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爱无恙》 第1章 [现代情感] 《别爱无恙》作者:金陵雪【完结】 第1章 a big bang 01 绿荫垂地,蝉鸣声声。 周末午后的格陵大学家属区,路上行人寥寥。 煤炉上烤着一个凸肚细颈的铸铁罐,一双苍老的大手缓缓地转动手柄。差不多够火候了,他站起来,取下铁罐,麻利地将袋筒套上去。 立在爆米花摊前引颈盼望的年轻妈妈,嘻嘻笑着将女儿拉开。 “要炸了要炸了!快躲到妈妈怀里来。” 阀门撬开,发出巨大一声——嘭! 这记闷雷惊醒了12栋1单元202正在午休的妻子。她直起身,卷发器滚落下巴,害怕得连嗓音都变了。 “什么声音?” 丈夫四仰八叉地打着鼾。 “喂!问你呢!”自己被扰了清梦,丈夫却酣睡如常,她气得连推几下,“就知道睡!” “……爆米花,没吃过?”丈夫懒得睁眼,“……材料系的常玉霞……她爹刚从老家搬过来——” “又是那个闹得半栋楼都臭得要死的乡下人?了不得,还在小区做起生意来了!到底有没有人管!” 丈夫早已习惯被妻子打断,逆来顺受地回答:“本来在学校里卖,被后勤劝走了。老人嘛,闲不住——” 连珠炮般的抱怨劈头而来:“闲不住就能扰乱别人的正常生活?你立刻打电话给保卫处,把摊子给我砸了!还有他那一院子的菜,臭气熏天!每次路过都要绕着走!我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罪!” “你娘家不是一直用公厕——”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妻子语气愈发尖酸刻薄:“你们这种乡下人为了留在城里,一个个读死书,死读书,削尖了脑袋往高校里钻,还把一窝子乡下亲戚都带来,好好的家属区搞得像城中村,真叫人看不上!” 丈夫识趣地不再作声,很快陷入新一轮酣睡;妻子乱骂一通,心中燥热,下床去厨房取了冰镇绿豆汤,走到阳台,边喝边朝下张望。 郁郁葱葱的树荫下,一对来上兴趣班的母女手里拎着画具,嘻嘻哈哈地经过。 她未曾生育过,素来不喜慈母幼童的组合,撇过脸,重重地哼了一声。 香甜轻脆的爆米花,被捧在洁白柔软的掌心。 “辉辉,爆米花好吃吗?” 被叫做“辉辉”的女孩子剪着乖巧的童花头,穿彼得潘领白衬衣和红色背带裙,脚上蹬着一双顶顶时髦的透明水晶凉鞋;她有一个光洁白皙的额头,圆嘟嘟,粉嫩嫩的小脸上镶嵌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纯真懵懂的天性。 她的衣着与体态,美貌与神情,比可爱多一些,比漂亮少一点,就像春天第一株娇嫩的芽,夏天第一场淋漓的雨,秋天第一颗饱满的果,冬天第一场飞扬的雪一样,是还没有展现出侵略性的美人胚子。 “妈妈,为什么一颗小小的玉米会变成这么大的爆米花?” “嗯,因为空气钻进去了。” “空气怎么钻进去的?” “这个嘛——用烤的啊!你刚才不也看到了,爷爷把罐子放在火上烤啊烤,空气一加热就钻进米里去了。” “那馒头块也是在火上烤啊烤,怎么没变大反而变小了呢?” “呃……贺美娜,你真烦,好吃不就行了,问那么多!哎,待会下课了我们去买羊肉串!吃完了再回家,别告诉爸爸。也不能告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哎,你能吃羊肉串嘛?万一拉肚子怎么办?你别吃了,看着妈妈吃吧。” “哦。” 贺美娜是这个叫“辉辉”的小女孩的大名。她呼呼地轻吹手中的爆米花,有三四颗爆米花随着气息飘落到路边的草丛中。 “妈妈,掉了。” “哎呀,你真笨!” 草丛中一只黄喙黑羽的鸟儿,头一啄一啄,展开翅膀飞走了。 “妈妈,那是什么鸟?” “乌鸦嘛。傻宝宝。不是在动物园见过。” “乌鸦?动物园的乌鸦,不是黄色嘴巴。” “肯定是乌鸦没错,相信妈妈。” “那为什么要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如果乌鸦是黄色嘴巴,那就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了。” “黄色嘴巴,黄色嘴巴,贺美娜,你真的很烦!我说过,一天只准提五个问题!今天的额度已经用完了!” “那我有多于五个问题怎么办。” “问你爸去。” “爸爸会叫我问妈妈。” “那你就随便问爷爷或者外公嘛!妈妈不知道。” “咦,妈妈你看,那家的床单和我们家一样!”贺美娜指向一家的阳台。 “当然了,这种床单可是妈妈厂里最受欢迎的家纺产品。全格陵几乎家家户户都买了。而且是爷爷设计的哟。” “爷爷怎么设计的呀?” “哎呀,你真是问题多!我不和你说话了!” 当这对母女消失在道路尽头时,从相反方向又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一台从主干道左转而来的银色轿车,出现在12栋和14栋中间仅容一车通过的小路,缓缓地挤进,停在了14栋3单元的门洞前。 站在阳台上喝绿豆汤的女人睁大眼睛。她见过单位招待的外商,乘坐的也是这种车头有天使的轿车,十分气派。 劳斯莱斯,居然是劳斯莱斯——这破地方居然会有此等好车出入? 它来找谁? 黄嘴鸟在树枝上稍作停留,又飞向14栋3单元601的窗台。 窗台朝外伸出几支灰黄斑驳的竹竿,搭在四尺见方的铁架子上,充当着晾衣杆的角色。 它被人砍下,不辞辛苦地从深山背到这个家属区来,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最初几年,青翠欲滴的竹竿晾晒的都是单身年轻女性的衣物,从朴素的棉布衣衫,渐渐变成了时尚的鲜艳裙装;再后来,窗户贴起了大红囍字,挂出了男性背心衣裤;每个周末的早上还有一双44码的名牌运动鞋,刷得干干净净,鞋面贴着卫生纸,小心翼翼地摆在并排的竹竿上——饶是谨慎,这双鞋也曾被风吹掉过几次。 在男性衣物出现一年多之后,窗外又晾起了万国旗一般的尿布。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尿布正是用女主人一开始穿的棉布衣裤一条条撕出来;除了尿布,它也开始晾晒一些老人的棉布褂子。一望便知是自家缝制,简单扁平,没有式样。 本来这只是都市当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家庭;小孩的衣衫鞋袜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暗示着时间的流逝。但在平常而不起眼的某天,晾衣架变得空空荡荡,并持续了四个星期。然后每隔上两到三个月,晾衣架就会变得空空荡荡;过上四个星期,再以晒满女主人衣物为开始,如此反复循环。 没有人注意过,601曾经晾出来一顶湿漉漉的,廉价的女性假发,但很快就被一双苍老的手给收走——卧病在床的女儿告诉她,假发不能晒干。 在这种乏善可陈的规律中,成年男性衣物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一直晾在远程的一条名牌领带,承受了数次雨雪,颜色也已褪尽的领带,被一双小手里拿着的晾衣杆给勾回去了。 很快,它和601的其他生活垃圾一起出现在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从此以后,成年男性衣物再也没有出现过。晾晒的只有女主人的连衣裙和披肩等物,还有小主人的附小校服和红领巾,以及老人不变的,自家缝制的衣褂。 晾小主人的球鞋有一个技巧——把鞋带系在竹竿上,这样就不会掉了。 今年春末,601的女主人丛静再次入院接受化疗时,并不知道有一对黄嘴鸟在自家南阳台的晾衣架上搭起了爱巢,生下五只青壳麻点蛋。 一个月后全家人从医院回来,看到的正是一窝五只破壳而出的小鸟。 对于其乐融融,叽叽喳喳的一家七口来说,突然出现在屋内的老人,女人,孩子,才是不速之客。 爆米花被送进嗷嗷待哺的小嘴里——毕竟人类的幼崽吃得很开心。 屋内,一个瘦高个的小男孩站在矮凳上,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这窝鸟。 危从安并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漂亮孩子。其实他父母都是会在人群里熠熠生辉的人,他也继承了他们身上所有优点。只是这些优点堆积在他身上,还暂时看不出吸引之处。寸来长的粗硬头发总是不听话地竖着,单眼皮的褐色大眼常常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稳重与沉静,高高的鼻梁上有个不易察觉的小伤口,还有从袖口裤口伸出来的瘦长却结实的四肢,小麦色皮肤——对于一个只需要可爱特征的小学生他生得太过鲜明特异,就像是爬出早春的第一只甲虫,闪过酷夏的第一道闪电,撼动金秋的第一阵狂风,冻住严冬的第一道寒流,万物生长早有提示。 窗户溅满了鸟粪;但仍能看到玻璃上顽固的,外婆怎么擦也擦不掉的褪色轮廓。 他不知道那是一个囍字的残骸。 第2章 “危从安。” 他转过身来。 “妈妈。” 当这个孩子单眼皮的褐色大眼凝望着你时,你会感受到一种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情绪。 这种情绪很难被形容。就好像你知道一小时有六十分钟,一分钟有六十秒,时间就是这样按部就班地流逝着——但时间到底是什么,你拥有多少,谁也说不上来。 “在看什么。” 丛静微笑着朝儿子走过来。她的声线还和少女时一样细腻柔和,但曾经清丽脱俗的容貌,纤秾合度的身形和乌黑飘逸的长发早已不复存在。 长期的病痛折磨,灰败了气色,佝偻了腰背,使得她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老了十岁不止。 与之矛盾的是,她身上有一股恬静的,可以令时间放缓的气质。 危从安指着窗户:“好多鸟屎。” “哦,看来它们把我们的窗户当做厕所了。”虽然已经离开讲台多年,丛静仍然保留着授课的特点,说话时每个字都完整清楚,亲切温婉,“你已经过去图书馆——知道是什么鸟了吗。” 危从安点头。 他的褐色大眼在阳光的折射下呈现出一种奇妙的琥珀色;仿佛吸收了每一丝热力,凝聚成一股温暖的力量。 “乌鸫。黄喙的是雄鸟,黑喙的是雌鸟。乌鸫吃昆虫,也吃种子和浆果。我们家的还吃爆米花。” “爆米花?” “刚才鸟爸爸喂小鸟吃爆米花了。” 他说到爸爸两个字的时候毫无芥蒂;丛静微笑着继续问他:“那怎么区别乌鸫和乌鸦呢?尤其雌乌鸫也是黑喙的情况下。” “虽然都是雀形目,但一个是鸫科,一个是鸦科,它们是不同科的鸟类。成年乌鸫有黄眼圈,乌鸦没有。成年乌鸦比乌鸫大。” 头头是道,显然是做足了功课。 “乌鸫和乌鸦一样爱记仇。如果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就会袭击人类。” “嗯。那我们暂时不要开这扇窗了,在北面阳台晒衣服吧。” 危从安跳下矮凳,穿好鞋,小大人般地回答。 “北面没太阳,衣服晒不干。” “那怎么办。” “本来可以去楼顶,但这几天通向楼顶的那扇铁门被锁起来了。所以今天在楼下的空地晒。早上我帮阿婆系了根绳子在常爷爷家门口的树上。太阳下山我再解下来。” 他把矮凳放回厨房。那是阿婆择菜的专座。 卧室里还有没写完的作业本,摊开在书桌上:“妈妈,这个星期的周记我可不可以继续写乌鸫观察。” “哪方面?” “嗯。爆米花。” “可以。” 这时楼下传来了汽车喇叭声。丛静从布满鸟屎的窗户望下去——因为靠得太近,乌鸫尖锐地叫着,恶狠狠地俯冲过来。 丛静离开窗户。 “危从安,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窦叔叔来接我们了。” 危从安麻利地将铅笔盒和作业本收进书包里:“好的。我们是去见你的读者吗。” “是的。戚阿姨也邀请了你。” 危从安拉上书包拉链,认真道:“我不喜欢他们摸着我的头,说‘这就是宝贝啊’。小姑娘才叫小宝贝。” 丛静很认真地问答:“啊,这样。你的意见很重要。那么妈妈的书再版的时候,名字改成《给小男子汉的十封信》,好吗。” 危从安背上书包,整理肩带。 “那样女孩子的家长就不会买——还是叫《给宝贝的十封信》好了。” 满头银发的丛母田招娣穿着家常大褂,坐在大门处的一张竹椅上,双眼微阖,神态安详地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 丛静牵着危从安的手:“妈,我们出去了。” “嗯。”老太太缓缓摇着蒲扇,说着一口温糯的方言,“等你们走了,我要把鸟窝给清理了。又脏又吵。” “不要。阿婆,等小鸟学会飞,它们就走了。” “我的安安,我的宝贝孙子,从来都这么善良。”老太太睁开眼睛,慈爱地摸着外孙的脑袋。 “妈,他长大了,不喜欢被叫宝贝,也不喜欢被摸头。” 危从安依偎在外婆身上:“是阿婆就没关系。” 老太太搂着外孙问女儿:“什么时候回?” “吃完饭就回来。” 老太太点点头:“老常送了两根丝瓜。我晚上下面条。” 危从安立刻道:“妈妈,我想吃丝瓜面。我爱吃丝瓜面。” 丛静摸了摸儿子的头:“可是我们要去做客。下次吧。和外婆再见了。” 窦雄站在幽暗的门洞内,打着了火机。 这种建于八十年代的老式居民楼因为设计原因,阳光很难照进楼道。火光映亮了暗处的蛛网,污渍,还有稚气的涂鸦,一处写着“圣斗士星矢到此一游”,一处写着“小宝贝没有爸爸”。 他又四下里照了照。墙上挂着半截污黑的绳子,似乎是楼灯的开关。 拉一下,并没有亮。 他搓搓手上的油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陡窄幽深的楼梯上传来。很快,一对母子出现在幽暗的楼梯尽头。母亲穿着一件几何图案的连衣裙,披着一块素净的披肩;儿子则穿着蓝色短袖衬衫和深色背带短裤。 “丛老师,您好。” “窦师傅。您好。”一口气下了六层楼,丛静有些气喘,手扶在儿子肩膀上,“这是我儿子,危从安。” 小男孩仰起脸来打招呼:“窦叔叔好。” 也许是俗称的有眼缘,窦雄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小男孩。 他弯下腰去打招呼:“你好。你今年多大?” “九岁。” 难怪戚总会请丛静带上自己的儿子。同岁的小孩子容易玩到一起去。 他替这对母子打开劳斯莱斯的车门。正要上车时,一名三十来岁的超重女性,牵着同样身材的大头儿子,喊着丛静的名字,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丛静。你现在忙不忙。” 丛静见是同事顾岚,停了下来,礼貌地问:“什么事?” “什么事?你知不知道你儿子鼓动同学去家里看鸟,还收门票?”顾岚语带嘲讽,“危从安,你以为物价局不管未成年人做买卖就可以为所欲为?” 丛静暗暗吃惊,但没有表露出来。她语气缓和地问儿子:“危从安,有这回事吗。” 危从安点头。 “哎哟,承认的倒挺痛快。丛静,我儿子在你家花了二十多块钱!二十多块钱可以去好几趟动物园了!我工资也就比你高六十五块三毛七而已,消灭贫富差距也不是这样干的吧?” 面对咄咄逼人的同事兼好友,丛静一直保持着克制而平稳的情绪。 “危从安。你的事情,自己向顾阿姨解释。” 危从安取下书包,拿出一本旧作业簿。 作业簿的四边用透明胶带贴好防止卷皱,封面正中间写着看(斜线划掉,改成了“观”字)鸟收费明细六个字。 “顾阿姨,我给您讲讲收费标准。来我家看鸟,一位五毛。每天开放中午和晚上两次,每次限五个人。讲解免费。绿豆汤一碗一毛。如果要看乌鸫表演,一次两毛。” “这是账本。每一笔都有签名。”他翻到其中一页,指出张家奇三个字,“上周三中午张家奇来过。一张门票,三次表演,五碗绿豆汤,一共消费一块六。实收一块五。” “一块五?”顾岚突然哑声,狠狠地推了儿子一下,“喝那么多绿豆汤,也不怕拉肚子!” “我饿!” 谁知道越喝越饿。 危从安问:“张家奇,钱要退给你吗。” “算了算了。”顾岚讪讪,“你有本事,该你赚钱。” 说着她往自己儿子背上打了一掌:“张家奇,剩下的钱呢?是不是买零食吃了?怪不得家里控制你吃饭,你还越长越胖!以后每笔花销都给我记账!” “我记不来!” “人家危从安怎么记得来!” 上车之后丛静问儿子。 “乌鸫会表演?表演什么。” 危从安眨眨眼睛;丛静明白了,和儿子一起笑起来。 “等小鸟离巢,你可要把窗户擦干净。” “好的。妈妈。” “不许叫外婆帮忙。” “知道了。妈妈。” “告诉妈妈,你赚了多少钱?” “秘密。妈妈。” 12栋1单元202的妻子奔回屋内,拼命摇晃床上的丈夫。 “别睡了别睡了!” “噢噢噢,”还未睡醒的丈夫下意识附和,“怎么了。” 她坐在床边,以一种猎奇的语气对丈夫耳语。 “刚14栋楼下停了台劳斯莱斯,我就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亲戚。结果你猜?”她神秘兮兮地揭晓,“把丛静和她儿子接走啦!” “哦?”丈夫睁开眼睛,翻身坐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妻子已经白了他一眼:“哎哟,一听说和丛静有关就来精神了。也是,人丛老师长得漂亮,有文化,会写小说,那本《写给宝贝的十封信》,你可是看得直掉眼泪。” 第3章 丈夫装作没听出揶揄:“是不是她前夫危峨?” 危峨以前是电气系的骨干,与历史系的丛静离后辞职下海,凭着手上两个自动化专利开了家玩具厂,据说赚了不少。 “开车的是个男人。但是树挡住了,看不清楚。”妻子想了想,“肯定不是危峨。危峨长得多英俊,高高大大,出身又高贵,本来和丛静就不是一路人。” 她感慨了一会儿,又酸溜溜道:“哎我说,丛静总不可能找到第二春了吧?有人在游泳馆的更衣室看到她,两边乳房全切掉啦。男人啊,不可能看得上这种女人。” “总比不生蛋的母鸡好。” “你说什么?” “我说,人家生癌已经够惨了,你那张嘴就积点德吧。” “什么?你居然教训我?她惨什么,她只会一天到晚卖惨!先是生癌,然后离婚,你们也是傻,还要给她捐款!我还半下岗呢!我也生活贫苦,怎么没人给我捐点钱!” “人家丛老师根本就没有要捐款——” “她好意思要?当初不是说只能活三到六个月吗?卖惨卖到写了一本《给宝贝的十封信》。哎哟哟,火得不得了,我们单位的女同事人手一本!我也看了,写的什么玩意儿!漂亮话谁不会说?其实我也知道,大家为什么买她的书?还不是想着她要死了可怜她?结果呢?这都几年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彻头彻尾的欺诈!” “她那书是写给她儿子的,她担心自己随时会复发,看不到孩子长大成人,所以给他写了十封信——” “哼,她那个儿子,教育的也不咋样!我好心安慰他——你爸爸不要你了是不是很伤心,你妈对你这么好,将来可要娶个老婆好好孝敬她。他居然说‘阿姨,采访我要收费,一条五毛’——这么小就钻钱眼里,不会有出息!” 第2章 a big bang 02 戚具宁躺在游戏室中央圆形的火车轨道里,双手双脚伸展,摊成一个大字。 天花板上贴着彩色石膏浮雕,两个光屁股的安琪儿,一东一西,拿着弓箭对准中央的太阳。而戚具宁就躺在太阳的正下方。 他是个顶顶标准的漂亮孩子。带点自来卷的黑发,双眼皮,长睫毛,又大又圆的瞳仁,悬胆鼻,花瓣一样的红艳嘴唇,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无一不带着中性无邪的美态。任谁看到都会情不自禁地亲近他,呵护他——就像春去夏来,秋绝冬至,自然而然。 今天有客人。 不过家里总是人来人往,他已经习以为常。以前的客人分两种,一种在妈妈手下讨生活,有穿深蓝工服的工人,也有穿职业套装的经理,每次一来,妈妈就会带着厚厚的档进会议室去开会,骂人。一种看妈妈眼色讨生活,有高大英俊的年轻帅哥,也有西装革履的严肃老伯,每次一来,妈妈就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吃饭,看电影,跳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员工和男友都渐渐不再来。取而代之的是医生、药师和护士开始在家中川流不息。西医,中医,蒙医,苗医,藏医,客人渐渐变得奇形怪状。甚至有穿袈裟的和尚,拿拂尘的道士,念佛号的尼姑——会议室被改造成病房,配备了护理床,氧气瓶,点滴架,佛龛,八卦镜,观音像,冥想垫。 门在笃笃敲了两下之后,打开。 “宁宁。来了小客人。认识一下?” 戚具宁没有动弹。 保姆对小少爷的精怪行为熟练配合:“你在练功?” “练好了。” “要喝荔枝气泡水吗?加两块咸点心。” “不要。” 门被关上,时间似乎静止。一会儿,有轻轻的脚步声走到戚具宁身边,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上方。 “你好。我叫危从安。” 戚具宁望入那对琥珀色瞳仁;危从安的脸正好挡住了天花板上的安琪儿。 “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 房内没有钟。 事实上戚家一座钟也没有。戚黛不爱看到时间流逝的证据。 危从安道:“我刚才进门的时候,看到是四点差十分。” 戚具宁看着他;危从安道:“玄关那里的画,不是钟吗。” 他喜欢聪明的伙伴。戚具宁挥舞了两下手臂。双腿并拢又打开。 “你猜。我这个样子,打一幅画。” “不知道。” “提示你,达芬奇。” 保姆重又开门,拿来两支荔枝气泡水和一盘点心放在茶几上。 她对危从安道:“你妈妈和戚总在客厅聊天。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谢谢阿姨。” 定做的玻璃收藏柜吸引了危从安的注意力。动漫模型,遥控汽车,积木拼图,凡是男孩子会喜欢的玩具都罗列在这里了:一整套张家奇正在拼命收集的水浒人物金卡;金卡旁边摆了整整两格变形金刚,再过去是各种型号的游戏机…… 躺在地上的戚具宁,脑袋跟随危从安的脚步转动,眼睛一眨不眨。 “你就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面的宝贝?” 被问过太多次的危从安一边看,一边道:“采访我要收费。我给你vip价,一条问题五块。” “不贵。但我现在没有钱。” “等你有钱了我再回答。”危从安指向南面窗下的一套儿童学习桌椅,“我可以用这张书桌吗。” “请便。” “谢谢。” 危从安拉开椅子,打开书包,麻利地拿出四支铅笔用透明胶绑起来;戚具宁翻身坐起,支着腮看他伏在桌上的背影。 “采访费而已。我写欠条给你,分期还。” “闲聊不收钱。” “这么多玩具你不玩,你做作业?” “做完再玩。” 戚具宁叫了他几声,他也没上钩;没一会儿,戚具宁冲过来,桌子撞得一晃:“哎哎。” 他双手交迭在胸前,身体稍斜,眼睛斜睨,微笑神秘。 “猜猜我这造型。”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顶长假发戴着;这造型触动了危从安,他腾地站起,伸手一把将假发捋下来,沉着嗓子警告:“揍你也免费。” 一时间气氛紧张起来;戚具宁觉得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便照样在他胸口推搡了一把:“既然免费,那就来一场好了。” 危从安伸手揪起戚具宁的衣领,两人扭打成一团。 戚黛与丛静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吩咐保姆准备好甜汤给两个小孩;保姆一推门,两个人正并肩坐在地上玩火车模型。 “宁宁,看到你妈最喜欢的那顶假发没。要送给丛老师的,怎么找不到了。” 戚具宁张口便撒谎:“在我姐的房间见到过。她上次回来时我见她戴着扮蒙娜莉萨。” 半信半疑的保姆放下甜汤离开。 原来他刚才扮的是蒙娜莉萨。 原来他以为我在讽刺他妈妈。 危从安和戚具宁互望一眼——他们在背后紧紧抓着对方的衣服。 “我数一,二——” 危从安松开手。 “你有姐姐?亲姐姐?” 这对于身边全是独生子女的他来说难以想象。 “是啊。她脾气很坏,动不动就往死里打我。还好妈妈送她住校去了。”戚具宁一骨碌爬起来,“赤小豆年糕汤,我最喜欢了。你先吃,我去去就来。” 他将那顶假发塞在衣服里,急匆匆出门栽赃。回来时手里拿了半盒心型包装的巧克力,递了一颗给危从安:“戚具迩这个笨蛋把巧克力藏在衣柜里。现在天气这么热,我们发发好心,帮她吃掉。” “难怪她揍你。” “等我练成降龙十八掌,她就知道厉害。” 两人吃得肚皮溜圆;戚具宁拿起危从安的作业簿,“我再也不在课堂上吃东西了——张家奇?你帮别人写作业?” “是。” “收钱?” “当然。” 戚具宁对这件事情十分感兴趣,一直问个不停,从收费明细到成本利润,从操作流程到风险控制,危从安详细解答。 “我也想赚钱。” “你怎么会一分钱都没有。” “我本来计划去少林寺学洗髓经,不小心被我姐知道了。她告密,然后我妈就收走了我所有的零花钱。” 戚具迩还说风凉话:“你实在想去,我给你买份地图,你走着去好了。你走了就没人和我争chi's,以后chi's只生产娃娃。” 他突然眼前一亮,对危从安道:“你转过身去。” 两人像武侠片那样一前一后盘腿坐着,戚具宁嘿嘿运功,然后猛然两掌打在危从安后背上。 “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热气从我的掌心传到你的丹田。” “没有。” “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 戚具宁叹了一口气,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打了一个甜甜的嗝。 “你有十块钱吗。” 第4章 书包里揣着所有积蓄的危从安回答:“我很穷。” 戚具宁看着天花板:“我想也是。” 危从安想了想,对戚具宁道:“我有一个赚钱的计划。” 用过一顿精致的晚饭,丛静带着儿子告辞。 戚具宁的母亲戚黛将他们一直送到电梯口,还紧紧地握着丛静的手不肯放开:“丛老师,很高兴认识你。请你一定要常来坐坐,陪我聊聊天。我总觉得和你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 “好。” 丛静对危从安道:“和你的新朋友再见?” “拜拜。” “阿弥陀佛,施主慢行。” 戚娅恼儿子作怪,一掌拍在他后脑上,又亲昵地揉了揉。 电梯门关上前,两个小男孩在各自母亲没注意时,对彼此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危从安第二次到戚家时,戚具宁在游戏室里练倒立。 他走到颠倒的戚具宁面前:“你上次问我的是达芬奇的画——维特鲁威人。” 戚具宁吃力地回答:“答……对了。你去查了?” “我妈妈在图书馆上班。”危从安歪着头看他,“你这又是什么画。” “不是……画。我在练……干……乾坤大挪移。我的脸……红不红。” “红。” “能扶我一下吗。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 “我已经扶住了。你慢慢——” 戚具宁手臂一软,扑通一声,整个人横压在危从安身上。 “好晕。” 两人躺在地上,眼冒金星。戚具宁哼哼:“你怎么好久都不来。” “我很忙。”危从安打开书包,拿出一个信封给戚具宁,“这是出租玩具赚的钱。四六开。账单在里面。” 戚具宁打开信封,哦一声:“这钱我要好好地藏起来。戚具迩上周回家把我的卧室翻了个底朝天。野蛮人。” 危从安把玩具一样样摆回玻璃柜:“全部用酒精消过毒。这个变形金刚的车门掉了一点漆。” “没关系。我以为会缺胳膊少腿,只掉一点漆还算好了。”戚具宁在书包里翻着账本,“你不代写作业了?” “我有个朋友成绩很好,又需要钱,我把客户都转给他了。付我一笔转让费就行。” “你说他需要钱,那就是没有钱,怎么付你转让费。” 危从安挑选着新的玩具:“你说的方法很好,打欠条,分期还。这个游戏机可以出租吗?我让同学到我家里来玩。” “随便拿。”戚具宁看着账本,“没想到你的计划还挺行得通——头一个星期只租给曾经让你帮忙写作业,给钱爽快的同学。然后他们会帮你宣传,带朋友来租借。对了,我姐有全套chi’s娃娃,好几个限量版,也拿去出租怎么样。女孩子花钱比男孩子大方多了。” “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姐,但听说她脾气很坏——干嘛老要去招惹她呢。女孩子本来就麻烦。一个坏脾气的女孩子更麻烦。” “女孩子确实很麻烦。”戚具宁表示赞同,“前几天我妈妈的牌搭子带了个小姑娘来玩,才玩了一会儿就哭哭唧唧地要回家。我姐姐为这又把我给揍了一顿。” 他完全没提因为自己的莽撞,把小姑娘的额头磕得血流不止的事情。 他从租金里抽出十块钱给危从安,“你下次来的时候,帮我带一本《如来神掌》。我听说伯牙路小学门口的书店有卖。武功秘籍啊,不是漫画书。” “你买《如来神掌》的武功秘籍干什么。”危从安把钞票推开,“十块钱也太多了。我买回来你再给钱。” 虽然才见过两面,但戚具宁已经决定危从安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我有一个计划——不去少林寺,我要买下所有武功秘籍,练成绝世高手。” 危从安是个冷静的现实主义者,不能理解戚具宁作为理想主义者的天真:“……然后打败你姐?” 戚具宁盘腿坐下,双手合十:“打败她有什么难度。我要用内功帮我妈和你妈治病。快,你转过去,哼唔哈嘿!……感觉到一股真气从我的掌心传到你的丹田了吗。” “没有。” “完全没有?” “……可能有一点。” “哈哈哈!我终于精进了!” 危峨在楼下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见丛静母子俩回来。 危从安一眼认出了父亲的大众车,欣喜地大喊:“爸爸!” 他像颗小炮弹一样狂奔过去,撞得危峨哎哟一声,紧紧地抱住了儿子:“对不起,爸爸一直在出差,所以没来看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爸爸你去哪里出差。” “先去了上海,又去了北京。给,你一直想要的球鞋。” “哇,太棒了。谢谢爸爸。” 危峨对前妻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父子俩一边上楼一边聊。 “一楼和三楼的灯修好了?我还带了两个灯泡来准备换。” “修好了。” 墙也擦干净了。 “最近成绩怎么样?月考多少名?” “班级第二,年级第五。” “唔。退步了。” “我会很快追上去。” “有没有练篮球?爸爸教你的那招好用吗。” “有!好用!他们都不是我对手。” “那周末和爸爸比试比试?” “好!” 陡斜逼仄的楼梯仿佛走不到头。 “每天这样上下不累吗。” “不累。” “嗯。你体质一向不错。” “爸爸你累吗。” “爸爸也不累。爸爸还能一步跨三级台阶呢。” 老太太见前女婿来了,立刻板起脸,转身回房,将门一锁;她次次如此,危峨也习惯了。他记得上次来时厕所水龙头漏水,来不及修,于是挽起袖子:“安安,扳手在哪里。” 丛静倒了水放在桌上:“已经修好了。” “你们什么时候方便,我叫人来安装电话。”他轻松地开着玩笑,“总不会又有人抢在我前面帮你们装了吧。” “谢了。安安,你不是有个游戏机的问题要问爸爸?” “对,爸爸,你看这台游戏机,有时候存盘读不了,是什么原因。” “我看看——这是chi's刚出的最新款游戏机,妈妈给你买的?” “朋友借我玩的。” 父子俩在卧室里埋头研究很久。丛静和母亲一间卧室,母亲将门锁了,她无处可去,只能开着电视。危峨出来时,她还坐在客厅里。 “我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 “有必要吗。” “有必要。” 丛静关了电视,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我扶你。” “不用,谢谢。” 两人驱车来到一家咖啡馆门口。下车后丛静突然脸色一凛。 “她在里面?” 之前也有过一次危峨邀她出来,结果是她的旧友,他的新妻夏珊想见她。 “不在。我们再不会那样做。” 落座后,危峨先开口:“从刚才到现在,你正眼都没有瞧过我一眼。我就这么令你讨厌?” 闻言,丛静抬头看着灯光下的前夫。 他是个英俊魁梧的男人。三十多岁,有钱,有趣,有事业,有野心,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 丛静也曾经是个漂亮高挑的女人。她原本比危峨小两岁,现在看起来却比他要憔悴衰老许多。 “问这种问题有意思吗。” “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行。”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新一轮治疗的效果很好,半年后复查。如果没事的话,就可以一年后再复查。” “那真是太好了。” 他是真心为她高兴,毕竟夫妻一场。但是他的真诚在前妻看来有些闹心。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 “别误会。我只是问问你工作上的安排。我听安安说,你要开周末班教作文?是不是不够钱用。” 丛静病后从教学一线转到了图书馆借阅部,工资也减了不少,但尚可度日。 “跟老蒯学国画的孩子当中有几个想找老师带带作文。老蒯推荐了我。” “丛静,教小学生写作文能赚多少钱。孩子读兴趣班是为了什么?为了得奖。你有信心和评委会斡旋,帮他们升学加分吗。不行的,丛静。生活稍微复杂一点,你就负担不来。” 毕竟做了几年夫妻,彼此知根知底。丛静知道他的性格,他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但直话总是令人难堪。 “听说学校要建两栋福利房。你没有高级职称,一定分不到。” 丛静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窘迫。 “我对现在住的地方挺满意。” 危峨往椅背上一靠,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来,点燃。透过烟雾,他看见丛静皱了皱眉。 第5章 他摁熄烟头:“对不起,习惯了。我听安安说,你又去见读者了?” “嗯。” “还和对方当做朋友一样来往?对方是什么人?” 见前妻不接话,危峨继续道:“按道理我不应该干涉你交朋友。但是你之前也见过读者。这种人都是带着猎奇心态接近你,说是帮你联系签售,还要推荐气功大师,结果全是骗局。” 和有着同样病症的戚黛来往让丛静感觉很平等,很坦然。但她不想和前夫谈细节:“我并没有上过当。” “安安这么小,你把他带到读者家里,让人评头论足,也不合适。” “我会注意。” 危峨终于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丛静,安安还是跟我生活吧。” 第3章 a big bang 03 “之前没有和你争抚养权,是因为你身体不好,我不希望你情绪上的波动影响病情。现在既然你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我们应该重新谈谈。”他新买了一套房子,已经装修好,给安安留了个套间,“我和小夏一起布置。” 小夏是丛静前任密友,危峨现任妻子。大概是生意忙,两人尚未生育。 丛静并不打算将小夏赌咒发誓这辈子不生孩子当做一个可靠的承诺,也不想响应危峨这个荒诞的建议。 “爸妈去年退下来后一直与我们住得很近。他们和小夏相处得很好。所以你不用担心。如果家庭氛围不融洽,我也不会提出这个要求。” 危峨的父母是一对老派知识分子。不知是否年轻时的经历所致,对来自农村的丛静一直冷若冰霜。现在的儿媳妇夏珊是本地一家大型国企的子弟,是城市发展的中坚力量,对他们来说比不再是完整女性的前儿媳好太多。如果再有乖孙承欢膝下,人生就没有遗憾了。 “环境改变总有个磨合期。但我有信心妥善处理。还有学校,也已经帮他选好。无论生源还是师资,都比附小好很多。丛静,男孩大了,和你们两个女人住一起也不方便。显而易见,跟着我会好一些。你若想见他,打个电话就行。丛静,即使安安不跟着你,你的生活起居,我也绝对不会亏待。” 他在说“我”的时候,其实说的是“我,小夏,我爸,我妈”。 他们已经是命运共同体,还要从她这里带走孩子。她的孩子不方便给读者评头论足,却方便给后妈搓圆捏扁。 因为手术伤口牵扯,丛静总是微微佝偻着;但现在她忍着不适,挺直了腰板。 “这种事情应该尊重孩子的意见。” 她唇角揶揄的笑意令危峨不太高兴。 “他当然会选择你。” “危峨,我从来没有教唆危从安恨你。” “我知道,也很感激。但他觉得你需要被照顾,责任人是他——他这么小的年纪懂什么利弊?” “把孩子培养成有责任感的男子汉,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个社会总归需要有担当的男人。” “言下之意我没有担当?” “这种事,问心莫问人。” “我知道。你妈一直觉得我是陈世美。” “不要过度解读。” 讥诮冷淡的语气激怒了危峨。 “丛静,当初是你默许——” 一听到这件事情,前妻脸色立刻变作惨白;危峨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当初,他们是舞会上共舞一曲的王子与灰姑娘;突破了层层障碍才能结合的他们本应该happy ever after;病魔突然来袭,医生将她判了死刑;万念俱灰,她劝他尽早为将来的人生打算;情深意切,他打定主意陪她最后半年。 结果半年变成一年;一年变成两年,三年,四年。 原本应该感谢奇迹的人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味,偏了向。 病到只剩一丝气息时丛静有过自私的想法。如果这就是命,她只能也只愿将儿子托付到挚友夏珊手上。 那时夏珊哭着说你不会死,我也不要照顾你的家人,你要好起来,自己照顾好老公和孩子。 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和危峨好上了。等丛静惊觉时,二人已经上演起了薄命怜卿甘作妾的戏码。 他有红颜知己和远大理想。她扶老携少,苟延残喘——同床异梦,两败俱伤。 “你没错。她没错。”丛静冰冷地回答,“而我,也不打算因为活着而道歉。” 可怕的静默。 危峨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总之你考虑一下。” 他将一迭钱放在丛静面前:“马上暑假了,带你妈去旅游,散散心。安安来跟我们住一段时间,适应适应。” “我说过很多次。你只用负担危从安的教育及医疗费用的一半。” “别固执。偶尔接受我的好意也不会妨碍什么。” “心领了。请拿回去。” 危峨有些不耐:“丛静。说实话,我出这笔钱是希望安安能专心读书。你可知他在同学当中做买卖?帮人补习,做作业,提供场地出租玩具——有做生意的头脑是好事,但小小年纪赚那点钱为什么?因为外婆说格陵的夏天太难受,他想带你们去避暑胜地。” 责备意味太浓厚;丛静又愧又气,愧疚的是这些事情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却浑然不知;气的是儿子只和父亲说心底话。 是否她的教育方式真出了问题? 她忍着气回答:“成绩退步也好,买卖赚钱也好,危从安应该慢慢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丛静,你就这样教育孩子?看来你的育儿方针和你对待其他事情一样——用最无私的态度,做最自私的决定。” “我自私?危峨,你说我自私?” 对于过去,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天差地别,无法求同存异。 “好好好,你不自私,我自私。你善良慈爱,我负心忘义。安安跟着你,永远都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面的宝贝,住没有电梯的六楼,读师资低劣的小学,买不起一双好点的球鞋,还要自己赚钱给大人用。安安跟着我,可以住带独立卫生间和书房的卧室,出入有司机接送,穿名牌,请家教,将来出国留学——你看,做一个自私的人,分明有更多好处。” 最后他还说:“我相信法院也会觉得安安跟着我更好——如果我们真要走到那一步的话。” 危从安再次进来戚家的游戏室时,戚具宁难得像正常的九岁小孩一样,搭建着一个复杂的立体轨道。 他身边放着的包装盒,印着“itoy”的字样。 “你看这个火车模型怎么样。遥控器很厉害。拿去出租一定大受欢迎。” 危从安看也没看,沉默地打开书包,拿出上次带走的玩具。 “对了,我告诉你啊,我妈把佛龛,八卦镜,观音像都收起来了。她说信那些不能治病。”戚具宁把火车放上铁轨,开始研究遥控器,“你妈真厉害,居然能说服我妈。” “我以后不来了。这次来是还你玩具。” 戚具宁仿佛被一记闷拳打在胸口;喘不过气来,嘴巴发苦,好像被狠狠塞了一把莲心。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做玩具出租了?” “不做了。” “不赚钱了?” “不赚了。” “哎,你赚钱是为了什么?好玩?” “不重要。” 戚具宁一下子泄了气。对于他来说,这个消息和世界末日也差不多了。 保姆送来点心。两人都没胃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火车呜呜地在轨道间穿梭,忽上忽下。 “走,咱们出去玩玩。” “不想出去。” “我之前不是告诉你,有个小姑娘受伤了吗。” “不想知道。” “我推她,她磕在桌腿上。就是你用过的那张桌子。她太烦了,这也问为什么,那也问为什么。” 危从安抬头看了一眼那张桌子。桌腿合金制可伸缩,磕上去可不好受。 “你应该道歉。” “为什么道歉?她收集itoy出品的山寨娃娃。” “不是山寨娃娃,是美娜娃娃。和chi's娃娃是不同产品。” “我妈说她额头上留了个疤,还住了两个星期的医院。我明明就没用多大力气。你陪我一起去她家看看吧。我想给她买点礼物。”戚具宁认真考虑,“《玉女心经》怎么样。你上次不是说除了《如来神掌》,还看到了《玉女心经》。” 危从安绷不住笑起来。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小姑娘拿着《玉女心经》问:“为什么送我这个?为什么要练《玉女心经》?” “内功治病的想法也挺好笑,对不对。”戚具宁望着天花板,“我得想个严肃的办法。” 危从安有点兴趣了,转头看他:“怎么出去。” “从厨房那边的货梯走。经过会议室的时候小点声就行。” chi’s toy的新任执行董事来了。丛静正想告辞,戚黛道:“别走,和你有关,坐下来听听。” 第6章 这位新任董事姓蒋名毅,相貌堂堂,身材高大,三十出头的岁数,建筑系毕业,有管理学硕士学历和多年经验,十分聪明精干。他原本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高管,功高盖主,为老板所忌惮,继而投闲置散。戚黛看中他的手段和魄力,又有德高望重的长辈为他担保背书,于是高薪聘来主持chi's转型。 他口才甚好,语速不快,字字铿锵:“……将来政策只会收紧,工业用地转商业用地不会那么容易。所以要抓准现在这个时机,结束玩具厂,将业务重心转移到房地产。十年,给我十年时间,一定把chi's做到本市前三。” 蒋毅继续道:“第一步,玩具厂的那块地按照政府的城市规划在半年内拆掉。地下三层建停车场,地上六层建超大型商业中心,六层以上为高级公寓。设计图纸,工程预算都在我今天带来的档里。” “工程浩大,时间紧张,需要招募一批有经验的专业人士。我拟了一个名单——”他很快加了一句,“还请戚总定夺。” 戚黛将名单放到一边:“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不过现在需要解决的是玩具厂的订单。” “招标一到两家玩具厂来代工。如果合作愉快就建立长期伙伴关系,采用注资或收购的方式保留chi’s toy的招牌。” “你有推荐?” “不敢班门弄斧。”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档我看过之后给你答复。” 蒋毅走后,戚黛对丛静无奈地摊摊手:“你一定觉得我只剩半条命,还这么折腾做什么。” “可能保持一贯的生活节奏,对于身体也很重要。否则怎么会有人退休后就立刻生病。” 戚黛喟叹:“我这次生病,反而看清了很多事情。chi's做到现在已经到顶,不变不通。你现在住的是学校的福利房,对不对?多大?几个卧室?” “两室一厅,四十多个平方米。” “如果你死了,你的儿子能继承吗?” 丛静不禁动容。 “八十年代后期开始,进城人员的数字每年都在递增。每个人的目标都是安居乐业。格陵市去年人均居住面积是八点二平方米。这个数字有很大的上升空间,房地产市场大有可为。丛静,你要不要来chi's帮忙。人事部还缺一个经理,工资比你现在高十倍。三年服务期满,公司会提供员工公寓,你可以用市价的六折来购买。” 这个条件自然很吸引:“……可我读的是历史系。” “没经验不重要。我信得过你,比什么都强。” 戚黛从蒋毅带来的档当中抽出一份来,递给丛静。 蒋毅推荐了itoy和angel's jouets两家代工厂。angel's jouets是老品牌,现有的生产线吃得下chi's的订单,但价格上没有什么优势;itoy是新近冒出的后起之秀,概念新颖,成品精致,价格绝对会令股东满意,但生产力不如angel's jouets。 angel's jouets是制式标书,中规中矩;itoy的标书写得花团锦簇,看来很想促成这次的合作。 她合上文件。 “itoy的老板危峨,是你前夫。” “是。” “听说他的现任妻子曾是你的闺中密友。”戚黛道,“我之前参加一个酒会看到她。很奇怪,一点也不像是会抢人老公的模样。不过很多事情都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不是吗。”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个人变了心就要承担后果。更何况还是抛弃了生病的伴侣。以前你是没有这个能力,但你我相识一场,总得为你做点什么。” 蜂后问弃妇:“丛老师,想教训教训负心汉吗。” 天边滚过一道又一道的闷雷,雨还没落下。 丛静站在窗边,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朝外看。 乌鸫已经长大飞走;久久凝视着空鸟巢的她,灵敏地捕捉到了母亲和儿子上楼的脚步声。婆孙俩的嬉笑似在楼梯上追来逐去,只是不进来。 终于门开了,丛母和危从安进屋,将两大包日用品一齐放在小小的饭桌上。 “妈妈,我们回来了。” 丛母抱怨:“外面的工地太脏乱,黄泥浆子淌得到处都是。新楼一旦建起来,我们这栋楼的阳光就全被挡住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真怕你们淋着雨。” 危从安说了个商店名。 “怎么去那么远?” “学校比外面贵。妈妈,我还买了小课堂要用的文具。小黑板、笔、作业簿……” 外婆插话:“我要给他买荔枝,他不要,说太贵了。” “你爸刚才打电话来,提醒你别忘了周末一起打球。”丛静拍拍儿子的肩膀,“一身汗,先去洗澡。小心感冒。” 外婆笑着维护外孙:“我们安安身体棒着呢,从小到大没有进过一次医院。” 危从安洗完澡,给父亲回了个电话,便去做作业。这时雨落了下来,黄豆大的雨珠啪嗒啪嗒地打在窗上,又汇成一条条涓流。 黑风黑雨,丛静和母亲默默地做着家务。 “你去打听了吗?这次能分到新房子吗?”这是她不知道多少次问女儿了。 “分不到。”丛静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回答,“资格不够。” 丛母低下头去,用力地洗着碗:“学校也不考虑考虑我们家的实际情况!安安房间的墙上又出霉点了。年年都是这样,外面落大雨,里面落小雨。” “顶楼难免会渗水。我已经在后勤登记了,等雨季过去他们会来帮忙刷墙。” “刷了明年还是会发霉。还是和往年一样,安安先搬到我们房间来。等雨季过了再换回去。” 丛静没有说话,良久才道:“今年不用换了。” “什么?” “我会告诉安安,学校九月收回房子。他要去他爸爸那边生活。” 丛母一听便知这数周来女儿反复思量的事情已经下了决心;赌气将抹布一摔:“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你一定会后悔!” 做完所有家务,整理好所有房间,拖无可拖,退无可退,丛静去敲儿子的房门:“危从安,作业做完了吗。” 危从安应了一声;等他过来开门时,匆忙穿上的背心歪歪斜斜;丛静很自然地想帮儿子整理,但手抬起来又放了下去。 房间逼仄,她只能坐在床沿,互搓着被碱水泡得发白的双手,眼怔怔地望着南墙上一点洇开的水渍。 水渍的图案像个小女孩的侧脸,有饱满的额头和圆鼓的面颊。 危从安早已做完作业,正在一迭彩色硬纸上写写画画。 “妈妈,我给小课堂的第一批学生做了名牌。游笑桐,刘雪菲,贺美娜,秦蓁蓁……” “谢谢。很漂亮。” 危从安观察着母亲的脸色:“妈妈,你要办小课堂,就不会去戚阿姨的公司工作了吧?” 丛静愕然:“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那天听见你们在会议室说话。” 原来他都听到了。 “我听到戚阿姨问你,要不要让爸爸破产。戚阿姨还说,让爸爸破产很简单。”危从安清晰而富有逻辑地复述着戚黛说过的话,“首先chi’s的订单一张都不分给itoy。其次放出话去,想和chi's合作的供货商,必须和itoy划清界限。最后,itoy推新品,chi's一定快过它上市。” “慢慢地耗他,itoy五年之内一定完蛋。戚阿姨这样说,就一定做得到。” 能将戚黛的手段如此清楚地复述出来,真不愧是危峨的儿子。 “戚阿姨有智慧,有魄力,很令人敬佩。但是妈妈不会去chi's工作,更加不会去和你爸作对。” 她明显地感觉到儿子松了一口气;也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果然没有错。 “因为妈妈没办法胜任她提供的职位。同时于公于私都好,妈妈不想和你爸爸再扯上任何关系。”见危从安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丛静又道,“爸爸和以前一样爱你,小夏阿姨对你也没有什么恶意。你知道的。” “嗯。” 丛静换了个话题:“对了,最近你每周都去爷爷家,觉得爷爷家怎么样。” “像图书馆。” 爷爷家很大,全套冷冰冰的红木家具摆进去也还是空空荡荡。书房里一张大桌,很多紫砂壶,很多藏书,很多宣纸和毛笔。爷爷总是拿一套紫砂壶来招待他,壶身上有栩栩如生的松鼠在葡萄枝间窜来窜去,可爱极了。 奶奶在花园里采了一把含苞月季,摘下花来,放在一个浅浅的,盛着清水的瓷盘里。她一边插花,一边埋怨:“你给小孩子喝什么咖啡。” “没有。安安喝的是巧克力。” 巧克力很甜。月季很香。 “你小时候去过阿婆家。还记得阿婆家是什么样的吗?” “像游乐场。” 那是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小乡村。他和阿婆在菜地采了瓜果,又有邻居送柴火过来。阿婆用大灶焖米饭,炒茄子土豆,烙玉米鸡蛋饼,香味飘得满屋都是。一条小溪在屋后打了个转,鹅卵石砌出一大一小两个天然的水池,花猫围着水池打转儿,大水池养着吃剩饭粒的鲤鱼,小水池里湃着瓜果,咬一口沁心凉。 第7章 “如果让你再去一次,愿意吗。”危从安略一迟疑,丛静理解地点点头,“也是。毕竟连厕所都没有。” “妈妈,我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给外婆盖一间大房子。” “那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读书才能赚很多很多钱。”丛静停了一停,道,“妈妈不去chi's工作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丛静喜欢图书馆的工作,决定接受专业教育。