头实在慌得很。 县衙里的小厮们见他们整日吃白饭不干活,也是不顺眼的很,二位东家和公子们每日都有许多正事要做,时常见不到人影。 他们,还有用吗?刘六眼里闪过迷茫,出声询问道:“大哥,咱们接下来去哪?” “我想当巡检兵。”冯七突然出声道。 “老七…”冯大青和刘六双双愣住了,齐声问,“为什么?” “我想有力量。”冯七的回答言简意赅。 “六子,你怎么想?”冯大青沉默片刻,问刘六。 “我也想有力量。”刘六哑着嗓子回道。 在怀特岛时,他身子骨最弱,也是三人里被欺负的最惨的,回来虽然过上了安稳日子,可午夜梦回他总是被噩梦惊醒。 他们三个不通文墨,种田经商都不行,当兵确实一条出路,冯大青已经长出点肉的手握成拳头,心中下了决定,沉声道:“那咱们就回县衙向县令大人讨一个恩典。” 瓦子开市当天,整条街都张满红绸彩带,街中央几处圆木台的后方都悬挂着“开张大吉”的横幅,街旁还有许多盲盒、猜谜和小食等摊子,麻辣鲜味飘香十里。 第189章 从卯正起昭平县城门口进城之人就排起了长队,不到巳时街道挤满了人,处处充满喧嚣声。 鼓声停,鞭炮止,一道又一道清晰的声音传遍街道,在百姓耳边响起。 “瓦子正式开市。” “瓦子正式开市。” “瓦子正式开市。” 第186章 此次瓦子开市, 沈新往周围各县撒出消息,开市前三天瓦子内表演免费、小食全部五折,每个参加的人还可以获得小礼物一份, 宣传力度和出血程度不可谓不大。 今日沈新一家也像其他人一样, 穿着普通的同色衣衫, 整整齐齐来凑热闹, 也趁机放松放松。 怕被人认出来,沈新和秦宁各自带了一张半脸硬纸面具,沈新脸上的面具是一个带有尖锐耳朵的狼面,秦宁的面具是一个粉白色的小兔子, 边上还嵌着粉色的小花朵。 沈瑾沈瑜倒是没带面具, 不过被人挤在角落里, 声音和小脸都跟着变形。 “哥哥, 大哥。”沈瑜扯着沈新的手,扒开人满为患的人群, 艰难地催促着,“齐天大圣要开演了, 咱们快点走。” “好。”他拉着沈瑜的手,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靠着人小嘴甜,沈瑜带着一家人成功挤到了第一排。 “传说在极海之东的花果山上有一座仙石,经年累月日月精华。” 旁白一落, 圆台上适时涌出白雾, 遮挡住正中央的人形石块。 “突然有一日电闪雷鸣,石猴从仙石中破壳而出, 聪明伶俐,形似如人。” “猴王出世了。” 应着旁白声,台上大片大片白雾散去, “咔嚓”一声石块四分五裂,显出人形。 此人似人非人、似猴非猴,面上、脖子上和手上都是金棕色的毛发,只见他行走跳跃、翻了几个空翻,展现出非凡的灵性。 周围一片哇声和叫好声,沈瑾和沈瑜眼神激动,叫声连连。 辛苦两三个月有了如今的盛况,秦宁瞧着大家眼中的惊叹,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戏排的活灵活现,阿宁好厉害,我深深拜服。”沈新单手揽过秦宁的腰,低头凑在秦宁耳边笑道。 秦宁下巴微抬,抿了抿唇没说话,沈新站着的角度只能看到秦宁通红的耳尖。 他心里轻笑一声,视线重新挪回圆台之上。 一场戏十八个场景两刻钟的时间就结束了,观众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看向圆台,窃窃私语后,不断朝离去的演员喊道:“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旁边声是个面容清秀,皮肤白皙的小哥儿,面对黑压压而人群他面色丝毫未变,毫不怯场,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说道: “感谢大家对《齐天大圣》的喜爱,今日瓦子开市,前面还有《白娘子》、《哪吒传奇》等诸多节目可供观赏。明日本台将开演《齐天大圣》第二卷—大圣下山,还请诸位明日再多来捧场。” “真的假的?” “还能有比这个还好看的?” “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就觉得这个好看。” 百姓们各有各的话说,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前走。 “这个演猴王的演员怕是要火了。”沈新低声跟秦宁说,“他的各种周边签名得赶紧安排上。” 秦宁笑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狡猾:“工匠们早就制作好了,以这些人物为原型的木偶和拼图,还有齐天大圣的签名、金箍棒,一应俱全。” 相公写的基础营销学和传播学他可不是白看的。 还没等沈新说什么,沈瑜就扯着秦宁的袖子央求道:“哥哥,我想要个金箍棒。” “我也想要一个。”沈瑾鼓起勇气开口道。 “当然有了。”秦宁眼角弯弯,“我早就把工匠制作的编号1和2的金箍棒给你们留下来了。” 排在冰激凌队伍中的沈新心中微微发酸,他怎么没有这些? 不过他年岁大了,这些东西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他确实不应该有,想清楚后,沈新面色恢复正常,接过冰激凌,回到秦宁身边说,“阿宁,吃冰激凌。” 他又把剩下的两个放在沈瑾和沈瑜手里,“给。” “哈哈哈,我中了,我中了!”说话的功夫,前面的人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我扎中了,我扎中了!哈哈哈。” 沈新个高,前面的场景一览无余。 福袋摊子前有一个年轻男子抽中了奖品,瞧着欢喜的样子应该是银子,数目还不小的样子,还有一个汉子扎标枪,也扎中了。 他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专心致志盯着阿宁吃冰激凌。 吃吃喝喝逛逛,直至红霞满天,天光璀璨,沈新和秦宁才带着双脸通红的沈瑾和沈瑜回了县衙,投身政事当中。 日常晚会。 “大人,今日游玩的如何啊?”冯典史悄无声息在沈新背后出现,顶着发青的黑眼圈面色幽幽问道。 为了今日空闲,沈新把手上的事情都交到了林斐济几人手里。 而今日县城中人数是以往几倍之多,除了应付无赖抢占荒田高价买卖这种日常琐事,还有各种突击事件也涨了几倍,沈新当之无愧的做了一个一人吃饱全家挨饿的甩手掌柜。 沈新走到上首坐下,一本正经道:“不错,瓦子开市极为顺利,是个开门红,百姓们热情高涨,想来日后能发展不错,诸位感兴趣的话,可以在假期时去逛逛。” “是,大人。”林斐济点点头。 昏黄的油灯前,沈新手持毛笔,半天未在纸上落下一个字。 以往相公提笔就写,回回奋笔疾书,文思泉涌,从没见过相公这么为难的样子,见状,秦宁放下手里的炭铅笔问:“相公,怎么了?” “我想给以前相识的旧人写信,问他们要不要来昭平县游玩一番,给我们涨涨昭平县的gdp。”沈新回道。 “何为gdp?”秦宁眸色好奇。 “就是生产总值,可以衡量区域内一定时间内所有价值的总和,gdp越高表明昭平县越富有。”沈新笑了一下,“人来的多在昭平县花的钱就多,财源滚滚啊。” 他解释道:“刚刚出神是在考虑建新城一事。” “新城?”秦宁重复了一遍。 沈新肯定地点头,“不错,瓦子开起来,县城的活计会增多,被引来的人也会增加,但县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很可能出现不够住、堵塞的情况,得提早筹谋准备。” “相比于扩建,我更倾向于在昭平县东边再建一座新城。” 了解到情况,秦宁也没追问,而是迫不及待地说:“相公,瓦子今日净赚了五十多两银子。” 瓦子刚开市,里面的很多小贩都是他家中和启蒙书院里的人假扮的,材料成本花费都清楚,账目也好算。 “看来我只能吃阿宁这碗软饭了。”沈新摸了摸秦宁的头,而后落笔写下了第一个字,杜兄台鉴… 可能他多想了吧。 又过一日,秦宁照例去启蒙书院内区巡查,刚到门口就被一个老妇人拦住了去路。 那老妇人一屁股坐地上,张嘴就喊:“县令夫人强抢良家子啦。” 第187章 “县令一家强行拐走我家里娃子, 天理何在啊!?” 尖锐的嗓音让人深感不适,秦宁皱起眉头,淡淡道:“把人带进来。” “我不……” 话音未落, 老妇人就被大山快速捂了嘴, 拎着后脖颈进了启蒙书院。 老妇人神色焦急, 双手拍打不断拍打脸前的胳膊, 来回蹬腿也无济于事。 “你来闹事,所求为何?”秦宁手持清茶,眼神明镜似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年老妇人。 以前无往而不利的招数突然不好用了,老妇人又被大山的气势吓住了, 她发秃的眉毛四处乱飘, 整个人萎靡大半急速说道:“我闺女被你们骗到这里, 说是学手艺日后还可以进工厂有工钱拿, 但这么长时间却没半天苗头,瞧着就是骗人的, 害的家里的活都没人做,我要带她回家。” “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你家孩子叫什么名字?”紫珠上前一步, 冷声问道。 “我是桂花坳邹家的邹氏,那死丫头叫小秀。”老妇人吞吞吐吐道。 书院女子和哥儿生源甚少,过程艰辛,后来秦宁想了个法子, 让县衙小吏去周边乡村亲自招人, 着重介绍书院可包三餐住宿还可以学手艺等隐性福利,还让他们多对村中的年轻女子和小哥儿宣讲。 多番宣讲后, 才有二十几个女子和哥儿来了书院,这个小秀就是这批人里面的,秦宁沉思一瞬, 吩咐一旁的紫珠:“去把小秀叫过来。” 他又抬眼问:“你今日来可跟你家孩子商量?” “当然了。”老妇人梗着脖子回道。 看清这妇人眼底的心虚,秦宁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夫子,夫子,我不回去。”路上紫珠已经跟小秀说了来龙去脉,小秀一来就扑在地上,抓住秦宁的大腿大声哀求道,“我不回去,我娘让我回去就是想让我嫁人,然后收礼金给我大哥娶媳妇。” 第190章 “你个赔钱货胡说什么,你的年纪就该嫁人了,娘给你找个不错的夫家还对不起你吗!?”邹氏狠狠地剜了一眼小秀,理直气壮道,“你这么多年吃的喝的用的不全是邹家的?你的礼金合该给你哥娶媳妇,这样邹家才能延续香火。” 小秀到底年轻,嘴唇颤抖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反驳,紫珠攥起拳头:“而且每个进入书院的学子都已经和县衙签订文书,而且小秀签订的是最严格的文书,擅自毁约要付纹银五百两,只要你能付了违约金,小秀立刻就能跟你回家。” 小秀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别说五百两,就是五两银子家里都拿不出来,要不然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五百两!?哪来这么多银子。”邹氏傻眼了,脱口而出道:“这比土匪还要黑啊。” “大胆,竟敢在郎君面前污言秽语,我倒要看看你到底长了几个脑袋?”紫珠冷声呵斥道,“这位大娘若是没事就离开吧,书院内部涉有机密,闲杂人等止步。” 邹氏被这一杆子打的心乱如麻,等闺女能在这里学了本事,照样能拿钱回家,想到这,邹氏心思微定,咧嘴笑道:“草民不识大字,今日唐突贵人,还望贵人原谅,我这就走,这就走…” 转头眼含慈爱道:“小秀啊,你在书院要用心学,有空了就回家,娘给你炒鸡蛋吃啊。” 盯着妇人的背影,秦宁终于出声了,他说:“这里是县令亲自督办建立的启蒙书院,是想让平民百姓能有一技之长,赚钱养家,绝不会行坑蒙拐卖之举。今日怜你老弱无知,不与你计较,若再有下次或是在外有任何不实谣言,一经查实,当按律法处置。” “是是是。”妇人连连答应,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书院门口只有两个护卫是不是少了些,回去跟相公商量商量,秦宁收回发散的思绪,安慰了小秀两句,去了课堂。 古墨书代替了唯励跟明长去了江南江北两府倾销宝石,沈新去了县衙旁边新建好的小型加工厂。 “县令大人,您来了,您看播种机图纸这块是怎么连接的,草民没太看明白…” “大人,这个三角为何…” 沈新一来,就受到了师傅们的热烈欢迎,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问问题。 也不知道这些师傅是顾玄维从哪里淘登来的,每一个人都对工艺充满了热爱。 全都解答完了后,沈新去了锻炉旁,继续打造他的红宝石戒指,一边叮叮咣咣,一边胡思乱想,等双犁车等农具实现批量建造就可以销往周边临县了,而且各种金属矿脉的寻找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两个时辰后,沈新小心翼翼把打造好的两枚戒指放在准备好的木盒里,打算去找曾矿师。 据说曾师傅以前受雇于一大户人家,但十多年都没找到一座矿脉,被大户人家赶了出来,几经周折,被顾主薄搜罗过来。 曾师傅正在扒着眼睛看其他师傅干活,沈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曾师傅,你对找铁矿有没有兴趣啊?” 曾师傅四十几岁,眼神锐利,身形结实,他抱拳行礼道:“但凭大人做主。” 沈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若是找不到矿脉,只能高价从临县或是府城买,还有数量限制,因此找矿脉一事至关重要。” “若是能在县内找到一座铁矿,那问题自然而然就迎刃而解了,曾师傅有什么需求人手,尽管开口。” 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找到一座像样的矿脉,没想到县令大人还愿意雇佣他,曾师傅心绪复杂,又感动又心虚,只得不住地点头赞同,“大人说的是。” 沈新从怀里拿出一本书递过去,“这本《地镜图》是本官偶然所得,师傅可以多看看,参考参考。” “这,这是…”曾师傅激动的嗓音都变形了,他在身侧使劲擦了擦手,才双手颤抖地接过书册,不敢相信道,“这难道是南朝朱大师毕生心血所著的那本书…” 矿师一脉祖师爷的书,他若是看上一眼,就是现在死了也值了。 “不错。”沈新坦然地点点头,撒谎也面不改色。 这本书是他默写下来的现代经典著书,但换了个《地镜图》的皮子,借借势。 反正《地镜图》原书已经在战乱中遗失了,几十年没出现过了。 曾师傅双目赤红,瞧着比吃了十全大补丸还激动,他哽咽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沈新的目光已经飘到旁边程师傅的手里了。 “扑通”一声,曾师傅跪在地上朝沈新连着扣了三个响头,“大人大恩,曾寿全无以为报,愿为大人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本书就把一个人收买了?沈新沉思一瞬,弯腰把人扶起来,“曾师傅言重了,只要尽心尽力完成本官所托之事,也是全了你我这份情谊。” 等沈新走后,其他师傅纷纷取笑道:“寿全好歹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如此行为实在是…” “到底什么书让曾师傅如此失态?”另一位师傅作势要看。 曾寿全躲开咸猪手,下巴高抬,斜了众人一眼,神神在在道:“你们不懂。” 有了这书,他都能开山立派了。 其他人不以为然,一本书而已,能有多了不起。 郊外新开垦的荒田里已经长了稀稀疏疏的绿苗,官路比以往拓宽了一倍不止。 经过这么多天的修养,大宛马神采奕奕,重换生机,沈新、秦宁、沈瑾和沈瑜一家四口出来郊游、学骑马。 秦宁坐在马背上,双臂伸长,感受着微风笑道,“今天天气真好。” 沈新走在地面上,单手牵着缰绳,看向马背上的秦宁附和道:“是啊。” 不远处的沈瑜扯着一头棕色马的一侧缰绳,一边踩着马镫往马背上跳,一边对抓着另一侧缰绳的沈瑾说:“二哥,我上不去啊。” “再试试。”沈瑾劲使的脸红脖子粗,低声道。 第188章 “相公, 阿瑾和阿瑜他们还没上去马,你过去帮帮他们他们吧。”秦宁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询问沈新。 “不用。”沈新大手一挥, “让他们多锻炼锻炼没多大事, 给他们选的都是温顺的马, 伤不了他们。” 不到十岁的孩子, 个头还没有马背高,怎么能放心,秦宁淡淡撇了沈新一眼,没说话。 这一眼如芒在背, 沈新身形一顿, 他拍了拍眼前的马头, 讪讪一笑道:“我这就去。” 见沈新过来, 沈瑾面色惊喜地喊了一声:“大哥。” “大哥。”沈瑜跟着叫道。 高大的马头被两人按到底处,鼻息喘动, 沈新出声道:“一个人拉缰绳就行了。” 沈瑾毫不犹豫松开了缰绳。 沈新上前抓着沈瑜的手,掰着他的腿指导他翻身上马, 不顾沈瑜兴奋的吱哇乱叫,他拍了拍马头,又转身教沈瑾登上了马背。 “哇。”沈瑾不由得惊叹一句。 马背上的视野跟地面上的全然不同,树叶被风吹的沙沙声和鸟儿清脆的叫声更加清晰, 轻微的晃动让他不自觉拉紧缰绳, 充满了紧张感和期待感。 “轻拉缰绳再松开,马就能慢慢走动了, 通过缰绳的方向、力度和身体的重心偏移来控制马匹的前进、停止和转弯就停步了。”沈新一边说一边看秦宁。 马蹄轻扬,沈新离得远些避免吃灰,他盯着秦宁的身影, 时间好似过了好久好久。 “哥哥,你看我,我会骑马啦。”沈瑜朝秦宁惊喜喊道。 “哥哥,我也会啦。”沈瑾跟着喊道。 秦宁背部绷直,小心翼翼举起一个大拇指举起来笑道,“阿瑾阿瑜真厉害。” 见沈瑾和沈瑜适应了,沈新跑到秦宁旁边,拎起缰绳笑道:“让他们慢慢练,咱们继续吧。” 学习骑马是一个不断练习的过生,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耐心,今日若沈瑾和沈瑜能学会让马慢走就很不错了。 “好。”秦宁收回视线,专心致志练习骑马。 专注的秦宁眼神坚毅,表情认真,嘴唇轻抿,沈新心里发痒,他笑道:“阿宁,我带你跑一圈好不好?” “那阿瑾阿瑜怎么办?”秦宁眼里闪过犹豫。 “没关系,阿南和大山会看着他们的。”沈新笑了一下,翻身跃上马背,双腿夹紧马腹,左手揽过秦宁纤细的腰身,“别怕,我出发了。” 随即右手缰绳一提,马儿吃痛发出嘶鸣,瞬间弹射而出,向西疾驰而去,留下一片尘灰。 秦宁张口还想说什么,却吃了一嘴的凉风,随即闭上了嘴巴。 风驰电掣,道路两旁的榕树不断后退,视线颠簸,风声呼啸,沈新温热的气息不断穿过秦宁的耳廓。 沈瑜在马背上玩的不亦乐乎,等他反应过来时,沈新和秦宁早已不见踪影,他面色疑惑,“二哥,哥哥和大哥呢?” “散心去了。”沈瑾答道。 希望大哥得偿所愿。 第191章 “哦。”沈瑜问了一句就把心思重新放回了马上,“二哥,你看我能跑六步了。” 沈瑾:“……” 一盏茶后,秦宁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靠在了沈新宽阔温暖的胸膛上,认真感受着旷野的自由肆意。 穿过崎岖山路,在秦宁大腿内侧已经磨的发麻后,两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幽深的山谷,沈新率先下马,转身把秦宁抱满入怀,随后放在漆黑的岩石上。 等人站定后,沈新才松开手。 “这里好漂亮。”银白色的瀑布高悬天空,倾泻而下,沉闷的轰鸣声一下又一下在山谷徘徊震荡,山峦上的绿树映衬的愈发翠绿,焕发着无穷的生机,秦宁完全移不开目光。 沈新附和着应声,深吸一口气,握了握冒汗的手心,单膝跪在地上,他打开装着戒指的木盒,看向秦宁的眼神充满爱意,轻声说:“秦宁,我爱你,嫁给我好不好?” 即使身处异世,沈新也希望,他和秦宁恋爱、求婚、成亲这些步骤一个都不少,他希望他们的爱情圆圆满满、完完整整。 跪地的人身穿黑白相间圆领袍,头顶玉簪,腰系玉带,脚穿黑色高筒靴,两只熔金色的戒指在温暖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合时宜地,秦宁突然回想起,昨日相公给他讲的故事里有过这样的场景,相公还说,这叫求婚。 表明一方希望跟另一方成亲的愿望,并请求另一方的同意。 就跟谈恋爱一样,是秦宁以前从没了解过的新奇词,就跟沈新这个人一样,充满了美好的新奇。 感到沈新眼底的忐忑,秦宁收回发散的思绪,伸出发麻僵硬的左手,学着话本子里的话回答,坚定道:“我愿意。” 这一瞬间,沈新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雪夜,把选择权交给其他人,甘之如饴的不受控再次出现。 听到秦宁答应,沈新嘴角扬起,他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天清水蓝和山美,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沈新小心翼翼牵过秦宁的无名指,取出红宝石戒指,慎之又慎戴在了秦宁的无名指上,亲了一下,眼神虔诚。 看着沈新的动作,秦宁手指连着心尖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好像和沈新的心情,感同身受。 沈新麻溜站起来,捧起秦宁的脸,落下一个珍而又珍的吻,桃花眼里全是笑意:“阿宁,我很开心。” “我也是。”秦宁忍着羞怯开了口。 他喜欢和相公更亲密,再亲密一点。 “这次成亲,就定在新年那日好不好?”沈新说。 新年美好,他和阿宁之间更是永远美好,矢志不渝。 不等秦宁回话,沈新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咱们要大办特办,宴请宾客、娱乐烟花表演、重装新房一个不落,还要让全城百姓都祝福我们,好不好?” 秦宁好像在云端行走,心都没在实处,整个人飘飘忽忽地点了头,然后就被沈新叼住了唇瓣,从缱绻相依到一下又一下的啄吻。 等回了县衙,坐到平日算账的长椅上,他的思绪才清明过来。 县里各个工厂还没建好,书院也还在发展,田里粮食长势,出去商队的情况,这些事情都是要花费时间和精力一一看顾。 而且他和相公已经成亲了,再成亲一次如何跟大家解释?家中现银本就不多,相公花钱一向大手大脚,此次还要大办特办那得花多少银子?这些想法在秦宁脑海里一一闪现。 秦宁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心想,美色迷人眼啊。 黄昏落日,一望无际的青草田野。 沈瑜蔫哒哒地趴在马背上,盯着远方神色萎靡不振:“二哥,哥哥和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中午吃的肉包子早就消化没了,他肚子咕咕乱叫好久了。 不远处的大山等人也眼巴巴地看着他,沈瑾沉默片刻,出声道:“回家吧。” 这个时辰,哥哥和大哥应该已经到家了。 第189章 “今日县城一共发生纠纷七起, 瓦子内五起,居民区两起,都已经调解完成。” 瓦子每日的表演, 不光给县衙带来银钱的大规模增长, 还创造了不少就业机会, 有了空缺, 百姓慕名而来,县城的居住人数比以往多了一千多人,每日进城费都要收二三两银子。 “大人,四号和五号荒田已经开垦完成。” 郊外荒田按大小以编号划分, 沈新都聘任了一个有打理农田经验的负责人, 每日晚会各个负责人也要参会, 直接跟县令汇报田里情况。 “大人, 加工厂五日内成功制作出双犁车一个、商船一艘,播种机图纸研究透彻, 已经着手准备制作了。” “大人,制瓷厂五日内瓷器出炉一窑, 三百四十二件上等品,五十件中等品,八件劣等品。” 各大工厂实际管理人每五日就会参加晚会,汇报工厂情况。 …… “大人, 珍渔村的盐田已经修筑完成, 盐灶也已经建了四个,还差六个就可以竣工了。” 各个村子的管理者也一一汇报各村的政策推行情况, 责任精准到户,精准到人。 大家也不再是分两侧坐人,而是前后三圈围坐在一起乌泱泱一片人, 沈新仍然坐在上首。 等各级官员汇报完日常事务,林斐济想到沈新的嘱托,顺势问道:“大人瞧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有什么好事可以跟下官们分享分享。” “林县丞眼力不错。”沈新咧了咧嘴,轻咳一声,“本官要和郎君在元旦那日成亲,大家若是有空都来参加喜宴沾沾喜气,请柬做出来了我再正式邀请你们。” “大人要抛夫另娶他人,难道做世人最不耻的负心薄幸之人?”林斐济怒火直冲脑门,开始后悔问了那句话,他眉头一竖,厉声喝问道。 场面为之一静,瞧着众人隐隐不赞同的目光,沈新心里为秦宁熨帖,他好声好气解释道:“你误会了,此次本官是和秦郎君成亲,是要再成一次亲。” 相交两年,林斐济自是知道沈大哥人品贵重,听了沈新的解释,他面色稍缓,重新坐回了小木凳上。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被这个消息冲击的毫无头绪,久久未言,叶县尉第一个出声问:“大人和郎君不已经是夫夫了吗?” 沈新深深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本官出身贫寒,和夫郎相识于微末,成亲时条件有限,只摆了两桌酒席草草了事。” 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沈新痛心疾首道:“回想起来,觉得实在委屈家中郎君,如今本官也算小有成绩,自想弥补心中遗憾。” 古往今来,飞黄腾达后抛妻弃子的人比比皆是,林斐济自知惯性思维想错了,他起身拱手行礼道:“大人对郎君情深义重,下官未知全貌,冒然出声,还望大人海涵。” “坐下坐下。”沈新笑道,“你也是为郎君着想,本官都明白。” “恭喜大人。”接二连三的恭喜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沈新听的身心舒畅,他一一点头,含笑道,“到时大家都来都来,今日晚会先到这吧。” 吃过晚饭,明长和唯志到了主屋,低声汇报着昭平各处情况:“大人,近日昭平县城并无异动流言,百姓安分,驿站那边也只有几个商队暂住过,并无官员来过。” 沈新眼神从地图移开,“辛苦你了,身兼两职,还要去书院上通识课。” 虽没有对昭平县大动干戈,但有心人瞧见往上报,也是一件麻烦事,还是得提前把控消息。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大人言重。”明长回道。 等两人离开,沈新跟秦宁闲聊:“阿宁,书院东区里可有什么好苗子吗?” 书院划分为东区和西区,东区是女子和哥儿专属空间,西区是男子专属空间,中间划分出来的部分是不分男女的活动区,如今尚未开放。 “相公之前带回来的周杏花不错,为人沉稳细心,人也聪明,是个能做事的性子。” “还有两个县里人家的小哥儿,年纪不大,有基础性子灵活,也很不错。” “西区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好苗子。”沈新眼里闪过一丝遗憾。 “相公的要求,或许可以放低一点。”秦宁想了想,委婉道。 沈新犹豫了一下,“好,我再看看。” 矬子里拔大个,也得拔出来几个。 昭平县及下属村落的发展已经初步迈上了正轨,县城向西与益州相接连绵不绝的山峦,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山峦起伏、地形复杂,植被茂密,人迹罕至,无论是屯兵还是屯粮常人都难以发现,而且这里山地众多,说不定就有金属矿脉呢。 沈新提笔在棕色的图纸上,画上一个红色的圆圈。 秦宁踌躇片刻,走到沈新旁边,试探着问:“相公,咱们的成亲仪式要不要精简?” 省点银子。 “今天晚会我已经跟大家说了咱们成亲的事,还说要大办特办。”沈新放下笔,抱了抱秦宁,“这次成亲,我只想让你开开心心、轻轻松松的。” 第192章 见秦宁神情犹豫,沈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眨了眨眼:“把此事交给我好不好?” “好…”秦宁晕晕乎乎答应下来。 沈新轻笑一声,弯腰抱起秦宁向床上走去,慢悠悠道:“夜深了,咱们也安寝吧。” 说做就做,沈新去加工厂找曾师傅和他的两个助手谈去山脉的事情,顺便把写好的有关木质结构设计施工、金属冶炼和锻造技术相关的基础书籍给了相应师傅。 “大人恩重,草民无以为报。” 比起那日的曾师傅,几位师傅的表现有过之而不及,在情感感染下,几位师傅双眼含泪,看向沈新的目光犹如看见了在生父母。 沈新好一阵安慰,又画了几个大饼才躲过纠缠,带着曾师傅等人一连几日都去了九连山脉。 九连山脉,沈新给连绵山脉新起的名字。 这日,沈新跟以往一样准备去九连山脉,刚出大堂就被新来的狱卒叫住了,“大人,罪犯陈虎说有关西边山脉的事情要呈报大人。” 陈虎,那个燕阳山山匪头子,沈新从记忆的犄角旮旯翻出这个人,他挑了一下眉毛,边往大堂走边说:“见见,把人带过来。” 他要看看这个硬气的陈虎能吐出什么花来。 “大人,大人,我要告发。”陈虎跪在地上一脸大义凛然道,“西边山脉那里边还有两个土匪窝,有一个土匪窝在昭平县属地,头子叫付老三,以绑架路过的富商索取赎金为生。” 大俊说得对,他都沦落到天天当牛做马犁地了,那个付老三还能在山里头当大哥吃香的喝辣的,没有这样的道理。 上次明长去益州并没有遇到山匪,难道这些人转移了?还有他们有眼力见,沈新垂眸掩下眼底的沉思。 见县令大人不说话,陈虎心中着急,他谄媚一笑:“大人,罪人算不算戴罪立功,能不能跟您讨个赏?” 这几个月,他整日犁地,犁的腰酸背痛,天天倒头就睡,人生都没有奔头了。 闻言,沈新抬眸问:“你想要什么?” “罪人不想犁地了,想换个活计。”陈虎立即说。 “那你去育苗吧。”沈新想了想,回道。 种子不够多,如今讲究精细化种植,都是在催芽育苗后移栽进地里。 有什么不同?不还是在地里打转,但畏惧县令大人过往的威势,陈虎不敢反驳,他咬牙回道:“谢大人。” 后院。 秦宁靠在窗边,一针又一针地绣着手上的婚服,神色认真。 紫珠憋了好半天,轻声劝道:“郎君,大人不是说已经在苏大师那里订好了婚服,您怎么还亲自做…” “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懂了。”秦宁轻声一笑,温柔的眸光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第190章 一连多日的来回奔波, 几人踏过了六七座山,曾师傅并没有找到有用的金属矿脉,倒是让沈新找到两处易守难攻, 格外宽敞的山谷。 一号山谷练兵屯粮, 二号山谷建工厂。 至于陈虎口中的那伙山匪, 在没惹到他之前, 沈新没想过灭了他们,若他们识趣的话,或许能留到给新兵练练手。 沈新沿着山谷边缘走了一圈,把大型野兽都赶了出去, 在山外侧留下特殊记号后, 不顾瘴气, 转身往大山更深处走去。 从没有人涉足的深山老林, 宝贝肯定很多,比如几百年的人参, 何首乌、灵芝之类的,有金属矿脉的可能性极大, 沈新心想。 高大浓密的树木遮挡住刺眼的光线,沈新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留下清晰的嘎吱嘎吱声。 他脚步不停挖下四五只粗壮的人参放在背篓里,对四周悉悉索索的蛇行声视而不见,从一棵果实累累荔枝树上摘了许多红得发紫的荔枝放在另一个背篓里。 东捡捡西摘摘, 不消多时, 两个背篓就满了大半,这时, 沈新的余光瞥到一团五颜六色的生物。 他抬头朝远方看去,不远处的山腰上竟然有两只孔雀。 末世那几年,孔雀都变异了, 身形不光生长了几十米,五光十色的羽毛也变成了坚硬的武器,这么可可爱爱的样子他很久没见过了。 沈新挑了挑眉,快步朝孔雀走去。 孔雀长的这么漂亮,带回去至少能得到阿宁一个吻。 刚好两只孔雀一雄一雌,也不用担心他们孤不孤单的问题了。 这东西对吃喝居住环境要求好像还挺高的,沈新漫不经心地想,但两只手丝毫没有犹豫,抓住瑟瑟发抖围成一团,不敢动只敢短促鸣叫的孔雀,而后单手用麻绳捆住它们双脚,一左一右夹在了怀里。 沈新起身环视一圈,眼神定在了小溪边零散四落红褐色石头。 他捡起石块摩挲两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了铁矿石,铁矿还远么? 另一边的曾师傅等人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拿着铁镐和铁锤等自制工具沿着脚下的土地一寸又一寸测量检验。 沈新按照曾师傅留下的标记找过去的时候,曾师傅几个人正在吃午饭,就着凉开水啃肉包子。 曾师傅和他的两个助手高淳和高善看见沈新,立刻站了起来,曾师傅咽下嘴里的食物,连忙禀告道:“大人,请恕草民无能,还未找到铁矿。” “见过大人。”高淳高善行礼后,视线就从没孔雀身上移开过。 沈新“嗯”了一声,举着手上的孔雀笑道:“本官不光找到两只孔雀,还发现了铁矿…” 曾师傅听到铁矿,连沈新手里的孔雀都顾不得看了,他双眼兴奋,一连串的话蹦了出来,“真的?在哪?大人能带草民去看看吗?” 师傅哪哪都好,就是太直了,高善心里轻轻摇头,他接着说:“大人还没吃饭,趁着包子还热乎,不如吃了再过去。” “不急,铁矿在深山里,不会跑了。”沈新玩笑道,高淳高善两人一左一右接过沈新手上的孔雀。 大致测量出铁矿大小,确认了开采地点,一行人心满意足回了县城,曾师傅三人回了加工厂,沈新则抱着两个孔雀进了县衙内院,问道:“郎君呢?” 阿谷如今统管内院,他行礼回复道:“郎君去监工大家建造纺织厂了,还没回来。” “给它们建个窝,要精致点的。”沈新应了一声,把怀里的孔雀递给阿南,叮嘱道。 “大…大人。”阿南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抱着孔雀手脚僵硬,“这是什么?” “山里捡的动物,叫孔雀。”沈新随口回道,“当吉祥物好好养着吧。” 晚会之前,沈新和秦宁一家携县衙大大小小的官员来庭院看珍异禽物。 “听闻西凉有两只孔雀奉为珍宝,只供皇室及宗亲子弟观赏,今日借大人光一饱眼福了。”顾玄维随口道。 “这么珍贵?”沈瑜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盯着围栏里,竖起羽毛的孔雀,偏头问,“大哥,这两个哪个是雄哪个是雌的?” 沈新解释道:“大只为雄,小只为雌。” 而后用气声跟秦宁说:“雄性孔雀求偶的时候尾羽会开屏,像扇子一样,很好看的。” 观赏完孔雀,一行人又投入了繁忙的县衙事务当中。 加工厂的师傅们做好脚踏纺纱机的同时,纺织厂建造完成,秦宁搞定了蚕丝、亚麻和苎麻原材料的供应,第一批纺织女工也从启蒙书院结业后,纺织厂就正式开张了。 随着《西游记》、《白娘子》等故事广为传泛,人物周边和手办也越来越热门,县城孩子几乎人手一个,造纸作坊也顺势平地拔起。 郊外的荒田和各个村落的作物也平稳生长着,秦宁在临县开了几个吃食铺子,也日日盈利。 沈新领着十几个人,一天又一天地往九连山脉里跑,偶尔还骑着马来青山放风。 练兵需要的训练场地、设施和住处都往后放,当务之急的是得赶快把套子做出来。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到底是他和秦宁贴身用的东西,他不想用他人使用过的工具做。 制作套子第一个需要的是特定模具,按照同样尺寸,沈新用新造好的熔炉烧制出玻璃模具。 橡胶接触空气太久,有些发硬,沈新伸手捏成碎末,过滤净化,经过硫化处理后放在模具上,怕手工做的保质期短,沈新只做了五六百个,还留了一半橡胶,关乎着日后的幸福生活,每一个套子,他收的都非常小心翼翼。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一号山谷里的练兵基地建造完成,二号山谷里的机械工厂建造完成,海陆两边的商队都回来了,沈新也没再让他们出远门,因为新年要到了。 他和阿宁的婚礼也要到了,这些从无到有一直跟着他们的人,也该亲眼做个见证。 大燕有成亲前三天双方不见面的习俗,但沈新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是封建糟粕,不顾众人阻拦,婚礼前一夜仍然和秦宁睡在一起。 “阿宁,虽然成亲仪式里面的提亲、纳采、问名和纳吉咱们都略过了,但纳征不能略过从简,这是制瓷厂、造纸厂、书院、青霞山、郊外荒田等契书。” 第193章 昏黄的烛火,挡不住沈新灼灼笑意,他把手里厚厚一叠契书递到秦宁面前,“这些契书我已经写到了阿宁的名下,是成亲的聘礼,还望秦宁收下。” 第191章 见秦宁迟迟未接, 沈新干脆把契书塞进他手里,不容拒绝道:“快快收好,然后睡觉, 这一天累坏了吧。” “好。”秦宁乖软一笑, 沈新揉了揉他的头。 厚厚的纸张犹如千金之重, 秦宁心中酸软, 相公总是这样,每次都把最好的给他。 等秦宁把契书放进木匣里藏好后,沈新已经撑在地上做了十几个俯卧撑了。 相公每日清晨都会带着衙中的侍卫训练,俯卧撑也是其中一项,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每晚都会加练。秦宁心中好奇, 他问:“相公, 怎么晚上也开始训练了?” 这样是不是太辛苦了。 “强身健体。”沈新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你先上床休息,我一会儿就好。”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他要以一个最完美的状态和最精壮的身躯对待明日的洞房花烛夜。 这么一想,沈新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身躯起伏的动作更快了。 秦宁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知为何后背一凉,他紧了紧被角,看向沈新软声道:“相公, 上床吧。” “来了。”沈新做完最后一个俯卧撑, 起身熄灯颠颠跑上了床。 月落日升,秦宁睡的迷迷糊糊的, 摸到身旁一片冰凉,他瞬间睁眼。 天色深蓝,远方带着隐隐微光, 竟然已经卯时了,相公早就起来了吧,秦宁赶紧下了床。 听到动静,阿谷和紫珠端着洗漱用品,快步进来行礼道:“郎君大喜。” “大人呢?”秦宁一边穿衣一边问。 “大人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绕县城主街迎亲了,灶房众人也已经开始准备喜宴了。”阿谷快速说道,“时间紧迫,郎君先吃饭,好去东厢房穿衣上妆了。” “这主屋新房咱们还得好好布置装饰一番。” 关键时刻掉链子,起这么晚都快误时辰了,秦宁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郎君别急,是大人说不让我们叫醒你的,说今日礼节甚多,让郎君多睡一会儿好好补充体力。”紫珠眨了眨眼,宽慰道。 秦宁嘴角轻扬,接过帕子细细擦脸,今日他可要好好打扮… 辰正。 长长的迎亲队伍在县衙门口站定,相貌周正的壮汉穿着喜庆的新衣骑在二十几匹大宛马上,护送在迎亲队伍左右,队伍正中央有一辆由四只马拉着的马车。 伴着喜气洋洋的乐声,沈新理了理正红色的交襟婚服,接过古墨书手里的长弓,三箭齐发,分别射中正门的左侧、右侧和中央,白色的尾羽微微颤动,在一片叫好声中,县衙正门开了。 沈瑾和沈瑜穿着大红色的衣服挤在最前面,古墨书、冯大青、林斐济、顾玄维、冯典史等人挤在后面,笑容满面。 “新郎官好箭法。”林斐济率先出声,“但想要娶走我哥哥,还没那么简单,你得先回答几个问题,让我们都满意了才行。” “此言极是,尽请出题。” 沈新说完给明长使了一个眼色,明长明久会意,他们三两步上前,给站在门里的每一个人递过准备好的厚红封,嘴里还不断说着吉祥话。 越过重重密语诗词难关,沈新终于接到了他心爱的新郎。 秦宁身穿正红色和沈新同款婚服,手持圆扇放在面前,乌黑的秀发用一只碧玉簪挽在脑后,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的面容轮廓。 沈瑾和沈瑜穿着大红色的衣服,一左一右走在秦宁旁边,充当弟弟的角色。 在众人的起哄声,沈新弯腰抱起秦宁,弯腰进了接亲马车,放稳秦宁后,沈新敲了敲车厢壁,“起轿。” 话音刚落,锣鼓、奏乐鞭炮声即刻响起,队伍开始沿着县衙主街移动前行。 比起以往张灯结彩的街道,今年有沈新着人布置,喜意有过之而不及,大小不一的圆形红色灯笼连成串挂在房檐下,紧密地连在一起,随风微微摇曳,还有无数百姓围在主街道旁参加仪式,等待晚上的烟花表演。 明长明久等人一下又一下往外抛洒铜钱喜糖,嘴里还喊着祝福吉祥话。 沈新亲自监工做的马车内部格外宽敞、异常平稳,沈新目光轻轻扫过秦宁紧握的扇子,商量道:“要不要看看外面,还挺热闹的。” “好。”秦宁犹豫了一会儿,扇子微微倾斜,挡住沈新的目光,细白的手指挑起纱帘,看着热闹的场景和众人眼里的笑意,他紧张的心情似乎也消失了大半。 他和相公成亲了。 迎亲队伍沿着昭平县整整绕了一圈又回了县衙,衙内已经焕然一新,一盆又一盆的牡丹放满内院,红灯与彩带挂满庭院各处,宾客早早在大堂静待。 沈新和秦宁在昭平县没有亲朋,只有好友,林斐济年纪虽轻,但当之无愧成了两人婚礼的司仪。 “一拜天地。” 沈新和秦宁面向天地,弯腰一拜。 “二拜高堂。” 沈新和秦宁转身对着太师椅上的牌位,弯腰二拜。 “夫夫对拜。” 沈新和秦宁各自侧身,弯腰三拜。 “礼成。”林斐济高声道。 “两位新人入洞房。” 喜宴开席,沈新和秦宁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新房,合卺撒账一一完成后,闲杂人等一一退去,房间里只剩下沈新和秦宁两位新人。沈新把床上的东西快速清扫干净,而后坐回秦宁旁边,膝盖贴着秦宁的膝盖,盯着秦宁的脸,低声问道:“阿宁手上这把扇子还要举到什么时候?” 秦宁紧张的手心都是汗水,听着沈新的话,他捏着扇柄的手指微松,扇柄顺滑从他手里掉了下去,他心脏猛地一缩。 秦宁再次抓住扇柄的同时,沈新的右手也包裹住了他的手,左手揽过秦宁的腰身,二人本就不远的距离更近了。 近到秦宁身上的香气沈新闻的清清楚楚,近到秦宁脸上细小的绒毛、扑闪扑闪的浓密睫毛都清晰可见。 沈新轻声一笑,摩挲着秦宁白皙的手腕,盯着秦宁浅红色的嘴唇,明知故问道:“阿宁怎么这么紧张?” 幽深如狼一样的目光让秦宁手指微蜷,他嘴硬地摇头,磕磕巴巴道:“前面的喜宴开了,相公…先去宴宾吧。” “不着急。”沈新把扇子放在床头,带着秦宁倒在床上。 秦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躺在了沈新身下,不知为何,以前看过的册子突然在脑海里不断浮现,他的心脏紧张的都快跳出嗓子眼,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头上的沈新。 沈新撑起身躯,盯着害羞的整个人都发红的阿宁欣赏了一会儿,手指缓慢从秦宁的锁骨处移到秦宁腰间的系带,声音低哑:“正事要紧。” 香炉沉香袅袅,木质的甜味弥漫整间新房,却敌不过红幔下甜腻的旖旎。 …… 一个时辰后,沈新看了眼天色,吻了吻身侧眼尾通红、不断喘息的秦宁,轻哄道:“我去前面应付一番,你先休息吃点饭,等我回来。” 晚上继续。 第192章 帷幔重重挡住昏暗的天光, 屋内一片寂静,沈新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了。 秦宁还在回想刚刚的场景,他脸上的热气不断上涌, 相公竟然还帮他清洗那里, 脚趾蜷在一起, 忍不住抱了抱手里的丝滑被子。 秦宁动了动腿感受了一下, 腿间涨涨的没有痛感,感觉比话本子上描写的更好,好到他还想再来一次。 想到相公临走前留下的话,秦宁决定把肚子填饱, 乖乖等相公回来, 漫漫长夜, 总有机会的。 他振奋起身, 利索穿好里衣,整理整理头发, 出声道:“紫珠进来。” “郎君。”紫珠行礼道。 “去给我拿点吃的,别声张。”秦宁往前凑了凑, 小声说。 “大人已经吩咐过了。”紫珠同样小声回复,“我这就拿过来,郎君稍等。” “好。”秦宁心里发甜,眼角弯成月牙, 心想, 相公刚走,他就开始想他了。 庭院十全十美十桌喜宴, 圆台上是瓦子里最火的班子,表演的是喜庆的歌舞,新郎官的到来则把本就热烈的气氛推向高潮。 “恭贺大人郎君称心遂愿。” “祝大人与郎君百年好合。” …… “祝大人与郎君白头偕老。” “多谢多谢。”沈新笑着把祝福一一收下, 走过来这一路激动起伏的心绪早已压在心底。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人生四喜本官占其一,大喜的日子,大家也不必拘泥于俗礼,尽兴就好。”沈新端起酒杯。 “大人来得晚了,可要自罚一杯才是。”新来的年轻吏员向和玉笑道。 “一杯怎么够,起码要三杯。”他旁边的娃娃脸司茂才接了一句。 左右之人也跟着起哄,点头赞同道:“不错,大人可得多喝两杯。” 第194章 “好。”沈新哈哈一笑,一连三杯黄酒下肚依然面不改色,他倒扣酒杯跟众人示意道,“敬诸君。” “大人,敬你一杯。” “我也敬你一杯。” …… “我先来,我先来。” 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沈新再回来已经戌时了,天色陷入昏暗,红彤彤的灯火渲染照亮整个昭平,照亮了秦宁红扑扑的脸蛋。 “一直在屋里待着闷坏了吧。”沈新揉了揉秦宁的脸蛋,吻了吻他的唇,“阿宁可以跟相公一起去看烟花秀吗?” “可以。”秦宁眼神晶亮,理了理衣襟,把手放在沈新的手心里,矜持道。 沈新秦宁二人一骑,离开人群,从熙攘喧嚣的主街到了城墙之下,城墙老旧高耸,大门紧闭,烛火幽幽,一队巡检兵在来回巡逻。 “属下等恭祝大人和郎君大喜。” 事先有过命令,陈述奇等人并无意外,抱拳行礼道。 沈新和秦宁应声后,一起登上了狭窄的城墙,城楼昏暗陡峭,沈新牵着秦宁的手一直没放开,他笑道:“阿宁,想不想亲自点燃第一支烟花?” “可以吗?”秦宁眼睛睁大了些,看向四周后迟疑道,“烟花在哪里?” 他怎么没看见。 “在那。”四周无人,沈新揽过秦宁的腰往前朝城外指了指,继续说,“我带你搭弓射一只火箭过去点燃引线。” 这么远而引线那么细,秦宁忐忑又兴奋,他说:“好。” 沈新站在秦宁身后,一手带着秦宁拉弓,一手带着秦宁搭上火箭,瞄向指定的方位。 “相公,太黑了,我看不清位置。”眼看火越着越旺,秦宁有些着急。 “在这。”沈新握住秦宁的手调好方位,沉声道,“放箭。” 飘摇的火光急转射向城下,如雪花般的火线极速燃起。 “中了。” 沈新话音刚落,一束又一束橙黄色的火花冲天而起,“怦”的一声在半空中散开绽放成层层花朵,而后飘落四野。 红色、黄色、蓝色、紫色,迷幻颜色交织在一起,秦宁漆黑的眼珠被映衬的美丽妖冶,沈新压下心底的各种邪念,笑问:“好看吗?” “好看。”秦宁偏头回眸一笑,眼含爱意。 这不是秦宁第一次看烟花,但这是他第一次看专门为他而放的烟花。 独一无二,可遇不可求。 良辰美景,爱人在怀,面若桃花,沈新忍无可忍,单手揽过秦宁后颈,双唇重重印了下去。 昭平县街道站满了人,没出门的也都出了屋门,站在院子里看这场盛大的烟火。 “奶奶,你看烟花。”稚龄女童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嫩手指向天空,眼神惊叹。 “可真好看啊,这辈子值了。”满头银发的奶奶笑眯眯道。 “大喜的日子,这话可不兴说。”那位父亲连忙呸了几声,“有县令大人在,往后的日子好过着呢。” 如今在厂子里做工,一日有几十文,逢年过节厂里还会发节礼。 “老兄这话不错。”离他不远的男人跟着附和,“不说别的,就单论能进启蒙书院里学好一门手艺,一家五口就不愁吃喝了。” “手艺那得靠天分,倒不如开垦荒田,老老实实种地,也能拿不少银子和粮食呢。”又有人反驳道。 人群中七嘴八舌出声聊着,一片祥和。 瓦子名气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今日瓦子也并未闭市,各种小吃的香气飘出老远。 郭东白左手扇着纸扇,右手举着一串烤翅,吃的满嘴流油赞道:“这个昭平县令,还真是厉害,百闻不如一见啊。” 谁能想到往日鸟不拉屎的昭平摇身一变,成了众人争相往来的城池呢。 他身旁的男子苏阳秋研究半天手里的爆米花,试探性地往嘴里放了一颗,咽下去后才回道:“金科状元,天子门生,自是和常人不同。” “昭平县这样发展下去,我看府城的位置要易主了。”郭东白喝了一口刚到手的桑葚果汁,玩笑道。 “郭兄慎言,未进朝堂,不言政事。”苏阳秋回道。 郭东白收了声,又过一会儿,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怀好意:“我要给庄开济修书一封,让他来这好好长长见识,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庄兄和郭兄两人一直互相看不顺眼,庄开济又是个张扬的性子,他若来,可有乐子看了,苏阳秋轻笑一声。 二人仰头看向漫天烟花,久久未语。 上京城。 和以往不同,今年的新年瑞王府并没有大操大办,异常低调。 因为燕景帝病了,还因为宫里传出消息,燕景帝要立瑞王为太子了,在这个微妙的时刻自然少做少错,万事谨慎总不会有错。 因此元旦当日,瑞王府闭门谢客,燕临川和秦安安还有他们的孩子燕弘一起吃了顿简单家宴。 “弘宝祝父亲和爹爹新年大吉,万事顺意。”一岁多的燕弘口齿清楚,白白嫩嫩穿着红色的冬装,跪在地上像个四喜丸子,磕头行礼道。 “谢谢弘宝。”秦安安心里软软乎乎的,扶起燕弘,温柔道,“宝宝也新年大吉,万事顺意。” 第193章 “弘儿年纪渐长, 性子还是稳重为好,而且他也该开蒙读书了,等十五之后, 本王就给他找一个夫子。”燕临川摸了摸燕弘柔软的头发, 硬下心肠道。 “还不到两岁的年纪, 多宠些也没什么。”秦宁皱了皱眉, 看着把玩着齐天大圣的燕弘眼神一暗,“弘儿太小,坐都坐不住,如何读书识字?是不是有些拔苗助长了?” 他见过的夫子无一不是古板性子, 之乎者也君臣大义从不离口, 弘儿如此活泼, 给教成小老头古板性子怎么办? 等太子之事一定, 弘儿就是大燕第一尊贵之人,现在娇宠些又有何不可, 他的孩子,会毫不费力拥有世间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秦安安摸了摸燕弘手上的玩具, 心想,所有阻碍他都会一一扫清。 燕临川心里叹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安安说的不无道理,还是答应下来, 过了一会儿, 他有开口叮嘱道:“今年和各家走动年礼不必备的太厚,低调为主, 但槐归姑姑那里年礼绝不能薄。” 父皇性子愈发难以捉摸,前两日又往益州流放了几个言论不当的大小官员,引发朝野好一阵动荡。 秦安安笑了一下, “各户人家的年礼我一早就准备好了,给槐归姑姑的年礼与往年大差不差,不过多了些现下时兴的玩意。” 就连上京城权贵圈子里最不受人待见的秦华,知道他的孩子没了,怕外面非议,秦安安也送了一只山参过去。 之前刺杀的事到底在他和王爷间扎了根刺,受到掣肘,若秦安安想了解沈新夫夫的消息只能从相府那边着手,偏他又不脱身,也不知道过两日去能有什么消息。 新房的喜烛燃到天明。 沈新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但不想起,他用指腹一下又一下描着秦宁的眉眼与娇艳的红唇,怎么看也看不够,顾及着秦宁身子,昨夜两人从外边回来只做了两次,刚过子时就睡下了。 “相公。”秦宁动了动眼珠,抱住沈新的腰身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辰正一刻。”沈新低头吻住秦宁的唇瓣轻磨,含糊道:“时间还早,再躺一会儿。” 异样的触感和温度让秦宁睁开了眼,他张开口想说什么,却给了某人可乘之机。 “呜。”破碎的声音从二人唇瓣相贴处传出,沈新捏了捏秦宁的后颈,像是惩罚他的不专心。 秦宁并未系带的里衣因动作彻底散开,漏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粉红痕迹清晰可见,沈新喉结微动,哑声道:“我帮阿宁穿好。” 二人又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穿衣起身,吃过早饭,沈新把玩着秦宁的手指恋恋不舍道:“阿宁与我昨日刚刚成婚,是不是该休息三日?” 他肚子刚垫了个底,就子时了… “人手本就不足,事情堆积起来更不好处理。”秦宁收起心中不舍,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以后有的是时间。 主屋并无他人,但沈新仍然贴在秦宁耳边用气音说:“那阿宁今晚坐上面好不好?” “青天白日!相公怎么能…”秦宁像一只炸了毛的猫,面颊陡然变红,发现沈新一脸无辜纯善的样子不知为何又气弱下来,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模糊道:“晚上再说吧。” “我走了。”沈新语调拖长,勾着秦宁的手指并未放开,就连身体也一动不动。 相公好粘人,秦宁心里软软的,他倾身在沈新脸上快速落下一个吻,“去吧。” “这可不够。”沈新勾唇一笑,拦腰抱起秦宁放在他的大腿上,接了一个黏黏糊糊的吻,好半响才离去。 沈新走在花红柳绿的长廊,只觉得今日天格外蓝,空气格外清新,心情格外舒爽,他的嘴角直到看了各个厂子和荒田块的主管们呈上来的日报才重新拉平。 第195章 这些活爹。 许多主管以前都是大字不识的白丁,近日刚开始上启蒙书院的通识班读书识字,字写的又大又难看,有不认识的字还会有各种相同含义的图形拼音代替,他得凝神细细思索半天才能看明白语句的意思,看的他头昏脑涨,大大降低了他的工作效率。 他得找一个说的过去的由头,设一个部门专管这些事情,招聘和培养人才同步进行吧,说起来启蒙书院新一月的考核要来了,五号试验田玉米苗上的蚜虫不知道清理干净没有… 正想着,林斐济来了:“大人,曲阳县的方县令来了,说是想跟大人交流交流如何经营县城。” 瓦子不过火了几个月,一波接着一波的人闻着骨头的味就紧跟着来了,前些日子钱知府也派了人过来视察,沈新又花银子又花时间才把人送走,这个方县令最好是真有正事,不然… “请进大堂,本官稍后就到。”沈新轻吐一口气开口道。 林斐济没停,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有一事,铁矿那边修路遇到了苦难,原定的那个山路修到一半突然塌了,山底有一处水潭,目前已经停工一天了。” 厂子因地而建,距离县城或远或近,一遇雨天道路愈发泥泞难行,交通实在不便。 这些日子,沈新规划了大小二十几条官路,以石灰石膏泥土混合浇筑,所得土地结实平整。 之前勘探时竟然没发现,沈新皱了一下眉,“等见完方县令,本官去实地看看。” “是,大人。”林斐济说。 沈新刚踏进大堂,方县令就给沈新带了个高帽:“百闻不如一见,沈县令少年英才,县城打理的井井有条,方某佩服。” “方县令此话真是折煞小弟了。”沈新随之一笑,“曲阳县耕地面积连年都为容知府下属县城中的首位,百姓安居乐业方县令功不可没,在下这是班门弄斧了。” 这话不假,沈新已经眼馋曲阳县的田地很久了,田地亩数多,水田占了一半以上。 “表面看着千好万好,这里面水深着呢,本官真是寸步难行啊。”方品志叹了一口气,憨厚的脸上露出苦涩一笑。 沈新跟着叹了一口气,却没说话。 见沈新不接茬,方品志顿了顿,又说:“听闻沈县令这里有一位能人异士创造出一种名为双车犁的农具,不知可否销与曲阳县,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咱们也算是互惠互利。” 阿宁在曲阳县开的商铺倒是没受到刁难,商税也是跟其他商户一样正常缴纳。 沈新想了想,说道:“此事本官要和同僚们商议后再给方县令回复,若方县令不嫌弃可以在县城游玩一番,一定不会让方县令失望的。” “不急,不急。”方县令笑的像只狐狸,“那本官就等县令好消息了。” 沈新晾了方县令两天,专心致志把九连山脉的路线问题解决了,方县令也等的不耐烦主动来访,沈新顺势开出了他的条件。 双犁车只租不卖,租银五百文一年,不得损坏,另外他还要在曲阳县建一个书院。 方品志犹豫了老半天,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送走了方县令,没过两天又有人找上门来了,还是认识很久的熟人。 “子和,一切可好?”柳无信头戴黑色幞头,身穿丝质米白直缀,一副洒脱权贵子弟做派。 “一年不见,沈兄摇身一变成了一县之尊,还记得我们这些老朋友吗?”杜浩元还是以前的活泼性子,他眨着眼玩笑道。 沈新眼里惊喜一闪而过,林斐济抢先出声:“夫子!杜兄和赵兄,你们竟然都来了。” “夫子,杜兄和赵兄,好久不见。”沈新往前走了两步,回复道,“我记忆力好得很,劳杜兄挂念。” 几人经常通信,此次见面到也不显生疏,两拨人浅谈一会儿,赵金沉突然问道:“沈兄可知梦浮生是为何人?” 第194章 不等沈新说话, 赵金沉又问道:“沈兄可曾见过梦大师?” 梦浮生,是目前广为流传的《齐天大圣》等作品的创作者,无数人为他趋之若鹜, 千寻万觅不得真颜, 被封为当代话本子写手第一人。 也是沈新的马甲。 沈新轻咳一声, 胡扯道:“梦大师此人常年隐居高山乡野, 不愿露于人前,我也未曾见过。” 趁着赵金沉沉默时,沈新邀请众人进了大堂,拱手道:“夫子请上座, 诸君随意。” 等大家都坐定后, 他说:“诸君远道而来, 不若修整片刻, 家中尚有几间上好的厢房可供休息,我和斐济兄还有些公务在身, 等忙完了晚上设宴给诸君接风洗尘。” 新城今日定址,他得赶过去主持开工仪式, 林斐济得去珍渔村盐田那里调查一番。 “公务要紧。”柳无信扇面一展,笑道,“你们去忙吧。” “不错。”杜浩元和赵金沉齐声道。 新城在昭平县往东十五里地,骑马两刻钟就能到, 新城规划的面积比昭平县多了两倍不止, 打地基就要四个泥瓦队。 沈新到时,六七十个赤膊的汉子已经拿着推着木轮车开始挖地基了, 古墨书和伏飞一正一副全程监管把控进度。 沈新从新城最南边走到最北边,一一检阅木材、石块等材料是否和主管们说的一致,有无偷工减料之嫌。 今日是启蒙书院两区的考核日, 秦宁去瓦子里走了一圈就去了书院。 书院如今每隔三个月就进行一次考核,即能为各个工厂输送人才,也为了能给更多没进书院的腾地。 “郎君,东区初试合格的学子已经准备完毕,请郎君考核。”东区主管考试的郭夫子回道。 “郎君,西区初试合格的学子早已准备完毕,请郎君考核。”西区主管考试的马夫子连忙禀告。 可恶,又被郭桂英抢了话头。 “请大家在活动区准备,今日一起考核。”秦宁说。 “是,郎君。”马修来丹黑眼向上一挑,不屑地撇了郭桂英一眼,快步跟在了秦宁身后。 今日东区考核合格的学子一共有八位,四位纺织学子,两位厨艺学子,一位刺绣学子,一位算术学子。 西区考核合格的学子一共九位,三位木工学、两位锻造学、两位制瓷学,两位冶金学。 “我等见过院长。”众人齐声拱手见礼道。 秦宁站在圆台上朗声道:“恭喜诸君通过初试来到复试,考核是检验也是让大家回顾知识,望诸位谨慎、认真对待此次考核。” “是,院长。” “复试考核,正式开始。”紫珠上前一步,严肃道。 每个学子面前都是秦宁提早准备不一样的题目,尽最大可能保证公平的同时,展现出学子的专业技能。 凉亭下,秦宁翻过一页又一页泛黄的账本,在气氛紧张的考场里并不突兀。 一个时辰后,铜铃响起,考试结束,秦宁放下了账册起身向考场走去,一一查看学子们的作品。 萝卜雕的兔子、面粉做着的花开富贵、… 直到他看见了歪瓜裂枣的心形泥坯,秦宁皱了一下眉头,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不断发抖的考核学子,问:“为什么做成这样?” “我…我…”马大壮面色苍白,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院长。”马修来心中一紧,马大壮这个学生在制瓷学天分不错,但他一到大场面就紧张。 上次考核初试就没过,这次初试这么顺利,还以为他长进了,没想到到了复试又犯了这个毛病… 马修来上前两步低声跟秦宁解释了一遍,秦宁点点头,“虽然事出有因,但规矩不可废,马大壮此次复试不合格,等下次再考吧。” “如果觉得心里紧张,可以私下多模拟几次试试看效果,不要多思多念。” 说完就走向下一个学子。 “谢谢院长。”马大壮声音极小,下一刻就飘散在了空气中。 各有各的忙碌,转眼就到了晚上,内堂设宴,沈新特意让厨娘提前准备了麻辣番茄双汤火锅,整个内堂都是香味。 沈新伸手道:“夫子请上座。” 柳无信摇头拒绝道,“我坐这就行了,那不自在。” 众人落座,沈新给大家介绍解释了汤底和几种新鲜菜品,众人迫不及待开始落筷子。 吃了个半饱,饭桌上才响起了说话音。 “下午逛街时才听说前几日你们夫夫成婚,全城庆祝,喜钱洒满主街道,晚上还有一场精彩绝伦的烟花秀。”杜浩元一脸惋惜道,“差点就赶上了。” 沈新把烫好的羊肉放在秦宁碗里,轻描淡写道:“没事以后还有机会,成亲挺开心的,我以后还想再成几次亲。” “再成几次?”杜浩元脸色怪异,惊讶出声。 柳无信和赵金沉眼神也并不平静。 谁家好人拿成亲当玩乐?好玩就多成几次的。 沈新恍然大悟,连忙补充道:“当然是和阿宁成亲,你们不要想歪了?” 第196章 秦宁:“……” 秦宁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桌底下伸出手指掐了掐沈新腰间的软肉,示意他闭嘴。 “沈兄把昭平县发展的这么好,不愧是状元,小弟拜服。”杜浩元挤挤眼,“来了这么久,还没亲口恭喜沈兄蟾宫折桂,喜得状元。” “运气不错。”沈新勾唇一笑,“考的都会。” 赵金沉端着酒杯的手抖了抖,努力憋笑。 柳无信噗嗤笑出了声:“多日不见,子和性子活泼不少。” “因为阿…”沈新话还未完,秦宁就给他夹了一块白菜,眼含威胁,“相公吃块白菜。” 堵上嘴巴。 柳无信之前没怎么和秦宁接触过,这次倒是让他长了见识。 有趣,太有趣了。 他见过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夫、夫妻并不少,但和子和夫夫相比,还是差了点感觉。 火锅沸了热,热了沸,夜空挂满星辰,这场宴会才结束,不多时,内院回归寂静。 自从离家之后,林斐济虽说也给爹娘写了几封信,但都没有回复,此次见到相熟之人,他压下心里的急切,等席面散了,他找到杜浩元,低声问:“杜兄,我双亲近来可好?可有疾否?” “院长身子一如既往的稳定。”杜浩元沉默片刻,说,“院长夫人伤心地哭了几场,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我来之前院长夫人面色倒是好了不少。” “那就好。”林斐济压下心中的怅然,勉强笑道,“好了就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杜浩元决定实话实说:“院长夫人抱养了一个五岁的男孩。” 林斐济怔了一下,洒脱道:“有一个孩子,母亲膝下也不会寂寞,心情好了身体才会好,挺好的。” 他尽不了孝,有人帮忙该感谢才是。 第195章 另一边的沈新正在和柳无信夜谈。 沈新将琉璃制式的蓝色茶杯移到柳无信面前, “夫子,这是容沛县特色的竹茶,尝尝味道如何。” 柳无信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赞道:“好茶。” 又是麻辣火锅又是琉璃, 他这个学生也算踏进士大阶层了。 “如今昭平这一片欣欣向荣之象, 不过表面繁华。”沈新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 “偌大的县丞,秀才举子的个数一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教化实难啊。”沈新一脸痛心疾首,而后直勾勾看向柳无信,“夫子可愿来助学生一臂之力?” 当了官的人心思脏得很, 刚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找他干活了, 柳无信轻啧一声, 打趣道:“我自小锦衣玉食, 非山间清泉不饮,非高屋大殿不住, 花销大得很,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得起的, 子和还是多慎重考虑考虑。” 想到银子快装不下的库房,沈新谦虚一笑:“家中略有资产,夫子不必为我担心。” 再说了,世间哪有平替不了的东西物件呢。 看出沈新眼里的坚定, 柳无信坐正了身子, 认真回复道:“我会好好考虑。” 沈新起身作揖道:“多谢夫子,我就不打扰夫子休息了。” “快走吧。”柳无信打了个哈欠。 离开厢房, 沈新抬头便见到杜浩元在不远处等他。 他迎了上去,打了声招呼:“杜兄,可是有人招待不周?” “没有没有, 沈兄误会了,我是想把这几个月的银子分红拿给你。”杜浩元头摇成拨浪鼓,厚厚一叠银票送到沈新手上。 沈新捏了捏厚度,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就知道,没看错人。 接着,杜浩元捏捏扭扭问:“还有件事想问问,那个,晚饭时咱们用的琉璃杯…沈兄是在哪里买的?” 据他所知,琉璃这种稀罕的物件只有权贵人家才能用上,他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那杯子在光照下晶莹剔透的,好看的紧,实在喜欢。 鱼儿咬钩了,沈新嘴角勾起一抹笑,真诚道:“杜兄喜欢我送你一套,这种东西我多的是。” 他也要有琉璃了,这回去那帮人不得羡慕坏了?杜浩元嘴角瞬间飞扬,脑子突然转了个弯,他压下怦怦的心跳声:“难道沈兄有琉璃的路子?” 沈新沉默不语,“杜兄若是好奇,不若等明日跟我去瞧瞧?” 杜浩元直点头,他没想到这种隐秘的事情沈新都能告诉他,心中感动又激动。 “快回去休息吧,奔波这么些日子了。”沈新拍了拍杜浩元宽厚的肩膀。 他还得去见下一个人。 杜浩元连着诶了好几声,晕晕乎乎往客房走。 “咚咚咚。”三声。 沈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来了。”赵金沉应了一声,穿上外衣,开了门。 “赵兄,我没打扰你休息吧?”沈新笑着不由分说进了赵金沉的房间。 望着空荡荡的门外,赵金沉沉默片刻,随手关上了门。 “这么晚了,沈兄来可有要事?”赵金沉率先发问道。 他每日都要保持至少四个时辰的睡眠,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持精神活力。 沈新老神在在地从袖子里拿出二十页张薄纸,一脸真诚道:“这是梦浮生的新作《文斋异事》,你是名作大家,对文学作品必然比我有见地,所以拿过来给你先看看,审鉴审鉴。” 赵金沉依然沉默,手不由自主前伸,接过了那一叠薄纸,眼睛立马被里面的内容吸住了,连沈新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沈新洗漱回主屋时,秦宁穿着淡青色里衣侧坐在椅子上,正支着下巴看书。 沈新伸出双手从后面抱住秦宁的腰,脸埋在他的颈侧,手掌慢慢摩挲着:“阿宁,有没有想我?” 秦宁敷衍地“嗯”了一声,假装听不出来相公话里的暗示,话本子翻到下一页。 自从成亲后,两人同房保持每日三次的频率,每日花在这个事上至少两个时辰,导致白日起床的时辰愈发晚了,少了好多时间处理事情。 除去某些时刻,他也喜欢和相公贴贴,但太耽误正事了,他们的年纪,可不能耽于享乐,想到这,秦宁放下手里的册子,一脸严肃道:“相公,咱们今日早点休息吧。” 话音还在早点两个字上格外加重了些。 “好。”沈新痛快答应下来,拉着秦宁的手就往床上走,“快上床吧。” 早点做完,早点休息。 秦宁:“……” 意乱情迷间,秦宁迷迷糊糊地想,还是明日再和相公谈吧。 翌日一早,赵金沉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无知无觉的吃完早饭就回厢房补觉去了,柳无信带着两个书童逛昭平。 沈新则单独带着杜浩元去了郊外琉璃厂。 沈新带杜浩元到了库房,开口道:“这就是路子。” “我滴个乖乖。”成千成千各色各样的琉璃摆件随意地放在木架子上,杜浩元震惊之余开始痛心疾首。 他捂了捂胸口,“沈兄,你竟然琉璃随意扔在这里,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真是…暴殄天物。” 沈新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没地可卖,就堆积在这里了。” “虽说也找了几个商队帮忙售卖,但琉璃价贵,县城的几个商队以前也没有这方面认识的人,不好卖啊。” 这么好的东西竟然卖不出去,杜浩元手脚发麻,心中惋惜,脱口而出道:“我帮你卖。” 说完杜浩元就有些后悔了,他娘耳提面命让他读书,不让他从商,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这张破嘴… 杜浩元在心里给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 但沈兄好似没看出他的为难,沈新拒绝道:“杜兄是读书人,将来要走科举步朝堂,如何能从商,实乃不妥,此话莫再提了。” 不等杜浩元说话,沈新再次开口:“杜兄喜欢哪个,随便拿。” 杜浩元收起隐隐的失落,笑道:“既然沈兄如此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就像个小仓鼠一样,满仓库乱窜,还时不时发出惊呼。 至于沈新,来都来了,自然要查账检阅厂内,查缺补漏。 花了一旬的时间,柳无信也算逛遍了昭平所有能逛的地方。 柳无信原想着,昭平不过岭南一偏僻小城,虽然新鲜事多,左不过两三天就腻了。 但他低估了这座小小的县城,更低估了沈新的能力。 暂且不说县城里每隔三五日就出现的新鲜玩意,就说县城里每个人似乎都活力无穷,脸上都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 而且不论性别,每个勤劳肯干的人,都能在这里体面的生活。 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第196章 永和二十七年二月初一。 吃过早饭, 柳无信、杜浩元和赵金沉坐在内堂,拉住沈新说有话要同他讲。 “沈大人。”杜浩元率先行礼,没回沈新的话转而说道, “我想承跟您接琉璃生意销往南江及临府, 不知大人何时方便咱们详谈?” 他算了一笔账, 等商路一通, 不出一年他赚的银子就能买下整个杜家。 第197章 他纠结了好多天,实在不想让这么多银子白花花从手上空空流走。 让他祖宗知道了,地下都不得安宁。 “上午刚好有空,一会儿详谈。”沈新痛快道。 见他们说完了, 赵金沉言简意赅道:“沈兄, 我想留在县衙谋个差事, 除了日常事务, 我还可以把写出的本子交给大人指定的戏班表演。”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我想见梦浮生。” 赵金沉一口气话说完,目光沉沉盯着沈新, 一脸他不答应不松口的架势。 “欢迎之至。”沈新笑道,“这是昭平之幸。” 再也不用得到他一只手、一支笔写断毛了。 才智双绝的金科状元,或许他们刚踏入昭平,这位好学生就开始谋划筹算了, 柳无信瞧着热闹的场景, 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 他也进了沈新的圈套了。 不过他甘之如饴,柳无信看向沈新认真道:“前几日你说的我答应了,不过我要求很高, 你得十全十美尽力完成。” “夫子能来昭平,我已然感激不尽。”沈新嘴角上扬,夸了一句,“一定会毫无保留满足夫子的要求。” 不枉他连连写信,把昭平夸的天花乱坠,瞧瞧,这成果不就来了。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夸赞,就没有一句是没用的。 沈新和三人商定妥当后,拍了拍袖子去了前衙处理政事,回想起赵金沉得知他就是梦浮生后,天快塌下来的表情,沈新不由轻笑出声。 这就是熟人爆马甲的快乐。 “大人,不知怎了,五号试验田里的玉米叶子突然变黄蔫吧不少,属下联合诸位主管翻遍农学也没找到解决之法,实在惭愧。” 于何宋,芦花村人,曾经得到过顾玄维的教学认得两个字,沈新觉得他人不错,提拔他做了五号试验田的主管,此刻正一脸焦急看向沈新。 除了原来定好的规则,沈新还添了一条,荒田里前三年种的种子必须县衙发放,因此新开垦的田地每块地种什么、如何种,都是沈新提前规划过的。 “农学知识涵盖广泛,大家不过初涉农学,很正常。”沈新宽慰了一句。 事关根基大事,迟则生变,沈新沉声道:“去实地看看。” 五号试验田田埂处围了一圈人,见到沈新行礼道:“属下等见过大人。” 沈新点了点头,扫了一圈:“情况最严重的地方在哪?” “那边。” 一行人沿着垄沟往前走,两个多月的时间玉米已经长到三尺多高,叶片绿而狭长,打在衣服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这是受冻了。”沈新观察后给出结论,“找些稻草和破布盖在根系上。” 看来还得给这些主管的课程里加一项气象学。 “是,大人。”主管们连连点头。 “玉米长势不错,大家都费心了,等收成了,本官一定给你们每个人封一个厚厚的红封。”沈新笑着勉励道。 昭平没有冬天,但一月份天气发凉,玉米又不是,等日后机制成熟了,定要作物轮间种植,既能保护土壤肥力,作物还能高产。 “谢大人。”这些人大都常年在地里,不善言辞,听到县令大人的肯定,一个个手足无措,像个害羞的孩子一样。 沈新回县衙时,难得的,秦宁、林斐济等县衙有品阶之人都在大堂。 他笑着坐在了秦宁的旁边,看向众人问:“可有要事?” 林斐济起身拱手行礼,快速说道:“大人,今日有一个年轻男子看完《齐天大圣》的表演,张口就让戏班的角儿们跟他走,大家不愿意,少年让他带的两名护卫一直纠缠,企图强买强卖,被巡检兵压制后扭送进了县衙。” “那少年自称是益州节度使的儿子,还亮出一个身份令牌,顾县尉确认那令牌是真的。” 地方节度使,从二品,是掌管地方最高军政的官员。 “如今人已经扣在了偏房,一直嚷嚷着让放了他,他要回益州…” 沈新沉声道:“他爹身份高跟他有什么关系,在咱们的地界,还能让一个小小少年他翻了天?本官这就去会会他。” “相公,我跟你一起去。”秦宁赶紧说。 “好。”沈新应声。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阳光散落一地,钟永良眯着眼睛缓了一会儿,看清来人后他努力挺起胸膛,高傲抬起下巴,恶狠狠道:“快放我出去,不然给你们好果子吃。” 沈新:“……” 秦宁:“……” 可恶,钟永良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大声重复道:“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 头带玉冠,锦衣金靴,瞧着不过十五的富贵少年,一双圆眼里全是稚气,因为刚刚事情稍显狼狈,沈新轻笑一声,“你可知我是何人?” “我管你是谁,我可是节度使的儿子,你敢对我不敬!?”钟永良歪嘴一笑,居高临下道,“你们还不快放了我。” 可恶,早知道该听爹爹的话带十个护卫出门。 拳头硬了,沈新拍了拍秦宁的手,笑眯眯坐在了少年旁边,语气平缓道:“自我介绍一下,本官姓沈,是昭平县现任县令。” 这就是想出这么多好玩点子的县令!?在街道上一直听大家夸县令的话,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钟永良眼神一亮,他收敛起轻狂的坐姿表情,作乖宝宝状,“沈大人好,我父亲是益州节度使,我叫钟永良。” 不等沈新说话,钟永良一大串话就噼里啪啦传了过来:“大人是怎么想出来这么多好玩的点子,还有那么多好吃的,烤串、火锅、果汁、冰激凌…” 说到一半,钟永良咽了咽口水接着问:“大人你这还缺人吗?我能不能跟你混?如果跟你混的话,能不能让戏班子去益州一趟,这么好看的表演我想让我爹爹也看看。” 他有预感,跟着面前的人,会一直有新鲜好玩的东西出现。 是个天马行空的话痨,但不是个说谎的人,沈新沉默了一下,扯回正题问:“你为何作出当街强抢戏班之人?” “我没有。”钟永良一脸委屈,大声辩驳道,“我就是让护卫问班主,多少钱可以去外地演一趟,谁知道他扭头就叫了巡检兵。” 他愤愤不平道:“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送了进来,现在手上还有两圈红印子。” 第197章 沈新和秦宁同时皱了皱眉, 沈新又问:“那侍卫是如何问的?” 钟永良蒙了一下,下意识道:“他到戏班后台问的。” 沈新略一思索,跟立在一旁的阿南说:“去把文班主请过来。” “是, 大人。”阿南领命, 即刻退去。 一刻钟后, 沈新抬手制止了文班主的行礼动作, 问:“之前那男子是如何问你的?” 文曲水以前曾是清倌里是才艺俱佳的清水公子,信服力强,秦宁提拔他做了《齐天大圣》组的班主。 文曲水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他说:“那人问属下戏班多少银子卖, 他买了。” “属下不同意, 他就恼了。”文曲水手指微颤, “他还说看中戏班是戏班的福气, 一个下贱的伶人也配挑三拣四,还抓着我的手恶狠狠威胁, 说我不卖也得卖,不然没好果子吃。” 秦宁上前两步, 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今日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此等罪魁祸首我定然不会放过。” “今日大伙都受惊了, 你回去就通知大家, 我给他们每人包了一个红封,去去晦气。”说着, 秦宁带着文班主往外走,“你的红封是金色的。” 沈新看向钟永良,挑了挑眉, “此事不算冤你吧?” “还要问问长松,这些人都是你的人,自然向着你说话。”钟永良梗着脖子大声说。 沈新痛快答应下来,不多时,衙差就把人押过来了。 刚开始名为长松的人还要死不松口,沈新好好教了他一番做人的道理,长松才吐了实话,承认他确实出言不逊,却毫无改过之心,问完话,沈新又让衙差把人带了出去。 钟永良面色震惊又颓唐,沈新对此视而不见,笑问:“这回可信了?” 钟永良红着眼眶点头,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真的就是想让他们去益州表演,绝对没有当街抢人的作风。” “来者是客。”沈新表现的通情达理,语气不容置疑,“此事于你我是误会一场,但长松确实出言不逊伤害了文班主,本官会按律法惩处。” 长松嘴贱了些,确实该教训教训,倒不如跟县令卖个好,钟永良大义凛然道:“他犯了错自当受罚,此乃应当应分。” 他眼珠一转,又接着说:“大人,我刚刚说的事情,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本官公务繁忙,身边人也忙的像个陀螺,公子金尊玉贵,怕是受不了这个苦楚。”沈新似笑非笑道。 钟永良年纪轻,最是受不得激,他立即道:“我当然受得了,我年纪虽小,可也饱读诗书、粗通拳脚,什么都能干。” 第198章 “好啊。”沈新说。 正好他也想了解了解益州的情况。 一个县城发展壮大,一个有名气的书院不可或缺,书院有名气才能吸引源源不断的学子,县衙的人才储备才能越来越多。 因此在柳无信答应的第二日,沈新就开始着手规划书院选址,最后和柳无信一同敲定了最后的位置。 是新城往东南走三里地的无涯山山腰,书院名字就叫无涯书院。山名和书院名都取自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日,沈新身边跟着的钟永良蔫头巴脑,脚步沉重,喘着粗气道:“我受不了了。” 他声音哽咽,“我想回家。” 实在不是他欺负小孩,而是钟永良身份不一般,若一直赖在沈新旁边,很多事情他都放不开手做。 沈新只得想了个法子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了。 近日书院新建,许多石块、木材、泥瓦都需要运上山,沈新亲力亲为,钟永良跟在旁边自然也不能干看着。 上山下山,不过一天钟永良的后背全都磨出血了,当天晚上吃了三大碗白米饭,但钟永良还算硬气,坚持了三天才放弃。 想到这,沈新说:“好,明日就送你回去。” 益州节度使的儿子,他决定亲自走趟益州商路,把人送回去。 钟永良还以为沈县令会劝劝他或者安慰他几句,但他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还明天就要把他送走。 他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他有这么差劲吗? 又痛又累又难过,让钟永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今天晚上咱们吃好吃的,保证你绝对没吃过。”沈新又说。 刚到眼眶的眼泪瞬间砸在地上,他来不及掩饰,抬头极速问道:“真的!?什么好吃的!?” “真的。”沈新假装没看见,反而卖了个关子,“保密。” 他心里唏嘘,这个富贵公子前十几年怕是都没有这几天受的苦头多。 算了,还是多给他带点零食回益州吧,也算补偿。 这一趟商路走的无波无澜,并没有山匪劫路,沈新也如愿见到了益州节度使钟成贵,此人身形高大,一脸络腮胡,双眼犀利,身上一股血腥气,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 沾了钟永良的光,沈新还和钟节度使吃了顿饭,饭间钟成贵不咸不淡的面色在沈新开了一坛子烈酒后消失不见,立马热情起来。 若不是场合不对,沈新觉得他乐的牙花子都能露出来。 有了好酒,钟成贵却不豪饮,耐得住心思慢品了几口,才大口喝了起来,酒品也好,肚有海量近乎千杯不醉。 沈新对此人的评价又上了一层,又在边关倾销了紧俏商品,赚了五千多两银子,心满意足回了昭平。 柳无信也曾是名声极盛的上京才子,来往之人皆是身负功名才气之人,这两年又天南海北结交不少朋友。 在做好决定的那一刻,柳无信就洋洋洒洒写了几十封信,告诉诸多友人他要在昭平建一座书院,他把昭平县大夸特夸,让大家过来一起玩,或许还有惊喜,吊足了胃口。 效果奇佳,沈新回来后,发现街道上多了不少穿着考究,手持折扇的学士,高谈阔论,好一片生机勃勃。 来了人就不能放走,沈新和秦宁立刻针对这帮人制定了一系列活动,比如千古绝句、玲珑棋局、才子佳人,意图狠狠抓住这帮读书人的心,让他们乐不思归。 效果不错,已经有六位秀才决定留在无涯书院教书了。 秋去春来,在荒田里种的红薯、土豆和玉米等作物陆陆续续可以收成了。 在第一批粮食抢收之后,沈新召集了各村村长和县城居民各区区长,他和秦宁一起示范了是如何制作红薯粥、红薯叶炒菜和红薯叶汤,土豆如何炖煮、如何炒制,玉米如何煮食、如何炒制。 沈新和秦宁邀请大家坐在一起吃了顿这些作物制成的食物。 在众人恍惚、不可置信、震惊之时,沈新又着重强调了一句。 此法还在实验阶段,还望诸位回去后告诉大家,绝不可外传,以免引来祸患。 大家无一不答应,忍住狂喜匆匆回了各家,一路上都在回想,他们到底种了多少亩新粮。 第198章 除了芦花村的张飞鹰, 这些区县负责人都是由沈新一手提拔上来的,政令落实没有八分,也有六分, 沈新给他们配的种子只有红薯种子和棉花种子。 除了像桂花坳这种荒地不丰的, 其他村子开垦的荒田都超过了八十亩, 除去种棉花的二十亩, 算下来得有两万千斤的粮食,再加上水田里的稻米… 老弱穷苦的人家,即使种的少些,也能填饱肚子了。 因此, 这些人回去后第一时间就是召集所有参与开垦荒田的人家, 长胖出保密工作, 准备好农具收粮。 芦花村村长张飞鹰乐的眉毛都要飞了, 他曾就荒田一事问过顾大哥,顾大哥说荒田新种一事不仅要办, 还要铆足了劲干,即使心有疑惑, 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他动员村中所有能动的人,在西边荒地上开垦了将近二百亩的耕田。张飞鹰抑制住心潮澎湃,动员所有人下地,开始没日没夜地挖红薯。 没有人叫苦叫累, 看着自家堆不下的地窖仓库, 嘴都笑歪了也不肯放下,他们村汉子多, 往年春日里能吃八分饱就不错了,如今好了,铆足劲了吃, 吃多少都行。 杏溪村村长林木生,今年三十五岁,是家中的老二,没有和爹娘住在一起,而是他这小家单过,一家人挖了一天红薯,吃过晚饭在院子里乘凉,五岁大的儿子和两岁的孙子在院口搓泥巴。 “当家的,窖里的红薯都快放不下了,拿给我爹娘点行不行?”林木生的妻子孔氏小声问。 红薯既能当主食吃,又能做菜,吃起来还有一股甜味,真真浑身是宝。 林木生放下手上的蒲扇,一下子坐了起来,低声呵斥道:“前几日我在广场说的县令大人的命令,你就着饭都吃进肚子里是不是?” 县令大人可说了,如今还在实验阶段,不得外泄,若有违令者,一家人都得受株连。 虽然他不知道实验是什么意思,但听县令大人的话总是没错的,不然他也不会有现在这个好日子过。 他眼睛瞪了瞪,“再说了,如今天热,若是爹娘舍不得吃,等长了芽中毒怎么办?” 孔氏被训得脸色不好,但她眼珠一转,一下子就想出一个好主意。 不能告诉也不能接济娘家,那让爹娘带着弟弟们来村里定居不就好了。 左右她娘家穷的叮当响,村里也没有可留恋的,倒是杏溪村附近还有好些荒地可以种呢,若是她弟弟被启蒙书院挑中了,将来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而且有了娘家,她在林家腰板也能硬点。 想到这,笑容在孔氏的脸上重新绽放,“等粮食收完了,我要回趟娘家。” 瞧着林木生还要发怒的样子,孔氏安抚道:“大人是说不让咱们往外说,也没有别人不能往里进啊,若我爹娘一家成了村里人,那不就没事了。” “……” 别说,这个婆娘还是有些脑子在身上的,林木生思索片刻,觉得此法可行,又重新躺了回去,拿起蒲扇扇风,不吭声默认同意了。 顾玄维身为县令主薄,负责全县户籍的登记和管理工作,他发现近些日子的想要在昭平县落户的人蜂拥而来,他又跟县令要了两个文吏,流程才堪堪流转。 他曾问县令,这么多人突然涌现,要不要严加审查,谨慎落户籍,县令只说了八个字,来者不拒,有容乃大。 顾玄维:“……” 虽然顾玄维照办了,但他仍有疑问,大人为何如此热衷于增添人口? 要知道人越多越不好管,更何况是毫无资质的平头百姓?仅仅是为了政绩,完全不必如此… 不管如何,事情在他心里存了个疑影,只待随着时间慢慢释出。 新粮量大且不易保存,营养流失严重,生了芽的红薯和土豆还有毒,所以沈新颁布了一则新的政令,新粮回收。 百姓家中多余的新粮,县衙会三斤一文的价格回收,除此之外,每十斤新粮还一两的新粮粉。 磨粉厂应运而生,机械制造出来的搅碎机、水磨机、挤压机纷纷派上了用场,每日能产出红薯粉和玉米面百斤以上。 粮食越来越多,新城的粮仓也快堆满,但如今新城空旷,治安未妥,沈新和冯大青说好,让他领五个人去暂管新城粮仓。 六日后,无涯书院正式开院,为了庆祝,沈新无偿捐助了五百本经义文学,在众人感激之时,顺手把沈瑾和沈瑜送了进去。 酸辣粉、土豆粉、红薯凉粉、番茄炒蛋、花生酱和各种新式的主食糕点,大批量加工过的食物在瓦子里涌现,可苦了在无涯书院读书的学子。 虽说读书之人不该重口腹之欲,可这日日上新,县衙还有专人三不五时专门给学院里的夫子送新鲜吃食,眼馋又有条件的学子,每日都让小厮去县城排队买来尝鲜。 第199章 可到底不如现吃现做,味道流失了不少,吃完今日份的烤串配酸辣粉,赵云澜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新城什么时候能建好入住?” 新城建好了,食肆铺子也会搬来,他们还能时不时下山打个牙祭。 饭堂都被酸辣粉的香味覆盖着,旁边的于浩远盯着前面红彤彤的木碗眼里发酸,他恶狠狠挖了一勺花生酱,“嗯”了一声。 最后一碗外送的酸辣粉又被赵云澜抢走了,着实可恶。 他和赵云澜都是容枝府人,以前在容山书院求学,听说和玉君要在蒸蒸日上的昭平县开书院,立马来了这里。 