挑灯夜读一年后,武汉大学的图书情报学院寄来了录取通知书。她考上了图书馆学专业的研究生。 她的身上发生过最好的事情,发生过最坏的事情。她的人生应该不止写一本书那么简单。 “硕士三年。如果论文通过,就可以继续三年的博士研究。读完了博士,妈妈还想出国继续深造。妈妈不想就这样一辈子在图书馆给书扫码。” “那真是太好了,妈妈!我真怕你……” “怕什么?” 危从安腼腆地笑了笑。丛静也笑着说:“我们都要努力呀!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好好地生活。” 危从安自然地问到:“武汉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呀?我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过武汉的地标建筑叫黄鹤楼。妈妈,我也是在武汉大学的附小读书吗?那里也是和格陵大学一样有家属区吗?” “妈妈这次是脱产学习,所以读书期间学校会收回房子。外婆会回老家去。至于你——爷爷奶奶非常希望你能搬去和他们一起住。” “爷爷奶奶住的地方离格陵大很远,所以你要转学。我知道你的好朋友都在这边。但是你猜谁也在外校的中美班?戚具宁。” “而且你的新家离戚家很近。你可以随时去找他玩。我知道你们很玩得来。” “你会认识很多新朋友。” 最难的那部分已经过去。 “周末爷爷奶奶和爸爸会过来,带你去看你的新房间,给你买一些必需品。然后你有十天的时间收拾行李,和朋友们告别。如果你把打包的时间压缩到三天内,那么就可以腾出时间和爷爷奶奶出国玩一圈。” “他们之前对你提过欧洲七国游的计划,非常希望你也能去。” 现在想想,过去的六个星期,在爷爷奶奶家度过每个周末,和爸爸还有夏姨一起吃饭,这其实是一种单方面的协商;到了今天,成为一项通知。 “妈妈。老家没有厕所。” “不用你去住呀。哦。你是担心外婆吗?你爸爸已经联系好了工人。等你搬到新家之后,就会重新修葺老屋。” 所以她用儿子交换了一套自来水系统。真是便宜得令人发指。 “好了。早点睡。” 母亲出去前,儿子问:“为什么。” 丛静一直盯着墙上那块如同小姑娘侧面的水渍,语气很快地回答:“我不会说这都是为了你好。因为我也将从中获益。我可以毫无牵挂地去进修,在所有知道的都已经教给你了之后。从现在开始,你要跟着你的父亲学习了。” “我想他教你的第一件事情,会是无论什么时候也好,都先想想自己的利益。” “晚安。” 那是他的母亲最后一次对他说晚安。 第4章 渺小的眼虫 01 钱力达在一阵胃痉挛中醒来。 她本想在黑暗中捱过去。但渐渐吃不住肚子里那股拧劲,还是伸手摁亮台灯,从床头柜琳琅满目的饮料和食物中拿起保温杯,给自己泡了杯牛奶。 喝水时她习惯地去摸枕边的手机,摁亮屏幕,意外地看到schat(格陵的社交软件之一,有类似朋友圈的icircle功能)上有一条来自贺美娜的未读信息。 “下月回国。记得你说同事们都喜欢用某品牌的包包,是否需要我带一个作为你迟到的结婚礼物?” 钱力达嘴角不由自主地漾起一个微笑。 小学,中学到大学,十几年的同窗情谊,连生理期都同步;直到毕业,工作,恋爱,出国,一个在格陵嘉觉区,一个在美东波士顿,各有各忙,不可避免地渐渐疏远。 但无论什么时候重拾交谈,都会立刻恢复亲密无间的气氛。 她们毫无疑问是闺中密友。 钱力达麻利地打开购物软件,将自己收藏的几款包做了个比较,将货号和颜色发回去:“专柜和outlets的质量并不一样。主要表现在内衬和五金配件的差异。请在专柜买。” 贺美娜很快回复:“这个?帆布质地,颜色暗沉,大得可以放个婴儿进去。作为通勤包不太合适吧?不用替我省钱。” “就这个。” 贺美娜很快回了个ok的手势:“没睡?还是吵醒你了?” 那阵痉挛过去了。钱力达靠在床头慢慢地回短信。 “正好醒着。怎么突然回来?办婚礼?” 万象集团继承人戚具宁的婚礼,那一定会是无与伦比的盛大场面。 上次机场送别,钱力达还记得戚具宁搂着贺美娜的纤腰,在她鼻尖宠溺地刮了一下。 “美娜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辈子也不分开。” “不是。” 一会儿,贺美娜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和戚具宁分开了。” 钱力达惊得整杯牛奶脱手,泼在了床上。 贺美娜与戚具宁在美国的这两年,格陵的很多人和事都变了。 新特首上台;首富换人;泰安区诞生新地王;西城区“明珠计划”稳步推进;楼市稳中有升;应届大学生自主创业比率突破10%,而工作与专业相关率跌至60%;在“就业难”和“用工荒”的拉锯战中,最低时薪由三十元五角升至三十二元五角…… 两年前,和钱力达一起送机的是男友盛赞。他们一度——或者说钱力达自认为——走到了结婚边缘。 然而现在睡在她身边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为什么分手?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去相亲?这些在她和盛赞分手时被亲朋好友问了个遍的问题,现在也乱糟糟地堵在她胸口。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任何追问在此刻都是多余。 钱力达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出去干巴巴的四个字。 “你还好吗。” 贺美娜没有回复。 这下钱力达彻底睡不着了。她索性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白冷的灯光下,冰凉的碟架上,每一样都是一对对,一双双。 让贺美娜和钱力达成为闺中密友的不仅仅是同窗情谊,还有相似的经历——向往童话般的爱情,却经历着揪心的单恋。她们的青春有太多一致——紫色领结,墨绿色校服,微风吹过的天台,白云下的跑道,林荫小路上飞驰而过的单车,堆满课本的书桌,怎么都做不完的试卷,写满豪言壮语的毕业册,心仪的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第一双高跟鞋和第一支口红——而贯穿这一切的,是她们藏在同一条棉被下的灰姑娘心事。 钱力达暗恋盛赞,贺美娜暗恋戚具宁。 其实这两个名字并未被频繁地宣诸于口。 她们是老练的暗恋高手,用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国民床单。 那床单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她们的暗恋编年史。 如果只有一位灰姑娘能穿上水晶鞋,她们虚伪地互相谦让。 “毕竟你们从小就认识。” “打破头那次?那可不算什么愉快的回忆。” “重新见面,他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没有,是我告诉他,我额头上到现在还有一块疤!” “你的刘海像一本辞海那么厚!他才看不见呢。” “力达。不管留多厚的刘海,我总觉得他会看到的。所有人都会看到的。” “你不是说他道歉了吗。” “是啊。他来我家,送了我一本《玉女心经》。” “你练了?哈。” “别笑!他就是这种人。” 戚具宁高中毕业后去了美国留学。不像钱力达和盛赞那样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天天见面,贺美娜就得辛苦一些,她仔细地窥探他的schat,想办法进入每一个有他的群组,一点一滴地收集他的信息。 钱力达问:“你为什么不申请他的好友。” “……我不敢。” 暗恋这种事情,就好像单向车道。她们从未得到过暗恋对象的任何回馈。无论是戚具宁的青春,还是盛赞的青春,作为风云人物的他们,找遍心底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有贺美娜或者钱力达的名字。 她们就和千千万万暗恋他们的女孩子一样,面容模糊。 生物课上,她们用玻璃樽盛起月轮湖水,做成临时装片在显微镜下观察。一滴水的微观世界里有那么多努力活着的小小生物,尤其是一种富含叶绿素的眼虫,努力地游向光源,震撼了美娜。 “对戚具宁来说,我比眼虫还渺小。”贺美娜说,“如果一直躲在这条被子下面窥探,我就永远只是一颗眼虫——要用显微镜才看得到的单细胞生物。” 第8章 “通过光合作用就能活也挺不错。” 贺美娜宣布:“我要进化。” 钱力达对贺美娜的宣言不以为然。她那时有一种幼稚到可怕的想法——既然我爱的是现在这个你,那你也应该珍惜现在这个我。因为一旦我变了,就不再是这个爱你的自己。 “你进化出三头六臂他就会只看你了。” “哎呀力达!至少我们能得益呀。你还记得开学时班主任说的话吗?” “啊呀,她说了整整90分钟,不记得。” “她说的四个‘自’。” “那我记得。自觉,自律,自信,自强——明明是八个字。” “是‘自’不是‘字’啊!文盲。” 少女在被窝里嬉笑呵痒。 “还有一个小目标——每天锻炼一小时,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 “真是。班主任是不懂数学还是不懂现行的退休制度。工作五十年,岂不是要从童工干起。” “五十年的意义是成为行业精英。行业精英不受年龄限制,可以工作到七十岁,八十岁,到生命最后一刻。力达,明天早上起来跑步!” “你?快走半圈都嫌多。”钱力达太明白了,贺美娜自小体质差,小病小痛不断,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每学期800米是谁帮你跑下来,你心知肚明。” “我不想当眼虫。我要成为行业精英。” “你不是要做给大家带来温暖和快乐的人吗。像丛静妈妈说的那样。” “这不冲突。” “好好好,请未来的温暖的行业精英回自己床上睡去。别吵我。” “力达,可不可以摸摸我的背。我睡不着。不要抓,抓了会起红道道。” “sorry。” “力达。我一定会起来健身。” 她还记得那光洁而脆弱的触感。美娜就像itoy出品的美娜娃娃一样,美丽纤弱,惹人怜爱的同时,内心深处却又蕴含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她以为她们当中至少有一个会修成正果。毕竟戚具宁和盛赞不一样。 盛赞正直,腼腆,谦和——这样的君子一旦受到诱惑就会直坠地狱。 戚具宁狡黠,轻佻,骄纵——这样的浪子一旦回头,除了你,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而贺美娜和钱力达也不一样。她天真又烂漫,聪明又专注,她用媲美暗恋十八年的毅力,拖着娇气的身躯,保持住了每天健步走的习惯。她贯彻了自觉自律自信自强,她一直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来成为更好的自己。 所以当戚具宁和贺美娜因为足以媲美偶像剧的情节走到一起时,钱力达并不觉得那是童话成真,而是水到渠成。 虽然他们不发icircle,不秀恩爱,甚少与国内的亲朋好友联系,但钱力达一直想当然地认为这两年来,贺美娜享受着足以媲美灰姑娘和王子的happy ever after。 直到东方破晓,钱力达的那句“你还好吗”才等来贺美娜轻轻的回答。 “我不知道。” 一名年约三十的英挺男子站在机场大厅一隅,隔着落地窗静静地眺望远处的停机坪。 以时下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标准来看,他并不是第一眼帅哥。有趣的是,他有一种越看越有味道的特质。乌亮头发,利落鬓角,一副架在高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遮住了微蹙剑眉下浅色瞳仁。儒雅柔和的面部轮廓,下颚却是冷淡的线条。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意大利手工西装下运动型的挺拔身材——他的浑身在散发出魅力的同时,却又在明确地指出不易亲近的事实。 “哎,你很懂嘛。”一名背着双肩包,年约八九岁的大脑袋男孩不知何时挤了过来,扶了扶圆圆鼻头上的黑框眼镜,“这是大厅唯一可以看到停机坪的地方。我每次都是站在这个位置看飞机。” 望着远方的男人没动,只是从胸腔里嗯了一声:“我挤着你了?” 声线低沉亲切,像一颗成熟度刚刚好的橄榄;受到鼓励的男孩抬头礼貌地问:“你的行李箱能挪开点儿吗。” 与真挚动人的声线相反,男人甚至连眉毛都懒得抬一抬。 “不能。” 男孩趁他不注意,想要伸脚偷偷将行李箱移开。谁知正眺望远方的男人迅速转过头来瞟了他一眼。 眼神一霎交锋,男孩讪讪地缩回脚,片刻又抬头道:“你知道猫头鹰的脑袋可以转270度吗。” “哦?”多听两句,便知这男人真挚动人的声线之下,其实藏着冷淡疏离,“你知道猫头鹰的耳朵生得一上一下吗。” 男孩的好奇心立刻被勾起来:“为什么?五官不都是对称的么。” “答案在图书馆里。” “现在谁还去图书馆啊。网上就能查到。” 男人看了他一眼:“对。答案到处都在。但是一个地方肯定没有,就是你的脑袋。” 男孩吐了一口气,将下巴搁在栏杆上。 男人看了看腕表,又瞄到小男孩挫败的大脑袋,问:“你喜欢研究鸟类?” “嗯。不过我更喜欢飞机。”男孩来了精神,伸手一指,“你看,我的飞机在那儿,鲨鱼鳍小翼的a320。比之前的复合后掠角涡扩散器更棒。你的飞机在哪儿?” “飞走了。” “你在等人接?大人也要人接吗?你第一次来格陵?” 这男孩有故作成熟的脸及口吻。 男人一直抿着的嘴角微微翘起。 “你有什么建议。” “你可以坐机场大巴,地铁,的士。格陵十二个区都能到。除非你不知道你要去哪里。” “你呢。你知道要去哪儿吗。” “回家!我爸给我叫了专车,还没到。对,你还可以坐专车。” “听起来很方便。”男人看了看四周,道,“你一个人?” “嗯。我妈申请了飞行托管。我刚从上海回来。”男孩道,“我每次放假都和妈妈一起过。放完假就回来找爸爸。ga1314上的空乘姐姐我每一个都认识。” 听着男孩毫无机心地描述着自己在父母离婚后的生活状态,男人脸上笑意微敛,没有答话。 “你有小孩吗。” “你认为呢。” “没有。大人出差一定会给小孩带礼物。你的行李箱这么小。” “很有趣的推理。”这时男人的手机响了,“接我的大人来了。再见。” “拜拜。” 男人转身离开;男孩有些怅然,但立刻高兴地占据了全部的位置,继续眺望停机坪。 突然间脑袋一紧,一顶棒球帽反扣上他的脑袋。一名地勤人员出现在男孩身旁,看了看他颈上挂着的名牌:“贺天乐,怎么到处乱跑,万一走丢了怎么办?我们得把你送上车才算完成任务。” “这机场我闭着眼睛都会走。”男孩取下棒球帽放在手上,“harvard?哈佛——酷!这是我姑姑一直想去的学校。” 地勤人员随口鼓励:“也许某一天你会去。” “我?行吗?姑姑说那很难。” “那就努力呗。走吧,我带你去休息室。” 刚才有个英俊的青年男子叫住这位地勤人员,递过棒球帽,并告知有个落单的小男孩在落地窗前,礼貌地要求机场履行托管责任。 “这顶帽子?” 男人微微一笑。 踮着脚眺望停机坪的小男孩,和透过玻璃窗看乌鸫的小男孩,穿越了二十多年的时空,在心湖中重迭。 “他的礼物。” 危从安快步走出航站楼,径直走到停在路边的一台特斯拉model x前,车门自动打开,他迈腿上车。 驾驶是他的助手张家奇。儿时超重的历史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粗犷的相貌,不羁的胡渣,贲张的肌肉和健美的线条,以及一头束在脑后的浓密鬈发。 “欢迎回到格陵,辛苦了。”别看张家奇四肢发达,却是个粗中有细的汉子。他察言观色,实在看不出老板的情绪抑扬,于是先递过ffmeg的数据:“会开得怎么样。” 危从安接过档,声调平稳地回答:“很糟糕。你迟到了。” 虽然嘴上说很糟糕,眉毛也始终皱着,声线却没有丝毫厌恶的痕迹。张家奇知道他这次回tnt总部参加的高级经理会议上公布了初级合伙人的候选名单:“你……落选了?” 危从安低头浏览档:“怎么可能。不要说胡话。” 张家奇不禁吹了声口哨。 为危从安工作了五年,大小风浪无数,张家奇坚信无论在哪个候选名单上,危从安一定有办法成为最后那个脱颖而出者。 如果危从安升为初级合伙人,助手的薪金也会有大幅度提升,让媳妇儿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且按照tnt的章程,初级合伙人要配备至少两名助手,那么他就可以找一个跑腿小弟来差遣,而将自己的生活重心放在即将出生的宝宝身上——不要太完美! 但现在张家奇还得暂时收起得意的嘴脸:“那就不算太糟糕。我的礼物呢。” 第9章 “什么。” “什么?我不是请你帮我带一顶哈佛的棒球帽吗。” 危从安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纸张。 “你还是孩子?大人出差就得给你带礼物?” “不是给我,是给我媳妇儿的闺蜜的堂侄……哦,其实也就是我一朋友的儿子。那孩子这几天从上海回。他爸和我是旧同事,离婚有几年了,想托我帮他找个——” 危从安合上文件;张家奇瞥了他一眼,改变话题:“算了,不说这个。我也不想迟到来着。昨天晚上我一直在mediax加班,今天早上想回家冲个凉换件衣服就来接你,但是到家的时候,发现我媳妇儿把牛奶泼在床单上了。” 危从安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稍作休息:“你非得从那么远开始说起?” 张家奇一边开车,一边自顾自地说下去。 他是个爱热闹的人,偏偏跟了个爱静的上司。一开始彼此都很不习惯,也有摩擦,但很快就找到了平衡点。张家奇一个人说学逗唱,而危从安就把它当做白噪音,心情好了就回应一两句。 “……结婚之前,我们达成了共识。她在事业单位上班,朝九晚五;而我相对自由,所以我得多做点家务。” “不。为tnt打工的人不自由。你24小时待命。这一点写在你的劳务合同里,就在第八条的保险条款下面,备注第一条。” “所以我得先把床单洗了,晾上,给我媳妇儿准备好晚上的饭菜,然后再来接你。” “tnt付你的工资足够你付房贷,买洗衣机,请钟点工。” “钟点工只能做粗活。有些事需要丈夫亲力亲为。对了,等mediax的项目结束,一起吃顿饭怎么样?你,我,还有我媳妇儿,她可以找一个漂亮的单身女同事一起来。或者男同事?” 危从安重新戴上眼镜,打开计算机:“谢谢。不。” “你还没和我媳妇儿见过面!”就连他们摆酒都没有出席。 “我知道有这个人就行。” “难道以后不会见面?” “万一见面,我会说‘常听家奇提起你’。” “那好——回答我,我媳妇儿的全名,你就不用和我们一起吃饭。而且我永远都不会再问。” 见危从安并不打算回答,张家奇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能送了一张大额支票,却不记得我媳妇儿叫什么。” 送支票不用知道新婚夫妇的全名及联系方式。 “危从安,我很严肃地告诉你,如果哪一天你真的和我媳妇儿见了面,却不知道她的名字,那多尴尬!她是我们的学妹啊,我们上的是同一所中学!虽然她不在校花扑克牌上。” 第5章 渺小的眼虫 02 说到高中生活——高三下学期,危从安征集全校六百三十九名男生意见,打算从初一到高三,六个年级五百八十一名女生中挑选出五十四个最漂亮的女孩子印一副校花扑克牌。 这种全凭异性喜恶做出的排行榜,给全体女生带来不小冲击。她们先是群情激昂,在食堂,宿舍分发传单,号召男生不要投票;失败后又开始暗暗掂量起谁该上榜,谁能夺魁。 最终这种对立以开放投票系统给女生同等投票权而结束。做出来皆大欢喜的校花扑克牌,据说在校外卖到八百元一副。 沸沸扬扬闹到校方耳中,危从安被教导主任叫了父亲危峨来共同教育——小小年纪就知道物化女性,外校的校风再怎么自由也不允许这种思想成为主流。 危峨不以为然。和丛静不同,对他而言只要儿子成绩不受影响,做什么都可以。 他一边翻着扑克牌,一边表扬儿子:“审美不错。你喜欢大鬼?还是小鬼?咦,小鬼不是戚具宁吗?你这孩子!” 他并不是痴汉,也不是倾慕那些女孩子。他离经叛道的行为不过是对升学压力的变相抗争。至于男生女相的戚具宁会成为小鬼,那是女生加进来后一人一票的选举结果。 戚具宁一直很有女人缘。 说来也巧,危从安刚打开的邮箱中有一封来自“ju-ningchi(戚具宁的英文名)”的邮件。 他点开邮件:“不在校花扑克牌上?那我就更加——” “她是大器晚成的那种美。”没有注意到危从安的突然停顿,张家奇自顾自地说下去,“但她的闺蜜是方块三。你还记得吗?贺美娜?三天两头感冒发烧请病假的那个。我记得我有一次不小心推了她一下,真担心她会骨折……哈哈哈哈哈……投票系统关闭前十五分钟……她得了三票哈哈哈……反超第五十四名的两票……我告诉你吧,有一票是钱力达,就是我现在的媳妇儿投的,一票是力达拜托我投的,还有一票估计是她自己投的哈哈哈哈……” 笑够了的张家奇突然陷入感慨:“外校真是美女如云啊。” 危从安关上计算机。 “……行,我知道了。……妈,我挂了。……我知道。……我真的要挂了。……嗯。……妈!我真的要挂了!” 好容易收线,唐乐涛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靠在墙上。 会议室内的同事们正在做汇报前的准备;他拨通妻子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他正要给对方留言时,电话再次响起。 看着屏幕上亮起的“妈妈”两个字,他厌烦到只想把手机摔出去。 身为首席工程师的他做着最前沿的工作,却深陷家庭不合的泥潭,面对一系列老掉牙的矛盾——难道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吗。 当危从安到达时,看到的正是抱头踱步的唐乐涛。而这种精神状态显然对他接下来的宣讲演示很不利。 危从安眉心微蹙;张家奇上前,拍了拍乐涛的肩头:“有事?” 唐乐涛摇摇头,抹了一把脸。 唐乐涛所创立的这家名为mediax的科技公司,正在开发一款移动终端使用的视频共享平台。创业不易,经过多次失败后,他们终于在半年前得到了总部在纽约的tnt创投公司的青睐,拿到了第一笔投资。根据合同约定,tnt的高级项目经理危从安被派来担任资方代表,负责mediax的一切商务事宜。 一开始唐乐涛的团队对于资方的过度参与表现出消极抵触。但很快危从安以他专业的态度和准确的判断力赢得了唐乐涛的信任,并变得乐于和他分享探讨开发过程。 但很明显唐乐涛今天不在状态,说话结结巴巴,往往说了上一句忘了下一句,在展示自己所编写的与云终端接口的python程序时,简直好像中邪一般,但还是磕磕碰碰地说完了。 会议室内光线昏暗,只有投影仪发出来的光线,映着危从安阴晴不定的脸庞。 因为戚具宁的邮件,他其实也有些心不在焉;但唐乐涛显然比他更加失控。 演示结束后,他将唐乐涛单独留下。 唐乐涛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一定不会愉快,而且他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听这个:“你提出的gpl(general public license,通用公共许可证)协议那部分,我们以前确实没有考虑过。我会想办法。” “你现在能集中精神了吗。” 唐乐涛颓然地瘫在转椅上,双手捂住脸。 “我妈刚打电话来,洁珍趁她去买菜的时候带走了苹果。” “洁珍?保姆?保姆带走了你的计算机?”危从安冷静道,“别慌。关于商业间谍我们有一整套应对方案。” 唐乐涛愕然,难以置信地解释:“洁珍是我妻子。小苹果是我女儿。” 他望向尚未关闭的投影屏,映像的是他的计算机屏幕,正是唐乐涛和家人的合照。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挽着妻子洁珍;而他的母亲站在右侧,紧紧地拉着儿子的胳膊。 也许是这张全家福击中了他,他滔滔不绝地诉起苦来:“……她控诉我没有为这个家尽一点责任。每天都是加班加班加班,完全不关心她。是,我很忙,但哪个做互联网的不忙?她有没有想过她衣食无忧的生活是谁提供?我妈一直尽心尽力,为我们这个家任劳任怨,而她呢?不工作也不做家务,每天眼睛都钉在手机上。我偶尔回趟家,看到的都是我妈在做牛做马,她和孩子躺在床上,一个看手机,一个看ipad。即使这样,我也没说什么,她倒总是抱怨自己委屈,说我妈处处针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每个星期都威胁回娘家。早知道会这么烦,当初根本就不应该结婚!” 他愤愤地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危从安敲了敲桌子。 “说完了。” 他听出了危从安的不耐。也是,不能指望一个单身汉明白已婚人士的烦恼:“算了。不提也罢。你这次回去开会,公司那边怎么说?” “事实上我正想通知你。tnt建议你将mediax卖给gco(greencity online)。”危从安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字,推到他面前,“这个价格想必会令三方都很满意。” gco是格陵最大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 唐乐涛一下子愣住,没有接过那张纸。 危从安曾经给过他所有创业者都希望的开头——有大公司欣赏你的才华并注资;当时他也承诺过一个大多数创业者都希望看到的结果——有大公司欣赏你的作品并愿意出大价钱购买。 第10章 可是唐乐涛现在的心态不一样了。他不能在妻子带走女儿的这一天,同时被商业上的伙伴通知要卖掉他的“儿子”。 他的心过不去这道坎。 怎么回事?他以为他们会一起奋斗到第二轮,第三轮,一起把mediax做成排名第一的视频平台:“我想到了好几个很棒的功能可以加进去——” 危从安不打算解释功能迭加会稀释mediax在细分行业的优势:“那太久了。久则易变。tnt想看到更快的效益。” 他张了张嘴,艰难道:“所以你们已经评估过,mediax不值得长线投资。” “我并没有贬低mediax的意思。但清晰的定位很重要。”危从安站起来,“至于加功能这件事情——我和你说过,mediax的卖点是扁平和垂直。” “我只是想吸引更多用户——” “当你想到加功能,意味着现有功能你已经没办法了。”危从安道,“现在这个时候卖掉对大家都好。” 他到底是什么人?明明专业是金融不是it,却总能一语中的。唐乐涛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会提到gpl——你已经和gco接触过了,对不对。” “当然。” 他曾经以为他有温馨的家庭,慈祥的母亲,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同时他也曾以为他有前景广阔的事业,而面前这个男人会是他的好拍档。 “其实你刚来的时候,我调查过你。你从哈佛商学院一毕业就进入tnt,只做了半年的实习生,就升为项目助理,然后是初级项目经理,高级项目经理,你的升职速度比任何人都快——你所经手的项目,该保持,该脱手,长线,短线,从未犹疑。” “那你就该知道我不会错。” “对。事实证明,你一直以来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我只是……我只是以为……” “以为什么。” “mediax会不一样。我们投入了这么多心血,卖掉的时候你难道一点都不留恋?” “我所有商业上的信息都是公开的。既然你调查过我,就应该知道不管六个月还是六年,时机到了都是一样要变现。”危从安不带一丝情感地回答,“没有谁值得特殊对待。” “可你手上还有几个不怎样的项目长期持有着股份,包括半死不活的维特鲁威生物科技——” 维特鲁威。这是危从安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戚具宁的邮件里。 危从安走到窗前,微微掀起百叶帘,看着外面的风景。 “不要过度解读。我只是没看到将它们出售的契机。” 唐乐涛沉默不语。危从安放下百叶帘,换上和缓的口气。 “唐总。我在tnt做高级项目经理五十二个月了。上周的例会上,他们将初级合伙人的门坎提高到了年均三千万美金收益。” 唐乐涛讥诮:“三千万美金。mediax还够不上一个零头。” “卖掉mediax才能让其他候选人相信我已山穷水尽,连这种小公司也要脱手。” 唐乐涛震惊地看着危从安;后者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他非常愤怒。 “你这么快把底牌亮出来。”他压抑着怒气,斟酌着字句,“难道不怕有什么变故。” 原本若有所思的危从安在听到暗含威胁的话语后,突然低头莞尔,然后侧过头来看着唐乐涛:“你认为我会怕?” 唐乐涛沉默。 “gco非常关注gpl在产品中的使用痕迹。你有两个星期的时间解决它。或者绕过它。” 在危从安离开之前,唐乐涛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 危从安停下脚步。 “我不会说都是为了mediax好。毕竟我会从中获益这才最重要。”他回答,“自身利益行先,并不可耻。” 他关上门。 张家奇见危从安步出鼎力大厦,立刻紧紧跟上:“真的要卖掉mediax?” 危从安边走下楼梯边道:“不卖。留着做成百年老字号。” “也许今天不是和乐涛说这个的好时机。”张家奇叹气,“我刚听说他媳妇儿洁珍带女儿跑了。怪不得他今天一直不在状态。” 危从安皱眉看他;张家奇解释:“他媳妇儿五个小时前在网上单方面宣布离婚。” “现在格陵的网络到底是干什么用。直播家长里短?” “洁珍经营着一个育儿账号,他女儿小苹果在网上非常红,有很多粉丝。不过他家婆媳问题很严重,常常吵架。” “我不知道你搬他家床底下去住了。挤不挤?” 张家奇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我们两家人一起出去吃过几次饭。洁珍的schat上有一个话题,叫做‘猜猜今天我的婆婆又做了什么’,每天更新,每篇都有几百条评论。叫我说,有些是伯母做得过分,也有些是洁珍小气。你说,为一条鱼清蒸还是红烧都吵翻天,能过的下去吗?乐涛在it方面确实很有天分,但在处理婆媳问题上就太嫩了。我教他那些招式他一点都没学着——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没有。” “对不起。无可奉告。” 这些天格陵最轰动的社会新闻当属某位复姓富豪的表亲酒驾丧生后,遗孀立刻携幼儿将之告上法庭,要求分割家族企业。 这事之所以和钱力达扯上关系,乃是因为她作为嘉觉区司法鉴定中心物证一处的副处长,在律师陪同下亲自带技术人员上门服务,被记者长枪短炮给拍到了正面照片。 而这是今天第七家打来套料的媒体。 挂上座机,钱力达重新将精力集中在这份即将出具的报告上。完成工作后,她才看到手机上有六条信息,全是婆婆顾岚发在家庭群里的。 “力达,你现在忙不忙?” “听说是你亲自上门去采血?” “我一起跳舞的朋友们,说看到网上的照片了。” “你是不是去给那个小孩采血?” “所以网上说的是真的?小孩到底是谁的呀?他老婆真的偷汉子啊?是不是因为他老婆偷汉子他才气得酒驾?那她还有脸分钱?” “力达,你偷偷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一般这时候张家奇会冒出来替钱力达说两句话;但今天还没有,大概是在忙——钱力达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将手机放到一边。 没一会儿,案头的电话又响起。她接起来,没好气道:“无可奉告。”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像小手指刮过脸颊:“真绝情。” 钱力达顿时喜出望外:“美娜?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换了电话号码?” “几点下班?出来,把包给你。” 两人约定在老地方见面——格陵大学附近的商圈,位于西南角的skyline。这是她们的老根据地,吃饭,逛街,健身,看电影,全部在这里进行。她们都是念旧的性格,习惯了这儿,别的地方都不去。 钱力达比约定的时间先到。广场上有着非常开阔的视野,可以看到从正前方的中心转盘发散出去六条主干道,以及坐落在主干道之间的摩天大楼。 主干道上车水马龙。不用置身其中时,钱力达突然发现自己对这幅城市通勤图充满了兴趣,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原本在主干道上有序前进的,无论是几万元的混合动力车,或者上百万的豪车在转盘处陷入拥塞;反而自行车和电动车可以灵活地穿梭其间。 但不管如何,它们都会在同样的地方转弯,然后汇入下一段路程。 这时她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戴着口罩的人影,乘左侧的自动扶梯缓缓升上来。 知性的短发,俏丽的脸庞,纤细高挑的身材——贺美娜就这样穿着简单飘逸的白衬衫,将前摆松松地扎进基本款的直筒牛仔裤里,蹬着一双黑色平底鞋来赴约。 无论发型还是衣着都是不会过时的极简风, 这和两年前离开格陵时的模样完全不同。彼时贺美娜穿着精致的连衣裙,小巧而洁白的脚上穿着戚具宁送她的水晶鞋,一头染成栗色的长发烫卷了,衬得她愈发的肤白似雪,弱不胜衣。 也许是那时如同chi's娃娃一般的童话造型令人印象太深刻,若不是现在这个贺美娜提醒,钱力达已经忘记了她原本钟爱的就是简洁风格。 此时和彼时,不变的只有她颈上那条代表着父母祝福的金项链——垂到锁骨处的镂空蝙蝠型链坠为她的知性飒爽带来一抹活泼俏丽的痕迹。 贺美娜也看见了她,笑吟吟地摘下口罩。她不笑时有一对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大眼;笑时,那眼睛弯成月牙一般,卧蚕愈发明显:“力达。为什么天桥下面全是享飞(格陵的共享单车)的自行车。一辆迭一辆,好像僵尸围城。” 但她上翘的嘴角很快僵住了——老朋友的眼睛湿漉漉地表示着伤感。 “哭什么呀。”她惊讶于老友的情绪化表现,眼角眉梢仍是笑意盈盈,“我不是好好的吗?除了有点感冒。” 她查了血,淋巴细胞和中性粒细胞都在临界值,不排除是病毒感染,所以戴了口罩:“这里变化好大。” 第11章 对,广场前有块工地正在进行商圈的第四期工程。每天上班都会经过的钱力达已经习惯了这些发生在身边,潜移默化的改变:“问你航班又不说。” “我行李少,一个人没问题。喏,你的结婚礼物。实物比照片耐看许多。” 钱力达接过购物袋:“谢了。吃什么?” 贺美娜略一迟疑;钱力达不满道:“难道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吃饭?” “不是。我当然想和你一起吃饭。但你是结了婚的人,不用回家吗。” “不用管他。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好。你的安排永远不会错。”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弯成了月牙;贺美娜自然地挽住了钱力达的手臂。 第6章 渺小的眼虫 03 餐厅内有摄影团队正围着一张摆满各式各样食物的圆台搭话筒,试灯光。环形沙发上坐着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妆容精致的少妇,正一手拿着餐叉,一手拿着手机左右调试角度。 “那是在做什么?” 钱力达看了一眼:“直播吃饭。现在很流行——” 洁珍? 她突然认出那张网红脸,于是对贺美娜道:“太吵了,我们坐远一点好说话。” 贺美娜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喧闹的人群中,有个穿粉红色公主裙的小姑娘试图爬到沙发靠背上去够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装饰物,奈何人矮腿短,一次又一次地滑下来。 “妈妈,妈妈,妈妈……” 身着亲子装的少妇终于试好角度,固定手机,再将女儿一把拽下:“不要吵,攀高爬低,摔着了怎么办。” “美娜?”钱力达回头发现了她异样的凝望。 “……没事。” 她转回头,与钱力达选择了一个角落坐下。因为贺美娜对花粉过敏,钱力达贴心地叫侍应将桌上的花瓶收走。 “谢谢。” 坐下来后钱力达才发现老友现在的短发造型会露出她左额上的旧伤痕。 她移开视线,暗暗吃惊。她知道这个几乎已经淡到看不见的伤痕是贺美娜最大的心病,从前上学时总会拿着一面镜子时时整理头发,生怕别人会看见。 现在伤疤不再被隐藏起来。 她希望这是一个好现象。 “你还是每天健步走?” 贺美娜笑着摇摇头:“没有时间。” 戚具宁在波士顿大学读艺术硕士学位;而她在df中心进修。工作很忙很累,回到家只想瘫倒。 贺美娜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住在brookline (波士顿市区的一条主干道)大街上,我不习惯在大马路上跑步,脚会很疼。” 她本来想说的是“我们”。 “放假呢?” “我们没有假期。” “总有公共假日吧。没有好玩的事情和我分享?” 被她这样一问,贺美娜倒是想起来:“我去过一次north end(波士顿的北郊)。那里有一条freedom trail(自由之路,波士顿著名景点),路上有龙虾吃。” 说完后,她眼神黯淡,似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钱力达心想多半和戚具宁有关,笑着转开话题:“怪不得你身上修出来一股与世隔绝的仙气。” “仙气?书呆子气吧。你倒是长胖了一点。不过这样挺好,你以前太瘦了。” “只是一点?我重了十斤。” “结婚后心宽体胖?” “也许吧。不是年龄到了就好。对了,还记得不?我们两个人的体重之和一直都是一个定值。所以,你是不是瘦了十斤?” “好久没称了。可能。工作好忙。” “你回来后打算做什么?还是继续做精细医疗研究?我看到了你发表的论文,很不错。” “嗯。我们发现了能作用于tnbc(乳腺癌的一种,戚黛和丛静均是tnbc病患)的小分子化合物,希望能临床化……”贺美娜放下筷子,笑容恬淡,“只要是谈我的事,就很难绕过那个人,对不对。” 那个人是戚具宁。 “其实我们半年前就已经分开了。只是我想大家会慢慢知道,就没有特别通知。” 半年了!他们居然已经分开半年了! 可是当钱力达问“你还好吗”,她说的还是“我不知道”。 钱力达喉头一哽。 “我……本来以为我们当中总有一个会修成正果。” “好啦。我们还要像以前那样让来让去吗?别说我了,你呢?你怎么样?你呀,怎么就在icircle发布了两个字‘婚了’,连婚纱照也没有一张。” “工作太忙,只拍了一张合照用来摆酒时做布景。” “结婚——到底是什么样的。” 钱力达想了想,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太深奥了。对我来说结婚就是在相亲对象中找一个过得去的男人完成任务。” 她虽然不觉得自己的婚姻状况会影响到整个社会的发展,但毫无疑问当她和他组成了一个社会性的最小单元后,双方的社会关系都很高兴。 “甚至连我的同事都松了一口气。我不确定——也许我的让步,为社会稳定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讽刺。 她们曾觉得婚姻就是爱情的水到渠成。 而当爱情十年如一日地献给了一个人,最后却没有走到婚姻这一步时,那种失落会让她们迷失,从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其实也没有我说的那么糟糕。要知道现在找一个过得去的男人并非易事。长得帅可能是草包;赚得多可能大男子主义;还有更多长得不帅赚得不多的男人反而诸多要求。” 所以她找了一个认识的话痨。 她的老公是认识的话痨?她明明不喜欢饶舌——盛赞就很沉默。 “少年夫妻老来伴。夫妻俩总得有一个人爱说话,这样老年生活不会寂寞。不过这只是我的看法,希望不会影响到你的择偶观。” 贺美娜摇头。 “我不会结婚了。” 钱力达没有劝她,只是委婉地点了一句:“我也曾经这样认为。” “那……你有生孩子的打算吗?不过,我还不知道你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话痨之外。” 钱力达这才想起还没有告诉过贺美娜自己的丈夫是谁,又或者她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其实我——” “啊——抢小孩啊!” 餐厅东南角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全场食客不约而同地朝喧哗处望去——妆容精致的女主播被一名五十来岁穿金戴银的妇人抓住了衣服来回撕扯,直播团队已经从前期的慌乱中镇定下来,镜头冷静地对准了正在缠斗的婆媳。 “……一天正经班没上过,吃我儿子的,用我儿子的,现在还要闹离婚,分我们老唐家的房子……没良心的贱货……” 不少食客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机录像;女主播气得俏脸涨红:“放开我!不然我报警了……苹果!” 呆若木鸡的小女孩被一个高个男人一把拉住,抱起,挤出人群;中年妇人继续撕扯着儿媳:“反正名声已经被你搞臭了,闹到派出所我也不怕!生的就算是个姑娘,也是我老唐家的种,凭什么给你这个外人!要滚你一个人滚!别想拿一分钱!你这一身衣服都是我儿子买的,给我脱了!脱了!” 网上伶牙俐齿的媳妇洁珍在真人对战中节节战败;她哭得浑身发抖,半排睫毛掉在脸颊上:“苹果!苹果!把孩子还给我……” 随着战场的扩大,直播团队也开始后退,形成稍大的一个包围圏,让婆媳俩自由发挥。 “我早就忍够了,你在网上写的还是人话吗!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一点事都没让你做,还要挑三拣四,我老唐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畜生……” 洁珍瘫倒在地,眼角瞄见丈夫已经抱着女儿快走出门口,哀哀地哭求:“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小苹果亦大哭着挣扎:“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混乱中唐乐涛被女儿挠中了眼睛,哎哟一声;小苹果趁机从爸爸身上滑下来,一面哇哇大哭一面撒开两条短腿连跑带爬。 无数的桌椅磕磕碰碰,还有大人不及缩回的一双双腿,她像只没头苍蝇一般不受欢迎,钻来撞去——爸爸的吼声,奶奶的骂声,妈妈的哭声,陌生人的尖叫,统统都在头顶上追她,好可怕! 就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一双纤细的手臂突然伸至她的腋下,将她自昏暗的地面提起来;眼前豁然开朗的同时,她终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小苹果哇哇大哭着挣脱开贺美娜的手臂,扑过去搂着钱力达的脖子不放手:“达达……达达阿姨……我要妈妈……” “哦哦哦,不哭不哭。”钱力达抱着孩子轻声呵护;磕磕绊绊终于追上来的唐乐涛一见是熟面庞,难免尴尬,仍强硬道:“张太太,这是我的家务事,你最好别管。苹果!过来!” 钱力达确实不想管;但孩子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不能坐视不理。只是她们两个女人,两个娃娃,面对一个盛怒且体重足有一百九十斤的壮汉—— 第12章 贺美娜张开纤细双臂,拦在壮汉前面。 “小孩说要妈妈,你听不见吗。” 寒星般的眼睛和清丽的脸庞令唐乐涛有一刹那的怔忡,但很快家庭失和带来的耻辱和窝囊占据了上风:“我们离婚了。孩子是我的。苹果!过来!” 钱力达抱着孩子后退:“唐总。吓着孩子了。” “这事和你说不着。孩子给我!” 唐乐涛咆哮着趋前一步;小苹果吓得尖叫声声,双腿缠着钱力达的腰,更紧地搂住了钱力达的脖子:“妈妈!妈妈!” 贺美娜身影一晃,继续拦在他和钱力达中间。 沉默的姿态,表明了她不理前因后果,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这一对妇孺态度。 “少管闲事!” 现在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但唐乐涛的巨掌尚未来得及举起,就被另一个人给紧紧按下。 他愤怒地侧过脸——从胸膛往上移,他看到了一张熟悉而凛冽的脸庞。 他的怒火瞬间熄了一半:“……危先生?” 危从安按着他的肩头迫使他坐下,又顺手抄起一杯冰水泼在他脸上。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但唐乐涛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冰水激面令他窒息数秒,随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彻底冷静了,随之席卷而来的是惊惧。 我这是在哪里?我这是在干什么?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gco的签约现场,长达23页的合同已经由专业律师解读过,只要签下唐乐涛三个字,他的银行账户上就会多出三千万。 但就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接到夺命连环call——对,不是他的错。是妈妈的哭诉,怂恿和激将,让他做出这种不可理喻的行为。 唐乐涛面如死灰。 危从安眼角瞥见躲在角落的女人们。就像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般,老母鸡贺美娜护着钱力达,钱力达又护着怀里的小女孩。 他开口:“放下孩子。” 女孩摇头呜咽;贺美娜阻止:“你要——” 虽然与之前在波士顿见面时的着装风格迥异——那时休闲,这时庄重——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戚具宁的挚友,危从安。 正如现代女性在出门前会根据穿衣风格决定妆容,想必男性衣柜中也有着与不同装束所配套的气场,出门前要先从头到脚罩好。 这位之前在波士顿斯文温和的熟人,现如今在商务套装的包裹下,并不打算先来一套寒暄。 他缓缓抬眼,望向贺美娜。充满距离感的眼神接触叫原想礼貌性挥手示意的贺美娜将涨潮到一半便冻死在嘴角的微笑,重新咽了回去。 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这位朋友怀孕至少十六周以上,看不出来吗。” “停停停!有话好好说。大庭广众,何必骂得那么难听。” 和危从安一同赶到的张家奇正在婆媳那边救火。他虽然能凭借着体型优势分开缠斗,却不能阻止唐母破口大骂。洁珍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悲愤难当,整个人软绵绵地倚在张家奇身上,几不能立。这幅海棠带雨的媚态落在唐母眼中更是恶向胆边生,恨不得实时撕了这对狗男女。张家奇见势不妙,知道要当机立断,扶着洁珍佯作撤退,朝危从安这边过来会合。 “危……媳妇儿?” 这是什么戏剧化的发展。一直约危从安吃饭他都推脱,今天却在餐厅碰头。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大家拍拍手,掸掸灰,坐下来开开心心吃顿饭,一笑泯恩仇? 你看,这位美人就是我张家奇的小媳妇儿钱力达,而我媳妇儿身边这位—— “没事美娜。小孩没那么娇弱。”钱力达也看见了老公,张了张嘴,“这是张家奇。你认识的。我老公。” 后面三个字她说的很快。 贺美娜呆住。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面前的肌肉男和高中时重达两百四十斤,外号cube(立方体,讽刺张家奇的体型)的张家奇联系在一起。 而且她心目中纯洁无暇的钱力达还和cube有了毛毛? 洁珍母女俩抱头痛哭;唐母还要抢,唐乐涛恼怒地喊了一声妈:“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唐母委屈极了,一面嘟哝一面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她是姓唐的呀!涛涛,你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会被这个女人欺负!” 此时此刻,还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张家奇职责所在,将老婆拉出战场之外后,主动圆场:“家务事,大家关起门来解决嘛。这么多人看着,影响多不好。” 唐母怀疑的目光睃巡全场,在贺美娜身上多停留了两秒:“影响不好?你看看,这么多人,谁管了?一天到晚在网上勾引男人,不是正经职业!孩子跟着她,迟早学坏!” “晚辈的事儿,要有信心他们自己能解决。” “自己解决?自己能解决吗?她把孩子藏起来半个月不露面,你们谁帮忙找了?少拉偏架!” 面对无法讲理的唐母,张家奇居然还能一边亲切地微笑,一边用温和的眼神示意自己正在专心聆听长辈的控诉:“伯母,我明白您的意思……” 唐乐涛垂着脑袋。他能听见危从安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响起,带着惯常的讥诮:“所以,你从签约现场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不想显示出无力的一面,却又不得不示弱:“……对不起。” 完了。 这么一闹,离婚无疑;而gco恐怕也要重新衡量这笔生意。濒临失去一切的边缘,唐乐涛如同被抽去了主心骨一般瘫倒在椅子上。 唐母正对张家奇绵绵不绝地诉苦,洁珍的直播团队突然插入进来:“老太太,解决不了的家务事不是还有法院吗?你当众侮辱妇女,拐带幼童,已经触犯刑法了知不知道?如果报警,你们全部要去坐牢!” “坐牢!?”唐母尖叫,“你们算什么东西,一伙子男盗女娼……” “妈!别吵了!” “我说,大家都先冷静一下……” “妈妈,妈妈,呜呜呜,我要爸爸,爸爸……” “苹果……算了,我送你们回去。别再把孩子藏起来。” “我不要你送!你不是要离婚吗?好!明天就去民政局!不去的是乌龟王八蛋!” “你骂谁?你骂谁!离就离!我儿子没了你,还能娶个黄花大闺女!我倒要看看你带着个拖油瓶还怎么嫁人!” “妈!” “儿子!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妈一定给你找个更好的!” 正如洁珍的团队所希望的那样,局面如同重新沸腾起来的水壶,咕嘟咕嘟全是爆发的张力。现时这场婆媳恶斗的网络点击率正在直线上升,他们当然希望闹得越大越好。 第7章 渺小的眼虫 04 即将步出餐厅的危从安突然停住,回头望了一眼——张家奇的妻子已经退到了安全地带,而她的朋友正抱着一碗从桌上抢救出来的虾仁西蓝花在吃。 见状他不免多瞥了一眼。贺美娜接收到这记眼波,即使感觉到嫌弃也还是面不改色地继续咀嚼。她的胃一向脆弱,需定点定食,只是来自故人的记忆如同胃酸一般返流上来,令她吃到第三块时便已索然无味。 可能大家都需要反刍一下这个傍晚所接收到的信息量。 “我……相亲遇到了张家奇。”看着站在直播团队和唐母之间,频频点头,试图平息事态的丈夫,钱力达突然开口。 就这么简单。 又不真实。 连她自己在新婚头三个月都常常觉得这是一场梦。 她,一向以理性形象示人的钱力达,接受了一直排斥的相亲模式,嫁给了完全不是理想型的男人,建立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小家庭。 更别提她还曾和贺美娜学术性地讨论过青春期肥胖及秃顶与男性生殖功能之间的联系。 怕给钱力达的胎儿带来影响,贺美娜重新戴上口罩:“他看起来比以前精神很多。预产期什么时候?” “十一月底。” “和我一样的天蝎座?” “对。”看出了贺美娜离场的心思,钱力达挽留,“要不,等我们送你?” “不用。我一个人没问题。多保重。我们电话联系。” 她挥挥手,走出餐厅,抬头见电梯正要关上,赶紧加快脚步:“等一等。” 里面那人立刻按住电梯。梯门一顿,朝两边缓缓打开。 在看清那人剑眉微蹙的清冷脸庞时,贺美娜立刻停住。 危从安并没有松开按钮。 她低头步入电梯:“谢谢。” 危从安站在控制台旁,一手插裤袋,一手按下“-2”键:“去哪里。” “一楼,谢谢。” 两人自然而然站成最远的对角线。她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隔着口罩,仍然是轻绵柔婉,如同月辉。 贺美娜靠在梯厢上,拿出手机——智能手机真是21世纪最伟大的借口,有了它,可有效避免一切视线社交。 第13章 譬如此时,余光明明瞥见危从安转动了脖颈,贺美娜却装作全神贯注于手机,手指不停击打着虚拟键盘,仿佛那几条新进来的广告信息不立刻回复就会错失商机。 危从安偏回头去,手指微抬,按下一楼。 “等等!等等!” 危从安并不打算再等一轮;但那人仗着自己一身肌肉,先是伸进来一只手——手上还挂着贺美娜给钱力达买的名牌包——然后一只左脚插进来,如撬棍一般撬开电梯闪身入内:“幸好赶得上。哎,媳妇儿,慢慢儿地进来,哎,慢慢地,不急。你看,我说赶得上吧?还就这么巧,两个人都在。咦,你们两个为什么站那么远?那媳妇儿我们站哪?中间?中间好。咦,媳妇儿你看我们像不像在玩五子棋?加上你肚子里面那个,已经连成一排了。” 伴随着张家奇暖遍全场的叨叨声,电梯开始下降。 “瞧我,刚才乱糟糟的,也来不及向你们介绍——” 电梯只降了一层便停住打开,进来一对年轻父母,手上各牵着一个粉嫩娃娃。 女孩的妈妈捏着声音指挥:“宝宝,和哥哥握握手,说对不起。你看你把哥哥的脸都抓破了!” 小女孩脸上有恼怒过的痕迹。小男孩一张脸半掩在父亲的手臂后面,但还是看得到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抓痕。 他显然对手中玩具的兴趣大于刚才的一场冲突。 爸爸推推他:“妹妹抓你是因为你先撞了她——其实你们都不是故意的,对不对?你乖,主动和妹妹牵牵手,做好朋友。” 他兴味索然地抬起眼,应付地伸出手;小女孩气呼呼地扭过身。 他迅速缩回手,认真掰弄着变形金刚的胳膊腿。 张家奇的话痨属性并未随着五子棋队形的冲散而消散,现在他们都站在电梯的最后。 他呵护着怀孕的老婆:“嗯,这位是我媳妇儿,钱力达——” 电梯再度停下,打开,冲进来一对小学生。 他们冲进来后一个使劲按关门键,一个伸着脖子观察电梯外的情况:“跟上来没有?快点快点,关门关门,不要放程子轩进来。” 沉浸在玩具中的小男孩看到充满活力的大孩子,眼睛都亮了,甚至试探性地将簇簇新的变形金刚朝小男生面前献了献。 而那对小学生见电梯里有两个小孩,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小孩最讨厌大人最无趣的眼神。 小女生喘着气,将运动服的袖子撸起来,用手扇着风:“再也不和程子轩玩了。成绩又不好,还爱欺负人。不过我也没吃亏,狠狠踹了他两脚。” “你能不打架吗。张老师又该叫写检查了。” “那他下次再扔你的笔盒我可就不管了!” 小女生挥了挥拳头。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小男生没再说话。他对变形金刚有一些兴趣,但是碍于自己已经是上了学的大孩子,不应再和小屁孩有同样爱好——于是默默地转过身,用印着培优中心logo的厚重书包对着电梯众人。 五子棋战队进一步被压缩。 “美娜你好,我是张家奇,你还记得我吗——” 电梯再度停下,打开,走进来一对个头差不多的中学生。 望着他们身上漂亮的日系校服,小学生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女中学生往梯壁一靠,两只眼睛紧紧钉在手机上。 男中学生手里拿着两袋新买的文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又换手机?” 女中学生头也不抬,推塔的速度一点没慢:“这学期老朱都收我三个手机了。他怎么老盯着我玩手机啊。” “谁叫你上课的时候也玩。” “我玩归玩,可没有影响你这伟大学霸啊。哎,好同桌,物理卷子做完没有。” “你能不抄作业了吗?你哪里不会我讲给你听。” “你是步步高点读机吗?真啰嗦!” 张家奇仍在孜孜不倦地自我介绍:“我们是外校的同学——” 电梯停下,打开,走进来一对大学生。女孩漂亮俏皮,男孩眉清目秀,站在一起甚是赏心悦目。 捧着精美礼物盒的女孩问:“几点了?我不好拿手机出来。” 男孩看了看腕表:“七点四十三分。还是我帮你拿吧。” “不用!哎,你做全飞秒(一种视力矫正手术)感觉怎么样?” 男孩下意识地推推不复存在的眼镜:“还行吧。不戴眼镜方便很多。” 女孩随口道:“以前不觉得。原来你眼睛还真挺好看的。” 男孩颇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眼睛:“是吗?” “是啊是啊。”女孩敷衍地回答,“我室友的生日聚餐你一定要去,我可是打了包票的。” “啊?为什么?我和她又不熟,去了多尴尬。” 女孩压低声音:“真啰嗦!我明说了吧——人看上你了啊,傻瓜!你可不要丢我的脸啊。” 已经满满当当的电梯停下,打开,门外站着一对年青人,女的穿著打扮正是一名标准的都市丽人,男的穿著t恤牛仔裤,外套格纹短袖。 两人的肢体距离比恋人远一点,比朋友近一点。 男的迟疑道:“人挺多的,要不等下一趟?” 女的皱起眉头:“还要加班呢。晚了组长又要阴阳怪气。我早就说别来这里吃,等位就等了半天。让一让,谢谢!” 原先的乘客都默默地调整着位置,尽量挤压出更多的空间。本来牵在父母手里的孩子都抱了起来;小学生拼命往后面钻,中学生将手臂贴近身体,手机贴近眼睛继续玩;女大学生突然手上一轻,纤腰一紧——傻瓜接过了她手上的礼盒,又把她揽了过来。 那双以前不觉得好看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贺美娜不知怎地,就被人流裹到了张家奇面前。 她不想听张家奇忆往昔峥嵘岁月;于是侧了侧身,这下头顶对住了危从安的下巴。 她从未如此感谢过自己戴了口罩;她轻轻地,小心地吐纳,以免惊动危从安再次使用嫌弃技能。危从安的喉结从上到下滚了一滚。张家奇站在两人中间的后方,伸出友谊之手:“正好,别动,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穿格纹短袖的男青年问都市丽人:“不看电影了?” “没空啊哥哥。” “那我去商场看看你说的那款洗碗机。要是价格和网上一样,我就买了啊。” “你今天不加班?” “刚做完一个项目,申请调休两天。” “真幸福——快回去把家里收拾收拾,像狗窝一样。” “白天已经干完了。还有物业费水电费煤气费网费牛奶费全部续交到明年了。现在只想陪陪你。下班给我打电话,我等你。” “真啰嗦。” “就要啰嗦你。”他伸手揉了揉她头顶,换来一记嗔怪的白眼:“弄乱了啦。” 电梯到了二楼又停下来。门外站着一对衣着整洁,容貌端庄的中年男女,脚边放着大大小小不同品牌的购物袋,从衣服到鞋袜,从金器到护肤品,应有尽有。 女白领:“哎,进不进啊?” 中年男子看着电梯里满满当当的人,状甚踌躇:“又是满员。” 中年女子不客气地挤上去:“别再等了。挤一挤就行。你快上来,你不上来怎么知道超不超重!” “你上吧,我拎着东西从那边楼梯走,停车场见。c123,电梯出去左转就是,记住。” “别啰嗦。”中年女子一脚踏出来,拎起两个袋子就走,“记不住。” “哎呀,走慢点,回头腿又该疼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 女白领一边羡慕着中年夫妻买买买的幸福生活。一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电梯里的人。她在一家调研公司工作,不免犯了职业病地评估起来——学龄前,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白领,孕妇,年轻父母,样本齐全…… 她突然眼前一亮——那孕妇身边有一个无论相貌,身材,衣着,气质都非常出众的男人。即使是在人挤人的电梯里,他那俊朗的脸庞和英挺的身姿,都是很难让人忽视的存在。 她顺着男人长睫掩映的黑眸往下看,看到的是一个发丝凌乱的头顶,一张口罩遮住的侧脸。 那戴口罩的女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有些疑惑地顺着望过来。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令人想知道口罩下面的脸是否也同样清丽。不过女白领更想知道的是她和那个高质素帅哥是啥关系?明明站得那么亲密,但她的肢体语言却在抗拒?为什么帅哥的眼神却坦然得很? 她就喜欢好看的两个人充满张力的暧昧——叮,一楼到了。 所有人一哄而出,吐尽胸中浊气。门口一对老头老太太耐心候着,等人都下完了,老爷爷道:“不对,这电梯还要往下去。” 老太太道:“真啰嗦,先上再说。” 他们手牵着手慢慢走进来,看到电梯里还有四个人,抱歉地笑了笑:“我们去七楼。怕待会没位置。” 第14章 电梯门快合拢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贺美娜头顶慢悠悠响起。 “你不下吗。” “嗯?” 被挤得七荤八素兼缺氧的贺美娜抬头。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应该在一楼下,但危从安的提醒来的太迟,电梯门已经关闭。 现在想来,那个低沉的声音分明夹杂着幸灾乐祸的情绪吧。 声音再次响起:“你的脸……” 贺美娜确实感觉到左眼角有点痒,摸了摸,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块绿豆大小的过敏斑。钱力达见她抓脸,道:“怎么?又过敏了?刚才还好好的。” “没事。一点点。一会儿就好了。” “喉咙疼吗?” “不疼。” 危从安一手插进外套口袋,从她身边站开。 想必是怕她过病给他。本着生物医药研究人员的职业操守,贺美娜诚恳地看了危从安一眼,好心科普:“不用担心。皮肤过敏不传染。” 等到了地下车库,她最先走出电梯;夫妻二人走在中间;张家奇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走在最后的危从安拍打着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重新为四人介绍了一遍——家里的领导,公司的领导,还有家里领导的闺蜜。每个人都有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最难得大家是高中校友,应该能很快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今天这次见面太戏剧化了,要不咱们四个校友再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聊聊?反正时间还早。” 在一切社交形式当中,视线接触最真实。 当一个人在下属介绍妻子时,能展现出温情的对视,即使言不由衷也还是礼貌地回应“常听家奇提起你”;而在介绍到贺美娜时,眼神疏离冷淡,贺美娜看见他满脸都写着嫌恶两个字——其态度已经不言而喻。 若是危从安开口拒绝,作为下属的张家奇必然难堪;张家奇难堪了,作为妻子的钱力达也没面子。贺美娜立刻以“家中有事,将来还有机会”婉拒。大概是遗憾的表情做的太生动,张家奇又盛情邀请两次。钱力达嫌他激进,但她从不在公共场合数落老公:“美娜,我开车送你回去。你要先去买点药吗。” “我有药。你现在还开车啊?” “我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己开?” “我们也开了车。媳妇儿,把你那破比亚迪停这儿,坐咱们的车。还有美娜,一起一起。” 贺美娜知道张家奇是好心。但过分的好心等于毫无分寸的大包大揽,将所有人都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作为在场唯一的无车人士,如果继续赞美格陵市公共交通系统的发达及便利,衷心地表达自己对于轨道交通出行的信心和喜爱,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 她想好了最近且方便停车的公交站,正要说谢谢时,一直没说话站在稍远处,并不知道贺美娜给自己脑补了多少内心戏的危从安突然走过来,对张家奇简短道:“先回公司。” 钱力达立刻展示出与孕妇身份不一致的男友力:“你们办你们的事情去。美娜跟我走。” 本以为就此分别,没想到在出口前两拨人又会车。 “看,我媳妇儿的车。”张家奇先看见了自家的蓝色两厢轿车,鸣笛示意。 危从安看到贺美娜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拿着一包开封的饼干,钱力达一手扶着方向盘,不知道说了什么,贺美娜笑得非常开心,又顺手朝钱力达嘴里喂了一块。 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宁可坐在破比亚迪上笑,也不坐在特斯拉上哭”的畅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突然就降下车窗。 她一看到原藏于车窗后面的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钱力达还在说着什么,但她只是勉强地点着头。 他升上车窗。 就此分道扬镳。 “你车上的零食还真多。你以前不爱吃这些。” “我口味没变。这都是张家奇准备的。” 张家奇这个人有时也龟毛得可怕。因为钱力达曾有过专注于工作结果饿到低血糖的经历,故而他在家里,车上,乃至于物证一处的办公室里都备着各种零食和饮料,务必让她一伸手就能拿到。 每个星期补货清货的工作也是他包揽。譬如这台车上的零食和饮料各有四五种,什么口味的都有:“他很细心。你现在怀孕了,应该听他的话,让他送你回去。” “我现在还能动就自己开。等过了三十六周再让张家奇开几次找找感觉。生产住院,往返接送,有他当司机的时候。” “你都计划好了。” “结婚和工作都一样。做好周计划,月计划,年计划——一步步来,总不会错。我们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正在稳步进行中。” “所以你们的一五计划是什么?” “给双方老人装修老屋,每家六万以内的预算。买一部十万元以内的代步车。生一个小孩。储备十五万育儿基金。后面那两条还在努力。” “你的计划都是为了孩子。装修老屋是为了方便将来老人带孩子。买车是为了方便孩子出行。存钱也是为了孩子。你没有关于自己的计划?” “当然有。三十五岁之前能升为正处——开个玩笑。结婚不是终点站。还得生小孩。生小孩也不是终点,总还得抚养成人。”专注于路况的钱力达在一个红灯前停下,突然道,“以前我们都看过的那本书——《写给宝贝的十封信》,你哭得稀里哗啦,说一定要成为能给大家带来温暖和快乐的人。记不记得?” “啊……记得。现在还是格陵中小学生课外必读书目?” “当然。听说还会改编成电视剧。那本书给不少家庭带来了正面影响,咱们读小学的时候不还发起过一个活动,‘做丛静妈妈的好宝贝’吗。但即便是作者本身,战胜了病魔,陪着孩子一起成长,孩子还是选择了另外一条非常不一样的路啊。所以呀,养孩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对了。据说现在那人还是严禁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到这本书。我也受到了影响,下意识地避免提到他的名字。没办法,谁叫张家奇在他手下讨生活呢。” 钱力达半开玩笑地说着;贺美娜眼前浮现出危从安在特斯拉上,冷峻而厌恶的面容。 好友无意中提醒了她,真正的危从安并不好相与。可笑的是她一开始还以为大家能一笑泯恩仇。 第8章 渺小的眼虫 05 贺美娜突然想起刚升上外校高中部时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是盛夏里的一天,有初中部的学生听说高三国际班的危从安就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的宝贝,趁了一次训练的机会,好奇地跑去体育馆想看看真人是什么样的。 因为当时戚具宁也是校篮球队的主力,故而贺美娜也在场边。戚具宁的水瓶毛巾等物轮不到她来守护,她只能默默地站在外围加油。突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服,她回头一看,是一群穿初中部校服的学弟学妹,指着场上9号的背影,语气激动:“学姐,那个戴眼镜的帅哥就是危从安学长吗?就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的宝贝吗?我们看到宣传栏里他的照片了,他真的是十项全能啊!学长,加油!宝贝,加油!” 她震惊地看着这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正想叫他们小点声时,一只篮球夹着凌厉的风势砸了过来,簇聚在一起的初中生猝不及防,如同保龄瓶一般,一个倒,两个摔,三个绊,瞬间全部躺平。 在哎哟哎哟的叫唤声中,贺美娜晃了两晃,站稳了。 整个球场安静如鸡。只有戚具宁在笑,然后是危从安冰冷的声音,不容反驳。 “喂。球扔过来。” 无疑,作为唯一还站着的人,贺美娜就是那个喂。 贺美娜有点生气——首先宝贝不会故意用球砸人;其次就算不小心砸到,他也一定会说抱歉。最后,谁是喂?戚具宁会对叫喂的女孩子有印象嘛? 她捡起脚边的球,双手举过头顶,迅速瞄准,奋力扔回去。可惜力气太小,砸在危从安身前,弹起来后正好被他张开的右掌轻松吸住——看起来倒像是个很默契的抛接。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喂,抛绣球啊。” 危从安拍球跑开,远远丢下一句:“谢了。” 而贺美娜想好的那句“你也尝尝被人扔球的滋味”只能硬生生地吞回肚里。 这件事情和其他丢脸的历史一起,早就被贺美娜埋葬在记忆的长河里,也许是今天的暗涌比较急,又翻了起来。 同样翻起的,还有心底的寒意。 她既然已经回到格陵,今后也避免不了和老朋友见面交往——张家奇又是危从安的下属,她很应该对好友坦承她和危从安在波士顿曾发生过龃龉,以免有球向她砸来时,波及到钱力达夫妇。 “对了,今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抢小孩的那个男人是他们的乙方。”钱力达平铺直叙地向贺美娜介绍了一番唐乐涛的情况,“……突然从签约现场跑开……张家奇说危从安之前也曾经被人这样摆过一道。所以他才一直摆臭脸。不是针对你。” 第15章 彼时车正在二环线,钱力达左转第二个路口排队下匝道;贺美娜突然发现不对:“走错了。” “没错啊,这是去信瑞区的方向——” 她确实错了。贺美娜出国前和戚具宁在信瑞区海伦路上的万象金乌住了两个星期。但现在两人分了手,弃妇自然得从爱巢搬出。 “是我的问题。”钱力达抱歉道。 “是我没提前和你说。不过你提醒了我,我有点东西在那边……” “要我现在陪你过去拿吗。” 贺美娜打了个电话,和那边说了两句,便收了线。 “怎么样?” “楼栋管家说业主不在,不太方便让我上去。会再和我联系。” 钱力达下了二环,从前面掉头又上去。高架桥向西延伸,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之间,一轮橙色的夕阳正在慢慢沉默下去。 “对了,张家奇给你堂哥贺浚祎介绍了个女朋友,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回来后还没见过他。” “听说这次进展挺顺利。女方并不介意他有小孩。” “是吗。”贺美娜干巴巴地回答。 钱力达突然“嗨”了一声:“我们也要谈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来杀时间了。” 贺美娜微微一笑:“不然呢?要聊聊国际最新科研进展吗?” “对嘛!那才是我们该谈的话题。” 钱力达得知她回来后给几家药厂投了简历,已经顺利进入明丰药业的二面:“那很好。明丰是业界翘楚,资金雄厚,而且他们对新药开发一向持积极态度。你‘健康工作五十年’的目标不难实现。” 两人一致觉得还是聊学术话题比较有趣。 “我们单位也可以做基因检测,价格比外面公司要便宜得多。” “一定会有合作的机会。” 车下了高架,转弯,通过两个路口后,驶入贺美娜父母所住的明珠路。 明珠路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双车道。历史上它也曾有过辉煌的时期。青春的纺织女工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厂区,家属区,幼儿园,学校,卫生所,形成一个生老病死都在其中的循环。 然而时过境迁,随着社会发展,这个小社会渐渐失去了自己的优势。数次破产重组,这条死而不僵的百足大虫最终被分割成两块——南边的旧厂区被万象集团买下,改造成为繁华的商业中心,而北边灰败破落的家属区拆了一半,还有一半在拆迁拉锯中。 将灰姑娘送回来的南瓜车正停在万象·明珠广场的对面。钱力达道:“这里的购物中心很不错,很有艺术感。我有时候也会过来,顺便看看你爸妈。” 贺美娜微怔,然后道:“我听我妈说过了。停路边吧,里面没路灯,不好走。” 家属区门口一溜的饮食门面由下岗工人们经营,正在陆陆续续地出摊卖宵夜。绿化带前蹲着三三两两的社会青年,或闲聊,或玩手机,指间的烟蒂闪着微弱的红光。 “你看,还非要我在最近的车站就把你放下来。到都到了,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你想聊什么?我陪你,还有你的小毛毛呀。” “让我看看,你脸上的红斑消了没有。” 贺美娜指给她看:“已经消了。” 贺美娜声线柔婉,脸庞柔和,性情柔顺,和果决强悍的钱力达相反,她是用最柔韧的线条勾勒出来的美好。 “等你工作定下来,我们再约吃饭。” “好。” 这时钱力达的电话响了,是张家奇打来:“媳妇儿你在哪儿呢?” “车里。” “还没到家?我已经送危从安到办公室,往回赶了。” “我刚把美娜送到,一会儿回去。” “哦。对了,我和危从安定了周末吃饭,还有美娜,一起来。” 钱力达直觉反感这个安排,将手机放在中控台上,打开免提:“你约你的老板吃饭,叫上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替美娜做决定。” “吃顿饭怎么了?每天都要吃饭呀。更何况美娜是戚具宁的女朋友,危从安和戚具宁又是过命的交情。大家既然都在格陵,一起吃顿饭不是很正常。危从安已经说了,由他来招待。” 这是信息不通所造成的难堪。贺美娜只得声明:“很抱歉。但我和戚具宁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媳妇儿你开免提和我说一声啊。”张家奇有点紧张,干笑几声掩饰,“我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美娜刚回来没多久,还来不及在电视台打广告,滚动24小时播出。这个解释你满意没。” “媳妇儿,你说话不要夹枪带棒嘛。我意思是贺浚祎这臭小子怎么没和我说?他还——” 张家奇差点脱口而出贺浚祎在外面做红酒生意可还挂着戚具宁大舅子的名号,但他很快醒悟现在绝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 “他还什么?话不要说一半。” 眼见夫妻俩为了她几乎要口角,贺美娜急忙圆场:“张家奇,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校友,大家能一起聚聚当然很棒,但我周末还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张家奇心想她和戚具宁既然分了手,只怕是有些尴尬:“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找机会我和力达单独请你。” “没问题。” 挂上电话后,贺美娜犹豫再三,对钱力达道:“有件事情你必须要知道。否则今后还会有更多麻烦——之前危从安来过波士顿探望戚具宁。” “所以呢。” “我——” “你?你怎么了?”钱力达道,“你能做什么?还是说他们做了什么?” “力达,我不想说。总之我想危从安并不愿意我进入他的朋友圈子。” 钱力达深知贺美娜一向不爱社交,但她自有一套与人打交道的方法,礼貌得体。 她能相信戚具宁因为眼睛瞎了所以和贺美娜分手,但却万万不能相信贺美娜和戚具宁的好朋友发生龃龉。 钱力达为人处世极有分寸感,虽然满腹疑惑,也只是用别的话题岔开,两人随便聊了几句,便下车道别。 半个小时后贺美娜给钱力达打了个电话,确定挚友也已平安到家。 她虽然没有提,但钱力达贴心地汇报了最新情况:“饭局已经帮你推了。张家奇不会再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打扰你。” “还有,危从安在格陵的项目结束了,很快会回美国。以后估计也不会常回来。不管发生过什么,你不用太担心。” 危从安遣走张家奇,独自回到位于鼎力大厦19楼的tnt分部。 员工都已下班。顶灯次第亮起,他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他一年当中有两百多天都在做空中飞人,不常来这间办公室。张家奇凭着一张纽约办公室的照片,就能将这里装修的一模一样,真算难得。 张家奇倒也不居功:“我和纽约的peter发了一百多封邮件确定细节——我知道你是个念旧的人。” 他拿起桌上那个有babe ruth签名的棒球——在纽约的办公室,同样的地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紧紧地攥着又松开,如此反复三次,让自己冷静下来。 张家奇并没有说错。他习惯了这样的空间布局,装修设计,并不愿多做改变。 他拿起棒球旁边的第一个相架。 这是他毕业时在哈佛草坪上拍的照片。陪在他身边的是身穿哈佛文化衫的父亲危峨以及幼弟危超凡。 危家的三个男人眉眼十分相似,其中危超凡继承了母亲夏珊的小脸,有一个秀气的尖下巴,拍这张照片时他才十二岁,身量不足一米五,是个十分可爱的小正太。 和其他家人一样,危从安对危超凡也是偏爱之极。看着弟弟灿烂的笑脸,他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将相架轻轻放下。 另外一张照片摄于他和戚具宁皮划艇训练期间。一头脏辫的戚具宁与发型中规中矩的危从安勾肩搭背地站在查尔斯河畔,赤裸着健美的胸膛和腹肌,露出灿烂笑容。 一个英挺,一个俊秀,一个沉稳,一个跳脱,他们从外表到内在都非常不同,却意外地合拍。十几年来的朝夕相处,培养出了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情谊。 夕阳将他们头上,身上的汗珠映得闪闪发光——为了追求最好的效果,两个人在拍摄前做了四十下掌上压,务求胸肌充血美观。 训练完后两人躺在河边休憩。肉体精疲力尽的时候,头脑会变得清醒直接。 “拍的不错。我要把这张照片放在我万象的办公室里。既然你不打算回itoy,那你几时来帮我。” chi's玩具厂借壳上市,更名为万象集团,将主营业务改作地产开发及实业投资。总裁兼ceo蒋毅统摄朝纲,“辅佐”戚具迩和戚具宁这一对幼主。 “没那个打算。我会留在tnt。” 危从安并不是以多元化为企业标志的tnt所接收的第一个亚裔实习生,但无疑他是最聪明也最勤力的那一个,故而很早就与tnt签订了两年的正式合约。股票,期权,证券,基金,财务报表,立项申请,投资计划书是他的全部生活,每天最多睡到三个钟头,更不用提和人约会建立亲密关系。 第16章 但他喜欢这种不管不顾,全力以赴的工作速度和氛围。 戚具宁翻身坐起,失落道:“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坐在同一条皮艇上,一人一只桨,一起划到翠岛。” “我在纽约也可以支持你。”危从安亦起身,伸出左拳示意,“我们永远都在同一条船上。” “你说得对。我不能那么快就把底牌都亮出来。”戚具宁和他击拳,“你听过一句武功口诀吗。”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不。拳怕少壮。”他说,“蒋叔该退休了。” 他一跃而起,在朝阳下将双臂张到最开。 “有没有感觉到我双手之间有个巨大的能量球!” “没有。” “一点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胸口窒闷。他放下相架。 他清楚地记得戚具宁发来了久违的电邮。 i broke up with my cinderella.(我和灰姑娘分手了。) you're right. (你说得对。) she was my hotopia. that's all.(她曾是我的‘贺托邦’。仅此而已。utopia是乌托邦的意思,hotopia在这里是戚具宁自己造的词,意指贺美娜所代表的乌托邦。) 危从安就戚具宁和蒋毅的对抗提供过大量而激烈的建议;危从安从未就戚具宁和贺美娜的感情发表过哪怕一个字。 但当你做出生命中的一个决定时,往往需要一个听众;当这个决定很重要时,你需要一个同盟。 戚具宁回到万象担任投资部副总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非常不好过。他自以为是哈佛商学院的高材生,其实是纸上谈兵的赵括,理论娴熟,缺少经验,冒进喜功,屡屡失误。蒋毅对他又极度严苛,一点小错便不留情面地呵斥,连戚具迩也不能求情。 轻狂锐气在头一年里消磨殆尽,他开始脚踏实地做事。从获得信息,初步接洽,内部立项,签署框架协议,尽职调查,撰写投资建议书,谈判,出具决议,签署正式协议,交接,变更及整顿——整个流程跟下来,足足煞了两年的性子。这时蒋毅才同意由他主持收购一家名叫拜尔酊的生物医药公司。 为了摸清这家公司的底细,戚具宁七进七出智新区,深入考察。他确实聪明,跟过一次就知道该怎么着眼细节,统领大局。因为准备充分,双方坐上谈判桌后,第一次主持收购的戚具宁几乎是压倒性地控制住了局面。如果不是明丰药业突然插手,他几乎就要成功拿到这家曾经供应了格陵近半化药酊剂的企业。 戚具迩摇摆不定,蒋毅袖手旁观,董事们隔岸观火,戚具宁只能孤军奋斗。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之后,明丰后院着了火——明丰药业的股价突然震荡而后成交量急剧上升,数家注册在海外的空壳公司一起发力,在市场上大量扫货。 明丰药业眼见势头不好,果断终止谈判,抽回资金救市。 戚具宁成功地将拜尔酊收入囊中,并改名为维特鲁威。 就连一向不轻易赞人的蒋毅都在董事会上说:“我在戚具宁这个年纪,没有他做得好。” 此役只算是初露峥嵘。接下来戚具宁又连续圆满收购了两家通信公司,一切才开始顺风顺水。 他的每一个决策,每一次投资,都受到股东的大力支持,财经界的大力赞赏,媒体的大力追捧。很快,戚具宁相继登上了财经杂志《pyramid》、《g elite》和《cosmopolitan》的封面,内页的访问当中插入了皮划艇训练时的照片,隐去了危从安那一半。 名门之后。商界精英。投资奇才。这些标签一夜之间都贴了上来。他在董事会的地位逐渐变得举足轻重,连戚具迩也与有荣焉。更重要的是,蒋毅主动邀请他参与到集团最重要的地产项目中来。 这次他可以正大光明地邀请老友。 “从安。万象有意向买下半个西城区进行格陵史上最大的旧城改造项目。我们在寻求合作可能。” 危从安带着合作意愿和两百亿美金回到格陵。 他下机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承诺会来接机的老友。又多等一刻钟,才看到戚具宁的团队一共十二人,西装革履,姗姗来迟。 危从安上扬的嘴角在看到徐徐展开的横幅时骤然抿紧——上面写的并不是官方的欢迎标语,而是画着一张铺着白布,摆满食物的长桌。 他转身就走。 “嘿!别假正经。快来合影。” “都不是小孩子了,还玩这个!” “就差你了,快来!不要扭捏!” 最后留下的影像是十三个人摆出名画《最后的晚餐》的姿势,戚具宁和危从安站中间,戚具宁将一个一次性餐盘递过来,危从安皱眉拒绝。 职场磨砺了这几年,他们无论外貌还是性格都比求学时成熟稳重了不少。但不变的情谊使他们面对彼此时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真性情。 “非常好。”戚具宁表示满意,“意境全出来了。我能感觉到充沛的气场。你呢?还是没有?” “没有。” 第9章 渺小的眼虫 06 tnt十分看重这次合作,扩建格陵分部,招聘了包括张家奇在内的六名各专业精英人士。就万象和tnt的合作意向,双方数轮谈判,每天不是淹死在浩如烟海的档材料里,就是窒息在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中。至于合作框架,几度完全推翻重来,连蒋毅都因过度劳累心脏病发作,倒了下去。 但就在tnt认为推进过程虽缓慢但顺利时,万象改变了主意。 戚具宁从一开始信誓旦旦的“我只信得过你”变成了—— “很久没一起划艇,有没有兴趣?” 两人离开作战室,从百丽湾的私家码头出发,游艇驶出二十海里,而后放下皮艇,一人一桨,终点是翠岛南侧的彩虹沙滩。 两人一上岸便如同烂泥一般瘫倒,滚了一身细沙,累到无话可说。 不是岁月不饶人。他们都比学生时精壮了些,结实的手臂和腹肌都没有退化——大家心知肚明,没有以前配合得那么默契。 “万象董事会不同意接受tnt的注资意向。” 这在危从安意料之中。 戚具宁不能为了斗垮蒋毅,将万象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至少这一次,他和蒋毅有着共同的利益。而危从安的利益和tnt一致:“万象不能冒被外资吞并的风险。” 这在危从安意料之外。 这次回来,他发现tnt在格陵实在没有什么好名声。他们注资,他们收购,他们拆分,他们获利,他们如同火蚂蚁,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寸草不生。 “我之所以在标书中将tnt的控股率设定在百分之八点一以下,就是为了避免你所担心的可能。我做事有分寸。而且这个项目至少有十年的执行期。十年内,我会成为tnt的执行合伙人。” “很抱歉。但我倾向于和蒋毅共赢。”沉默许久,戚具宁回答,“你手上有维特鲁威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明丰百分之四点九的股份。各行各业都有你们的痕迹。你我都很清楚——tnt在格陵的总投资已经超过了一百亿美元。你们一定还有更庞大的计划。万象,不能拿出超过三点五。而且我们要回购维特鲁威。” 双方提出的条件差距太大,已经没有谈判的必要。 戚具宁和危从安一明一暗,一前一后,连手在维特鲁威的收购战中包抄了明丰。戚具宁的所作所为当然是为了万象,而危从安的举动却被万象董事会判定为恶意收购的潜在威胁。 所以嫌隙在合作时已种下。 他们躺在沙滩上,看着太阳一点点地落下去,看着戚家那艘原来叫sunflower(向日葵)现在叫dictator(独裁者)的游艇缓缓驶来接他们回家,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 躺在沙滩上的却已经不是很多很多年前的少年。 他们身边没有戚黛阿姨;没有野餐布;没有食物;没有饮料;没有音乐;没有戚具迩躲在遮阳伞下玩手机;甚至没有戚具宁做着傻动作,问危从安有没有感觉到莫名其妙的气场。 危从安翻身坐起,平视着银灰色的海面。 “你可以回购维特鲁威的股份。每回购一个百分点,价格需高于市场价的百分之一点五。以此为基线。其他的,不用再谈。” 戚具宁与蒋毅达成同盟。危从安成了犹大。 可是在危从安心里,戚具宁又何尝不是出卖了他。 在机场摆出《最后的晚餐》的场景,不是什么好意头。 注资失败,足足有八个月,危从安在tnt的处境异常艰难。自顾不暇,他鲜少关注格陵商界的动态,只听闻戚具宁被选为万象新一任ceo兼西城改造项目总监,看到了故人在奠基仪式上与政府领导们的合照。 一共十二人。缺的是一直缠绵病榻的蒋毅。看来他是真的退休了。 直到tnt新的执行合伙人上台,形势才停止恶劣下去;危从安接连抢走了tnt宿敌闻柏桢的几笔大生意,境况才好转。某一天他出差到波士顿,晚上在酒店和下属开会时,电话突然亮起,是戚具宁发起视频通话请求。 第17章 连通的那一刻,他们已经和解。 一个打破僵局:“最近好吗。” “不太好。”另一个回答。 年纪轻轻就登上权力顶端并不是什么好事。旧城改造是块硬骨头,一夜之间,这位万象新任掌门人陷入了各种困境。来自于政府,行政机构,民间组织和西城居民的压力和对抗,让从未直面贫穷的年轻ceo昏招频出,高压应对模式令得没有一方满意。 正此风起云涌之际,戚具宁突然身陷召妓丑闻。 一家素以搏眼球出名的新媒体《鲜闻乐见》刊登出桃色交易暗访纪实,直指一位曾经在接受《g elite》访问时说自己现如今只想专心工作无暇恋爱的名门新贵也是这种高级欢场的常客,有偏爱的外形及体位。 虽然戚具宁和相关俱乐部立刻出来澄清并提起诉讼,谣言依然四下奔散。万象的股价也一直跌停。戚具宁成为众矢之的,不得不辞去万象ceo及项目总监一职。 蒋毅拖着病躯重回公司。他一返任便以谦逊姿态稳住局势,然后将改造区细分为十二块,制定出详细又狡猾的拆迁计划,使居民内耗,分而治之。 这时候,他那据说绝不能再超负荷工作的心脏奇迹般地康复了。 先打压再赞许,甚至于刮目相看,握手言和,诈病示弱,挑拨离间,承诺共赢,退位让贤,众望回归,年轻的戚具宁一步步踩进了浸淫商界三十多年的蒋毅预设的陷阱。 这次为了西城改造项目所进行的融资进一步稀释了戚具迩和戚具宁的股权。旧城改造及召妓风波又削弱了股东对戚具宁的信任度。戚氏姐弟仍然是万象最大股东,但被身兼董事会主席及ceo两职的蒋毅架空。 对于蒋毅来说,戚黛的儿子也确实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正是因为他在这个年纪还没有这种能力,所以更要尽早将戚具宁踢出局。 听说情形坏到这种地步,危从安心一沉。 “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 危从安沉默地摸了摸鼻子,无奈而尴尬的气氛在弥散。一支笔在右手指间转动,这是戚具宁思考时会做的动作。下属敲门进来,递了一份文档给危从安。他皱眉看着上面的资料,低声指出其中两处错误。 “我六周后会回格陵。到时我们再谈。” 接下来的一个月戚具宁人间蒸发,危从安从戚具迩处得知他散心去了。 戚具迩抱怨道:“不知道他在怄什么气。召妓丑闻,拆迁风波,蒋毅都帮他摆平了。他倒好,像个扶不起的阿斗,说走就走,工作全丢给我。” df中心的工作收尾时,危从安又接到了戚具宁的视频要求。 这次老友看起来容光焕发,唇角上扬。 “心情不错啊。形势有变化?” “还那样。”戚具宁笑着回答,“不过我遇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你经常遇见女孩子。有什么出奇。” “这个不一样。快看我的icircle。” “有什么不一样。”危从安拿起桌上的手机,翻了几下,突然笑起来,“好。我看到了。wow,你在亲的女孩子是谁。” 他和那个女孩子有一个非常不浪漫的开始。 不是他打破她的头的那一次。 “你永远也不会猜到我们怎么认识。” 和危从安视频后,他依然苦闷,只能通过喝酒来发泄。有一天他在明珠路的酒吧喝得醉醺醺,和往常一样,有女孩子来搭讪,也有男人来挑衅。 危从安皱眉:“边明呢?他怎么不在你身边。这样太危险。” “危险?有什么危险。我没有危险,我只需要尿尿。只有她,在我找不到地方放水的时候默默地递给我一个成人纸尿裤。” 那时候的戚具宁不需要股市指数的全面飘红,不需要投资部的山呼万岁,不需要蒋毅的俯首称臣,甚至他不需要将万象收入囊中。他只需要有地方小解。而那个女孩子给了他一个纸尿裤。 随后戚具宁调整了工作计划,而感情是属于无法理智规划的那部分。危从安很了解戚具宁对女性的态度,他先是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听,听到后来,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表情松动,趋身上前。 “所以icircle里的女孩子,就是她。” “是。”戚具宁承认,“你觉得怎么样。” “你的眼睛和照片都有一层滤镜。我没办法给你意见。” “漂亮其实不那么重要。毕竟谁能比我漂亮。”戚具宁说,“和她在一起,我感觉很平静,很安心。” 和她在一起,就像是漫步在深夜的海边,能听见心底如同海浪般涌出来的无数呼啸撕扯,但你知道那些都会有着落,因为有无边温柔的月色和无边静谧的深海陪着你:“和她在一起,就不用想万象的那些事情。” “所以你决定要美人,不要江山。” “美人就是我的壮丽河山。” “不开玩笑。如果你是认真的——对她好一点,久一点。” “当然,我这辈子都要把她带在身边。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戚具宁道,“我不像你那么绝情。” 他望向镜头外,喊一声:“美娜。你在哪。” 危从安听见那边传来一把温婉的女声回应:“我在客厅。” “来。和从安打个招呼。” “来了。” 很快一抹倩影进入视频画面。贺美娜不太能掌握刚刚建立情侣关系的两人之间的分寸感,还是戚具宁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揽到自己身边:“别站那么远。我不会咬你,他也不会凶你。” 危从安一眼就认出——她是一张脸被虫子咬得乱七八糟的小病人。她是奋力朝他扔来篮球报复的学妹。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挤上校花排行榜的方块三。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手机。 他想再看看icircle上的合照,确定戚具宁看上的就是这个贺美娜。 真可笑。他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和戚具宁有关。 “嗨。学长。你好。” “对,她和我们同一所中学。美娜,和我一样叫从安就好。” 这个称呼显然超出了她的舒适范围。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重新打招呼:“嗨。从安。” “其实你们两个很有缘分。美娜原来叫月辉——因为她出生的那天晚上月色很美——但是因为喜欢itoy的美娜娃娃,所以坚持把名字改成贺美娜。” 贺美娜双颊绯红,嗔怪地看了男友一眼。戚具宁笑着搂住了女友:“美娜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危从安没有说话。 “她被波士顿的df中心录取了。我会跟她一起去。也许我会像一直想的那样,读一个艺术专业。”戚具宁对贺美娜道,“我现在失业又失心,你可不能不管我。” 贺美娜双手捂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笑得弯弯:“我说我养你。可没说要管你。” “想怎么管就怎么管。我从头到脚都是你的。” “行了。谢谢你们。”危从安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这杯咖啡已经足够甜,不要再加糖。” 贺美娜退掉了机票,要晚半个月等戚具宁准备好一起飞。如果她按原定计划走,必然会在df遇到危从安。 危从安说:“嗨。美娜。很高兴认识你。” 过去种种说明,他们做生活中的朋友比做生意上的搭档更合适。戚具宁似乎已经打定注意做一个富贵闲人,不再管万象的事情。毕竟他在和蒋毅的夺权斗争中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转换环境也好,韬光养晦也罢,他已经元气大伤,不适合多做纠缠。他在波士顿的大学里游荡,学学音乐,又学学画画。 戚黛临终前为一对姐弟建立的信托基金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他无需为生计发愁。所以他不准备做一个学术上的专家,也不准备做一个商界里的精英,而要做一个温柔的男朋友,潇洒的富二代了。 头一年,危从安在春天的时候去探望了他们一次,在他们公寓的起居室沙发上睡了一周;冬天他再去探望,却只住了四天就走了。 他决绝地结束了麻省所有的业务。再也没有去过波士顿。 女孩子是一种敏感又迟钝的生物。敏感是因为爱。迟钝也是因为爱。 如果爱人留她在身边,但是并不爱她,她迟早会有感觉。 即使是书呆子,也会受伤,也会做傻事。 她是灰姑娘。她是避难所。她是柏拉图。她是乌托邦。 唯独不是爱人。 唐乐涛携母来到办公室时,看到的正是陷入沉思的危从安。 唐母毫不客气地四下打量着危从安的办公室。她不喜欢这种极简的布置,连一样彰显身份的贵重摆饰都没有。她本就是愚钝的人,无论面对谁,都要用大嗓门压过一头:“危先生,你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 她很怕洁珍带着孙女跑了,但更怕不留在儿子身边会有什么变故。 “妈,你别说了。危先生,我知道今天的事情令你很难做……” 第18章 危从安没有理闲杂人等的习惯;他转向唐乐涛:“你是不是应该向我交待一声。” 唐乐涛张了张嘴。 “其实我在mediax之前和朋友还开过一家公司……” “我们在投资之前会做背调。你放心——我们知道的,比你希望我们知道的,要多得多。” “所以……你们知道洁珍本来是我以前拍档的女朋友。” 他前一位拍档兼老友很喜欢在外面玩,什么都玩,包括女人。洁珍常常找他查岗和诉苦。一来二去,他和洁珍就有了感情。 唐母气愤道:“是她勾引你!和自己男人置气,就来找你聊天,让你陪她逛街,吃饭,想让自己男人吃醋——这种女人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你还当她是个宝贝一样捧着!” “妈,不是你说的那样。” 他的兄弟在外面玩得很疯。但听说自己正牌女友和唐乐涛有暧昧——那时还没亲密接触呢——立刻炸了。兄弟决裂,公司分割。 在唐乐涛一无所有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的时候,洁珍没有离开他,甚至还抵押了自己唯一的一套房子鼓励他东山再起。 他也下定决心,要好好待她。 可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也问过自己,生活一地鸡毛之后,还对洁珍有感情吗。 答案是肯定的。 “她一直躲着我,每次更新schat都很小心不暴露地理位置。我也是看到她今天有直播预告,才一时冲动去餐厅找她——我怕她又带着孩子躲起来。我并不想毁约。” 危从安捏着棒球,一言不发。 唐乐涛突然觉得危从安的沉默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也许他能理解:“只是当时我……我本来想的是不管以前怎么,既然在一起了,就应该好好珍惜。但一看到她对着陌生观众兴高采烈,对着我就嫌弃的模样,一时冲动就……” 危从安将棒球放回底座:“你有没有想过,她能躲起来半个月不让你找到,又何必非要在今天出现。”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破坏mediax和gco签约?”洁珍那么傻,没有他就啥也做不成,一定是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对不起。” “没什么。你们夫妻两个做得很好。” 他们出手,说明确实上当了。 “过去半个月,你找了十六家公司谈b轮融资。如果你得到了你想要,不会到谈判桌上来。所以,”危从安拿出gco的合同,丢在桌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唐乐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顿住。 “tnt和gco签过意向书。而你也和tnt签过授权书。”没有约束,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别把事情复杂化。签了它。” 原来这就是失而复得的滋味。 卖掉mediax,给自己放个大假。也许还有机会修补好家庭关系。唐乐涛毫不迟疑地拿起签名笔——母亲使劲按住了儿子的手。 短短四字,铿锵有力:“离了再签!” 笔尖在合同上滑过,洇开一条细线,仿佛小虫爬过的痕迹。看着母亲生了大块老人斑的手背,唐乐涛一时顿住。 母亲的手心翻过来,紧紧握住儿子汗涔涔的手指,给他力量:“不能分给她!不能便宜了她!” 妻女含泪的脸庞,历历在目。 他猛然甩开。 唐家母子离开办公室。 “儿子你能拿多少?” 停了一会儿,外间传来唐母喜悦的大嗓门:“真的呀!哎呀!我儿子真棒!儿子,你可一分钱都不能分给洁珍!” 危从安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直到电话响起。 “……那就算了……是,我知道。有电话进来。” “我是不是第一个恭喜你的人。”电话那头的中年人声线沉稳,“boyer-chauffier联合财产保险公司的生意让你成为了tnt公司史上最年轻的合伙人。” 所以致电祝贺的那人知道鸡肋一般的mediax只是幌子。危从安手上真正的筹码是上个礼拜在hautvillers签订的一张价值1.5亿美元的长期合作合同。 “谢谢师父。” “今时今日,你还是叫我闻先生比较合适。” “好的,闻先生。” “风物长宜放眼量。小朋友。咱们走着瞧。” “拭目以待。” 和闻柏桢做对手比做师徒,做伙伴更有趣。 他挂上电话。 确实还没完。他只是走到了一个更加危险丛生的地方。 危从安关上灯,离开。 贺美娜从噩梦中醒来。 手机上有两条未读信息。 钱力达三小时前给她发了一条链接。 打开是itoy的手机商城,最先落入眼帘的是美娜娃娃的广告词——“may-namay be everything(美娜,无限可能)”。 一位约12寸高的美娜娃娃,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戴着护目镜,穿着飒爽的白袍,一手拿试管,一手叉腰。 i am may-na. i am a scientist. i care about lives.(我叫美娜。我是一名科学家。我关心生命。) “美娜科学家——怎么样?喜欢吗?送给你。” 贺美娜回复:“这个我有。谢谢。” 很快,钱力达又发了一条链接来。 “那么这个呢。” 这次是女战神。一头火红长发的美娜娃娃披挂着银色铠甲,骑着前蹄腾空的战马,手里的剑举向天空。 