到了这才发现,和他们有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少,现在书院已经有二三十位成年学子了。 “今日单单卖粉的铺子就净赚了三十两。”秦宁双眼亮晶晶的,他假装叹了一口气,“相公,再这样下去,咱们新建的库房又要装不下啦。” 太可爱了,沈新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吻了吻他的唇瓣,低声说:“新城也建了大半,估计二月末就能建成了。” 他还给阿宁留了惊喜。 秦宁点了点头,没什么反应,相公做事之前都会做一份计划表,每件事几部分,每部分要花多少时间他都写的清清楚楚,他自然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给之前认识的朋友写信吧,也该让他们来昭平了,也是时候了。”沈新想了想,继续说。 拖家带口的脚程慢,估计到这也要两三个月。 尽人事听天命,秦宁沉默片刻,回道:“我会写信给来福他们,从南江书院走之前曾经跟他们约定了一些危险记号,只要此次写在信中,他们一定会来的。” “阿宁一向聪明,相公佩服。”沈新拍了个马屁,然后轻咳一声提醒道,“时间很晚了,咱们该睡觉了。” 秦宁习惯性揽住沈新的脖子,乖乖应声:“好。” 第199章 新粮收完, 沈新颁布的第一条政令就是征收徭役。 此次徭役不得以钱赎,每户人家年龄在十八岁至三十二岁的所有男子全部都要参加,童生及以上功名可免除徭役, 如有违令不遵者, 当有株连之祸, 全家均按徒刑论处。 以往服徭役都是修筑堤坝、开渠、修城墙、挖山开路等重苦力活, 每个服徭役的男人回了家都瘦的不成人形,体格弱的死了也是常事。 桂花坳村口,县衙武吏通知完村民服徭役一事,接着问:“大伙儿可有问题?” 热腾腾的空气好一片焦灼, 过了一会儿, 有个哥儿喊了一嗓子:“敢问大人, 此次徭役是做什么活?” “大人, 这次是在哪里服役?” …… “大人,能不能去那给家里人送饭?” 放在以前, 村民们会老老实实领命听话,但如今的县令大人仁善, 村长在县令面前也能说的上话,胆子也就变大了。 七嘴八舌的嗡嗡声让陈述奇脑子都大了,他运了运气,退出人圈, 一个一个回答。 “服役事关建设新城, 服役所有人必须在二月初十那日抵达昭平县西侧城墙处,会有吏员在那等着你们。” “此次徭役, 县衙提供饭食,亲属不能送饭。” 等回答完大部分问题,陈述奇再次大声强调道:“此次徭役慎之又慎, 大人异常看重,若有人欺上瞒下,意图逃役,那就别怪律法无情祸及家人。” 陈述奇和李三一直跟着沈新训练,每日在县衙吃的又好,身形精壮。 落下脸来气势逼人,无人敢应声,他眼神暗含警告,扫过平日吊儿郎当的无奈,招呼了装木头人的李三一声,二人一齐转身翻身上马,朝下一个村落赶去。 “这里灰里土气的,如何比得上风景如画的江南。”庄开济穿着时下最时兴的锦绸缎子,大拇指上的白玉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眼神落在掉色的县城匾额上,嫌弃一闪而过。 “庄兄此言差矣,能让郭兄不远千里来信之地,必然非同凡响。”他旁边身穿玄色绸缎的夏兴侯轻笑一声。 “也有可能是郭兄想让我等跟他一起来深入了解了解南蛮之地的风俗习惯。”落后一个身位的容华余乐呵呵一笑,冲散了英气的眉角。 “这是郭兄性子能干出来的事情。” 郭东白到时正巧听到他们的谈话,他腰杆挺起来说:“夏兄眼光果然毒辣,与某些榆木脑袋全然不同。” 他摇了摇手中的玉扇,意有所指地看了庄开济一眼:“不枉费我和苏兄撇下快活之地来此处给你们接风。” 说完,郭东白和苏阳秋与对面五六位世家子弟互相见了礼。 庄成济双手刚放下,就不甘示弱回道:“几日不见,郭兄的脸都变大了不少,难不成是生性爱吃糙粮,来了这处,与你格外相得益彰。” 郭东白不顾风雅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花孔雀就是花孔雀,叫声真够难听的。” 不知想到什么,郭东白噗呲一笑,补充了一句:“庄兄长的同孔雀相比,实乃差强人意。” 苏阳秋嘴角勾了一下,言简意赅道:“拟态而已,何苦求真。” “噗呲。” 在场响起此起彼伏的闷笑声。 夏兴候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几人斗嘴,眼里闪过一丝怀念,郭兄离开了大半年,书院里就冷清了大半年,当之无愧的话痨子,再加上拉偏架的苏兄,庄兄怎么能斗得过? “啪”的一声,庄成济折扇一收,冷笑一声:“两位仁兄可曾见过孔雀,何敢举例?小心舌头打结,口齿不清,文章背不清楚。” 他也只有在年幼跟随父兄去上京时,有缘得见孔雀一眼,更别提身份地位还不如他的郭东白和苏阳秋!? 说话的功夫,几人已经到了昭平街道,庄开济扫过干净的地面,暗暗点头,还算干净,不错。 说到这个,郭东白就来了精神,他眉毛一挑,炫耀道:“不巧,我和苏兄前两天刚见过一对孔雀。” “就在昭平县。”苏阳秋补充道。 容华余的目光从像云朵的吃食上放回前方两人身上,“在哪里见到的?” 苏阳秋默不作声,郭东白自然而然接话道:“新年当天,全县城百姓都见到了,雄雀紫蓝相间的尾羽,雌雀通体纯白,那场景…” 接下来好长一段路,众人从兴致勃勃到眼神麻。 直到酒楼到了,郭东白才意犹未尽停了话头。 知道了孔雀的来历,庄开济用完就扔,逮住机会就开始嘲讽:“想来昭平并不缺水,不然郭兄说话也不会如此滔滔不绝。” “夏虫不可语冰。”郭东白斜了他一眼,施施然上了楼,独留郁气在庄开济胸口堆积。 店小二手脚利落,给每个人手上都放了菜单,口齿嘎嘣脆给客人报菜名,“本店招牌菜,宫保鸡丁、水煮肉片…近日本店特色菜有酸辣粉、炸鸡、薯条…本店甜品有芒果班戟、切角蛋糕…” “全上一份。”庄开济听着新奇的菜名,豪气振臂一挥。 “庄兄怕是忘了,今日我和苏兄请客。”郭东白幽幽补刀道。 庄开济咬了咬牙,强忍着没说话,毕竟让郭东白出一回血不容易,他得忍住。 这边众人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另一边服徭役者大气都不敢喘,身形惴惴,跟着武吏大步往深山前行,无声紧张的气息在不断蔓延。 养殖厂虽然养了许多头肥头大耳的猪,却一直供不应求,薛厂长不断地想各种办法提高猪仔和母猪的数量。 谁又能想到往日的屠户,摇身一变成了养猪的厂长,被命运如此玩弄,想到每月净赚三两银子,还有肉吃,薛三美滋滋接受了。 无奈买肉的越来越多,他想法子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猪肉被卖的速度,这不,前日县令大人又提走了五十头猪。 他的心都在滴血。 跟着队伍赶路,脚程快得很,加起来三千多人的队伍,不过一个半时辰就到了山谷。 山谷分为四大区域,训练区、休息区、饭堂和澡堂,沈新一身黑衣站在圆台中央,望着黑压压的紧紧盯着他的男人们,面色丝毫未变,朗声道:“从今日起,诸位由本官亲自训练。” “现在。”沈新指向飘着肉香的饭堂,“大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去饭堂吃饱饭,两刻钟后回到原位,过时不候。” “是,大人。”人群里回话声此起彼伏。 此次徭役里面还放了几个沈新精心培养的自己人,在众人无头苍蝇乱转之时,指引他们的方向。 白灿灿的精米,嫩的流油的五花肉、全是精肉的酱骨,咕咚声接二连三,脚步倒腾飞快。 男人们胃口大的很,又是卯足了劲吃,每个人至少吃了两碗大米饭,大多数人抹了嘴都想不管前面有什么事,吃完这顿饭,死了也值了… 第200章 十几匹壮马在远处轻甩尾巴, 两列一共二十四名武吏围在校场周边,目光沉沉紧盯着站在中央的三千多人。 第200章 沈新目光扫过全场,朗声道:“从今日起, 会有专人提供荤素搭配的一日三餐, 大家要做的唯一一件事, 就是通过训练尽可能提高身体素质及灵活度, 本官会制定一系列训练和考核计划,诸君需全力以赴。” 有人不以为然,有人面色茫然,有人神色忐忑, 但没人敢说话, 沈新对所有目光照单全收, 并没有解释一个字。 这些兵, 第一件要学的就是无条件服从。 长跑、障碍训练、野外拉练、弓箭练习、马术基础,一天比一天满的训练项目花费了众人所有的今日, 大家回屋倒头就睡,全然忘记了来时的想法。 县衙里的政事都交给了林斐济等人, 知道县里来了好些学子,沈新还让林斐济想法子把人忽悠进县衙,帮他做事。 至于沈新自己,整日在山里训练, 傍晚去新城审阅进度, 睡前和秦宁缠缠绵绵,以至于各个厂子的厂长连沈新的人影都摸不到, 头发都挠白了几根。 沈新不在,秦宁作为县衙掌握最终话语的人也忙成了陀螺,收成的棉花要做成棉线纺织成衣服, 纺织厂的工人第一次做,秦宁也亲力亲为盯着,整日在县城满地图转。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县城居民区一普通人家,夫夫二人正坐在院子里吃饭,男人面色黑红,一双健臂格外健硕,他身旁的哥儿正举着一张字帖纸絮絮叨叨的说话。 “当家的,虎子进了书院,瞧瞧这是他写的大字,多规整、多漂亮。” 哥儿眼里全是笑意:“咱家虎子日后一定有出息。” 这歪歪斜斜的字哪里好看了,慈爹眼里无差儿啊,纪武嘴角微不可查一抽,含糊地“嗯”了一声。 哥儿刘大花放下大字,摸了摸男人布衣上鼓起来的肌肉,心疼地嘟嘟囔囔:“不过你这个活计怎么一月休一次,我看刘二家和大双家每日都按时到店回家,早知道当初不如选制瓷学或者造纸学了,最不济做个木工也好。” 谁不知道,这几个厂子效益高的很,厂里的人年礼一筐又一筐往家里拿。 “我一月赚多少银子,他一月赚多少银子,别占了便宜还不知足。”纪武闷头把饭吞了下去,粗声粗气道。 当家的每个月有足足三两银子,他确实贪心了,刘大花心虚地抿了抿唇,而后语气担忧道:“不过你到底在厂子里做什么活?我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心里头总不踏实。” 那个是整整三两银子啊,要知道他们家以前一年都赚不到二两银子。 纪武想到他每日打造的零件形状,眼神一暗,呵斥了一句:“哥儿家家的,不该问的不要问。” 好半天也没听见大花说话,纪武抬头瞄了一眼,却发现夫郎眼神不对,好似生气了,他心头一凛,连忙补充道:“我这月在厂子表现优异,厂长说可以给你一封启蒙书院东区的推荐信。” “真的?”刘大花也忘了自己还在生闷气,眉毛飞扬惊喜叫了一声,起身快步进屋翻男人带回来的包裹,边找边喊道:“推荐信,哪呢哪呢?” 现在家里虽然有银子了,但启蒙书院招生火爆,名额百两难求,他报了好几次都没中选。 若是能进启蒙书院纺织学,他也是有金饭碗的人了,教育虎子也能更加理直气壮,在家里的腰杆子也能更直了。 就看隔壁柳大嫂,正正经经的面粉厂工人,一家人的吃喝全靠她一人,在家里谁敢给她一个脸色瞧。 刘大花摸着薄如千金的纸,眼里闪过熊熊斗志,这个启蒙书院,他进定了。 经过一月的集训洗礼,三千多气质不一、懒懒散散的队伍变成了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方阵。 崭新的圆台,有了坑坑洼洼的痕迹,沈新依旧身穿黑色劲衫,越在众人之上,望着密密麻麻的绿色,沉声道:“一月已过,考验大家的时候到了,九连山脉到益州地界窝藏着大大小小的山匪,以打劫为生,本官要带领大家剿灭山匪还两县平安,诸君可愿与之同往?” “我等愿意。” “我等愿意。” “我等愿意。” 人群中失落之色一闪而过,剿光了匪,好日子是不是就一去不复返了? 时代的洪流会冲淡每个人的意志,沈新命令已达,众人只能前往。 三千多人一齐出动的动静并不小,沈新化整为零,分了十五个小队,每队二百人,分头行动,沈新特意下了命令,探查山中匪窝数量,不要打草惊蛇,不论结果,申时即回。 新城主街道三横三纵将城池分成九个区域,每条街道至少有八米宽,地面用夯土和碎瓷片混合而成,一棵棵榆树移植在街道两边做行道树,旁边还有施工的痕迹。 县衙位于新城中心,六进的院落,房屋四百余间,凉亭随处可见,庭院里种了许多刚刚长大的果树,花园里扎了个秋千。 墙边爬满了葡萄和羊桃藤蔓,像极了他们南溪村的家。 秦宁摸了摸发绿的藤蔓,眼里闪过一丝怀念,他嘴角轻轻一勾,要不是今日凑巧替林斐济来新城盯进度,也不会提前撞破相公准备的惊喜。 九连山脉一号山谷。 校场里,穿着统一制式服装的男人们,或骑马、或射箭、或跑步,木制箭羽一只又一只穿进靶心,像张开毛的刺猬,众人忙碌有条不紊的沉稳气质和一个月前普普通通的农家汉子全然不同。 林斐济恒看竖看,都知道这和服徭役八竿子打不着一个干系。 与其说是在服徭役,不如说是在… 练兵!? 此词一出,林斐济看着眼前的场景,脑里传出“轰”的一声,炸的他手指发麻,一阵阵发晕,心中慌乱。 沈大哥年少中举,一路也算顺风顺水,前不久还找到了红薯和玉米多种大产量的新粮,政绩斐然,将来登阁拜相指日可待,怎么会想造反呢? “林县丞,你怎么来了?” 沈新的声音骤然在他身后响起。 第201章 要不是有两个江南的学子来县衙应聘, 林斐济觉得这两个有学识的人才不能错过,他也不会火急火燎来山里,请沈大哥回去亲自裁夺。 不到半年的时间, 林斐济白嫩的脸上已经褪去稚气, 透出一丝威严气势, 他身躯僵硬缓缓回头, 强扯出一抹笑来,一字一句问:“沈大哥,你想做什么?” 不过看了几眼就发现了端倪,林斐济果然聪明, 沈新心里叹了一口气, 眼也不眨地回道:“剿匪。” “多少匪徒要这么多人?”林斐济见沈新手里拎着的兔子, 被噎了一下, “沈大哥你看我像个傻子吗?” 屯粮、引入人口、练兵,哪个是正常县令会干的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沈新沉默片刻, 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想的哪样?沈大哥回的痛快,林斐济却不敢肯定了, 沈大哥是不是练兵,刚刚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沈新不管他的纠结,适时转移话题:“林县丞此次前来可有要事?” “有两个秀才来了县衙应聘入幕文吏,学识不错, 下官觉得可以吸纳进县衙做事, 不过瞧着他们身份不普通,想必在县衙呆不长久。”林斐济下意识回道。 “行。”沈新点头, “咱们一起回去看看。” 应当在明长禀告的那几个人中。 等林斐济反应过来时机已失,一时之间没有勇气再次开口,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沈新颁布命令。 “邹高义。”沈新朝前方招了招手。 邹高义底子不错, 人又勤勉,瞧着忠心,目前沈新用的很顺手,提为了副官,统管这些人。 “大人,属下在。”邹高义大步走来,抱拳道。 “本官出去一趟,你管好这里。”沈新叮嘱后,和林斐济一人一骑下了山。 来县衙应聘的两位江南学子,赫然是郭冬白和庄开济两人,起因则是一场赌约之争。 自古以来,文人士子游历各地时,第一个要去的就是各地书院,借阅古书、结交好友、吟诗作赋、才学相撞、观山云日下。 庄开济几人自然也不例外,昨晚蹭了顿接风宴,第二日一大早,净面换衣重新穿好学子面,去了无涯书院,难得的,一路上郭东白和庄开济没有互呛。 从山脚登上无涯书院山门处,台阶刚好有九十九阶,山门两旁两道石碑静静屹立着,灰白色的石碑上刻着一列又一列诗词,笔锋凌厉,尽显凌云之志。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庄开济忍不住凑近些,喃喃出声,“好诗,好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夏兴侯说。 “君不见…”石修英接着念道。 ……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容华余把最后一句念出声,久久不能回神。 “好诗,好诗啊!” 即使已经读过几次,每次走过,郭东白和苏阳秋还是被石碑上精彩绝伦的诗词震撼。 “李清照是哪位大家?李白是哪位大家?辛弃疾又是哪位大家?”庄开济回过神来,急急问道,“几位大家如今在何处?我等能否拜访拜访。” 第201章 如此天下无双的诗词之前竟籍籍无名,实在怪哉? 郭东白见庄开济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里有了一丝微妙的平衡,他哼哼出声:“怎么样?庄兄增长见识了没?庄兄可曾见过这样的好诗?” 庄开济握了握拳,他忍住了话头,笑着问:“郭兄可知几位大家在何处?” 见郭东白不吭声,苏阳秋接话道:“大家们隐居山野,我和郭兄也不曾见过,先进书院吧。” “也好。” 庄开济几人压了压面色的急迫,郑重地整了整衣衫,带着比之前重视十分的心态,在山门昏昏欲睡的大爷那里登记好信息和拜访人,获得准许后,迈进了无涯书院的大门。 一排又一排的二层竹楼崭新又精致,周遭古木参天,如翠盖擎天,角落的凉亭里摆着未下完的棋局,清脆的读书音穿耳而过。 郭冬白轻车熟路找到了赵云澜,简单寒暄过后,赵云澜开始热情领着大家参观书院。 院长可说了,要是他能给书院吸纳一个人才,就单独给他批假一天。 一天!得出多少好吃的。 赵云澜干劲满满,带着大家去了工学、理学、文学的展览馆,一路上滔滔不绝介绍着书院的情况以及对人才的渴望。 直至他们到了最后一站,图书馆,赵云澜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用气声说:“图书馆里的书大部分都是县令大人和院长捐赠的书籍,可以随便看,但一定要小心轻拿轻放。” “要看书的话,先去洗手台净手再拿书哈。”赵云澜一句又一句地嘱咐着,“如果想借阅,可以抄一本带走,诸位兄台进去看看,我下节课再来找你们。” “多谢赵兄。”众人互相执礼告别。 赵云澜拱了拱手,一溜烟往回跑。 下节课可是苏夫子那个古板老头的课,若是迟到了,可有得受。 和其他建筑不同,图书馆是一层木制小屋,且不说雕花的房梁木柱,那窗子好像用的是罕见的透明琉璃拼接而成… 夏兴候迟疑一瞬,跟着大家洗了手,进了馆内,就又被震撼到了,窄窄的过道,十几列木架,数不清的古籍,木架上还贴着书籍分类。 十几个读书人在右侧书桌处或誊抄或阅读,津津有味。 众人对视一眼,朝着感兴趣的书架快步走去。 这一呆,就呆到了黄昏时刻,肚子饿的咕咕叫,庄开济才在郭东白的不断催促中,意犹未尽放下手里的基础兵法书,眼中全是恋恋不舍。 出了图书馆,众人依旧保持沉默,直到台阶下了一半,庄开济骤然开口:“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才知我以往皆是坐井观天,世间广阔得窥一角。” “我刚刚看的那本五经大全,集《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部经义研究之大成,若是能把这本书吃透了,文章要义信手拈来都不为过。”华容乐接了一句。 宁远应和章邵康的呼吸都粗重了,这可是一条看得见的康庄大道。 赵云澜挺了挺胸膛眼角闪过一丝得意,世家子弟进了图书馆都都自愧不如,他真是赚大发了。 “赵兄,图书馆的书谁都可以借阅吗?”夏兴候问。 赵云澜点点头,“大人说了,图书馆对所有人开放,书不会成为读书门槛。”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那个读书馆里面都是些基础书籍,还有一个读书馆,里面的书更多更广,不过那里只供院长、夫子,还有获得县令大人首肯的人才能进去。” 有人眼睛一亮。 “县令大人高风亮节,我等拜服。”夏兴候面容严肃,话锋一传,“不知进无涯书院当夫子可有什么要求?” “要经过院长和大人的考核。”赵云澜举了五根手指头,“据我所知每个进书院的夫子都要求签长期合同,五年以上。” “不过有院长和大人两位状元的指导,和漫漫科举路相比,五年也没有多久,一眨眼就过去了。” 多少人二三十年也考不上举人,长此以往,昭平就会成为无数科举者趋之若鹜的圣地。 而这一切,都是沈新来了昭平才有了成果,年龄不过双十的状元,果然天下无双。 苏阳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巍峨高悬的书院,心中有了决断。 晚饭后,他找到郭冬白,说啥了他的想法:“郭兄,我想应聘进县衙当吏员。” 第202章 “以苏兄的才学, 进士定是囊中之物,若是进了县衙恐怕会耽误几年功夫…”郭东白把后半段话吞了回去,眼巴巴看着苏阳秋。 在官场上, 退一年可能就差好几个品阶。 “郭兄。”苏阳秋轻轻一笑, “我断定沈县令与所有人都不同, 若是不亲自见一见他, 恐怕我会后悔终身。” “好。”郭东白洒然一笑,烛火下的眸光熠熠生辉,“我和苏兄一起。” 在秦宁的鼎力支持下,许多商铺入驻新城, 新城也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其他县城的人定居, 街上并不冷清。 “学生苏阳秋, 学生郭东白见过县令大人。” 沈新抬手制止两人的行礼, 含笑道:“两位久等了,坐下聊。” 几乎是昭平县城里的所有人, 对这位沈县令都是不要钱的夸赞之语,英明睿智、雷厉风行、平易近人、夫夫恩爱, 苏阳秋不动声色打量着未来的上峰,琢磨着他真正的性子。 气度不凡,一静一动,行退得当, 一瞧就知道是世家子弟, 沈新脸上的笑愈发和蔼了,他说:“二位来昭平这么久, 可有发现哪些地方不完善以待改进的?” 郭东白沉吟一瞬,起身执礼:“大人,学生来昭平不久, 仅有几点拙见,如有冒犯,还望大人见谅。” “整个容枝府人口资源有限,昭平县刚刚起步,就又建了一个新城,实在浪费资源。” “县城商业发达,经商小贩数不胜数,但民以食为天,若大家都经商,那何人耕地产粮?学生以为还是要大力发展农业为好,避免良田变荒田,粮食紧缺等风险。” 沈新对郭冬白有了深一层了解,敢想敢说,他点点头,看向苏阳秋。 谈话最后,沈新问:“二位当真只做幕僚,不图官职?” 苏阳秋和郭东白对视一眼,婉言拒绝道:“大人慷慨,学生不过初入茅庐,且归期未定,还是不给大人添麻烦了。” 沈新点头,安排了两人的去处后,大堂里只剩下他和林斐济二人,一时之间针落可闻。 林斐济率先出声问:“沈大哥,你当真要这么做吗?若是失败了,你可要背千古骂名。” “活人不管身后事,此事我势在必行。”沈新神色认真,坦言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放你离开昭平。” 他从不赌人性,留人一命已经是他能为这段情谊做出的最大的妥协。 林斐济轻吸一口气,又问:“这件事你有跟宁哥儿商量讨吗?” 沈新默认了。 “疯了,疯了,你们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林斐济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开始盘算,要不要把爹娘骗过来。 毕竟将来事发他爹娘若还留在江南府,一定会受他牵连…林斐济深知沈新的能力,毫不怀疑他能割据一方做个藩王。 但更高的位置,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正想着,沈新的话在远处响起,“山谷还有事,事关重大,斐济兄慢慢想不着急,本官先走一步。” 林斐济:“……” 这么大的事情,沈大哥怎能如此随意。 谷中气氛凝滞,沈新一到,邹高义快步上前禀告:“大人,十队的方大狗和罗二良,小解时被放哨的人发现了,他们把人带了回来,打草惊蛇,如今怎么办?” 沈新接过地图,命令道:“所有人校场集合,马上行动。” “是,大人。”邹高义抱拳行礼。 沈新转头低声吩咐阿南:“你回去跟郎君说,我今晚要剿匪,会回去的晚些,让郎君先睡,不用等我。” “是,大人。”阿南从不多问,领了命转身即走。 百斤重的铁枪在阳光下闪出湛湛蓝光,沈新拎在手里轻如鸿毛,他沉声道:“养君千日,用君一时,今夜一战大家都要全力以赴,要对得起这一月的训练,更要还昭平百姓一片安宁。” “是,大人。” 震颤的吼声,山谷的回音,惊走一只只飞鸟。 队伍急行,一行人的呼吸声交错可闻,沙沙的摩擦音和深浅不一的脚步声掩盖着众人心中的紧张。 益州身为大燕边境,土地少而荒凉,赋税沉重,有许多普通百姓不堪重负,选择上山为匪,当然,也有惹了祸进山躲灾的。 山脉纵横,地形复杂,土匪窝藏的地方更是易守难攻,久而久之,九连山脉变成了岭南著名的土匪窝。 第一个窝点,沈新选的是不到五十人的小匪窝,由易入难,虽然训练了一个月,到底是没见过血的普通人,鼓舞士气为先。 第202章 夕阳沉落,深山阴暗,长久的安静让土匪也懈怠不少,连个放哨人都没有,沈新做了几个手势,他身后的五十人沉默地冲了过去。 五十人的动作从生涩到顺滑熟练,团体合作配合的不错,不过一刻钟三十几个男匪就被摁倒在地,剩下的都躲在一旁瑟瑟发抖,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 一个又一个匪窝悄无声息被抹为平地,负偶顽抗者死,投降者活,或大或小的队伍把投降之人带回去基地。 校场里,明明暗暗的火堆旁,杨成嘉,眼底晦暗不明,低声说:“此事一结,大人就不会要我们了吧。” 从抗拒到接受到不想离开,杨成嘉只用了一天。 瞧着杨成嘉手上的木枪,罗二眼底闪过一丝羡慕,叹气道:“徭役结束,自然各回各家了。” “这可不一定。”吕小毛神神在在,他勾唇一笑,“若真是这么简单,大人为何要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 见大家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吕小毛挺了挺胸膛,掷地有声道:“大人分明是在挑选人才。” 篝火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有人出声:“若真是这样,相对于跟着大人的人,我们先回来的岂不是更没有机会了。” 此起彼伏的叹气声,淹没在幽幽的山谷,罗二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村长还跟在大人身边呢,张飞鹰的体格跟牛一样,一定能被大人选上,到时候给他美言几句,兴许大人也能要他了。 良久之后,脸嫩的少年出声说:“若大人是将军,我必定要投身大人帐下,万死不辞。” 应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吕小毛说:“是啊,我能做个小兵就知足了。” 有人嗤笑一声,“小兵?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看做个伙夫还差不多。”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刘大娘做的红绕肉可太好吃了。” 咂嘴声和吞咽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倒是没人互相嘲笑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官道,一队身穿囚服的流放犯人在缓缓前行。 队尾的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孩,傅九拉了拉妇人破碎的袖口,脚上的镣铐哗啦啦的乱响,他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娘,我好像闻到红烧肉的味道了。” “快到地了。”罗氏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她使劲扶着傅九晃荡的身躯,用气声宽慰道,“快了,等到了地方,娘就给你做肉吃。” “都给我快点。”精瘦的解差李四手上鞭子挥舞不停,骂骂咧咧道,“要不是你们拖后腿,老子也不会这么晚了还没出山。” 鞭子的破空声不知打到哪里,传出“啪”的一声脆响。 旁边的解差回头想劝李四,却见冷四倒在地上无声无息,他眼眸一缩的下一秒,又一只冷箭直直射进他的咽喉,骤然倒地。 沈新带着众人越往后走,队伍的血腥气越重,引来也惊走了不少野兽,杀伐之气愈发厚重,军中之势初显峥嵘。 一路势如破竹,虽疾行七八十里,浩浩荡荡的队伍丝毫不见颓意,沈新抬手,杂乱的脚步声骤然停止,他说:“最后一个了,都打起精神来,不要阴沟里翻船。” 回应沈新的是拳拳到肩膀的闷哼声,和坚定深邃的目光。 沈新勾唇一笑,这才像个真正的军队。 第203章 付老三, 是陈虎口中卑鄙无耻的小人,也是接近二百人匪窝的土匪头子,他们独占一处位置极佳的山脉, 山前密林丛生行路艰难, 山后是峭壁悬崖。 没多思索, 沈新带着人从正面上了山, 他一边往上走不断把周边人高的藤蔓植株扒开。 不一样的触感让他眸色微深,沈新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地面,这痕迹…不像是自然长出来的。 这伙土匪好似已经得到了剿匪的消息,提前做了布置。 “大人, 怎么了?”邹高义往前一步低声询问。 沈新未置一词, 背着的长枪今晚第一次被他握在手上, 他轻轻向前一刺。 “簌簌簌。” 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草叶腐植滑进几米深的大坑,坑地倒置着尖尖的竹刺。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山顶响起, 沈新瞳孔猛然一缩,大喝一声:“全体后退。” “两人一组找就近树木做掩体。” “一队十一、十五已就位。” … “五队三二、三七已就位。” 说话的空档, 大大小小的火光点亮这一片夜空,急速朝沈新的方位坠落。 密林深山,绝不能任由火势蔓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今夜无风, 火星不会飘摇四散,沈新不退反进, 提着枪就往上跑,一边跑一边下命令: “邹高义,管舟, 陈述奇…随我掠阵。” “其他人五人一组,速速挖沙土、找水源扑灭火箭。” “是,大人。”整齐的回音与远处猛虎的嚎叫遥相呼应。 “老大,山里乌漆嘛黑的,那些个陷阱可够他们喝一壶的了。”宏牙子遥遥望见火光,眼里的幸灾乐祸一闪而过,语气惋惜道,“就是可惜了那些东西,咱们攒了好久家当。” 付老三整个人隐没在黑暗之中,神色阴冷:“多少年了,山里好不容易热闹一回,咱们也得添柴加火助助兴,不然也对不起昭平县令的辛苦筹谋。” 不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县令狠狠脱一层皮,他就不姓付。 自从崔虎折在昭平县令手里之后,付老三就带着人换了地,也一直格外留意外边的消息,毕竟崔虎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两日之前,付老三就察觉到了周围山脉的不对劲,野兽少了,还有人脚步的痕迹。 这两日他一直带着下边的人布置陷阱,希望他送的这份大礼,这个官员能喜欢,付老三最后回望了一眼冲天的火光,冷笑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沈新到匪窝时,匪窝里只剩下几十个妇人和哥儿,男人一个影子都没留下,他看着惶惶然的众人,沉声道:“有人可知道其他人去哪里了?知情上报者,赏银十两,赐良籍身份。” 几息之后,瘦小的小孩怯生生的说:“大当家往西边那个山去了。” 西边下了山去往益州,边关人员混杂更不好找。 判断完小孩话的真实性,沈新迅速下了决定:“五队孙队长带五十个人,把这里清理干净,这些人带回去。” 他伸手指向刚刚出声的小孩,“那个孩子,给本官好生照顾。” “是,大人。”孙从长点了二十个带着轻伤的人,一齐肃声回道。 沈新握着长枪,面色冷然:“其他人随本官继续追,本官要拿付老三的人头下酒。” 竟敢放火烧山,这个付老三,必须死。 “是,大人。”骇人的血气在人群中蔓延,士气高涨。 官道之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结,惨白的月光透过乱舞的枝桠散落一地,罗氏捂着傅九的嘴巴,不让他惊叫出声。 她死死盯着前方,大气都不敢喘。 二队骑兵齐头并进,盔甲泛着月华,命令随风传到大家的耳里:“一个不留,全速赶路。” 罗氏面色一变,她快步冲到慌乱的囚犯堆里,把傅九扯在她身后。 刚做好这一切,凛冽的尖枪就刺入了她的身躯,挑出时带起点点血花。 事情发生的快如闪电,傅九被罗氏的身躯重重压在地上,面色茫然,眼泪无意识喷涌而出,和温热的鲜血混在一起,洇湿在无垠冰冷的大地当中。 付老三这伙山匪在山里住了多年,即使没有火把,也能在山里如履平地,吃饱喝足的男人们脚程快得很,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的官路之上。 黎明就在眼前,众人放松下来,二愣子拍了个马屁:“大当家洪福齐天,区区县令给大哥提鞋都不配。” 付老三皱眉教训道:“都警醒着点,还没到放松的时候。” 二愣子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 不知为何,这一路上,付老三心底总有些不安。 大地的颤动,越来越近的哒哒声,付老三四处张望,面容肃穆问:“你们有没有感到哪里不对?” “是不是地动了?”宏牙子认真回道。 付老三右边的于晓乐惊叫一声:“那是什么?” 军队! 黑压压的铁骑迎面而来,激起一片又一片看不见的尘土,付老低声说:“快往山里跑!” 无论是哪里的军队,这么晚了突然出现在这里,事出反常必有妖,必然有古怪先躲为妙。 为首的男人扫过密林一眼,并未停留全速前进。 付老三往上跑了几百米回头一望,见铁骑已经跑出老远,他松了一口气,“下山吧。” 宏牙子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官路,不确定道:“莫不是益州不太平了?这些人回来求援的?” “不太平正好方便我们浑水摸鱼。”付老三应声回道,露出一个笑来。 不料,已经走远的骑兵杀了个回马枪,骑兵骑在马上一枪一个,杀人如切瓜。 第203章 这伙人见人就杀,一定不是大燕的,一定是敌军。 深夜疾行,西晋军一定是偷袭,偷袭讲究稳准快,如果有一个领路人会事半功倍,他活着一定能给西晋军带来价值。 心思百转,不过一瞬,耳边闪过身后越来越密集的倒地声,付老三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落下,他大声喊道:“小民可以帮官爷带路,官爷饶命。” 马蹄声停,呼吸无寂,转眼之间,帮里只剩下付老三一个活人。 没来得及伤春悲秋,他就被一个男人拦腰放在了马上,向前疾行。 付老三被垫的七荤八素的,就听见头顶响起一道男声。 “你认识去昭平县的路吗?” 顾不得其他,他使劲点头大喊:“小民认识,小民熟的很,小民能给大人深感荣幸。” 男人轻笑一声,眼里满意一闪而过。 新城县衙。 内院主屋仍然明亮,秦宁倚在小塌上翻着话本子,旁边的紫珠再一次上前劝道:“郎君,快睡吧,都过亥正了。” “好。”秦宁心里微叹了一口气,独自一人上了床。 第204章 安静, 无边无际的安静,傅九不知在地上趴了多久,好像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半边身子只剩麻木僵冷, 他动了动发木的手指, 一点点挪动, 爬出母亲给他筑起的最后的港湾。 四下无人,终于傅九忍不住放声大哭,凄厉的嚎叫声久久未息,不到四尺的小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在山坡挖了一个浅坑, 把罗氏埋了下去, 磕了三个响头, 解开脚上的镣铐,一脸麻木向东走去。 他自由了, 以母亲的性命为代价。 山路绵延,付老三做好了放火烧山的准备, 必然不会在山中多留,昭平县过不去,那只剩往西的边关益州。 沈新领人一路下山,第一眼就发现了地上密集又整齐的马蹄痕迹, 他面色蓦地一变。 能拥有成群结队的马匹, 除了马商就是军中,而马商靠活马赚钱, 必然会好生照料,绝不会像地上的蹄印一样,疲劳奔跑疾行。 一定有军队去往昭平县了, 但不知这军队是军是友。 从这里到昭平大约八十里,山路崎岖,骑军马要大半天时间,如果熟悉山路的话,时间会更加缩短,沈新心中一沉,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马蹄印? 细小的脚步声传入沈新耳中,他抬头望过去,几里外一个浑身是血和泥的小孩正慢吞吞往这边走,沈新不动声色往前靠了靠,假装刚发现前方的黑影小孩。 傅九远远见到火光撒腿就跑,还是被邹高义提溜小鸡仔一样提溜到了沈新面前,傅九不断挣扎尖叫也无济于事,最后恶狠狠咬了邹高义一口。 邹高义甩了甩手,笑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还咬人呢。” 囚衣上干涸的血迹,很可能知道内情,沈新抬手制止了他的问询,转而问道:“你可有看到一群骑马的人?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目光沉沉盯着他,傅九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干脆地点头,“见到了,他们杀了好多人后,往东走了。” 这男人瞧着就不是普通人,说不定真的能帮他报仇呢。 “他们一行多少人?”沈新继续问。 “不知道。”傅九摇了摇头,他伸手从前到后比了比,“可能就是从那棵树到这棵树这么长吧。” 奔波一夜,身强力壮的汉子也有些精疲力尽,但事态紧急,他必须尽快赶回昭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有骑兵夜袭昭平,必须尽快回城,本官先走一步。”沈新指着站在他面前的傅九说,“你们带着他全力往谷中赶。” “是,大人。”没有质疑,所有人第一时间接受了沈新的命令。 身旁无人,沈新放开手脚,耳边不顾艰险,找最简短快捷的山路回谷。 风声赫赫。 急促的哨响在众人耳边响起,张飞鹰睁开眼,遵循肌肉记忆,快速穿衣到了校场集合。 沈新身穿盔甲,静立在木台之上,他沉声道:“骑马娴熟、并无受伤之人上前一步。” 伴着一箱又一箱长枪砸在地上的哐哐声,三百多人依言往前走了一步。 “本官得到消息,西晋一支骑兵已经突破边防,越过了连绵山脉,打算夜袭昭平。” 沈新眸光冷沉:“所有上前一步之人去右侧领好盔甲和武器,随本官下山杀敌。” “其他人休养生息,养精蓄锐,等待本官命令。” “本官在此承诺,斩敌一人者,赏银一两,斩敌五人者,赏银十两,斩敌十人,必进县衙巡检兵队。” “杀敌。” “杀敌。” “杀敌。” 回应沈新的一声比一声高的呐喊声。 “全体上马。” 沈新望着新城模模糊糊的轮廓,归心似箭,面容冷肃道。 付老三在九连山脉里生活了十多年,对附近的大路小道都熟悉的很,有了他的帮助,苗德良如虎添翼,天色深蓝的时候,出了山脉,直奔昭平县城。 响箭划破寂静的天空而后炸响,烽火台上滚滚的狼烟直冲云霄。 这一夜秦宁睡的并不安稳,听到不同寻常的声音,他立刻清醒过来,问道:“什么声音?” 紫珠慌慌忙忙进来禀告:“郎君,昭平县城狼烟燃起,怕是有敌来犯。” 顾不得吃惊,秦宁坐了起来,边穿外衣边下命令道:“马上让阿南阿东他们通知各级官员来县衙,召集巡检兵在门口集合,速度要快。” “阿谷立刻让后厨开饭,多做肉食,速度要快。” “小何,你去旁边加工厂,找人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搬到前院。” 之前做的长枪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是,郎君。” 度过了初时的慌乱,随着秦宁下的一道道命令,众人找回了往日的步调。 一刻钟后,穿着整齐的秦宁站在县衙门口,身旁立着林县丞、顾主薄和冯典史。 秦宁看向黑压压的巡检兵,朗声道:“昭平县有西晋军来犯,诸君可愿保护昭平,保护昭平百姓。” “有功者自当论功行赏。” 话音刚落,叶县尉带头高声呐喊道:“我等愿保卫昭平,还百姓安宁。” “好。”秦宁大喝一声,“我已命厨房准备好酒好菜,等诸君凯旋。” 郭冬白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一幕久久不能回神,苏阳秋也忍不住一脸愕然。 一县之衙竟然是县令夫郎做主吗? 昭平县。 “我快顶不住了。”何大力使出吃奶的劲靠在内城门上,喘着粗气道。 七八个人跟他同样的姿势,死死靠在破旧的门上。 陈二伍同样大喘着气,“再坚持坚持,大人就快回来了。” 左右之人也附和着:“是啊,再坚持一下,大人就快回来了。” 城墙之上,弓箭手虽然不断射向下面,但骑兵灵活离的还远,命中率很低。 苗德良组织阵型,一次又一次向城门发起冲锋。 一声巨响,城破了。 尘土飞扬,一股大力袭来,何大力在一瞬间被震晕到城墙上,被率先冲进来的苗德良一□□中胸膛,生死不知。 苗德良手中长□□进负偶顽抗的巡检兵胸膛,而后狞笑一声,“儿郎们,此城珍宝美人,尽归勇者!” “将军英明。”骑兵哄笑,哭嚎声、哀叫声此起彼伏,慌不择路的百姓葬身在铁蹄之下。 紧闭的门户被长枪挑破,百姓们躲在角落,忐忑不安等待最后的命运。 “嗬。” “嗬。” “嗬。” 突如其来的重物倒地声,马儿不安的嘶鸣,吸引了苗德良的目光。 晨阳初现,他眯眼看向城门,隐隐约约只见一人一骑纵身而来。 苗德良残忍一笑,他指着沈新的方位,“儿郎们,来了个有胆色的愣头青,咱们也发发善心,教教他规矩。” 第205章 城门防守的骑兵杀气宛如实质, 一左一右两根长枪直冲沈新面门,沈新仰身躲过二人攻势,手中长枪微微上挑, 血花喷涌而出。 不消片刻, 城门口守着的骑兵就死了四个。 “将军, 昭平县援军随时可能会到, 为了您的安危,此战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尽快回营吧。”哪里来的猛士,竟能单挑十大骑兵,若是多来几个…副手心中大骇, 连忙劝道。 大破益州已是大捷, 若是贪功冒进导致损兵折将, 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区区一个二愣子, 你怕什么?”苗德良训斥了一句,“过了益州, 只有容枝府有三两残兵,何惧之有, 迎接本王的是一片坦途。” 他可有两百精兵猛士,苗德良眼中戾气一闪而过,从箭筒里拿出箭矢,大喝道:“儿郎们, 第一个斩获此人首级的猛士, 本将赏黄金百两。” 话音未落,利箭直冲沈新面门。 第204章 城墙倒挂的巡检兵生死不知, 地上的鲜血蜿蜒汇成小溪。 沈新拉着缰绳半挂在马上,躲过如雨的铁箭,钢枪横扫, 击退围堵上来的骑兵,目光锁定不远处眼神猖狂的‘将军’,杀意涌现。 溜光水滑的大宛马被一只长枪此中后腿,惊啼一声,跪在地上。 沈新踩着十几柄刺过来的长枪,借力顺势上了隔壁的马背,利落扭断了背上之人的脖子,放在身前挡住凭空飞来的黑箭,他长枪往后猛的一刺,穿成串的三个骑兵也跟着去见了阎王。 瞥到隐匿在墙后隐隐约约的黑影们,沈新朗声道:“贼寇侵我疆土,杀我百姓,罪不容诛,本官身为昭平县县令,今日定取狗贼性命,祭奠死去的无辜百姓军士。” 说话的空档,又一个骑兵没了生息坠下了马。 眼看此人越战越勇,副将谢山罡心中越发不安,“将军,此人身为昭平县县令,绝不可能来白白送死,一定还有后手,说不定,他们的援军已经快到了!” 谢山罡语气急促:“将军,此战战果硕硕,更何况每一个猛士培养不易,损失在这里实在可惜,咱们还是尽快返回吧。” 宝石散落一地,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苗德良阴测测一笑,“杀了这个狗官,才是此行最大的战果。” 他射出的箭竟然一个都没中!苗德良的脸色难看得很,他不顾副将阻拦,加速往沈新的方向冲,大喝道:“儿郎们,杀狗官,回家。” 军士们呼天震地的回应苗德良。 “杀狗官,回家。” …… “杀狗官,回家。” 