i am may-na. i am a warrior. i fight. i protect. (我叫美娜。我是一名战士。我征战四方。我保护弱小。) “新款?这个我要。” 过了一会儿,钱力达发了一段长长的话过来。 “美娜,我和盛赞分手的时候,你有连续一个星期每个晚上都打电话给我。你没问一句,你只是说:‘力达,我们都想成为完美的人,但人生才不会那么简单。哪一天我们能够坦然面对曾经出过的丑,丢过的人,犯过的错,流过的泪,受过的伤,就足够了。’美娜,我一直把这句话珍藏在心里,现在拿出来,和女战神一起送给你,希望它也能成为你的铠甲。” 第10章 共生的珊瑚 01 天亮了。 每一天格陵都是这样缓缓醒来。从碧波白帆的百丽湾,到绿荫掩映的长寿山,从喧嚣嘈杂的工业园,到宁静静谧的大学城,从高楼矗立的cbd,到破败凋敝的厂矿区,冉冉升起的太阳,最终会将光与热传递到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西城区明珠路北面的宵夜摊在热闹了一晚上后,只留下了被油污一层层覆盖到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道路。和阳光一起开张的早餐档用腾腾热味和香味驱赶着还未散去的宿醉气息——死气沉沉的家属区就这样一点点地生动起来。 经过第一轮拆迁后,尚存四排三列一共十二栋老家属楼。每栋家属楼都有着一模一样的灰白外观,就连天台上违建以扩大拆迁面积的活动房,也都是找了同样的草台班子来做,全是一样的灰白色夹芯板,歪歪斜斜,岌岌可危。 某一栋家属楼上,一个穿着背心裤衩,揉着眼睛的小男孩被妈妈推出阳台,随即关上身后的门:“眯眼睛,看太阳。不要眨眼。五分钟。五分钟后刷牙洗脸。手脚轻一点,你姐昨天回来得晚。” 正处在变声期的男孩满脸不愉快,眯着眼睛低吼:“裤子!裤子!” 母亲啧一声,去拿了运动短裤出来。他边穿边极不耐烦地训斥母亲的无知:“这不能治近视。近视只能成年后做手术。” “做手术对身体不好!”母亲这样说着,儿子做出了一个“根本就是没钱”的了然又讽刺的表情。母亲没空深究儿子的嫌弃心理:“专家说了,看太阳滋养阳气!我去买早点,你吃什么?” 出生在这个鬼地方简直就是受罪。 他才看了几秒太阳就受不住刺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于是漫无目的地四下里张望。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片模糊的灰白。他突然想到生物老师在课堂上说过全球珊瑚的白化问题。灰白色的家属区不就像是正在慢慢走向白化的珊瑚群吗。一代又一代的工人们像珊瑚虫一样,住在一间又一间斗室里,庸庸碌碌一辈子,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全献给了这座臃肿而过时的工厂。 他望向脚边。阳台的狭缝,永远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填着一条条肮脏的青苔。珊瑚和藻类共生,而八卦与流言正是大部分居民在私底下为维持生计所进行的交换之一。 语文老师说过他文笔不错——“有和年龄不相称的悲悯想象”。好,他要做一个网络小说家,成为大神,有千万粉丝,赚很多很多钱,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他信心满满地拿出手机来刷自己的文学小站。十天前更新的新章节没有新增一条评论,点击率还是三位数。 他暗自咒骂着读者不识货,又眯起眼睛望向太阳。 浑然不知儿子复杂的心理活动,母亲在早餐档口看到了一个久违的倩影。 那短发女孩子穿着家常的白t恤,运动裤,站在一条散漫无序的队伍旁边,等着买一种咸香油腻的早点。纤长的脖颈,笔直的后背,盈盈一握的腰肢,还有白皙的皮肤,温柔的气场,使得她看上去和其他珊瑚虫很不一样。 第19章 “辉辉!辉辉!哎呀,又长漂亮啦,差点认不出。什么时候回来的?” 贺美娜回过头来。只有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叔伯姨婶才会亲昵地喊她的小名“辉辉”。但是没有妈妈提醒,她并不能说出面前的这位阿姨姓甚名谁,只能礼貌地笑:“阿姨好。我回来有几天了。” 迟钝如她,也立刻反应过来将要陷入又一轮的“不结婚,已分手”的重复解释当中。但阿姨直接跳过这一环节,急急切入正题:“你回来的正好——我们这几栋到底还拆不拆?就拆了后面那一半,我们只不过签的晚了点,现在条件还不如之前那一批,怎么说得过去!房价这两年又涨了不少呢!我们一家四口,怎么说都得分两套吧?一套三室,一套两室,我们也不贪心!” 那早点师傅却是早就签字拆迁并原址还建了,万象还一次性支付了两年的租房费用,他索性就在未拆迁的家属楼里租了一间,每天照样卖他的早点,顺便还可以看看自己房子的建造进度。此时他便插嘴:“拆迁文件上写明,不按人头还建。你家六十个平方,最多还九十个平方,也就是一个三室两厅。” “那为什么化纤厂是按房产证来还建?一个小房子,分成六个房产证就能分六间——我算是看透了——还是得闹,不闹没房子!” “你说的那种情况二审判决下来啦。没分成。” “不行。怎么样也得给我儿子多要一套。女孩子也就算了,男孩子怎么能没房子娶媳妇呢!” “不要操心孩子的事儿,他们现在才多大?还怕将来没有赚钱的机会。” “女儿反正要嫁出去,我不担心。但儿子……” 贺美娜拿了早点,见他们两个讲得起劲,自觉对这场对话再无责任,轻轻一句“阿姨再见”准备离开;阿姨眼角瞥见她要溜,立刻喊住:“辉辉,最近你有空的话,帮我们家蕾蕾练练口语嘛。” 贺美娜这才想起来她是操蕾蕾的妈妈:“好的,阿姨。” “还有件事。”她猛地将贺美娜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小声道,“我只和你一个人说啊,你不要和别人说——我们家蕾蕾谈了个男朋友,家里条件很不错,要带蕾蕾一起出国读书。” 贺美娜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个,只得道:“是吗?那挺好。” “可是对方家里太有钱了,我怕蕾蕾拿不住他。虽然他现在对蕾蕾挺好的……所以我想问问你,”她盯着贺美娜的眼睛,真诚地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戚具宁不要你了呢?是嫌你家里太穷了,爸妈都是下岗工人吗?” 她为了儿女前程的那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只要能将这种担心传递给更倒霉的人就好,不管言语有多伤人。 “我们虽然家庭条件不好,但肯定不会拖累蕾蕾的呀。”她又是解释又是给自己打气,“就算是为了蕾蕾的面子,我也得争两套房子回来,见未来亲家的时候底气也能足一些。” 待到了家门口,贺美娜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自动麻将机哗啦啦洗牌的声音。母亲胡苹和另外三个中年妇女正在客厅打牌。 胡苹对于一大早就开台赌博丝毫不觉不妥:“辉辉,帮阿姨们倒茶。” 贺美娜出生于一个传统典型的大家庭。曾经每年的年夜饭都要摆上三桌才能安顿下所有亲戚。她的父亲贺宇和母亲胡苹是家中老么,从小在兄姊的侧目和微言下受尽了身为国有企业领导的父母的偏爱和照顾。随着年岁增长,兄姊纷纷成家立业独立出去,离开了发展停滞的西城。而胡苹和贺宇,就像一对被父母照顾过度的俪虾夫妇,继承了父母的事业编制,永远地留在了偕老同穴中。 贺美娜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她出生的时候,胡苹自己还像小孩子一样,所以一直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协力带她。作为老么夫妇的独女,她从父母那里继承了祖辈的万千宠爱,也继承了其他近亲的侧目和微言。热闹的年夜,其他小孩子在地下疯跑打闹,她一定是乖乖坐在祖辈的膝上拿着识字册,一个个地认,一点也不能松懈。 大伯母走过来,拖长了声音道:“辉辉那么早就开始认字了呀!还是外公亲自教呢!我们家祎祎这么大的时候没人管,只知道玩,所以现在成绩不好呀!祎祎你还不跟你堂妹多学学!只怕她认识的字比你还多些呢!” 外公说:“读书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奶奶说:“我们辉辉又乖又聪明,读书肯定不吃力。就是身体弱了点,要多喝点牛奶,多吃点牛肉。” 爷爷说:“辉辉,你要做我们贺家第一个女博士。你如果把这本书学完了,爷爷再给你买一个美娜娃娃,穿博士服的女博士。” 外婆说:“不读书,不读书就像你妈妈一样,只知道打麻将。” 胡苹从哗啦哗啦作响的牌桌上抬起头来:“打麻将有什么不好啦?不打麻将我一天天的怎么过呀?老公!瓜子!” 贺宇坐在老婆身边,笑嘻嘻地将一盘磕好的瓜子仁儿递上去:“打二筒。” 但父母不可能永远为子女挡风挡雨,他们总有老去的那天。胡苹和贺宇虽然在生活和工作上是窝囊废,但质量并没有被父母纵坏。当双方父母年老体衰,兄姊也理所当然地不来探望和照顾时,已经双双下岗的夫妇二人承担起了所有的责任,为他们养老送终。 然后死亡和拆迁开启了另一场闹剧的起点。 虽说双方父母卧病在床时都已立下遗嘱所有遗产由贺宇夫妇继承,但这完全没有道理嘛!两个人都下岗,拿着最低工资,居然还有钱生活,有钱看病,有钱供女儿读到博士,必然是父母贴补了。这笔钱我们可以不计较,父母房子的拆迁款必须拿出来平分! 另外你们的一套房子,也是因为偏心的父母将原本属于全体子女的事业编制继承权给了你们才分到,所以这套房子的拆迁款也必须拿出来分! 前面一条贺归贺,胡归胡,尚且容易做到,但后面那条涉及到贺胡两家共同分配,可就没那么好分割。贺胡两家子女一共八人,加上第三代近三十口人,为了一套五十平米的两室一厅来回拉锯,吵架,眼看着拆迁还没动工呢,已经是势不两立的阵势——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万象集团的小公子,未来的继承人,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戚具宁,居然被下了降头,毫无道理地看中了书呆子贺美娜。 不管这段恋爱关系有多么的荒诞不经,但他们两个是真的在众亲友的祝福下,以结婚为前提出国去了。而且戚家人丁单薄,正迫切需要一个大家庭的温暖。仿佛一夜之间重拾人性,大家纷纷表达出对亲情的渴望。胡苹和贺宇两人生性乐观,也就不再计较兄姊的白眼和嘲讽,敞开怀抱,一时间贺胡两家空间地团结和睦更甚以前。每个节日都要团聚,每个团聚的日子都要按美国时间来过,以便与贺美娜和戚具宁通讯,为大洋彼岸的这一对恋人送上满满的祝福。即使戚公子常常不方便视频,大家也会热情洋溢地编辑好各种祝福的信息轰炸贺美娜,提醒她照顾好戚公子,而且女孩子家家,年纪到了要多考虑生育问题,不要一心挂着工作,她的首要任务应该是为戚家开枝散叶,生个三男两女,这样才能江山永固…… 贺美娜鲜少回复这些信息。他们虽然表面上要奉承,但心里却是鄙夷的——是读书让她从灰姑娘变成公主吗? 不是!最后还不是因为运气好,认识了一个有钱且有良心的男人才改变了命运!所以读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抓住机遇! 两年前,贺胡两家分崩离析的格局因为贺美娜半只脚踏入豪门而改变。 现在豪门在贺美娜面前关上了。平静许久的格局不知又会如何动荡起来。 贺美娜去倒了四杯茶:“对不起,不知道阿姨们要来,只买了一份早点。” “不用。我们都是吃过才来的。”这时邻居阿姨将视线从麻将牌上移到了贺美娜胸前,“辉辉,你穿胸罩没有啦。” 即使被突兀而无礼的问候砸到了脸上,贺美娜也只当是一阵浊风吹过,拂面自消:“阿姨,喝茶。” 那中年妇女摸了一张牌:“……怎么一点奶都没有。我和你说,我儿媳妇最近在代理一种无痕魔术香水胸罩,塑身排毒,用过都说好。你加她微信,阿姨帮你拿两个。保证给你一个最低折扣。” 胡苹道:“之前不是卖排毒足贴?现在又卖排毒胸罩?排毒,怎么排毒?你儿媳妇卖的东西怎么都能排毒?她嫁到你们家以后,有那么多毒要排呀。” “哎呀,不一样。这个胸罩穿着可以治乳腺增生。” “那你自己得多穿穿。你不总说儿媳妇气得你一肚子气。女人啊,一生气就容易乳腺增生。你可要小心点。你儿媳妇也应该天天穿,免得你好了,她又病了。” 微商婆婆啐道:“胡苹你这张嘴几时学得这么不饶人!” “还不是因为和你打牌打得多,跟你学来着。”说着麻将机突然发出滴滴滴的报警声,胡苹叫起来,“辉辉!快来看看怎么回事。” 第20章 贺美娜将插头拔了重启:“好了。阿姨们慢慢玩,我进屋看书了。” 墙壁薄,客厅聊天的声音传了进来。 “读过书就是不一样。一弄就好了。” “这叫一理通,百理通。” “辉辉真不错了。在我们家里,只有我们给孩子买早饭,哪有孩子给父母买早饭的?更别提稍微说一两句不中听的话,白眼都要飞到天上去。” “一有时间就看书,自我增值。” “真的是太乖巧了。” 从波士顿回来,贺美娜似乎很快就回到了原先的生活轨迹当中——和父母说清感情的结束,在旧居安顿下来,和师友见面,积极地找工作,在工作地点附近找房子租住,一步步地完成一个成年人的日常活动。 但她深知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其实正是一种逃避。 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她好像始终有一种逃避的本能,她的知书达理,她的温柔可亲,其实全是逃避的表现;这逃避的本能,就在她左眼角那里,每次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就会蠢蠢欲动。这一次,为了逃避,关于tnbc的小文章她只写了一个开头就丢在那里;为了逃避,成沓的文献,未读的邮件,工作计划,预算报表,全都推到正式上班的周一再做;为了逃避,她跪在卧室的复合木地板上,从床底拖出一个大纸箱,将这些年收藏的美娜娃娃一只只地拿出来,仔细整理她们的头发衣饰,更换吸潮的碎纸丝。 从赛璐珞到软胶树脂,从三寸钉到一尺七,从千娇百媚到职业女郎,无言地述说着一代又一代美娜娃娃的变迁,和女性意识的觉醒。 “哎哟,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出来工作。” “怎么没用,至少麻将机会修吧。至少知道给妈妈买早点吧。我最自豪就是辉辉一直读到博士这件事情。这个世道再怎么变,也不会让博士下岗——碰!碰碰胡!……辉辉!帮妈妈拿一下零钱。” “来了。” 贺美娜只得再次以贫乳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穿过客厅,去父母房间拿零钱。 “其实女孩子工作也没有什么用,挣的那点钱只够自己花销!不是买包,就是买化妆品,劝她把钱给我,我帮她攒起来,免得乱花,她反而怪我们没本事,没存下钱,害得她消费都缩手缩脚!真不懂现在的小姑娘,今天花明天钱,还无所谓——放下放下,那张我要碰的。辉辉工作找好了吗。” 胡苹的声音一下子得意起来:“已经通过面试,下星期去明丰上班了。” 她买菜一直用的是一个草莓折叠袋。收起来是一颗草莓,打开是红色环保袋。所有的零钱散币都揉成一团放在里面。 还有一张折成四四方方的发票。 因为之前爷爷奶奶生病时出现过将医院的发票和零钱乱放,结果遗失,没法报销的情况,所以总是将东西胡乱一团到处塞的胡苹学会了至少将发票整理清楚。这应该是还来不及放到她专门放发票的一个塑料夹里。 贺美娜将发票展开,铺平—— “明丰是大企业,很有钱呀!听说现在没有点关系进不去。” “她导师推荐的呀。她导师一向很喜欢帮助学生。你还说读博士没好处。不读博士能有这条人脉?她一去就是最大的那个研究团队呢。” 这是一张格陵增值税普通发票,销售方名称是格陵鹊桥婚姻介绍咨询服务公司。购买方是贺美娜。 “那一个月多少工资?……啊哟,那谁家的儿子本科毕业出来做互联网,一个月也有这么多了。” “他能做一辈子啊?互联网吃的是青春饭!天天加班,辛苦来!辉辉就不同了,她在明丰研究的是抗肿瘤的新药,这世界上总有人会生病吧?你几时看过医院有淡季?所以呀,这种工作才能做一辈子呢。” 发票上货物或应税劳务,服务名称那一栏是“白金级婚姻咨询服务”。价税合计壹万捌仟元。 “那……总还要考虑个人问题吧。” “有什么好着急的呢!我们辉辉这么漂亮,性格又好,再找一个是分分钟的事……” “哎哎哎,这回大意了吧。清一色,就等你这张两万。” “什么,我点炮?哈哈哈哈,辉辉!快拿零钱出来呀。对了,你们要是有好对象,也不妨告诉我……” 真的是很荒诞。 手里拿着母亲为女儿的终身大事病急乱投医的证据,一块绿豆大小的过敏斑悄悄地爬上了贺美娜的左眼角。 第11章 共生的珊瑚 02 “美娜,你又过敏了。” 阳光从窗间倾泻而下,灰尘在光柱间飞舞。戚具宁站在贺美娜面前,穿着贺浚祎的旧套头衫,运动裤,头发软塌塌,一直没剃的胡髭长得和鬓角连在了一起,和杂志上那个“抹了三吨发胶,p得连他妈都不认得”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可是当他俯身过来,一对墨如深夜的瞳仁,透过鸦羽般密长的睫毛专注地凝视着你——你的心湖中央就会有无数颗气泡接二连三地从最深处升起,在水面破裂,然后一点点地漾开,直到全身都颤栗起来。 “你到底对什么过敏。螨虫?棉絮?灰尘?还是讨厌的现实。” 他不仅有丰神俊朗的外貌,还有一把动听悦耳的声线,轻轻撩动着她的心弦。 其实从她给自己改了个如此平庸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贺美娜语文很弱,作文尤差。但是因为戚具宁,她对所有美好的比喻无师自通。 一日一月,一昼一夜,一花一叶,都有全新而温柔的意义。 戚具宁是她在酒吧外面“捡尸”捡回来的。 说是酒吧,其实由厂里一个半地下室的旧仓库改造而成。为了方便客人出入,在靠近街边的地方修了一个出口。她那天抱着一包成人纸尿裤默默经过,正好有人伴着震耳欲聋的音乐从地下爬出来;她低着头,准备快速冲过那一段时被拦住。 “喂!厕所在哪。”那人醉醺醺地问,“真是个破地方——” 这里经常有人找不到厕所随地便溺。心情糟糕的贺美娜,愤怒地撕开包装,抽出一个纸尿裤塞给对方。 走出十几米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回头一看,人不见了。 她赶紧往回找,发现那人已经瘫倒在路边的绿化带里。她在刺鼻的酒味中将那人翻过来,擦干净脸上的秽物,才发现居然是戚具宁。 贺美娜刹那间的心情堪比牛郎偷窥到织女洗澡。 只可惜戚具宁没有一身羽衣可以藏起来。 正巧堂兄贺浚祎那时在附近。她打电话叫他来帮忙,把烂醉如泥的戚具宁“抢”回家去。 贺浚祎完全不信:“你怎么知道是李逵不是李鬼。杂志上的戚具宁可不长这样。” “我知道。” “哦,你们曾是中学校友。好吧,算我日行一善。” 贺浚祎鲜少锻炼,肩滑腹凸,背着人过条街就累得气喘吁吁,还一个劲地抱怨:“看着挺瘦,怎么这么沉!他这种人难道不是保镖形影不离?上次张大妈她们抗议的时候朝他扔臭鸡蛋,四条彪形大汉冲出来格挡,愣是一个也没有扔到他身上。” 那时有多高高在上,这时就有多一塌糊涂。看贺美娜拧了热毛巾给人事不省的戚具宁擦脸,一直喘着气的贺浚祎突然担心起来:“戚家告我们绑架怎么办。倒不如我们先商量定一个数目。万象集团肯定愿意给酬金。” 贺美娜一直没说话。她直勾勾地看着那张俊美到会席卷周围一切空气和声音的脸庞。长而密的睫毛,菱角状上翘的嘴,即使蓬头垢面,一身酒味,他也还是那么好看,一点瑕疵也无。 坐在一边休息的贺浚祎终于回过气来,着实认真地考虑起酬金问题:“你说要一套万象房子也不为过吧。其实也不是我要。写天乐的名字多好。” 他一直坚信房价会跌,坚持不入房市,和从高中就认识的老婆袁晓苓租了一间极富小资情调的loft公寓来住。这种显然和主流观念背道而驰的做法在贺天乐意外降生后立刻遭到反噬,有情饮水饱变成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平时小磨小擦就很多的夫妇二人最终因为一个飞机模型是应该承诺了孩子就立刻买,还是相似的模型家里已经有很多所以根本没必要买也没地方放开始终极一战,从商场吵回家里还不算,又从各自的原生家庭搬来增援继续闹大它。 四位老人一参战,局面更加无法收拾。他们本就对自己孩子过分疼爱,对孩子的伴侣颇有怨言,还不乘机闹它个天翻地覆,让东风劲吹,让西风式微?什么陈年旧账都翻出来隔空对骂。虽然后来贺浚祎妥协了说买买买,而且他已经在网上看到一个比商场里要便宜百十来块的一模一样的版本,但在母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下,袁晓苓的心已经冷透了——一个男人以“凭什么让itoy这种奸商占便宜”的理由连百十来块都要省,实在没有过下去的必要。 而且双方父母都觉得自己孩子还可以找到更好的,于是风风火火地离了。贺浚祎表面上没啥波澜,一个人带娃,一个人工作,但每次经过房屋中介的时候,看到挂出来的,一天比一天高的房价,都会笃定地说一句。 第21章 “一定会跌。” 虽然与房地产商有不共戴天之仇,到了半夜,贺浚祎去而折返,拿回两盒他代理的保健品:“醒了之后给他喝一支。我们这种口服液和明丰的护肝片是同样成分,但是口感好得多。” 在水磨石地板上打地铺的贺美娜正在和钱力达讨论自己和戚具宁几时结婚,婚纱要什么款式,几时要小孩,小孩应该怎么取名。她嫌贺浚祎打断了自己的美梦,懊恼地压低声音:“你送我爸的那一盒我拿去化验了。只有一些必需氨基酸和葡萄糖,根本没用。” 贺浚祎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一语道破:“把你拿去化验,也就是一肚子没用的知识和不切实际的灰姑娘美梦。” 他还算积了口德,没有说她做灰姑娘也已经超龄。 第二天戚具宁就像每一个陷入低潮的偶像剧男主一样,在陌生的地方醒来,怔忡而多疑,并没有做好信任灰姑娘的准备:“这是什么地方。” 照顾烂醉如泥的戚具宁很简单。但是他一恢复元气,贺美娜就好像刚进考场的考生,心跳飙到一百三:“唔——” “不用说了。我不喜欢为难女孩子。” 他没有注意到贺浚祎亲自摆在床头的保健品。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干净睡衣,然后抬起头看着盘腿坐在地铺上的贺美娜。 她穿着最普通的白t恤和黑牛仔裤,外罩一件浅绿色的薄外套。不大的脸盘上留着一个直冒傻气的厚刘海,长而略带棕褐色的头发挽在耳后,从中间分开,披散在单薄的双肩。 有别于他见过的那些精心打扮到发稍和趾甲的女人,她有一张素净而温柔的脸庞,光光而纤细的十指正在互绞,暴露出了内心的不安。 “我大概猜得到。我喝醉了,你带我来这里——想要什么,现在就说。” 他毫不避嫌地在她面前解开扣子,除下睡衣:“一晚上已经足够你想好。” 虽然昨天还毫不害臊地在钱力达面前幻想自己和戚具宁要生几个小孩,但他真的在自己面前裸裎身体时,叶公好龙的贺美娜还是想看又不敢看,低着头:“我不想要什么。” 她可从有限的视野里看到他又坦荡地除下了睡裤,光着脚在屋内走动。 “我虽然喝醉了,但有些事做没做心里很清楚。另外我奉劝一句。如果你保留了任何影像数据——将来吃亏的是你。” 贺美娜老老实实地,考官问一句,她就回答一句:“我没有保留任何影像数据。” 戚具宁捡起凳上熨烫得整整齐齐的衬衫和西裤,一一穿上。这时他才发现了她避嫌的姿势:“……不是你帮我换的衣服。那是谁?” “我堂哥。”贺美娜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就是这样。” 戚具宁整理袖扣:“你不像是会在那个时间经过那个地点的女孩子。” “那个仓库旁边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 昨天晚上她突然想起爷爷的纸尿裤用完了,立刻跑出去买:“其实我一般会走另外一边,但是昨天……” 神使鬼差。 对。她递了个纸尿裤给他。这是他仅剩的一点记忆。 “你爷爷呢。” “上个星期不在了。” “不在了?” “……去世了。”这解释可笑又真实,“……我忘了。” 昨天她临睡前突然想起家里没有纸尿裤了,而这一直是她的分内事,于是下意识地出门去买。 买完才想起来爷爷已经不在。 四个老人当中,爷爷卧床最久。他生病与去世之间有着很长一段时间过渡,故而大家都接受的很好。但正是因为接受的太自然,所以浑然不觉得生活还因为惯性而向前推动着。 当活人机械地做着和死人相关的事情,才发现自己的人生也被死神撕走了一部分——大伯为了房子的归属问题才来闹过一场,她怎么就忘得一乾二净了呢! 戚具宁坐在床边。贺美娜坐在地上。 相对无言。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角:“你这里红了一块。” “过敏。没事。”她摸了摸过敏的地方,站起来去开抽屉——那里面有爷爷的死亡证明。 他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不用证明。我也做过这种傻事。” 什么傻事?他说的是什么傻事? 但戚具宁没有讲下去。他站起来,用一种淡到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了两个字。 “真巧。” 不管怎么样,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做过相似的傻事,似乎近了一些。 贺美娜靠着柜子站着,看他检查没电的手机,似乎打算和谁联系。 “其实……” 我们是中学校友。 还有,我们小时候见过面。你说我喜欢的美娜娃娃是山寨货,还推了我一下。我的额头到现在还有一块疤,但是已经淡了很多。 还有,你来过这里。你忘记了吗?你到这里来探病,送了我一本《玉女心经》。还说练好了疤就会消掉。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拉上外套的拉链,挎上包,准备送他出去:“你可以用我的手机——” 他将没电的手机扔到一边,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有吃的吗。” 他饿了。 她愣住,然后把挎包带子慢慢举过头顶,将包放下。 “我去煮面。” 贺宇和胡苹去旅游了,一日三餐她自己能解决。煮的并不是方便面,而是超市里最常见的龙须面。 她按照妈妈的配方,在面里加了鸡蛋和丝瓜——先下少许油热锅,煎一个溏心蛋,盛起来,用剩下的油将切成滚刀块的丝瓜炒软,然后加沸水煮面。 面端上来的时候,戚具宁又看了她一眼。 当两人在饭桌旁平等地坐着,他才发现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 “危从安——你认识他吗。”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到危从安,她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定义“认识”。 “其实我们上的是同一所中学。我见过你们。我比你们小两届。”她补充,“我知道他是你的死党。” “嗯。” “我也在校花扑克牌上。”不想沦为普通学妹之流的她脱口而出,立刻后悔。 “嗯?” 她竖起三根手指:“方块三。” 戚具宁露出了醒来后第一次微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可思议,然后将那碗面吃了个精光。 吃完后他还摸了摸肚子。 接着他要求洗澡。 贺美娜拿出好几条新毛巾——这种毛巾厂子倒闭时发了好多,十年也用不完:“有新的剃须刀片。” 他站在窄小的洗手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以及稍远处拿着新的洗漱用品的贺美娜,摸了摸下巴上新生出来的胡茬。 “不需要。” 他洗澡出来后叫贺美娜去帮他买一种饮料。贺美娜回来时,看到他已经换上了父亲深蓝色的工服。 “带我在家属区里转转。” “可是……” “可是什么。” “你可能会有麻烦。因为……你知道的,拆迁的事情——哦。没事了。” 她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不穿自己的名牌衬衫,也不刮胡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贺美娜。” “美娜?” “对。祝贺的贺,美娜娃娃的美娜。其实我们小时候见过面……” “是吗。” 终于她想告诉他的,都告诉他了。 第12章 共生的珊瑚 03 后来,贺美娜也常常想起这一次的相遇,真实又荒诞。这么多年来是因为他所以她才想成为更好的自己。可当真的有机会和他接触时,她仍然表现得不够好。就好像准备了很久很久的一场考试,真的拿到试卷后,却发现题目全部超纲,每个答案都拿不准,只能乱写一通,忐忑不安地将卷子交上去。 胡苹和贺宇旅游回来得知戚具宁在爷爷的房间住下了,先是惊慌了一阵,但很快镇定下来,胡苹和贺宇摆出和戚黛(一起打过牌),和蒋毅(双方长辈曾经共事)那点曲里拐弯的交情以示自己和万象素有渊源,然后温情脉脉地以长辈的身份和戚具宁大聊特聊有关拆迁的现实问题,以及房子和家庭的关系。 贺浚祎很后悔自己没有及时赶到,否则在戚具宁让贺美娜许愿的时候,他一定会抢着说房子!事后他送了几套衣服过来,但戚具宁没有主动提报酬,他就也难开口了,只能时不时过来小坐,寻找机会。 幸运的是,戚具宁的暂住并没有引起邻居们的围攻或围观。他们咽下了蒋毅给的定心丸,叽叽喳喳地抱怨了一阵子拆迁会带来的不便,就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紧接着新的麻烦来了。 因为召妓事件和拆迁风波而跌到谷底的形象,从来不剃的胡髭和潦倒的造型,无损戚家少爷的身份。况且并不是只有男人才有救风尘的梦想,女人也总莫名其妙地坚信自己会是浪子的终点。所以或高冷倨傲,或青春活泼,或聪明伶俐,或娇憨可爱,或哀怨忧郁,从十四岁到三十四岁,未婚已婚,环肥燕瘦,种种诱惑一浪接一浪地涌来,叫贺美娜也大开眼界。 第22章 她正处于申请国外研究所的间隙中,有大把时间可以和他相处。一开始她的呆板表现是因为近情情怯;后面就因相熟起来而自然流畅,更何况这是她的主场。有时候他们会在外面浪荡一整天,先是在家属区里闲逛,然后范围扩大到半个西城,几乎每个小区都留下了他们的踪迹;他们也去菜场,超市,苍蝇小馆,游乐中心,每一家个体小店,拍了很多照片;她帮他分发关于拆迁的调查问卷,然后又一份份回收和统计。有时候并不出门,他用她的手提电脑工作;她坐在一旁看书;有时候她在厨房里将水果切成一片片,自私地把中心最甜的部分留给他,其他的拿给牌桌上的阿姨们;有时候她根据网上的菜谱,做了几碟佐酒小菜给一起坐在阳台上喝酒的他和爸爸。 贺宇对女儿赞不绝口:“葡萄酒是辉辉酿的。不管什么,只要辉辉有兴趣,她就会去找普陀口,然后照样做出来。” “爸爸,你想说的是不是protocol(步骤书)。” “不是一样?”贺宇不以为意地摸摸头,“我和她妈妈都没什么文化,教不了她什么。从小就是她爷爷教她认字,认得多了就自己看书,或者上网查。你已经尝过她做的菜了——她还会自己给娃娃做衣服。她很喜欢美娜娃娃,还非要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那样……” “爸爸!不要再喝了。” “我没喝多!你的作业本上全写着贺美娜,还非要家人和同学都这样喊你。后来你妈拗不过,就带你去派出所把名字给改了。改名字那天你抱着户口本睡了一晚上。” 戚具宁将盛着琥珀色液体的玻璃杯举至唇边,修长的食指摩挲着杯沿,第一次笑出了声。 他大笑虽然没有高冷时那么帅气,但另有一份独特的味道。弯起的眼尾,上翘的唇角,显出深深的纹路,激起贺美娜心湖片片涟漪,久久不能平复。直到那天晚上她端酒酿小汤圆过去他的房间——住的久了,他的一些习惯她已经了解,比如宵夜,他喜欢一点甜的,带汤的,热热的东西——那残余的涟漪推着她问正在工作的他:“可以把你的计划书给我讲讲吗。” 即使是在贺家,作为借宿的晚辈,他也拥有自己的隐私。手机屏幕也好,计算机屏幕也好,均是一个人思想的展示,未经允许不应擅自浏览。说得更具体一点,每个人都有一个会觉得舒服的独处范围,不希望别人进入。贺美娜的这个范围半径看上去是零点八米,实际上是零点六七。而戚具宁的自在圈半径看上去是五米——经贺美娜实际测量有一百米甚至更宽。 鲨鱼本来可以不回应珊瑚虫的要求。 戚具宁所生活的万象集团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生物圈,资源流向有一定秩序和规律;不像贺美娜所生活的厂矿家属区是一个珊瑚集群,分享一切有用无用的信息。 他说:“好。稍等。” 重又专注于收尾工作,他微翘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弦月一般,将女孩子的芳心颤巍巍地勾到半空中荡荡悠悠:“你当然可以看我的普佛手(proposal,计划书)。” 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还带着酒酿小圆子的甜味。 他做的幻灯片和她所熟知的不太一样。她惯常用powerpoint(office软件的一种)最简单的白底黑字,一张接着一张陈述。但戚具宁的幻灯片会随着他的手势,从一个场景跳到另外一个场景,由面及点,又由点归面,生动立体,美观大方,既能纵观全局,又能着眼细处。和这种流畅而鲜明的图像信息相辅相成的是他娓娓道来的英文陈述——关于西城改造的概念,他的revival project of xicheng(西城振兴计划),他所作出的新西城概念图和相应的发展阶段,让贺美娜屡屡眼前一亮;但与其中所蕴含的商业信息相比,她感觉自己更像是听了一节高阶英语课:“gentrification是什么?” “仕绅化。政府改进西城的基础设施,公共交通,城市景观;万象改进居住环境,购物体验,引入更好的教育,医疗,文化资源;共同吸引更多有教育背景,有购买能力,有社会责任感的中产阶级来西城置业。这样才能彻底改变西城的——”他略一停顿,“旧有面貌。” 贺美娜听懂了那个停顿。因为她就属于那个应该被改变的阶级。 她并没有那么敏感脆弱。她不怕被贴上标签。她知道有能力撕掉这个标签更重要。 他的计划书展示了一种新的拆迁方式。 除了远城区一比一点五还建的精装楼盘之外,他还在即将建起的高档商业艺术中心里保留了两栋楼,发放三年的优先租住权和20%的产权给原居民。 经过这三年的缓冲期,上涨的租金和生活成本,也许就会迫使绝大多数无法适应的原住民迁出。到时他回收并重新装修成酒店式公寓出租,而拥有20%产权的原居民亦可每年从中获益。 西城下岗人口的再就业率是60.4%,其中73.9%是在远城区的工业园。从通勤时间和生活体验来考虑,选择远城区的还建房会更有效率。而西城的部分产权房又令他们享受配套教育及医疗资源的权利得以保留。 他在陈述中所表现出的专注度和掌控力,令贺美娜深深感受到他是真心重视这个带给他挫折感,但又充满挑战性的项目。相比以前会对着抗议人群想当然地说出“为什么不先在你们其他区的物业暂住,或者在酒店订个长租房呢”的,“何不食肉糜”的戚具宁,他至少已经开始学会寻找企业盈利,社会责任,个人所得的平衡点。 贺美娜虽然没有相应的金融知识去评价这份计划书,但眼内有为他而闪耀的星芒:“我觉得你很厉害。” 虽然这种崇拜爱慕的眼神戚具宁已经见过不少,但至少这一次,这个女孩子所看重的,不仅仅是财富所赋予他的身份地位,更多的是他即使住在贫民窟里也能熠熠生辉的能力。 他本来对待男女关系就很轻浮,说话便带了点撩拨的意味:“这样就厉害了?” 她也有一种与周遭浮躁环境不一样的气场,温婉柔和,恬静从容:“有擅长的领域,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这在我看来就是最厉害。” 看,她根本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戚具宁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了。杂志报刊捕风捉影的报导令他不得不更加谨慎。他当然看得出来贺美娜喜欢他,而且喜欢得要命。如果他表示想和她做爱,她会有点笨拙,但不会拒绝。 诚然他可以顺着她的话继续挑逗下去直到把她骗上床——给女性一段美妙的性体验正是他所“擅长的领域”之一,但睡纯良少女的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他不想陷入那种麻烦当中:“明天早上帮我把衬衫熨好。我要回万象开例会。” “讲这个?” “嗯。不过我会讲得简单一些。” 他合上计算机。 万象集团董事会一共有九名成员,平均年龄四十六岁。戚具宁第一次在董事会上做报告,自认构思完美,准备充分,结果有两位世伯听到三分之一就打断。 “具宁,这是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跳来跳去,晃得人头晕。你能不能用静态的踢屁股(实为屁屁踢,ppt)放给我们看?还有,大家都知道你是留学回来,但在中国人的场合就不要说英文了。” 他们喜欢简单颜色简洁线条,规规矩矩列出一,二,三,四。预期利益要最大字号,用万象特有的红色标出。 除了危从安,没有人能配合到他天马行空的思想。所以他有另外一个简洁的版本给他们。 “你有u盘吗。” “有,在卧室里。” “我跟你去拿。” 她的卧室简朴素净,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并不来自于市面上任何一款香水。窗下的单人床上放着一套干净的内衣裤和睡裙,看来她准备待会儿去洗澡。 贺美娜从笔袋里拿出u盘来给他:“要上传到云端吗,这样可以多一份备份。” 明明知道怎么弄的戚具宁问:“怎么操作。” “我帮你。” 他把计算机拿过来,她帮他上传到云端:“就这么几步,很简单。” 回到房间,他关了灯,却没有睡着。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他听见她开关房间门,进了卫生间,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听见闷闷的淋浴声。 就这么几步,很简单。 戚具宁猛地翻身坐起,又重重躺了回去。他像个青春期的少年一样,想象着热气腾腾的水流冲过她纤细的脖颈,流经单薄的肩胛骨,到小巧的胸脯,细幼的腰肢,平坦的小腹,笔直的长腿,一切都是那么地柔和又美妙。 他想狠狠地撞击,征服这一切。他想看她因为情欲而染上红晕的小脸和皱眉难忍的表情,想听她在他身下细碎断续地呻吟哭求,想感受她颤抖柔软的娇躯和温热紧窄的核心。 就这么几步,很简单。 真的是太可笑了。这里有个喜欢他喜欢得要命的女人,他却要自己纾解生理欲求。 第23章 他明明从十八岁开始就不必亲自做这种事情。 贺美娜洗完澡出来,发现戚具宁在黑黢黢的客厅里倒水喝,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房间的灯不是早就熄了吗? 转念一想,他明天要做陈述,睡不着也很正常:“要上厕所吗?卫生间的地板上有水,会很滑。等我拖一拖。” 戚具宁一开始没回答,过了几秒才道:“我不上厕所。我想出去站一站。房间里太闷了。但是楼下有人在说话。”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奇怪的味道。 “哦。那去楼顶吧。楼顶没人,安静,有风。”贺美娜说,“注意脚下,有很多建筑材料。” “你不和我一起?” 贺宇和胡苹的房间里传来重重一声咳嗽。 “辉辉。不早了。该睡觉了。” “嗯,马上。”她对戚具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看了看身上的睡裙,悄声道,“我换件衣服就来。” 楼顶是左邻右舍晾晒衣物的地方,现在又多了白漆划分出来的一块块方形,堆着一些建筑材料,很快会建起一间间活动房以扩大拆迁面积。 没有上过天台的戚具宁完全没有想到还会有这种操作:“安全吗。” 贺美娜摇头:“在哪里僭建都不会安全吧。我觉得至少应该要加点保护措施,但他们不听我的。反正就建这一次,拆迁以后也不住这儿,他们觉得无所谓吧。” 情不自禁地,从她洗澡出来说的每句话,他都想往下流的方向去引导。 贺美娜因为没有过性经验,所以根本不知道戚具宁在想什么。她只是在想小时候在楼顶纳凉,躺在竹床上可以看到头顶有很多星星,而现在只有远远近近的灯光,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 “你谈过男朋友吗。” 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上面? 情史一片空白的贺美娜恼羞成怒。 “当然。” “几个?” 她一时语塞;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所以是零。” “不要自作聪明。” 她因为被捉弄而生气,提高了声音。 “原来你会大声说话。” “什么?” “你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说话声音很轻很软吗。” “是吗?我并没有故意那样。”贺美娜道,“轻也好重也好,软也好硬也好,你能听进去最好。” “现在恢复正常了。”戚具宁道,“戚具迩从小说话声音就像吵架,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我并没有说你不好。事实上我喜欢女孩子温柔一点。” 在天台和在房间,她在与不在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她的答案进一步证实了她是他绝对不会碰的那种女人,虽然刚才已经解决了一次,但他还是欲火焚身。听着她温软的声音,他想从后面抱着她,掀起她的裙子,把手伸到那条浅蓝色的棉质内裤里面去。他想一边捻弄,一边推着她,教她趴在栏杆上,张开双腿—— 贺美娜没有觉察出危险,因为她一直在想另外一件事情:“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来着。” 戚具宁声音有些喑哑。 “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我有过几个女朋友吗。” “不是。你刚来的时候,说你也做过傻事。是什么?” 戚具宁周身沸腾的血液几乎是立刻就冷却下来。 “问得好。” 戚黛在戚具宁读中三时旧病复发。虽然使用了美国的新药,但没能控制住病情,一年后去世。 丧礼后戚具宁回校上课,一切如常。 直到他在每周交一次的家长手册上一如既往地冒签母亲的名字——然后想起以后应该是戚具迩来签名。 母亲的去世对一个中学生的打击显然要比一个成年女性失去爷爷要大得多。 贺美娜很后悔自己提了这么不适宜的问题:“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 戚具宁敏锐地觉察出,现在他可以对愧疚的她为所欲为。 可是心情已经没有了:“没什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等一下。” 她跑下楼,拿来一束过年时没有放完的线香花火:“我本来想留到国外的offer(录取通知书)来了之后再放。但现在放了吧。预祝你明天顺利。” 不知道谁家晒的腌萝卜干没有收,他们就在一串串的咸菜下面点燃了那花火。 见戚具宁望着烟火出神,贺美娜道:“你还在想你妈妈吗。” 他摇头:“我在想你爸说你改名字的事情。你的性格完全不像是会这么固执。” 他问:“为什么喜欢这个名字。” “你看过美娜娃娃的广告吗。may-na代表infinitepossibility(无限可能)。我从小听得最多的就是‘辉辉,你要读书。只有多读书,才能离开西城’。总是听这种话,当然会很烦。按着这种要求活着,那就更烦了。其他女孩子在学芭蕾的时候,我在读书;其他女孩子在学钢琴的时候,我在读书;其他女孩子在学画画的时候,我还在读书。其他女孩子工作,结婚,生小孩了,我还在读书。不过我现在想法不一样了——对于我这样长得一般,家世一般,又没有什么特长的女孩子来说,好像也只能多读书,未来才能有更多可能。” 花火滋滋作响,好似一种温柔的呐喊。 “你想要什么可能。” “唔——健康工作生活五十年。”贺美娜说,“你呢?有什么愿望吗。” 万象每年年底都会在万象总部的顶楼放绚烂壮观的大型烟花,大半个城都能够看得到。即使数以百万计的细碎花火簇拥起来都不能媲美:“我的愿望,这种线香无法实现。” 贺美娜疑惑地看着他。 花火燃尽了,戚具宁笑笑。 “以后带你去总部顶楼放大烟花。走吧。” 第13章 共生的珊瑚 04 第二天戚具宁把贺美娜带去了万象总部,他把她安顿在会客室一张宽大而舒适的沙发里,一抬头就能看见玻璃门外的会议室入口。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到处走。如果要去洗手间,外间的秘书jenny,叫她带你去。” 贺美娜点头。 戚具宁走后一会儿,一个年轻高挑的秘书小姐推门进来,自我介绍:“你好贺小姐,我是秘书处的jenny。请问你想喝什么?” “不用麻烦,我带了水。” “还是喝茶好吗?乌龙怎么样?”她将放着全套功夫茶具的移动茶几推了过来,边烧水边吐了吐舌头,“其实是我想趁这个机会偷偷懒啦。” 她看上去最多二十三四岁,化着精致的ol妆容,穿着时尚的ol裙装,双手利落地烫杯,加茶叶,倒水,然后将茶奉到贺美娜面前:“请喝茶。” 贺美娜双手来接:“谢谢。” “咦,你的手?烫伤了?” “哦,没关系。”她今早帮戚具宁熨衣服,他从洗手间出来,用一条热毛巾捂着脸,含糊不清地问她早饭吃什么。 等他拿开毛巾时,她发现他蓄了快一个月的胡子全部刮干净了。 为美色所迷惑,她就不小心烫伤了食指。 “你的手这么好看,留疤就不好了。” jenny还是去拿了烫伤膏过来,然后坐在一旁,托着腮和贺美娜闲聊:“听说戚先生在西城调研时一直住在你家?哇,你一定是超人。” 贺美娜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每天十个小时对着戚小姐就已经够头疼了。你要二十四小时对着戚先生一定更难过。” “你是戚小姐的秘书?” “确切地说,我是戚小姐的秘书的助理。”jenny道,“现在她和窦飞哥在开会,我就可以偷偷地休息一下。你别看戚小姐总是很强势的模样,实际内心很柔软,手机屏保永远都是超级可爱的小猫咪。但戚先生就相反了,看起来很好相处很有活力能和年轻人打成一片,实际上很难搞,性格也让人捉摸不透。” “总之啊,做秘书一定要摸准上司的脾性。否则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一定是很优秀的秘书。和你相处我觉得很愉快。” “也没有啦。不过我直觉很准,猜戚小姐的心思目前还没有出过错。我觉得你将来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科学家。真奇怪,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谁会成为科学家。科学家应该都是秃头戴眼镜,不是吗。” jenny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在眼睛上比了比。 贺美娜笑了起来。 有人很客气地来敲门:“jenny,你现在方便吗?有点急事需要你处理一下。” “来了。”jenny赶紧起身,对贺美娜抱歉道,“贺小姐你不要到处走动,有什么事就叫我。就算我不在外面,你也可以打电话给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我不是小孩子,没事。” “nonono,这里可是非洲大草原,到处都是猛兽。”她做了个十指曲张的动作,“你到处乱走的话,小心被老虎吃掉喔。” 第24章 贺美娜笑着回答:“非洲没有老虎。” “没有吗?”jenny疑惑地嘟了嘟嘴,刚走出会客室,一沓文件就被塞进她怀里。 “个个都忙死,偏你有空泡茶聊天。快去把这迭数据扫描到计算机里。” “这几份有电子版本。更新一下这个月的信息就行了。” 有人揶揄:“那位未必会成为戚太太,你就算要抱大腿也没必要这么早吧。” jenny扮作没听懂,笑笑:“我只是觉得这位贺小姐好面善,所以多说了两句。我马上去做事。” 那人见jenny走了,立刻不经意走过去,偷拍了贺美娜的照片,发布在群里:“今天戚先生带来的,西城的贺美娜小姐。” 原本死气沉沉的群突然就活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刷屏。 “天哪,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美娜’取名字。” “你看她的齐刘海。像是从八十年代的时尚杂志走下来。” “这个就是戚先生的新女友?长得很一般。” “一点也不像戚先生一贯的喜好。” “就是她。在会客室里。欢迎来参观。” “怎么在这个群里讨论,不去大群。” “大群有jenny啊,笨。” “她已经抱上大腿了?” “她脑子一向不清不楚。” “真奇怪。戚先生一向最谨慎,怎会轻易相信她。” “听说戚董事长去世前和她妈妈是感情很好的牌搭子。她爷爷和蒋总的父亲一起共过事。” “哦,世交。不能比。” “再怎么世交也是西城妹,富贵有限。而且你看她穿的衣服,都是大路货。” “就算是世交,她父母怎么放心让一个正当盛年的男人住在自己家里呢。稍微有点矜持也不能这样做吧。@linya,你说对不对?” 被她圈出来的linya没有回复。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啧啧啧。” “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问夏雨荷的父母。” 其实并不好笑;但众人打出一排排的笑脸和哈哈哈哈来。 接待处的员工正一边吃零食一边聊得高兴,没料想一抬头,贺美娜已经站在面前了。 她镇定地放下手机,站起来笑着问候,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还在私下抵制她:“贺小姐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哦,你从左边走过去,经过电梯,再继续往前走就会看到了。要不我送你过去。” “不用。谢谢。” 接待员一坐下来立刻在手机上敲打出一行字。 “注意。西城妹往二十九楼西翼洗手间去了。” 马林雅放下手机,脱下平底鞋,重穿上高跟鞋,从桌前起身,拿起化妆包,施施然朝西翼洗手间走去。 一位法务部的女同事在走廊上见到她,打一声招呼:“hi,linya,正好碰到你。我要的那份资料到底几时能好?” “我今天一大早已经交给骆斌了。怎么?他还没有送过去?” 女同事露出鄙夷神色:“这些新来的大学生,真是一点事也做不好!” “总要给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别生气。” “只有你脾气好,才忍得住。”女同事见她亦是一脸无奈,不由得心软,拉了拉她的手,“行,下午之前一定要给我。” 一直到洗手间内,马林雅保持着的微笑都没有垮掉。她将化妆包放在洗手台上,水喉打开到最大,狠狠地洗手。 而贺美娜从隔间出来的时候,所看到的马林雅正在从容地对着镜子补粉。 贺美娜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那张俏丽脸庞,觉得有些面熟。 “马林雅?” 那穿着入时又不失端庄的ol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微笑着开口:“你是?” “我是贺美娜。