气势如虹,杀机满满,沈新眼神毫无波动,他沉默的冲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就等着他了! □□的战马换了一匹又一匹,沈新出枪的速度又快了好几分,枪缨沉重粘腻,血花一点一点滴落。 天将破晓,大地微微颤动,城门传来阵阵马蹄轰鸣声。 援军到了。 顾不得这个狗官,苗德良面色一变,颈间的哨子被急促吹响,大喊道:“速速结阵突围。” 骑兵顺势收缩战线,朝苗德良靠拢。 沈新寻机踩着敌人的肩膀挤了进去,生死陷于一线,苗德良失声喊道:“你敢杀我,你可知我是谁?” “我可是——” 话音未落,就被沈新刺了个透心凉。 “王子——”副将凄厉叫了一声,而后快速接手剩下的百人骑兵,不要命似的往城外突围。 没想到杀了个大的,沈新挑了挑眉,眼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和赶来的骑兵合力围剿,把剩下的骑兵全部绞杀殆尽。 到底不如上过战场的军士,马上经验不足,有好些个人都受了不小的伤。 打斗声停,沈新率先勒马,让人沿着街道宣告消息,他则是回县衙收拾残局。 自从县衙的班子搬到新城后,昭平县的县衙就空闲了下来,平日里只有几个处理文书的小吏和几十名巡检兵。 “敌军已退,昭平安宁,大家安心。” 听到通知,县城里胆子大的、心细家人的百姓们,都畏畏缩缩出了门查看情况。 城内血色的残躯、战马杂乱的堆叠在各处,步履踉跄的老人目光扫过一个个毫无生机的躯体,定格在何大力泥土混合着鲜血的脸上,“大力啊。” 痛苦的哀嚎仿佛开关,带起片片撕心裂肺的哭声。 叶县尉领人赶到时,战事已经结束,他拉了脸熟的人问清情况,直奔县衙而去。 昭平县的巡检兵死伤大半,有几十个无辜百姓都遭了灾,敌人所到之处被霍霍的不成样子,唯一一个好消息大概就是敌军逃窜,留下了几十匹好马。 看到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名,沈新心里免不得叹了一口气,任由不敢吭声的文吏磨墨,他提笔写下要交代的事情。 不知道关外是何情况,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大人,下官来迟。”叶县尉到了大堂,语速匆匆道,“请大人恕罪。” “此事实乃意外,不必告罪。”沈新抬手折好信纸放在信封里,匆匆往外走,“敌军情况不明,本官要亲自去临县,此地先由你接管。” “安抚百姓,治疗伤患,巡检县城避免有人浑水摸鱼,你先做这三件事。” 叶县尉咽下一肚子话,应声道:“是,大人。” 谷中带出来的其他人都在马厩里喂心爱的战马,沈新过去,点了一百五十个人,跟他一起策马去了新城。 派了人过去,秦宁和林斐济等人也没闲着,开始整合盘算一切资源力量,城墙处的巡检兵也多了两倍。 城内百姓只觉得气氛比往日凝重,倒还是像往常一样过日子。 不过片刻,沈新等人就到了新城,宋安民立于沈新左侧,大声朝城墙喊道:“县令大人回城,速速开门。” 沈新适时抬头,刷脸。 厚重的城门大开,沈新回了县衙,找到秦宁简短说了发生的事情后,郑重道:“阿宁,我要带兵去曲阳县和开永县一趟,此次时机刚好,不容错过,其他事情我都写在这里了,你到时再看。” 里面写了矿脉和工厂的后续安排。 秦宁回握住沈新的手,轻声道:“子和此去必定旗开得胜,一帆风顺。” 沈新眼含笑意,亲了亲秦宁的手指,“承阿宁吉言。” 局势紧张,秦宁此刻并无其他心思,他速速说道:“昨日我和斐济谈过了,他已经写信给家中父母,让他们尽快启程来这,相公可免后顾之忧。” “阿宁真棒。”沈新笑了一下,“事不宜迟,我就先走了。” 秦宁拉住他的手,绷着小脸道:“先吃饭。” 一夜奔波,肯定没时间吃饭。 “是有点饿了。”沈新讪讪一笑,“跟我回来的人也还没吃饭…” “我已经让后厨准备了。”秦宁笑了一下,继续说,“吃完饭和县衙里的人说清楚昭平发生的事情,避免人心动荡。” 虽然他一直有处理县衙事务,各级官员也认可他,但肯定是相公出马更具有公信力。 县衙的事情处理妥当后,沈新领人一路东行,到了曲阳县。 第206章 相公和昭平县的平安, 让秦宁大暂时松了一口气,他也能专心应对眼下的事了。 九连山脉里除了有铁矿这种战略物资,两千多的后备军, 还有两处山谷, 一处是制作武器的工厂, 一处是储存粮食的仓库。 这都是重中之重, 整个山脉必须加强防护,秦宁打算亲自去盯着,在每个山谷口建一个防御工事。 两城戒严令的发布,通关文牒的拒不发放, 惹来城内人声鼎沸, 新城人心惶惶, 尤其是临县新搬来的百姓更是悔不当初, 林斐济派人在人流处,一遍又一遍说着县衙的政策及形势, 安抚人心。 曲阳县城门口人来人往,一片祥和, 显然对几十里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昭平县沈县令来访。” 沈新匆匆留下这句话,便加速进了城,城门守卫想用铁蒺藜阻拦都没来及,倒是吃了一屁股灰。 二人对视一样, 茫然互问:“沈县令怎么这么匆忙?” 曲阳县主街上人流涌动, 沈新见到好几个人手上拎着秦氏甜水铺的果汁,冰块遇到热气, 竹筒表面凝结成水珠,慢慢滴落。 到了县衙门口,沈新收紧缰绳, 抬手命令道:“所有人下马。” 五十名好手整齐划一的动作,威风凛凛的长枪上鲜血未凝,让没见过世面的守卫忍不住后退两步,一个守卫转身回衙禀告,一个守卫顶着发麻的头皮颤声问:“阁下来所为何事?” 沈新微微一笑,“本官昭平县令,有要事拜访贵县县令。” “大人请。”守卫心里微松,连身份证明都不敢查,连连赔笑道,“大人请进,诸位请。” “大人,大人不好了,临县的沈县令来了,还带了好几十个骑兵,个个身强力壮,自带一股杀伐之势,瞧着来者不善…”那名守卫连带着师爷连滚带爬进了县令办事厅,气喘吁吁。 彼时方县令正躺在太师椅上休憩,闻言一惊,立刻坐了起来,怒斥道:“你在扯什么鬼话!?” 一个县令哪来的兵权?还带骑兵,天大的笑话。 “大人,他说的是真的。”旁边的师爷立刻接话苦笑一声,“大人赶快去看看吧,估计现在已经进仪门了。” “那还不快快迎进来。”方县令急匆匆往外冲。 二方人马在长廊相遇,方县令笑着拱手:“沈大人,好久不见,近日——” 沈新抬手截住了方县令的话头,言简意赅道:“边关突生变故,敌军今早发兵入侵昭平,好在本官及时赶到止损,本官此次来是要和方县令商议后续之事。” 一连串的消息砸的方县令头晕眼花,他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益州破了?” “详细战况本官亦不得而知。”沈新默了一下回复,“眼下要紧之事是商议如何阻挡敌军东进之势。” 第205章 沈新伸手示意道:“方大人,不如我们厅内详谈?” 若不是益州城破,那些蛮子如何翻越连绵山脉,突袭了昭平县?曲阳县城的巡检兵不过三十之数,库房的刀枪早已生锈发钝,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拿什么抵御精兵强将的西晋军队。 方县令面色煞白,焦心不已。 沈新坐下后,率先问道:“方大人有何想法不妨直言?” “此事事关重大,本官以为要先将此事禀告给知州,请知州大人裁夺。”方县令扯出一抹笑来。 “本官已让衙内官员快马传信像知州禀明此事。”沈新话锋一转,“但远水救不了近火,西晋军来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大人打算如何建筑防御工事?”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官员,方县令面上已经恢复了镇定,他老神在在道:“沈大人所言不错,不过曲阳县不比昭平县富裕,银子和人力都要花在刀刃上,本官还是等知州大人的命令再做决断。” 即便西晋军真的越过了益州,也还有昭平县顶着,现在出钱出力对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沈新眼皮轻垂,挡住眼底的寒光,他勾唇一笑:“方大人的意思是不与本官合力建造防御工事,等西晋军一来,任由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被无辜虐杀吗?” “你……”内心深处的想法被人大刺刺的说出来,方县令老脸涨的通红,他急声反驳道,“一派胡言,沈大人与本官同僚一场,怎可如此揣度本官为人?” 说到后面,方县令一脸痛心疾首,“此种小人行径,本官实在不齿。” 沈新冷笑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中长枪挥出刺中了方县令的心脏。 在方县令微凸的双眼中,缓缓道:“方县令未战先怯,拒不配合,与本官激论之间,突发心疾,不幸身亡。” “是,大人。”沈新身后站着的四名骑兵一齐回道。 史师爷被这一变故瘫在了地上,“砰”的一声,引来了冯七杀气腾腾的眼神,他一个哆嗦,连连叩头:“小的唯县令大人马首是瞻。” 沈新撇了他一眼,命令道:“召集县衙大小官员,本官有重要事情通知。” “是是是,小的这就是。”史师爷颤声回着,连滚带爬出了大厅。 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迹,沈新皱了皱眉:“冯七,卫明,领二十人全面接管曲阳县城城防,连一只蚊子都不许放出去。” “是,大人。”两人抱拳道。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曲阳县衙有品阶的官员都到了,却被办事厅内一生一死的画面冲击的说不出话来,默默跟沈新行了礼。 “原因想必史师爷都跟大家说过了。”沈新坐在木椅上不动如风,“边关战事紧急,曲阳县暂由本官接管。” “本官手下不容偷奸耍滑、懒怠应付之人,本官的命令,所有人必须全力以赴、竭尽所能完成。” 沈新环视一圈,问:“谁有疑问?” 上一个有疑问的例子已经死在了他们面前,谁敢有疑问,所有人齐刷刷的摇头。 沈新在纸上写着一条条政令,边写边说:“高县丞,春种还未开始,除了水田外,所有田地全部换种本官带来的种子,本官会带专人来教大家如何耕种。” “主薄负责发布招收徭役男丁,所有人户中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男人,若家中男子均以成年,必须留一个男子留侍家中,此次徭役所有曲阳县的人都必须参加,不得以钱赎。” “尚县尉负责巡查城内安防,维护百姓日常生活。” “必须保证城内粮食及日常用品价格平稳,谁敢此刻上涨价格,即刻处死。” “是,大人。”所有人唯唯诺诺道。 战马奔波一天一夜早已疲惫不堪,马上的谢山罡却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狠狠抽着马鞭,终于在日落之时赶回了营地。 他酝酿着表情,到了营帐之内,眼角的泪水刚好滑落,他面色痛苦跪在地上叩首:“王上,大王子…战死。” 第207章 舞乐悄然停止, 帐内之人统统跪倒在地,针落可闻,昭王一脚把谢山罡踹出去老远, 怒骂一声:“废物。” 一个连守兵都没有县城还对付不了。 昭王年逾四十, 却身强力壮力气不比壮年男子小, 谢山罡硬生生抗下翻江倒海的胸腹, 头上满是冷汗,他咬牙回道:“王上,大王子是被昭平县令害死的,此人极为邪门不似常人, 末将等合力围剿, 仍未伤他分毫。” “他一人一骑竟然伤了王上百名勇士, 实在可怖。” 昭王身后的长袍拖拽在地上, 锦衣上的宝石闪闪发光,他满冷笑一声:“大燕的县令都是读书人, 怎么可能如此骁勇?谢山罡,想找个替罪羊也不好好动动脑子。” 谢山罡举起三指, 信誓旦旦道:“王上,末将向天神起誓,若末将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灵魂永世不得安眠。” 昭王神色半明半暗, 语气平静道:“我儿的尸骨呢?” 谢山罡心中一抖,忐忑道:“昭平城外突然出现数百名骑兵, 我等实在不敌,并未带回大王子…” 锋利的长剑从镶满宝石的剑鞘中缓缓拔出,向前轻轻一划, 一只手臂骤然飞向半空。 “啊——”谢山罡满面痛苦,捂着鲜血如注的断臂,叩首道,“谢王上留情,末将定会把昭平县县令的首级带回来,以祭大王子在天之灵。” 昭王暴烈成性,好在子嗣众多,大王子并不受宠,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王上,此次突袭过后,昭平县县令必定会放松懈怠,何不此时发兵,打他个措手不及。”久立在一旁的男人骤然跪在地上谏言道。 若沈新站在这里,就会认出这个男人是钟成贵的副将,松权霄。 昭王冷冷瞥了他一眼,挥手下令道:“全军开拔。” 厚重嘹亮的号角声从王帐传遍四野,鼓声雷动,号令此起彼伏,红色的旗帜随风飘扬,兵士们动作迅速整齐,辎重车队发出“咔咔”的响声,蜿蜒的长队向东而行。 九连山脉一处隐蔽的山坳。 昔日养尊处优的钟永良,如今灰头土脸,衣不蔽体,全然不见往日的贵气讲究。 他和他爹爹温长语一左一右搀扶着身中两箭的钟成贵,磕磕绊绊往山里走。 感到钟长贵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温长语咬牙道:“钟长贵,你若死了,我立刻带着你儿子改嫁,让钟永良跟我新夫君姓!” 钟长贵眼皮颤动,鼻翼张大,呼吸骤然沉重不少。 钟永良的声音更为嘶哑:“爹,你再坚持坚持,我们马上就到昭平了,沈大人那么厉害,一定能救你。” “不错。”温长语跟着附和,“听闻沈大人少年英才,手下亦有人中龙凤,想必有与我相配之人。” 钟长贵伸手死死扣着温长语的手腕,睁了睁眼,气声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温长语一双桃花眼里全是红血丝,他冷笑一声,“你一过头七,我立刻改嫁。” 钟长贵不想理这个脑子突然缺根弦的夫郎,眼下最重要的是从这里走出去,他忍着伤痛,抬头判断地形,好一会儿颤颤巍巍伸手指道:“往南走。” 开永县县衙。 沈新说明来意后,开永县县令房无道慢腾腾起身行礼,拿出县令印信和腰牌,颤巍巍道:“沈大人年富力强,能者多劳,此事本官全权交于沈大人做主。” “本官年事已高,精力不足,一切就全仰赖沈大人了。” 这个沈县令浑身的血腥味和煞气,豪不遮掩,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这条老命,还想多活几年。 沈新仔细打量一番房无道的神情,确无一丝一毫不情愿,他微微一笑:“房大人此言甚有道理,昭平县、曲阳县、开永县本就互成犄角,自当守望相助,共御外敌。” 同样的政策,沈新又在开永县颁布了一次,来时浩浩荡荡的二十骑,回去时只剩沈新和宋诚两人。 攘外必先安内,若他累死累活抵御外敌,周围县城的富商权贵携款外逃,只留下一个老弱病残,几个县城空壳,那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并没有多少休息时间,沈新回了县城,立刻着手让林斐济去曲阳县坐镇,抓了赵金沉做壮丁,让他坐镇开永县,人员调配,资源分配,沈新一项项查缺补漏。 这时,药厂的主管白大夫来了厅外求见,瞧见屋子还有他人,他压下脸上的兴奋,悄声说:“大人,我们把那东西做出来了。” “可实验过了?”沈新顿了一下,问。 “严格按照大人的要求,一丝不差。”白大夫鬓白的眉毛微微上扬。 “不错,你们药厂所有人都记一大功。”沈新颔首问,“立刻量产,缺的设备人力上报给顾主薄。” 他偏头对坐在一旁的顾玄维说:“顾主薄,此事刻不容缓。” “是,大人。”顾玄维逮着空档问沈新:“大人,益州未必失守,是否要派人去探查确认一番?” 第206章 益州边关至少精兵一万,一夜之间全部战死,可能性极小,除非出了不可预料的人为意外。 “本官会亲自去。”沈新看到他嘴角的火泡和眼中的焦急,“顾主薄还有话说?” “大人,什么都瞒不过大人。”顾玄维苦涩一笑,“下官有几位知心好友被人陷害,流放益州,不瞒大人,下官一直在想法子想把他们救出来,不曾想…” 他继续说道:“下官的几位好友都是有学识品德的读书人,一定会…” 沈新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沉声道:“单凭顾主薄在县衙的兢兢业业,此事本官就会全力以赴。” 沈大人言出必行,顾玄维心底重重松了一口气,他郑重作揖道:“下官深谢大人大恩。” “守好新城和昭平。”沈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朝外走去。 狭窄的官道,如火如荼建立着防御工事,沈新和秦宁匆匆见了一面,握了握他的手,点了五十精兵好手,上马踏上了去益州的官道。 一次又一次的送别,都没有此次忐忑,秦宁望着沈新的背影,久久不敢收回视线。 二步之外,突然传来禀告声:“郎君,于飞在山里发现两男一哥儿,年老的男子浑身血迹身受箭伤,行迹十分可疑,那名年轻男子自称认识大人,还说帮大人搬过石头,要见大人。” 搬过石头?秦宁想了想,猛然回头,“快带我去见他们。”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若真是他想的那样,相公就不必亲自蹚一趟浑水了。 第208章 因三人身份不明, 于飞把人安放在了偏远的杂物房。 秦宁匆匆赶到,眸光扫过三人狼狈的样子,他面上不显打了招呼, 钟长良立即走了过来:“秦郎君, 求您救救我父亲吧。” 温长语也跟着说:“秦郎君, 夫君命悬一线, 恳请秦郎君施加援手,救命之恩,永铭肺腑。” 秦宁扫过三人凄凄惨惨的样子,言简意赅道:“救命要紧。” 他抬了抬手, 让侍卫把钟长贵移到干净的房间, 大夫立刻给躺在那生死不知的钟长贵看诊。 见二人紧紧盯着钟长贵, 目光担忧, 秦宁安慰道:“长孙大夫虽然年轻,但他是天资极高的急救大夫。” “而且我已经让下边的人去请白大夫了, 他医术高明,一定能把钟大人救回来。” “多谢秦郎君费心。” 温长语感激一笑, “秦郎君能否帮忙准备纸笔,我要暂代夫君把益州之事上报朝廷。” 秦宁接过温长语写好的两封信件,试探性的问:“不知益州城情况如何了?” 温长语苦笑了一下,“一万西晋军突然袭击, 副将携两千军士叛逃, 益州城破,全军几近覆没, 百姓四散。” 秦宁心里咯噔一下,叫了唯励进来,低声道:“你骑快马, 立刻去追,务必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大人。” 希望能赶得上,官道上的工事也得抓紧了。 “是,大人。”唯励抱拳,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时,长孙大夫走了过来,朝秦宁行礼禀告:“郎君,此人身上的两箭并不致命,有老参吊着,取箭并不难。” “但伤口较深流血过多,且此人有陈年旧伤气血两虚,箭矢拔除之后,人能不能挺过来,属下并不确定。” 钟长良面色骤然一变,温长语握了握拳,轻声道:“取箭吧。” 夫君一定能挺过来。 长孙大夫纹丝不动,等到秦宁点头,他才打开医箱,拿出手术刀、止血钳等工具,酒精和碘伏,高温杀菌后,一呼一吸间,取出了钟长贵身上的两箭,开始缝合。 “此法到是没见过…”钟长良隔着老远身体前倾,眼巴巴喃喃自语。 长孙大夫留下注意事项,功成身退后,温长语和钟长良一起到了床边,见钟长贵呼吸平稳,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秦宁适时宽慰道:“钟大人吉人天相,定能渡过此次难关。” “两位一夜奔波,定然疲累,我已命人准备饭菜和房间,你们先吃饭休息,养好精神也好照顾钟大人。” 温长语感激一笑:“多谢秦郎君。” “多谢秦郎君。”钟长良跟着行礼。 “我还有事,二位自便。”秦宁留下这句,匆匆离开。 野花含苞待放,榆树吐出鲜嫩的枝桠,秦宁捏着手上的两封信,过了好半响,跟立在一旁的阿南说:“找个伶俐的巡检兵,把这封信送到容知府。” 五十轻骑走出老远,沈新隔得老远隐隐约约听见唯励的喊声。 他抬手让众人放慢骑行的速度,等唯励说完谷中之事,沈新思索片刻回:“你回去后告诉郎君,药厂的药剂已经制作出来了,若钟家人同意,可以把药剂给钟大人一试,或可保命。” “其他的都等我回去再说,让郎君安心。” 益州残兵,他吃定了。 新城动静不小,庄开济一行人早早醒来,眼见城中不过慌乱片刻,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此时正三三两两站在酒楼二楼往下看,下人敲门进来禀告道:“禀公子,苏公子和郭公子已经去昭平县了。” “这是郭公子留给您的信。” 庄开济打开后啧啧称奇,“今日新城的县衙竟是沈大人的夫郎做主。” 夏兴候敲了一下竹扇,叹道:“巾帼不让须眉。” “边关将乱,沈大人却下了堪比封城的戒严令,城中乡绅和旅人也能答应?”石修英皱了一下眉,“依我看敌军还没来,城内就要先乱了。” “城内百姓每日不知要吃多少粮食,长此以往人心惶惶,必将大乱。”容华余说,“最晚明日城中戒严令就得取消。” “这话可错了。”庄开济笑了一下,“郭兄信中清楚写着,此次戒严令最短也要三日才会结束,让我们早做准备,趁早离开此地。” 气氛沉默一瞬,夏兴候出声问:“那郭兄和苏兄呢?” 等泛黄的信纸被几人传阅,庄开济哼声一笑:“他们两个不走,也不知道这个沈状元给他俩喝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们连生死都不顾了。” 不远处的街道,一个小哥儿正撸着袖子和一个男人了吵架,“你走路不长眼啊,撞了人也不知道道歉。” 见来回巡逻的巡检兵被喊声吸引了视线,男人立刻弯腰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见此场景,夏兴候扯了扯唇,“此时新城人手紧缺,我等既有报国之志,自当献一份力。” 顶着众人各异的眼光,他继续说:“诸君以为如何?” “……” 容枝府。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钱知府隔了三天就收到了。 “钟长贵是干什么吃的!副将叛逃,一万精兵一夕之间全没了,竟然连西晋军一块肉都没腰下来。”钱知府拿着战报的手都在颤抖,一脸气愤,“他合该自绝以慰天上英灵。” 这事一出,他年后的升迁肯定无望了。 “大人,西晋此次派了多少兵?”范师爷赶快递了杯热茶,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 “整整一万精兵,光是骑兵至少有三千之数。”钱知府只觉气血上涌,喝了茶定神道。 “大人,那眼下咱们如何是好?”范师爷小声问。 见钱知府阴着脸不说话,范师爷小声说:“大人,过了连绵的山脉,紧接着就是下属县城,县城并无城军,西晋军必定如履平地,现在只怕敌军已经快到容枝府了。” “而且容枝府府军里…一群酒囊饭袋,如何能和兵强马壮的西晋军打得过?” 钱知府心思一动,坐在书桌旁,提笔重新写了一份战报,递给师爷:“八百里加急,把战报送回上京。” 第209章 边关和平已久, 正值春种,西晋又无天灾,西晋军为什么会突然发起偷袭, 难道只是野心膨胀?奔波的路上, 沈新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身上的黑色长袍挡住初升的朝阳, 他们刚好到了官路上最后一个山坡高位。 “原地休整一刻钟。”沈新抬手拉紧缰绳,命令道。 “是,大人。”五十人齐声道。 一天一夜的奔袭,几人的伙食从鲜嫩的肉包变成了肉干和炒米, 季大庄小心翼翼看向沈新:“大人, 西晋真的打进来了吗?” “不错。”沈新给出肯定的回答, 他环视一圈, “无论如何,本官会守住昭平县, 战至最后一刻。” “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众人齐声道,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吩咐其他人喂马按摩马腿, 沈新独自快速登上了山顶,手持加工厂新制作出的简易望远镜,遥望益州。 褐色的田野、新绿的草地、不断前行的黑点轮廓。 还有一个目之所及的黑衣斥候。 来的真是时候,沈新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意, 他悄无声息回到原位, 轻声道:“二里外东南方向有两个敌军斥候相隔不远,邹高义跟本官去拿人, 其余人注意隐蔽。” 第207章 “是,大人。” 斥候心志坚定,发现无法发出信号后, 立刻抽刀自绝,邹高义眼中懊恼一闪而过。 沈新更是扣紧了手上的斥候,不给他一点自残的机会,但拷问了一盏茶的时间,斥候一个字也没吐,目光决绝。 见状,他只得扭断了斥候的脖子。 邹高义朝上面打了两个手势,沈新手持望远镜不断往下走,终于见到了西晋大军浩浩荡荡前行靠近的轮廓,粗略估计至少八千人之数,中间还有辆一场华丽、顶部嵌着宝石的马车。 斥候已死,时间一长昭王发现异样后必会再次派斥候探查,沈新思索片刻后决定主动出击,他带着众人顺着官道向下,朝西晋大军而去。 沈新一□□散最前方重骑兵的阵型,五十人为一纵队,且战且进,张飞鹰邹高义等人在后面应对着突然的袭击,如一把利剑直插王帐。 “杀了他。” …… “保护王上。” 伴着喧嚣声,沈新单枪匹马,一枪穿透昭王的后心,吹响胸前的哨声,众人闻声立即勒马转头,按照计划好的路线返回,只留一地兵荒马乱,鬼哭狼嚎,和急促哀伤的号角。 “全军撤退。” 沈新留在最后断尾,他回头扫过辎重车上的大堆大堆的粮草,眼底闪过一丝可惜。 到了安全的隐蔽山坡,众人才彻底放松心神,有二十多人都受了轻伤,该包扎的包扎,该休整的休整。 吕小毛眉毛飞扬,尽显少年肆意,他一边摘着野果放进嘴里一边说:“这一仗打的太爽了,还以为蛮子们能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 “那个穿金戴银的瞧着是个人物,在大人枪下也不过是个软蛋。”杨成嘉哼声一笑。 “大人是谁,一个狗灶将军也配和大人相提并论!?”邹高义冷嗤一声。 依他看,大人天人之姿,当皇上都绰绰有余,当然这话他也就在心底说说而已,可不能玷污大人高风亮节的名声。 沈新一直望着西晋大军逃窜的方位,发现他们阵型严密格外谨慎,知道自己没了机会,但西晋军短时间内也不会突袭进攻了。 没受伤的二十几个人被沈新分成两组,一组留下保护伤兵和安营打猎,一组跟着沈新下山寻找益州残兵。 二号山谷。 厂房里的锻炉日夜不休,谷中的空气都分外灼热,亮如白昼的库房。 防御工事和士兵巡防安排好,秦宁匆匆赶来山谷,正在检查最新一批的兵器,他问立在一旁的主管:“硝石和硫磺提炼的怎么样了?” “按大人要求,已经练出两百斤了。”崔虎对秦宁的问询见怪不怪,沉声回道。 “辛苦大家了。”秦宁说,“边关被破,益州军大败,兵器乃重中之重,还望崔主管带领大家把兵器的产量提起来,每日至少多做五十只铁盾。” 崔虎五指突然握紧,连声问:“郎君,昭平县一切可还安好?” “有小股骑兵偷袭,巡检兵英勇抵抗,已经被击退了。”秦宁顿了一下,宽慰道,“崔主管放心,大家的家中都安然无恙,也已经派了巡检兵重点保护。” “多谢郎君周全。”崔主管跪下磕了个响头。 怕人心涣散,秦宁敲打了一句:“只要大家尽职尽责,相公和我,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若不是大人和郎君,属下也不会过现在这样吃饱喝足的日子。”崔主管眼怀感激,“郎君放心,属下明白。” 月亮高悬,密林幽幽,狼嚎虎啸,大山眉头紧皱,当了一天隐形人的他出声道:“郎君,天色太晚了,该回衙了。” 这么晚了,大人回来定会给他加训的。 也不知道相公那里怎么样了,顺不顺利?秦宁紧了紧身上的青色大袍,应声道:“再去隔壁山谷看一眼就回去。” 事情都安排妥当,相公才能无后顾之忧。 曲阳县。 办事厅灯火通明、寂静无声。 林斐济的身后一左一右站着冯七和唯志两员大将,他素白的食指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道:“尚县尉莫不是欺本官面善,竟如此放肆!”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没了笑意,眼底似有冷光射出,烫的尚县尉一个哆嗦。 “下官…下官一时错了主意,还望大人海涵。”他赔笑道,“大人心胸宽广,想必不会和下官计较。” “而且钱知府正四品知府,曲阳县衙当之无愧的上级,下官不过是递了边关战报尽一份心力,大人未免过于小题大做。” 沈大哥夺取曲阳县衙肯定有私心,但林斐济既然做了选择,自然要有取舍,他低头看向尚县尉分外理直气壮的面容,眼里闪过一丝怜悯,沉声道:“尚余章身为曲阳县尉,玩忽职守,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五千两,按律当处以死刑。” 尚县尉傻眼了。 “特事特办,明日午时,尚余章刑场行刑,允许百姓围观。” “是,大人。” “你——”尚县尉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唯志捂着嘴巴压了下去。 容枝府。 不知从何时起,边关大乱的小道消息在权贵人家里争相流传,无论信还是不信,人心惶惶自不必说。 家境优渥的大族,清点家中财物,贱卖府中带不走财物、地皮和商铺,举家北迁成了主流之势。 明长领了三十人,守在必经之地,把路过的每一头肥羊,都劫下了□□成的财物。 一时之间,赚了个盘满钵满盈。 第210章 钟长贵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格外漫长的梦, 梦里还听见他夫郎说要带子改嫁,给他气了一个半死。 灰尘在清凌凌的日光中飞舞,钟长贵缓缓眨眼, 涣散的眼神好半天才重新聚焦。 就在这时, 头顶传来一阵熟悉声音:“夫君, 你醒了, 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温长语面露惊喜,鼻头一酸,热泪滚滚而落。 昨日阿贵浑身滚烫,高热经久不退, 凶险万分, 还好秦郎君拿来了一剂妙药, 夫君才能退热活下来。 钟长贵抬起发软的胳膊, 轻轻擦了擦夫郎的眼角,苍白的嘴唇微微弯起:“长语, 莫哭,我命硬的很, 一定没事。” 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钟长良闯了进来,“爹,你醒了!” “我这就去请长孙大夫。”他大步往前一跨, 又缩了回去, 风风火火出了门。 长孙大夫拎着医箱进来,仔仔细细检查一番, 说道:“人已醒来就再无关隘,喝药好生休养就行了。” “多谢大夫。”温长语和钟长良一一道谢。 “残病之躯多谢大夫周全。”钟长贵感激道。 长孙大夫不苟言笑,他认真道:“感激我们大人和郎君就是了。” 简单寒暄后, 屋内只剩下一家三口,钟长贵轻声问:“老黄他们怎么样了?” 温长语面色不忍:“路上没撑过去。” 即使见惯了生死,钟长贵还是心口一痛,他强撑着精神问:“此处是哪里?救我的恩人是谁?我既然醒了当亲自道谢。” “这里是九连山脉一处山谷,是昭平县县令沈家夫夫救了我们。”温长语握着他的手回道,“西晋突袭昭平,沈大人赶去山脉探查西晋军行踪了,事发突然,秦郎君正在县衙主持大局,此刻也不在谷中。” “是我无能,有眼无珠,有愧关内百姓。”钟长贵面色苦涩道。 温长语沉默片刻,吞下沈家夫夫的重重可疑行径,“我已经将战报托秦郎君往容枝府送了,希望钱知府能派兵快速回援。” 温长语接过钟长良手里的药:“夫君,先喝药吧,其他事情等养好身子再说。” 钱知府贪财好色,懦弱无能,怎么可能出兵,钟长贵挣扎起身:“我要亲自——” 话还没说完,嘴里就灌进来一大口苦涩至极的汤药。 “夫君,先喝药。”温长语又盛了一大勺,送进钟长贵的口中。 多喝药,多睡觉,身体才能好。 “等——”钟长贵伸了伸手。 温长语面色不改,继续喂药,“等———我—” 见二人气氛和谐,钟长良快步出门到了校场,跟着大家体能训练。 西晋大营。 气氛焦灼,位高权重的将领们神情激昂。 “王上绝不能白死,必须让大燕付出血的代价。” …… “那个狗屁县令必须死。”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王上的消息传回王都,请圣上决断。” “都给我闭嘴。” 易行正一声怒吼,现场霎时安静下来。 松权霄躲在角落里面色难看,昭王一死,西晋还能有他这个叛将的立足之地吗?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不想过以前顿顿粗粮的苦日子了,现如今最重要的是站稳脚跟,别随便做了谁的替罪羊。 “王上的消息和遗体要送回羊城,此等血仇也要报。”易将军巡视一圈,冷声道,“王上由西图鲁带二百精兵亲自护送,谢山罡这个两场战役的亲历者,做西图鲁的副手。” 第208章 西图鲁,西晋第一勇士,一定能完好无损把王上的尊体送回去。 “是,大人。”西图鲁和谢山罡抱拳行礼道。 易行正继续说:“王上绝不能白白战死,剩下的兵士与本将一起,跨过山脉,杀了狗官,祭奠王上英灵。” 左右此次出征,王上做的准备甚为齐全,粮草充足,至少还能坚持一个月。 “松将军身处益州和容枝府多年,想必对两地甚为了解熟悉,先锋非你莫属,一切还要多仰仗松将军。” 松权霄眼底一寒,“谨遵将军命。” “狗官空有身手,人手与咱们相差几十倍,只要好好商议对策,定能打他个片甲不留。”易行正语气中的自信,像是给大家加了一针强心剂。 众人纷纷回应道:“将军说的是。” 西晋军紧锣密鼓筹备复仇之战,沈新也日夜不歇,寻到了几百益州残兵。 山脉奇险天关,一旦有了防备,西晋军绝不可能像之前那次,轻而易举进了昭平。 沈新带着一行人回了县城,和秦宁匆匆见过一面,留下邹高义等十名好手做总教头,带着五百骑兵和粮草,又去了山脉,沿途的高处都布置了简易的瞭望塔。 靠着山脉地形,月余时间里,沈新带着五百骑兵和西晋万军打的有来有回。 期间沈瑾沈瑜得到消息后匆匆下山,像两条小尾巴一样跟在秦宁身边好些天,发现自己两短的身材什么也做不了,又恹恹地回了书院,开始奋发图强读书,异常努力。 林斐济和赵金沉,捋清掌控县衙后最先办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春耕放芽耕种的进度,遇到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之事,绝不姑息,严惩不贷。 从快从严的处理方式,让骨头无论硬软的百姓都对县衙要求,不敢置喙。 第二件事,颁布徭役令和建立各大工厂,为沈新的后备军和钱财库做人才储备。 经过几个月的奔波,来福和林清然一行二十多人终于到了容枝府。 不等几人送一口气,来福就打听到了一个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 “西晋来袭,边关大乱,多县失守。” 林清然跟来福对视一眼,眼神惊骇,他们又仔仔细细来回确定,生怕弄错了,出一点疏漏。 竟然打仗了,也不知道哥哥和沈大哥怎么样了… 几人心里焦急,没日没夜往前赶路,到了开永县,被赵金沉发现行踪,才着人护送他们去了新城。 沈新去了前线,秦宁是新城当之无愧的一把手,每日流水一样的谍报送进书房,治理县衙、前线粮草和人员调动的决定权都在他手里,身上的威势愈发重了。 前来汇报的众人,看着坐在书房木椅上的实施号令的秦宁,某一刻都恍惚的以为是沈大人。 上京城一如既往的繁华,街上商贩叫卖不停,信吏手持战报,脚跨快马,尘土满面,嘴唇干裂苍白,他高声惊喊: “益州急报,益州失守,边关被破。” “益州急报,益州失守,边关被破。” “益州急报,益州失守,边关被破。” 第211章 延和殿。 燕景帝紧急召了太子、几位王爷和文武重臣一起商议益州之事。 “益州大败, 钟长贵不知所踪,副将松权霄携五千军士叛逃,容枝府大半县城失守, 区区一万西晋军在朕的疆土来去自如, 犹如过无人之境。” “好啊!真是好啊!” 燕景帝望着地上装鹌鹑的一个个黑圆的头顶, 压下心底的怒气, 冷声喝问道,“诸位大臣可有良策?” “左相,你先说。” 邓忠国定了定神,拱手回复道:“回圣上, 西晋公然撕毁两国盟约, 陷边关百姓于水火之中, 狼子野心实在可恨, 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召集广安和容枝府两府和地方厢军做先锋军,把敌军赶出关外, 扬我大燕国威。” “微臣以为左相说得对。”柳侯爷连忙附和,“蛮荒之地, 区区弹丸小国,也敢与大燕叫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广安容枝两府加上广西路的湘军加起来不过八千之数,散兵无勇, 如何敌得过西晋的强兵悍马?”兵部尚书卫罗忠立即出言道, “倒不如从淮州飞虎军中调取三万精兵,直捣黄龙, 灭之以消民愤。” “此言不妥,大夏虎视眈眈,淮州的飞虎军决不能轻易调动, 等大夏得了消息趁虚而入,中原再添战火这个责任你我都付不起。”秦怀章飞快反驳道。 “容枝府每年税收不过七八万两,三万精兵一月的粮草花费就要至少二十万两白银,再加上路上奔波,至少要四十万两,国库吃紧,户部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户部尚书张元期跟着哭穷。 …… 主战派与主和派两方人马针尖对麦芒似的吵个不停,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年过去,燕景帝鬓角白发凸显,看上去愈发老了,他眼底疲累一闪而过,看向一直沉默的燕临川,沉声问:“太子有何想法?” “回父皇,西晋国内权臣擅专不足为虑,淮州和望北州的驻军虽然轻易不能大动,但抽调一千或两千小股兵力堆大局影响不大,广西一路驻军久不经战事,但驻军们身为大燕将士铁血仍在,儿臣以为若是指派一个擅于统兵打仗、众将士信服的将军,此事就可迎刃而解。” 燕熙川行礼道:“调配的精兵不多,广西路的驻军每年又有拨银子,想必一月粮草五万两银子就足够了,且西晋战败必将再割地赔款,此战可行。” “太子此言甚为有理。”燕景帝摆了摆手,“你觉得哪位将军能担此大任?” 燕熙川微微摇头:“一时半刻,儿臣心中并无合适人选。” “你们呢?”燕景帝看向众位大臣问。 秦怀章略一思嘱,率先回道:“马军都指挥使段玉诚,曾在环庆路斩获大小军功无数,微臣以为此子定能担当大任。” “段玉诚在军中不过千夫长,从没带领过万人军伍,如何能担此大任?微臣以为诸卫大将军姜广彪,勇冠三军英勇无畏,此战非他莫属。” 卫罗忠立刻反驳。 经过一系列唇枪舌战,最后燕景帝定了段玉诚做三军统帅,他轻咳两声:“此事就交于太子全权督办,众卿家多加配合。” “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圣上英明。” 众人退出殿外,小声交谈起来。 柳飞虎走在最后,心中焦灼不已。 无信可是在昭平县开了个书院,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凭他儿子身边那几个只会三脚猫的护卫,顶个屁用。 无信天纵英才,就因为一个装神弄鬼的老道,说了几句三五不着调的屁话,经年苦学全都白费了,甚至这么多年连家都回不了。 他刚刚在大殿上多次自荐,连带着圣上所有人都当没听见,生怕他有一点立功的机会,打破朝上多年重文轻武的平衡。 望着前方轻松谈笑的几个老头子,柳飞虎的眼里不知不觉扎进了一丝恨意。 钟长贵能下地走动后,见到谷中正大光明摆着的各色兵器,花样的训练方式,以及其他人脸上习以为常的表情,身躯微微颤抖。 温长语死死抓着他不让他开口,硬是架着钟长贵面色如常走了整整一圈,才回了屋。 对着钟长贵复杂至极的眼神,温长语轻轻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昭平县县令沈大人,在屯兵。 官员屯兵除了造反还能是什么?钟长贵的瞳孔猛地一缩,心乱如麻。 他一个只剩兵符的光杆将军,如何和如日中天的沈新相提并论?更何况沈新一家还救了他一家三口的性命。 再者他还身负丢了益州的千古大罪,小语的家族可能都会受牵连…这一件又一件事,他都无力偿还,钟长贵挺直了几十年脊背,微微弯了下去,眼底的颓然一闪而过。 新城。 沈新一家正在吃“团圆饭。” 将近两年未见,秦宁与来福和林清并没有丝毫陌生,复杂的心情已经平复些许,他夹了一筷子麻辣鸡丁放在来福碗中,眼眶发红:“虽然前边在打仗,但百姓们的日子过的还算安稳,你们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我找人给你们办场热闹的婚礼,再开个铺子,你们两个好好经营过日子。” 阿婆在沈新他们去上京不久就过世了,但来福怕影响秦宁就瞒了下来。 一年前刘志武过世了,来福和林清然相互扶持生了感情,想成亲,这也是他们接到信这么痛快来昭平县的原因之一。 来福心中酸涩又感动,他擦了擦眼角的泪,“哥哥不用操心我和阿然,借哥夫的光,望江县的铺子生意很红火,我们也攒了银子,过活不成问题。” “只管听你哥哥的就是了。”沈新在饭桌下轻轻捏了捏秦宁的手,以示宽慰。 吃过饭洗完漱,沈新揽着阿宁的软腰,轻轻摩挲着阿宁的脸颊,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第209章 他一直在山脉和新城两地奔波,有好些日子没好好看看阿宁,和阿宁安安静静说话了。 秦宁亦是如此,但他的目光没有沈新那么放肆,他轻轻吻了吻沈新的脸颊:“相公,真的要明日就去吗?” 会不会太快了。 苏阳秋做事沉稳老道,秦宁提拔他做了副县丞,承接林斐济之前的职位。 庄开济和郭冬白两人整日恰尖互呛,让沈新拎去前线做了军师幕僚,夏兴候几人也有了各自的去处。 “西晋军被我打怕了,会安生几天,钱知府此人贪生无能,朝廷又鞭长莫及,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沈新一下又一下吻着秦宁,絮絮叨叨道。 “前线有邹高义撑着,衙中有满腹才华的学子,两个县城的徭役令招收的预备役,都由谷中任劳任怨的钟教头几人训练着。” “阿宁只管稳坐高堂之上,若谁二心,关起来等我回来处理。” 说的倒是好听,还不是要走,秦宁气闷,他微微挺身,一口咬住了沈新的喉间软肉。 第212章 秦安安虽然是太子君, 但前朝之事他插不进手,只能等燕熙川回来才知道具体情况,他一边扇着手中团扇, 一边逗弄着膝上的奶团子玩。 燕熙川跨入殿内, 眼神瞬间变得柔软, 秦安安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 “殿下回来了。” “父王。” 燕熙川先是握了握秦安安的手,而后弯腰抱起地上抱着他腿不撒手的小人往上颠了颠,“出去玩吧,我和你爹爹有话要说。” “弘儿明白。”小小的人一丝不苟行了礼走出殿外。 “可是益州情况不妙?”秦安安端起温茶放到燕熙川手边。 这个关头, 明烨找到盐湖的消息也该递上去了, 父皇也能开怀开怀, 燕熙川宽慰道:“益州没了, 此次抽调淮州和望北州精兵五千,由段玉诚做三军统帅西征, 定能大胜。” “有殿下费心筹谋,过不了多久一定能夺回益州。”秦安安微微弯唇, 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眼底的沉思。 他总觉得此事和沈新那人脱不了干系,还不如当时下狠手把人弄死了事,也好过现在时不时的心惊胆战。 可惜,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容枝府。 自从接到战报后, 钱卫纪立刻把一千多的府兵召集起来, 严密保护府衙,派人去往西边打探消息。 但几日几日过去, 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就在他即将崩溃要弃城而逃时,收到了沈县令的战报文蝶, 上书他集结昭平、曲阳和开永县之力,终于阻挡住了西晋军脚步,希望知府大人尽快派军支援。 此时此刻,钱知府的心暂时放回了肚子里,脑筋一转,一个绝妙的主意在脑海里浮现… 为官这么多年,他也腻了,倒不如就此功成身退,过他的闲云野鹤的好日子去… 不过须臾之间,益州破了的消息在府城里飞速蔓延。 各类物品的价格飞涨,粮价一天比一天翻倍的高,然而最值钱的还是通关路引,一张通往广安府的路引要五十两黄金,是普通百姓几辈子、几十辈子也买不起的价格。 敌军还没来,容枝府就乱了,城外流民聚集,乞丐横行,想进城的人,在看到高墙之上冰冷的铁箭也歇了心思。 一对乞丐兄妹紧紧靠在城墙一角,和正对面的老妇人形成对峙之态。 较高些的哥哥史文成目光警惕:“粮食金贵,奶奶还是留着家里人吃吧。” 躲在后面的妹妹史文兰悄悄咽了咽口水,眼眸低垂看向地面。 史文成在花楼里长大,自小就知道察言观色,这个老夫人眼底的不怀好意,他看的清清楚楚,就算再饿,他和妹妹也不可能吃这妇人的东西。 “真是个好孩子。”老妇人嗔怪一声,“老身就是觉得你们两个跟我合眼缘,特意给拿给你们的。” 她走的更近些:“吃吧,可怜见的两个孩子,你们的爹娘呢?” “不用了。”史文成抓起妹妹的手要跑,却被妇人死死拽住。 她阴森森地说:“跑什么?老婆子我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就在三个人争吵推搡之际,阵阵铁蹄声由远及近,影影绰绰的黑影逐一显现。 “蛮子来了,快跑啊。”不知是谁怒吼一声,人群如鸟兽开始四散逃逸,史文成也顺利带着妹妹挣开了老妇人的禁锢。 高墙之上的城防军也被这如山如海的骑兵吓得乱了阵脚,看着越来越近的军队,有人视死如归大喊道:“府城封门,来者止步。” 连一个速速离去都不敢说。 回应他的是五百铁骑声如洪钟的大喝声。 “昭平县沈大人有要事,速速开门。” 第213章 这个沈新怎么亲自来了?而且他哪里来的这么多兵!?钱知府推开身边的美妾, 眼神阴晴不定,对等在一旁的师爷说:“把人放进来吧。” 可能还得靠着沈新当徘头兵,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昭平县?不是早早的被西晋军占领了吗?这个沈县令竟然还活着?!” “而且还带了这么多兵过来, 这得有好几千的兵马吧。” “那咱们是不是有救了?” “真的!?老天爷保佑。” 百姓们仓皇的步伐微缓, 眼神里带上了期盼。 伴着流民百姓的低语, 沈新带着二十骑进了府城。 钱知府穿戴整齐, 早早在府衙大厅等候,他见到沈新立刻站了起来,一脸关心道:“沈大人这一路辛苦了,昭平县一切可好?西晋军最近可有异动?” 沈新避开钱知府伸过来的手, 毫不客气坐在了木椅上, 玩味道:“本官这一路走来, 街上连个活人都没有, 偌大一个府城宛如空城,钱知府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放肆。”钱卫纪面色难看, 他大力拍了一下木桌呵斥道,“沈县令好大的胆子, 竟敢以下犯上,不敬上官。” 沈新不紧不慢补充道:“钱知府不愧外界的名声,是个货真价实的酒囊饭袋。” “你放肆。”钱知府气的胸膛起伏,也顾不得什么厉害得失只想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脱口而出道:“来人, 把这个言行狂悖的小人压入大牢,择日处理。” “谁敢?”沈新冷声道, “本官带领边城县城百姓辛辛苦苦抵挡西晋精兵,可不是让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骑在本官头上作威作福的。” 十名骑兵和上百的府军对峙,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双方虎视眈眈,气氛瞬间凝重下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钱知府又惊又怒,一旁的师爷不断往墙角缩小身子,恨不得捂着耳朵钻地底。 “泄露军情,作高粮价肆意敛财,买卖路引致使府外流民横行…”沈新嗤笑一声,“这桩桩件件,加起来都能与通敌叛国之罪相提并论了,钱知府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本官念在沈县令抵御敌军辛苦,没想到你竟愈发放肆了,竟敢以莫须有的罪名诬告本官。” 瞧见府军眼里的怀疑,钱卫纪眼里杀意一闪而过,他呵斥道,“金提辖你还在等什么?立刻把这个小子给本官抓起来。” 金吉时还在犹豫之时,沈新旁边的冯七已然出手,他利落抽刀,寒光随关闪动。 “竖子尔敢!?”金吉时反应过来,目呲欲裂,他连忙上前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钱知府的人头陡然落地,眼睛瞪得老大,滚出老远。 这个冯七,倒是深藏不漏,沈新心中轻笑一声,收回目光。 “大人!”师爷面色震惊,他惊呼一声,瘫软在地。 金吉时知道自己是个谨慎的性子,但他没想到,有一日会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生生断送了他姐夫的性命,巨大的冲击让他愣愣的站在原地,缓不过神来。 冯七“砰”的一下跪在地上,眼神低垂看不清神色,他抱拳请罪道:“大人,属下在战场上砍头砍顺手了,一时间心绪上涌,结果了钱知府,还请大人惩罚。” 大厅内针落可闻,血腥味开始蔓延,望着一个个几欲喷火的眼神,沈新不为所动,他甚至勾了勾唇:“正值边关战乱,钱知府非但不派兵回援边城,延误战机,还鱼肉百姓,致使治下百姓流离失所,实乃严重失职之罪。” 他目光扫过众人:“钱知府也算死当其所,是也不是?” “放屁,给我上。”金吉时双眼通红,率先提刀砍向沈新,“乱臣贼子,人人——” 话音未落,就被罗二一刀斩了,他阴测测看向众人:“谁还有异议?” 容枝府的府兵从没上过战场,一群乌合之众,哪里见过这个场面,一个个不停往后缩,双股战战,生怕成为骑兵手上的下一个刀下亡魂。 见没人敢吭声,沈新皮笑肉不笑道,“冯师爷,一盏茶内把府衙有品阶的官员都叫到大厅,记住,一个都不能少。” “是是是。”冯师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喃喃道,“小的马上去,马上就回来…” 第210章 通判、典史、主薄、推官,录事参军等官员匆匆赶来时,全都傻眼了。 “钱卫纪战时严重失职,本官替天行道,诛之以正法典。”沈新站在上首,俯视众人,“现在开始,由本官接受容枝府,谁有意见?” 不管这些官员心里是何想法,面上都一言不发,沈新提前了解过府衙的大小官员,知道大多数都是明哲保身的性子。 见没人开口他也毫无意外,沈新让人清理好地上的死尸,开始颁布自己的政令。 第一条政令就是不再封闭府城,第二条政令是把粮价降到正常水平,第三条政令是安置流民,颁布徭役,划分田地,让每个服徭役者都可以有五亩田地,交由家人打理过活。 整顿府衙中,遇到蛀虫宰了或者押送大牢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沈新毫不手软。 少了一半的府衙冷冷清清,各级官员更加小心谨慎,生怕哪天惹了祖宗直接归西。 “开城门。”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阳光透着城门缝隙倾洒而入,史文成的脸上露出希望的光辉。 无涯书院。 柳无信倚在软椅上,看向一旁认真写文章的沈瑾,懒散散地问:“小鬼头,你大哥去哪了?” 沈瑾顿了顿,实话实说道:“他去容枝府了。” 容枝府?这个沈新到底想做什么?柳无信微微坐直了身子,神情莫测。 第214章 人群推推搡搡, 一窝蜂地涌入了容枝府,生怕晚了一点就丧失了机会。 史文成紧紧攥着妹妹的手,使了吃奶的力气往里钻, 鞋子被挤丢了也顾不得。 街上有人不断惊呼。 “糙米竟然降价了!从三百文一斤到六文一斤了。” “真的假的?” “只要六文?” “粗盐也降价了!比以前还便宜, 一两只要五文!” “五文?!”惊讶声此起彼伏。 没有其它质疑声, 所有人各自转向粮铺和杂货铺跑去, 经验丰富的老妇人挤在了前头,拿出准备好的袋子:“店家,我要一担糙米。” 小二敲了敲挂在外头的木牌子,吆喝道:“粮食限量购买, 每人每日只能买十斤米粮。” 进了城望着热热闹闹的人群, 史文成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他是趁花楼出了乱子带着妹妹逃出来的, 但没想到外边的日子比楼里还难过。 村子排外, 不肯接纳他们,他们只能靠野菜果腹, 没有路引和身份文蝶,他们也离不开容枝府的地界。 现在正处战时, 朝不保夕,活计也不好找,史文成牵着妹妹躲在小巷子里,面色来回变换。 就在这时, 史文兰小声说:“哥哥, 那些官爷也进城了。” 史文成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他以前听别人说过, 昭平县县令精明强干,办了一座启蒙书院,专门招收贫苦人家的子弟, 让他们也能有一技之长,过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刚刚在城外,这些官爷也并没有打杀他们,史文成在心底给自己鼓了鼓劲,毅然决然朝黑衣骑兵跑去。 他要给他和妹妹挣个出路。 “官爷,我想参军,求官爷开恩收留。”史文成跑到城门口,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古墨书刚安排完把守城门的士兵,见到眼前的乞丐,眼里闪过一丝恍惚,两年前,他好像也是这么求大人的。 “你年纪太小不能参军”古墨书正了正脸色,声音微缓道:“没事的话可以去府衙告示栏等大人政令,大人会给你们安排出路的。” “谢官爷,谢谢官爷。”史文成沉下的心重新恢复心跳,他连连道谢,转头拉着妹妹脚步不停往府衙跑。 无望之际,只要有一根救命稻草他都会拼死抓住。 “墨书哥,咱们也成官爷了?”吕小毛凑过来,贱兮兮地说。 古墨书眼风一扫,呵斥道:“闭嘴,看好城门若是漏了一只鱼出去,拿你是问。” 这次来容枝府,大人带的都是年岁不大的军士,个个经验不足,他生怕一个不小心搞砸了,误了大人的正事。 府衙后宅原住着钱知府家中亲眷,沈新着人给他们清理了出去,在纸上写好这边发生的事情,招骑兵进来命令道:“温大,你把这封信亲自交到郎君手上。” 容枝府成了空壳,之前大肆购进的铺子也该派上用场了,还得派一个可信能干的人来这里暂时管理府城。 “是,大人。”温大抱拳领命后,罗二进来行礼道,“大人,所有府军都带去训练场了。” 府衙占地面积几乎是县衙的一倍,后堂还有一个专供钱知府看戏的平整圆台,便宜了沈新,他直接命人清理好做了训练场。 沈新点头又问,“瞧着人怎么样?有可造之材吗?” 罗二摇摇头,回复道:“一群散兵,毫无斗志血性。” “练练就好了。”沈新随口回道。 罗二想到谷中的日子,后背一紧不敢接话,默默跟着沈新走到了训练场。 府军衣着各异,军服破旧,盔甲残破不堪,还有人穿的是粗布短衫,面容紧张,眼神瑟缩中夹杂着对前路的忐忑。 沈新走上木台,朗声道:“从今日开始,本官暂时接管容枝府,如今前方战线吃紧,诸君身为容枝守卫,自当肩负守卫之责,为来日之战做准备。” “从今日起,府衙供应诸君一日三餐,每人每月月俸从半钱涨到二两,训练成绩突出者,还有其他奖赏。” 沈新抬了抬手,冯七顺势上前一步:“冯七,将作为你们的总教官,全权负责训练之事。” “谨遵大人令。”众人纷纷回道。 距离九连山脉十里的西晋大帐。 “砰。” 滚烫的热茶杯在地面破碎四散,水渍蔓延,怒喝声随之响起: “一群酒囊饭袋!手握整整一万精兵,一个月的时间,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县城都攻不进去?” “还赔进去大半精兵!若不是本官及时赶来,大将军是不是要如丧家之犬班师回朝了。” 广特使紧盯着坐在左侧的易行正,冷声道:“将帅无能,累死三军,易将军若是江郎才尽,不如早日退位让贤。” 任谁也不能想到一个小小县令帅才之能远胜于他,易行正嘴里发苦,他轻叹一声: “大人此言极是,山脉奇险,本将数次进攻毫无寸进,反倒损兵折将,排兵布阵亦不如那位昭平县令,本官愿意将大印交给有才将士,亲自回羊城向圣上请罪。” “大将军此举万万不可啊。” ……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将军三思啊。” 几位将军纷纷开口挽留,气氛如潮水般沉闷。 广特使也吓了一跳暗暗思咐他的话是不是太过了,他轻咳一声: “刘将军说的不错,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将军怎么能为了几场败仗失了争斗之心,阵前换将此乃兵家大忌。” 看来圣上还是信任我的,易行正微微放松,勉强一笑:“谢广特使宽慰,为今之计,只有佯装撤退,而后裹挟益州百姓,分五路压进山脉。或可一试。” 自己竟被这个老东西以退为进诓骗了,广特使咬了咬牙,假笑道:“军中之事本官是个门外汉,一切就有劳大将军了,下一批粮草会在半月后送到。” “圣上还等着本官复命,本官先回羊城了。” 松权霄躲在角落神情阴郁,嘴角更是起了一个大火泡,他手里原来有两千精兵,几场战役下来只剩了三百,必须得尽快胜一场,不然这一切就全白费了。 听到易行正的话,他眼底亮了亮,上前一步:“大将军,末将愿率兵前往。” “不急。”易行正摆了摆手,这次要谨慎行事,要一举拿下昭平,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傅九是书香门第长大的孩子,身上的书生气质尤为明显,被救回来后,他就留在了秦宁手下做事,此刻他面带喜色,迈着短腿进了书房,和阿南碰在了一起,两道欣喜的声音同时响起: “郎君,抓住了,付老三抓住了。” “郎君,那东西成了。” 第215章 “把他带去昭平县, 各处张贴告示,后日在城门口执行死刑,众位百姓均可观刑。”秦宁先看向傅九, 不假思索道。 如果不是付老三给西晋骑兵带路, 昭平县也不会那么早被找到, 死伤了那么多人。 他欠昭平县百姓的命, 也该还了。 “是,郎君。”傅九压下心底的快意,行礼道。 等人走后,秦宁仔细问了问阿南有关炸药包的具体情况, 才说:“我亲自去看看, 和以往一样, 县衙中之事由苏县丞暂时接管, 晚上例会汇报结果。” “对了,再让苏县丞整理一份县衙官员可用名单, 我有大用。” 想必相公已经拿下容枝府了吧。 “是,郎君。” 听完阿南的转述, 苏阳秋面不改色的应下,这些日子秦宁时不时往外跑,他也生出过探查的心思,虽然一点痕迹没查到, 却也有了意外之喜。 第211章 沈县令这里竟然私藏了亩产大几千斤的粮食作物, 他到底要做什么?苏阳秋漆黑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暗色,回神后继续处理积压的文书。 “砰。” 地面被炸了一个几米的深坑, 热浪滚滚,灼烧着四周变形的空气,飞扬的尘土下是一双双锃亮锃亮的眼神。 有了它, 这些日子大家伙惶惶不安的心都可以放下了,崔虎面色激动道:“郎君,有此利器,大胜指日可待。” 一个小玩意就如此厉害,相公以前生活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秦宁深吸一口气,大赞道:“好!在场诸君每人赏纹银五十两,官位封赏等我和大人商定后,再行决定。” “谢郎君。”众人面露喜色,齐声回道。 “还望诸君再接再厉,提高制作效率,缺人缺物尽可直言。”秦宁面朝众人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诸位都是我昭平新城不可或缺的人才,此物危险,大家制作时一定要慎之又慎,珍重性命。” “郎君放心。”在场的汉子听了这话都觉得心中熨帖,还有不少人为此感动的红了眼眶。 烛火闪着微光,守在门口的大汉更显雄壮,大厅里坐着三四十位府衙各级官员,沈新坐在木椅上,一边垂首聆听大家的任务进度,一边思考后续之事。 容枝府已收入囊中,又招了三千预备役,临近的广安府和平洲府也可以开始着手谋划了,至于容枝府下属县城什么时候收服,不过时间问题。 “禀大人,下官通知各个县衙时,诸位县令都一口应承了下来,但下官今日派人去临近村子暗访,发现并无一人换种重新耕种。” “套了话才知道,各县衙虽然把政令传达下去了,但田户们把粮食看的比命还重要,瞧着并没有要依命行事的意思。”白通判小心翼翼瞧了一眼沈新,他低若蚊声:“换种的政策…可能难以推行。” 后排的官员对了对眼色,对白通判的勇气竖了个大拇指,眼下谁人不知,沈大人来了容枝府不过三天,滚落在地上的人头加起来将近百人之数。 见沈新毫无反应,白通判硬着头皮继续说:“因着西边的战事,百姓本就人心惶惶,若强行推行换种政策,很大可能会激起百姓们的逆反心里,到时内忧外患…” 这个白通判心里还是有百姓,和明久调查的大差不差,沈新勾了勾唇,沉声道:“吕小毛。” “大人,属下在。”吕小毛大步跨进屋内,朗声道。 沈新命令道:“给你一日时间,率一队人快马把周边四县的县令活着带到府衙。” “谨遵大人令。”吕小毛抱拳行礼,神色坚毅。 等吕小毛离开大厅,沈新开口道:“继续。” 杜主薄连忙站起来行礼道:“禀大人,下官已带人重新划分了五个坊间的人丁户薄,粗略估计能招收徭役一千余名。” …… “大人,各大商铺已经重新重新步入正轨,空置的铺子下官也在竭力招收新的商贩。” 一场会议花了大半个时辰,望着众人疲累的神色,沈新心里叹了一口气,顺势结束了会议。 九连山脉,庄开济和郭冬白正跟着侦察兵满山乱窜,这几日没了沈新的约束,其他人又敬重读书人,两人也算山中一霸了,但正事也没忘了干。 郭东白从枝桠上揪下来一个红色野果,“这几日西晋大军这么安静,也不知道再憋什么损招,庄兄怎么看。” 庄开济回道:“英雄所见略同。” “西晋的一万精兵被打了个七零八落,竟然还不死心退兵,一个将军而已值得吗?啧啧啧…”郭冬白被果子酸的呲牙咧嘴。 庄开济“嗯”了一声。 “你不对劲。”郭东白绕着庄开济走了一圈,语气肯定道,“快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庄开济:“……” 他看了一眼似乎毫无所觉的郭东白,问:“郭兄觉得沈大人此人如何?” “人中龙凤,万里挑一。”郭冬白回答的毫无犹疑。 “那相比与几位皇子、太子甚至于当今圣上,沈大人又如何?”庄开济的声音变得悠远而绵长。 手上的果子被捏出汁水,郭冬白瞧见庄开济眼中的认真,心里微抖,连忙低声喝道:“你疯了不成?这种话都敢讲,枉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 见庄开济无动于衷,郭冬白起了个仰倒,他说:“若是让有心人听到了,不光是你,沈大人甚至你们全家都得受牵连。” “这话可说错了。”庄开济勾唇一笑,“是沈大人请君入瓮啊。” “咔嚓。” 枯枝断裂声,清晰传出两人耳中,庄开济和郭冬白同时面色一变,厉声道:“什么人!?” 第216章 “两位大人让我好找。”杨成嘉从粗木后走出来, 面色焦急,“侦察兵来报,西晋新增了至少两万的大军, 邹教头和明教头四处找两位大人回去商议防御之事呢。” 也不知道这人听到了多少, 庄开济和郭东白对视一眼, 应声道:“现在就回去。” “敌军一直在整顿粮草兵马, 还模仿咱们把军队划分成了五支队伍,分别驻守在不同的方位。” 邹高义点了堪舆图几处位置,“恐怕要有大动作。” “分散队伍,这是平原灵活的打法, 西晋主将不至于如此昏头吧。”郭东白皱了皱眉头, 不确定道。 “还有种可能。”庄开济眸色微沉, “他知道我军人数远不敌他们, 敌军想要快马斩乱麻,发起总攻, 以人数优势碾压我军。” 见在场众人难看的脸色,郭东白补充道:“庄大人说得有理, 三万多人每日成千上万的消耗粮草,这场仗敌军比我军更拖不起。” “还是速速发报回新城求援方为上策,好在驻军与咱们相距不远,快马一天一夜就能赶到。”庄开济继续说。 他和郭东白没有管理控制权, 沈县令不在, 军中实际管理者只有邹高义和明长两人。 加上新进的士兵,谷中现在一共有五千五的士兵, 前线现在就有二千五百人,大人去容枝府又带走了五百骑兵,各处瞭望台也要几百士兵, 剩下的都带过来也不过二千之数。 邹高义和明长面色阴晴不定,过了半响,明长终是点了头:“我马上给郎君写信,丘兴,你骑快马送到瞭望台,让他们把军令送回新城。” “是,大人。”丘兴穿着青色棉衣迈进帐内,抱拳道。 求援战报虽然发出,但边防战线也要进一步拉紧,邹高义等人分了六队沿着防线布设陷阱,检查错漏,对面的西晋敌军也在紧锣密鼓的收编队伍,整理队形,剑拔弩张的气氛愈演愈烈。 边防军没等到支援,倒是先等来了激昂的号角和密密麻麻的西晋大军,和最前面衣衫褴褛的普通百姓。 站在高处,手持望远镜的卫可彪瞳孔猛然一缩,他灵活往树上爬了几步,双臂双脚为旗,不停的往山下打密语。 “敌军三里外,人数三万,百姓为盾。” 尖锐的哨声催促着众人不断移动着方位。 明长、邹高义、张飞鹰等人聚在山腰,放下目镜,目疵欲裂,不可置信道:“西晋走狗,竟然拿边关百姓当盾牌,如此丧心病狂。” 郭冬白面容肃穆,厉声道:“你死我活的战争,绝不可心慈手软。” “可那些都是无辜之人…”张飞鹰喃喃自语,面色不忍。 到底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瞧出众人眼中的犹疑,庄开济冷声道:“不错,他们是无辜,但敌众我寡,犹豫即败北,若是让他们突破山脉,昭平和新城两城之人就是下一个边关百姓!” “此战,绝不可退!”郭冬白和庄开济同时抽出腰间利刃,齐声喝道。 “两位军师说的不错,山脉过后是万丈平原,一时的心慈手软只会酿成大祸,至于边关百姓,今日过后再行赎罪。” 明长环视一圈,举起长矛:“诸君,大人临行前让我们守好边关,绝不让一分一厘,你们都忘了吗!?” “我等誓死不退!”邹高义和张飞鹰等人心中一凛,同时道。 急促尖利的哨声被吹响,同沉闷的号角交织,双方士兵如潮水般涌向战场。 容枝府。 “大人万安。”林斐济拱手行礼,几日的舟车劳顿丝毫不见疲累,身后跟着的时文和时武也神采奕奕。 沈新眼里闪过一丝满意,关切问道:“一路可好?” 林斐济点点头:“临近县城并无混乱,官道还算安全可靠,比较顺利。” 饭后,双方交换了各自掌握的情况后,沈新叮嘱道:“一府之力到底羸弱,若是能让临近的广安府和平洲府百姓来容枝府投军,也是一大助力。” “下官明白了。”林斐济略一思索,“等郎君派的人一到,下官就挑几个头脑灵活的人乔装成百姓,去广安府好好宣传一番投军的好处。” “你看着办吧。”沈新轻描淡写道,“容枝府的豪强乡绅跑了大半,剩下的几个若是不听话,你处置即可,不必顾忌,这五百骑留下听你命令行事。” 第212章 “大人放心。”林斐济勾了勾唇,淡声回道。 晚会期间,沈新把林斐济介绍给了府衙众位官员,又把每个人都好生敲打一番,翌日一早,单人一骑离开了容枝府,吕小毛领着一千府军紧随其后。 秦宁收到求援信已是第二日,他立刻去了谷中召集一千士兵和二五名熟练使用火药的士兵,由唯励当领队骑马先行,剩下步兵也整装待发即刻去往边防。 一月的时间,钟长贵只觉休养的差不多了,等秦宁点完兵都没叫到他的名字,他有些急了,立刻上前询问:“秦郎君,我枪法功夫都不错,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夫郎和儿子都在县衙做事,只有他日日对着一群汉子训练,用处不大。 回去后还得召集县衙官员商量粮草一事,秦宁快速摇头拒绝:“另有要事要托付给钟将 军,钟将军静待时机即可。” 火药刚刚制作成功,现存的火药不到巴掌之数,也不知道崔虎他们什么时候能想出法子量产。 沈新到新城时,正巧看到送进山脉的粮草队伍,浩浩荡荡远行。 他了解完消息,一人一骑匆匆追去。 第217章 不过十日, 林斐济就把整个容枝府把控的严严实实,沈新交代的事情也在有条不紊的往下办。 “听说益州又打仗了,也不知道战况如何了。” 正值响午, 迎来送往的码头, 一群扛大包的苦力大汉们一边啃窝头一边闲聊。 “可惜我拖家带口, 不然定去投军, 建一番功业。”黑红汉子语气遗憾。 “不就是娶了一个婆娘,有什么可炫耀的。”另外一人说着酸话。 蹲在旁边的人不动声色的引导话题:“听说那边府城给投军之人按照身高体型发放人头费,十两银子到二十两银子不等,参军以后每月还有饷银, 估计也不老少。” “真的假的?十两银子!?”好几道惊讶的声音瞬间响起。 他们好些人家里都没田, 码头扛大包累死累活一年也赚不到一两银子, 生病了也得咬牙扛着, 生怕白瞎一天工钱,一家人都吃不上饭。 若是参了军, 有了十两银子,就能买二三亩地, 家里也能活得下去。 若是再多攒个二三十两,那以后的日子得多舒坦,有人眼神火热。 “但咱们也没有门路,万一被骗了, 全家都跟着遭殃, 还是扛大包吧。”蹲在最边上的男人迟疑道。 “是啊,虽然累点但是稳妥, 辛苦几年也能置上几亩田。”有人附和着。 “我有啊,我四大爷家的三堂哥就去了那边投军。”最开始出声的男人一拍大腿,双眼真诚道, “若是大家伙真想去,今天晚上我就走一趟,仔细问问我那亲戚。”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人神色微动,往前迈了几步:“兄台此言当真?” “真。”男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露出整齐的两道白牙,“真的不能再真了。” “老六,哥不能让你白打听,若此事真成了,大哥请你酒仙居去搓一顿。” “等等,加我一个。” “我也是。” …… 一个人头一两银子,这些加起来得有二三十两。 老六,原名严六,原来是商行里的牙人,此刻的他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仍然是那幅老实模样,他连连摆手道:“微末小事,都是兄弟,大家客气啥。” 严六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向他招手了。 这样的场景接连在平洲府和广安府各处上演,一时之间,将近数千人涌入了容枝府。 九连山脉边防线。 知道百姓无辜,战场上也不能手下留情,但人有七情六欲,如何能真的对可怜百姓下死手,邹高义眼见着好几个犹豫手慢的小兵,下一秒就被敌军收割了性命,他目呲欲裂,手下的刀更是快了几分。 站在高处士兵放箭的速度也比以前慢了几息,对射出的每一支箭都格外谨慎,想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杨嘉成眼中怒气一闪而过,拿起胸前的哨子,或长或短的哨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全力进攻,后退者按军法处置。” 明长和邹高义齐声大喝道。 战争逐渐焦灼,遍地的残兵死尸累的老高,烧焦的枝丫上冒着点点火星,满目沉寂。 终于,西晋敌军彻底占领了边防线所处的大望山。 连吃几场败仗的晦气一扫而空,易行正站在山顶上哈哈大笑,大吼一声:“全力追击,杀他个片甲不留。” “杀!杀!杀!” 红了眼的士兵不断向前冲锋,声势骇人。 风声送来的号角音让沈新心中一凛,他望着隔了一个山头的大望山,马蹄挥出残影,向西疾行而去。 热血交混黏腻光滑,鼻息间的铁锈味越来越重,手中长矛越来越难握,心中疲累之意尤甚,士气低迷,再这么下去必将败北。 明长扫了一圈,提起一口气大吼道:“坚持住,援军马上来了。” “干他娘的,西晋蛮子。”三三两两的回应像一支强心剂注入身躯。 郭东白和庄开济两人被众人有意无意簇拥在队伍中央,比起其他人,两人身上的血迹几乎忽略不计。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格外凝重,即使昭平和新城接到消息就筹谋准备,一来一回也要最少整整两日。 从昨天到今日也不过一日,边防线已破,即使有各瞭望台接应,没有援兵不到一千的残兵也难以抵抗万数以上的西晋敌军。 昭平和新城完了,但郭东白和庄开济只字未言,手持刀剑,奋力击退随处可来的冷箭。 邹高义跟着沈新在九连山脉数次穿梭,从没有一次觉得一个小山顶如此难爬,西晋军像疯狗一样死咬不放,抵在最前面的士兵换了一波又一波,倒下了一个又一个。 沈新攀至山顶,脚步不歇,目光略过半山腰焦灼的战况,直指山底的通身银白盔甲的主将。 就是他了。 沈新松开缰绳,任由马匹前行,他从腰间箭筒抽出一支钢箭,拉满万石弓,“铮”的一声,钢箭急速射出。 “大将军,山顶上来了一个人。” 易行正闻声望去,这时,副将面色一变,一边喊一边往扑向易行正:“大将军小心。” 易行正被他扑倒在地。 箭矢入体,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生生往后挪了两步,副将当时就没了气息。 沈新眼里闪过一丝可惜,他拿起银白的军哨,有规律的吹奏,借着高处的优势排兵布阵。 无比熟悉的哨音在耳边响起,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军士立马红了眼眶,激动大吼的声从战场四处响起: “大人来了!” “大人来了!” “大人来了!” 第218章 士气瞬间高昂, 战机席卷而来,沈新重新搭弓,瞅准时机射出箭矢, 让边防军顺利和西晋大军拉开距离。 庄开济眼底的震惊一闪而过, 他不自主的回头望了一眼, 没想到沈新的战力和威信力都如此之高, 当真是出乎意料。 大燕何时出了如此凶猛的将军!?松权霄见势不妙,生怕剩下这两三个人被他射没了,打了手势,带着他的心腹部下悄无声息挪到了其他兵将后面。 易行正顾不得安置副将的尸首, 杀机四溢, 他眯眼看向沈新, 冷声道:“弓箭手集中火力, 全力射杀马上之人。” 人倒是果决,沈新闻言并不打算躲, 最好的撤退就是进攻,他纵马向下俯冲而去, 长矛截断箭矢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一身杀意宛如实质,令人胆寒。 “大将军,怎么办?根本射不到他。”弓箭手身心俱颤, 声音格外干涩。 “大将军, 此战过后,若是此人活了下来, 必定名扬天下,万不可放虎归山,徒留大患。”军师定了定神, 连忙说道。 “本将知道。”易行正沉声回复,身形隐藏在一块巨石之后,红色旗帜举起指向前方,前后翻动。 “全军向中军集结,全力进攻!” 密密麻麻的人头像蚂蝗一样向官路聚集,明长面色一变,怒吼道:“拦住他们,给大人铺路!” “借你长矛一用。”路过喘息的伤兵,沈新探身拾起长矛,登上马背,纵身一跃,进了敌军浪潮里。 郭东白一直关注着战况,瞧出沈新的意图后,他心中无比焦急,立刻大喊道:“大人,万万不可!” “儿郎们,随大人全力冲!”邹高义几人见状嘶哑着呐喊。 “冲啊!”郭东白大喊,举起长矛往前冲。 “一群疯子…”庄开济竭力压下血液中突如其来的颤栗,喃喃自语。 沈新手中长矛挥舞,来自四面八方的各色兵器应声断落,四散飞射,响起接二连三的闷哼倒地声,三寸之地成了真空圈,踏入即死。 他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之势,速度奇快,瞄准时机,手中红缨枪猛掷出去,正中易行正直。 第213章 易行正征战多年,主导大小战役无数,从没想过自己竟败北在一个无名小卒身上,但他只能满心不甘“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沈新面无表情打量了一眼面色骤然灰败,瞳孔逐渐了无神色的西晋主将,抽出长矛,沉声道:“主将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大人万岁!”杨嘉成见战场上的沈新如见天神,双眼狂热。 伴着收兵的急促号角的是一声又一声排山倒海的“大人万岁。” 西晋大军如丧家之犬撤回大望山,松权霄心里觉得十分可笑,早知昭平县县令如战神一般,他也不必费力巴力的一通忙活,手下近两千的将士没了命不说,他自己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丧家之犬。 此一役西晋折了主将和精兵无数,他若是跟着去了西晋,除了吃挂落还有什么好日子过?看来得另谋出路了,望着帐内吵得不可开交的各色将军,松权霄眼中晦暗一闪而过。 “大人!”明长和邹高义等人齐齐单膝跪在地上,堂堂八尺男人泣不成声,“属下无能,不仅丢了大望山,还没保护好这么多兄弟,还…杀了许多无辜的边关百姓。” “敌军阴险狡诈,与军何关,等援军一到,本官带你们立刻反攻。” “西晋军杀我袍泽,欺我百姓,占我疆土,今日之仇,本官定百倍奉还。” 沈新弯腰亲自把人一一扶起,他看向血迹斑斑的战场,沉声道:“还有力气的随本官一起为英勇献身的袍泽敛尸,把兄弟们带回家乡…” “是!谨遵大人令!” 沈新的话还在继续:“死去的战士亲眷补偿纹银三十两,可每月领专项津贴渡日。” “大人仁义,我等誓死追随!”刚结束一场冰冷血腥的战役,众人无处着陆的人瞬间回到原位,亢奋、麻木、害怕、怨恨多种复杂的情绪堆积成一张张扭曲的脸。 郭冬白看着站在高位上从容不迫搅弄人心的沈县令,心里轻叹,真乃神仙人物也,当一个小小县令确是屈才了。 收敛相近之人的尸骨,战场各处接二连三泄露出抽噎声,邹高义小心抹开被污血浸染的脸,瞧见邹大可那张熟悉的面庞,滚烫的热泪瞬间落下。 援军赶到时已是日暮时分,虽然边防有过几次轮换,但堪称惨烈的战况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沉默的怒火在无声蔓延。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沈新言简意赅的四个字,迅速传遍队伍。 “全军出击。” 第219章 易行正一死, 军心已失,剩下的高级将领经过短暂的商讨,决定立即撤退回守益州。 这也给了沈新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 浓稠的夜色下, 全军简装奔袭, 望着三百米外的高低黑矮穿梭的影子, 沈新眼里闪过一抹微光, 他抬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行,不顾他人阻拦单肩扛起火炮,手持炸弹往前快跑,持续拉近两军距离。 瞄准位置, 点燃引线, 火炮如流星坠入大地, “轰隆”的声响、马蹄的嘶鸣和痛苦的嚎叫交织, 惊走一群又一群的飞鸟,好一片人仰马翻。 一颗就够了, 开源节流,沈新一直是个中翘楚。 火炮架子放在地上震了又震, 沈新回身上马,大吼道:“扫平敌寇,夺回益州!” “扫平敌寇,夺回益州!” 第一梯队的骑兵紧紧跟在沈新身后, 率先发动袭击, 西晋小兵被接二连三的打击震碎了心神,毫无抵抗之心力, 只有跑在最前边的骑兵得以逃脱。 朝阳初现,伴着第一抹暖阳晨光,沈新进了阔别已久的益州城。 断壁残垣, 往日繁华的街市如今也成了废墟,干尸随处可见,矮小的墙后面躲着瘦如枯骨的城民,城内寂静,只有马蹄碰撞地面的“嗒嗒”声。 “大人,请等一等。”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到沈新耳边,他拉紧缰绳,看向来人。 “大人,临行前郎君特意叮嘱,若大人到了益州,就让属下把此物亲自交到您手上。”万为苏行礼后,低头双手奉上一个卷起来的红色旗帜。 红色的旗帜徐徐展开,龙飞凤舞的鎏金色“沈”字占居中央。 透过旗帜,沈新好似看到了秦宁,也知道了秦宁的意思,他勾了勾唇:“本官知道了,做的不错,回去另赏。” “谢大人!”万为苏喜不自胜道。 沈新一步步踏上了城墙,亲手把旗帜插在了最高处。 大大的“沈”字随风飘扬,铮铮作响,沈新看向众人,沉声道:“从今日起,诸位就是沈家军,受本官供养,保无依之人。” 行伍中人抬首仰望城墙之上的沈新,不知为何,心潮格外澎湃。 从龙之臣,郭冬白和庄开济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恢宏大气的府衙大门早已破碎,两边的石狮子上沾满暗褐色的血迹。 沈新面不改色进了大厅,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一边写信一边下令道:“邹高义,立刻带人清查府城人丁信息。” “明长,把带来的粮食拿出一半,在城内中央街建粥棚准备施粥。” “张飞鹰,你带一队人维护治安。” …… “万为苏你带二十人回昭平,把此信交给郎君。” “是,大人。”四人齐声抱拳行礼。 安排好其他人,沈新看向场上剩下的两个聪明人,他抬了抬手:“益州事务繁多,本官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为两位军师解惑,请。” 沉默悄声蔓延,庄开济面色沉沉,率先出声道:“大人贵为新科状元,自然熟读律法,当知七品县令并无军权,私自建立军队乃株连九族的大罪。” 郭冬白悄悄扯了扯庄开济的袖子,给了他一个眼神,想让他收敛点,但庄开济置若罔闻。 他站了起来,破烂的袖子轻轻甩动,言词激烈道:“大人明知故犯是要做什么?!” “两位军师饱读圣书,又是绝顶聪明之人,对本官要做什么应当很清楚。” 沈新站起来,一步步朝二人走来,“本官欲意建立一个新的王朝,二位可愿与之同往?” 第220章 “大燕建朝百余年, 如今天下还算太平,无端挑起战火致使无辜百姓受难,大人此举与逆贼有何不同!?”郭东白定了定神, 直言道。 “大燕百姓因饥饿而死者、因寒冷而死者、因风寒而死者、…、因劳累而死者, 每年不计其数。” “而本官治下百姓安居乐业, 大家既能吃饱穿暖又精神富足。”沈新微微一笑, “万里江山,能者居之,本官凭何不争?” 郭冬白和庄开济相顾无言,沈新说的话确是他们亲眼所见, 没有一丝差错。 “何况当今皇帝沉迷修道, 不问朝政, 且重文轻武, 国力日衰,这几次边关的战争都是败仗, 最后都以割地赔款求和为结尾,长此以往, 大燕被吞并是迟早的事。” 沈新继续说。 这话当然是沈新夸大其词了,等燕熙川上位后,提拔了好几位武将,南北边关战事倒是打的有来有往。 有了昨晚的利器相助, 多少进攻也是有来无回, 庄开济下定决心,刚想开口, 沈新就开了口。 “事关重大,二位军师还有亲族要筹谋顾念,不妨好好考虑, 等回了新城再告诉本官你们的答案。” “谢大人体恤。”郭东白和庄开济齐声回复。 “郎君,万为苏回来了。”书房门口阿南通报道。 定是相公传消息回来了,秦宁眼神亮光一闪而过,忍不住站了起来,“让他进来。” “郎君。”万为苏半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信封,“此战大胜,大人率军已重新夺回益州,这是大人让属下给您的信件。” “一路奔波辛苦了,放假一日,你们回家看看吧。”秦宁压下心中的急切,嘱咐道。 “谢郎君。” 厚厚的信封被打开,秦宁逐一读过每一个字,寥寥数字就写清了这几日的情况,剩下的都是在问秦宁的事。 被西晋军入侵过的益州,就像蝗虫过境一样,寸草不生,还是要给相公多准备些粮草,分批运过去,好在薯干加工厂有不少存货… 细白的手指在信纸边缘缓缓摩挲,秦宁放肆的释放着内心的思念。 整理好心情后,他召集县衙官员,立刻着人快马加鞭将粮草和人一起送往益州。 益州各处被西晋军抢个精光,十室九空,百姓寥寥,来领粥的人防御关隘也被毁的七七八八,得费好大的人力物力才能修补完整。 来的匆忙,没有任何资源,沈新只是简单看了看,就把目光放在远方辽阔的青青草原上,这才是他今日的重点。 西晋养马术首屈一指,靠的就是西晋境内无边无际的草原。 而十几年前的益州也是成片成片的草原,只不过携家带口落地生根的人越来越多,官府鼓励就把草地开垦成耕地,种上粟米和小麦,缓解粮食紧张之忧患。 本就不适合耕种的土地近几年贫瘠,粮食产量极低不说,这场战争还把刚种好的庄稼糟蹋的不像样子,上半年的收成算是全黄了。 第214章 沈新刚好打算退耕还草,把这里重新打造成一个草场,他想在这建一个养马场,好源源不断供给军中战马。 还有个好消息就是,顾炫维的好友虽缺胳膊少腿,但都还活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粮草告急之日,沈新终于等到了他的援军,“钟将军,好久不见。” 感激、自责、愧疚、遗憾多种情绪涌上心中,钟长贵声音颤抖,他抱拳行礼:“沈大人救益州百姓免于水火,秦郎君救我一家性命,大恩大德,钟某谨记。” 沈新微微一笑:“本官要你固守益州,保护边关不受侵犯,按照本官意愿治理益州,让残存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看出钟长贵的欲言又止,沈新抬手制止,他目光沉沉道:“最重要的是,你日后只能听本官命令行事,钟将军可愿意?” 心中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想到离开前夫郎叮嘱的话,钟长贵面不改色后退一步,单膝跪地:“从今往后,某这条命就是沈大人的。” “好!”沈新上前亲自把人扶起,面色感动,“本官定不辜负大人信任。” 益州城逐渐步入正轨后,沈新领着五十人轻车简行从府衙出发。 有百姓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街道两旁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乌泱泱一片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感谢,一句又一句飘进沈新的耳朵。 “大人大恩,俺世世代代都不会忘了您的恩情!” “恭送大英雄。” …… “大人一路顺风。” 沈新亲自把人带到了顾玄维面前,介绍道:“顾主薄,你的几位好友。” 峰回路转,虽然几位好友已经瘦到脱相,但顾玄维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眼眶发红:“谢大人周璇,大人大恩下官铭感五内。” 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几位好友。 “多谢沈大人,帮助我等摆脱困境…” “你们聊吧。”这些话这些天他耳朵都听的起茧子了,沈新摆了摆手,风风火火往外赶,阿宁不在县衙去了食品加工厂,他得去接人了。 定帮大人鞠躬尽瘁,夺得天下,顾玄维望着沈新离开的背影暗暗发誓。 和秦宁好好温存一番后已至深夜,沈新又马不停蹄登上了无涯山峰,准备夜访柳无信。 柳无信每隔一日就会询问沈瑾他的行踪,还让沈新回来后立刻去他。 到了书院门口,柳无信身边的书童早已静候,他行礼道:“大人,公子已在图书馆等候。” “带路。”沈新眼神微闪,种种可能从心头闪过。 图书馆灯火通明,寂静无声,柳无信穿着正式的帽衫,正危襟坐在木桌旁,抬眼道:“沈大人,请坐。” 看来是猜到了,沈新心里轻叹一声,面上含笑道:“近日事情繁多不得空闲来拜访夫子,夫子近日可好?” “我好得很。”柳无信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倒是沈大人,这些天东征西讨,身体可还撑得住?” “谢夫子挂心,学生一切都好。”沈新轻叹一声,双眼真诚道,“只不过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良才难遇,学生还想请夫子帮忙引荐几十人。” 柳无信:“……” 他忘了,这个沈新最擅长打蛇上棍。 事情也被沈新摆到了明面上,心中猜测为真,柳无信眼神复杂:“你当真要如此做?” “九死无悔。”沈新收敛了笑意,轻声道,“夫子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我祖父曾是统管三军骠骑大将军,一生征战无数,二伯三伯战死沙场,我父亲也曾是征北大将军,侯府满门忠烈,上京沾亲带故的亲眷无数。” 柳无信微微坐直了身子,冷声喝问:“而我是进士出身的柳侯嫡子,凭什么辅佐你一个七品县令造反?” “学子想让夫子一展抱负与才华,不必因任何人偏居一隅。至于夫子亲眷,学生也会设法保护,争取在事发之前带离上京。” 沈新直视柳无信的双眼,回答的掷地有声。 “侯府长辈的事迹学子也略有耳闻,深感敬佩,学生此举不过是想让百姓日子过得更好更快活些,与侯府保护百姓的立身要义完全相合。” 沈新面色格外真诚:“学生只不过是想让王朝换个姓,并无他想。” 年轻又狂悖,柳无信压下颤栗急促的心跳,冷笑一声:“你走吧。” 沈新干脆起身,拱手行礼道:“家中还有要事,学生告退。” 这就走了!?柳无信心中讶然,出声道:“等一下。” 