我们以前是同学。同级不同班。你可能不记得我……” 不。她记得。刚才发在群里的照片并不清晰。贺美娜这个名字在全市没有八千也有一万,马林雅没想到偏偏就是这个贺美娜。 这个她永远也忘不了的贺美娜。 她将粉盒收进化妆包,微笑着转过身来:“哦,真是你——我的意思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她不动声色地将贺美娜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光泽的长发,寒酸的衣裙,没有牌子的帆布包,旧运动鞋:“感觉你都没怎么变。还是中学时的模样。” “你变了很多——更漂亮了。” 贺美娜对马林雅印象非常深刻。当年马林雅在学校可是风云人物,成绩优异,会弹钢琴,会画彩铅,而且因为从小练芭蕾的缘故,体态优美,容颜明妍,肌肤胜雪,是校花排行榜上的黑桃皇后。 她的发型永远是所有女孩子效仿的对象;她穿了一件什么颜色的衣服,很快全年级都会风靡起来;她走路有点外八字,于是每个女孩子都学鸭子走路。 而现在站在贺美娜面前的马林雅,褪去了青春期的青涩,成熟而知性,不变的是白嫩通透的肌肤,依然光彩照人。 “不要在洗手间叙旧了。”马林雅从化妆包里拿出一小瓶喷雾,往身上各处喷了几下,“这里细菌多得很。” 这瓶喷雾是她从皮肤科权威那里拿到的配方,兼具清洁、杀菌和护肤的功能。她往门把手上也喷了两下才开门。 “去我办公室坐坐吧。我有很好的咖啡。” “嗯——不好意思,我得回会客室去。”她答应过戚具宁不会到处乱走。 “那我送你过去。” 两人边走边聊。 “原来戚先生这次调研西城就是住在你家。他以前为了收购维特鲁威,在远城区也呆了很久,回来的时候大家还笑话他活像个野人。他为了工作很搏命。” “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 “嗯。” 蒋毅是她姑父,出钱资助她读了大学,毕业后自然加入了万象。像她这样的关系户每个部门都有,“我从加大毕业后就加入了万象,现在市场部工作。你呢?我记得你是保送去了格陵大?怎么没有出国?你的成绩单那么漂亮。” “家里环境不好,出去读书太吃力。格陵大保送生的奖学金很丰厚,所以选择了格陵大。”每年的特等奖学金,再加上读书期间一直做各种兼职,她读完出来还小小地攒了一笔。 “原来是这样。那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我在申请国外的研究所。” “你还要继续读书?”她刚才不是说家里环境不好,供书教学很吃力?为什么不出来工作呢,“虽然大环境不好,但你这么优秀,应该不怕找不到工作。” 其实她从读大学开始就没有用过家里的钱,还每个月往家里交生活费,但贺美娜不想解释那么多:“我在申请国外研究所的工作。” “哦?” “我要做的研究只有波士顿的df中心才有条件。但是对方要求有药企和医院背书,以确保我有足够能力来进行这项临床前研究。” “那恐怕很难。” “我拿到了医院的推荐信。但药厂那边比较麻烦。”她咨询的几家药厂不是没有回复,就是要求缴纳一笔不菲的保证金。 “原来是这样。在商言商,对方也有自己的考虑。”马林雅点点头,“不过还是希望你顺利。”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会客室外,互留了电话号码,道别。贺美娜正要进去前,马林雅突然又喊她:“美娜,等一下。” “怎么了?” 马林雅微笑着走近,看着她那张仿佛是从读书时期穿越而来,素净到一丝杂质也无的脸庞。 “没什么。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回到办公室,反锁上门,马林雅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母亲林女士。 “妈妈,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谁啊。”电话那头传来麻将声。 “贺美娜。” “贺美娜是谁?” “贺美娜啊,我转到外校的第一天,你就说她看上去乖巧朴素,叫我向她学习的贺美娜。” “哦。她啊。我想起来了。”林女士漫不经心地抹着麻将,“我还记得你每次考试前都咬着牙齿在我面前立下军令状,一定会超过她,但是到最后也没有成功过。马林雅,你真是一点进取心都没有。你怎么会看到她?她现在怎么样?” “挺好,还在读书。” “至少人家读的进去。你自己做的很好吗?不是你姑父帮忙,你留学回来能有什么好工作呢?我听说马华礼要去子公司当总经理了,你呢?还在市场部给别人当副手。你能不能争点气,让妈妈在亲戚面前有点面子,不要一说到我的女儿,就是长得好看——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供你学钢琴,供你学芭蕾,供你学画画,供你留学,你事业上做的不好也就算了,至少给我找个好女婿回来啊。你看看那些追你的男人,要不就是丑,要不就是穷……” 第25章 “妈妈,我要工作了。” “嗯,不说了。好好工作。晚上回来吃饭。还有,不要八字脚走路!挂了。” 马林雅听见那边麻将的磕碰声中,还没挂机的林女士在对牌友解释:“没办法,我不提醒她的话,走路丑得很,像个鸭子一样。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样我看的中……三条?三条我要。……你们说哪有女孩子一对脚三十八码?丑死了!” 有人敲门,她挂了电话。 “进来。” 进来的是新进职员骆斌,他生硬地对马林雅汇报:“马部长,刚才法务部的琴姐来找我拿一份今年第二季度市场部活动计划的资料。可是我印象中并没有收到这份档。” “我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将修改稿给了你。我还告诉过你,要立刻送到法务部去。” “我真的没有印象。我手上只有原稿。” “现在说这已经没有意义。再去好好找找。” “我已经到处都找过了,真的没有。也许是您记错了。” “不可能。我昨天下午将这份资料和我批注后的金箔公寓市场调研报告一起交到你手上。你不会连公寓报告也没有递交吧。” “那个我已经交到营销部。”骆斌重复了一遍,“您没有将法务部的档交给我。” 马林雅不再和他噜苏,打开电脑:“现在去找。还是找不到的话,就重新打印一份让我签名。然后你送过去时向琴姐道歉。我可不希望市场部和法务部之间有什么误会。” 骆斌一下子愣住,突然又上前一步。 马林雅抬头,厉声喝止:“你干什么?” “马部长,您真的没有把档给我。或者,我在您的办公室找找?” “滚出去!” 骆斌退出去后,马林雅才觉得两只脚生疼,连忙脱了高跟鞋,换上平底鞋。 她从桌上的数个文件夹中抽中一个来翻开,里面正是法务部要的计划书。 刚才琴姐在走廊上问她时,她确实想起来自己忘了把资料交给骆斌。 不过在琴姐或者骆斌的面前,她绝不会承认。 她将资料放进碎纸机。 因为她不会错。 第14章 共生的珊瑚 05 “今天这会开得可真久。” “是啊。都快两个小时了。” 话音未落,只听“嘭”地一声,会议室的门朝两边猛地弹开,一个两鬓斑白,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边系着西装外套的扣子,一边大步流星地朝秘书处走过来,中气十足地问:“文件呢?速度!” 他一出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站起来:“蒋总好。” 问候完,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笔直站着,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 就连跟了他二十多年的秘书也立刻高度戒备,将那摊原已码得整整齐齐的档又不留痕迹地整理了一下,然后将签字笔递给他。 蒋毅拿起最面上那份档,明明是在一目十行浏览档的内容,问的却是:“那是谁。” 秘书敏锐地四下一看,明白了他是在问坐在会客室里玩手机的贺美娜。她一边按着文件夹以便蒋毅签字,一边几乎不动嘴唇地低声汇报,还没忘了赶紧对下属做个手势。 后者高跟鞋笃笃地敲着地板,一溜小跑地跑进会客室,用责备的口吻道:“贺小姐,蒋总在外面呢。” 贺美娜根本没有注意外面的情形。全世界都在说蒋毅和她家有渊源,确实应该出去打招呼。 她刚走出去没几步,就看见jenny出现在远远的走廊那头,笃笃笃地跑了两步,撑着墙脱了高跟鞋,悄无声息地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夸张地冲她打手势,示意她回去会客室。 已经来不及。 “蒋总您好。” “贺美娜。”他将她的名字念了一遍,快速地看着档,签着名字,“贺月辉这个名字很好听,为什么要改得这么俗气。” 他说话惯了带批判的口吻,令整个大厅的气压更低。 而贺美娜就像与长辈普普通通地交谈一样,尊敬而不谄媚:“您知道我原来的名字?” “我不仅知道你原来的名字,我还知道你爷爷是格陵纺织历史上评价最高的技术总工。我还抱过你,吃过你的满月酒。若不是贺总工推荐,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贺美娜笑着回答:“原来您真的认识我爷爷。可惜我那时候还小,所以没什么印象。” 蒋毅说话根本不会管正在微笑的对方会不会下不来台。 “为什么贺总工去世,不开追悼会。” 他口吻转为极其严厉。有好事之人非常想在刚才的八卦群里发两条信息,叫所有姐妹们都能感受一下这场好戏,但是手指迟迟疑疑地伸向手机,毕竟还是不敢有所动作。 这时戚具迩和戚具宁两姐弟也已经从会议室出来。戚具宁看见蒋毅正在当众教训贺美娜,不由得眉头一皱,正要上前替她解围——戚具迩拉住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刚才在董事会上争执的还不够吗?何必再去激化事态。 戚具宁看着贺美娜先是低下头去,将头发挽到耳后,然后又抬起头来,仍旧是温婉平顺的声音,就像昨天晚上一样:“爷爷临终前说一切从简。不要遗体告别仪式,不要追悼会。” “不要找借口!老人这样说,是因为不想给晚辈添麻烦。但你父母真的不做,就太失礼了。堂堂一个国有企业的总工程师,开发了四种功能性纤维材料,发明了三种生态染整技术,带领着格陵纺织走向辉煌,就连外企也要来向我们学习——去世却连追悼会也没有,不觉得荒唐吗!” 这下好了。包括蒋毅的秘书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再偷偷摸摸,转而大胆地在贺美娜脸上睃巡。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泪珠的光芒。 被蒋毅两三句就训哭的名单上,看来要加一个贺美娜—— 贺美娜轻软的声音突然提高半度,严肃而有力,教整个房间都听得清清楚楚。 “蒋伯伯。爷爷的原话是——‘格陵纺织的市场被咄咄紧逼的外企挤垮了,没有人悼念;格陵纺织的厂房被唯利是图的商人拆光了,没有人悼念。我一个瘫在床上的老头子又有什么必要开追悼会呢。’。” 蒋毅停了签字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贺美娜毫无惧色,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复述着老人的遗言,温和而坚定。 “如果您想表示悼念——我爷爷的墓地在长乐陵园白果坡110246号。” 短暂的沉默过后,蒋毅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拍了拍贺美娜的肩膀。 “好!很好!不愧是贺总工的孙女!有理有节,不卑不亢!我那几个侄子侄女有你一半也足够了。只可惜,一个也扶不起来!” 如果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作一根皮筋,当一方不停拉紧一头,就算另一方能承受住拉力,猛然松开时也必定会踉跄失态;但面前这位年轻稚嫩的女孩子不仅承受住了拉力,甚至在蒋毅突然松手时,双颊并未染上受宠若惊的红晕,表情也未有一丝惴惴不安,更加看不出有什么紧张或松弛的肢体语言。 还是那一贯地,温婉平顺的声线,降回原有的轻软音调。 “您谬赞了。” 蒋毅将那一沓文件都签完,签字笔也随便地往桌上一丢。 秘书低声道:“蒋总。该出发去机场了。” 他嗯一声,又对她身后略一颔首,转而将目光投向贺美娜。 “我们已经一致决定——一比一点五,原址还建。你们那只值一百来万的破房子,三年之内必定升值六倍以上。开心吗。” 一致决定?原址还建?所以他们否决了戚具宁的仕绅化方案,而且他还同意了? 她有些恍惚,转过头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她身后,稍远处还站着一位黑发披肩,苗条清丽的干练女性,有着和戚具宁相似的眉眼——想必就是戚具迩了。 蒋毅又和蔼道:“好孩子,好好照顾具宁。这孩子最近状态不太好。公司需要他养足精神,再回来好好干。” 蒋毅走后,一众员工也纷纷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一切仿佛都恢复到了正常的气氛和秩序。 站在贺美娜身后的戚具宁轻咳一声,声音中带着丝笑意,又似是有些激赏的情绪。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蒋毅说话。” “怎么没有。” 戚具迩亦款款走上前来。与弟弟立体深邃的五官所不同,姐姐脸庞扁平细滑,有一种古典仕女的精致:“你不也经常和他对着干吗。还有危从安。现在又多了一个。” 她越走越近,直到贴近胞弟身边。完美的妆容,优雅的仪态,还有雍容的气度无一不在显示着这位刚刚三十出头的女继承人的风采。 戚具宁亦以玩笑的口吻道:“三人成党,小心我们造反。” 万象用内部邮件系统交流公务,严禁上班时间登陆社交平台。但身为董事会副主席的戚具迩知道员工私下有很多八卦群。现在这些群多半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对于很多人来说,知识分子的形象要么迂腐,要么狷介,而且在面对资本发难时多半反应不过来,只能呆钝地捱上一刀,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第26章 但这位沉静温婉的贺小姐不同。她素净的面孔带着一股长期沉浸在浩繁卷帙中才会有的书卷气,却又并不自见自矜,就像是从红尘里蒸腾起来的一股书香,清新中夹着一丝馥郁:“因为我不领万象的工资,所以才能有底气说那些。” 更何况他说到了贺宇和胡苹。她的父母就算有不好的地方,也轮不到外人来批评。 “怎么,不是因为我?”戚具宁替她拈去肩上一根柔软发丝,却也不扔掉,随意地在无名指上缠了几圈,又松开,“我还以为你是笃定我会来救你。原来我又自作聪明。” 贺美娜眼角瞥到戚具宁的小动作,立刻将视线移开,却又不知落在哪里才好,颇有些楚楚动人。戚具迩一看便心下了然,不由得替这位颇有好感的贺小姐暗暗叹息。 “为什么要怕他呢。我只是复述了爷爷的遗言。不过——爷爷实际上并没有说‘厂房被利欲熏心的商人拆掉……’那一段。是我自己加的。”贺美娜坦诚地回答,“听了这句话,灵魂被拷问的应该是他。” 戚具宁禁不住笑起来。他当然不觉得铁石心肠的蒋毅会有哪怕一丝的愧疚。但是贺美娜这种遇强则强的性格令他很欣赏。 戚具迩问:“贺小姐学历是什么。” “博士。” 戚具迩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她的眉毛精心设计过,既能体现出最高管理层的杀伐决断,又保留了部分女性的柔美:“哦?你看起来很年轻。” “我书读得比较快。所以毕业得早。” “看看人家。”戚具迩转向戚具宁,半奚落半玩笑,“比你年纪小,学历还比你高,不嫌丢人吗。” “确实惭愧,也反思过。如果有同样爱与支持的家庭氛围,我极有可能会成长为完全不一样的人。” “从小到大,谁不是把你当宝贝一样疼爱?你做哪样事没有得到所有人支持?” “你去拿把椅子来。我可以坐在这里说到地老天荒。” “哎哟唷,我怎么忘了——你就是那种明明已经拥有了一屋子称心如意的生日礼物,却会因为我送了你一根卡地亚高端定制的仙女棒而生气整整一年的小可怜。” “我生气是因为它根本无效。你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并没有变成一个臭老太婆。” “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就算是你,也不会每个生日愿望都成真。” “那可不一定。”戚具宁道,“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走着瞧。” 戚具迩不喜欢胞弟说话的方式,立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可是在看到他那几乎和母亲一模一样的嘴唇和下巴时,她的心立刻软了下来。 “你还要在外面呆多久?好回来了吧?你看看你,像个野人一样。” 她摸了摸弟弟身上洁白挺括的衬衫,又摸了摸他乌黑浓密的头发:“看看你的衣服,都皱得不成样子了。还有头发,一点光泽也没有。” 她身量原不高,好在穿了双八厘米的高跟鞋,偏也站得稳稳当当,一只手已经自然而然地去捏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弟弟:“脸也瘦了一圈。” “我很好。”戚具宁还没等她碰到自己的脸,就敏捷打开,出声警告,“不要动手动脚。要爱与支持。” “那好。请贺博士一家人来家里吃顿便饭如何?毕竟你叨扰了人家太久。顺便我也请教请教育儿经验。” 贺美娜正听姐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地交锋,谁知突然战火就烧了过来,还不及反应,戚具迩已经正式邀约:“贺博士,如果可以的话,今天晚上如何?我知道是仓促了点,但我明天要飞北京。对了,不知道令尊令堂在饮食上有什么偏好或者忌口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主菜是海鲜如何?我们去年在波多黎各买了个酒庄,也请品尝一下我们的白葡萄酒。配龙虾很不错。” 她虽然说了好几个如果,但其实没有给人说“不”的余地。戚具宁道:“据我所知,美娜的爸妈都很随和,有时也喜欢小酌一杯。但他们和我一样,对控制狂过敏。” 戚具迩不理他。 “六点半好吗?我会叫司机去接你们。” 贺美娜和父母联系后对戚具宁道:“他们可以来。还有贺浚祎,可以叫上他吗?我爸妈都不是很会交际的人。如果有堂哥在,他们会感觉舒服一点。” “你呢。” “我晚上已经有安排。” “推掉它。” “不行。”贺美娜道,“今天是星期三。” 戚具宁这才想起:“你今天要做在线互动教学。英语六级作文应试技巧,最后一次课。” 贺美娜点头。 她虽然没有正式上过一天班,但赚钱的能力并不差。在如何将看似无用的应试知识转变为金钱这方面颇有心得。高中起她就开始做家教,保送到格陵大之后,因为有着亮眼的成绩单和荣誉列表,她深受那些渴望通过考试改变命运的西城学生欢迎。到了现在,她除了有自己的在线教学小站,还在西城区的一些培训机构当代课老师。 和签长约相比,她更喜欢这种灵活的合同关系。 “如果你不希望贺天乐进来捣乱,一定要把门反锁。因为这次我可不在了。” 想到上次的直播事故,贺美娜无可奈何地摸了摸书包带子:“如果不是你和他在客厅玩疯了,他也不会跑进来我房间躲避。” “我是进来帮你把他弄出去。” “你手里还拿着他的玩具剑呢。会发光,blingbling的,我看见了。” 戚具宁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明天还要去勤为径代课吗。” 贺美娜点点头,然后想起一事:“别忘了把享飞的押金退掉。” “为什么。” 你以后应该不会再骑了呀。这样想的她并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将一缕头发轻轻挽到耳后。 “突然想到而已。” 在西城调研期间,因为公共交通不便,她教他下载享飞的app,使用共享单车。这家他并不看好的互联网公司拿到了tnt的注资,在一年之内做到了占有格陵共享单车市场三分之二的份额。 戚具宁并没有因为错过了这次投资而遗憾。他问过享飞的营运团队如何应对共享单车侵占公共用地的问题,以及采取什么样的安全措施来保障儿童权益,要知道孩子们可能会将这些大街上随意停放的单车当做有趣的玩具。 而对方只能一再强调共享单车的便利,环保,高回报。 戚家车库里有两辆名牌自行车,四台名牌轿车,二十四小时候命的司机和保镖,可以载他去任何地方。他不会站在穷人立场去考虑共享单车的好处。等他开始在西城调研,意识到穷人需要用时间去换取经济与便利时,他才发现很多事情并没有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 “你骑车经过如意街和明珠路的十字路口时,一定要下车推着走。” “嗯。其实那里也不是常常有小孩子玩滑板。我会小心。” 两人边说边走近电梯。 “那我先走了。” 她步入电梯,又转过身来,面对着电梯外的戚具宁。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不发一言地看着她,眼神仿佛有千斤重。 “再见。” 第15章 共生的珊瑚 06 在电梯门快关上时,戚具宁突然驱身向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电梯里拉了出来。 “哎——” 之前只觉得她手指纤细,等他真的抓住她的手时,他才发现她的手单薄而柔弱,但手心温热。而她只觉得他手掌坚定有力,但手心冰凉,拉着她摧拉枯朽般地直往前行,穿过堆满文件的办公桌,贴满便利贴的电视屏幕,劈啪作响的计算机键盘,枯了一半的绿植,满脸倦色的上班族——贺美娜其实不太喜欢这样,不仅因为出电梯时差点夹到脚,还因为她不知终点在哪里。 她脚下一滞;仿佛感应到了她的踌躇,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令一向做事有规划有条理的贺美娜明白到终点并不重要。 戚具宁将她带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开门进去。 明明是大中午,里面却黑黢黢地,温度也很低;但她最先感受到的是地面厚软的触感。 她很不适宜地问:“要脱鞋吗。” 他很得体地回答:“请便。” 她脱鞋时戚具宁不动声色地将门反锁,掀动墙上开关,一整面电动窗帘徐徐向两边退开。阳光泻入,从天到地,满目皆是极其奢华的布置。 贺美娜被落地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你的办公室可以看到海。” 她赤足走过去看那碧涛上点点白帆;手指捺在光滑而冰凉的玻璃上,留下了指痕。再回头时,指痕犹在,戚具宁却不见了。 她有些些不知所措,茫然地绕过宽大的办公桌,霍然发现他正躺在厚厚的长毛地毯上,双手双脚伸展,摊成一个大字。 她屈膝在他身边坐下;他双眼微阖,仿佛睡着了。 第27章 这孩子气又可爱的举动,仿佛他只有七岁。 就这样坐在他身边,端详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多一秒便多赚一世的天荒地老。 长睫闪动,他低声问:“看什么。” “我以为你在闭目养神。” “不,我在练功。” 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翻身坐起:“真奇妙。你总会令我想起一个人。” 贺美娜了然地回答:“危从安。你最好的朋友。” “对。”戚具宁道,“你们有很多共同点——算了不说他。” “为什么。” 戚具宁的瞳仁深处有两小簇烛光般地闪烁,意味深长:“你想和我聊另外一个男人?” 她有些发窘,可是又觉得这窘意很甜蜜。 “那聊什么。你喜欢小狗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想起他们曾经一起在路边逗弄过小狗,“一般吧。比起狗,我更喜欢猫。” 贺美娜有些困惑:“我想也是。你应该是喜欢猫多一些。” “所以jenny对你说了那段‘戚小姐表面很强悍,实际内心很柔软;戚先生表面很和气,实际性格很莫测’的所谓理论。我很好奇,你怎么看。” 贺美娜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想和我聊另外一个女人?” 戚具宁从胸腔里笑了一声。他突然伸手,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手指状若无意地拂过她的脸颊:“那你想聊什么。” 那可太多了:“你会都告诉我吗。” “当然。” 她像个小迷妹一样追问他最喜欢的颜色,天气,演员,小说,食物,乐队,城市,戚具宁一一回答:“这是什么。心理测试?” 贺美娜笑着摇头。 在他回答自己最喜欢的颜色是emerald(祖母绿)时,不,应该是早在她把那对祖母绿的袖扣放在他的高定衬衣上时,她就知道自己不会在他的答案里找到共同点。 但她还是想记住所有这一切。 因为戚具宁喜欢,哪怕sleet(一种雨夹雪的天气)也会变得湿冷而可爱。 当贺美娜问到他的禁忌时,他这样回答:“唔……这个告诉你也没有任何意义。” “好吧。如果需要的话,我会保护你。” “你保护我?”他是第一次听一个女孩子说要保护他,“这可不是在我喝醉了之后捡我回家,骑单车时骑在我前面,又或者把好吃的水果留给我。” “我可以。”她挺直了腰板,“你听说过那个问题没有。如果你改变了性别,你愿意选择自己作为终身伴侣吗?我的答案是我愿意。因为我一定会是一个温柔而且可靠的男人。” 她温柔而坦荡的笑容斟满戚具宁的眼底。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光影摇曳,阴晴不定的脸。 良久,他嘴角漾起一抹微笑。 学生怕老师;员工怕老板;孩子怕父母;弱者怕强者。不仅如此,蜘蛛,毒蛇,鬼魂,疾病,父母老去,工作不稳,投资失败,爱人变心——人活一世,总会担心些什么。 有些人,比如他,只是将害怕的情绪隐藏得比较好。 因为一旦害怕,就会成真。 她还年轻,从来一帆风顺,故而无所畏惧——不,即使红尘滚滚,庸碌一生,她也不会怕;即使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她也不会怕。 因为她不怕噩梦成真。 “你为什么要改变性别。”戚具宁哑声发问,“那我要变成女人来配合你?可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的状态。” 他的语气,他的眼神,均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暧昧气氛;贺美娜心跳加速。 “……你可是小鬼校花。一定很受欢迎。” “有多受欢迎?” 他俯身过来,贴上冰凉的嘴唇;贺美娜只觉背脊一阵阵绷紧,情不自禁地耸起双肩。戚具宁一只手撑在地毯上,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单薄的肩头,又顺着她微微发抖的背脊一路滑下去,在感受到她攥紧的双拳已松开时,就很自然地探进她的衣服里面。 戚具宁其实并不在办公室做这种事情。但今天他想破个例。他的手掌亲昵地贴上她肌肤,手指熟练地勾动胸衣的搭扣;被吻得意识不清的贺美娜一个激灵,挣脱开来:“别……” 那柔软而甜蜜的双唇离开了他的控制,戚具宁也有些饥渴难耐。他稍稍离开了一点,半戏谑半认真地看着她:“看来并不受你欢迎。”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力将她贴向自己的胸膛,两人双双倒在厚软的地毯上。他的手虽然从她的衣服里面退了出来,仍不安分地隔着衣料揉搓,而她意乱情迷,欲拒还迎的反应一如他之前所想象的那样。 她小声地喘着气,明明想说点什么,却字句破碎:“这里是办公室……” “对。我的办公室。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包括你。” “我……” “嘘。嘘。” 他堵住她的嘴,时而大力吸吮,时而轻轻噬咬,简直闹得她不知道怎么响应才好。唾液洇湿唇舌的淫靡声音更是令她连耳根都红透了。 贺美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第一个躺在这张地毯上的女孩子。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自问已经成年,有足够能力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她尽力地模仿,回应着他的索取;但戚具宁并不满足于她的被动与青涩。他一边吻她,一边曲起长腿插入她发软的双膝之间,迫使她张开,又狠狠地顶了她一下。 她轻轻地呻吟着,很快破碎的吟哦又被他尽数吞了下去。 他手探入裙,发现不对。 “你穿的什么。” 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口齿不清地回答:“裙裤。” 他一本正经地复述:“所以这是一条像裙子的裤子。” 然后就笑了:“你这个小冤家。” 她小声地分辩:“我不是小冤家。” “那你是什么。” 他并不想要一个答案。他只想与她的纤纤小手十指交缠。他的鼻尖轻轻摩挲着她的鼻尖。擦过来,又擦过去,直到柔情蜜意渐渐盖过了狂暴情欲。 “起来吧。”他先支起上身。继续躺着,他会想做坏事。 贺美娜慌慌张张地坐起来,结果差点撞上戚具宁的鼻子,又是一阵忙乱;他抱着她靠坐在办公桌边,说两句废话,然后腻歪一会儿;贺美娜见自己的裙子一直掀到大腿根处,就去整理好;然后戚具宁又孩子气地给她掀起来。贺美娜放下,他再掀起,如此几回,贺美娜妥协地让他把手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后用裙子遮住。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两个人都开始傻笑。 然后戚具宁亲了亲她的额头。 “美娜。” “嗯?”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她靠在他怀里,发出满意的呢喃:“我也是——可你知道我不是真的。” “那下一次。下一次真的在一起吧。” “好啊。” “为什么站在员工电梯这里一动不动。” 戚具宁的身后响起戚具迩的声音,关心中又带着丝讥讽。他转过身来,看到胞姐和她的司机窦飞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她换了条低调的项链,改了淡妆,正准备去赴刚才蒋毅在会上要求她替他出席的一场商务中餐。 “没什么。” “贺博士走了?” “嗯。” 戚具迩向前一步,站到他身边,递了一张纸巾给他。他接过来擦了擦嘴角。 “我的答案是不行。” 戚具宁原本毫无弧度的嘴角慢慢地漾起一个微笑。他慢条斯理地从裤袋里摸出皮夹,打开,拿出驾照,用两根指头夹着,伸到戚具迩眼前。 “我知道你已经二十六岁了。那又如何。” “我只是提醒你,我这辈子收到第二差劲的礼物是你在我生日上说的那句‘刚满十八岁就想考驾照?不行!’。”戚具宁收回皮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于我会不会乖乖听话应该心中有数。”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就先反对?”戚具迩怒道,“我是你姐姐,你这辈子在我面前就是未成年。” “你可以拒不承认。但我们并不住在neverland(英国小说中的虚构海岛,小孩在那里永远不会长大)。” “你的出生证明还摆在妈妈的房间里呢,放在一张镶满你的出生石——我一直没弄清楚那是碧玺还是祖母绿——的相框里。上面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天使,和一个头上长角的小恶魔。还记得小时候妈妈总让我们玩的那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游戏吗——当你想做坏事时,天使会怎么说?恶魔会怎么说?我现在就告诉你,恶魔会说你不能和她认真交往。天使会说你不能和她随便玩玩。因为她一看就是fernanda(《百年孤独》中的女性角色,出身落魄贵族家庭,美貌而冰冷,圣洁而禁欲)那样的女人。如果她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就应该知道和你做朋友比做情人要划算得多。” 第28章 听到一半时戚具宁已经拔腿就走,戚具迩快走两步跟上,恼火地提高了声音:“你听进去了吗!” “你猜。” “我还跟你讲道理时就好好听着!”戚具迩怒道,“否则你会吃苦头!” 戚具宁猛然停住脚步,转过脸来。他的侧脸有着如同女性一般柔和的线条,眼神却冷冽而厌恶。 “否则你会吃苦头。还真他妈像蒋毅的口吻。”他冷冰冰地回答,“看看你的右手,没有蒋毅的指示,你都不知道应不应该举起来支持你的亲弟弟。” “具宁,你还年轻。年轻人不应该怕失败。更何况你也没有失去什么。经过了两次融资,我们仍然是万象最大的股东。你为什么老要折腾——” 戚具宁举起右手示意她闭嘴:“姐。我已经听够了。我曾经一度以为你对蒋毅的崇拜态度是装出来的,后来我发现不是,你是真的觉得他全对——” 他皱了皱眉,用一种了然又轻蔑的口吻问:“你爱上他了?” “没那回事好吗。你真恶心!” 戚具迩近乎暴烈地否定。 “最好没有。因为他结过三次婚都没有考虑过娶你,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你一定要用这个话题来恶心我?”戚具迩道,“就因为我不让你乱搞贺美娜?我管过你其他的男女关系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一次?” 戚具宁看了一眼站在稍远处的窦飞,用只有姐弟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没看过《cien a?os desoledad》(西班牙语,百年孤独)。那篇西语论文是你强迫我帮你写的。” “你想说什么。” “美娜不是fernanda(《百年孤独》中的费尔南达因为信仰和禁欲的原因,在丈夫面前总是穿将身体全部遮住的白睡衣,只有小腹处有一个用花边遮住的洞)。”戚具宁说,“因为我已经见过她的睡裙。” 晚上的课程结束后,有一名学生在schat上敲贺美娜:“贺老师,有空吗?想和您聊聊工作上的事情。” 贺美娜记得这名金融专业的女学生,英语成绩相当不错。她曾说过刷分不用来听讲了,但这个学生还是每堂课都到:“请讲。” “其实我是想问问您,网络授课辛苦吗?需要准备什么?”她说,“听了您全部的课程,我感觉我也能做这个。就是我的临场应变能力不如您。还需要多练习。” 贺美娜迟迟没有回复。那女孩子方觉唐突:“不好意思贺老师。我并不是想和你抢生意。只不过想证明我也做得到。” “没关系。”贺美娜回答,“是我刚才走神了。” 她做梦梦见过这一段情节。就在今天午休的时候。也是学生敲她,说经济低迷,工作不易,想赚点外快。 “我有个同学,成绩很差,性格也很嚣张。实习的时候除了闯祸什么也不会,全靠我给他补救。但他爸爸是公司高层,所以实习期结束后公司要了他,不要我。”她愤愤不平,“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有个好爸爸。” 她劝慰了几句,女学生又仿佛受了很大羞辱一般地控诉:“更可笑的是他居然叫我做他女朋友。还说早就看出来我喜欢他了。” “我叫他去死。我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要和享尽了性别和阶级特权的人在一起。贺老师,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 她听见有人敲门进来,以为是父母就没有回头,一边敲字一边道:“妈。给我倒杯水。谢谢。” 那人转身出去倒了杯水进来,放在她面前。她一看到那手就愣住了。 戚具宁放下水杯,将她的耳机摘下:“不客气。” 他一抬腿坐在了她的桌子上。浅色的休闲风衣让他看上去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你怎么来了。” 他不回答,反而指着书桌前一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行草问道:“你写的?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我爷爷写的。贴在这里很久了。”他不是进来过吗,没有看到?这么醒目,每个进来的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这幅大字。 “可能我在看别的地方。也可能我没有看别的地方。” 他轻佻地意有所指。贺美娜不知道怎么应对。虽然她在和钱力达谈笑时会将自己和戚具宁的三个小孩都起好名字,也知道男女如何从牵手到制造出小生命,但理论和实践之间总是有鸿沟。 她从小耳濡目染的,和戚具宁决然不同。 从小父母都是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她面前。即使是最热的夏天,父亲也一定会穿老头衫和运动中裤在家中走动。母亲的睡裙从来过膝,里面也一定会有全罩杯胸衣和四角短裤。 就像每一对恩爱夫妻一样,他们会摸摸头发,互唤昵称;挽挽手臂,亲亲脸颊;但也仅限于此,绝不会有任何越界的亲昵,有任何会令孩子尴尬的举动。 十二岁之前贺美娜都坚信妈妈是掉进湖里,把月亮喝到肚子里去了,然后生下了她。 贺宇和胡苹曾经在以为女儿听不到的地方,说起一个四十二岁去做流产的同事,用一种嫌恶的口吻:“大儿子都要高考了。只好说自己是肠炎住院。” 又说起一个朋友结婚时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以后他们要怎么和小孩解释。” 后来贺美娜从书本上知道了小孩制造的过程。但她很清楚这是不能和父母讨论的话题,以至于当她有能力有自由去搜索更多这方面的信息时,总会有所迟疑,然后逃避过去。 一直到现在,电视上有亲热镜头的时候就一定会转台。 更不用说屏蔽所有侵害妇孺的新闻。 他们管不了街上的男孩。但是他们可以将那些事情隔离开来,让女儿活在一个纯洁的环境里。 最重要的是,王子和公主的happy ever after这三个词里面没有一个和sex(性)有关。 和爱有关的一切,都应该发乎情止乎礼。 “你猜猜我衣服里有什么。” 贺美娜看他风衣上有个金字塔标志,随口道:“sphinx(斯芬克斯,会出谜给人猜的狮身人面怪物)。” “不。比那有趣多了——不如摸摸看?” 她骇得差点醒过来。就算是做梦,也踩线了。 见她不动弹,戚具宁直接拉着她的手探到衣服里面去。 女学生给贺美娜发了个?的表情。贺美娜回过神来,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 “实习怎么样。” “挺好的。”女学生回答,“昨天晚上我爸带我去和几位长辈吃了顿饭。怪不得我一直觉得部长对我挺关照,原来他和我爸以前是同学。哎,格陵还是人情社会。” 这时有人敲门。贺美娜合上笔记本,转过身去——是贺宇和胡苹。贺宇敞开穿着一件老干部薄夹克,双颊酡红,显是喝多了;胡苹下午赴宴前精心做的头发有些塌了,鼻翼和额头全是浮粉。 而他们的身后是和白天一模一样的戚具迩,干练俏丽。 “辉辉。戚小姐来看你。” “贺博士,你好。”戚具迩彬彬有礼,“能带我看看具宁住的地方吗。” “当然。请跟我来。” 第16章 共生的珊瑚 07 戚具迩客气而疏远地打量了一阵戚具宁生活了一个月的环境,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戚具宁来时的一身衣裤,穿着走了。他用过的牙刷,漱口杯,拖鞋,毛巾,床单,枕套等等一应日用品,收了起来。这个房间看上去就好像没有住过戚具宁这个人一样。 这里和戚家别墅一个天一个地。戚具迩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反而道歉:“万象集团一直致力于改善格陵市民的居住条件,让你们住在这样的地方,是我们的失职。” 戚具迩用手拂了拂床:“这是什么牌子的床单。” “明珠牌。”贺美娜回答,“这是棉纺厂的拳头产品,我记得小时候几乎每家每户晾出来的床单都一模一样。”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我们家没有用过。现在还生产吗?” “没有了。厂子倒闭的时候发了很多。这辈子也用不完。” 戚具迩轻飘飘地“哦”了一声,又道,“具宁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并没有。他很随和。吃穿用度和我们都一样。” 戚具迩笑着摇头:“我的弟弟我最清楚。又挑剔又麻烦。他在家里只用sferra的床品,还得是象牙白。有一次新来的工人不清楚,给他换成了我用惯的珍珠白。他说他那一晚完全睡不着,全怪颜色不对。” 她手指拂过床柱,语气淡淡地,仿佛在抱怨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又突然莞尔:“叫我说根本是因为那晚他的床上没有像往常那样,躺着个漂亮的女孩子。” 贺美娜两只手原是交握在一起,听了戚具迩话里有话,不禁攥起双拳,又慢慢松开,伸上来抓了抓左眼角:“可惜,我们这里并不提供这项服务。” 说完又觉得口气有点冲,于是放缓声音:“毕竟我们正打算成为西城区最正经的民宿——万象集团西城调研指定下榻单位。” 第29章 戚具迩笑起来:“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没想到你还挺有幽默感。对了,马林雅是你高中同学?” “是。” “我听她说你很想去波士顿的df中心继续研究工作。但是对方需要一家具有资质的生物企业为你背书。”戚具迩口吻极度客气,仿佛是在等贺美娜给她一个恩惠,“你愿意接受维特鲁威生物医药有限公司的推荐吗。” 贺美娜呆住。 “万象对优秀人才一向不遗余力地推荐。希望你能学有所成,回馈社会。循例我们要走一些流程,签一些字。我秘书会再和你联系。贺博士,你意下如何?” 见贺美娜不说话,戚具迩笑着扶住她的肩头:“我吓着你了?” “对不起。今天一天我都过得晕晕乎乎。”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实,“谢谢,我一定会努力。” “举手之劳而已。”戚具迩点头表示理解,“住在这样逼仄的地方,难免会有精神压力,压力一大,就会做梦。有时梦境很真实,有时现实很梦幻,人们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不过呢,人不能因为梦境很美好,就把它当做现实。同样,也不能因为现实很残酷,就在梦境里逃避。做梦的人总归要醒来继续过日子。贺博士,我说的对吗。” 她今晚每句话都意有所指。 “我的弱项一直是语文。如果醒来意味着要做一大堆的阅读理解归纳中心思想,那我真是宁愿睡着。” “宁愿做梦不愿意醒?” “也不是。”贺美娜道,“我一直相信一个说法,叫做quota pool(定额池)。” “quota pool?” 贺美娜简单地解释:“quota pool的意思就是一个人的一切都有定额。比如说,运气有定额。活多久有定额。能吃多少东西有定额。你能问的‘为什么’有定额——就连做梦也是一样。这段时间美梦做多了,把定额用完了,以后就难了。” 戚具迩若有所思,随即浅笑:“没想到你接受过高等教育竟会相信宿命。” “也许唯心,但不完全是宿命论。你可以选择把池子挖大一点,或者往里面填点土。不过所有的quotapools又在另外一个巨大的quota pool里面……我语文不好,没办法很好地说出来。”贺美娜道,“总之,我不是那种会沉溺在美梦里,甚至追逐美梦的人。” “你的想法很有趣。今晚我看到了你不一样的一面。” “我也是。” 她一点也不像戚具宁说的那么强悍。同样,戚具宁在这里时也不像她说的那样挑剔。并不是因为姐弟俩互相不了解,而是因为在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面前,他们当然会表现出有教养的那一面。 即使这教养的外皮下面有森森利爪。 戚具迩并没有逗留很久。她走之前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略含歉意:“我刚才在房间里看到了一套蓝格子睡衣,是不是具宁穿过。” “是的。” “我可以带走吗。” “当然。” “谢谢。” 她收回了弟弟的羽衣,又奉送一条贴心提示。 “波士顿的冬天非常冷。请多准备些冬衣。” “谢谢提醒。” 说不出的微妙。虽然有着迥然不同的家庭背景,两个人却非常默契地互相客套,一家人将戚具迩一直送到路口。 司机窦飞在牌号为8888的奔驰保姆车旁笔直地候着;车门缓缓滑开,戚具迩告辞:“请留步。” 贺美娜并没有请她“有空来坐坐”:“路上小心。” 车开出去了,戚具迩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贺美娜一手挽着妈妈,一手挽着爸爸,一家三口互相依偎着回家去。 这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瞬间击中了万象集团的女继承人。 她能想象以贺氏夫妇在晚宴上的浅薄表现,回到家后,贺宇一定会眉飞色舞地向女儿描述戚家别墅之奢华,吹嘘自己是如何一眼就看出几件古董的年代;而胡苹会将再三推辞还是笑眯眯收下的红包袋打开,然后发现那张现金支票,在数清有多少个零后瞪大眼睛——就在那一刹那,她突然明白,贫女,陋室,清寒的生活,并不可怜。商贾,豪居,优渥的条件,并不可羡。 戚具宁有危从安和他一起长大。而戚具迩没有任何一个亲密的同性朋友。因为要找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绝症,愚蠢平庸但又不至于无聊的女伴真的太难。 可也许一开始她的方向就错了。戚家和贺家拥有对方没有的那一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平等地,互补地残缺着。内心柔软的戚具迩有些后悔自己对贺美娜说过的那些话,除了暴露自己是个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女人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忘了是哪一任男友,曾经取笑她:“具迩,你怎么老用十秒钟做一个冲动的决定,再用一个月的时间来后悔和消化。” 对,好像是位胃肠科的医生。她立刻回答:“可不是。我答应和你交往就只思考了十秒钟。” 对方也是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没道理受她的气。分手后戚具迩立刻动身飞往香港分部,一个月后才回。 而这次,她无处可躲。蒋毅和戚具宁都在外地,她得留守总部。忙碌的工作让她很快忘记了这插曲。直到法务部将贺美娜签署的合同交过来,她打给戚具宁。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贺博士。” “你失忆了?我刚下飞机。以后这种政经交流团你去行吗。每天就是吃吃喝喝,我很不习惯上海的饮食。”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你想和她联系还不容易。”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管不了的事就别管。” “我开了一张现金支票给贺宇。但他没有兑现。你去问一问,是否需要重新开一张。”戚具迩道,“又或者他们以为这是存折一类的东西,可以随存随取。” 戚具宁立刻挂了电话。戚具迩再打过去占线;她想了想,又打给贺美娜留在合同上的电话号码,却出人意料地接通了。 “喂?” 戚具迩措手不及,只得清清嗓子:“贺博士你好。我是戚具迩。” 她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正要挂电话,贺美娜突然道:“嗯——稍等。” 一阵空白的沉默,电话那头突然换了一把熟悉的男声:“惊喜吗。” 戚具迩霍然起身。她并不觉得科技已经发展到了瞬间移动。唯一的解释是她给戚具宁打电话的时候两人正在一起。所以这是对她的公然挑衅?在她明确表示反对两人在一起之后? “你在哪里。” “美娜这里。” 戚具迩几乎咆哮:“你当我说过的话是耳边风吗!” 她挂断了电话。姐弟俩互摔电话这还是第一次。 戚具迩认为戚具宁需要得到教训。 月中的董事会议上,戚具宁和蒋毅各提出了一项动议。 和戚具宁进取的浦东开发计划相比,董事会以五比二的票数支持蒋毅稳健的北京新项目。而在人事变更的动议上,蒋毅继续以四比三的票数胜出——蒋毅的侄子,马林雅的堂兄,格陵商学院第一届mba毕业生马华礼成为了维特鲁威的新任ceo。 一次来两个教训就过火了。戚具迩有点后悔。她晚上应酬完回家,戚具宁不在。等到深夜,窦飞开车载她去金乌找人。 摁了半天门铃,戚具宁才一边擦头发一边开门。 全裸的身躯仅仅在腰间围着一条浴巾,仍然处于醺然状态的戚具宁懒懒地将毛巾扔在地上:“你就不能让我喘口气。” 戚具迩的恶心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一脸鄙夷地踩着地板上散落纠缠的衣物往里走,戚具宁拦在了她面前。她向左,他也向左,她向右,他也向右,见无法突破,戚具迩转身往客厅沙发上一坐,翘起腿来。 “你又喝了多少?”没有得到弟弟的响应,她尖着嗓子道,“你就不能少喝一点?只有我在担心你的肝?边明呢?” 充耳不闻的戚具宁去穿了浴袍出来,在姐姐对面坐下:“窦飞,你也坐。” 窦飞摇头。 “说真的。窦飞,除了驾驶座,我没见你坐过其他地方。不累吗。” 戚具迩不耐烦地摆手:“不要扯开话题。叫贺博士出来大家聊一聊。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戚具宁左手支颔,眼中闪烁着意味不定的光芒:“你想和她聊什么。” “我以为她是个聪明人。”戚具迩冷笑一声,“可原来她也很贪心。既要维特鲁威的背书,又要你。” “哦,这个。”戚具宁淡淡道,“你到访贺家的那天下午,明丰给她寄来了无条件推荐信,还有一笔奖金。” 这在戚具迩意料之外。她听马林雅的意思,贺美娜是因为拿不到药企推荐才不能出国。而她一旦成行,自然就会和戚具宁慢慢淡了联系。所以她才会主动提出和贺美娜签约。 所以那天晚上贺美娜的迟疑并不是被恩赐砸晕了,而是在考虑。但这有什么好权衡?无论名气还是实力,维特鲁威根本比不上明丰。 第30章 “那她为什么要和维特鲁威签约。” “你说呢。”戚具宁放下左手,“我从上海回来去见她,她很高兴。” 贺美娜看到了戚具宁的icircle,知道他前一阵子在上海,她也去过上海开会,两人聊了很多上海的风土人情。尽管戚具宁意不在此,也不得不承认和她聊天很放松,很开心。和周游世界各地的万象公子不同,从未出过国门的西城少女的所有知识都来自于书籍,纪录片和网上资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交流。即使戚具迩打了那个扫兴的电话,他们也很快忘掉,继续讨论《de nachtwacht》(伦勃朗名画《夜巡》)的光与影,《thestarry night》(梵高名画《星空》)的固化与动感,然后是日本浮世绘,莫奈,睡莲,giverny附近的巴黎,然后他给贺美娜点了一堆闪电泡芙和马卡龙,一边吃一边继续聊。 一向见了两面就要上床的戚具宁居然和一个女孩子在半地下室的咖啡馆里坐足三个小时纯聊天,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结账的时候,她很自然地拿出钱包,将自己那份放在桌上,笑着说:“那我可以在icircle向我的朋友们宣布,戚具宁是我的好朋友了吗。” 然后戚具宁发现自己在贺美娜的“friend”组里。而“honey”那一组里只有一个,钱力达。 气得他一和她说完再见,就把一盒避孕套都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接着他在明丰的内线打电话过来,他才知道她拒绝了明丰的科研奖金。 对于戚具迩来说,看了二十多年早就习惯的那张帅脸,偶尔也会在某个角度重新令她眼前一亮。戚具宁有一股奇特的吸引力,她没有见过哪个女孩在他面前不脸红耳热,双膝发软:“这一招若即若离你应该很了解。” “不知道。我不知道。”戚具宁突然声音一沉,“这真是让我烦透了!” 可他终于还是到手了,不是吗。和女人不同,对男人来说,得手的那一刻,就是厌倦的开始。 客卧套间深处好似有推门的声音。须臾,走廊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迎着戚具迩鄙夷的目光,裹着sferra象牙白床单出场的并不是贺美娜。 那长发齐腰,苗条纤秀的女孩子赤着玉足,姿态撩人地将衣物一一捡起,婀娜多姿地原路返回,再走出来时却变作一对光彩照人的艳女,手挽手对戚具宁说了声bye,其他一句废话也没有多说。 “我有客人,就不送了。” 戚具迩道:“稍等。” 她拿出手机,影下双姝合照,然后客客气气地叫窦飞送她们下去打车。 客厅里只剩下姐弟两个时,戚具迩忍不住讽刺:“绷带一样的衣服,居然够两个人分着穿!” “惊喜吗。” 两人同时笑起来;笑着笑着,戚具迩遽然变色:“够了。你还想出那种新闻?你知道给你善后多么不容易!” “蒋毅这个人很谨慎。招数绝不会用第二次。所以无论我玩得再怎么疯,他都不会再用这一招来对付我。说不定,还会出手帮我。” 戚具迩皱眉:“你始终觉得蒋毅有问题。” 戚具宁冷冷道:“看来我们都很难说服对方。” 戚具迩起身,双手抱于胸前,来回走了两步。她说:“我是用olivia qi这个名字进万象的。一进去就是在行政部复印文件,整理票据,冲咖啡,买午餐,部长讲了不好笑的笑话要笑到最诚恳。我收到第一份工资是多少你知道吗。三千六百七十九元八角四,刚够我买只鞋跟。三个月后转正,从行政部调到财务部,每一天早上都立正听部长训示。万象的财务流程一共有十三大类,四十九小类,凡出一点差错,都算在新人头上。在营销部,每天收发超过八百封邮件,十点之前处理不完第二天就自觉提前一个小时来开工。还有研发部,投资部,地产部,就连工会我都待过,每个部门我都由低做起,每个工地我都亲自去考察。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想知道。” “你的起点已经很高了!我在万象的头五年,被否决了一百七十三份计划书。在你这个年纪,我还躲在二十七楼的楼梯间里为了我的促销方案被蒋毅称为‘浪费时间’而嚎啕大哭!” “然后你开始拼尽全力想要获得蒋毅的认可。你开始逢迎他,崇拜他,揣测他的想法,模仿他的思路。他用了五年的时间把你打造成了他的傀儡。” “你这样说很不公平。马华礼我投了反对票。他是个草包,八成还不如贺美娜那个卖保健品的堂兄,他不适合当维特鲁威的ceo。但是现在我们得尊重投票结果,过段时间再把他弄下来。如果你真的看重这个位置,为什么不提供一个更好的人选?或者让董事会认为你比蒋毅更可靠?” “我当然做足了所有的努力。是你不知道在浦东开发计划上插我一刀,会让那些见风使舵的人迅速向蒋毅靠拢。” “具宁,我以后都会帮你。但你听话行吗?我们是亲姐弟。我们得一条心。” “所以一切都有条件。你到底有没有发现你正在按照蒋毅打压你的方式来打压我?你想让我成为傀儡的傀儡!” “没有人打压你!你还需要磨练!你叫董事会怎么相信一个刚刚爆出丑闻的继承人?” “再说一遍。我的私事和工作无关。” “如果你要成为万象的继承人,就有关!” “所以这事儿永远过不去了是吧?万象的ceo可以离三次婚,但是不能在单身状态下和适龄女性发生你情我愿的性行为。” “会过去的。我们需要时间。我会帮你。不管你怎么想,蒋毅也会帮你,就像他帮我一样。你可以不认同他的方法,但他确实是为我们好。” “也许他会为你好。但不会同样对我。你以为他这么放心你是为什么?你以为他把他那些傻逼亲戚都安插进万象是为什么?与控制聪明人相比,控制蠢货要容易得多。” 戚具迩站在那里,从头凉到脚。这是戚具宁第一次不带调笑地讽刺她,她仿佛又回到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日子,蒋毅将她的计划书往桌上一扔,面无表情地说:“戚黛的女儿不该是这种水平。” 她在一众同事面前同时被揭穿了尊贵的身份和无能的事实。其实不用任何人提醒,她每天起来照镜子都看到和戚黛一模一样的眉毛和眼睛,但就是没能继承妈妈的气势和能力。晕眩中她看见戚具宁站起来,朝前一步,愧疚地朝她张开手臂,她却一手推在弟弟的胸膛上:“你当然聪明。所有人包括蒋毅都反对,只有你坚持妈妈应该试那种新药。结果呢?是你害死了她!” 他们都知道怎么样才能最深刻地伤害到对方。戚具宁并没有被她推动,但整个房间的气氛却完全改变了。 姐弟俩面对面,麻木而惶然地站着。 良久,戚具宁才喊了一声“姐”。 “五年前的七月十三日下午三点二十二分。你在殷唯教授面前承诺,再也不会用这件事情攻击我。” 戚具迩死死地咬着下嘴唇。我错了三个字太难。他们原本好好的,偶尔拌拌嘴,偶尔吵吵架,就算在蒋毅的事情上有分歧,但仍然关心爱护彼此:“你不觉得自从贺美娜出现,我们吵得更凶了吗。我不喜欢这样。” 戚具宁长长地吐了口浊气。 “你现在是要怪她了?” “对。全是她的错。”戚具迩激烈地回答,“不是她,我们根本不会吵成这样。” 戚具宁没有和她辩驳。也不想开个玩笑糊弄过去。 他冷冷道:“怎么办。看来我必须在你们当中选择一个。” 第17章 共生的珊瑚 08 戚黛曾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没有丛静那样的文笔。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看看,好好读读她写的那本书。随着年岁增长和阅历丰富,你们会有爱的人,会建立自己的家庭,会有自己的事业,甚至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对方翻脸。但是在你们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之前,一定要想一想——你们永远是对方生命里最亲密的那个人。” 戚具迩握紧双拳。 “没错。” 沙发旁的落地灯在戚具宁英俊的面庞上投下光与影,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终于说:“好。” 贺美娜的航班在七月初。那是个难得不燥热的日子,因为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她穿着宽松舒适的棉t恤和运动裤,手上挽着件薄外套。行李很简单,一个28寸的行李箱,一个登机箱还有一个双肩包。贺宇和胡苹锁了门,打算送女儿去机场。前天晚上胡贺两家的亲朋好友稀稀落落地来了半桌,吃过酒,道过贺,就不来送机了。 贺浚祎说是要来送机,打电话却没人接。 “去了好好学习。” “爸爸,我是去工作,不是学习。” 对于贺宇来说,凡是和知识有关,统称为读书:“这世道,果然还是要读书才能有出路。”这出路并不一定指赚钱,有一个更开阔的视野就已经很好。 第31章 “总之,先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不要到处玩。我看那谁家的孩子出国念书,天天不是去这里旅游,就是去那里旅游,哪里还学得好呢?” “好的。恐怕我也不会有时间旅游。况且我没有驾照。” “你忘了吗。妈妈在你小时候曾经带你去归元路上的源北寺算命。那位大师说你这辈子都学不会开车,因为你是坐车的命。辉辉,将来会有司机替你开车的。” 贺美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确实坐了不少公交车和地铁。” “不要谈恋爱。” 胡苹捣了贺宇一下:“有好的为什么不谈?叫我说在美国把个人问题解决了最好。” “那也不能找老外。” “对,不能找。有中意的要先和我们商量。” “一定要先商量。” “对了,去了之后别忘了买双高跟鞋。以后可不比在家里了,听说有些正式场合必须要穿正装呢。” “现在操这种心,当初就不要把辉辉的鞋子收到你自己都不记得的地方。” “我现在记性是大不如前了。要是找到了,给你寄过去?” “邮费很贵的。还是买一双吧。” 看到父母恢复了往日的和睦,贺美娜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曾经因为胡苹无意中收下了戚具迩的大额支票而大吵一架。这笔钱的意义很明显,贺家和戚具宁不会再有任何私人关系。但回忆是买不走的。贺宇虽然并不重男轻女,但他一直很遗憾只有一个孩子。虽然知道是妄想,但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将暂住了一个月的戚具宁当做了梦想中的儿子一样看待。 而戚具迩的支票无疑是对他这种幻想的最大嘲弄。 胡苹悻悻道:“我晓得,你是把戚具宁当做了自己儿子。也不看看自己那德性,配有那么好的儿子吗。” 被妻子误解,贺宇更加愤懑。 “那你留着打牌好了!我一分钱也不会用。” “你咒我输呀!” 贺浚祎听说他们收了一张支票,大摇大摆地打算来分一杯羹。 “什么?没有兑现?拿来我看看。”他看过支票,捶胸顿足,“现金支票的有效期是十天!十天知道吗!好了,过期了。你们不知道就算了,贺美娜也不知道吗?不知道就早点问我嘛!唉。” 听说这笔钱取不出来了,贺宇和胡苹反而松了一口气。 贺宇甚至趁机对贺浚祎讲起了人生大道理:“你看啊,什么东西都有个有效期。你不在有效期内抓住它就没了。人啊,往往觉得自己的有效期很长,就使劲折腾。浚祎,你能卖一辈子保健品吗?会过期啊。” 贺浚祎往沙发上一躺,双手捂脸:“我都沦落到要听你教训我了,还谈什么有效期!完了完了,我这辈子离发财最近的一个机会就这样失去了。贺美娜,戚具宁还会回来吗?啊?” 她其实发了一条短信给戚具宁,感谢万象的资助,也提到了自己出发的日期。戚具宁的回答很简单。 “好。我就不送了。祝顺利。” 她想他当然不会来。不过能有这一个月也很感谢。如果要给她那一场盛大的暗恋划上终点,这会是一个很完满的句号。有了这样的收稍,她心满意足,一点也不羡慕正和盛赞往婚姻迈进的钱力达。她偶尔会想起他光脚踩着地板,想想他在看到她家简陋的洗手间时皱起的眉头和克制。想起他举着手机到处拍照,想起他吃桃子的样子,想起他的脸在烟花下微笑,想起他送她去搭电梯,慢慢关上的电梯门,分隔在两个世界的两个人。 她真的没有想过后来会再见面。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中午,她刚从超市买了一堆日用品出来,发现手机上有戚具宁的来电。 她正要接听,却听见有人在对面街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喂!贺美娜!” 戚具宁出现在马路对面,她曾经捡到他的绿化带边。这一次,他长身玉立,指了指旁边的咖啡馆招牌。 仓库改造的酒吧,白天售卖简食和咖啡。不过这家店很快就要结业,不光是营业执照到期的问题,万象的建筑施工团队很快就要进驻。 她记得和清醒的戚具宁聊天的每一个内容。 他去过橘园美术馆,在那里坐了一下午看莫奈的睡莲。而她是在网上下载了一个3g大小的文件夹来看的。他去过筑地市场,吃海鲜盖饭和天妇罗。她和钱力达在鱼米村吃过日式叉烧拉面。他去过西西里岛,参加圣阿加莎节狂欢游行,品尝minne di sant'agata,而她的超市便利袋里放着促销后便宜了三元六角的卫生卷纸,本地品牌。 其实这些旅行并不需要花费很多钱,她的积蓄足够负担。她也知道古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是时间如何安排? 不要说一周的假期总能挤得出来吧?穷人的时间得用来做更紧急的事情,或者换更重要的东西。 就在邻居们已经说完所有祝福的话,一家三口准备去路口拦的士的时候,一台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见过的劳斯莱斯突然出现在楼栋拐角处,并缓缓驶了过来。 虽然后座的电动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楚是何方神圣,但它立刻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等等,等等。”有邻居下岗前在招商办公室工作过,探头探脑了一番,肯定道,“这车,防弹。” 车停在了贺家人面前。 车门打开,一位戴着白手套,穿着制服的中年司机下车。 “贺小姐,你好。”两鬓斑白的他微微鞠躬,“还记得我吗。我以前接过你和你母亲去戚家做客。后来你磕破了额头,也是我载你去医院。有印象吗。” 胡苹吃惊地瞪着眼睛:“您……您是窦师傅。” 贺美娜依稀有些印象:“我记得。我摔倒后,是您把我抱上车的。” 窦伯伯怎么会来这里? “其实我已经退休了。”窦雄和蔼微笑,“不过今天受小少爷所托,又来接你。” 说着,他打开后车门。 前后车门对开,就像拆封一件神秘礼物;而从包装盒中迈出长腿的惊喜,是西装革履的戚具宁。 可能是错觉,他自车中下来那一刻,就像卸下了一件缀满星光的披风。他英气逼人的脸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抹着发胶。身穿复古的双排扣深蓝色竖纹西装。腰身窄括,衬得整个人更加英挺。 不得不承认戚家的工人确实有办法将衬衫熨的更好,熨走了他身上所有曾在西城流浪的痕迹。 他手里捧着一个白色圆盒,在贺美娜面前站住。 贺宇作为一家之主,首先发声:“戚先生。你……说巧不巧。我们正要出发去机场。” 到底是巧还是不巧? 戚具宁但笑不语,专注而热烈地看着贺美娜。那眼神令得她心湖如同沸腾般激荡。她也无法开口,她怕一说话,正在煎熬的灵魂就会一阵烟似地叛逃出去。 他说:“美娜。我不想做你的好朋友。” 贺美娜双膝发软。排山倒海的呼啸声在耳边响起。如果这个世界有童话,这应该就是童话的心跳声。 他又说:“你坐下。” 胡苹满腹狐疑,她不知道自己是说出声了,还仅仅是内心独白:“辉辉。你要赶飞机呀……你要读书的呀……” 贺美娜没有地方可坐,只能坐在行李箱上面。 很多珊瑚虫自动自觉地围成一个圈,但是没有人说话。四周寂静得好像天上有一群天使也正在围观。 戚具宁打开圆盒。红色天鹅绒上面放着一双漂亮到令人会屏住呼吸的水晶高跟鞋。 他曲起左膝,半跪下去。 有一名被父亲抱着看热闹的小女孩,大声指出:“水晶鞋!那是灰姑娘的水晶鞋!我也要穿!” 就在同时,戚具宁对贺美娜说了一句话;那父亲赶紧叫扭来扭去想下来的女儿噤声;但因为小女孩插嘴,伸长了脖子的看客们完全没有听清戚具宁说了什么,只看到贺美娜面色微怔,随即眼波流转,两颊绯红。 贺美娜并不算是生得非常耀眼的女孩子。用文静清秀,温婉可人来评价是最适合不过。但她小脸这样一红,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已是个大姑娘,也有妩媚多情的一面。 戚具宁温柔地脱掉了贺美娜的运动鞋和袜子。她不由自主地朝后缩了缩脚。他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看她,左手包住她的脚掌,没使什么劲儿就拉到怀里来。 虽说是贫乳吧,贺美娜的脚却生得很好看。窄而瘦,弓而绵,一颗颗脚趾白皙而柔软。随着戚具宁为她穿鞋的动作,水晶鞋面上出现了一道道的流光溢彩。如同踩在彩虹上一般。 水晶鞋穿上了。戚具宁轻快地站起来,然后扶着贺美娜的手腕,让她起身感受一下。 “合脚吗。” 贺美娜看看自己t恤衫运动裤水晶鞋不伦不类的搭配,又看看如今近在咫尺,只要头一歪,就能枕在他胸膛上的戚具宁。 第32章 她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一步步爬着最高的山,一步步渡着最宽的河,有一多半的原因都是他。 南山自言高,只与北山齐。女儿自言好,故入郎君怀。 她在他脸上也看到了一丝紧张。知道他也同样期待,令她顿时共鸣起来。 过去所有的重要,现在都变成了不重要。现在所有的不确定,未来都会变成确定。 “不合脚也没关系。我会偷偷把脚后跟削掉——开玩笑。”她说,“所以我那双高跟鞋——是你偷偷拿走了,对不对。” 戚具宁顿时松了一口气,嘴角上挑,俊脸染上笑意。 “我现在还给你一双最好的。以后还有更好的。”他伸手挽了挽她的头发,指腹滑过她光洁的左眼角,“希望在我身边,再也不会发生让你过敏的事情。” 他将她拥入怀中。 贺宇给贺美娜买的第一个美娜娃娃是位公主。 “i am may-na(我是美娜). i ama princess(我是一名公主). i will meet a prince(我将遇到一名王子). and we will be happy ever after(我们从此会幸福快乐生活一辈子).”她还小,但已经知道一些简单词汇的意思,“prince是王子,princess是公主。什么是happy ever after。” 胡苹说:“读书就会变成公主。读书就会遇到王子。没有为什么。不要问为什么。” 后来贺美娜的额头磕破了,贺宇又心疼又生气。 “小崽子害得我们家辉辉破了相,要负责!要负责!” 没想到多年以后,他真的负责了。 窦雄接过贺美娜的行李,放入后备箱;贺美娜也坐进了后车厢内,戚具宁绕到另外一边上车。 一道宽扶手将两人分隔开。 所以贺美娜的happy ever after是从第一次坐有中央控制台的豪车后座开始。 “喜欢吗。” “嗯?” “你说光污染让你很难再看见星星。所以我请窦叔开这台车过来。”戚具宁指了指车顶。数以千计的光纤线所营造出的车顶星空原来就是他的披风,灿烂夺目。 “好漂亮。” 他摸了摸她的头。 “希望你不要嫌弃我失业。我刚辞去了万象的所有职务。”戚具宁宽她的心,“和你没任何关系。是我想放个大假。” “我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车也是刷人情卡借来的。” 踩着水晶鞋的灰姑娘很有志气地说:“没事。我养你。” “我养你”三个字掷地有声;她说了这么有趣的话,窦雄的背影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戚具宁错愕地看着贺美娜。在看到刚刚发出豪言壮语的她有些担心地偷瞄着这台显然不是自己能够负担得起的豪车时,他突然笑了。 “有条件吗。比如说,我得全听你的。” “没有。”她说,“养你就是养你,要什么条件。但是恐怕这车不能用得太频繁。” 开着车的窦雄终于忍不住哈地一声笑出来,但立刻恢复沉默;戚具宁左手握拳,拢在嘴前,咳嗽了一声。 他说:“我保证从此以后适量饮酒,不让你担心。” “不过我有个条件。”他伸出右手食指,画了个叉:“把钱力达从honey里删掉。” “你怎么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删掉钱力达。你会从honey里删掉危从安吗。” 戚具宁皱眉看着她:“这有什么可比较?你不觉得那样很不合适吗。好,我自己动手。” 贺美娜突然明白过来,赶紧阻止他抢她的手机:“等等。” 她从钱力达的icircle找到一张她和盛赞的合影:“你说她?” 戚具宁一手支颌,一手拿过贺美娜的手机,扫了一眼,淡淡评论:“一张让人闹心的脸。” “钱力达是右边那个。” 他又重新看了一眼,然后笑起来,将手机还给贺美娜的同时,自然地覆上了她的手背。 “没问题了?” 戚具宁将贺美娜的手翻过来,十指相扣。 “坦白讲,我现在更有成就感。” 贺美娜嗔了他一眼;随即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台车正驶向哪里并不重要,将来养这台车需要多少花费也不重要,车厢里的气氛虽然沉默却并不尴尬,舒缓的音乐声在星空下流淌,贺美娜身边坐着她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如果说有美中不足的话,就是她的装束。 早知道这么快就会有正式场合,她就穿小礼服了。 凝视着新任女朋友的戚具宁突然轻轻冒出一句。 “现在天使和魔鬼会怎么说。” 贺美娜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戚具宁掩饰地一笑,随即朗声,“窦叔,先去海伦街。我要给夫人买几件衣服。”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发丝。 “再换个造型。” 第18章 再生的涡虫 01 贺美娜把整理好的零钱交给胡苹,回到自己房间;不一会儿她换了一条连衣裙,拎书包出来告别:“阿姨们慢慢玩。” 阿姨们打趣道:“这孩子,看上去真像还没毕业呢。” 她走出楼道还没有五十米,胡苹追上来问她去哪里。她说去图书馆:“还要去办点事情。妈,你去打牌,不用管我。” “又来了一个人,不用我凑数。中午回来吃饭吗?我去买点小菜。你要吃什么?” “中午我在外面吃。晚上可以做凉拌莴苣丝还有肉末蒸蛋吗。” “当然了。再加一条鱼,怎么样。” “好。明天晚上不是贺浚祎请客吗?”贺美娜略一踌躇,“你和爸爸就别去了,我给你们打包带回来。” “为什么。” “我怕你们在那会吃不下。” 她说的是实话,她要赴的是鸿门宴,而胡苹和贺宇没办法处理。从小到大,他们都没有办法解决女儿的问题。她总是自己想办法。 “为什么他知道你回来了?” “我那天在学校看到天乐了。” 她那天去学校探望导师,出来时经过图书馆,正巧有一班来参观的小学生在阶梯下排队集合。还是贺天乐先看到了拿着咖啡,越走越远的姑姑,于是冲出队列,一边追赶一边大喊:“姑姑!姑姑!” 贺美娜闻言转身,看见戴着棒球帽的侄子像一颗小炮弹般弹射过来,赶紧弯腰将他一把抱住,滚烫的咖啡洒了满手。 她甩了甩手,用责备的语气说:“天乐,你怎么能乱跑呢?万一被车撞到怎么办。” 贺天乐的小胸膛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姑姑,姑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猫头鹰的两只耳朵一上一下。” 贺美娜能详细生动地回答这个问题。但堂兄贺浚祎等着她的那个问题却没办法回答。 “为什么和戚具宁分手。” 这两年贺浚祎虽然还在做销售,产品却从保健药物变成了高档酒类。他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专门代理产自波多黎各的葡萄酒,客源稳定,利润丰厚,仿佛一夕之间,房子,车子相继买好,貌似要安定下来,性格却还狷介得很。袁晓苓的母亲为了弥补小两口之间的裂痕,主动表示要亲自送外孙贺天乐回格陵,他却不肯报销来回机票,气得前丈母娘逢人就骂他白眼狼:“不就是找了个有钱的堂妹夫吗,还抖起来了!有本事自己闯去呀!” 这话传到贺浚祎耳里,不怒反笑:“她有本事就自己找个有钱女婿,何必吃回头草。”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贺美娜和戚具宁分手了! 他一得到消息就急急赶往贺宇家中,贺美娜不在,他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将宝马车匙往旁一扔,长吁短叹。 “美娜怎么能和具宁分手呢?”他痛心疾首,“她是怎么回事?读了两年洋书真以为自己是科学家可以餐风饮露?人家具宁对她不好吗?两年啊,整整两年把事业都放一边,陪着她在国外呆了那么久——她但凡有点感恩的心思,就不该这么轻易分手。你们做父母的,难道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吗?你们要劝她呀!好好的生活说不要就不要了!真是!” 贺宇也正忧心忡忡,怒道:“贺浚祎,怎么说我们也是你的长辈,你这是什么口吻和我们说话。” “小伯,我也是为你们考虑。当初出国的时候那么高调,全格陵都知道贺美娜跟戚具宁在国外同居了两年,你觉得分手后她还能找到比戚具宁更好的物件吗?拍电视剧啊?女的有点才貌就多得是男人抢?我实话告诉你,谈恋爱很容易,但是找个稍微象样一点的结婚就难了!” 这句话戳中了胡苹的心事。她不想和亲戚们说这事,就是因为不想面对爱嚼舌根的他们。但是叫她劝女儿回到戚具宁身边,自尊也不允许她这样做。暗自发愁的她在超市领免费鸡蛋时偶然结识了一名中年妇女,高高瘦瘦,满脸知识分子的模样。两人交谈了几次,她就将自己不便告诉熟人的烦恼都向陌生人倾述了,说到动情处还掉了眼泪。 第33章 那人道:“原来你愁这个。我可以帮你女儿介绍呀。我们家老万以前在高校做人事工作,退休后开了个工作室当红娘,撮合了不少青年男女!你女儿条件是差些,但抓紧点还是找得到,你这个情况最好购买白金套餐……” “我女儿可是海归,保送上大学呢!” “那都没用,现在海归多了去了!现在男人找老婆看重的一是相貌,二是家庭,三是年龄,四是职业。幸好你女儿长得还算清秀,年纪也还没到警戒线,我手里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听了对方天花乱坠的一番吹嘘后,胡苹就一鼓作气刷了卡。 “辉辉,我送你去车站。” 路上胡苹忍不住数落:“你看看你,穿的都是几年前的衣服。为什么不买点新衣服呢?你这条裙子太素了。为什么不穿点花啊,蕾丝之类的。” 贺美娜挽着母亲的手臂:“至少说明我身材保持的还不错。而且这种基本款永远不会过时。” “你上次回学校探望导师,他有没有提让你回学校工作的事情?其实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不能去高校当老师呢?又稳定又清闲。现在婚介都说高校女老师最容易找对象。一能顾家,二能教育孩子。” “我不想去高校。我教书已经教够了。明丰很好啊,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研究。” “不去就不去吧。当老师也赚不到多少钱就是了。”胡苹急切道,“你导师人面广,能不能给你介绍个对象?我知道你脸皮薄,我来和他说——” “妈妈,上次去的时候导师主动说了会帮我留意。就不要再催他比较好吧?” 胡苹连忙点头:“如果你老师推荐,一定是知根知底的人,那最好不过。” 她心思简单,想到多个月老多个机会,心下愈发敞亮,于是伸手去挽一挽女儿的头发:“妈妈也找了几个。周末见一见吧?” “过段时间再说吧。我刚入职,还在试用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工作稳定下来再谈相亲的事情,好吗。” “为什么还要拖?”胡苹有点急。 “妈妈,一天只能问五个问题。” 现在轮到她用小时候常听到的那句来敷衍母亲了,胡苹只得道:“你这孩子!” 贺美娜转了个话题:“我上次回学校,发现变化好大。妈妈,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格陵大南门那家咖啡馆换了老板。味道很不错。下次我请你去喝咖啡。” “大老远地跑到你们学校去喝咖啡,我疯了不成。”胡苹转念一想,又道,“那咖啡馆现在叫什么。” “斯蒂尔(still的英文发音)。”贺美娜从手机上翻出照片,“这个杯子好看吗。” 照片上是一个骷髅头造型的咖啡杯。胡苹嫌弃地说:“小姑娘不要喜欢这种恐怖的东西。” “每个人最后都会变成骷髅,怎么会恐怖呢。” 贺美娜那次走进斯蒂尔点单,见吧台后面的陈列架上陈设着各式各样的咖啡杯,以为是咖啡杯任选的经营模式,没想到点了骷髅之后店员却抱歉地说:“对不起,这两排杯子是熟客寄放在这里的。您从其他的杯子当中选吧。” 她才注意到那两排杯子前面各有一个金属价码牌的标记,大概写着客人的名字,但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反光:“可以让我拍照吗。” “可以。”店员笑道,“您不是第一个问这个杯子的顾客了。好多客人都非常喜欢它独特的造型,不过听说这杯子是手造的,全世界就一只。” 贺美娜面露失望之色。 “其实这只杯子的主人除了开业时来过一次外,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两年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里有他的杯子。” 贺美娜上网搜索,只找到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咖啡杯,一只是她在斯蒂尔见到的骷髅头颅,左眼眶中生出杯柄,杯柄末端有半个撕裂的苹果;另一只是骷髅身躯,一只充当杯柄的手臂只剩三只手指和一根桡骨,朝外张开做出拉扯的姿势,一只手捂在少了一根的肋骨上。 寥寥数行英文说明这个大巧若拙的骷髅头咖啡杯是由英国一名瓷艺设计师设计并烧制。 “请问可以拿下来我看一下吗。” 店员将杯子取下来。 杯子里面果然有一根肋骨形状的咖啡匙。 站在唯一的车站前,胡苹抱怨道:“这么多年,一直只有一站车经过明珠路。每天等得人火大。不过听说九号线年底通车,就方便多了。” 车站的对面就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的明珠广场。地下一层给建设中的地铁预留了一个出口——所以蒋毅最后还是认同了戚具宁的设计理念。 贺美娜站在她住了二十多年,破败低矮的家属区前面,仰望着这座原本仅存在于戚具宁设想中,漂亮精致的艺术教育购物综合体。 “你是没进去看过。一支洗发水卖五百块,才一小瓶,说是法国运来的,那也太贵了!” 胡苹的抱怨将她拉回现实。 “力达说挺好,很有人文气息。” “反正我欣赏不来。”胡苹道,“我那些同事也都说不行。连个跳舞的场地都没有。” 恰好有电话进来,是万象金乌的楼栋管家,问她大概几点能到,楼上那对熊姓夫妇已经提前来了。 “那我先过来吧。四十三分钟之内到。” 胡苹听见电话内容,忍不住小声又恼火地说:“原来是去那里!你为什么还要回那个鬼地方去?” “楼上的新业主要装修,不知道为什么需要楼下住户配合——” 胡苹伤心地嚷了起来:“配合?配合什么?他们家难道再找不到一个人做这件事情吗?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的房子。你答应了这一件,后续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事。” “妈,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楼栋管家开门的时候,顺便进去拿我的东西而已。楼栋管家不会单独为我一个人开门。妈,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知道。” “我陪你去。” “不用。我一个人没问题。”贺美娜想了想又道,“妈妈,我们家在远城区的那套房子什么时候收房。” “合同上写的是九月份。怎么了?” “那我们也很快要装修了啊。说不定我也可以去请教一下装修的问题。” 母女俩走向车站时,麻将桌边的四个中年妇女也在热火朝天地八卦着。 “其实呀,读书,工作,什么都比不上嫁个好老公。” “怎么不是呢——碰!说起来戚具宁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打牌的时候还给我倒过茶水呢。” “吹牛吧,你敢使唤他。” “胡子拉碴,又穿的邋遢,我没认出来嘛。再说了,谁想得到金凤凰会跑到鸡窝里来?” “你当时搬走了,所以你不知道。别看新闻里头把他说的不堪。真正有钱人家的小孩不仅聪明,而且有教养。真不是我们这里的孩子能比。” “他不是说拆迁没地方住,就住酒店式公寓吗。” 当时令所有人义愤填膺的话,现在成了笑谈。 “他真心觉得那是个解决方法。我们这种生活,他完全没有体会过。” 又有人酸溜溜地说。 “怎么看上贺美娜。” “那就不晓得了。对了,现在网上说不定还看得到那段视频。来来来,我找一找。” 微商阿姨将麻将一封,在手机上用语音搜索,果然立刻跳出一个网页,她递给牌友:“看看吧。很好笑。” 另外三个人都凑过来。两年前在网络上爆红的“王子求爱灰姑娘”视频现在仍有营销号在翻来覆去地炒旧饭,旧闻当新闻。晃动的视频是从楼上录制的,被一堆攒动的人头簇拥着的脸庞模糊的男女主角。 挑剔的看客不知道前因后果,所以并不能感受到当时激动人心的氛围。 他们看到的是贺美娜坐在万向轮的行李箱上,险些仰面摔倒;戚具宁的西裤膝盖那里皱了,还沾了一块灰。 当时看上去达到了幸福的极致,却经不起录下来反复播放。 短短七十多秒的视频结束,大家默不作声地回到各自座位上。 “那台车很贵吧。” “一千多万呢。” 于是又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来。 “其实没在一起也好……毕竟不是一类人。” 在她们朴实的想法中,分属不同阶层的两个人,谈恋爱很浪漫,结婚就天方夜谭了。但这种事情总归是小姑娘吃亏——他们住在一起两年啊,不是两天。 “具宁这个人不像没良心。就算分开了,也一定给了一笔不菲的分手费。不是说他召……很阔绰吗。”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给。老贺可是在远城区买了一套大三居。” “那房子不算贵!” “不贵你买一套试试。没有戚具宁,贺浚祎的红酒生意做得起来?贺宇还有几个侄子的工作也都是戚具宁在照顾呢——碰!” 第34章 送走了女儿,胡苹慢慢地往回走。她知道那帮牌友肯定在嚼这件事情,索性走慢一点,让她们说个痛快。 她现在满心想的全是如何给贺美娜找个适龄对象。女儿也太老实了,只知道穿旧裙子去图书馆这种地方。那种地方只能交到和她一样的书呆子啊。 图书馆突然令胡苹想到一个人——丛静! 丛静几年前接受过一次电视访谈。当初身患绝症的失婚妇人,现在成为了格陵大学图书馆馆长,是格陵史上第一位引进数字图书馆和掌上图书馆概念的女性。 那场访谈的议题是新兴信息技术冲击下传统图书馆的未来与展望。许久没有出现在台前的丛静穿着中国风的棉麻长袍,头发在脑后挽起一个髻,戴一根玉簪,恬静文雅。访谈中,主持人不断提起丛静当年轰动一时的半纪实文学《写给宝贝的十封信》:“这本书确实将您的理念传递给了整整一代的年轻人,但您是否会觉得在当今社会它所看重的核心价值已经落伍了?就像传统图书馆已经慢慢没落了一样。” 另外一位受访者是丛静的同行,私人图书馆从业者,禁不住插嘴披露“宝贝”近况:“落伍?丛教授教出来的儿子刚从哈佛毕业,在华尔街工作,操作的都是过亿的项目,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年薪百万的投资银行家呢。” “那真是太优秀了!”主持人夸张地做着手势,“请您一定要再写一本书,向公众公开您的教育秘诀。” 丛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谈起了传统图书馆的危机与转机。以胡苹的教育程度,她只记得零碎的几个词——传承,侵略,相容并蓄,好像还举了一个历史上的例子?主持人和受访者都笑了,宾主尽欢。 不过怎么回答的不重要,对吧?她清楚记得丛静的儿子要比自己女儿大上三岁,不知道结婚了没有?现在都市男女都晚婚,八成也没结,也是父母心中的老大难呢! 胡苹是想到就要立刻去做的性子。这么一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岂有不冲一冲的道理?她满面春风地扭回到家里,连牌友都惊诧了。 “胡苹,你在路上捡到钱了?” “我女儿那么会赚钱,我才懒得捡钱呢。” 她走进卧室去找丛静的电话号码;浑然不觉这话听在牌友耳中却另有一番含义,大家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继续打牌。 胡苹从电话簿上找到了丛静当年固定电话的号码。号码已经升级,她又按提示音重新打,响到四声时,一把青年男声接起来,简洁而礼貌地问:“哪位。” “丛老师在家吗。” “不在。” “周末都不在家?加班?” “您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要不你把丛馆长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自己和她联系。” “格陵大学图书馆主页可查所有工作人员办公电话,邮箱及传真。” “我这是私事。我是丛馆长的老朋友。” “这个恕我不方便透露。” 彬彬有礼,语调轻快谦和的表像下,是“连她的手机号码都没有,恐怕私务往来也有限”的淡淡讥讽。胡苹这时方品过味来:“……你是丛静老师的儿子?你不是在华尔街工作?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边霎时没了声音;胡苹没听出沉默中的警惕和抗拒,笑呵呵道:“你——喂?喂?” 胡苹先是有些恼火,随即乐观地想,也怨不得人家。估计平时打电话的无谓人士太多,不胜其烦。毕竟也还指了条路,而以她的性格,不试遍所有可能决不放弃。 她不放弃地又按网上查到的办公电话打过去。说来也巧,因为下个星期一要交一份大型科普活动的计划书,两名副研正在馆长办公室内一起议事,丛静就接到了这通电话。 “稍等。”她示意正在发言的副研停一停,接起电话,“哪位。” “请问是丛老师吗。” 她摘下眼镜:“我是丛静。您哪位。” “我是小胡。胡苹。西城棉纺厂的胡苹,以前我女儿贺美娜参加过您的作文教学。您还夸她聪明可爱呢!有印象吗。” 丛静微微一笑:“记得。教过的学生我都记得。有什么事吗。” “不打扰您吧?”胡苹一鼓作气道,“其实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家美娜刚从美国回来,你儿子不也正好在国内吗?大家都在波士顿留过学,一定有共同语言,你看要不要安排让两个年青人见见面,认识一下?” 丛静瞠目结舌,良久才道:“您有心了。很抱歉,孩子这方面的事情我从来不管。他也不喜欢我管这个。有缘分自然就会遇见。不需要长辈人为干涉。” “丛老师,话可不能这样说。现在孩子们都一心扑在工作上,哪有时间去认识异性?我们家长给他们穿针引线不是很好吗?哪有做家长的会害自己的孩子嘛!” “您说的有道理。不过我儿子真的不喜欢相亲。不瞒您说,他之前还曾经让他爸爸介绍的相亲对象下不来台。小胡,我认为孩子的事情不要过多干涉,否则会让孩子反感。”丛静依旧客气道,“如果您有别的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尽力,好吗。”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无谓强人所难,胡苹依旧乐呵呵道:“那算了——您能留个手机号码给我吗?” 好容易将胡苹应付过去,丛静摇着头挂上电话。两位坐在办公桌前的副研偷偷掩着口笑。丛静道:“别笑了。刚才说到哪里。” “其实您今天不来也没事。我们做完了发给您看就行。” “时间太赶,还是边讨论边改吧。” 副研知道她脾气温和,彼此相处又像家人一般,于是笑着说:“这都怪您把儿子培养的太优秀。前脚刚刚踏上祖国大地,后脚就有人来说媒。” “这是为人父母必修的一课。孩子到了一定岁数,不是你帮他惦记着,就是有人帮你惦记着。” “有人惦记总是好事,我家那个蠢货根本无人问津。” “父母给把把关总是好的。难道要像经济学院的盛教授那样,那么出众的儿子,铁了心非要娶一个比自己大六岁的,还是个幼儿园的老师——气得他妈妈差点脑溢血。” 也难怪两位下属这样打趣。前两天生科院岑院长那边打电话来,说是有位优秀的女学生,刚刚留学回来,各方面都和危从安非常适合,也被丛静婉拒了。在旁人看来未免觉得丛静托大,但在丛静心里,不过是不想做让儿子反感自己的事情罢了。 丛静从相框旁拿起老花镜:“背后莫谈人是非。我们还是继续工作吧啊。” 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祖孙三代在海边的合影。构图有些奇怪,右边明显留了大块空白。 那时她刚经历了一次手术,两次化疗,病情稳定了些。危峨见全家人这半年都辛苦了,就提议去海滩散心兼拍照。而这张照片之所以没有拍下他,是因为他刚设好三角架和延时,准备跑过来的时候却被沙石绊了一跤,没来得及进入相框。 虽然后来又补拍了几张全家福,但危峨因为这一跤摔得有些疼,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回来后洗出来的照片很不理想。反而他缺席的这张,祖孙三人都笑得非常自然。 就连那片空白,看久了也很自然。 第19章 再生的涡虫 02 一台特斯拉从主干道左转而来,停在了格陵大学家属区旧楼14栋3单元门口。 为了避免遮挡低楼层的阳光,同时也避免噪音污染,601室的私人电梯入口处被设置在楼栋西侧,紧挨着离退休干部活动中心的观景电梯建起,在空中伸出一条长约六米的玻璃廊桥,直接与客厅相通。 一群欢声笑语的年轻人走近,见到这部电梯不禁咋舌,评论个不停。他们面上稚气未脱,穿着又很老派,外地口音居多,一时竟分不清是新进教师还是资深研究生。 有人称赞:“厉害了。” 有人不屑:“装个电梯又不要很多钱。把旧房子改造得舒舒服服,总好过出去付一份首付。” 有人分辩:“你懂什么,装电梯不贵,但这种旧楼装电梯要全体住户签字同意才能动工——我家住的那栋楼,吵着要装电梯已经十几年了,到现在也没装上。”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当中有人是学校子弟,故作平淡,“为了建这部电梯,房主和学校角力很久。每给学校捐笔钱,就可以修一层,就这样一点点修起来。” “听你胡扯。” “虽是胡扯,亦不远矣。反正当时还挺轰动,我妈有一阵子天天下班回来就说这事。” “那你讲来听听。” “说来话长,这家住的是图书馆馆长——” “别扯了。图书馆馆长未必分不到新房?”有人伸手一指14栋后面的高层教师住宅楼,“那也混得太差了。” “你懂什么。馆长当然能分新房子。但她家有位老太太,两次分房都说住14栋已经住惯了,哪里都不去。见老太太闹别扭,馆长就叫自己在国外工作的儿子来劝。结果她儿子二话不说,掏钱修了这部电梯。你们现在看到电梯很惊讶,是因为没有去过她家里——改造的超级赞,完全是为了老人居住而设计。听说老太太乡下的祖屋更豪华,装修花了上百万,都是外孙出钱。” 第35章 特斯拉上下来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戴着眼镜的他一身休闲而不失利落的打扮,黑白细纹t恤,深色缩口裤,同色系的粗针开衫,露出的手腕和脚踝清瘦有力。 他关了车门并不急于走,而是靠住车身慢慢地将手里的半杯咖啡喝完。 正好经过他身边的年轻人七嘴八舌:“那她儿子实在很会赚钱,又孝顺。真难得。” 一直充当八卦传播站的年轻人瞥了一眼特斯拉,以及背对着他们喝咖啡的男人,继续道:“你们是外地应聘来的,难怪不知道——格陵以前有本课外读物很出名,是好几代人的噩梦。” “噩梦?好几代人?” “唉,你们可以去网上搜搜,书名叫《写给宝贝的十封信》……” 正在喝咖啡的男人险些呛到。 “……罗里吧嗦写了很多鸡汤,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格陵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家长都用那本书的内容来要求自己的孩子……” 年轻人一边讨论一边走远。 危从安看了一眼他们远去的背影,有些闹心地将纸杯扔进旁边的垃圾筒。他擦了擦手,走向电梯。 这时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从活动中心出来,妻子发着牢骚:“什么意思嘛,在格陵当然是打格陵麻将,哪有许碰不许吃的道理?也不知道是哪个乡下的规矩!” 二十多年的夫妻,丈夫早已对她的唠叨习以为常:“那你就学一学人家的麻将规则嘛。说不定也很有趣。” “凭什么我要去适应他们?”妻子厌恶地一甩手,“你们这些乡下人,为了留在格陵,一个个死读书,读死书——” 突然,妻子的目光被停在路边的特斯拉吸引住,又望向车主的背影,迅速用手肘撞了撞丈夫,小声道:“你看,你看那个人!” 只想回去睡大觉的丈夫茫然四顾:“谁?哪里?” “特斯拉旁边!丛静的儿子!” “哦,是,是小安。”丈夫认出来了,“应该是来探望丛静。” “啊哟,你小点声!和他说话可是要收钱的。” 危从安立定,转身,镜片后面的褐色大眼带着问询,目光轻轻落在他背后窃窃私语的中年夫妇身上。 “这家伙,耳朵还是和以前一样灵光。”妻子嘟哝了一句,眼神四下里乱飘,免与他视线接触;丈夫倒是笑眯眯地颌首示意,危从安也礼貌地报以微笑,随即收回目光,望了一眼电梯——他突然改变主意,转身走进3单元幽深逼仄的门洞。 “做女人还是要心狠呀。”夫妇继续向自己所住的新楼走去,妻子不住嘴地讥讽,“丛静把他丢给危峨和那个小三养,自己果然混出来了。博士读到了,教授也评上了,这个奖那个证书拿到手软。可惜她妈妈是个死脑筋,好好的新房不住,非要住旧房子。儿子也不知道摆什么谱,修个电梯给谁看?难道我们出不起那个钱?如果当时他在12栋装,我肯定不签字!叫他搞不成!哼!” 丈夫咂着嘴,沉浸在幻想中:“有这么出息的孩子,父母不管住哪里做梦都会笑醒了。” “出息什么?赚钱就是有出息?上次他回来,我好心提醒他,有个姓窦的男人一直和丛静走得很近,叫他当心一点,别一把年纪了多个后爸,让人说闲话。你猜他说什么?他居然笑着说‘阿姨,您真是一点都没变,特别关注我家那点事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刻薄,赚再多钱也没用!” 危从安疾步走入幽深逼仄的门洞。现在的他,就像当年的危峨,一抬腿能跨过三四级台阶,三步并作两步,脸不红气不喘地一口气上到顶楼。 跨过没有污渍,没有涂鸦,粉刷得干干净净的楼道,这里就是他曾度过了半个童年生活的601室。正和刚才经过的年轻人所描述的一样,为了年迈的外婆能在这套旧房子里安享晚年,除了增设电梯外,危从安还请了在工作中认识的一位设计师帮忙重新布局全屋。从玄关到客厅,从卫生间到卧室,温馨典雅的浅色基调,尺寸适中的定制家具,贴心智能的照明设计,细致入微的防护措施——虽然面积没有改变,但无障碍人性化的家居理念让这四十多个平方米变得更加宜居。 他拉开窗帘,透过安装了双层隔音玻璃的窗户朝外望去。明净的玻璃下,竹制的晾衣杆全部换成了全自动铝合金伸缩衣架,已经很久没有小鸟来筑巢。 危从安在窗台前出神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脱下外套放在沙发上,轻车熟路地从电视柜下拿出了工具箱,开始检查全屋设施。 前一天亲自送外婆入院体检,第二天他亲自来给房子“体检”——这是危从安每次回格陵必做的事情。水管,电线,煤气管道,合页,滑道,五金配件,其实每一样都用的是最好的材料,不容易坏,但他检查过了才能安心。 窦雄敲门时,危从安刚挂断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窦叔。” 窦雄给戚黛开了半辈子的车,红尘颠簸,风雨来去,主仆之情极为深厚。戚黛的遗嘱里除留下一笔丰厚的养老金给他之外,还提到要他继续多多照顾挚友丛静一家人。 窦雄温和而宽厚地笑了笑:“我刚去店里,他们说你来过。” 他将一小袋东西和一迭报纸交给危从安,自己坐在鞋凳上,平复了一会呼吸。 “您没有电梯卡吗。先拿我的去用。” “我有。我爬得动。没事。”窦雄伸手打开鞋柜,拿出一双旧拖鞋,“丛老师昨天有几声咳,金桔是买给她的。和砂糖一起煮了吃,可以治咳嗽。两根丝瓜,一条梅肉是给老太太的。老人家今天回吧?我就顺带买了点菜。” 危从安打开塑料袋看了一眼,笑着问:“报纸是给我的?” “报纸用来垫花盆。等会你帮我把阳台上两盆仙客来换换。”窦雄将脱下来的鞋摆好,“昨天丛老师去南门那边买了荔枝。她咳嗽,不能吃这些热气的水果,估计是买给你的。你爱吃荔枝。应该在冰箱里。” 冰箱里果然有一盒剥好去核的荔枝肉,晶莹剔透如同玉冻一样。 危从安端出来看了一眼,又放回去了。关上冰箱的那一刹,他突然促狭一笑,问窦雄:“有烟吗。” 窦雄一愣,表情严肃起来:“还没戒?” “偶尔抽根。” 这下窦雄的声音也带上了责备:“我可都戒了。你一个年青人,应该比老头子更有毅力才对。” 危从低下头去笑。他高高大大的一个人,性格沉稳,作风凌厉,在尊敬的长辈面前,这笑却带点孩子气,甚至有些腼腆,就像窦雄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叫人瞬间没了脾气。 “彻底戒了吧,对身体没好处。” 窦雄遂丢了双粗线手套给他,一起去阳台上给花换盆。劳作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些家常,窦雄拿铲刀指给危从安看不远处一块空地:“你看那儿,阳光多好。后勤的老张已经同意了,搭上一排铝合金架子。方便旧楼的住户晾晒衣物。” 干完活儿,窦雄又问:“什么时候走。” 危从安脱下手套,拍了拍身上的灰:“下周三的飞机。” 这一走,又不知道几时才回来了:“飞之前一起吃个饭?” 危从安正拿起喷壶浇水,听了窦雄的邀请,侧过脸来微微一笑:“好。我叫助理订位。” 时光飞逝,当年只到窦雄腰际的小男孩现在已经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无论气势抑或言行,都已经是一个成熟而独立的个体。他长大了,身边应该站着一个女孩子,和他一起摆弄这些花花草草。 “个人问题——解决了吗?” 危从安不以为意地摇一下头。 “喜欢什么样的。”窦雄道,“现在的人啊,总说要找有感觉的。听起来简单其实难得很!倒不如说说看,不喜欢什么样的。” 当窦雄问他有无中意或者讨厌的姑娘时,危从安的心头隐隐约约地掠过了一道倩影。 他十分诧异自己竟然会在此时想到她。 “暂时没有时间考虑这个。” 窦雄无奈摇头:“窦飞也这么说。都是借口。你们两个是不是想找天仙做老婆?仙女可未必看得中你们这些凡夫俗子。” 危从安笑着去拿扫帚:“我可以趁她洗澡时把她的衣服藏起来。那她就走不了了。” 窦雄接过扫帚:“你也不用把衣服藏起来。好好对人家,人家自然就会感觉得到。” 危从安站在阳台门口,看了一眼正弯腰扫地的窦雄。后者的头发虽还茂密,但白发已经占据了头顶的优势。 “如果她不领情?” “那要看你的动机是否纯粹。”窦雄起身,扶着扫帚,“你对她好,是为了她能回报你呢,还是纯粹为了让她过得更好。如果是后者,根本不存在领不领情的问题。因为你对她好的这个过程,即是结果。” 危从安想了想,淡淡道:“我做不到。” 窦雄并不是个爱说教的人,有些话他只说一遍,听得入耳固然好,听不进去也没关系:“你们做投资的,都是付出一分希望得到十分。但感情和工作不一样,以后慢慢就明白了。有空去斯蒂尔坐下来喝杯咖啡。你的骷髅杯子我让小依每天都擦一遍。” 第36章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窦雄回店里去,危从安出发去医院接外婆回家;路上危峨来了个电话,确认明天的家宴地点:“你现在哪里。” “我去医院接外婆回家。昨天送她入院体检。” “老人家身体还好?替我问候一声。” 丛母虽然年纪大了,行动缓慢,耳目仍清明,看到乖孙来接,那欢喜从眼睛里直溢出来,挽着危从安胳膊四处对人炫耀。体检结果不错,各项指标都在正常值内,医生叮嘱了几项事项,领了几盒保健药品,两人便往回走。