沈新适时停下脚步,“夫子?” “把沈瑾沈瑜两人也带走。”柳无信咬了咬牙。 “好。”沈新拱手应承下来,“多谢夫子不辞辛劳教导舍弟们。” 看着这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脸,柳无信彻底败下阵来,他说:“我答应了。” 第221章 “请夫子放心。”沈新弯腰作揖, 再次承诺道。 既已入局,多说无益,柳无信正了正神色问:“大人如今的势力范围有哪些?” “容枝府、容枝府所有县城和益州。”沈新伸手在案桌上的堪舆图上画了一个小圈。 比他了解的还要多, 柳无信眸色微深, 又问:“容枝府和益州是何人在管理?” “林斐济领着五百士兵统管容枝府, 益州还是由钟长贵管。”沈新回。 “大燕援军不日即至, 大人可有应对之法?”柳无信又问。 “顺者昌逆者亡。”沈新回。 …… 窗外夜色越来越深,二人枯坐在木桌两侧,一问一答,统计了一份可用人才名单, 将近一个时辰此次会议才结束。 新城静谧, 偶有巡检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沈新轻手轻脚的洗漱上床。 本就浅眠的秦宁骤然惊醒, 他翻身把自己埋进沈新怀里,闷声道:“相公回来了。” “吵醒你了。”沈新捋了捋秦宁的后背, 轻声哄道,“快睡吧, 夜深了。” 闻着沈新身上的薄荷皂香,秦宁醒了醒神,软声软气道:“相公和夫子说了什么?怎么这么晚。” “柳夫子猜到了我的意图,也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我和夫子把各处的情况都分析了一遍…”沈新一下又一下拍着秦宁的后背, 缓缓说道。 秦宁心神放松,轻轻“嗯”了一声, 慢慢睡了过去。 沈新适时捞出秦宁,吻了吻他青黑的眼睑,心里又烫又疼。 偌大的县城阿宁一人管理的井井有条, 着实辛苦了。 “大哥!哥哥!早上好。” 沈瑾和沈瑜昨日就得到了沈新回来的消息,回来却扑了个空,今日才见到沈新的第一面,兴冲冲就冲了过来。 秦宁稍微往边上站了站。 “不错,又壮实了。”沈新揉了揉两小只的头,笑道。 “大哥,你下次去军里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沈瑜抱紧沈新的胳膊,央求道。 “最近读书训练有认真完成吗?”沈新拎着人往前走。 “有哦。”沈瑜应声,然后垮个小脸控诉道,“二哥每日还给我增加了一个时辰的课业。” “你进度太慢了。”沈瑾面上轻描淡写,转头悄悄瞄了一眼沈新。 沈新揉了揉沈瑾的头。 “我哪能比得上二哥的脑子。”沈瑜低着头嘟囔,抓着秦宁的袖子乱晃。 “不许胡说。”秦宁捏了捏他的婴儿肥。 “今天先去书院安心上课,明日带你们去军中看看。”沈新拍了拍沈瑾的肩膀,一锤定音道。 套子不多了,他得补补货。 “谢谢大哥。”二人抬起肉脸,一起回复道。 难得的闲暇时光,一家四口格外珍惜,一顿早饭吃了将近半个时辰,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粮食乃重中之重,回来的第二日,沈新骑马去郊外亲自巡视检验各处良田,晚间方归。 叶县尉、冯典史、苏阳秋、郭冬白、…、庄开济、夏候俊等人已奉命在大厅等候,跟沈新一起用饭。 见沈新进来,大家纷纷起身行礼道:“大人好。” “诸君请坐。” 沈新和秦宁坐在上首,下人鱼贯而入,又长又宽的木桌上放着二三十盘红薯、土豆和玉米等作物做出的各色新式美食,香气四溢。 “益州出事以来,大家一直提着一口气,做事勤勤恳恳,本官都看在眼里,今日以茶代酒,敬诸君一杯。” 一会儿还有要事要谈,还是清醒点好,免得有人装醉。 沈新神色真诚,端起茶杯继续说:“诸君深明大义,此乃边关百姓之福。” “大人言重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 …… “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四面八方的回应声一齐传来。 “本官偶从海外行商处得到几种没见过的粮食种子,产量还不错,大家尝尝味道如何。” “是大人福泽深厚,惠及百姓。”冯典史严肃的脸上全是笑意,谁能想到他一个半截子入土的人也能沾边驱除西晋这么大功绩,说不得将来封赏下来,他也能混个县令当当。 第215章 茶足饭饱之后,下人撤了饭菜,四名巡检兵拿了各种武器放在中央,又退出去站在门口守卫,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沈新环视一圈,轻轻勾唇:“近日遇到了一个难事,还望诸君替本官解忧。” “有什么下官能做的,大人尽管说。”叶超勇迫不及待表态,他几次三番请缨上战场都被拒了,如今西晋被打退了更没了放开手脚的机会,如今心火正旺。 看到这没见过的武器,更是摩拳擦掌,兴奋的不得了。 沈新轻笑一声:“这天下甚合我意,本官欲居之,诸君可愿同往?” 第222章 “咚。” “咚。” “咚。” 杂乱的心跳声交织, 奇异的乐章响起,厅内气氛凝滞,动作静止, 冯典史心里好几个咯噔不止, 双眼全是不可置信。 大人莫不是疯了!? 叶超勇只觉一股热气涌上脑袋, 他瓮声瓮气道:“下官唯大人命是从。” 顾玄维反应很快, 为显决心,他撑着木椅两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大礼,沉声道:“大人所愿亦是下官所愿, 下官愿为大人所愿全力以赴,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图穷匕见, 苏阳秋在看见红薯的第一眼, 就知道今日是个鸿门宴。 倒是没想到沈大人如此大胆,造反一事也敢堂而皇之, 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苏阳秋站起身, 郑重行礼:“大人身具明主之才相,下官愿跟随大人,开创盛世。” “下官也愿跟随大人,开创盛世。”郭冬白紧跟着站起身, 洒然一笑表明态度。 “下官愿意…” 一个又一个人从座位上起身, 面色真诚的跟沈新做了保证。 “今后定不负诸君美意。”琥珀色的白子酒倒入巴掌大的海碗,沈新端起酒碗道, “本官先干为敬。” 烛光一闪一闪跳跃,众人纷纷干了碗中酒,跟着承诺:“下官定不负今日之言。” 不寻常的夜里, 这些人回去后没一个能安稳睡觉,大都立刻提笔写信,让家人来容枝府团聚。 翌日一早,沈新就把还在睡梦中的沈瑾沈瑜薅起来,去了一号山谷。 军事基地正在放饭,长长的队伍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推我做什么?” “你一个入营不过三日的新人,也敢在前面?赶紧后面排队去。” “营中无新老之分,明明是我来这的,凭什么让给你?” 人群传出一阵一阵附和声。 “就凭老子比你强,你打不过老子。” “你——” 分管两队的小队长见状走过去,脸色难看,冷声斥责道:“吃个饭也不消停,各自归队。” “赵壮加练五公里。” “你们几个加练十公里。” 两队的队长各自给出了惩罚措施。 “队长,是他插队,不是我的错。”那人试图解释辩驳。 “赵壮,加训八公里。”队长目光沉沉道,“这是命令。” “是,队长。”赵壮大声回道。 沈新三人来的悄无声息,把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见到沈新面无表情的脸,匆匆赶来的冯七心中发紧,他抱拳道:“大人。” 沈新领着两个萝卜头走到偏僻处,才问冯七:“你觉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早食厨娘做的糖馒头定量,前面的人拿的多了,排在后面的人只能吃普通馒头。”冯七见沈新没反应,实话实说道,“而且新进营的人更好欺负一些。” 沈新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命令道:“召集所有管事之人在会议室集合,本官要开会。” “是,大人。” 等人走后,沈新低头问沈瑾和沈瑜:“你们认为刚刚的事情该怎么解决?” 沈瑾想了想:“第一个是要明令禁止老欺新的行为,第二个是颁布命令每人糖馒头限量,由厨娘监管,一人只能拿一个糖馒头,应该可以杜绝此事。” 沈瑜在一边疯狂点头,“二哥说得对。” 五头身的小孩一本正经说出的方法格外实用,沈新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夸赞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阿瑾思虑甚为周全。” “院长和夫子教我良多。”沈瑾脸颊微红,谦虚道。 让副队带着沈瑾和沈瑜在谷中逛一逛玩一玩,沈新则是去开了会,颁布了一系列政策,又转身去了二号山谷。 他检阅完各式兵器进度,提了些新想法,就去了专属于沈新的窑房,驾轻就熟做了几百个套子,接了玩疯了的沈瑾和沈瑜,回了新城。 战事虽然告一段落,但残疾退役的军人后续生活、牺牲亲眷的安置等工作还在继续,容枝府各县每隔一日还有奏报要处理。 就在沈新忙的飞起之时,急信兵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朝廷援军已过广安府,距离容枝府只剩不到三日的路程。 此次朝廷从各处抽调精兵五千,加上广西一路的三千驻军,一共八千援军。 急信兵日夜不歇到新城花了一天一夜,那现在援军到容枝府只需不到两日的时间。 日光昏黄,沈新站在堪舆图中央问:“朝廷援军将至,诸位有何良策?” 自从那日后,苏阳秋对主公的实力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他沉吟片刻说:“假意合作,分而化之,借力打力,一网打尽,收为己有,补充军力。” “益州虽已收回,但西晋未必偃息旗鼓,可以此为由释放消息,把这些人扣留在益州。” “一则可从朝廷正大光明索要军需,二则益州元气大伤,人丁寥寥,这支援军闲时还可以帮忙建设益州。” “苏兄此言有理,不过钱知府已死,府衙一直都由林县丞暂管,于礼不合,段玉诚很可能会心生警惕,若是府衙再有哪个官员生了异心岂不因小失大?” “倒不如直接在容枝府外设伏,咱们的人伪装成山匪,俘虏了事。” …… 看着口水横飞这一幕,沈新心中感叹,他终于有了智囊团,而且这些人还会自我反驳,来回接洽,给出一个近乎完美的策略答案。 沈新心中甚慰。 经过好一番唇枪舌战,最后决定沈新带五百人亲自去容枝府一趟把控时局,苏阳秋等人把控容枝府下辖县城,保证不让一丝信息泄露出去。 时间转瞬即逝。 “将军,距离容枝府只剩十里路程,已有官员在城门等候,府城状况良好。”斥候快速禀告道。 看来西晋距离府城还有距离,段玉诚松了一口气,果断下令道:“即刻出发,立即进城。” 军队驻扎在城外,段玉诚带着二百亲卫进了府衙,他坐在上首环视一周,舒缓的心情沉了下去,他皱着眉头问:“钱知府呢?” 白通判起身行礼,眼神悲痛道:“知府大人初闻噩耗,激动心悸而死。” 瞧见他人眼中的不自然,段玉诚声音沉了下来,“白大人当知欺上瞒下,此乃死罪,本将现在就可斩了你,以振军心。” “大人,下官不敢欺瞒…”白通判“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鼻涕眼泪四流,真心实意道,“实在是…实在是…” “说!”段玉诚厉声喝问。 “钱知府死于…马上风。”白通判如壮士断腕般说出了他们给钱知府按上的“真实”死因。 段玉诚面色青白,边关正乱,一介知府大人竟然死在了女人肚皮上,简直荒唐! 第223章 趁着这个空档, 吕典史适时递上一份战报:“将军,这是益州最新的情况,请您阅览。” 段玉诚感觉自己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他止了再问的心思, 快速看完手中奏报, 询问道:“益州已被钟将军夺回了?之前的战报怎么毫无体现?” 那他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钟长贵靠几支残兵竟然能打过西晋的一万精兵? 这怎么可能?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 具体情况我等也不清楚,还是要问过钟将军才知晓。”白通判轻声解释道。 “将军一路奔波劳苦功高,下官已命人设宴给将军接风洗尘,还望将军赏光。”另一边的吕典史赔笑道。 这下沈大人能满意了吧。 总觉得哪里不对, 段玉诚目光扫过一双双面色真诚的眼睛, 他沉吟片刻说:“接风宴倒不必了, 如今府衙由哪位官员统管?” “暂由下官接管。”白通判行礼道。 “战情不等人, 准备好二十车粮草,明日大军开拔, 驰援益州。” 段玉诚命令道。 “将军,这…实在是有点难办…”白通判面色为难, “容枝府粮仓短缺,最多只能拿出三车粮食。” “可以。”段玉诚点点头没再纠缠,“大家各自归位吧,本将要休息了。” “是, 将军。”众人退出大厅后, 瞧了一眼林斐济正常的脸色才离开。 段玉诚特意派了副将找到钱知府的家眷和城中百姓核实,确如白通判所说, 钱知府死因并不光彩。 第216章 惦记边关战况,段玉诚暂时歇了探查的心思,带领大军继续赶往益州。 沈新如今事务繁忙, 他也没逗留,抄了近路,快马疾驰,提前回了新城。 一连路过几个县城,百姓脸上毫无担忧,生活异常安稳,农耕不绝,麦浪滚滚,与其他边关战时的情景全然不同,段玉诚心中困惑。 走出十里后,他下了命令:“苗副将,派五个长的亲和的人去刚才那问问,主要问他们边关战况。” “是,将军。” 唯志受沈新命令远远坠在大军后面,监视大军的一举一动,此刻一行四人正在官道旁烤馒头,吃午饭。 金大树手持望远镜,见到身穿着行伍样式的人,立刻禀告给了唯志。 难道是被发现了!?唯志脸色不好,三两口咽完馒头,嘱咐道:“抹除痕迹,先去密林躲一躲。” 等人离开好远,几人才出了密林。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炸响,“动手。” 唯志侧身躲过迎面一刀,余光瞥见旁边打斗的场景,惊怒道:“朗朗乾坤之下,为何刚见面就要打杀我们?” 翠绿的野草被马蹄踩烂,为首之人不语,手中长刀狠狠劈了过来,大喝道:“藏头露尾的西晋贼人,赶快受死。” 要不是亮子眼神格外好使,这么大个功绩他们就错过了。 虎口被震得发麻,唯志咬了咬牙,眼神闪过一抹狠意,不论如何,这些人必须得留在这,他吹响口哨,快速打了几个手势。 经过了最初的慌乱,训练有素的沈家军迅速扭转战局,即使五对四也占赢面。 这些人一招一式皆有规律,军中好手也莫过于此,若是活捉了回去交给将军,好生研究一番,说不得大破西晋他们得占头功。 情况焦灼,陈世胡心中愈发焦急,果断拿出了怀里的信号弹放了出去。 他打不过,但八千精兵能把他们碾成肉泥。 “砰。”碧蓝的天空冒出浓浓白烟。 “竖子尔敢!” 唯志面色巨变,眼里闪过一丝懊恼,紧随其后放出了手中烟花弹,一枪挑落陈世胡,把五人绑在树干上,扬声道:“速速离开。” 本来他们没有杀人的想法,如今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好在燕阳山与新城临近,大人调兵较为容易,唯志神色凝重,若因此事主公大计未成,他万罪无恕。 此时大燕军队又往前行进了五里,段玉诚瞧见一白一彩的信号弹后,当即命令右前锋带三百人接应,大军则原地扎营休息,养精蓄锐。 不一会儿,营地旁就升起了袅袅炊烟。 “大人,曲阳县方向突现两个信号弹,一白一彩,恐有异动。”叶超勇跟沈新禀告道。 按照大燕军队的脚程,这个时间也差不多到曲阳县了,沈新在心中默默算了算。 虽然两伙人碰上了,好在已是日落黄昏,吕小毛也该得手了。 望着立在原地静等他命令的叶超勇,沈新开口道:“调集一千好手,本官亲自与段将军会上一会。” “是,大人。”叶超勇大声道。 第224章 段玉诚再次醒来已是夜幕时分, 他还在营帐之中,四肢被束缚,望着高座之上的沈新, 思绪瞬间回笼。 他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和副将吃饭, 吃着吃着就晕了过去。 饭菜有问题, 他南来北往多年征战, 竟然在一个小小县令这里栽了道了。 段玉诚面上青白一片,看着沈新的眼睛几欲喷火,“沈县令这是在做什么!?莫不是投靠了西晋敌军,做了万人不耻的叛国贼?” “段将军说笑了, 西晋大军不日前已被赶出益州。”沈新居高临下轻笑一声, “本官今日来, 另有要事麻烦段将军, 还望将军配合。”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沈县令到底要做什么?”段玉诚挣扎着坐起身, 冷声问。 “益州一役,本官手下损兵折将, 损失惨重,刚好将军雪中送炭,可以补了空缺。”沈新看向帐外,声音悠悠。 拥兵自重, 一个县令还敢造反?段玉诚眼中惊疑不定, 他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出声问:“容枝府派来押送粮草的是你的人?” 不然也不会把整支大军全部放倒。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 沈新应了一声,蹲下来直视段玉诚:“段将军考虑的怎么样?” 段玉诚死死瞪着沈新,咬牙切齿道:“本将绝不与逆反之贼同流合污。” 沈新拍了拍段玉诚的肩膀, 语重心长道:“这支援军是从几支军队抽调而成,军心不齐,如今更是连一场连接袍泽情谊的战事都未经历过,分而化之易如反掌。” “时间不等人,段将军不妨再好好想想,本官先与他人谈谈心。” 广西一路的指挥使凌微兴醒来后,发现自己四肢被绑的困境,心中咯噔一下。 他突然想到在容枝府临走前,多年未见的好友伍阳庆特意来找他,跟他说让他识时务之类的话,当时他云里雾里,如今瞧见沈新这个阵仗,他全明白了。 未等沈新开口,凌微兴便急急出声道:“末将愿跟随大人,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好友与他是过命的兄弟,为人又十分聪明,伍阳庆的话他一定得听。 更何况他虽是广西路驻军的头头,但每年的军饷拖了又拖,到大家伙手里的连面上的一半都不到,勉强混个饱饭而已。 “伍阳庆都跟你说什么了?”沈新挑了挑眉。 “劝末将做人要识时务,别的什么也没说。”凌微兴赔笑道。 搞定了几个将领,八千士兵也陆陆续续醒过来了,营地骚动不断,成千的火把照耀夜空。 沈新站在中央,接受着所有士兵的注目礼。 “段将军突发恶疾,需卧床静养,统帅一职将由本官接任。” 现场哗然一片,质疑、惊讶、忐忑、私语皆有,但瞧见沈新身后站在的顶头上司,一切都化为乌有。 “本官欲意将八千军士化整为零,分为十营八队重新训练,主将队长能者居之。” “边关苦寒辛苦,训练期间食宿有本官提供,表现突出者可获得额外赏银。” “是。”众士兵齐声回,还在营帐内的段玉诚面色晦暗,眼神苦涩,这个沈县令…真是好有段。 “朝廷拨的粮草终于到了。”接到林斐济的急报时,沈新笑的真心实意。 将近两万的将士要供养训练,每日吃的喝的用的不计其数,多少银两都不够用。 好在红薯土豆已经进入耕种,改良的水稻也在稳步进行中,海商阿巴斯被美食折服,干的勤勤恳恳,每次出海都能带回来不少食物和珍稀种子。 工厂每日运作不停,杜浩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拓宽了五条商路,每次都能给沈新带来几万两银两。 这次更是举家搬迁,还顺路把林斐济的家人也一起带了过来,无涯书院也在容枝府开了分院,有了林非陌院长的加持,来往学子略已不绝。 沈新找准时机让段玉诚写折子,跟上京要了几次粮草,又把士兵的实战演练地点选择了广安府和平洲府,不过一月,两府就被沈新收入囊中。 篝火通明,欢声笑语,奖赏不断,庆功会气氛热烈,后半夜才散场,四周恢复寂静,沈新孤身一人上了高山,浊酒慢饮,遥望新城。 “黑夜赏满月,主公好兴致。” 第225章 “良辰美景, 诸君莫要辜负。” 沈新并未回头,只挥了挥衣袖:“请坐。” “谢主公。”苏阳秋、夏兴候和段玉诚拱手抱拳,席地而坐。 “广安、平洲、容枝三府尽归主公, 主公下一步有何打算?”夏兴候喝了一杯酒, 问。 “广积粮, 兴基建, 积蓄实力、缓步扩张为主,在仁常、乐化等地,配合岭南江筑造一道防线,切断大燕未来可能的南侵路径。”沈新伸手在空中缓缓画了一道线。 胜却不骄, 思虑深远, 夏兴候跟着点头, 他出言道: “自大燕建朝以来已经一百余年, 燕朝统治深入人心,心向燕朝之人恐数不胜数, 如今确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让百姓信服, 主公掌事乃天命所归。” “祥瑞异象或天象谶语,二者取一,即可为之。” “广安府巷口四通八达,人多口杂, 消息传出去也只是时间问题。”苏阳秋饮尽杯中酒, 接着说: “眼下最为重要的当是扩大实力,治理两府, 清洗官员,把控驿站,广招有志之士, 设立军田,让百姓归心。” “二位说的有理。”沈新亲自给三人斟满酒杯,敬道:“今夜不谈政事,只谈生活。” “有斐济兄代理广安府,本官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两府初定,三位可有想做的官职?” 苏阳秋和夏兴候同时愣了一下,齐声道:“但凭主公做主。” “段将军呢?”沈新笑了一下,看向一直闷头喝酒的段玉诚,出声问。 第217章 段玉诚誓死不从几日后,沈新亲自带他练了五天,展示了一些隐而不见的实力,又承诺会保证他家人的安全,恩威并施,终于把人搞定了。 “末将想当大人近卫。”段玉诚闷声道。 援军易主,他早已是死的不能再死的死罪,还不如更近一步,以进为守,博个从龙之功。 段玉诚打仗经验丰富,功夫也不错,这几场战下来表现不俗,沈新直接应了下来:“好。” 竟然不是客套之语,夏兴候轻咳一声,手指摩擦着酒杯,心思百转。 “闲聊天而已,不必拘束。”沈新喝完杯中酒,意有所指道。 “赵风和古宏江还有其他不从之人,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苏阳秋问。 赵风和古宏江两人,一个是平洲知府,一个是广安府顺宿县县令,都是兢兢业业的好官,深受百姓爱戴。 不过两人是坚定的忠君爱国者,即使被抓,性命受到威胁,也坚决不愿与沈新这个‘反贼’同流合污,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宁折不弯。 “一心为民的好官都留下,其他贪赃枉法的官员都革职处理,送去开荒。”沈新继续说。 “本官不会因为区区几句话就治罪于人。” “主公雅量。”苏阳秋和夏兴侯齐齐赞道,抬首饮尽杯中酒。 “从明日开始放出消息,本官要广招门客、百匠。”沈新抬手示意道,“来,喝酒。” “本官希望所有有才之人都能发光发热,找到愿意为之奋斗的理想和事业。” “大人高义,下官深感敬佩。” 真会拍马屁,段玉诚瞟了一眼苏阳秋,心中冷笑。 “消息灵通的乡绅豪强们早就坐不住了,托着七拐八弯的关系,拜托我跟主公带话,说想和主公见一面。” “想跟我说什么?”沈新笑了笑。 …… 月亮孤悬,酒气与狼嚎相伴,飘出老远。 地盘扩张,通信愈发不便,秦宁在大军出发前夕就从新城搬到了容枝府,昭平县附近三县则交由柳无信管理。 初至府城,秦宁不仅全盘接手林斐济手中政务和工厂的建造,他手握经济大全,如法炮制在容枝府办了一整条娱乐美食街。 招收店员优选女子和哥儿,大力扶持女子和哥儿的地位,但此举也引来了不少人的怨气不满。 这日,秦宁照常巡查商铺,左右人群突然冲出四个双目赤红的男人。大喊着,举刀朝秦宁刺去,人群被惊扰,尖叫不断。 巡检兵和大山反应迅速,不过片刻之间,就活捉了他们。 秦宁雷厉风行,追根溯源,狠狠惩治了幕后之人。 府城官员从最开始对沈大人夫郎的不以为意,到最后恭恭敬敬的行礼并尊称郎君,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府城初定,有许多人要安抚摆平,许多事要一一查清楚,为了方便通信,沈新规划设计路线,在三府之间修了一条三尺宽的平滑水泥路,还命人建造了听功能性自行车,耐力和速度都比马匹快上许多。 消息在飞速传播,木牛流马、蒸馏器等神奇物件逐渐现世、翻新的政策日日推行,点点绿意日渐长大,藤蔓铺满深褐色的土地,叶子的颜色从墨绿色转为淡黄。 又是一个丰收年。 与此同时,遥远的上京城。 “大哥不仅发现了盐湖,还发现了一座至少有五十尺深的铁矿。”燕熙川惊喜出声,眼神激动。 “那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秦安安急声问道。 “这信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他估计还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到上京。”燕熙川思索片刻,回道。 被秦安安和燕熙川两人念叨的秦明烨,人已到了江南府,手上捏着红薯干陷入沉思。 第226章 大名府一两银子一斤的果干在江南府竟然翻了十倍不止, 不仅仅江南府富庶,这游商也是个厉害人物。 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人群熙攘,伴着隔壁包厢麻将撞击的清脆声, 秦明烨对小二说:“这果干口感不错, 打包一斤, 一会儿带走。” “客人好眼光。”小二点头哈腰, 面色略显为难,“这是南江府时下最畅销的秋金薯,只特供咱们酒楼但数量少,每位客人限量一份。” “那就算了。”秦明烨笑了笑, 等小二退出去后, 对立在右侧的侍卫说, “去打听打听这东西的来历, 还有那么多新鲜玩意都哪里来的。” 一年时间,江南府吃喝玩乐的花样翻几倍增长, 琉璃麻将、游戏机、机关鸟、万花筒… “是,公子。” 两刻钟后侍卫回来, 立刻禀告道:“公子,那游商名为金和财,平洲府人士,江南、苏州、临杭三府大半的时兴商品都是由他带过来的, 限量销售, 一物堪称百金,如今是当之无愧的江南第一钱篓子。” 每日都有成千上万的真金白银入账, 竟然没有一个人眼红嫉妒,给这个金和财下绊子。 经商如此顺利,没有背景绝无可能, 但是谁呢?秦明烨轻笑一声,“此人倒是值得一见。” “与金和财合作的商人,还有几个要求要遵守,最重要的就是与他合作的商人只能在本城地界里倾销商品,不得外销,如有违背,要按商价百倍赔偿。” “江南府商人重信,并无违约之人。” 秦明烨不置可否,“安排一下,我要亲自见他一面。” “是,公子。”侍卫抱拳道。 杜浩元,化名金和财,是沈新在在江南富庶一带的话事人,经商相较从前更加风生水起。 秦明烨与之寒暄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想和金老板合作做生意,金老板提供商品,我负责找人把商品倾销至上京一带,所得利润四六分成,互利互惠。” 金和财满手的金宝石戒指散发刺眼的光芒,秦明烨手持茶杯眸光轻移:“金老板意下如何?” “秦公子四,我得六?”金和财伸手比划道。 “金老板四,我六。”秦明烨说。 “公子想法极好,不过我做的只是小本买卖,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现下的生意已让我自顾不暇,实在没有精力往北边拓展市场,还望公子多加担待。” 金和财脸上全是笑意,嘴里的话却寸步不让。 “大胆。”侍卫亮出利刃,一声冷斥,“区区低贱商户,也敢在我们公子面前放肆。” 又赤裸裸威胁道:“我们公子可是上京相府公子,与你谈生意已是极大的脸面,金老板还是想好了再回答。” “听松,退下。”秦明烨轻斥一声,“侍卫不懂事,还望金老板别放在心上。” 连他身份都没查出来,也敢来威胁他分一杯羹?相府公子又如何?杜浩元起身拱了拱手,诚惶诚恐道:“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秦公子海涵,不过我刚刚说的都是实话,在下只身一人,实在是忙不开身。” “金老板说的是。”秦明烨微微一笑,“今日冒然前来叨扰了。” “秦公子身份尊贵,能来寒舍是我之幸。” 杜浩元亲自躬身把人送到门外,回身就没了笑意,高大陆上前一步,手掌在脖子处划了一下:“老板,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为了保护杜浩元的安全,沈新特意训练了五十个好手化身镖师,一路护送。 “暂时不要动。”杜浩元摇了摇头,继续开口,“准备马车,晚上去庄府一趟。” 得找个明白人问问,这个秦公子是何来头。 “是,老板。”镖师回道。 广安府。 好不容易得了一日空闲,撇下一众人等和政事,沈新秦宁二人乘新造的船出了海。 海风轻轻拂过面颊,带走一丝黑发,秦宁手握栏杆感叹:“这船行进速度快却平稳,真是难得。” “不止这些。顺风的条件下,这船最高时速可达半个时辰六十公里,而且甲板上还安装了一个连弩机,五里之内的目标都能精准打击。” 看到秦宁眼里的惊叹,沈新得意一笑,“走,去试试连弩机怎么操作。” “这是相公自己做的吗?”秦宁靠在沈新的怀里轻声问。 沈新“嗯”了一声,胸膛轻轻震动,“这船的原理技术比工匠部目前掌握的高超许多,我现在还没打算让他们知道。”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办。 秦宁并未多问,跟着沈新专心致志研究船上各个关键部分,两人边玩边学,不知不觉间便到了目标海岛。 高高矮矮的礁石像珍珠似的闪闪发光,和海浪相撞声声悦耳,秦宁踩在细软的沙子感到阵阵暖意,深吸一口气:“这里真漂亮。” 沈新应了一声,拿出打磨了一个多月的手枪,交到秦宁手上,介绍道:“此物名为手枪,世上仅有一把,经过练习可以远距离射击150米以外的目标,实现精准打击。” 手枪通体漆黑,触手冰凉厚重,带有钢铁的精致感,他的手掌刚好包裹整个枪身,秦宁小小“哇”了一声。 第218章 沈新在远处放好木盒跑回来,“来,我教你怎么用。” 秦宁渐渐进入状态,半侧着身体手持手枪,盯着远处的玻璃瓶,眼睛一眨不眨,神情专注。 沈新莫名觉得干渴,他出声道:“这里的海鲜味道一绝,我去抓些来烤着吃。” “好。”秦宁说。 跳跃的火光下,秦宁拿着鲍鱼吸了一口温热的汤汁,声音含糊道:“这个时间,大捷的战报快送到上京城了吧。” 秋收之前,沈新就让段玉诚写了大胜的战报,上面还着重强调有西晋王子做战俘,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上京。 等安景帝下令大军班师回朝后,沈新跟着也不会突兀,顺利的话,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成事。 “差不多了。”沈新给架子上的烤鱼翻了个面,“到时柳侯爷会想法子把消息送出上京城,温大会在文华府接应。” 各地安插的人手也该发挥应有的作用了。 “相公,我想有个我们的孩子。”秦宁靠在沈新的肩膀上,轻声道。 如今他们掌管三府,医术高超的大夫数不胜数,只要他和相公好好调养,生个孩子想必不是难事。 阿谷和罗二成亲不过一月,就有了身孕,而他和相公已经成亲三年多了,却一个孩子都没有。 虽说有两个弟弟围绕膝下,但沈瑾和沈瑜读书、练武已经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时间,如今愈发刻苦,只有一日三餐才有片刻的相处时间。 他喜欢沈新,还想养一个流着他和相公共同血脉的孩子,若是娃娃能长的像相公就更好了… 大夫医术的飞速进步沈新都看在眼里,他没看见秦宁的走神,承诺道:“等我从京城回来,咱们就生。” “真的?”秦宁眼中全是惊喜和期盼,他以为相公还会推脱过去。 “真的,君子一诺。”沈新揽着秦宁的腰身,嗅着淡淡的果香,心思百转。 是不是过去的自己太武断了,让阿宁苦苦盼了这么长时间,说不得还在暗自伤神…实在是他的错误。 得尽快把事情了结了,这一年家里人都太辛苦了些,沈新暗自思索着。 “相公?” “嗯?” “海面真美。” “是啊,还有…” …… 有誓死抵抗者,自然有想扶摇而上者,每府的豪强不管是否心甘情愿,送上的都是真金白银。 这笔银子,沈新全部投到了民生之中,建造农具、修缮官路、挖渠引水,他在百姓中的声誉也是一升再升。 没等来上京城的旨意,沈新等来了匆匆回城的杜浩元火急火燎的找上了门。 “主公,燕景帝已经做了决定让段玉诚班师回朝,朝中大臣在还为派什么人来边关吵了好几天,旨意估计还要十几天才能送到容枝府。” “坐下说。”沈新眼神示意道。 杜浩元含糊了一下,继续说:“还有一事,我绑了一个相府的公子回来,此人名为秦明烨。” “怎么回事?”沈新挑了挑眉问。 “我在江南府的时候,这个人就一直纠缠要白抢主公的生意。” “后来我得了消息,急急忙忙往回赶,却发现这个秦明烨派了人一直跟在咱们后面。” “我怕他坏事又怕做了他有麻烦,实在没法子了,就只能把人统统绑回来交由主公处理。” “没想到堂堂相府继承人对做生意也敢兴趣。”沈新嗤笑一声。 “主公认识秦明烨?”杜浩元试探性问。 “老相识了。”沈新未多解释转而说道,“把人带来,其余事你不用管了,好好休息吧。” “是,主公。” “那五十人休整一日,明日来我这报到。” 五十个人里,没有一个人发现被跟踪、被监视,教的东西忘的一干二净,看来得回炉重造几遍才能有正确的认识。 杜浩元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收了回去,“主公,不是他们没发现,实在是……” 剩下的话在沈新暗沉沉的眼神里全都收了回去。 他尽力了。 杜浩元狗腿子似的笑了笑,“那我先走了,主公忙着…” 见到沈新第一眼,秦明烨瞳孔猛地一缩,他脱口而出道:“竟然是你——” “好久不见。”沈新笑了一下,“为了黄白之物,秦公子竟做了藏头露尾的宵小之人,这着实让沈某大吃一惊。” 沈新这张嘴还是这么厉害,果然不是世家大族里长大的子弟,无论是言行还是涵养都差了点。 秦明烨坐直了上身,微不可查的扭了扭被绑紧的手腕,轻呼一口气解释道: “原来那是沈大人的生意,想必是家中下人过于紧张银钱,误绑了我。” “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你我还有姻亲,误会一场说清楚就好,还望沈大人松绑,此事再无第四人知晓。” “你果然还是那么喜欢自说自话。”沈新扯着秦明烨的下颚把人薅了过来,神情阴冷。 “本官不放,你奈我何?” 第227章 身为阿宁的血亲大哥, 对阿宁的求救视而不见,宁愿接回一个蠢笨如猪的假货草草了事,心肠何其冷硬, 若是他没来, 阿宁的命债上他就有不可磨灭的一笔。 一想到阿宁从前受到的苦楚, 沈新心中生恨, 手上愈发用力。 “放…放开。”秦明烨整张脸被憋的通红,不断挣扎,语气艰难的往外吐着字。 “大人。”阿南站在门外禀告,“郎君差人来问,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大人何时回去?” “马上忙完了, 一刻钟内必到。”沈新松了手, 回复道。 既已到了这,想走是不能够了, 大燕三十六府,就算秦府发现异常, 人海茫茫,找到人还要费好一番功夫。 “是,大人。”门外传来两道应声。 “玉诚,把秦公子送到城外东黄庄开荒种田, 让方二高替我好好招待。” 东黄庄在西郊, 方二高是庄头,那有一处用来种棉花的千亩红壤田, 如今正值采摘的季节。 活干的多了,人就没时间思考了,浑浑噩噩到泯然众人, 不过是时间问题。 “是,大人。”段玉诚拖死狗似的把人拖出门外,一板一眼执行沈新的命令。 “段将军…”秦明烨心中掀起如何滔天巨浪,表情像打翻了调色盘一样好看,思绪万千,种种疑问在脑海里闪过。 沈新一个寒门子弟、小小县令,哪里找来这么多手艺高超的匠人、镖师、商人可供驱使?竟然驱使当朝二品大将段玉诚做门下小弟?又为何… 收拾了旧人,沈新神清气爽回了内院。 “大哥,看招。”沈瑜一个猛子冲过来,瓶口大的拳头直冲沈新胸腹。 沈新拎起沈瑜的后衣领,躲开沈瑾暗暗伸过来的脚,轻哼一声,把沈瑜放在木椅上,夸了一句。 “不错,出拳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点。” “吃饭。”沈新直接坐在了秦宁旁边。 “再接再厉。”秦宁给沈瑾沈瑜一人夹了一筷子菠菜,安慰道。 相公可是说了,若是谁能让他着了道,就答应谁一个要求,这几日沈瑾和沈瑜可不是铆足了劲想法子。 算是沈新新开发出来的益智锻炼项目,阿宁看着也能开心点。 “阿宁,秦明烨从江南府跟踪杜浩元,杜浩元把人绑了回来,我怕他有所察觉,把他送去东黄庄干农活了。” 沈新夹了一筷子葱爆鸡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秦明烨在蕲州任期至少三年,如今不到两年,他就要重新调回上京了吗?”秦宁想了一下,提出疑问。 沈新顿了一下,点点头:“确实,明天找人问问怎么回事。” “哥哥,大哥,一会儿咱们来几局狼人杀吧。”沈瑾见两人聊完正事,跃跃欲试道。 他又从夫子那里新学了两招,想划划道。 “好。”沈新和秦宁对视一眼,笑着回道。 这边欢声笑语、温馨一片之时,秦明烨也被带到了东黄庄。 这一路他也够理清思绪、整理好心情了,被农户呵斥时,表情也算平静。 他离开江南府前,已经送了信去上京,这一路也留有记号,等父亲发现问题后,自然会派人把他救回去。 他只要沉下心来暗中蛰伏,慢慢等下去,总有来日,到时再一一清算。 秦明烨躺在铺满稻草的土床上,逼着自己忽视周围的脏乱环境,深吸一口气,闭眼缓缓睡去。 沈新可不知道秦明烨心存的美好幻想,此刻他正和府中一众官员商议军队出行之事。 圣旨八百里加急已经到了兴仁府,距离容枝府只剩不到十日的路程,等安排好三府之事,沈新也得赶回昭平县。 “各处清点的如何了” “禀主公,粮食、兵器、军需用品都已按数量准备妥当。” “目前军中存储粮食百万担以上,已有五万担粮草整装完毕,容枝府一万、广安府和平洲府各有两万,菜干、肉干、果干全都有。”冯七起身禀告道。 第219章 “已准备好的军需有:近战兵器长矛、短刀各制万件,弓弩三千张,箭矢三十万支,甲胄万件、盾牌三千张……” 此次北上最多能带一万精兵,第一批军需倒是够了。 “不错。”沈新应了一声,叮嘱道,“将士在外打仗流血拼命,绝不能让他们有后顾之忧,各色装备一定要准备齐全。” “是,大人。”分管军需的主管们齐齐应声。 开完例会,沈新又召集了几位军事幕僚,带兵将军一起讨论北上路线,以及他走之后的作战路线。 “主公,下臣以为此一去当从容枝府出发,过平洲府、兴仁府、江陵府、唐阳府、嘉陵府、文华府六府,最后抵达上京城。”苏阳秋率先开口。 “兴仁府、江陵府、唐阳府、嘉陵府四府兵力薄弱,援军离得也远,到时就算有人通风报信,于大局也无伤大雅。” 在场之人细细思索,夏兴候又问:“主公此行打算花多长时间?” “三个月内必达上京。”沈新沉声回,“这条路线时间正好。” “等大军开拔三日后,邹高义、冯七与明长各自率领三千人马出发,伺机夺取乐平府、崇庆府、永济府,与唐阳府、嘉陵府成纵横联合之势,构造防线,守望相助。” 沈新拿着兵旗,一个又一个放在指定位置,连成直线。 “乐平府占据黄伏河这道天险,又距河东路只有一日路程,河东路驻军两万,易守难攻,我军也不曾有水上作战经验,此战难打。”庄开济出言。 “这倒不怕。”明长出声解释,“军中有水上演戏经验,还有新战舰相助,此战定能大胜。” “占领近十座府城,治理守城之人至少要五十人,诸君有何推荐?”秦宁出声问。 …… 细细推敲每一条路线,反复推理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况,直至月亮高悬,双眼通红,神色兴奋,在沈新多番催促下众人才纷纷离开。 夜深人静,沈新和秦宁做完运动说着小话。 “瞧着他们比我们还要兴奋。”沈新感叹道。 “虽说下定了决心跟咱们起事,但一个不小心就是抄家灭九族的大罪,精神紧张自然希望早日功成。”秦宁轻声回道。 沈新“嗯”了一声,拍着秦宁的后背,陷入梦乡。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日,朝廷的特使终于到了,段玉诚也换上了往日的将军甲胄,满脸正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军统帅段玉诚,以少胜多大破西晋,斩将获俘,开拓疆土,居功甚伟,封为一等忠勇侯,特遣御史大夫监军,即日率领大军班师回朝,钦此。” “臣,段玉诚遵旨。” 计特使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夸赞段玉诚,收了话头后,看向站在后侧的钟长贵,冷哼一声,“段将军,快把此等无能之人拿下,带回去交由陛下定夺。” 第228章 “钟将军也是受人蒙蔽, 这些日子他战战身先士卒、整肃边城,以期将功折罪。”段玉诚把人迎回帐内,客客气气道, “叛逃的副将松权霄也已擒获, 于月前城门问斩以平民情。” “还望计特使容情, 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 计春玉对炙手可热的大将军亲自开口, 这几分颜面还是要给的,计春玉笑了笑:“一路走来城中百姓生活安稳,秩序井然,想来也是钟将军尽心之故, 就先依段将军所言。” “谢两位大人。”钟长贵连忙抱拳道谢。 “这是陛下新任命的益州指挥使盛万淼。”计春玉介绍着他落后他半个身位的男人, 命令道, “钟将军全力配合交接益州印信。” “一切都要仰仗钟将军了。”盛万淼面含微笑。 “特使放心, 盛大人放心。”钟长贵行礼道。 他一定糊弄的明明白白。 段玉诚叫来两名亲卫,眼含歉意道:“十日后启程回京, 在这之前本将需得把防线重新部署调整,计特使有什么事吩咐习大习二二人即可。” 西晋早就被打怕了, 王子被抓连个屁都不敢放,在伯柚城里龟缩不出,这只是借口而已。 “段将军思虑周全,我等却之不恭了。”特使一行六人齐齐拱手行礼。 “对了, 时间紧任务重, 军中之人不善于撰写文书,后续还要计特使等人帮忙处理, 还望计特使答应。”段玉诚眼神格外诚恳。 “将军放心,分内之事,我等义不容辞。”计特使一口答应下来, 心中不以为然。 伤亡抚恤、军功核验、安排战俘,除了抵达益州的第一天,计特使几人一直在不断整理记录相关文件,连房门都没出去过,手指发抖,眼睛红肿,累的昏天黑地。 如今计春玉一见段玉诚的脸,就心肝发颤,屋内气氛凝重,眼神如芒刺背,他强挤出一抹笑,上前问:“段将军,剩下的文书已经处理好了。” “诸位辛苦了。”段玉诚笑了笑,“大军已做好准备,明日即刻启程出发,大家也收整行囊吧。” 主公真真算无遗策,时间把控的刚刚好。 “好好好…”计春玉眼神重新散发光亮,当即赶客,“我等就不送段将军了。” …… 八面五色幡旗迎风开路,长而蜿蜒的大军启程远航,地面恢复平静,细雨朦胧,秦宁站在城楼之上眺望远方。 “大势初成,狼烟将起。”寒意阵阵,林斐济站在另一只伞下劝着,“郎君当以身体为先。” “走吧。”秦宁回头朝他笑了一下,“新做了翡翠阿胶糕,回去让人给你送去几盒,每日一块,补气养血。” “谢谢郎君看顾。”林斐济笑了一下。 “紫珠。”秦宁吩咐道,“召集众位官员,两刻钟后在大厅开会。” 棋局已开,众生也该归位了。 “是,郎君。” …… 夕阳日落,兴仁府外五十里,大军安营扎寨,炊烟燃起,饭香四溢。 “军中伙食比本官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 “陛下慧眼如炬,段将军治军有方,可成一段君臣佳话。” 六位特使聚在一个帐内吃饭聊天,计特使手上一顿,面色寻常,慢慢饮完肉汤,时不时附和两句。 沈新做了简单易容,如今化身为段玉诚的一名亲卫,他看向段玉诚问:“人派出去了吗?” “主公放心。”段玉诚接话。 “出了咱们的地界,万事要更加小心谨慎。”沈新叮嘱道,“那几个特使也得看牢了。” “主公放心。”段玉诚承诺,“习大习二密切监视着他们。” “哒。” “哒。” “哒。” 数百骑军士畅通无阻到了府衙门口,明长亮出身份腰牌,“段将军有要事找古知府商议,速速通传。” “将军匆匆赶来,段将军有何吩咐?”知府心中诧异。 “还请大人屏退左右。”明长用眼神示意道。 屋内只剩二人,古知府关切问道:“说吧,怎么了?” “兴仁府易主。”长刀上的湛白一闪而过,明长低声威胁,“还请大人配合。” 槐县县衙。 “花朝,沈兄真是…胆大包天,竟然瞄上九五至尊的位子,还让我暂管兴仁府。”杨竹青神情忧忧,轻叹一口气。 “改朝换代,说的容易,稍有不慎,沈兄在史书上就会遗臭万年啊。” “那夫君答不答应?”夫君话是越来越多了,赵花朝悄悄翻了个白眼,直接问道。 沈新一家虽远在昭平,但通了商路后,两家来往密切,他们可是得了不少便利,槐县都没了以前那个穷样。 知道杨竹青是主公好友,大厅之上,俞元白格外客气,他抱拳行礼,声如洪钟:“敢问大人考虑的如何了?” “此事,我应了。”杨竹青回答的言简意赅。 槐县先交由县丞管理,等他在府城站稳脚跟,再行派遣。 “事不宜迟,请大人收整行装,半个时辰后快马出发。”俞元白眼中欣喜一闪而过,承诺道,“大人放心,家中亲眷会有专人护送到兴仁府。” “沈大人办事,本官放心。”杨竹青回道。 两人说话之时,护卫进来禀告:“大人,这是郎君交给您的包袱,郎君祝您一路顺风。” 杨竹青:“……” “赵郎君高义,在下佩服。”俞元白拍了个马屁。 有了儿子,他在夫郎心中的位置大大下降,杨竹青扯了扯嘴角,掩盖心中酸楚:“走吧。” 各处进展顺利,转眼之间,大军行进至嘉陵府。 营帐之内,计特使攥着来人衣袖,用气音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大人,唐阳府闭城一日后,巡检兵全都换成了生面孔,出入城门之人都要经过严格盘查,小人费了好大力气才知晓缘由,说是知府忽然得了重病不治身亡。” 自从察觉饭食丰盛有异后,计特使就格外留意军中动向。 第220章 让人惊骇的是,每每夜间,都有军士骑马离开大军,就好似有什么任务要执行。 计春玉发现后,仔细筹谋后寻到机会派了心腹沿来路探查,没想到竟得到这样的结果。 唐阳知府他前两日刚见过,气色红润绝不是命不久矣之人。 谋逆,段玉诚竟敢谋逆… 见计特使久久未言,尚渊赌咒发誓道:“大人,小人敢以性命担保,小人所言句句为真。” 一万大军,一万大军…计特使锤了几下手心,深吸一口气,回到案边,拿起纸笔,笔走游龙写了两封信。 分别递给左右的尚渊和长福,低声叮嘱:“等入了夜,尚渊你带着本官印信快马加鞭去河东路求援,让他们在设法在文华府埋伏阻拦。” “长福你继续往北走去上京城,一路不得耽搁。” “大人,您虽为特使,但私自调兵遣将可是大罪!”尚渊心中着急,声音放大了些。 “低声些。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计特使沉声道。 “本官乃至万万百姓的生死存亡全系在你二人身上,此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大人放心。”尚渊和长福齐齐拱手行礼承诺。 第229章 “主公, 现下如何?”听完刁大的汇报,段玉诚一脸担忧地看向沈新问。 计春玉担任正四品国信使多年,手腕谋略皆为上乘, 还可越级调动军队, 实乃天子近臣。 沈新思索了一下, 回道:“立刻派两对人前去伏杀, 军中一切如常即可。” 他隔空在堪舆图上画了一条折线,“从这到河东路、再从河东路到文华府,路上就要花费至少大半个月的功夫,这位计特使手段再高也无从对峙, 此举不过以卵击石, 不足为虑。” “主公说的不错。”庄开济肯定道。 “那末将现在就去办。”段玉诚抱拳领命, 转身离开营帐。 “兴林府传消息来了吗?”沈新看向身旁之人问。 “还未。”庄开济摇了摇头, “山路难行,信件迟缓也是有可能的, 但为了以防万一,下臣已让人前去接应了。” 稳妥起见, 沈新想了想,回到桌前写了一封信递给庄开济,“你找个可信之人把这封信亲自交给柳侯爷。” “是,主公。”庄开济拱手行礼。 “好。”沈新点头, “辛苦你了。” 人手吃紧, 此行他只带了庄开济一人,平日怕计特使看出端倪, 在外全靠庄开济一人周全。 “为主公谋事,乃下臣此生之幸。”庄开济拱手行礼,神色诚恳。 沈新神情感慨:“有你辅佐, 也是本官平生之幸。” 这一边的君臣忙着维护情谊,另一边的秦宁却有些焦头烂额。 一张张捷报从各地传至平川府,他本就忙得不可开交,政务严重积压,每日坐在书房五六个时辰。 如今好不容易有时间来铺子休息片刻,还来了个脑残人士说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郎君身负天命之才,为何要低人一等替他人筹谋,不若手掌大权,独享那至尊之位,何其快哉?” 徐乐山手中白玉色的折扇轻轻晃动,一举一动间蘅芙香气幽幽闪过。 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小白脸吧,长的竟还不如相公百分之一好看,也出来卖弄,秦宁的眸光似乎有一瞬间落在了徐乐山身上。 徐乐山下意识挺起胸膛,微微侧首,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秦宁轻轻撇了紫珠一眼,紫珠意会冷声道:“伏飞,快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奸细抓起来。” “唔——”徐乐山顾不得维持表情,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却被伏飞捂住了嘴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细细拷问。”秦宁把茶杯放在桌上,“务必让他把话吐干净了。” 这点子功夫连主公万分之一都赶不上,也敢出来现眼,伏飞心中冷嗤一声,恭敬道:“是,郎君。” 相公刚走不过两个多月,就有人不安分了,还用这么拙劣的法子,这背后之人想必也不够聪明。 秦宁心中冷笑,突然他眸光微动:“东黄庄里的人怎么样了?” “回郎君,那个男人如今又黑又瘦,和其他庄稼汉没甚分别。”紫珠哼了一声。 天高皇帝远,秦明烨若真有这样的势力早逃出生天了,秦宁命令道:“回府。” “是,郎君。” 大军如常行至江陵府,一路上计春玉行事与以往相同。 段玉诚缓缓松了一口气,他的血亲都在上京城,一点意外就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所以一路上一丁点都不敢马虎,好在并无意外。 “江陵府的鱼糕可是一绝,段将军可有兴趣试一试?”计特使站在段玉诚旁边,笑问。 “正是,计特使果然见多识广。” 江陵知府马东周跟着笑道,“新曹门街上有家百年老店,做出来鱼糕如琼玉,入口即化。” 段玉诚不露痕迹地看了计特使一样,应了下来。 三层小楼,飞檐翘角青砖瓦,朱漆雕栏,马东周伸手示意道:“段将军、计特使,请。” 计春玉在官场上浸淫多年,自然不可能全然指望两个送信的下人,毕竟一路上不确定性太多了。 好在他与巡检司陆正清相交多年,也知道一些巡检司的秘辛和手段。 比如巡检司在上京附近府城都安插了不少暗探,如遇万分火急之事还有渠道可直入上京,今日也算派上了用场。 在饭间,他如愿把信交给了巡检司暗探。 那人如计春玉所料,片刻不敢耽误,立即出了城,往下一个暗探驻扎点。 京城。 “此行恐生变故,恳请柳侯爷携亲眷带着临川先生离开上京,赶赴平洲府。” 薄薄的一张纸犹如千斤之重,空无一人的书房,柳侯爷犹如雕塑一般久久未动,突然他出声道:“备车,本侯要去东南斋。” “是,侯爷。”管家回声。 “柳侯爷突然让我离京,却无缘由。”临川先生喝了一口奶茶,“老夫可不想做个糊涂鬼。” “沈新忽得重病,恐怕是不成了。”柳侯爷沉默半响,轻声道,“是无信亲自传的信。” “什么!?”临川先生“刷”的一下坐了起来。 “沈新说,他希望死之前能见恩师一面,一了此生心愿。”柳飞虎下了一剂猛药。 天妒英才啊,天妒英才啊,这可是他此生最得意的弟子,竟然比他一个老头子走的还早,临川先生眼眶微湿,声音沉重道:“老夫去。” “这就走吧。”柳飞虎站了起来,“一应行李本侯已准备好了,即刻就可以启程。” “这么快?”临川先生擦了擦眼角,声音惊讶。 “时间不等人。” 柳飞虎站在山脚,声音沉沉,“还望临川先生见到无信,多加看顾。” 说完,他深深弯腰一拜。 “侯爷放心。”临川先生面色恢复沉静,郑重承诺道。 “祖父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临川先生。”女孩的声音清脆,圆润的婴儿肥不断颤动。 “走吧。” 马车逐渐走远,柳飞虎目光悠远,嘴角轻轻扯了一下。 无信,这是父亲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第230章 大军行进多日, 训练不免懈怠,沈新没进江陵府,而是组织了一场军事演练, 把大军分为两队对战, 直至第二天几人才会面。 “此行如何?”沈新问。 “一切顺利。”庄开济和段玉诚齐声回复。 计春玉这么老实?沈新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计春玉都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们一起去了一家百年老店吃了顿饭。” “对了,是计春玉跟店家小二点的菜。” “小二长什么样子?”沈新问。 “和普通小二并无分别,五官没有什么特点。”段玉诚想了想回。 “难道店小二是巡检司暗探,计春玉的目的就是为了和他接头传递消息?”庄开济心思百转, 面色一变。 “很大可能。”沈新走到堪舆图前, 应声回复。 越接近上京城, 皇权对地方的掌控力越强, 暗探行走渠道更为隐秘,这个时间探子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如今也只能转变策略了。 为什么他要答应计老贼,一时之间段玉诚悔恨交加, 手指随情绪不断颤动,他恨声道:“主公,末将这就去宰了计老贼,省得他再出幺蛾子。” “不急于一时。”沈新抬手制止, “眼下最重要的是撬开他的嘴, 得知道他往上京传了什么消息。” “此事就交给末将办吧。”段玉诚眼中阴狠一闪而过。 “把人带过来。”沈新摇头,“我亲自问。” “是, 主公。”段玉诚愣了一下,把狐疑吞回了肚子里。 没想到他暴露的这么快,计春玉看见沈新的脸瞳孔猛然一缩, “竟然是你!?” 第221章 上京城家喻户晓的登科状元。 “看来计特使认识我,熟人更好办事。”沈新勾了勾唇,“我有几句话想问,还望计特使配合。” …… 主公还会刑讯审问?真是开了眼了,庄开济收回眼底的震撼,认认真真听计春玉断断续续的气音。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沈新瞥了一眼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计春玉,慢条斯理的净了手,吩咐段玉诚:“让人带下去,好吃好喝养着。” 说不得以后还有用到的机会。 “是,主公。” 捋清思路后,沈新指向舆图说:“大军行进的路线要重新设计,先把这个定了。” 好在乐平府已收入囊中。 “是,主公。”看着沈新平静无波的脸,段玉诚慢慢平静下来,沉思对策。 “消息从江陵府传到上京城最多只要五天,朝廷做出反应向各地发布征缴檄文,调集大军至少要三天时间。”庄开济跟着说。 “八天时间,按照大军行进的速度,能赶到山铜岭附近。” 段玉诚不假思索道:“山铜岭位于文华府与江陵府中间,山体雄奇植物繁茂,那还有一条京华大运河的分支溪流,可供大军使用。” “不。”沈新手指点了点堪舆图上文华府的位置,“我们加快行军速度,一鼓作气拿下文华府。” “燕景帝惜命的很,三万禁军不会离开上京城,距离我们最近的只有京开路的驻屯军,在籍人数十万,一时半刻能调动的不会超过五万。” “文华府北靠京华大运河,易守难攻,此战能打。”段玉诚想了片刻,肯定道。 “如此一来,大半个大燕都归主公所有,即使地方驻军应了朝廷征缴檄文,也不敢妄动。”庄开济眼神微亮。 “不错,实力越强,燕景帝越忌惮,不敢冒然对你们的亲人动手。”沈新说。 暴露的不光是段玉诚,还有那抽调的四千精兵,他得想个法子把这些人的血亲尽可能保住。 “主公大恩,末将无以为报,愿效前驱,肝脑涂地。”段玉诚心感动道。 沈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庄开济道:“立即给各府城主事之人去信,通知他们计划暴露,此行有变,尽快收拢地方军,再让明长加急送来两艘战舰。” “通知下去,全军收整行囊,一个时辰后全军开拔。” “是,主公。”庄开济和段玉诚齐齐行礼,匆匆出了营帐。 京城巡检司。 “大人,江陵府密探送来一封重要密信,是计特使所写,请您阅览。” 计春玉去接段玉诚班师回朝,能有什么事?信纸还用的金漆封蜡,陆正清心中一跳,沉声道:“拿来。” 【段玉诚谋逆,已另择他主,唐阳府、兴仁府、平洲府等地均已失守,虽已命人去往河东路求援,但日前大军已行至江陵府,情况万分危急,还请陆兄尽快禀告圣上裁决。】 “速速准备官服,我要进宫面圣。”陆正清又惊又怒,折好密信,即刻去了皇城,递了腰牌等待召见。 安静的延和殿突然传来一声暴怒。 “竖子…竟敢!?” 站在堂前的肱骨之臣当即跪地,冰凉席卷全身,他们齐声道:“陛下息怒啊。” 燕景帝坐在龙椅上猛烈咳嗽几声,胸膛来回起伏,面上惊怒交加,养气功夫全然不在,他不耐烦道:“于指挥,上四军的阎许怎么还没来?” 于和敬,殿前指挥使,统管皇城守卫,他单膝跪下解释道:“阎将军身在郊外,快马疾驰也要两刻钟后才能到。” “废物。”燕景帝骂了一句。 柳飞虎跪在地上,急的心突突直跳,他灵光一现,大声道:“陛下,逆贼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臣斗胆请领带兵镇压,诛杀逆贼,以正圣上之威,还大燕百姓一片安宁祥和。” 第231章 燕景帝目光沉沉地盯着柳飞虎, 对燕熙川说:“太子,你有何想法?” “父皇,叛贼猖狂, 儿臣愿亲自出征, 剿灭叛贼, 还山河清平。”燕熙川单膝跪地, 满眼心焦道。 “万万不可,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怎可亲自带兵…” 秦明烨紧张的心绪听到此话才骤然放松下来。 “叛贼段玉诚亲眷仍在上京城,当举家皆受谋逆之罪。” “叛贼来势汹汹, 南方形势不明, 微臣以为当登城墙之上的九座望楼, 点燃烽火, 命四方来援。” “白日举烽,岂非昭告天下上京城宛如危卵, 人心浮动,危机四伏, 大燕危矣,白大人此举所谓何意!?” …… 激烈的争吵声响彻延和殿,燕景帝心中的怒气也愈积愈深。 正值江山社稷危倾之际,这些个往日里能说会道的文臣还在吵架, 瞧着一张张脸格外可憎。 就在这时, 阎许终于赶到,此人身高八尺以上, 剑眉斜飞入鬓,眼中神光湛湛,未配刀剑自带杀伐之气, “臣阎许参见陛下。” “爱卿请起。”燕景帝眼神和蔼,“此事爱卿有何良策?” “陛下,臣请命前往文华府截杀叛军。”阎许沉声道。 “受益于陛下的英明决策,文华府的长流县和丘尉县各有驻军五千,赶往文华府只需三日。” “臣带三千上四军昼夜奔袭,最多五日就可抵达文华府。” “一万叛军从江陵府到文华府至少要十日的功夫,臣可提前在险峻之地设伏,瓮中捉鳖,必能大破敌军,擒获贼首。”阎许又说。 一万三还是太少了,燕景帝招了招手,阎许会意上前。 暗金色的虎符交到阎许手上,燕景帝沉声道:“爱卿先行,朕会再调一万精兵赶往文华府,粮草随后即到,若战势落于下风,朕许你保甲动员乡兵之权。” “右相,粮草一事全权交由你处理,朕给你一天时间准备粮草,八天时间运到文华府。”燕景帝目光充满压迫。 “若军机延误,按律法处置。” “臣,遵旨。”阎许后退一步,跪下行礼。 “微臣领旨。”秦怀章暗叹一口气,规规矩矩领了命。 吵闹的延和殿恢复了安静,燕景帝轻呼一口浊气,“于和敬,清查叛军名册户籍,将其四代以内亲眷全部压入大牢,等候发落。” “臣遵旨。”于和敬回复。 接连下了几道命令,燕景帝眼神疲倦,他撑着额头:“退下吧,于和敬留下。” “是,陛下。” 众人齐声道。 燕景帝眸光看向地面,语气阴寒:“于和敬,密切监视宗室皇亲以及太子,如有异动,即刻羁押。” 段玉诚哪里来的后勤粮草,消息捂得严严实实,背后之人绝非善类。 “臣遵旨。”于和敬跪地行礼道。 朱砂御批的诏令装进密匣被斥候送往各大府城,他们腰带天子佩剑,路遇延误者可当即斩于马下。 上京城各处响起沉闷厚重的铁蹄声,城墙紧闭,肃杀之意尽显。 平洲府。 不过三日,秦宁就查到了指使许乐山的背后之人,手起刀落几个命令,几姓豪强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收回的大片良田,按照之前土地制定的标准划分,免费租赁给穷苦百姓。 道路经过改良规划,驿站传递消息的速速大大提升,这日他刚好收到沈新的信件,净了手开始看信。 “吾夫阿宁,山水迢迢,日月遥遥,日夜思君,我心漂漂,前日在唐阳府附近的野山上得见一株奇异山花,花苞甚大色泽渐粉至黄,世所罕见,愿与吾夫明年共赏之…” 秦宁嘴角不自主带起一抹笑意,又看了几遍,仔仔细细折好信纸,放在书台东角的雕花樟木箱子里。 他平复好心情,让紫珠找来苏阳秋等人开会,下了命令:“两千援军带一万军士一月粮草走水路,开五十艘船舰去,三日后出发。” 援军急速赶路,应当能在文华府时追上相公。 “是,郎君。”众人齐声回复道。 距离文华府只剩一日路程的沈新,刚得到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京开路的上四军已经到了文华府,估计有一万援军,声势浩大。” “主公,这几日大军急速赶路,将士们早已精疲力竭,大军是否先退守山铜岭,等待援军,再一举拿下文华府?”庄开济沉吟半响,试探性开口。 “你觉得呢?”沈新看向段玉诚问。 “主公,末将以为当按原计划,趁上四军没站稳脚跟,一鼓作气攻进文华府。”段玉诚沉声道。 第232章 “不错。”沈新点了点头, “听闻阎许此人称得上是智勇双全,若等他在文华府扎下根来,这仗就不好打了。” 他嘴角轻勾:“这个时间, 邹高义应该已经到江陵府了, 后援即日可到。千载良机, 何不战之?” “我等谨遵主公令。”两人齐声道。 “传令三军, 半个时辰后全速赶路,准备攻打文化府。” 第222章 “是,主公。” …… “报,城南二十里出发现敌情, 有一万敌军正朝文华府急速赶来。” 阎许正盯着堪舆图研究作战路线, 听到斥候的禀告, 他瞳孔猛然一缩。 城外布防已然来不及了。 他立即对旁边的副将说下了命令:“召集全军登城墙边防, 让知府马上来见本将。” “是,将军。” 尘土满天, 暗灰色的云层渐厚,城墙之上烽烟滚滚, 战鼓震天,城墙之下的旌旗猎猎,铁甲方阵如黑夜般绵延不绝。 “陛下英明神武,知道很多人都是受小人蒙蔽, 临行前陛下曾亲口承诺, 降者过往一切不咎,可保全家安然无恙。” “诸位将士想想你们远在京城的父母家人。”阎许率先开口劝降, 妄图瓦解敌军的士气。 他话落的瞬间,接连三颗蹴鞠大小的炸弹撞在城门附近。 砰砰几声,地震山摇, 砖石铁皮砸落一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在城内蔓延。 “战士们,随我杀。”沈新身披银白甲胄,一箭折断城墙之上的大燕旗帜,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杀。”段玉诚紧随其后怒吼。 士气大振。 “杀。” “杀。” “杀。” 轻甲骑兵最先冲锋,重装步兵紧随其后,远程压制的弓弩手和推着火炮的工程兵也迅速向前推进。 破开的大门,折断的军旗让阎许有一瞬间晃了晃神,他稳住心神,也想稳住军心,立即命令道:“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为惧,擂鼓兵变鼓、旗鼓官点旗变阵,召集我军来城门口支援。” 这种制作精良的杀伤性极大的武器极难制造,敌军又千里奔袭,只要熬过这一波攻击,我军一定能胜。 “是,将军。” “右前锋,你拿着本将的令牌立刻去往周边召集乡兵,每户抽一。”阎许又说。 “是,将军。”郭七伸手召了一列十二人下了城楼。 鼓点渐密,沈新闯入城中,枪尖之上的血滴撒下天空,带着回音的命令响遍军中:“斩十人赏银五十两,百人赏千两。斩将军者,赏金十两,许做我亲卫。” 阎许的想法近乎接近于事情真相,可惜他手下的一万兵将不过散兵游勇、都是乌合之众,他带来的三千亲兵也正疲累不堪之际。 大燕军被打的节节败退,到处都是残桓焦土惨叫,军心不稳,兵败如山倒。 阎许当即决定后撤,退守内城粮仓附近。 轻甲兵退守城门,杀红眼的步兵紧追不舍,百姓们闭门不出,不安紧张的气氛不断蔓延。 “不得妄动百姓,全力追击。”沈新长枪朝天一指。 第233章 “主君。”唯励一脚踹倒手脚绑住的男人, 抱拳禀告道,“此人便是近来散播谣言的幕后主使孟和,此人自称唐阳府人, 实为江南贺家第四支脉贺长的庶子。” “牝…”贺满一脸虚弱, 话还未说完就被唯志捂住了嘴巴。 许乐山受不住刑罚, 不过半日就把知道的事情吐了个干净, 说他是收了百两白银,受人指使妄想攀附主君。 就在唯励领命细细搜寻之时,城中又起了有关于主君名声的谣言,接连几日不眠不休, 他终于顺藤摸瓜把人抓到了。 “贺满不知从何处得知平洲府如今是主君主管, 心中慷慨激愤, 脑子进了水做出这许多蠢事来。”唯励眼中嫌弃一闪而过。 江南豪强众多底蕴十足, 他们这么大的动作,有人察觉也属正常。 倒是没想到会有家族让这么一个愣头青过来搅和, 秦宁放下奏章,饶有兴致看了地上之人一眼, “把人送去清淤,你接着往下查。” 不过一个排头兵,不值得费什么心力,送去河边清理淤土正好, 也算有点用处。 “是, 主君。”唯志行礼后退出大堂。 掐好时间,秦宁去了赣江边, 问:“人都安排好了吗?” 章水虽与赣江相通,但章水如溪流细窄,船舰无法通行。 等两河相接, 河水一通,最多四十日,他就能把兵马和粮草运到上京城,以解相公后顾之忧。 城中浮动的人心也能重新安定下来,一举两得。 “回主君,山体各个爆破点炸药已经埋好了,安排的都是年轻机灵的小伙子,还请主君后撤至安全区,免受波及。”冯大青回。 “好。”秦宁点头,“务必保证大家的安全。” “主君放心。”冯大青等秦宁走到安全区,才拿起喇叭朝远方示意道,“吉时已到,一号位点燃引线。” “砰。” “砰。” “砰。” 湍急的两股河水相撞,水面浑浊漩涡不断,河床拓宽三里有余,无数淤土碎石被抛上河岸。 秦宁眼中欣喜一闪而过,他叫来十二位爆破手,好生勉励奖赏一番才匆匆离开。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摇晃的山体,飞溅的碎石,将附近的村民都引了过来,见到官差脚步踌躇,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通了,章水和赣江竟然通了。” “老天爷显灵了。” “神仙显灵了…” 尹大晋上前一步,朗声道:“府衙要在这附近修建一座码头,征召员工二十八名,每日工钱八十文,包午饭,有意者可来我这报名。” “草民报名…” “我也报名。” 如今谁人不知府衙招工最为阔绰,待遇最好,众人争先恐后围了上来,生怕晚了一步被别人抢了先。 文华府。 大燕军队被打的四散逃亡,阎许和五六个亲卫被逼到一个窄巷苦苦挣扎。 刀光剑影间,在周围人牙呲欲裂中,在阎许满眼不甘中,沈新一□□透了他的喉咙。 “将军——” 王旗已失,主将已死,战场陷入寂静,厚重的云层洒落丝丝雨滴。 沈新浑身沐浴着血气,周身寒光湛湛,对阎许近卫眼中刻骨的恨意置若罔闻。 他屈尊捏住近卫的脸,冷声道:“你去上京城告诉燕景帝,若他敢动我军中家人亲眷一根毫毛,他的皇帝之位就彻底坐到头了。” “你的主将,拿好了。”段玉诚捡起阎许血漉漉的头发递过去,满脸阴森道。 寻常的街道已然变成了哀鸿潮湿的战场,沈新环视一周,见众人好似杀红了眼,他皱了皱眉,猛的挥枪插进土砖里,枪体纹丝不动,迎接着愈发急促的豆大雨点。 “传我军令,敌首已死,降者不杀,文华府百姓皆为我之子民。” “乱杀百姓者斩!焚屋者斩!淫辱弱小者斩!抢夺财物者斩!”沈新大声道。 “是,主公。”众人齐声道。 旗牌官迅速移动,将最新的军令传至文华府的角角落落。 第234章 大雨把地面冲刷的干净, 空气潮湿飘着淡淡的腥味。 大厅内热气腾腾的锅子旁围坐着一圈人,薄如蝉翼的羊肉片下进锅里,几息后捞出来愈发鲜嫩可口, 几乎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吃。 “如今整个南方都在主公治下, 正是扩散天象谶语的好时机, 也给天下群雄一个择选明主的机会。”庄开济建议道。 “此事可以着手准备了。”沈新应了声后嘱咐道, “不管如何,城中百姓生活不能乱。” “主公放心——”段玉诚话还未说完,吕小毛的禀告声就传了进来。 “主公,门外有一人自称是主公故旧递了封信, 说要主公亲自打开。” “拿过来。”沈新看到信纸上的简印眉头凝了一下, 放下瓷碗。 这是临川先生的私印。 “主公万万不可。”庄开济神色骤变站起身来阻拦道, “情况不明, 万一信纸上放了毒粉…” “确为旧识,不必担忧。”沈新心中微动, 这个时间临川先生竟还在文华府逗留? 漆黑的墨迹透过薄纸的墨迹笔锋强劲有力,短短的一句话沈新看了许久。 子由在我门下时日虽短天资最盛, 吾心甚喜,亦倾囊授之,希望子由成国之栋梁。 今日远远得见,方知吾大错特错, 心甚痛之。 天子承天命而治天下, 贤臣承天子而保万民,战火一旦四起, 百姓身如飘零,何其何辜? 不论是何境地,还望子由心存善念, 谨记百姓无罪,切勿牵连,万万切记。 字字句句都在劝诫他不要大开杀戒,沈新眼中复杂一闪而过,他放下信纸,问:“邹高义和粮草何时能到?” “回主公,还要三天,冯七和邹高义便会带着五千军士和二十艘船舰抵达渡口,再过五天张飞鹰等人便会带着五千军士和万担粮草抵达文华府。”钟长贵回道。 望着一双双殷切的眼睛,沈新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休整三日,把文华府的匠人都找过来补充军需。” 吃完饭,他也得去做几个炸药包了。 “是,主公。”众人齐声道。 第223章 “反了,反了。” 瓷盏的碎裂声、愤怒的咆哮、激烈的争吵与轰隆轰隆的响雷声不断交织,聚积的雨水顺着琉璃瓦倾泻而下,殿内潮意经久不散。 文武百官中的主和派和主战派吵个没完。 “叛军长途奔袭,又刚经历一场大战,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臣愿领兵即刻南下,杀他个片甲不留!” “叛军行至文华府,一路势如破竹,必定早有谋划,那威力极大的新式武器不知凡几,此刻冒然开战,阎许就是前车之鉴。” …… “不错,若社稷有失,臣等如何对得起陛下,如何对得起,不若先派能言巧辩的使臣,许之为裂土封疆的异姓王,搪塞几日。” “等大军集结,再一举攻下。” 燕景帝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强撑着直起身子,声音急促道: “封大学士范修容为使臣招降叛军,朕念苍生无辜,卿一时蒙昧,封沈新为武安王,享容枝府、广安府、平洲府、唐阳府四府食邑,即刻出发。” “臣遵旨。”范修容不急不缓拱手道。 “把这帮叛军的亲眷全都抓起来,把沈新交往过密的人通通找出来,此事交由…太子全权处理。” 刚说完,燕景帝就晕了过去,惊起一片人仰马翻。 “陛下。” 离殿的文武百官被浇了个通透,朦胧的水汽,掩盖了众人诡谲各异的神色。 一列列士兵形色匆匆前往都城各处,这一日的上京城哭喊哀嚎不断。 状元谋反,燕景帝卧病在床身体不得动弹,一切事宜交由太子燕熙川处理,等他忙完回了东宫天色已经黑透了。 “什么!?带头造反的竟是沈新?”秦安安初听消息,猛的站了起来,脱口而出道,“他不过一个微末小官,哪里来的实力做这谋逆之事?” “短短一年,他竟能从一个蛮夷小县杀到文华府,也不知他走了什么好运得来了一种新式武器。”燕熙川语气不明,“威力颇为不俗,不过几颗,文华府上千斤的城门就破了,导致大军溃败。” “炸弹…”秦安安不自觉喃喃出声。 炸药是怎么做的?他完全不知道,超过他的知识范畴了。 “不错,此名更为贴切。”燕熙川冷笑一声,“不过也就到底为止了,父皇已经打算从北方抽调大军,十日后总攻。” 这样一来边关空悬,蛮子长驱直入,到时岂不腹背受敌?秦安安张了张口,把话咽了回去。 “还有一事。”燕熙川沉默一瞬开口道,“父皇知道了沈新夫郎和秦相的关系,不免迁怒,命他在府中休养。” “夫君放心。”秦安安笑了笑,“等下我就回相府看望父亲,父亲向来忠君爱国,定然能理解父皇的心意。” “辛苦安安了。”燕熙川笑了一下。 如今局势人心不稳,能稳住一个是一个。 第235章 “父亲, 大哥还是没有消息吗?”秦安安亲自给秦怀章倒了一杯茶问道。 “有些眉目了,我已着人顺着踪迹往下查。”秦怀章简单回道。 明烨跟着金和财往南走了,而金和财极有可能是沈新的人, 没想到那个孩子还有这样的运道。 “大哥文武双全, 福泽深厚, 定然不会有事。”秦安安轻声道, “如今时局不稳,父亲还是要多保重身体,殿下还有许多事要依仗父亲帮衬。” “臣自当尽心竭力。”秦怀章拱手朝宫城的方向行了一礼,声音关切道:“正值多事之秋, 你也要多帮衬着太子殿下, 打理好内宅之事, 不让殿下烦忧。” “父亲放心。”秦安安微微弯唇, “府中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燕熙川亲自去了刑部大牢提审叛军亲眷, 他得趁这个时间好好想想炸弹的原理和制作方法,看能不能如法炮制出来。 “好。” 秦怀章目光沉沉地望着秦安安离去的背影, 眼中晦涩一闪而过,命令一旁的忠管家:“派人去信明暄了吗?” 胜负未明,近些日子明暄还是不要回城了。 “下午便派肖江去了书院。”忠管家弯了弯腰,他迟疑了一下, “夫人那边要不要小人去解释一番?” 如今可不是月婉使小性子的好时候, 秦怀章往前走了两步回道:“我亲自去。” 即将入城的叛军,牵扯了无数人的心思。 侯府书房里柳飞虎一板一眼把朝堂之上的交谈写在纸上, 想趁着城中还未戒严,命人加急送出城外,另一边的杜侍郎却在忙活着举家逃脱之路。 “官人, 家里值钱的古玩珍宝都拿去钱庄和当铺了,一共换了一十二万两银票。”杜夫人神色忧忧,“这么大的动作会不会引起圣上不喜?” “现下顾不了那么多了。”杜侍郎声音低沉,“沈新与明凌素有旧怨,若等他带着叛军进了城,咱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可不是说要招安他了吗?”杜夫人不死心的问。 放在以前,那些卖出去的古玩字画至少值翻倍的银钱,她都快心疼死了。 “粮食衣物也都准备齐全,做万全的准备。”杜侍郎摇摇头,轻叹一口气,“这天,变得太快了。” 杜夫人打了个寒噤,止不住地点头:“官人说的是,我马上就去安排。” 平洲府一处坊间宅院里外都围满了巡检兵。 大堂内,秦宁坐在主位之上,明久和唯志一左一右站在他的后面,目光冷肃然然看向下首之人。 即使是重重围困,谢白砚脸上也毫无担忧害怕之意,他坦荡赞道:“秦郎君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 “谢公子千里迢迢来到平洲府,还引我来见你,不是来这些无关痛痒的话的。”秦宁轻声一笑,“谢公子是何目的,不妨直说。” 若不是日渐活泛的秦明烨露出马脚,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个谢白砚。 谢白砚理了理衣服站起身往前一步,明久和唯志抽刀向前一步挡在秦宁身前。 “谢贺两族愿以百万两白银支持郎君,与郎君通力合作,等日后功成,共治盛世。”谢白砚说。 “共治盛世?”秦宁重复了一遍问,“不知谢公子想如何共治?” “三代以内的二品大员之位当有谢贺二族中一席之地。”谢白砚笑着回。 二品大员,相公曾说将来不会沿用大燕朝官员的品级制度,秦宁垂眸轻饮一口茶水:“官员选任,唯有贤能、饱读诗书为国为民者才能胜之,谢贺两族有真才实学者,自当大用。” 未等谢白砚说话,秦宁便抛出了橄榄枝:“谢公子满腹才学,不妨先入平洲府一展抱负,你意下如何?” 第236章 正和他意, 谢白砚微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听闻谢氏一族乃前朝正统儒学出身,谢白砚身为谢氏年轻一代蔡才名最盛之人,希望不要让他失望, 秦宁跟着笑了笑, 说: “昨日诏尚县县令送上了最新的县衙账册, 府内要进行核查, 我还有其他要事,此事就交给谢先生如何?” “自然,此乃某之荣幸。”谢白砚挑了挑眉,回道。 “明天早上之前能整理出来吗?”秦宁站起身往外走。 不过半指厚, 想来没什么难度。 “当然可以。”谢白砚嘴角一抽, 咬牙回道。 宁静的烛火下, 沈新盯着上京地图认认真真思考攻城的路线, 他们要以最快速度、最小的伤亡拿下上京城,控制局面。 等战乱的消息传出去, 恐怕那些不安分的、有野心的人也会顺势揭竿而起,何况还有大齐大夏等国在一旁虎视眈眈。 时间不等人。 “主公, 有人来访。”吕小毛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请进来。”沈新头也不回道。 “子由。”程尹川坐在木椅上,声音疲惫眼神失望,“你为何造反?” 收到夫子信件的那一刻,沈新就知道有这一面, 他坐在夫子旁边轻声道:“世事时易, 只有那一个位子能让我一世安稳,而且也有能力让百姓过得更好。” “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学生恳请夫子南行,见一见学生治下的太平盛世。” “若你功成, 燕姓皇族该如何?”程尹川不答,转而又问。 “顺者昌,逆者亡。”沈新亲自斟了杯茶递给尹川先生,“只要愿意投降,学生对天发誓,绝不会赶尽杀绝。” 望着眼前言辞切切的沈新,程尹川心神有一瞬间恍惚,恍惚沈新到底是何时开始布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机手段,就连世代忠君的侯府也能笼络了去。 “我不往南走,我和柳家的小姑娘就在文华府等着事情结束。” “好。”沈新顿了一下,“学生会派几名好手保护夫子的安危。” “天色已晚,我先走了。”程尹川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沈新一眼,“子由,你多保重。” “是,夫子。”沈新弯腰作揖,一切宛如寻常。 水洗过的天空格外干净,大街小巷只有甲胄的摩擦声鞋靴的踩踏声。 第224章 军令传遍了整个文华府,有大着胆子的汉子握着棍子出门探查情况,见士兵毫不理会,其他人也逐渐放开了胆子,街上恢复了以往的五分人气。 当然,也有迂腐的老儒生在大街上高声大喊沈新大逆不道、遗臭万年,全被巡检兵抓了起来,为修补城墙补充劳动力。 残兵留下将养,后续大军来援,东拼西凑够一万精兵,分批次上了船舰,向西南而行。 船只极速前行,带起阵阵水波,范修容站在甲板之上,远远望见打散浪花的几十只船舰,鲜红色的旗帜迎风屹立。 他急忙把一旁的禁军唤来,一起走到围杆前,问:“那旗帜上是不是一个沈字?” “是。”卫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莫不是叛军要过运河攻打上京城!?” “去拿本官的符节和诏书。”范修容正了正衣襟,吩咐道,“你乘小船即刻回上京,把此事禀告陛下。” “是,大人。”卫英丝毫不敢耽搁,即刻转身往后舱走。 拖延时间,说服沈新,只要二者能做到一个就足够了,范修容利落换上荣服,停泊船静候。 沈新手持望远镜,迎面船上众人的一举一动早已尽收眼底,他命船手加快马力,快速靠了过去。 “沈状元,皇恩浩荡,陛下心地仁善,深知苍生无辜,特让我带了诏书。”范修容的声音随着烈鼓鼓的海风飘散。 “愿封沈状元为武安王,享容枝府、广安府、平洲府、唐阳府四府食邑,一众追随者投降则既往不咎。” “不过缓兵之计,不可信之。” 沈新下了命令,一列水性极好的士兵抓着船边的绳索,跳上临船,接上木板,把范修容带了回来。 期间范修容自知抵挡不过,怕徒增伤亡,一路走来都十分配合。 光秃秃的木桌上放着两个茶杯,沈新坐在木椅上,眼神示意道:“范大人,好久不见,风姿依旧,请坐。” 范修容目光扫过桌面,坐在沈新对面继续劝诫:“沈状元不妨认真考虑……” 水流暗潮汹涌,沈新抬手止住了范修容的话头,神色淡淡道:“听闻修建京华大运河花费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光是船工就有至少一百万的死伤。” “自古开河哪有不死人的,何况这条河至少养活了十几个府城,几千万的人口,他们也算死得其所。”范修容反问道,“这不过前朝陈年旧事,沈状元骤然提起莫不是有冤屈?” “我与前朝之人毫无干系。”沈新接过水壶,亲自倒满两杯热水,“我只是想让勤勤恳恳的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不必今日为了苦役明日为了赋税而死。” “笑话。”范修容环顾一圈,挥了挥衣袖,“如今沈状元此种行为与前朝皇帝有何不同?不过都是拿他人的性命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当然不同。”钟长贵向前一步大声反驳,“我等均自愿为主公所用,况且每场作战主公必身先士卒,绝不屈居人下。” “此乃天赐良君。”钟长贵朝天抱了抱拳,“范大人不如早日弃暗投明,追随主公共创盛世。” “共创盛世。”接二连三的呐喊声从临近船舰传过来,范修容捏了捏杯子,不曾想叛军如此心齐… “范大人不用等了,那艘小船也走不远的。”沈新适时提醒,“趁着这个时间,大人不如好好考虑钟将军的提议。” 有枣没枣他都要打一杆子试试。 范修容心沉了下来,他扯起嘴角,“我一个糟老头子,当不起沈状元青睐。” 如此三日。 上京城终是到了。 第237章 几十只船舰在运河上的动静不小, 没停靠之前燕景帝就得到了消息,大燕水师孱弱,只得在岸边、城中各处要道紧急布防。 码头附近的高墙上站着密密麻麻的禁军, 大型投石机在最前方盾牌手隐匿在后, 弓箭手身处最外围。 沈新不急不缓, 他叫来火炮手, 等船舰行进火炮射程之内,点燃了引线,炮弹所到之处成了真空地带,投石机被炸了个大窟窿, 禁军一下子少了大半。 趁禁军哀嚎骚乱之时, 船舰加速靠岸, 不等桥板搭好, 沈新顺着绳索第一个上了岸,其他将领与军士依次利索下船。 “冲啊!” …… “杀啊!” 号角吹响, 金鼓传令,强攻开始。 城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权贵最是惜命,他们一早便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 得到了叛军打来的消息,各显神通, 带着护卫家眷纷纷涌向城门要离开上京城, 生怕迟了一秒就会被战火波及,吞噬殆尽。 猫有猫道, 狗有狗道,有点手段渠道的人家也都急急慌慌收拾家当,往城外跑。 而普通百姓一片惶然无处可逃, 只能在心里默默向上天祈祷,叛军是良善之人,不会行灭城之举。 他们囤积粮食,关紧门窗,找寻能躲藏的地道水井,聊以慰藉。 皇室宗亲和重要大臣们齐齐聚在燕景帝的寝殿内,七嘴八舌的商议对策。 于和敬站在床边保护燕景帝,御医们静候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应付意外状况。 秦安安牵着燕弘站在燕熙川旁边,生死存亡之时,他可顾不上礼仪尊卑,性别之见。 门外的禁军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把整个皇宫围的密不通风,好似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 时刻不停的传信兵一次次往殿内通报着最新的战情。 “巳时一刻叛军上岸,我军战死千人,叛军毫发无损。” “巳时二刻,叛军抵达南三区长松要道,我军战死两千五百余人,叛军死伤数人。” 沉重的军信如大山一样压在殿中每个人的肩上,燕景帝咳嗽两声,招了燕熙川上前一步。 “父皇。” 燕景帝将提前写好的诏书和皇帝印玺递过去,他声音虚弱又坚定:“小川,逆贼横行,非一日除之,你立刻带着肱骨大臣和两万禁军往北行,迁都津兴府,向全国发布讨逆檄文,邀天下万民共同讨伐。” “朕继位二十载,年事已高,无力国事,皇太子燕熙川,仁孝天成,德孚四海,即日克承大统。” “朕与皇后要和上京城共进退,朕要逆贼遗臭万年。” “父皇,万万不可…” “陛下千金贵体…” 接连三道道命令下来,近乎托孤的语气,让燕熙川和一众大臣都明白了燕景帝未尽的意思,他们个个声音哽咽,眼眶发红,连连劝阻。 慧皇后利落地捂住燕均琪的嘴,用眼神示意他别冲动,轻声道:“你跟驸马一起走。” 燕均琪使劲摇头,眼里全是哀求,豆大的泪珠成串似的滴落。 “儿子,做你想做的事,不用顾虑我们。”苗格玉观察细微,看到儿子情绪不对,她低声安慰道。 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杨弘维意识到自己是个毫无用处的纨绔。 作为夫君,连为夫郎遮风挡雨的勇气都没有。作为儿子,仍要上了年纪的父母担忧。 “娘,咱们能不能也不走了。”杨弘维鼓足勇气建议道。 “好。”苗格玉一口答应下来,连缘由都没问。 殿外鼓音越来越密,燕景帝声音大了一点,他死死盯着燕熙川,“于和敬会保护朕的,新帝,现在就走。” “儿臣…领旨。”燕熙川带着秦安安和燕弘“扑通”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他双手接过诏书和皇位印玺,立刻着手安排撤退事宜。 须臾之间,皇城洗劫一空,行囊放满了上百辆马车,还有百辆乘人马车,身后跟着两万精兵,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皇城外远行。 柳飞虎躲在角落不动声色观察众人的表情动作,还真让他瞧出点门道来。 陛下从来都是最为惜命的,再怎么失心疯也不会想要和叛军同归于尽,大批大批的金银珠宝哪能收拾的这么快,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燕熙川回望一眼日光照耀下的皇城,压下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告诉自己,一切只待来日。 “主公,情况有点不对劲。”段玉诚朝沈新靠拢,低声说出心中疑问,“怎么越靠近皇城,禁军反而越少了。” “可能是见势不对逃了。”沈新回了一句,几声短促哨声,一队队军士迅速朝沈新靠拢,“全力进攻。” “是!” 偌大的寝殿变得空空荡荡,气氛压抑的喘口气都有回音。 人之将死,瞧着人老珠黄的妻子也没了往日的面目可憎,燕景帝声音愧疚:“皇后,以前都是朕对不住你,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慧皇后把玩着葱白的手指,不阴不阳道:“这二十多年,陛下突然开了眼了,真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啊。” 反正都要死了,也不用再装什么庄重贤良,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燕景帝浑身的感动卷做一团收了回去,眼中羞恼一闪而过,也失了说话的兴致。 第225章 燕均琪抽噎着突然打了个嗝,柳飞虎挑了挑眉,使劲压下嘴边笑意。 “咚。” “咚咚。” “咚咚咚。” 密集的鼓声,急促的传信声,不约而同的意味着叛军与皇城的距离越来越近。 五门九道,不过咫尺之间。 紧闭的殿门骤然打开,一室阳光洒进殿内,燕均琪眯了眯眼,等看清了来人,惊讶又着急地问:“姑姑?你怎么回来了?” 叛军就要到了啊。 槐归长公主穿着暗红色金织云锦,黑白相间的头发上插着一只九凤簪,上面的凤凰栩栩如生,她温婉地朝榻上的燕景帝笑了笑,“燕景,玉儿到底怎么死的?” 于和敬如雕塑一般挡在燕景帝身前。 槐归知道了?燕景帝心神震动,好在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仍在,他眼里闪过一丝哀痛:“长姐,朕当年把整个上京城翻来覆去查了三四遍,玉儿确为人牙子抓走了,是朕无能。” 