一路上外婆翻来覆去地问他同样的问题,无外乎是衣食住行,危从安都像第一次回答时那样耐心。 直到了楼底下,外婆还在叮嘱:“工作再忙,也要按时吃饭。” “知道。” “没抽烟了吧。” “早戒了。” 乘电梯回到家中,外婆又道:“马桶旁的扶手好像有点松动。” “我已经上紧了。您去试试。” “你妈书桌最下面那个抽屉打不开。你看看怎么回事。” “好。” 原来抽屉内放了个旧饼干盒,东西装得溢出来,卡住了抽屉。危从安一手扶着抽屉,一手伸进去尝试先将饼干盒里的东西掏一部分出来——突然肩上伸过来一只手,塞了一块冰甜的水果在他嘴里,是荔枝。 外婆笑眯眯地问他:“好吃吗。” “好吃。看来得先把上面的抽屉取下来。” 上面抽屉里倒是只有一些习作本和几张卡片,外婆道:“这是你妈当年开作文班时小孩子们的作业本。她还一直保存着呢。听说有个孩子现在成了大作家。” 外婆识的字不多,但记得这卡片上的名字都是外孙写的,便问他是什么字:“你念给我听,我就知道是谁。” 危从安便拿起卡片来一张张地读。外婆道:“是了,姓秦的小娃娃。长得不好看,眼睛小小的,鼻子塌塌的,但是写出来的东西有灵气。不像那个叫美娜的小姑娘,长得挺可爱,可惜是个牛皮灯笼,怎么教也教不会。你晚上在这儿吃饭吗?外婆给你做最爱吃的丝瓜面。” “今天晚上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明天来陪您。”危从安突然道,“外婆——” “什么?” 他本想问丝瓜面的做法有没有教过这些小女孩,但立刻意识到了这个想法很愚蠢:“没什么。” “那明天晚上和你妈妈,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 “晚上要和爸吃饭。” “哦?晓得了。” 外婆去厨房准备晚饭;危从安坐在地板上,翻开秦蓁蓁的习作本。确实写的很好,辞句优美,行文流畅,他看了两页便放下,又神使鬼差地拿起贺美娜的习作本。 第一页的字大大小小,歪歪扭扭,开宗明义:“我一定好好学习写作文,贺美娜。” 他翻到第二页,《记有意义的一天》里写着:“上个星期六和堂哥一起出去玩。我们在书店里看书。堂哥不想看书。堂哥说有悄悄话和我说。堂哥说书店里有外星人。我问堂哥为什么会有外星人。堂哥说如果不是他救我。我就被外星人绑架了。谢谢堂哥。” 危从安为这拙劣文笔感到诧异的同时不免心想你是傻瓜吗?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在另一篇作文里她这样写:“我很喜欢唱歌。我唱歌很难听。我唱歌总会惹得大家生气。妈妈骑车带我去培优,我唱‘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爸爸生气了。奶奶做了红烧鸡翅,我唱‘今天好运气,老狼请吃鸡’。爷爷生气了。我现在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唱歌。” 时间差不多了。危从安看了看腕表,起身和外婆告别。外婆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事情,又把荔枝塞在他手里。 等危从安上了车,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本作文本,翻了两翻,闷笑一声,和水果一起放在副驾驶座上。 快开出家属区时,一台白色现代从对面缓缓开过来。因路边还停着一台车,危从安打方向盘,将特斯拉往马路牙子上一抬,让对方先行。 那台现代经过时降下了车窗。危从安也降下车窗,两边司机打了个照面。 丛静问儿子:“走了?” 危从安嗯一声:“走了。” “小心开车。” “知道。” 两人错车而过。 第20章 再生的涡虫 03 “是那个女孩子吗。” 在大堂里等待着的熊姓夫妇看上去总归有四十岁的年纪了。熊太太五官恬淡,身形丰腴,衣着素雅,安静地用手机回复着邮件。身形修长的熊先生倒是生得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一身惹眼的名牌,墨镜后面两只细长上翘的丹凤眼骨碌碌地到处乱瞄,三只手指在沙发扶手上乱叩乱敲。 听见丈夫这样问,背对着大堂门口的熊太太放下手机,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高挑美女,黑超红唇,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走进电梯。 “应该不是。再等等吧。不是说要一个小时才能到。” “现在的小孩子,一点时间观念也没有。” “是我们早到了。” 熊先生指了指手腕上的名表:“等下还要去和设计师见面。” “不急。” 熊太太连咳了两声。熊先生用一种嫌弃的口吻关切道:“你都咳了好几个月了,还是去医院看一下的好。” “没什么,就是喉咙痒。你别大惊小怪。” 熊姓夫妇半年前付了六成首付买下万象金乌二十楼的大平层。 其实金乌项目开发的比较早,万象是第一个提出平墅概念的房地产商,极尽奢华的地产广告轰动一时,甚至一度引发了社会上关于财富分配的大讨论。彼时熊太太还不是熊太太,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刚出校门,应聘到cbd的一家外语培训机构做小职员。一个叫susan的前同事刚好结婚离职,她便分配到那个名字,以及那个名下的一张单人床。 床是单人床,房间却要和另外三个女同事分享。这样的房间一共三个,每天都是十二个女孩子抢两个厕所。十二个女孩子的生活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六点半起床洗漱,套上白衬衫一字裙,描好眼眉腮唇,穿上高跟鞋出门赶七点十一分的那趟地铁。 现在熊太太已经不坐地铁。但她记得每次被人流狼狈不堪地卷出地铁站,豁然开朗的同时会看到万象大楼,金乌的大幅宣传广告高高挂起,水墨元素挥洒在金色质感的幕布上,还有大隐隐于市的五字广告词。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在地铁里一边戴着耳机默诵英文单词,一边躲避着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咸猪手,打仗也似地到了公司,把工牌往颈上一套就开始发邮件打电话联系学员的熊太太不自量力地有了个信念——一定一定要买一套金乌的房子作为自己的家。 金乌一平方米的价格是她一年的工资。 金乌最小单位是一百九十五平方米。 她将这个信念深深埋在心底,时不时拿出来激励自己一下。十几年转瞬即逝,工作,恋爱,跳槽,结婚,进修,生子,晋升,最后做到格陵一家知名教育培训机构的执行董事,而金乌的房价翻了二十倍。 这一趟走过来值得,回头去看那些苦也都淡了。一直用着的置业顾问介绍了几个新开的平墅楼盘给她。虽说地段不如金乌,但均是自带精装拎包入住。金乌是清水房,将来装修还是个麻烦事。对,金乌的物业一向口碑很好,但毕竟是快二十年的房子,配套设施怎么也赶不上新楼。 但熊太太心里一直有个金乌情结。二十楼的那套房子一放盘她立刻交定金——其实也就是这几年赚了些钱而已,她只怕再涨到买不起,赶紧卖掉两套投资用的小户型,凑齐了首付。 交付了钥匙,第一次以业主身份走进房子,熊太太激动得像个小姑娘似地奔到窗口去大喊大叫。开车回家的路上,她也一直边咳边笑,高兴到恨不得生一双翅膀飞起来。 紧接着就是装修。熊太太本就是个事必躬亲的性格,凡事都追求尽善尽美,装修的每一个环节她都要亲自把关。熊先生是格陵电视台的签约艺人,不上戏就跟在太太屁股后面,因而今天也跟着来做防水测试。 等了一会儿,熊先生饶有兴趣道:“刚才那个女孩子……” “美美美。一百分。” “我不是说这个。我在上个剧组见到好几个一模一样的鼻子,连那颗痣的位置都没变。估计是同一个医生。” “呵,你对美女总是很上心就是了。” 熊先生先是悻悻闭了嘴,又不服气道:“结婚前的事情,亏得你记性好,老是拿出来挤兑我。” 熊太太突然肩膀一耸,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利落起身:“来了。” 熊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呢,楼栋管家早迎上去和那刚步入大堂的女孩子寒暄:“贺小姐,好久不见。我向您介绍一下,这两位是二十楼a座的新业主,熊先生,熊太太。” 第37章 “抱歉让两位久等。” 之前双方只是与物业单线联系,这是第一次见面。熊先生在外人面前一贯风度翩翩,微笑示意间不留痕迹地将贺小姐浑身上下一扫——不像是在此地出入的模样,倒像是兼职家庭教师的女大学生。而从事教育工作多年的熊太太一望便知,这位贺小姐生得一副清秀面孔,说起话来柔软温润,一股清新书卷气扑面而来。似乎并不像物业口中所说“业主的一位朋友顺便过来取东西”那么简单。 “没关系。是我们临时改了时间。” 熊先生摘下墨镜,露出标志性笑容。 他是格陵电视台十八线甘草演员,年轻时演过一个轰动一时的情场浪子角色,正红得发紫时却任性地与圈外女友公布了婚讯。 大众偶像有了老婆在粉丝那里就等于失了身,更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叫susan的草根小白领,对他的演艺事业只有拖累,没有贡献。熊先生从此只能演女主角的短命前男友,现在年纪大了,又演主角们的风流长辈,也算是在屏幕上一直有露脸。方才几位物业的工作人员认出他来,纷纷与他合照,令得他那点虚荣心大为膨胀,自认为还算是个知名中年演员,就等着这位贺小姐也眼前一亮。 没想到贺小姐看他的眼神和看一般中年男性并无二致,不禁有些失落。熊太太将自己丈夫那点小心思全看在眼内,笑着抚一抚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那我们现在上去吧。”楼栋管家又叫了一名女性员工过来,“小白,你帮贺小姐拎一下包。”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的十分得体,贺小姐先是一愣,随即除下并没有藏任何攻击性武器的双肩包,递给那名叫小白的女性员工。 “你们对戚先生的前女友都是这样周到吗。” 楼栋管家面不改色:“贺小姐说笑了。戚先生一向洁身自好,往来的朋友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并无混乱的男女关系,不要听杂志报刊乱讲话。” 贺小姐点点头,又向熊太太讨教:“为什么楼上装修还需要楼下业主配合呢?是怕装修过程中破坏了楼下的房屋结构吗。” 熊太太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主要是卫生间和阳台需要测试是否漏水:“如果漏水的话,就要重做防水层。七天前我们已经蓄过水了,水位没有降低。不过还是亲自检验一下天花板比较好。” 贺小姐认真地听:“我过段时间也要装修房子。不是您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装修有这么多学问。” 熊先生已对贺小姐的“冷漠”释怀,笑着插嘴:“一看就是没操过心的小姑娘。” 楼栋管家不动声色地听他们双方交谈。到了十九层,他站在a座门口,开口道:“进去之前我有责任告知各位。19楼a座有自己独立的安保系统,直接和业主的移动终端绑定。我们出电梯时走廊及屋内的监控就已经自动打开,业主第一时间已经收到提示。业主保留对可疑情况录像并提交警局的一切权利。” 熊姓夫妇之前住的也是一百八十多平米的高档住宅,没听说谁家的排场这样大,不禁暗暗咋舌。 熊先生对太太低声道:“将来我们入住了,如果声音稍微大一点,不知道会不会从楼下伸出两挺机枪来突突了我们。臭小子最近迷上了架子鼓。” 熊太太亦低声:“不要开玩笑,正经一点。” 贺小姐道:“没问题。我接受监督。” 楼栋管家拿出备用钥匙来开门。 “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保管业主钥匙。如果业主长期不在本地的话,我们可以代为保管。因为工人每周要来做两次清洁和保养。” “请进。” 这套平墅的套内面积是两百六十五平方米,原始规格是五室三厅四卫。这些数字可能无法令人留下一个立体的印象——熊太太去过楼上自己的房子,一进门就如同站在了旷野上。 而这次进入楼下邻居家,她本来已经做好了长期不住人,空气一定很差的准备,结果却是被扑面而来的富贵荣华窒住了呼吸。 玄关柜上方挂着一幅莲花锦鲤图。因为意头好,熊太太在不少有钱人家里都见过这种大红大绿的装饰画。偏偏这一幅一看便知不是俗品,无论是风格布局,还是笔触用色都大气又不失细腻,黑白红金四种色调,不同主次深浅明暗所组合出的优雅与庄重,正暗合了熊太太当年所看到的金乌概念。 她把自己刚叮嘱先生的话都给忘了:“可以参观一下吗!” “我带师傅去检查卫生间和阳台。小白你陪贺小姐去拿东西。熊先生熊太太请自便。” 熊太太换了鞋子就从玄关开始参观,恨不得浑身上下生出百八十对眼睛出来,好把所有细节都看清楚。 她一边看一边赞叹,“真奇怪了。我们最近也看了不少装修实例,但完全没有看过这一家。” 熊先生一边看手机一边道:“可能请的不是国内设计师。” 熊太太无语:“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不是国内设计师会设计成现代中式风格?” “哎呀,这家装修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熊太太明白楼栋管家说的那句“每周两次来做清洁和保养”是什么意思了:“看来想要禁得住时间考验,还是得用中式红木。” “你不是说坚决不装中式?” 熊太太没说话,向餐厅移步。除了有经典的封闭式中厨之外,还有与现代中式风格强烈糅合的开放式西厨,各自的餐厅也用不同的主色调及设计凸显出了不同的风格。每一样让她觉得已经精巧到不能再精巧的安排,在下一个房间却能有新的赞叹。每每觉得视线疲劳时便会有插花版画布景,令人耳目一清。就连佣人房、储藏间这样的地方,也是全套红木家具,务求与全屋风格一致,死角也一尘不染。 标准的动静分离格局,十字动线朝纵深里走便是主人的私密空间了。套房门与墙面设计浑然一体,熊太太思考了一会儿才确定如何打开。 这里惊艳她的反而不是以屏风作为隔断的设计,毕竟这些年已经看得多了。她迎着一股与外间花香完全不同的凛冽气味向内走了两步,看到起居室的深色茶几上倒扣着一本翻开的西语书,书名是《cien a?os de soledad》。书旁放着一个金色小巧的指尖陀螺。 这一切仿佛昭示着主人离开不久,随时会回来。 熊太太没有多看就退出来了。想必对面那个卧室也是一样,自带一整套起居室,卫生间,衣帽间和书房。甚至于两家人住在里面,也可以是相对独立的存在,互不打扰。 跟在太太身后的熊先生对装修无感,对安保系统大感兴趣,大概是觉得自己也算名人,很有必要安装一个。 “我刚查了一下,这里的安保牌子是亨安。有很多功能……只要有活物进来,监控就会自动打开。我觉得我们还挺需要。” 熊太太叹息:“不晓得这样装修下来要花多少钱。我原本的预算是一百二十万,现在觉得可能羞辱了房子。” “你不要总觉得别人的就是好。你妈老早就说过了开放式厨房中看不中用,开起火来一屋子油烟味。还有这两个套间,一左一右,中间隔那么远,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吗?我们买这房子,可是打算四世同堂。” 熊太太冷静道:“等你儿子结婚,就知道这种相敬如宾的状态最好。” “他现在才八岁。” 熊太太若有所思。 “你说得对。趁还有大把时间,不如我们两个分开住,一人一个套间。就这么决定。” 熊先生瞪着太太,眼珠子几乎脱眶而出。 熊太太没有理他,轻轻打开另外一间套房。正如她所料一样,浅色空间内亦有暗香盈动,与对面套间互为阴阳。 与隔壁一模一样的屏风借用了出岫云心的概念,古典飘逸的线条加入了现代前卫的元素,遮得住视线,却阻隔不了声音。 内间传来一把温婉的声线与恬淡的香气相得益彰。 “没什么。你也是职责所在。……这个铁盒里有一个姓名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我就是想拿它而已。” 过了一会儿,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其实……在你之前戚先生总是带很多不一样的女孩子回来……一点也不避人……他虽然很帅很有钱,但太花心了……”怯怯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那些女孩子,和出来卖没有两样!真不知道戚先生看中她们什么!” 熊太太顿时油生出一股厌恶。 这么优雅有意趣的房子,居然被业主用来做滥交场所,着实可恨! 内间传来起身走动的声音。还是贺小姐温婉的声线,却听出了外柔内刚的蕴意。 “男人叫花心,女人就叫出来卖吗。如果是心甘情愿地各取所需,谁又比谁低贱一些呢。” 退出套房,熊太太喃喃:“怪不得要把我们两个也摆上台。万一她因为豪门梦碎发起疯来,也好有个第三方人证。” 第38章 熊先生亦摇头,满不在乎地说:“这样做不是小看了我们,也不是小看了贺小姐,其实是小看了这位戚先生。” 不一会儿小白和贺小姐也相继出来。贺小姐一句废话也未多讲,同熊姓夫妇简单告了别,只留下一个洒脱的倩影。 熊太太不知道那位贺小姐与业主戚先生有一段怎样的情债,但莫名地就是替她难过。能说出心甘情愿各取所需这种话来,不是爱的不够深,就是伤的太狠。 更何况她那模样并不像得到了什么,更像是什么都耗尽了,只剩下一根笔直的脊骨。 又替那位远在国外的业主戚先生遗憾。想必等他回来这里又是声色犬马,夜夜笙歌。不知道他会不会偶尔想到这位旧情人,又或者早就面容模糊。 楼栋管家和师傅亦回来了。看过三个卫生间两个阳台,确定没有漏水,双方都松了一口气。又听说贺小姐乖乖地拿了东西就走,没有横生波澜,楼栋管家两只紧绷的肩膀更是松了下来,满面笑容地送熊先生熊太太出去搭电梯。 电梯里熊太太状甚好奇地问那楼栋管家在这里做了多久,得知已有五年,不由得感叹:“都挺久了。” 接着她话锋一转,淡淡道:“那位贺小姐在这里住的时候,也享受过你如沐春风的服务态度吧。” 紧接着她又冷冷丢下一句。 “谁都不是傻子。” 楼栋管家面色不变,谦逊道:“您说得很对。今天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多包涵。” 见他唾面自干,毫无愧色,自有信奉的一套职业精神,熊太太反而不好再讽刺。细想之下,也怪不得管家这么警惕。置身这么一个富贵温柔乡久了,很难心态平衡。 她是早过了没有能力只能眼羡嫉妒的年纪。这么一趟参观下来,现在全身充满干劲,要狠狠地再赚个一千万回来。 这时楼栋管家接到一个电话,说了没两句,脸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挂了立刻打另一个号码:“贺小姐,请问您现在在哪里。……万象的赵律师说他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他有要事与您面谈……您现在在哪里?请您不要上车!请等一下!” 电梯一停,他甚至顾不上和熊先生熊太太示意,就已经飞奔而出,不见踪影。 熊先生走了两步亦停住,倚着前台,拿起一包干果打开:“似乎有好戏看。不如再留一会儿。” “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会还没听出来吧?怎么这样迟钝——我们楼下的这位邻居恐怕正是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戚具宁。刚才管家说到万象赵律师,应该是赵钱孙律师事务所的赵姓合伙人,专门帮戚家打理不动产。” “你又知道。” “我当然——” “我在讽刺你。别人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熊太太夺下丈夫手中零食,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去和经纪吴说,佛山,六安,姬水还有旧金山的那几场秀你都接。还有之前那部戏,你说不愿意做反派——放下自尊,接下来。” 熊先生直摇头:“又不是没钱用,我才不要做。每次走穴来来回回都是十几年前那部戏的主题曲,我一唱就想吐。还有,我一辈子没有演过反面角色,坚决不行。” “什么坚决不行?记住,我们现在还没有财务自由到可以对工作挑三拣四。我也马上回公司一趟。快快快,行动起来!” 第21章 再生的涡虫 04 送走所有客人,万象金乌19楼a座恢复了宁静,一如两年以来一直的那样, 令熊太太一眼折服的工笔国画名为《一池锦绣》,镶嵌在玄关柜的正上方。莲池中数茎莲花或开或合,亭亭玉立。半覆半张的莲叶下藏着若隐若现的九条锦鲤,象征富贵荣华,生生不息。画没有落款,亦没有印鉴。但只要看莲叶上滚动的纯真露珠,鱼尾处荡漾的慵懒涟漪,均有逼真的粼粼水纹便知是大家手笔。 若望得久了,你也许会怀疑自己的眼睛——那锦鲤像活了一般,从莲叶下露出一点红色的吻。慢慢地,慢慢地,随着时间流逝,涟漪漾开,锦鲤竟摆着尾儿从莲叶下游了出来。 锦鲤游过的弧线标准又熟悉——原来这是一面匠心独具的画壁钟。钟面与国画融为一体,毫无机械或电子的痕迹。两条一大一小的锦鲤分别是时针与分针,莲花莲叶错落别致,你若是看懂了,也能很快认出时间来。 时针与分针绕着轨道不知疲倦地游着,游到日升中天,游到白光生倦,游到天色渐暗,夜幕四合,玉兔东升。 夜张开黑黑的大口,吞掉所有痕迹,一如两年以来一直的那样。 两年前的十点差八分。 电梯开启,脚步由远及近,在门外停下,却没有立刻开门。一男一女两把声音在门口不知摆弄着什么,有模糊而轻快的笑声。 笑声停了,男声说:“好了。试试看。” 女声很温婉,就像一抹月色:“放在这里。” “对。放在这里。” “滴”的一声,门弹开了。走廊光线泻入的同时,也印出两条长长的影子在地板上。 几乎是在同时,玄关与客厅的灯次第亮起,一时间光如白昼,影子淡去,只有一对青年男女站在门口。 那丰神俊朗的男人穿着衬衣西裤,一件深蓝色西装挽在臂中。他胸膛及上臂粗壮有力,衬衫绷得有点紧,于是伸手扯下领带,又将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来。女孩子则是一头栗色长卷发,粉红色真丝连衣裙,水晶高跟鞋,愈发衬得肌肤赛雪,婀娜多姿。 他们那登对的模样,再加上一只行李箱,活像是一对新婚夫妇刚去度完蜜月回来。 相对于还不太适应的水晶高跟鞋,女孩子更在意的是新做的空气刘海。她有些怕这么几绺头发遮不住自己额头上的旧伤痕,于是举着手不停地拨弄着。 戚具宁握住贺美娜的手腕,轻而有力地教她放弃这样不自然的动作。 他低下头来,几乎要抵着她的额头:“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次,换你来我家做客。” 当戚具宁亲自去拿拖鞋的时候,贺美娜的注意力被玄关处的莲花锦鲤图给吸引住了,不知不觉地向前走了两步。 “好精妙。”她停了一会儿,低头问正半跪着将拖鞋摆在她鞋尖前的戚具宁,语气中充满赞叹,“这是钟,对不对?真有意思。” 戚具宁一愣,站起来,摇着头表示不可思议:“能一眼就看出来的人,你是第二个。”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第一个是谁?” 戚具宁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就知道你会问。不过,不用我说了吧。” 贺美娜了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嗯。不用了。” 一定是危从安。 她弯腰换拖鞋的时候,戚具宁又在她耳边轻声道:“告诉你——这幅画到了秋天的时候,会结出莲蓬来。” “骗人。” 虽然嘴上表示着不信,贺美娜还是仔细看了看那几朵莲花。等她来到客厅时,戚具宁已经摊手摊脚地躺在地毯上休息了。 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令得贺美娜心内最后一点不安,拘束,局促全融化了。一阵阵荡漾开的涟漪推着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屈膝坐在他身旁。 戚具宁看着一张俏脸出现在他上方。 “你是不是累了。” 他望进那对温柔如月色的眼睛里。 戚具宁轻声道:“你也去过我家的老房子。没有注意到这面钟吗。” 贺美娜摇摇头,又突然想通:“我那时候还没有玄关柜高呢。” 她伸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 “对。你那时还是个小孩子。”戚具宁看着她充满孩子气的举动,“现在,是个大姑娘了。” 他假装伸手去撩她连衣裙的裙摆,在她本能后退的同时,紧紧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左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躺下。 两个人就这样冒着傻气,并肩躺在客厅的地毯上。 什么也不想,又或者脑袋里塞了太多想法。 贺美娜轻声道:“我记得你家游戏室的天花板上有丘比特。” “唔……你房间的天花板上没有什么装饰。不对。有。在你床的正上方有一幅非常复杂的路线图,五颜六色,许多曲线和圆圈,令人眼花缭乱,却没有一个标识。” “对。那是我读大二的时候贴的。”贺美娜道,“每个节点的标识都必须记在脑袋里,而不是图上。”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你猜。” 戚具宁失笑:“大学时候贴的,多半和你的专业有关。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那幅图我管它叫3m。metabolicmetro map(大代谢路线图)。它绘制了人体内一个细胞的主要代谢途径,或者说化学反应。”贺美娜将手指伸向空中画了一个圈,“中间下面这个圆圈代表三羧酸循环,三大营养物质的代谢途径。它旁边稍小一点的圈代表鸟氨酸循环,尿素的合成途径。左上角的两个靠在一起的圆圈是——” 第39章 她猛然意识到戚具宁可能不懂,于是换了浅显的表述方式:“——它解释了细胞怎么呼吸。总之啊,一个人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可以用这些圆圈和线条来说明。” 她对着戚具宁微微一笑。 剪着童花头,穿彼得潘领白衬衣,红色背带裙和透明水晶凉鞋的小女孩,穿越了时空,和现在这个剪着空气刘海,穿着名牌连衣裙和水晶高跟鞋的美女,重迭在一起。 躺在她身边那个顶顶标准的漂亮小男孩,现在也变成穿着名牌衬衫西裤的英俊男子。 戚具宁并不懂她说的这些。他只知道现在的她在他眼中是如此brainy(聪明)又sexy(性感)。 就好像他解释她不懂的gentrification(仕绅化)时,也会令她心折。 戚具宁支起上身,伸手温柔地将她鬓边的长发挽到耳后。 他凝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要一直望到她的灵魂深处去:“你的3m能解释一个男人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女人吗。” 不待她回答,他的嘴唇已经贴了过来。她大睁的眼内有着恰到好处的惊慌无措,教他心内充满了又怜又爱的情感。 眼见就要完成两人的浪漫初吻,最后一刻他却亲到了她的手背。 原来是贺美娜突然捂住嘴,将一大声喷嚏按在了胸腔里。 戚具宁一愣,随即懊恼地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停了三秒,闷笑一声。 他利落起身,将她也拉起来:“地上凉,你本来就容易感冒。起来吧。” 他背对着她整理衣服;贺美娜站在地上,双手绞了一会儿:“……那我去把行李收拾一下。” “不用收拾。明天会有工人过来。”戚具宁略侧过脸来对她解释,“她不爱住这里,因为她丈夫和孩子都在老房子那边。可是我又习惯了她。” 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贺美娜看了看放在玄关的行李和购物袋:“……她怎么知道什么东西要,什么东西不要呢?” 戚具宁略一想想,笑道:“这个问题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反正我每次需要什么,都会在手边出现——我的手机呢。” 他顺手从茶几上抄起手机,开始浏览未读信息。贺美娜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一直放在书包里,此时才拿出来。 她手机上未接来电有十几个,schat的同学群已经炸了,近千条的信息还在不停滚动。 戚具宁给贺美娜穿上水晶鞋的新闻传得沸沸扬扬;schat的同学群里又有视频又有截图,但是当事人贺美娜一个也没有点开。 某位男同学发来的痛心疾首的短信她也要很久之后才看到。 “贺美娜,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不贪慕虚荣的好女孩。你真的要和一个召过妓的富二代在一起吗?就因为他有钱?我看不起你!” 她不会响应陌生人,熟人,死党甚至于亲人的质疑,问询,求证抑或恭喜。 不是因为冷漠,也不是因为逃避。而是因为戚具宁在身边,她不想有一点点的分心。 她把手机重新放回包里,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蜷起双腿,一边揉着酸痛的脚腕,一边看戚具宁走到角落去打电话,又发了几条信息。 她其实有点寂寞。她幻想过这样的场面一千万次,也准备了一千万句话要和戚具宁说——或者不说话就静静地待在一起也好。 但是现在眉头微蹙的他显然和自己的手机更亲近一些。 也许她应该适应。 戚具宁通知边明安排好贺宇和胡苹这几天的生活起居,免得他们受到记者骚扰,又走过来对新女友道:“美娜,我们这几天暂时不要出门。” 贺美娜不问原因,点点头:“嗯。” 她的温顺与依赖显然令戚具宁非常愉快。他太知道怎么给一个女孩子甜头了。 “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欢仪式感?” 这并不是征求意见;贺美娜不及回答,已经被戚具宁从沙发上一把拉起,搂着她的腰,举起手机—— 在按下拍摄键的同时,他突然亲了她面颊一下。 这么一个霸气的搂腰动作,这么一个蜻蜓点水的浅吻,加上双脚离地的失重感,立刻让他的新女友高兴起来,也让第一张记录了两人互动的甜蜜合照亲热又自然。 戚具宁将合照放上icircle,配的文字是——“是的,我们在一起了[心]”。 这条爆炸性的宣告很明显将整件事推向第二个高潮,合照下很快收到了不少朋友和同侪的恭喜赞美。 但戚具宁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他浏览着快速上升的点赞和评论,最后把手机扔到一边,往沙发上一躺,手臂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一把温婉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你在等人点赞吗。” 立刻她就善解人意地自己回答:“哦,我知道。不过美国那边有时差呀。这个时间——他正在上班吧。” 戚具宁睁开眼睛。 他这才隐隐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似乎有些……过分? 这个坐在他身边,留着令她不习惯的刘海,穿着她不习惯的洋装,脚背有高跟鞋留下红色印痕的女孩子现在还不知道,他可以给她许多许多的甜头,他可以给她最透明珍贵的水晶鞋,但这一切都不能弥补他不纯粹的动机。 她傻傻地以为他在等的是死党危从安的祝福。 不。他在等戚具迩的雷霆之怒。 “那不行。”他顺水推舟,笑着回答,“让我来打扰他一下。” 戚具迩这次沉住了气,一直捱到第三天才露面。 她和司机,秘书,还有六个行李箱一起出现的时候,弟弟和新女友正在西式厨房里边做早午餐边聊天。两人在流理台的两边面对面地站着,一个切吐司,一个切水果。 “我今天要出门。” “可以。我叫司机过来。”等了三天,蹲守在楼下的记者们大多已经失去了耐心,转而去追逐其他新闻。 “不用窦伯伯送我了。等下力达会过来接我。”贺美娜说,“那天我完全忘记了她在机场等我。后来也没有回她的消息。我得请她吃一顿好的。” 戚具宁打开一罐鲑鱼罐头:“不如一起出去double dating(两对男女一起约会),怎么样。” “啊?可我们是要单独出去,才好说男朋友的坏话啊。” “是吗?太不象话了。”戚具宁放下罐头,用一条干净的毛巾擦擦手,“那我更要先听一听了。” 他一对手肘撑在流理台上,示意贺美娜开始列出他的“罪状”。 “没有啦。我没有关于你的坏话要讲。我们会一起逛街,然后喝杯咖啡,聊聊天,电影四点五十分开始,看完电影吃晚饭,吃完晚饭再散会儿步。力达的安排从来不会错。” “看起来她比我这个男朋友更会安排约会。要我接你回来吗。” “不用。她会送我回来。” 戚具宁没说话,笑着切开一颗西红柿。 贺美娜问:“怎么?” 戚具宁一边切片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只是在想一个女孩子这么独立能干,那她的男朋友做了什么。” 贺美娜一愣,随即轻松道:“她男朋友这辈子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很多好事。” 她伸开拇指食指对他做射击状:“你也是哦。” 戚具宁配合地哀叫一声,以手捂心,朝后倒在冰箱上。 经过这三天的相处,她从一开始的处处拘束慢慢变得活泼起来。 他故意装作痛苦又吃力:“……一定……一定……要十二点以前回家。” 贺美娜刚想说怎么可能玩到那么晚,眼角瞥见有人走了过来。 “具宁。” 不知何时戚具迩已经来了,站在厨房与餐厅的交界处,双手抱胸,脸上倒是笑着,客客气气地问:“你们在玩过家家?请继续。” 靠在冰箱上的戚具宁站直身体,瞟了姐姐一眼,又对贺美娜道:“不是那样切。” 他走过去,从后面绕住女友,用自己的一双大手将她的一双纤手握住,教她在鳄梨上纵切一圈,剖开两半,取出果核,然后在果肉上纵横划几刀,切成粒状。 在这个做作的示威过程中,他意外地发现她的头发很好闻,她柔软温热的身体也很像一只可爱乖巧的小兽。 他抬头问戚具迩:“我们在做总汇三明治,还有西泽色拉。你要吃吗。” 戚具迩松开抱胸的双手,似乎是要做一个鼓掌的姿势,但又放下来。 “不用。等你们玩好了,我们聊一聊吧。我在客厅等你们。” 她走出去两步,又回头道:“对了,下次去海伦街购物可以挂在我账上。每家店我都有贵宾卡。” 戚具宁见她去了客厅,随即松开环抱贺美娜的双臂,道:“你去泡点茶。” 第22章 再生的涡虫 05 贺美娜泡了茶出来,看见戚具宁和戚具迩对坐在沙发上,窦飞站着。 她并不知道这和上次姐弟对峙的局面一模一样,对站得笔直的窦飞道:“请坐。” 第40章 戚具迩和戚具宁异口同声道:“他从来不坐。” 姐弟俩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你别操心了。” 戚具迩抿了抿嘴;戚具宁道:“过来坐吧。” 贺美娜坐在了茶几另一端的单人沙发上。三人坐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戚具迩看了一眼端坐一旁的贺美娜,闲闲地开口:“贺博士。开个价吧。” 贺美娜并没有如她预期地大惊失色;又或者满脸委屈状地解释。她沉静地迎向戚具迩不善的目光,摇头示意:“具迩姐,我没有价要开。” 戚具宁玩味地摸着下巴,看着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潮涌动,突然莞尔。 “姐,你忘了吗。她不领万象的工资,不用怕蒋毅,更不用怕你。” 戚具迩有些悻悻:“你们是不是误会了?具宁,你不是打算和贺博士一起出国吗?我来提供资助而已。” 她示意窦飞将资料拿出来。 “具迩姐。我有工资和奖金。可以自给自足。再养一个人也没有问题。” “再养一个人也没有问题?”戚具迩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知道具宁一个月的花销是多少?” 贺美娜心算了一下,很快地回答:“大约是两千八百二十元人民币。” 这是戚具宁在她家寄居时的消费。 戚具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对于自己的每一句话贺美娜都能有理有据地顶回来终于感到了一种挫败感。戚具宁不由得击一下掌,笑出声来。 “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我只是希望能帮你们把生活安排好。” 戚具迩将资料摆在茶几上。 “我在df附近挑选了几套公寓,都在十五分钟步程之内。家具齐全,设备完善,可以拎包入住。” 她拿起一份宣传手册递给弟弟;似笑非笑的戚具宁没有接,戚具迩又不计前嫌地递给贺美娜。 “你是身体不太好吗,怎么老在揉鼻子。我们家有位中医世交,我帮你预约好,开点药调理调理。” 戚具宁替贺美娜拒绝:“美娜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吃过很多中药。现在看到汤药就有阴影。” “你倒是很了解。” “因为我们会关心彼此,以对方的意愿为先。” 戚具迩轻轻地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戚具宁看了看贺美娜出于礼貌一直拿在手里的宣传单张,语调轻佻:“这一间不错。对了,不给我买一艘游艇吗。我喜欢大海。” 戚具迩嗤了一声。 “那有什么问题。对了,还有这个。” 她将带来的六个行李箱打开,四季衣衫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全部帮你们准备好。” 贺美娜看了一眼戚具宁,后者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为什么还有冬天的衣服?现在是夏天,冬天的衣服可以去了再买。” “我告诉过你,波士顿的冬天很冷,你忘了吗。总之,我会在海湾附近再找几间公寓。df附近的公寓方便通勤,周末或者休假的时候可以住在海边。” “万象在加州有办事处。你们只用选好公寓,剩下的事情我会让公司员工处理。”戚具迩道,“不要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疼你们。希望你们在波士顿一切安好,学业有成,工作顺利。” 戚具迩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不紧不徐,叫人看不透她的真实想法;戚具宁两颊绷得很紧,仿佛有些生气的预兆;但最后还是彬彬有礼地对姐姐的关心表示了感谢,并表示自己和美娜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我们在波士顿会很开心。希望你在格陵也一样。” 正好贺美娜与钱力达约定的时间到了,于是和戚具迩一起出门。在电梯里,戚具迩表示不如由自己送她过去,贺美娜知道她一定还有话想和自己说,就上了她的车。 谁知上了车,戚具迩倒是没再说她与戚具宁的事情,转而聊起了家常,问候了贺美娜的双亲,还有哪些常常走动的亲戚,有没有要好的同学朋友,又说起自己和戚具宁的关系,感慨不听话的弟弟实在让人头疼。 “具迩姐,我可以说说我的看法吗。” “请讲。” “我觉得你们姐弟俩在面对彼此的时候就像小孩子一样。虽然我只见过你们赌气一般的斗嘴,但我想你们姐弟俩好起来也一定很亲密。”贺美娜道,“有一个人能让你心底永远保持一块童真之地,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戚具迩微微扯动嘴角。 “对于一个下岗家庭来说,能把女儿培养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很难得。” “我一直很感谢父母给了我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也要你自己上进才行。你一家人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都活得这么努力,很了不起。” “谢谢。” “贺博士,你很聪明也很识大体。我丝毫不怀疑你将来会取得很大的成就。我不明白的是,你这样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和戚具宁纠缠不清。他这个人幼稚,冲动,自私,冷漠,对男女关系很随便——和他在一起,你失去的会比得到的多。” 该承受的言语总会来。可是听到的那一刻心里总是有些难过,这份难过堵住了贺美娜的嘴,叫她只能空洞地表态:“我不怕辛苦。” “你父母辛辛苦苦把你培养出来,不是为了栽在一个烂人手里。不是吗?” “具宁不是烂人。” 贺美娜的抗拒让戚具迩不耐。那种微弱而坚定的力量在逼她失去教养,成为恶妇。 “不是?呵,你知道你现在躺着的那张床有多少女人睡过?就在上个星期,星期几来着? 对,星期一。我亲眼见到两个女孩子几乎一丝不挂地一起从他的卧室走出来。你觉得他们在干什么。” 上周一。 离他送上水晶鞋不过三天而已。 贺美娜的瞳孔骤然缩小,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地啊了一声,如同从失却血色的双唇间伸出一只苍老干枯的手,徒劳地做着拒绝的手势。 戚具迩挑起一边眉毛,乘胜追击:“你该不会以为我为了离间你们故意撒谎吧。” 她拿出手机晃一晃。贺美娜看到她的锁屏照片是一张正在扑蝶的小奶猫,和jenny说的一模一样。 真是奇怪的关注点。她心想。她明明应该专注于戚具迩刚告诉她的事情。 那只手缩回去时,在贺美娜的喉咙上狠狠地扯了一把,扯得她唇舌发紧,不受控制。 “我相信具迩姐没必要编排这种事情。” “你刚才说我和具宁喜欢斗气——那你知不知道,他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和我作对?仅仅因为我觉得你们不般配,提前提醒了他,就激起了他的叛逆心。” 很难说哪样事实更诛心。 “所以呢?具迩姐是希望我有自知之明,主动离开?” “我会给你一个很体面的离场。” “你就不怕激起我的叛逆心吗。” “贺博士。这不好笑。” “好。不说笑。具迩姐,这是我和戚具宁的事。我不打算听第三个人的建议。哪怕是他的姐姐。” 戚具迩双颊绷紧,眯起眼睛。 莫名地,贺美娜就觉得这个小动作一定很像戚具宁的母亲,戚黛。 她想起胡苹带自己去戚家打麻将,带她们去的阿姨作了介绍。戚黛也是这样双颊绷紧,眯起眼睛,右手虚虚地在她头顶摩挲了一圈:“真可爱。来和阿姨拍张照。对着镜头笑一个——阿姨家里有个哥哥,去和哥哥玩一会儿吧。” “也是。都到了这一步,你怎么会轻易听我的呢。”亏她还真信了那套关于‘quota pool’的鬼话,以为面对的是一个知进退的聪明人,“你不介意我拍一张你的照片吧?” 贺美娜问戚具迩,也是问时光里的戚黛。 “为什么要拍照?你明明不喜欢我。” “你就当这是恶趣味好了。我手机里有一个相册,专门存放和戚具宁有过亲密关系的女孩子。让我们看看,你会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不是恶趣味。这是一种侵犯行为。” “呵。别假正经了。难道你不想了解你男朋友的偏好?” “不想。我也不想被放在里面——” 戚具迩将手机伸到贺美娜面前,随意点了几张。 她指着一个美貌几乎可以媲美明星的女孩子:“漂亮吗?她叫尚诗韵。曾经是危从安的女朋友。” “你看。他连自己最好朋友的未婚妻都能睡。迟早也能做出击穿你底线的事情。” “具迩姐。我刚和你这是我和戚具宁的事,我不打算听第三个人的建议。同样,如果我们最终分开了,我也不会向第三个人哭诉或者要说法。” 戚具迩又眯起眼睛。 “好大的口气!” 大概在戚黛去世前三个月的一个夏夜,戚具迩打算在后院放孔明灯许愿。戚黛从窗户看到了,叫女儿不要这样做,因为可能会失火。 第41章 戚具迩觉得很委屈。明明是一片孝心,为什么妈妈看不到,还要阻止我。于是硬着脖颈说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你知道我妈说什么吗。她说不是所有的后果你都能预料到,你都能承担。讲大话的人,其实只能骗骗自己。” “而你,贺美娜,现在就是在杂草里放火。你不可能承担起这种责任。你会跑得比任何人都快。” “如果说之前我们还能客套地来往,是因为我们没觉得会侵犯到彼此的利益。那现在既然是这样的局面,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就会很直接,希望你能牢牢记住——戚具宁他再烂,也是我们这个阶级的人。贺美娜你再优秀,也只是你们那个阶级的人。而你们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就是sferra和明珠牌床单的区别。” 她一口气痛快地说了出来,想要看贺美娜的反应。 “具迩姐。我是不是看起来脾气很软,所以你就毫无顾忌地将丧气话讲给我听?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愤怒和伤心。” “这样就伤心了?将来有你伤心的时候。” “你说了很多和你身份并不符合的话。但我不会。” 戚具迩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贺美娜也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在钱力达约定的地点放下贺美娜后,戚具迩又降下车窗叫住了她。 “往后不要叫我具迩姐。我永远不会是你的姐姐。” 贺美娜暂住的这间卧室里,陈列着一整面墙的chi’s娃娃。 和美娜娃娃的千人千面不同,chi’s娃娃一律大眼樱唇,有着浪漫的发型和精致的妆容,身材高挑,凸凹有致,穿着缤纷的时装。 市场上chi’s娃娃的销售一直远远领先于其他同类产品。女孩子最想拥有的洋娃娃排行榜第一名永远是chi’s娃娃。每年应季推出的chi’s娃娃总会引领一段时间的服化潮流,就像它的广告语一样——always see chi’s in my heart (娃娃映我心)。 每个女孩子都会在chi’s娃娃里看到自己梦想成为的完美形象。 比如说现在,第五排第三列的chi’s娃娃和贺美娜一样,有着栗色长卷发,身穿粉红绸裙,略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一股温柔亲切的表情。 贺美娜并不是不喜欢chi’s娃娃。她很喜欢广告语中的双关含义——“always say cheese in my heart”(与“see chi’s in my heart”谐音,意为心中永存笑容)。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材质,相近的价格,明明有着更多表情动作,更多职业设定,更多可能性的美娜娃娃反而成了小众爱好? 一直喜欢美娜娃娃的她能成为第五排第三列的那个chi’s娃娃吗?她得成为一个chi’s娃娃吗?她得时时刻刻保持那种温婉的笑容和心态吗? 这样包装有用吗? 定义一个人,到底在于他的衣着,他的谈吐,他的家庭,他的才华,抑或只是他人的评价? 那她到底是谁?贺宇和胡苹的宝贝女儿?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抑或戚具迩眼中表面正经实则势利的女人? 穿上水晶鞋的时候,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子;可是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叫她越来越无法肯定…… “你在练习微笑?” 不知何时戚具宁出现在梳妆台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衣,又看了看贺美娜的睡裙。 原来这个晚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穿上了在西城时的平民睡衣。 一看到他,那些闹心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这一秒,她不需其他人的肯定。这一秒,她的全部就是他,他的全部就是她。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当你露出那个好似灰姑娘继母的笑容时。”戚具宁努努嘴,指向她半干的头发,“你洗头了。” “tony老师说三天就可以洗头。” “唔。你很听发型师的话。”戚具宁倚在梳妆台边,手里拨弄着一枚指尖陀螺,“不知道你是否也会同样把戚具迩的话放在心里。” “那取决于她对我说了什么。” 戚具宁笑着抱起双臂:“那她说了什么。” “你猜。” 戚具宁凝望着她;眼神坦荡,嘴角暧昧。 “我想,她会告诉你月亮的背面有什么。” 贺美娜很感激他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所以她也可以用调侃的语气接下去。 “可不是吗。她把每个漂亮的陨石坑都指给我看了。” 戚具宁收起了满不在乎的表情。他不以风流为荣,也不以浪荡为耻,反而是贺美娜从容戏谑的应对令他有了那么一丝丝——不满? 他应该对这一期的女朋友很满意才对——聪明,漂亮,温柔,乖巧。 可有时候又太知情识趣了些。 “我明知戚具迩会和你说些不中听的话,还是让你和她一起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如果我们在一起,以后这种事情就不可避免。你会听到很多恭维的话,也会听到很多流言蜚语。你得学着将那些纷扰都排除在外。”戚具宁牵起贺美娜的手,“只握着我的手,只看着我的眼睛,只相信我说的话——就不会有事。” 贺美娜伸出食指,指指他,又指指自己:“那如果我们之间产生了分歧呢。” 戚具宁本想说“当然听我的”,贺美娜却点点头,仿佛已经了解他的意见:“那就商量着来。” “你觉得你姐姐会让我们继续住在这里吗?” “为什么这样问。她凭什么不允许我住在自己家里。” “你不是说这房子是万象高层的福利公寓?毕竟你现在已经离职了。” 戚具宁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不名一文的“豪门弃儿”。他有些后悔一开始不应该暗示自己穷困潦倒,以至于现在要处处小心以免露出破绽。 “住到飞之前一点问题没有。我想她这点气度还是有的。话说回来,你觉得她提供的公寓怎么样。” 贺美娜拿过手机,调出几张图展示给他:“这是我租的卧室。” 小了点。不过没关系,挤挤也能住:“其他房间呢。” “没有了。只有这间卧室。还有一个不到三平方米的卫生间。我们需要和另外两名租户共享厨房。” 一言以蔽之,比贺家的居住条件还要差。 “坦白讲,就我现在的经济能力,如果你选择和我一起走的话,就只有这个条件。不过——你不是想读波士顿大学的艺术专业吗?第一年的学费我已经预留出来。第二年的学费我会再想办法。” “还有,如果你想去海边度假,周末我们可以租车前往。我已经看好路线和旅馆了。”她将找好的数据翻给他看,“这条路线有很多背包客推荐,消费也在我们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看到贺美娜竭力为两人将来的小日子精打细算,这种在经济上被照顾的感觉让戚具宁感到挺新鲜。 他很好奇,她纤薄的身躯里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第23章 再生的涡虫 06 “哎我说,用那笔学费去租一个好一点的公寓怎么样。” 