不能怪他,只能怪那个孩子太出众了。 “无能?”泪水顺着槐归长公主的眼角缓缓滑落,她非哭非笑,缓缓走上前。 嘴里不断喃喃自语,也不知说给谁听,“玉儿不过六岁,于情于理你都是他的舅舅,你怎么对他下得去手!?” 她的玉儿啊。 “他可是你亲侄子啊。”槐归长公主大喊一声,声音如凄厉恶鬼,快速朝榻上的燕景帝扑了过去。 第238章 槐归长公主还未靠近燕景帝, 就被于和敬扣住了手腕,猝不及防的变故让殿内等人回了神。 “槐归,你真的要朕死吗?”燕景帝脸色格外难看。 “天理报应, 你该死。”槐归长公主脊背绷直, 通红的双眼里全是冷意。 燕景帝闭上了眼, 于和敬顺势抽刀出鞘, 要结果了槐归长公主。 慧皇后骤然出声:“叛军就要到了,陛下何必多此一举,最后落得天家骨肉相残的阴损名声。” 燕景帝狠狠地瞪了慧皇后一眼,命令于和敬:“给朕杀了她。” “姑姑。” 金簪坠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燕均琪挣扎着跑过去, 抱着倒地的槐归长公主, 放声大哭。 这时, 门外嘈杂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柳飞虎、杨衡和杨弘维迅速上前, 挡住后面的亲眷。 鲜红色的脚印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留下印记,沈新手握长枪, 缓步上前,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寒暄道:“许久不见,诸位一切可好?”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燕景帝面色涨的通红, 气的手指发抖, “于和敬,给朕杀了他!” 要不是因为沈新, 他的身体也不会垮掉。 沈新眼也不眨,利落宰了于和敬,枪身一转, 在榻上燕景帝充满的后悔与恐惧眼神下,结果了他。 枪身顺手在明黄色的被子上擦了擦,他语气带了点遗憾:“可惜了,一颗大好头颅。” 杀人如切瓜轻描淡写的样子让众人胆寒,更何况这可是一代帝王,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燕均琪的眼泪更是没停过,就连柳飞虎心里都打了个激灵。 “天子伏诛,气数已尽,新朝当立,投降者既往不咎,归顺者随我一起开创太平盛世。”沈新看向角落众人,言简意赅道,“给你们三息做选择。” 话音未落,柳飞虎立刻走过来,单膝跪地抱拳道:“臣愿效忠新皇,共创盛世。” “一。” 沈新看向角落的慧皇后和虎威将军一家。 柳飞虎跪的这么快?没点猫腻他可不信,不曾想这位竟然会放过燕景帝的嫡亲血脉,杨衡心中松了一口气,带着家人紧随其后:“臣愿效忠新皇,共创盛世。” “燕熙川等人往哪里走了?”沈新俯视众人问。 “燕熙川带着三四十位肱骨大臣,率领二万禁军北行,要迁都津兴府,一个半时辰前刚刚离开。” 杨衡张开的嘴又选择闭上。 “而且皇帝还把大燕皇位传给了燕熙川,虎符和玉玺都交了出去。”柳飞虎继续说。 “主公,内库的粮食和财宝都被那帮龟孙子卷走了。” 邹高义、钟长贵和段玉诚大步跨进殿内,声音饱含怒气,他们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问,“宫里的人怎么安排?” “等军师来了,让他找人一一盘查,把没有问题的都放出宫去。” 庄开济武力不高,管理后勤、军医等团,源源不断供给前方队伍。 “管好手下的兵,绝不允许欺辱妃嫔宫女,不然军令处置。” 沈新亲自扶起来柳飞虎等人,话音不停,“段玉诚,你带一队人去天牢,把牵连之人都接出来,好生安置。” “是,主公。”三人齐声回道。 红橘色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在血迹干涸的盔甲之上,洒进几人疲惫的眼底,这一仗打的确是太久了。 沈新看向柳飞虎等人问:“我要请上京城最好的歌舞杂耍,明日大办特办一场庆功宴,慰劳军士,在场可有能做之人?” “主公,属下以前行迹浪荡,对这些深有了解,还请主公把此事交给我。”杨弘维顾不得安慰燕均琪,他立刻跪地请缨道,表明态度。 “好,此事就全权交于你处理。”沈新拍了拍杨弘维的肩膀,转身往殿外走去,他得赶快给阿宁去信,说说这里发生的事情。 安抚百姓,处理政务,核查暗探,安慰无辜身受牵连之人,事情一一忙完,也到了开宴之时。 流水的席面从宫门口摆到了外城,两旁的杂耍表演目不暇接,热闹非凡,沈新站在新搭建的高台,“诸君与我一同浴血奋战才有了今日之功,第一杯酒,敬牺牲的袍泽,祭奠牺牲的英灵。” 沈新抬手,海口大碗的酒水一饮而尽。 “敬袍泽。”众人大声回道,回手同饮。 “第二杯酒,敬远在家乡的亲人,若没有他们在后方默默支持,我们也不走不到今天。” “敬亲人。” “第三杯酒,我要敬在座诸位,诸君与我齐心协力,共创盛世。” “敬主公。” 沈新坐在高台之上,偶尔与将士们碰杯,脸上也有了一丝酒气。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美食的香气与悦耳的舞姿交织,好不容易主公破例让大家喝酒。 几乎场上的所有人都喝的烂醉如泥,一酒泯恩仇,往日有的小摩擦也在今日消失,场中酒气四溢,直至宴会结束了众人还意犹未尽。 翌日一早的延和殿。 沈新坐在龙椅之上,把昨晚新到的张飞鹰介绍给大家认识,开始和众人商议日后发展和军队推进方向。 “燕景已死,正是主公登基的大好机会。” “不妥,各处未平,此时登基未免劳民伤财,等天下大定时主公登基方为万民所归。” “不错。”沈新肯定道,“登基时机未到,眼下最重要的是往南收复疆土,还是往北剿灭燕朝太子。” “往南,南方肥沃,豪强甚多,万一大乱岂不得不偿失。” …… “往北,燕熙川一日不杀,主公的身份就一直有人诟病。” 庄开济瞧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沈新,福至心灵道:“主公,是否给主君写信,请主君带一批有才学之人回上京。” “说得好。”沈新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北方初定,事务甚多,眼下可用之人还是太少,开完会你即刻着手去办。” “是,主公。”庄开济挑眉应道。 柳飞虎心中一喜,说不定不信此次也会跟着回来。 “朝江南、江北等地进攻。”沈新顺口敲定了方向,结束了会议。 见人就跑的孬种,不足为惧。 北逃的都是养尊处优几十年的皇亲贵胄,做了几日狭小的马车就受不了了,整日来找燕熙川抱怨诉苦,大小摩擦不断。 后有叛军追击,前方道路不明,这些叔叔伯伯竟然只顾眼前吃穿用度这点小事情,燕熙川不胜其扰,发了好一通火才止住了奢靡的风气。 北行之后,秦安安心里头一直沉甸甸的,加上听到一些捕风捉影的风言风语,他更感不妙。 “爹爹,你看。”燕弘趴在木桌上,向秦安安炫耀着刚复原好的三阶魔方。 北上之后,弘儿的课业三天两头打鱼晒网,倒是重新有了小孩子的天真活泼,秦安安温柔一笑:“弘儿真棒。” 燕弘穿着蓝色衣衫,慢吞吞爬到秦安安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小声问:“爹爹,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秦安安勾了勾唇,“爹爹只是在想还有几日到津兴府。” 不管如何,先到津兴府再说。 燕弘小大人似的奶声奶气道,“我听父皇说,还有三日就能到津兴府了。” “是么…”秦安安喃喃,望向窗外明黄色的背影发呆。 第239章 雁门关外。 “大燕内乱了?”大齐将军梅汝城手握成拳使劲锤了一下手掌, “消息准确吗?” 第226章 “回将军,末将查到传信的斥候腰带天子佩剑,径直进了大燕军营, 一路疾驰无人敢拦, 大燕内部一定是出问题了。”卓璇回道。 “梁老贼接到消息后就开始整兵调将, 很可能有大动作。” “好好好。” 本来察觉到大燕军队气氛不同寻常, 便立刻着人前往调查,没想到还有了意外之喜。 “恭喜将军,此乃天赐良机。”军师不断在心里盘算着,眼底兴奋, “梁群峰这么大的动作, 一定是要带领大军回上京救驾, 到时主将空悬, 边关岂不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不错。”梅汝城哈哈大笑,“卓璇, 八百里加急往王都去信,吞并大燕的时机到了。” “是, 将军。” 军师略一思索,拱手建议道:“将军,大夏想必也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不若咱们助他一臂之力?” 大燕这块肥肉, 大齐独吞稍显困难, 若是加上大夏,那就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军师此言有理。” 二人相视一笑, 边关风云骤起。 唐阳府。 秦宁看完沈新送来的最新信件,压下心中的喜意,往各大府城送信, 邀请各知府带府内人才来平洲一聚。 大堂上,秦宁率先开口,他言简意赅道:“燕景已死,上京已平,但太子携大臣北逃,相公那边需要人才巧匠百人以上。” “还望诸君畅所欲言,有意愿或是有推荐之人都可以,最后本君会亲自拟定名单。” 虽大胜的消息早已传遍各府,但亲耳听到还是令人激动,坐着的人眼观鼻鼻观心,余光瞄向左右之人。 终于,郭东白沉不住气,他起身拱手道:“主君,下臣愿前往上京以尽绵薄之力。” 这里虽好,但远远没有前线热血精彩,没见到主公亲自带人攻打上京城,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林斐济第二个站起身,他拱手道:“下臣有三个人选推荐,第一位是无涯书院赵云澜…”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新的改革意味着需要更多的有志之士,他选的这三个都是心性坚毅之辈,只要他们守得住底线,将来在朝中定有一席之地。 茶水添换了三四次,秦宁收到了接近一指厚的举荐信,日暮时分这场会议才结束。 故人许久未见,秦宁留下林斐济单独说话,“斐济,你不想去上京城吗?” “江陵、嘉陵、南江、岭天等府都是近期占领的府城,人心不稳,上京城离得远,若有波折,难免顾及不到,我留在唐阳也能帮忙照看一二。”林斐济喝了口奶茶,笑了笑。 “等时局平稳了,广安府各县城治理妥当后,即使你们不诏我,我也要上折子去上京,感受上京城的繁华。” “那就辛苦你了。”秦宁把糕点盘子推过去,“到时军中调配权给你,我再多给你留几个可用之人。” 别的不说,林斐济也算的上是这些老人中的智力天花板了,也只有林斐济留下他才能真正放心。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林斐济捏起奶糕含糊不清道。 “你觉得谢白砚这个人怎么样?”秦宁杵着下巴看他,随口问。 “世家大族的子弟,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有章法,堪称赏心悦目。”林斐济瞧着若有所思的秦宁问,“未曾与他共事,别的倒是没看出来,主君是觉得此人有问题?” 秦宁点点头,缓缓说道:“此人携谢贺两族百万两白银投奔,但得到可以调任上京的消息却不动如山,只推荐了几个家中学子,着实奇怪。” “确实。”林斐济低头思索片刻回道,“他还未见过沈大哥,此刻去上京正是刷脸的好机会,他为何不去?除非留在这里对他更为有利。” 须臾之间便能拿出百万两银子,又传承多年的家族,会甘心屈就于他人之下吗? 若真是如此,他毫无察觉的这些天,谢白砚有没有可能已经着手布置拉拢了许多人,秦宁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惊起了一身冷汗。 “主君,防患于未然,确实要好好查查。”林斐济放下糕点,神色稍显凝重。 “那咱们就先暗查以免打草惊蛇,然后关门打狗。”秦宁勾唇一笑,往前倾了倾身小声说,“此事还要你配合一番…” 金灿灿的日光洒在两人身上,映出交叠的两道影子。 * 一群人如丧家之犬不眠昼夜终于赶到了津兴府。 刚恢复平静几日,燕熙川正在处理政务,二三十位文武大臣就跪在了他身前,要他册立中宫皇后。 “陛下,陛下初登大宝,依老臣所言,中宫皇后还是要一位出身名门、贤良淑德的女子方能担任,秦郎君虽长在相府,但毕竟不是相府血脉,实难堪当皇后之责…” 这些人眼瞧着叛军没有追上来,又开始抖落起来,竟想插手他后宫之事。 “够了。朕带你们千里奔波,是让你们想办法壮大大燕实力,养精蓄锐,夺回上京,不是让你们在这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燕熙川冷声斥责道:“安安与朕少年夫妻,育有一子,中宫皇后非他莫属,此事莫要再提。” “臣知罪。” “卫尚书,募兵一事进展如何了?程尚书,炸药研制出来了吗?”燕熙川皱紧的眉头带起两道深深的褶皱,他冷肃的目光一寸寸扫过跪地的所有人。 自从北上开始,关于安安的流言在队伍中不断扩散。 一则是说因为秦安安占了秦宁的位置,沈新也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反了大燕,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他找了几次也没找到源头,身为皇帝却对一则谣言都没有掌控感,实在是窝囊。 “陛下,皇后娘娘有要事请您去临安苑一趟。”这时,门口传来侍卫的通报声。 第240章 “安安,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急让朕过来?”燕熙川坐在木椅上径直问。 “陛下,臣妾刚刚小憩之时,陷入似睡非睡的一种玄妙状态, 模模糊糊间好像懂了炸弹的制作方法, 也不知是否可行…”秦安安倾身靠近燕熙川, 小声说话, 目光格外真诚。 “好啊,好,老天是站在朕这边的。”燕熙川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意,他使劲握了握秦安安的手, “安安, 若炸弹真能做出来, 你就是整个大燕的大功臣。” “能为陛下分忧是安安之幸。”秦安安弯起唇角, 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臣妾还想寻几个善于炼丹的道士。” 只要实验次数够多, 他一定能把炸弹做出来。 上京城。 燕熙川的逃离似乎早有准备,整个皇宫留下的金银财宝只剩下边角料, 粮仓粮食也十不存一。 还有不到三个月就是冬天了,将士们的冬衣也要准备,一味靠平洲等地输送只会劳民伤财。 上京城,还是要有自己的工厂, 打定主意后, 沈新着人大肆搜查逃亡官员的府邸,雷厉风行的行动让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又缩了回去。 制定好接下来治理的大方向, 没来得及等来秦宁的回信,沈新带了五千精兵踏上南征的路途。 主君带的人至少还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到,主公留下的一万精兵九成以上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 衙门告示栏张贴的招收人才的榜文也称得上无人问津。 “大人,接下来去哪?”吕小毛踮着脚恋恋不舍地看着远行的军队,询问道。 庄开济深呼一口气,压下眼底的焦灼,“去道明书院。” 或争或抢,无论如何,他今日都得招到二十个小吏,清查土地一事绝不能再拖了。 大燕三十六府,南边府城的个数独占二十五,而江南江北两府地理位置极佳,读书之风最盛,堪称独占鳌头,只要拿下这两座府城,南方其余府城便翻不出太大风浪。 之前燕景帝派往南边传信的斥候被沈家军拦下大半,却也有一两条漏网之鱼把信送到了宗亲手里。 沈新沿途清理作乱之人,将大燕倾覆一事广而告之,一路势如破竹,无人能出其左右。 谢贺两族连夜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没想到沈新进攻速度如此之快,攻城如入无人之境,打的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兄,区区一万军士真的能打得过叛军吗?”贺连山神色忧忧,左手不断捋着黑白的胡子。 贺连山和谢定远商议每家出五千军士伏击沈新。 “依我看,沈新打仗看似厉害,实则外强中干,各府城常备巡检兵不过两千之数,就连攻打上京城人数也是持平的,不过占了武器的便宜。”谢定远认真分析道。 “黄稽山底又险又窄,只要咱们部署得当,让他没有机会释放炸弹,此仗一定能胜。” “好,那一切就仰赖谢兄了。”贺连山拱了拱手,意有所指道,“府城里的老鼠就留给我清理吧。” “有劳贺兄。”谢定远同样拱手回礼。 江北府往北三十里便是黄稽山。 天色临近黄昏,大军行至河边休整,侦察兵照例往前探路侦查地形。 第227章 沈新三两口吃完肉饼,净了手,拿出怀中秦宁给他写的信一点又一点仔细研读。 聊表思念。 “主公,好像有情况。”段玉诚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骤然看到折返回来的侦察兵,面色一变。 沈新扫了一眼黄稽山,缓缓折好信件放回胸膛,“别急,慢慢来。” 自从段玉诚从天牢找回亲人后,干活愈发积极了。 “主公,黄稽山顶有埋伏,粗略估计有两千之数。”侦察兵跪地禀告道。 “照例帐内议事。”沈新留下一句话,率先往西北走。 “是,主公。”哨声震动,军令瞬发,高低不一的回声从军中各处传来。 拙劣的埋伏手段让带着望远镜的侦察兵一眼看穿,战场上的表现更是垮无可垮,沈家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沈新目光扫过即使溃逃,还被簇拥在中心的年轻男人,拉弓射了一箭,把人生擒了回来,一通严刑逼供后。 “名字。” “哪里人。” “你效忠于谁的名下。” …… “谢…谢长风。” 江北驻军前日刚交过手,他还和驻军首领阮长林把酒言欢,这又是哪里蹦出来的程咬金? 沈新回过神来听到这,盯着谢白元的眼睛问:“你姓谢?与江南谢家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谢长风哆嗦了两下。 “你和谢白砚又是什么关系?”沈新走的更近了些。 “我…我不认识他。”对着沈新这双好似什么都知道的眼神,谢长风咬牙回道。 “谎话。”沈新眼里闪过一丝怒气,他提起谢长风的下巴,冷声质问道。 “谢白砚去平洲府是想伺机为你谢贺二族谋夺西南,是也不是!?”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谢长风依旧嘴硬。 此事得立刻告诉阿宁,也不知道来不来得急,沈新起身走向书桌,下了命令:“把他拖下去,严加看管。” “王简,你带着这封信立刻出发赶往庆竹县,让他们以最快速度把此信送到西南,务必亲自交给主君。”沈新扶起跪地之人,谆谆叮嘱道。 “主公放心。”杜辛抱拳行礼出了帐篷。 江南这么美,他并不想大开杀戒,烛火飘忽,沈新明暗交织的脸恢复了平静。 以最快的速度敲定好进攻路线,沈新带着大军连夜过山,突袭江北。 进城后威逼利诱知府后,直奔谢贺两族住处,男女老少一个不落都抓起来放在了庭院外。 庭院正对着的是一处议事厅,沈新坐在主位,谢定远和贺连山五花大绑跪在底下,惊怒交加。 沈新擦干手上的污血,漫不经心道:“说说吧,在我西南大本营里想做什么。” “都交代清楚了,谢贺二族之人就能活。” 贺连山和谢定远面如死灰,他们到现在还想不通为什么会溃败的如此迅速。 但自古成王败寇,输了就得想办法让家族延续下去,就像以前一样。 谢定远稳住心神,斟酌开口:“我们确实派了一队人去了平洲府,想让谢白砚伺机谋取好处,不过这些都是设想,并无实际行动。” “我谢氏一族愿举族归顺,金银财宝悉数献上,只求沈将军留族人一命。” 贺连山跟着点头,急忙表态:“我贺氏一族也愿举族归顺,金银财宝悉数献上,只求沈将军留族人一命。” “你们给了谢白砚多少人手?”沈新接过段玉诚手中的纸笔问。 “二千之数。”谢定远回。 二千个人悄无声息进府城绝非易事,需要大量时间转圜,沈新默默算了一下日子,紧绷的心稍稍放松,还来得及。 他和两位族长又来了几圈问答,提笔如实写下谢贺二人所述,加上自己想的解决方案,封好信件,命人再次把信送了出去。 第241章 唐阳府, 大堂之内。 林斐济对院外的打斗无动于衷,冷冰冰的视线扫过谢白砚和跟在他身边目光稍许躲闪的原唐阳府衙的几位官员。 “谢大人这是要造反?” 林斐济站在最前面,苏阳秋等人站其左右, 与谢白砚及其成对峙之势。 “沈新谋夺大燕疆土, 而我是在拨乱反正。” 谢白砚诚恳劝道:“诸君皆出身世家大族, 才干兼备, 莫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跟着一农家子弟看似前程似锦,实则滚油烹花,大事难成啊。” “你是燕景帝的人?”林斐济径直问道。 “非也。”谢白砚笑了笑, “谢贺二族诚邀诸君共谋大事, 如今唐阳已是囊中之物, 只要诸君愿意, 将来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拾人牙慧还能谋得天下?真是笑话。”林斐济冷笑一声,即声反驳道。 “林斐济, 南江人士,自小就读于南江书院, 九岁成童生,十二岁中秀才,却没有继续科考,而是匆匆离家去了昭平县做一个小小的县丞。” 谢白砚没回, 转而说道:“谢某原来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何原因,让林大人做出自毁前途的行为。”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到林斐济身上。 见林斐济毫无所动, 谢白砚眉头微不可查皱了一下:“盖因你是一个小哥儿,根本无法通过科举入仕,这才投身于沈新名下。” 他声音愈来愈大:“诸君皆是八尺男儿, 跟着一个小哥儿做事如何对得起这么多年读过的圣贤书!?” 石修容等人皆满脸震惊看着林斐济,只有苏阳秋面色不变,厉声反驳道:“是与不是有何关系?一直以来主公与主君任人唯贤,从不以性别论之,何况这与你造反之事毫无干系。” 谢白砚在唐阳当了这么久的差事,竟还认为性别之论能策反大家,真是天真,林斐济扯了扯嘴角。 他刚要开口,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小哥儿又如何?” 秦宁走时大张旗鼓,回来的却悄无声息,粮仓兵器工厂各处派人前去解决,他亲自带着一队人进了府衙,正好听到了谢白砚的质问。 “主君竟然回来了。”众人循声望去,有人喃喃道。 秦宁见到安然无恙的林斐济放松下来,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 几息之间,谢白砚就明白自己掉进了秦宁设的圈套,院外的人手皆被制服,堂内只剩两三个好手,这一局已然败了。 谢白砚不断思索,也未想到他的行为有何破绽,让秦宁离开引他入局,想到这,他便问道:“主君是何时发现的?” “上京城作为权力的中心,你却丝毫不感兴趣,与你投名所要之物相差甚远,着实反常。”秦宁好心解释道。 “郎君心细如发,技高一筹,谢某甘拜下风。”结局既定,挣扎也是无谓,谢白砚深呼一口气,拱手作揖道。 “这一切皆系谢某一人所为,其余人都是听命行事,还望主君容情,饶他们一命。” 秦宁没回,直接下了命令:“谢白砚意图谋反,罪不容诛,明日午时问斩,其门下党羽按罪责轻重一一论处,此事全权交予林斐济。” 大山动作熟练从腰间掏出绳子,捆住谢白砚,按在地上。 “谢主君。”林斐济弯腰行礼。 “此次纷争牺牲官民,一律按牺牲军士待遇发放抚恤银,苏阳秋为主,石修容负为辅,你二人一同负责此事。”秦宁继续下令。 “是,主君。”二人出列,齐声领命。 安宁不久的唐阳府再次陷入忙碌奔波之中,等晚间得了空闲,林斐济找到苏阳秋,径直询问道:“你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 “林大人,请坐。”苏阳秋眸唇微弯,与林斐济宁对坐于长案两侧,行云流水间斟满两杯茶水。 “这是平洲府盛产的玉叶长春,最能缓解疲劳,林大人尝尝味道如何?” 林斐济微不可查皱了皱眉,依然接过清茶轻饮两口,又问了一遍:“苏大人,你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 苏阳秋作为秦宁的副手,几乎经手所有日常政务,主君对各地官员的态度都了如指掌。 同为南江旧友,与杜浩元、赵金沉不同,主君对林斐济称得上异常偏爱,衣吃住行无一不悉心关照,言语动作间并不顾忌性别之防。 再加上林斐济身上的男子特征并不明显,种种行径多方因素综合考量,他也是思考许久才得到这个结论,苏阳秋不疾不徐说出了原委。 “不管如何,多谢你帮我隐瞒,还有今日的仗义执言。”林斐济起身,认真作揖道。 “林大人言重了。”苏阳秋同样回了一礼,面色诚恳,“林大人为官尽职尽责,今日皆为苏某肺腑之言。” 主君一走,整个西南他为主官,苏阳秋为副手一起共事,林斐济微微一笑:“日后苏大人与我还要多番配合,不负西南百姓。” “定如君之所愿。” 解决完此事,秦宁重新登船离开唐阳府,赶往上京城。 第228章 水河交织,稻田滚滚,田埂边与河边都有小童嬉笑玩闹,茅屋炊烟袅袅,见到军队也毫不惊慌。 “最是江南好风景啊…”沈新慢悠悠感叹道。 “主公,这河水清澈,里面的鱼又大又傻,想来一定美味。”罗二紧紧盯着河面,咽了咽口水。 沈新:“……” 身边没有一个读书人的坏处体现的显而易见。 江南府官员要比江北官员识相得多,沈新大军未至,江南知府就把印信送了过来。 江南鱼米之乡,物产资源丰富,大多数百姓不愁吃喝,但官员贪污受贿,豪强士族兼并土地等鱼肉百姓的勾当也屡见不鲜。 沈新并无过多思量,快刀斩乱麻,从临府抽调人手,亲测土地,有阻拦者,斩杀之。 仍有河道隐患重重,堤坝加固,河道重改,这些都需要长期整治改造。 这日,沈新正在沿途勘探河道,府衙守卫策马送了一份上京送来的紧急信件。 “大齐和大夏一起进攻,雁门关被破,两军纵横南下,主君未至上京无主,还望主公早日归京,主持大局。” 沈新折好信纸,带着二千军士,一路从各府收整人马,不过半月便抵达了上京。 庄开济随侍左右,依着顺序禀告着近日发生的事情。 “雁门关守将梁群峰受命抽调一万士兵南下意欲攻打上京,大齐大夏联合出了八万兵力,接连攻下雁门关、虹口关,百姓哀鸣,距离津兴府只剩通德、兴顺两个府城了。” …… “三日前,主君送来的信上说,不日即到上京城,另外这些日子主君给您写的信件都在这了,一封未拆。” “三日前?”沈新停下脚步,打开信匣,拆开了最上面那封。 “不错。”庄开济应声回道,“主公,眼下是否要整装粮草调集人马,即刻北上出征?” 三日前?这个时间阿宁已经在船上了吧,沈新心思活络开来,他与阿宁已有大半年没见了,此次北上又是远行,再见面还至少还有几月时间。 何况上京城不比南方,迂腐之气更甚,他得给秦宁撑好腰再出征。 “你立即着人准备一万军士一月所需粮草,等我回来点兵出征。”沈新匆匆留下这句话,重返船舰,扬帆离岸。 须臾之间,原地只剩庄开济孤零零一人。 他面色逐渐狰狞,气的跳脚,来回走了几圈,才把脏话咽回了肚子里,面上暂时恢复了平静。 罗二、吕小毛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吕小毛硬着头皮上前询问:“大人,眼下要做什么?” 庄开济微微一笑,“你们四个东南西北,去上京城四大近郊收粮。” 发完疯,活还是要干的。 津兴府。 “陛下,成了。” “陛下,炸弹成了。” 一名侍从连滚带爬从殿外跑进来,高声大喊,满脸喜气。 “天佑我大燕。”燕熙川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哈哈一笑,新蓄的胡须来回颤动。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荒丘被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铁片四散。 真真切切见识到炸弹的威力后,燕熙川眼神惊叹,等没了危险凑近看才觉察不妥,他凝神片刻询问出声:“与叛军的炸弹相比,这个威力小了点。” 上京一战活下来的禁军曾说,叛军一个炸弹可抵五百禁军,这个最多能伤百人。 “原料提炼困难,工匠们还在摸索中制作,研制出来已属不易,日后定然能做出比叛军还要厉害的武器。”秦安安宽慰道。 “不错。”燕熙川点了点头,“首功之人是谁,上前来给朕看看。” “老道公孙计鸿见过圣上,此物能成全依仗圣上与皇后福泽庇佑,我等不敢居功。” 公孙计鸿童颜鹤发,一举一动自有一股不同的气韵,让人印象深刻。 “有功当论赏。”燕熙川大手一挥,“赏,参与众人皆赏五金,公孙真人受大宗师封号,享内庭供奉,见朕免跪。” “谢陛下赏赐。”众人跪地行大礼道,“吾皇万岁。” “制作一颗炸弹要多久?”燕熙川将公孙真人扶起关切问道。 “此物制作极难,制作者需全神贯注保持充足的精力,不然稍有不慎便会弹毁人亡。” 公孙计鸿沉思片刻给出答案:“依老道拙见,十天可做出一枚炸弹。” “太久了,一定要尽快想出提升速度的法子,原料朕会交由工部负责。”燕熙川吩咐道。 “朕会召集一批匠人,你们负责筛选,教他们制作方法,专心制作。” “一个月内,朕要见到一百枚炸弹。” “我等遵旨。” 水花滚滚,海面苍茫,遥遥天际间一孤舟随水漂向船群。 “主君,有船舰靠近,疑似沈家军。” 海上无所事事,听到禀告时,沈瑾、沈瑜和秦宁正在斗地主。 秦宁闻声立即起身快速来到栏杆前,拿起望远镜,蓦地见到了负手而立在甲板之上朝他挥手的沈新。 相公? 他愣了一下,放下望远镜又重新拿起,这回他看的很清楚。 确实是他的相公。 “快让船舰加速,靠上那艘船。”秦宁指了下远处的黑点,语气难得雀跃。 “阿南,你去把二公子和三公子叫过来。” “是,主君。” “阿宁。” 沈新的声音顺着海风轻拂秦宁的耳廓,海面阳光闪动让他伸手挡了挡。 下一秒,他的手连同整个人就落在了沈新的怀里,沈新说:“我好想你。” 睁着眼睛的大山被沈瑾拉着回了船舱,露天的甲板上只剩下沈新和秦宁二人。 熟悉的气息让秦宁彻底放松下来,他伸手回抱住沈新,小声回:“我也想你了。” 第242章 “每每看见主公与主君在一起, 都让人感叹只羡鸳鸯不羡仙啊。”郭东白依靠窗边,啧啧出声。 沈瑜支着下巴同样看向甲板,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能想起我们。” “还早着呢。”沈瑾捏着扑克牌敲了敲桌子, “别看了, 到你出牌了。” “哦。”沈瑜乖乖坐回来, 中气十足道, “对八。” “哎—等一下。”郭东白眼疾手不快,话音未落,沈瑾的牌就到了桌面上。 “对二,报一张。”沈瑾勾了勾唇。 “四个九, 报一张。”顾玄维也勾了勾唇。 …… “相公什么时候回的上京?”秦宁摸了摸沈新的衣袖, 抬头问。 “一日前。”沈新握住秦宁的手, 低声回, “北方战事不太平,上京城又只有庄开济一个人撑着, 咱们快些赶路,争取早一日到上京。” 算算时间, 相公刚到上京就折返回了船上,秦宁抿了抿唇,眼中的心疼快要溢出来,他附和着点头:“好, 我这就让他们安排, 相公先随我去吃饭,然后好好睡一觉。” 沈新应声解释道:“最多三个月事情就能彻底结束, 到时候咱们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好。”秦宁拉着沈新往船舱走。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又过了两日, 舰船停靠在了上京城的码头。 一众人大包小裹上了岸,秦宁带着沈瑾沈瑜沿街走了一段路,笑着跟沈新说:“虽然没有以前繁华,但是大家都乐呵呵的,瞧着就很有朝气。” “重分土地,家有余粮,心中不慌。”沈新犹豫了一下,又问,“想不想去以前的住处看一看?” “战事要紧。”秦宁摇摇头,“战机稍纵即逝,直接回宫里开会,我们也要见见日后共事之人。” “好。”沈新回。 庄开济粮草收整齐备,次日即可出征,留给沈新和秦宁只剩一个晚上的时间,沈新洗完澡匆匆回殿,低头轻嗅秦宁脖颈,轻哄道:“阿宁,上床吧。” 感受到沈新灼热的手掌不断游走,秦宁红着脸颊轻喘:“熄…熄灯” “遵命。” 沈新拦腰抱起秦宁,左手手掌盖住秦宁双眼,二人唇齿相依,向一个又一个灯盏走去… 津兴府,朝会之上。 “陛下,大齐和大夏两国大军大破通德府,八万大军正对津兴府虎视眈眈,逆贼沈新也率一万叛军逐步逼近,两股势力渐成南北夹击之势,大燕三万之师实在难以抗衡。臣以为,此刻应当拉拢叛军共同抵御敌军。” …… “叛军这一路走的不急不缓,明显就是在等我大燕之师与敌军两败俱伤时,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此等阴险小人绝不可与之同谋,何况逆贼沈新对陛下几次三番送去的信不置可否,态度不明。” 唾沫四飞全是无用之言,若是再给他半个月的时间,到时百枚□□完成,何愁困境无解,燕熙川压下心中的想法,他冷声喝问道:“多说无益,大敌当前,爱卿们可有御敌之法?” 朝堂之下骤得几息安静,陆正清弯腰上前跪在地上谏言道:“臣以为可与叛军虚与委蛇,联合起来进攻敌军,消耗叛军炸弹数量削弱其实力,又能阻挡敌军攻势,等炸弹完成再一举反攻,则必胜之。” 第229章 这和之前说的有何不同,若沈新那么好相与,他也不必如此头疼了,燕熙川一脸的兴致缺缺。 “臣与逆贼沈新在南江之时便有过交集,此人为人随性洒脱,但爱夫如命,若不是他夫郎在上京城受了委屈,想来他也不会遁走南方偏僻县城。” 陆正清意有所指,众臣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杜侍郎与秦相。 北上之后,秦宁为秦相嫡哥儿的消息在暗处经久流传。 秦怀章自诩并无对不起秦宁的地方,身躯依然挺直,而杜侍郎却心里发虚,当即跪地辩解:“陛下明鉴,陆大人所言太过儿戏,绝不可信。” 陆正清的话还在继续:“逆贼沈新生于、长于大燕,天下熙攘皆为利,若是能让逆贼看出大燕的诚意,此法自然可行。” 见龙椅之上的燕熙川陷入沉思,礼部尚书楚德诚立即跪地出言道:“若真如陆大人所说,恐怕要委屈皇后娘娘一阵子,金尊玉贵的嫡哥儿却过了十几年的贫苦日子,任谁都会心生郁郁。” “楚大人此言不错…”另有数人跟着不断附和。 “放肆,皇后乃一国之母,岂能因叛贼而避之。”燕熙川发了好大的火,提前退了朝。 身处后宅的秦安安也早早得到了消息,原本雀跃的心思淡了不少,他煲了一盅苏合香汤,亲自送往燕熙川亲政的大殿。 二人简单聊了几句,燕熙川将汤盅一饮而尽,挥手让下人退出大殿,他踌躇半响才说:“安安,不若朕先送你去宗庙诵经祈福半月,等这阵风波过去,朕再把你接回来。” 秦安安扯了扯嘴角,“陛下是要拿我去跟沈新彰显诚意?” 见秦安安面色不对,燕熙川连忙找补:“这是什么话,实在是兵力不足,若真等他们攻来,大燕就完了。你放心,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朕的夫郎只会有你一个,这些都是权宜之计。” 燕熙川眸色诚恳,声音切切:“你就当是为了朕,好不好?” 秦安安心里一阵发冷,燕熙川登基之后,为了朝堂稳固册立了好几个宫妃,但燕熙川发誓跟他保证,绝不会碰那些宫妃。 他的心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但他忍了。 他一退再退,燕熙川却愈发得寸进尺,若他此时离开,后宫哪里还有他容身之处,他的弘儿又该如何自处? 秦安安盯着燕熙川,眼神明亮:“陛下当真要弃我于不顾?” 燕熙川被质问的一阵羞恼,他口不择言道:“朕说了,不这过权宜之计,安安难道不能为了朕委屈一阵子吗?” “是臣妾失言,请陛下恕罪。”秦安安福了一礼,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陛下,此番远行,归期未定,今夜臣妾亲自下厨,咱们一家三口吃一顿团圆饭吧。” 若不是他无能,安安也不必受此大罪,燕熙川心里发涩,他声音轻柔道:“好,你先去,等我批完这几道折子就回去。” 夜色漆黑如墨,灯火摇曳,八仙桌上放置着四碟色香味俱全的民间小菜。 “安安的厨艺越来越好了。”燕熙川一边吃一边给秦安安添了一筷子莴笋,“快吃。” “陛下喜欢就好,臣妾没什么胃口。”秦安安轻声回,自己却一筷未动,独自出神。 顺遂日子过惯了,把在现代摸爬滚打二十多年学会的东西扔的干干净净,难怪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决定他的死生。 二人照常安寝,燕熙川沾枕即眠,秦安安招来心腹,下了一道又一道的命令。 不过一天,津兴府的天就变了。 沈新的大军驻扎在津兴府百里之遥,宛如沉睡巨兽。 身处军营之中,沈新临睡之前添了个画画的习惯,全神贯注之时,急匆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传信兵帐外来报: “燕朝新皇今早突然瘫了,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整个津兴府如今都由秦皇后做主,违抗者死。” “燕熙川突然瘫了可有原因?”沈新收好册子,看了一眼着急忙慌赶来的段玉诚等人,又问传信兵。 “世人皆传此事是秦皇后所为。”传信兵回。 “主公,我们可要顺势而为?”邹飞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全军整装即刻北上,攻破津兴府。”沈新下了命令。 敌军声势浩大的往南推进,战事愈紧,风雨飘摇。 秦安安抱紧怀中小人,恋恋不舍地放开,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弘儿,白鹿洞书院招生严苛,你此去求学一路必定要认真读书,云寒哥哥会有一直监督你的。” “爹爹放心。”燕弘眼眶憋的红红的,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顺着他爹的话往下说,“我一定会进白鹿洞书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虚此生。” “走吧。”秦安安摸了摸燕弘柔软的碎发,轻声道。 “主子放心,奴才一定护好小公子。” “来世必报君恩。”秦安安弯腰作揖行了一个大礼,望着马车,久久不能回神。 夕阳日下,秦安安身穿明黄衣袍,弯腰给燕熙川掖了掖被角,一边给燕熙川喂药一边说:“大燕要完了,我已经把弘儿送走了,希望他能普普通通、平安顺遂过完这一生。” “唔唔唔…”燕熙川张了张口,气的脸色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不信?”秦安安嗤笑一声,“从你逃离上京城那一刻大燕就已经完了,你在津兴府所做这一切都是在苟延残喘,我不过是加快这个进程而已,如此也让百姓少些折磨。” “沈新绝不会与你联手,与其等城破之日任人宰割,不如自己选个漂漂亮亮的死法。” 他擦干燕熙川下巴上的药渍,在燕熙川满脸惊惧之中,一口饮尽碗中余药,“放心,你我相识多年,相爱一场,我不会留你一人吃苦受罪的。” 沈新率兵到时,只见两具至死缠绕的冷冰冰的尸体,他轻叹一句:“收敛好两人尸骨,找个风水宝地合葬吧。” “是,主公。” 对疆土旧民,沈新行事还会斟酌几分,面对夏齐两国的八万军队,他打仗以速胜为主,不过两三场大战,两国便被打的元气大伤,不断后退疯狂逃窜。 沈新乘胜追击,将两国打出雁门关外,签订了友好的三国盟约,才大张旗鼓的班师回朝。 城门之处,秦宁站在最前方,沈瑾沈瑜紧随其后,一众人等按照站位随侍两侧,迎接胜利之师。 沈新缓缓走向秦宁,牵起他的手,面向众人朗声道:“燕朝已覆,边关已平,新朝当立,我们夫夫二人一同抚定万民,开太平盛世,国号为‘乾’,十日后举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 “陛下万岁。” “后君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天震地的敬呼从四面八方传来,秦宁凑近沈新,低声询问:“十天能布置好登基大典吗?” 龙袍皇冠、场地搭建、礼乐奏演,这些都需要提早准备,十日时间可能连一件龙袍都做不完。 “我离开之前就安排好了,放心。”沈新满脸笑意,扶着秦宁上了马,二人同乘一骑,伴着一路行礼问好,驶向皇宫。 二十日的工期压缩到了十日,跟在后面的诸多同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狰狞,场面堪称天崩地裂。 一刻钟后,该安置大军的安置大军,该监督场地的监督场地,该写诏书的写诏书…人如鸟散,只留沈瑾和沈瑜带着几名随从在街上闲逛。 “二哥,咱们什么时候回宫见大哥?”沈瑜拿着泥人将军问。 “再等等。”沈瑾瞧了一眼暗沉的天色,随口应付。 皇宫内。 信纸单薄,残章难诉,秦宁和沈新两人洗漱完靠在床边,沈新从木箱子一件又一件拿出这一路给秦宁买回来的礼物。 秦宁拉着沈新坐在床上,靠在沈新怀里,“秦怀章表面顺从,但暗里牵头搭线,痴心妄想太过,我已经送他们一家去和秦明烨团聚了。” “也好。”沈新附和着,“若南溪村断亲的亲戚闹事,也一同送过去,两边旗鼓相当,日子定然红红火火。” 莫名的伤感被打破,秦宁跟着笑了一下,沈新的话还在继续。 “雁门关外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天青云白,气候适宜,生机勃勃,等日后我们逛遍东南西北,人间绝色风景,岂不快哉。” 耳边沈新的心跳沉稳有力,秦宁轻声说:“相公,我想生个孩子。” “好。”沈新一口答应下来。 “真的?”秦宁直起腰忍不住确认一遍。 “比真金白银还真。”沈新单手抱起秦宁走向木箱子,翻开一个精致的木盒,拿出一个包裹严实的册子显摆道,“出征这些日子我夜夜独眠,还好找了些消遣法子。” 秦宁抬眸望去,脸颊耳朵瞬间变得通红,羞愤道:“相公!你—” 竟然画了两个人各种姿势的避火图。 轻帐暖叠,雪白的画册被粗粝的大手缓缓翻了一页,秦宁慌乱挪开视线,不仅被撞的闷哼一声,还被人捏着下颚移回视线,他脑子发出“轰”的一声,只听到头顶上的暗哑声:“阿宁,我画技如何?” 第230章 “活灵活现。”秦宁浑噩间恢复一丝清明,他咬唇吞下呻吟勉力回道。 “善于学习,共同进步。”沈新轻笑一声,单手握住秦宁略红的细腰把人提起紧密相依。 夜,还很长。 时间匆匆,转眼便到了登基大典。 沈新和秦宁携手走过九十九层白玉阶梯,受众臣朝拜。 “今顺应天命,乾坤定位,日月同辉,阴阳合德,朕与后君秦宁,伉俪情深,死生不离,共执天下,同为至尊。我二人矢志以万民为先,匡扶社稷、泽被苍生。” “后君秦宁乃朕之夫郎,敏而好学,博通经史,洞察明理,善良亲民…” 下边的一众大臣刚开始还聚精会神侧首聆听,一刻钟后表情逐渐麻木。 受封诏书怎么如此之长,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赵部长还是个马屁精。 后君的诏书可是圣上亲手写的,与他毫无关系,礼部尚书赵金沉一一扫过众人各色目光,满脸坦然。 “怎么还没完?”秦宁觉出不对,他稍稍侧脸小声问旁边的沈新。 “快了快了。”沈新干笑了一下,当时文思泉涌过甚,一不小心就写了大几千字。 大典肃穆冗长,天色逐渐昏暗,宫灯燃起,沈新和秦宁共同起身,一同宣告:“新朝新气象,新增政务内阁和检察机构,重设六部,重构官员选拔与考核,重订税率土地制度。” “众卿当与朕/本君同心同德,为天下万民求千秋万代,开万世太平。” “臣等谨遵圣谕。” 九阶之上,两道明黄身影执手而立,相视一笑,星河流转,银花火树自九天而下,庆贺新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