贺美娜叹了口气,拿过纸笔:“向你交个底吧。这是截止到今天为止,我们户头上全部的钱,包括活期,定期,还有理财产品。” 戚具宁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我们的钱?” 她唰唰写下一个数字:“对啊。虽然你没有钱。但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那是一个令“不名一文”的戚具宁会惊叹的六位数:“没想到我傍上了一个小富婆。”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笑道:“我小时候曾经算过命。那位大师说我这辈子都不用自己赚钱,会有人赚钱给我花。” “真巧。我也算过命,那位大师说我这辈子都不用自己开车,会有人给我开车。” 两人相视,又同时为这幼稚的过去而笑。 戚具宁耸耸肩:“他可能对每个来算命的妈妈和小孩都说同样的恭维话。” “不开玩笑了。这笔钱除以汇率后也没有多少。”贺美娜怕他想起戚黛心里难受,在他眼前晃了晃笔杆道,“你是想住得舒适一点,还是学喜爱的专业?恐怕只能选一样。否则我们会跑产——破产。” “别激动。”戚具宁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一提到大额消费,你话都说不利索了。” 贺美娜吐了吐舌头。 “如果接受了你姐的恩惠,我们就得听她的,对不对。” “对。” “那就不要接受。”贺美娜说,“你看这样如何——我先短租一间好一点的公寓。你去学校旁听几节课。做个比较再决定。” 她将选择权交到他手上。 “不用麻烦了。”戚具宁靠着梳妆台,面上带着一股轻佻的傲气,“所有人都觉得我没有办法住的地方,我偏偏要挑战。” 虽然提供了选择的余地,但听到他利落地下定决心,贺美娜还是很高兴。 因为这才是她认识的戚具宁。干脆果决,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 第42章 “我会想办法让它变得很舒适。” “我相信你做得到。” “你喜欢什么样的墙纸?” 他伸了个懒腰:“那个去了以后再考虑吧。你去睡——不,你去坐在床边,ju-ning老师给你吹头发。” “谢谢。” 柔软光泽的秀发披散在单薄的肩膀上。风筒发出呜呜的声音,吹动发丝在修长的指间拂动,就像少女将洁净的脸庞依偎在少年的手心,眷恋而羞怯。 戚具宁轻嗅贺美娜缠在他指间的发丝,确定之前感受到的体香不是一场浮尘幻梦。 “你的头发很好闻。” 贺美娜抱膝坐在床边,他站在她身后,声线比平常要沉一些懒一些,仿佛直接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引得她的一颗芳心禁不住地共鸣起来。 “我这两天用的洗发水和你一样啊。不过这个牌子我好像没有在商场里见过。” “从巴黎带回来的。”戚具宁道,“唔——或者可以引进。” 她点点头,将下巴继续搁在膝盖上,看着自己的指甲。微热的风吹得她很舒服很享受。 戚具宁突然觉得好笑。 从一开始他有冲动和她上床开始,总是阴差阳错不能成功。真到了自己地盘,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缺,又变成了纯情派——说着你的头发很好闻,这是什么烂台词。 “你笑什么。” 原来她一抬头,正好能从梳妆镜里看到他。 “没什么。”戚具宁摇摇头,关上风筒,放到一边,“好了。还满意吗?” 贺美娜点点头。 “你吹得挺好。很舒服。” 戚具宁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整个人都跌到地上去了。贺美娜不知道他为什么笑,赶紧去搀扶他,却被他也一把拉到地上。 “喂,你到底笑什么啊。”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他笑得眼泪都溅出来,“让我平复一下。别坐在地上。会感冒。到床上去睡。” 就这最后五个字,他又笑得双肩颤抖,简直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出来。纯情如贺美娜,也猜出来了他为什么笑,以及,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与她一直以来的教育相违背;这与她一直以来的夙愿相一致;也许正是这种矛盾,才使得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又邪恶又美妙,又分裂又融洽。 她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情看着躺在身边的戚具宁。 “具宁。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其实……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把我捡回家。是对喝醉的我一见钟情吗?不是我自大,女孩子很容易对我一见钟情。”他将双手枕在脑后,“有时候也挺让人困扰。” “如果我说比那还早呢。” “比那还早?难道——难道是被我打破额头的那次吗。看不出来你还有受虐倾向。” “不是。小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都是爸妈告诉我的。” “那是什么时候。又要我猜吗?你可要想好,这种话真的不要随便说。对男人而言,被女人暗恋是一种赞美。但暗恋太久就是一种负担。” “太沉重?” “没有爱不求回报。我不喜欢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背上莫名其妙的债。” 贺美娜看着他阖上的双眼,和冷峻的侧脸。 “是我们中学同校的时候。” 戚具宁想了又想,皱眉道:“我知道我们读同一所中学,但在不同的学部——有过交集吗?” “当然有啊。不过是小事。你可能不记得。但我记得非常清楚。” “因为有过交集,所以被我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发现我不再是当年那个打破你头的臭小子了?” 贺美娜促狭道:“当然不是了。主要还是因为你长得帅。” 戚具宁忍俊不禁,翻过身来面对着她。 两人鼻尖之间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互相看得到对方眼底的倒影,清澈又透明。 “为什么不问我喜欢你的原因。” “难道不是因为我可爱又聪明。” “可爱还不足以做我的女朋友,除非你是珍贵的国宝——你是熊猫吗,贺美娜同学。” 贺美娜猛然弹起来,声调一如拂过他鼻尖的发丝般俏皮:“你记得?我没想到你真的记得!等一下。” 她翻身下床。 “喂,我应该记得什么?” 她赤着脚啪嗒啪嗒跑到衣帽间去,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拿出来一个马口铁的小罐子,重跳上床,递给戚具宁。 她将发丝挽在耳后,示意他打开。 “快,快。” 罐盖打开来,淡黄色防潮纸上放着一个约一指宽,半指长的紫色水晶姓名牌。 戚具宁见那姓名牌上外校的校徽旁刻着“ju-ning chi”:“这是我高一时的姓名牌。怎么会在你这里。哇,这个紫色,太娘了,我永远都记得。” 那还是贺美娜在外校读书的时候。早秋里的一天,不知哪里来的一只虫子钻进忘记放下蚊帐的床铺,第二天早上贺美娜整张脸纵横交错,红肿得像猪头一样。到了傍晚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又疼又辣。 因为班主任一贯认为学生的病痛皆由娇生惯养而来,她不敢请假,没吃晚饭悄悄一个人摸去了校医室。 校医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隐翅虫的毒液造成的,拿了蛇药碾碎给她厚厚涂上一层,又臭又腥:“先观察。如果明天没有好转的话,我就开病假条让你回家休息。戚具宁,你的体温计好了,拿来给我。” 旁边病床的隔帘猛然被拉开,一个男孩子跳了下来,应该是被贺美娜吓了一跳,用一种浓重的鼻音调侃:“呵。熊猫学妹。怎么一脸都是药。” 贺美娜两只眼睛都被药膏糊住了:“我不请假。我还要去上晚自修。就是看不清楚黑板怎么办?” “消肿了就会好。或者你和第一排的同学换下位置。”校医拿过体温计,“你发高烧。我给你开退烧药。” “不用。我要回家。给我开假条。” “你看看刚走那女孩子,快毁容了,眼睛搞不好要瞎掉,还坚持上晚自修。你说说看,这个学期你请多少次假了——” 贺美娜正好折回来:“请问有伞吗。外面下雨了。” “什么?下雨了?这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校医急忙起身,“我回宿舍去收衣服,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的假条呢。” “回来给你开。” 戚具宁气恼地咒骂一声:“真烦。” 外面雨越下越大,贺美娜摸到一张椅子,默默地坐下来,消化刚才校医说的话。不知不觉中,豆大的泪珠开始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病床上传来一把惊奇的声音:“呵。你的眼泪是黑色的呢。” 原来戚具宁还没走。 “外面落大雨,里面落小雨。”他咕哝了一句,是贺美娜没听过的温糯方言,很快又换成普通话,“别哭了,药都白上了。” 贺美娜可怜巴巴地擦着眼泪:“我不想瞎掉。我还有好多书没有看。”她可是要读博士的。 “她是吓唬我。真有那么严重的话,早给你办转院了。”他咳了几声,又问,“吃饭了吗。” 贺美娜摇头。 “接着。” 一小袋巧克力夹心饼干掉进她怀里。 贺美娜一边吃饼干,一边抬起头,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他脸上带着口罩,翘着二郎腿半躺在病床上。 “你是戚具宁?你是高一中美班的戚具宁?家里开玩具厂的戚具宁?” “如假包换。” “你……我叫贺美娜。”她指指自己的姓名牌,“我妈说你以前打过我。” “谁?你说你是谁?谁说我打你?” “我妈妈以前和你妈妈打过牌……我去你家里玩……”她啰啰嗦嗦地套着近乎,一边把一小包甜饼干都吃光了。 他哦了一声,翻身坐起:“是。我想起来了。你是收集美娜娃娃的那个女孩子。《玉女心经》还在吗。” “还在。”她把刘海掀起来:“你看,伤疤还在这里。” 他下床走过来仔细观察儿时顽劣的痕迹。 “对不起。”他突然促狭地补了一句,“不过,你没听说过吗——喜欢你才欺负你。” 贺美娜一怔。这时,晚自修的第一遍铃响了,她紧张地起身准备冲回教室去。 “喂,等等!” 他把她拉住,从后面将校服外套往她头上一罩,又在下巴处抻抻两片衣襟,示意她一只手拉紧,只露出一张涂满药膏的脸。 他牵起她另外一只手。 “冲!” 发烧滚烫的手心牵着她冲进雨里,穿过操场,戚具宁把贺美娜一直送到教室门口。 “到了。快进去吧。一看你就是好学生。” “谢谢。” 戚具宁抽回外套时发出一声脆响。他捋了捋湿透的头发,朝地上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 第43章 他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她一点都没淋湿的头顶。 “你不会瞎,也不会变丑。戚具宁说的。” 他一只手指拎起外套,潇洒地转身走了。 不知道是因为他笃定的语气,还是摩挲她头顶时的温柔,或者那一句“喜欢你才欺负你”,贺美娜突然就原谅了那个让她额头上永远带着伤疤的人。 她的怨恨转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这个雨天莫名萌芽。 她扶着墙往教室里走的时候,踢到了角落的什么东西。她蹲下去捡起来。 原来那一声脆响是外套上的姓名牌掉下来了。就是她现在手里的这个。 贺美娜一双眼中盈满笑意。 “所以,你才是我的辛德瑞拉。这就是你的水晶鞋。” 戚具宁拈着姓名牌,极力回忆:“这听起来像是我会干的事情。但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实际上那段时间我经常找人拿着我的校园卡和姓名牌去帮忙开病假条。危从安,成少为,好几个兄弟都帮我开过。说不定是他们也未可知。” 好学生贺美娜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种操作:“……每个戚具宁都长得不一样,校医没有发现吗。” “她为什么要多事。” “还有一件事情。”贺美娜道,“……你知道我是校花扑克牌的方块三吗。” “你说过。” “……为了能上榜,我给危从安买了一杯奶茶大满贯。但他说不能作弊,还说他那一票早就投给了你。截止之前我还是有三票。除了我要求钱力达投给我,她又帮我拉了张家奇一票——第三张票是谁?” 她通过贺浚祎找了个计算机系的大学生,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把学校的破官网给黑了:“进到后台一看,原来是你。” 一看戚具宁玩味的表情贺美娜就知道自己又推测错误,仍不死心地问:“难道你只是随手一投?” “你要知道那段时间我没什么心思读书。危从安成少为他们都知道我的学号和密码一致,很多联机操作都是他们帮我完成。” 见贺美娜惆怅,戚具宁安慰道:“谁做的很重要吗?我可以帮你打电话问问。” 贺美娜阻止他去拿手机;两人的脸靠的很近,她看得很清楚,戚具宁有很深的双眼皮。 几乎是立刻她就做出了决定。 “不,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它们统统算在了你头上。我才不管真正的辛德瑞拉在哪里吃灰。” 也许她心里也隐隐觉得不会是他,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有向他正面求证,任由自己活在一个美丽的误会里。 戚具宁笑了起来。 “我很荣幸。” 过了一会儿,他好奇地问:“既然这么想赢,为什么不投自己一票。” “因为我第一时间就投了你。是不是更荣幸——” 戚具宁突然俯身吻住了她。 他确实觉得很荣幸。并且希望这份荣幸能够延伸到方方面面,不要只是灵魂的相投。 他轻车熟路地吮吸着她柔软的双唇,但是在想要顺理成章地更进一步时,却只听见“唉”地一声,两人均叫起疼来。原来贺美娜的牙齿咬到了戚具宁的舌头。 一点痛意从舌尖往口腔里蔓延——他知道她是个伶牙俐齿的家伙。不过这种时候还是把牙齿收起来的好。 他勾起她的下巴,看着那张小脸上的不知所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被咬的是我。你疼什么。” 又故意做出微愠的神色:“不欢迎?” 不待回答,他又重新吻了上去,这一次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耐心,就连在脑后揉搓的手指也极尽缠绵,喉间逸出的呻吟,唇瓣碾转的靡音,在快要喘不过气时恋恋不舍地松开,又缱绻地磨蹭着湿润泛红的鼻尖。 在于她,原来接吻是这样的。在于他,原来接吻是可以这样的。 耳鬓厮磨的动作让一室旖旎节节升温。一如他曾幻想的那样,睡裙被撩了起来,他的大手上下抚摸着她的大腿,滑腻的手感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他的嘴唇沿着她的下巴,脖颈,肩线,锁骨向下坚定地侵略,汲取着芬芳的气息;他将她无处安放的手臂从胸前拿开;老实讲,他其实不太在意女孩子的胸脯。他迷恋纤细的腰肢,在双手掌控下疯狂地扭动;也喜欢笔直的长腿,尤其是缠在他的腰上,从脚尖到膝弯都绷紧的时候。 扭动未必是不要;绷紧未必是抗拒。他太知道什么时候该解开内衣,什么时候该分开双腿——这一次却迟疑起来。 而她接下来的拒绝响应了他的猜测。 “……等一下……停。停。” 意乱情迷之际,她将他从身上推开,调整好内衣,抚平裙裾,翻身坐起,一对手圈着双膝,一张脸上写满混乱与惶惑。 所以并不是他多心。一具躯体是僵硬还是柔软,一颗心是逢迎还是抗拒,他见识过太多。从刚才到现在,她想必一直在说服自己迎合——但微凉的鼻尖,麻木的齿颊,僵硬的双手,退缩的双腿,甚至在看到他脱去衣服露出精壮的肌肉,面上的表情是尬笑多于兴奋——这一切说的不是初体验,而是不愿意。 戚具宁亦翻身坐起,将脸埋在手中深深呼吸几次,然后用一种平稳的口吻问她:“你没有准备好,对不对。” 今天之前关于性的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中。她一头撞进这片混沌,就像多年前冲进雨里,目不能视,心不能想,跌跌撞撞,身不由己地跟着那只手走,今夜却终于听从自己的内心停下来。 “我……我不能接受婚前性行为。对不起。”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安,戚具宁温柔地劝慰:“不需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哪怕是恋人关系,女孩子也可以说不要;哪怕前面都同意,到了最后一刻,女孩子也可以说不要。不要小看这种权利。每个男人都应当尊重这种权利。” 这是贺美娜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也低声说出了她唯一确定却又令她困惑的想法:“我一直认为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 “这没什么。当你觉得这仅仅是一种令彼此愉悦的行为,而不是为爱情献祭的时候我们再来做。”戚具宁温柔地摸摸她的背,“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可以等。” 道过晚安,他出去了;过了一个小时又进来,这次是站在门口,等她允许。 “我也很想试试看——我戚具宁能不能和一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却什么都不做。” 贺美娜打开床头灯,往旁边挪挪,把床空出来一半。戚具宁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床,巨大的冲击力令贺美娜差点被抛到空中——这种孩子气的动作,引得两人都咯咯地笑了起来。 戚具宁关上灯。 “睡觉。” “你看过一千零一夜吗。国王的新娘为了活下来,每个晚上给国王讲一个故事。” “所以呢?你要给我讲睡前故事以保留处子之身?” “唔……那我从第一届诺贝尔奖开始给你讲起吧。” “喂,你这样敷衍了事可是会被砍头的!” 第24章 蛔虫的心思 01 到了走的那一天,司机和工人忙碌地将行李箱运出去装载上车。贺美娜去敲戚具宁的房门。他正在看一本西语书,指间旋转着一只陀螺。 “要出发咯。”她说,“钱力达和盛赞已经到机场了。好丢人啊,我们还没出门,送行的已经到了。” “她很怕这次又送不走你。” 贺美娜笑了。 “也许吧。” 戚具宁笑一声,对她挥一挥手里的书。 “看过吗。” 贺美娜猜那是西语书籍:“什么?” 无所谓了。 他放下书和陀螺,起身,轻松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过来挽住女友。 “走吧。” “哦。对了。等一下。” 她跑进卧室,用力地将床单给扯了下来,团成一团。 “听说你没有这张床单会睡不着。带走一张床单应该不要紧。” 戚具宁看她那副有贼心没贼胆的模样就想笑。 他从她手上扯过床单一角,故作沉思状:“唔……” 贺美娜屏息等着他的回应,会否和她同流合污。 他突然扯起床单一角遮住脸,仅露出一双眼睛,如同古代精怪故事中的鬼魅一般,靠近贺美娜。 “有你就能睡着。” 他隔着床单亲了她脸颊一下。 来时,是那一只纤细的小手轻轻打开门。 走时,也是那一只纤细的小手轻轻关上门。 大小锦鲤绕着莲池不知疲倦地游着,游到日升中天,游到白光生倦,游到天色渐暗,夜幕四合,玉兔东升。 夜张开黑黑的大口,再次吞掉所有痕迹。 老饕门二楼包厢内,以欧式沙发为中心,或坐或站的十来人,用着精致点心,聊着家长里短。 “加州那边天气好……” 第44章 这群人的焦点是端坐于沙发一端的贵气女性。她看上只有四十出头,发型入时,妆容得体,身穿名牌连衣裙,外披同款短大衣,大衣前襟上两只豹眼炯炯地盯着围了一圈的谄媚亲朋。 “……之前去那边游学,小凡适应的不错。所以选了加州的学校。” 夏珊语气随和,一面与人寒暄,一面将带着硕大钻戒的左手轻轻搭在儿子的胳膊上。满脸稚气的危超凡体贴而忍耐地坐在母亲身边。他戴着最新款的降噪耳机,隔绝了司空见惯的点头与笑声,专注于手机游戏,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跳动。 夏珊侧过头来看了看儿子,眼中满是宠溺:“波士顿不行。冬天太冷了,小凡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即使儿子已经满了十八岁,在她眼中永远还是那个只有十八个月大的婴孩。 夏珊一开始确实是打算履行自己对旧友丛静的承诺,不要孩子。但过了三十岁之后,想要一个自己孩子的愿望太过于强烈,所谓的誓言又怎么能与母性抗衡?历经了两次痛苦的流产,她通过试管婴儿技术生了个女儿,还是早产,肺功能不全,翻遍古籍,取名九如,希望她健康长寿。 可能名字起得太狂,危九如不足一百天就夭折了。她颇是绝望了一段时间,两年后得知有了新技术,不死心地去尝试,终于折腾出来一个儿子,全家从上至下都看得无比重要,她也觉得自己终于要翻身做主,于是在坐月子和百岁宴时闹了两次,跑回娘家住着。 但危峨只问了一句回不回,完全没有做小伏低之意。夏珊最后还是被娘家人陪着笑送回婆家。 他能对丛静绝情,也能对自己绝情。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自己拿捏不住。他这明摆着叫她不要妄想母凭子贵,因他已经有了个争气的大儿子。从此以后她去不得itoy工作了,一门心思扑在危超凡身上,不敢太宠着,怕惯坏了,又不敢太严厉,怕束缚了他的天性,育儿书籍是钻研了一本又一本,几乎成为了半个专家。危超凡也很争气,一路顺顺利利,无病无灾,长成了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性格开朗,身体健康,学业有成的好孩子。 这不,他刚过十八岁生日就拿到了国外一所知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不日将动身飞往加州,夏珊也会陪同前往。 一片欢声笑语中,包厢门朝两边打开,一名服务员引两位老人家进来:“请进。” 正揽着儿子危超凡,与父母亲朋聊天的夏珊立刻起身,伸出双臂,亲热地唤:“爸,妈。老危还没到呢。” 她的父母亲朋亦随之起身,脸上笑出花:“亲家来了。快来坐,快来坐。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门上的几个侄子侄女,都是夏珊的兄弟姐妹……” 危峨的父母便知道这是来找门路的;一家人互相扶持也是应该,矜持着点了点头:“请坐。” 夏珊拍拍儿子的胳膊,转出茶几,对正倒茶的服务员道:“放着。我来。” 家宴家宴,本该在家中设宴,因为夏珊前一段时间美尼尔氏综合症发作,卧床静养了一段时间,危峨怕她过于劳累,就定在了这家离父母居所较近的饭店里。夏珊一面亲自给公婆倒茶,一面指示跟着进来的司机将手里的十几个购物袋在墙角放好,还不忘再次伸手拍了拍仍沉浸在手机游戏里的儿子危超凡,两盏清茶已经送到了端坐于沙发正中的公公婆婆手边。 “爸。喝茶。妈。喝茶。” 危超凡退出游戏,乖巧地喊人:“爷爷奶奶。” 危峨的母亲邢恩斯充满慈爱地摩挲着小孙子危超凡的脸:“时间过的真快。好像昨天才送你哥哥出去,一眨眼,你也要出国留学了!奶奶真舍不得你。” “没关系。我已经帮你们申请了账号,以后随时可以和我视频。要不咱们先来自拍一张,我放到icircle上去,给朋友们看看我的爷爷奶奶多么精神。爷爷,你怎么不笑?没关系,你看,我在你嘴角一抹就变成笑脸了。” 爷爷咄了一声:“老妖精!” 危超凡哈哈一笑:“以后爷爷奶奶想要什么东西,我买了给你们寄回来。” 夏珊站立一边,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 “哎哟,你就专心读书好了。买东西的事情让你大哥去做。从安呢?” 夏珊笑道:“他说要先去他外婆那边一趟。应该快到了。” 奶奶面色略有不豫,良好的教养使得她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废话,转而摸了摸小孙子的脑袋:“这是什么?看着像耳机,又像项链。” “这是蓝牙耳机。” “老了。这些高科技都看不明白了。” 危峨的父亲危奉公默默饮着茶。他刚在前厅下车时,见司机大包小包拎着辛苦,就随手拍了拍一个正巧经过的小姑娘,命她帮手。那小姑娘好脾气地帮他们一直拎上二楼,去了另外一间包厢,他才知道对方并不是饭店的员工。 夏珊的父亲笑着调侃,却不防一语命中了邢恩斯的心事:“怕不是亲家看中人家小姑娘长得漂亮,借机摸摸小手。” 夏珊亲热道:“妈,待会儿找个帅气的小哥儿上菜,咱也不吃亏。” 邢恩斯自己心里不痛快是一回事,叫亲家那边说出来又另当别论。夏珊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玩笑开得不对,立刻摁灭话头,转而叫危超凡和爷爷奶奶讲讲最新趣事。而她自己仍然侍立在一边,直到有人三番四次拉她坐下,她才勉为其难地入座,眼睛却还盯着公婆的茶盏,随时准备替他们续热茶。 她这一坐下就背对着包厢门了;不一会儿,她听见走廊上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知道丈夫来了,顿时满脸春风地站起来——包厢门洞开,危峨和危从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危从安一派从容地跨进包厢。他拿着手机,低头盯着屏幕,嘴里说着什么:“……邮件通知了。还没有正式下文。” 夏珊笑容不变迎上去:“老危!从安!你们两个怎么碰到一块儿了。” 危峨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大声宣布:“从安刚刚成为他们公司史上最年轻的合伙人。” 爷爷奶奶不太了解,但见儿子眉飞色舞,可想而知是个不错的职位,微微颔首表示赞许;危超凡从大哥进门就眼睛一亮,此时一把捋下耳机,眼中满是崇拜:“哥,你太牛了。” 夏珊亲属那边的气氛稍微停滞了一下,随即恭贺声此起彼伏。有人逮着个空,装作不经意在夏珊耳边道:“现在是个公司都有二三十个合伙人。不过是拿个头衔出来,哄员工投钱而已。” 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总之不说这么一句又岂能平衡。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恭维声中,危峨紧紧地搂了下大儿子的肩膀,豪气干云:“我的儿子!” 夏珊与有荣焉:“恭喜恭喜,虎父无犬子。” 至热至冷家宴,至亲至疏家人。危从安向爷爷奶奶问声好,又与其他人客套了几句,便在一旁坐下,拿出手机开始回复邮件;危超凡溜到危从安身边,亲热地圈着他的肩膀,打开手机:“哥,你看这个视频,超级搞笑。” 危从安就着他的手看了几秒,噗嗤一声笑出来。危超凡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继续看,下集更搞笑。” 夏珊一边安排众人就座,一边催促服务员上菜,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丈夫:“你和从安在门口碰到?” “不是。我带从安去工作室看了看。”危峨抽出腋下的公文包,拿出一张卡豪爽地递给大儿子,“爸早就帮你准备好了。拿着。” 两个孩子因为搞笑视频都笑得岔了气,危从安一面咳一面将银行卡推回去。 “真的不用。我的钱够了。” 服务员来上菜,夏珊迅速将视线从银行卡上收回,便没有看到危从安收没收。 菜一会儿就上齐了。除了一道危超凡最爱的海鲜刺身,其他均是老人爱吃的清淡养生之物,瓜果米蔬,光蔬菜叶子的颜色就有七八种之多。一直忙碌个不停的夏珊笑吟吟地给公婆添茶,布菜,盛汤,一边轻声解释所有菜肴均已吩咐厨房少油少盐少调料。 别看她忙得团团转,衣服上两只圆如铜铃的豹眼却紧紧追随着丈夫和继子的一举一动。 “不行!”危峨坚持,“你的事情,不管到什么时候,爸爸都负责一半。拿着!” 他将银行卡硬塞进危从安口袋,又教育小儿子:“别一天到晚眼睛都钉在手机上!多学学你哥!他当初读书的时候,家里条件还没现在一半好!” 危超凡嬉皮笑脸:“哥哥天生比我强。没办法。” “哪有天生就强的道理!你就是不专心,没有自控力。” “我费那劲儿干嘛?天塌下来哥会帮我顶着的。是不是,哥?” “是。我会帮你顶着。” 见哥俩这么融洽,夏珊亦是满脸慈爱,对公婆道:“我听说从安外婆那边的电梯九月份要年检,从安九月份只怕不在格陵,今年还是我叫个亲戚去帮忙吧。要不是我得陪小凡去美国,我就亲自过去看着了。” 第45章 奶奶一听是那边的事,大皱眉头:“我当初就不赞成修这个电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要给小辈添麻烦。年青人也是不懂事,钱是这样挥霍的?” tnt那边发了十余名助理的简历过来,危从安将邮件转给张家奇叫他挑选。危峨突然指着下首一个穿着过气洋装的中年妇女道:“你是……” 那人是夏珊的表姐,以前不常来往,这次是因为她的儿子也在加州读书,所以和夏珊联系紧密起来。她没想到危峨会对自己有印象,满脸堆出笑:“危总贵人事忙,居然还记得我——” “我不认得你。我认得你的衣服。”危峨指着她的衣服,对夏珊道,“这衣服眼熟得很,是我去年在迪拜买给你的吧?还有这包,巴黎买的?” 他呵呵地笑:“小夏,你这一家子都捡你的旧东西呀。” 说的是事实,只是面薄的人就有些挂不住。夏珊笑了笑,轻轻一推丈夫:“我这不是病了一场,好多衣服都穿不得了,只能送人。不然怎么办呢。” “买给你了,就是你的,当然随便你处置。我只不过随口说说。”危峨从口袋里拿出烟和火机,一指墙角放着的购物袋,“妈,您又买了什么?缺什么就告诉小夏,让小夏给你们置办。” 他笑着看向妻子:“她一向热心快肠。”夏珊笑而不语。 “哦,给孩子们买了几件衣服。” 他们给两个孙子各买了两套秋冬穿的棉衣棉裤,毛衣毛裤。为示自己没有偏心,买的是一样的款式,只是尺码和图案不一样。危从安是一八五银灰色浅条纹,危超凡是一七零大红色,前胸有卡通熊头。 “你们两个都太瘦了,要多吃一点。”奶奶埋怨道,“尤其是从安,瘦得手腕都是骨头,你这个样子,将来怎么结婚生子?我看你就是缺个人照顾。你妈也是的,学校里那么好的资源,都不给你介绍介绍。叫我说,不用比照着咱们家的条件来找,身家清白,知书达理就很好了。” 危从安诧异地睁大眼睛,不明白自己已经恭敬地收下衣服为何还被念叨;危超凡挤眉弄眼地笑:“奶奶,你不用担心,哥他结实得很。我和他一起打过球,他啊,就是女孩子最喜欢的那种‘穿衣见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危从安嫌弃:“你从哪里学来这种腔调。” 夏珊不太放心,看了看吊牌上的型号,陪笑道:“妈,买小了。小凡都一米七八的人了,至少得穿一七五。” 危超凡过了青春期之后,身高一直在一米七二左右,夏珊想尽了办法也不能再拔高一寸,但对外一直称自己的儿子一米七五。后来说顺了嘴,又变成一米七八。只是和一米八七的危从安站在一起,两人的差距有点大。 听说出国后西式饮食会让人长高,在夏珊眼中儿子的身高自然还会再冲一冲。 “应该不会错呀?算了,那你拿去换吧。小票在袋子里。”奶奶又对危从安道,“你这次从美国带回来的保健品,我们吃了感觉很好,晚上也不那么容易惊醒。” “那我下次再寄回来。” 这时爷爷发话:“反正我们有一笔钱留给你们两个结婚。你和小凡一样,每人一百五十万再加一套首饰给女方。虽然不多,总归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危超凡插嘴:“爷爷,你能现在给我吗。我妈太抠了,一个月就给我一千二百美金生活费。” “你们两个都一样。结婚我就给。还有,我那套茶具,谁先结婚就传给谁。” 奶奶诧异地看了爷爷一眼;夏珊有些发急,一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了看丈夫的脸色,又咽了回去。 第25章 蛔虫的心思 02 不同于丛静的放任自流,夏珊倒是给危从安介绍过三个对象。 头一个叫杜舒晴,是她朋友的女儿,貌美体纤,海外留学,天真多情,和睿智果决的危从安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但夏珊为两人牵线的深层原因是杜舒晴有个家里绝不同意的穷男友,故而父母托夏珊给介绍个高富帅,就算谈不成,至少能让女儿看清楚自己身边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杜舒晴被逼着去和危从安见了面,也说清楚了双方均没有交往的意愿,但她贫穷而自尊的男朋友不这么想,大闹一番把她赶出家门。杜舒晴无处可去,在危从安的公寓暂住了两周。期间她借酒消愁,多次错误地睡到了危从安的床上,危从安都没有乘人之危,倒是给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从此安哥哥安哥哥地叫个不停,表示要做他的妹妹。 这当然不是结局。杜舒晴的前男友见她居然不回来求饶,又听说她和相亲物件同居了,气得打上门来。危从安当时在外地工作,赶回来时保安已经把人控制住了。杜舒晴念在两人好了一场,怕前男友留下案底,苦苦哀求,甚至哭哭啼啼地表示愿意委身于安哥哥,只要他不追究。 面对着脱了半个肩膀又去解扣子的莫名其妙,危从安用了最后的耐心,将两人一齐请了出去。 第二个叫黎一诺,也是夏珊朋友的女儿,貌端体健,海外留学,活泼可爱,和沉默内敛的危从安正好性格互补。黎一诺没有男朋友,但十分抗拒相亲这一古老风俗,之前父母介绍的男人全被她给捉弄得不行,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她选好了饭店,找了闺蜜助阵,要叫危从安大大地出一个丑。岂料闺蜜一眼看中了危从安,当场倒戈;危从安也没上她的当,反叫她出糗,颜面全失。 黎一诺不认为自己有错,单相思的闺蜜当然也没错。寤寐思服,倒是把“红颜祸水”的危从安给恨得牙痒痒。无巧不成书,她接下来的实习公司就是tnt,第一天在公司见面就把咖啡全泼在了危从安身上。接下来连复印机都不会使用的她各种闯祸,走路会摔跤,外卖会叫错,计划书幼稚又荒谬,没有项目组愿意带她,仿佛全公司从羊毛地毯到烟雾探测器都欺负她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女孩。 危从安没有帮黎一诺补救。黎一诺有一次骂他中国人不帮中国人,有两次因为计划书被否定在他面前哭了出来,又有三次逼迫他收她做徒弟,见危从安软硬不吃,她便发誓将来一定会打败他:“到那个时候你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回头!” 危从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跪着求她,敷衍道:“很好。有志气。你被开除了。” 因前两次介绍不成功,夏珊在危峨那里颇受了些闲气,一发狠就把晚辈当中最出挑的尚诗韵介绍给了危从安。尚诗韵生的十分漂亮,体态窈窕,最难得是性格娇憨甜美,和俊朗多金的危从安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尚诗韵身边追求者众,但并不排斥相亲,开开心心来吃饭,开开心心地认识了危从安,言谈之间发现这个人很有魅力,危从安对她的印象也不错,于是两人开开心心地滚了床单。 如此约会三次,尚诗韵把身边劈腿劈成一字马的富二代,已婚的中年教授,一身肌肉的健身教练统统肃清,只留下中看又中用的危从安。 尚诗韵要的男人还没有不上钩的;但这一个颇费了一些气力才收入麾下。夏珊是看到她的icircle才知道两个孩子真好上了,于是给丈夫看他们互动,出游的照片——这些照片无一例外地都会低调晒出两三件奢侈品:“这回总没介绍错了吧?” 危峨笑着说:“这小子像我。对喜欢的女人从来都舍得。” 夏珊心中冷哼。果然男人都吃这一套。乖乖女看不上,只有会把男人榨干榨尽的邪花才治得住他。 后来尚诗韵接了格陵的工作先回国了,大半年的时间里她陆陆续续试着和几个人发展过,综合实力都不如危从安,也就一心一意等着他回国。毕竟危从安除了不能随传随到之外,凡是金钱上的要求,他绝不会吝啬。 危从安回来做项目那次夏珊便安排好饭局,两家人出来正式见面。因为危从安的生母毕竟是丛静,夏珊没有出面,事后才从尚家听说了这出好戏。 开场的是危峨,说你们也老大不了,感情既然不错,就可以定下来,将来在哪里发展你们自己决定,我的儿子我知道,肯定不会让老婆吃苦。他推心置腹,包括itoy有多少危从安的股份,旗下两家代工厂有多少股份,每年能分多少花红,有几套房子,几间商铺在危从安名下,每年租金收入,也都说得清清楚楚。 尚家父母其实对危从安不会接手itoy颇有些不满,觉得他给人打工总不如自己做老板的好。但是见未来亲家这么诚恳了,危从安又比危超凡大那么多岁,将来itoy总归是要大哥说了算的——于是也就矜持着点点头,开出来许多条件。 俗话说得好,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危峨倒觉得合理,一一答应。 丛静没参与这事儿的开始,也不晓得这事儿的走向,一直充当听众。危峨叫她说两句,她平实地祝愿:“你们结婚之后,要互敬互爱。不管遇到什么,都要一起面对。” 尚诗韵莞尔:“伯母。我不要互敬互爱。我要从安一直爱我宠我,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为我付出一切。这样当他想要离开我的时候,就得好好考虑考虑sunk cost(沉没成本)了。” 第46章 一直没说话的危从安听了这句,突然笑了一下。尚诗韵亦对着他笑,真真一对璧人。 尚母假意抱怨:“说什么英语!从安是把她娇惯得不成样子了!要是从安不娶她,我看也没人敢娶了。唉,我这辈子没有嫁到个好丈夫,希望能沾沾女儿的光,享点女婿的福。” 危峨等了一会儿,见前妻不再出声,于是道:“你说完了?” “说完了。” “那从安你也表个态。” 尚诗韵目不转瞬地望着男友,一双妙眼充满爱意;危从安拿出两份文件来。 “这里有两份文件,一份是我三天前做的体检报告。一份是我三年前在myriad genetics做的基因检测结果。” 尚父虽然觉得这种表示诚意的方式有点怪,但还是把他那份体检结果从头看到了尾,满意地递给妻子。 “你这孩子,考虑得真周到。本来我们还有点担心,毕竟你妈妈……哈哈,男的应该不会遗传。” 危从安平静道:“那可不一定。” 尚母也仔细看过了最后一页的精液检查结果:“这孩子,没事做啥体检呀。难道还信不过你吗。” “我认为大家坦诚一点会比较好。”危从安道,“诗韵,你怎么看。” 尚诗韵微微一笑:“嗯?” “你现在住嘉觉区,对不对。” 尚母立刻插嘴:“对对对,嘉觉区有几个新开的楼盘——将来你们要生小孩,我们还是住得近一点比较好,是不是?也好方便照顾你们嘛!” 危从安抬起褐色大眼。 “嘉觉区司法局可以做基因鉴定。很简单,十个工作日出结果。你抽个时间去做了吧。” “做什么?” “和我一样的检查。” “检查?”尚诗韵的父母不敢相信耳朵,“危从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们家诗韵有病?” 主动体检,和被要求去做是两码事。 尚诗韵的反应反而没有父母那么大。 “危从安,你这是在对我提要求吗。你可从来没有对我提出要求。” “是。” “如果我不愿意?” “婚前检查清楚,总比婚后突然爆炸的好。”危从安抬起头,凝视着她,浅色瞳仁看不出什么情绪,声线平和,仿佛说的是一句真理,“我没信心禁得起这种考验。” 危峨脸色铁青;尚诗韵心中百般翻腾,尚父尚母更是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双方沉默地吃完饭,不欢而散。事后尚母狠狠地把夏珊说了一通。危从安自愿做检查我们欢迎,但他不能逼迫诗韵去做!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一辈子不生病的呢?人活一辈子,总有个三衰六旺——这种只能共富贵不能共疾苦的女婿,我们要好好考虑考虑! 夏珊知道这事不好和丈夫评述,几次想把这事儿说给公婆,都被危峨摁住了。 意外的是过了半个月,尚家又托人给夏珊带话,说如果危从安肯道歉,这件事情可以算了,还给他一个机会。 危峨厌烦地一挥手:“我问你一件事情——这小姑娘刚回国的时候,是不是从安介绍她在万象工作过一年?你晓不晓得她和戚具宁纠缠了一段时间,闹得很不象话?” 夏珊目瞪口呆,勉强赔笑:“戚具宁那样的家世,哪个女人会不动心呢。诗韵她还小……” “女人是女人,生意是生意。从安和具宁不会拎不清。”危峨冷冷道,“但是——搞不定戚具宁,想我儿子接手?趁早死了这条心!” 夏珊遂提都不提。过了半年,尚家主动说起可以做危从安要求的鉴定,还为之前的态度道歉。 夏珊原原本本地学给丈夫听,危峨冷笑:“叫她不要痴心妄想做危家的儿媳妇。从安中意她的时候不珍惜——为她花了一百多万,已经很够意思。大家好聚好散。” 夏珊抱怨道:“花钱就是喜欢?那是纵她呢!有几个小姑娘受得住这种诱惑!她爸妈给我说了好几回,她这半年也见了不少人,一个都没成——都说她爱伸手,消费高,养不起!” “那可不是从安惯出来的。” “从安这孩子太气盛了,你得说说他。” “说他什么。” “说什么?人家和他无冤无仇,他就这么毁了人家的幸福,难道不该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给她花钱就是毁了她?能毁了一个人的,只有她自己。” 危峨语气冷漠;夏珊的心咯噔了一下。事后再见继子便有些讪讪,但见危从安神色如常,慢慢也就放下了,只是偶尔想起自己被女方家长指着鼻子痛骂,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 她自认为对继子已经尽心尽力。危从安九岁回到父亲身边,夏珊怕人说她刻薄,对继子是要什么给什么,不管合不合理。 但是没有多久,危从安便主动提出要求去住校。 可能是她智商不够,格局有限,交了颗热腾腾的心出来,丛静的儿子却不领情,从始至终对她疏离。 久而久之,她也就敬而远之了。 “对了。全家福的照片出来了。大家看看。” 危从安这次回来,危峨叫夏珊请摄影师来家中拍摄全家福。夏珊拿出手机,在家族群里一连发了二十多张,一时间手机提示音响成一片。不得不说这家影楼很会揣摩客人心思,每一张照片都修整得很巧妙,有着每个人的影子,却又比现实生活中好看得多,在真相和假像间切换,在现实和虚幻间游走。大家纷纷称赞,一会儿说几位老人家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一会儿说危总气度不凡,一会说夏珊保养有道,端庄贤淑,危超凡更是英气勃发,如同明星。那位穿夏珊旧衣的亲戚不在家族群里,伸着脖子去看邻座的手机屏幕,大声道现在不时兴明星这个词了,叫小鲜肉。 对对对,危超凡就是小鲜肉,颜值担当。于是又将他小时候给itoy做广告然后被影视公司相中几乎去做小童星的趣事拿出来说了一遍,举座皆欢。 “从安,你挑几张,带回美国去。” “哥,这张拍的好。” 那是摄影师在后院里抓拍的。只有危家父子三人,危峨和危从安坐在假山旁边的石墩上,笑得十分畅怀,站着的危超凡也笑得弯下了腰。 三个人的表情都非常自然。 “为什么笑成这样?当时在说什么?” 危从安笑道:“忘了?说你小时候曾经掉到景观池里,裤子冲走了。你一边哭一边光着屁股摸裤子。找不到就不肯上来。” “有吗?”危超凡完全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不过真像我会做的事情!” “还是你哥细心,赶快去把电闸关了。不然你今天也不一定能坐在这里。” 夏珊指着另外一张全家八口齐齐整整的全家福:“这张洗出来,挂在客厅里蛮好。人家老板专门问了,能不能授权给他们,放一张在他们店里做宣传。” 这一张的背景是危家别墅的客厅,危超凡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四位老人端坐于欧式富贵花样的大沙发上,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危峨和夏珊,危峨身边站着危从安,夏珊身边站着危超凡。 危峨拒绝:“我不喜欢这个。你趁早别弄。” 危超凡怂恿:“爸,为什么不行,反正也看不出来是我们家的人。这分明是韩剧海报,一看就知道这个家里有很多腥风血雨,爱恨情仇。” 夏珊瞪了儿子一眼:“这孩子!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你别乱讲话。” 危超凡搂着父亲和大哥:“正是因为我们全家人感情好,才能乱讲话。对不对。” “你哥在这儿,你就成了猴精。行,随便吧。” 危峨同意了,夏珊又征求继子的意见。危从安正在看手机。张家奇因为即将到来的助理高兴得语无伦次,发了长长的一段助理守则过来。 “从安?” 危从安抬起头,单眼皮的褐色大眼从镜片后面望着夏珊。 “夏姨,什么事。” 夏珊诚恳地说:“这张全家福授权给影楼做广告,你同意吗。” 危从安收起手机,微微一笑。 “当然可以。” 第26章 蛔虫的心思 03 “开什么玩笑,房价不会跌。”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间包房里,贺浚祎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盘珠子一边对电话那头唾沫四溅,“要买赶快买,马上限购,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什么?怎么可能。限购只会让开发商捂盘。房价跌了,经济就完了。所以一定不会跌。你要结婚还不买房?叫你老婆和你租房子住?” 他挂了电话,继续嘲讽对方:“经济形势都看不透,还想和我一起投资红酒。” 蹲在茶几旁做作业的儿子令他愈发烦躁:“怎么打电话前你在做这道题,打完了还在做?你到底会不会?” “不会。” 贺浚祎不耐烦地将作业本扯过来,看了两眼,嫌弃地撇了撇嘴。他余光见贺美娜进来了,立刻招手:“快来帮你外甥辅导一下。现在小学题目都是什么鬼。” 第47章 贺美娜过来看了看题目,给侄子讲了思路:“谁给你买的帽子?这么喜欢,每次看到你都戴着。” “保姆买的吧。”贺浚祎随口一答,发现她手上有深深浅浅的印子,疑惑道,“这是什么。” “刚拎了点东西。” 她进来时两手空空。不过贺浚祎也只是随便问问,转而用带着责备的亲密口吻道:“美娜,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你和戚具宁分手,还要张家奇来告诉我,那不是打我的脸?” 贺美娜见包厢内空空荡荡,问道:“你请了几个人来公审我?人还没来齐,就要开庭?” “这说的什么话。”贺浚祎移开视线,“今天是给你接风洗尘。大家也好久没有聚一聚了。自从爷爷去世后,我们贺家就像一盘散沙一样,这样不行。我们得重新团结起来,互相帮忙。对了,你什么时候从‘相亲相爱’的群组里退出去了?那个jenny不是你?” “一年多了吧。jenny是戚具宁的秘书。” 贺浚祎有些狼狈。 “怪不得她只会说‘收到’或者‘马上办妥’——”他意识到这不是个有趣的玩笑,咳嗽一声,“我把你重新拉进去。” 又过了快半个小时,贺美娜辅导着贺天乐把作业都做完了,贺家亲朋才陆陆续续到来。上一次这么齐人还是送她出国的机场。这些亲人们神态各异,举止暧昧,有几位女性亲属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但都很好地忍住了,摸着贺美娜的手嘘寒问暖,问她异国风光,学业进展,工作规划,半个字也未提戚具宁。 “人齐了,上菜。边吃边聊。” 贺浚祎点菜从来是无肉不欢,无辣不欢,这是一场富含辣油,胆固醇,饱和脂肪酸的盛宴,每个人都吃到筷子不停,交口称赞。 “趁热吃,趁热吃。” “这是什么肉?鳝肉?蛇肉?胆呢?没人吃吧,来来来,我吞了。” “浚祎真是会点菜。哎,有没有什么适合三岁小孩吃的点心?我等下打包带回去给我孙子。” “这里金沙酥很出名。” “那来两份。还有这个全家福,再点一份我带回去。” 直到赵律师打电话过来,贺美娜出去接听。 这位赵律师专门为戚家处理不动产事宜,之前向贺美娜表示受戚具宁先生委托,要将位于他名下的万象金乌19楼a座这套物业赠与她。 他已将合同备好,只等贺美娜签字盖手印,就可以得到二十楼熊太太为之奋斗半生的梦想。 “我的态度很明确。我不要戚具宁的任何东西。……不要。换一套我也不要。” 等她再推门进来,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希冀和谨慎混杂在一起的表情。 “辉辉,怎么了?” “没事。” 有人忍不住问:“是不是戚总?我好像听到戚总的名字。” “对对对,戚具宁的名字。” “不是。” 气氛急转直下。即使是否认,贺美娜的口吻也还是很温柔,让大家看到了突破口。 “辉辉,你和具宁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情侣耍花腔?吵架了?” “还是说他出轨了——你拽我干嘛,是网上说他男女关系混乱又不是我!” “如果是他对不起你,我们给你做主!” “都是一家人嘛!” 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贺美娜放下筷子,尽量平静地回答,就如她回来后已经无数次在心里,在嘴边重复过的那样。 “我们彻底完了。” 说完这六个字,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一种想象不到的解脱感。没有沉重,没有心酸,耳目清明,甚至开心得想要站起来,自罚一杯。 “我以前像鸵鸟一样不关心这些事情。但我知道,你们或多或少都承了他的恩惠。事到如今,能还的就还,不能还的——” 她拿起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 “也请赶快断掉。” 此言一出,大家面面相觑,仿佛想从彼此脸上看到一些破绽——不错,戚具宁除了注资并介绍客户给贺浚祎的红酒生意之外,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从前妹婿身上得到了不少好处。 贺家女儿得了座金矿,提携着娘家人也淘点金,有什么错? 他们一开始是找贺宇和胡苹诉苦,夫妇俩如实转告女儿。贺美娜告诉他们:“……不行。我们没有那么一大笔钱借给大表哥……不行。我们不能去向他姐姐要万象的内部折扣……我周末的时候会去商场帮二堂姐买,叫她列个清单给我……戚具宁没有工作怎么会有收入呢……我不知道那双水晶鞋花了他多少钱……他没打算去打工……他在读艺术……他想学,为什么不可以……我会替他付学费,我有钱……不行,大表哥已经连续创业三回了。我借过他五万块,记得吗?……我养得起戚具宁。不用接济我们。我们很好。” 这些回复均指向一个事实——戚家不会祝福这段感情,所以切断了戚具宁的经济来源。贺家人失望之余,又不免抱着看笑话的心思,看以为自己踏入豪门的贺美娜到底能和戚家杠多久。 到了第三个月,马林雅打飞的送董事局例会纪要过来请大股东戚具宁签字。 一踏进他们租住的小公寓,马林雅的眼珠子几乎弹出眼眶——居住环境之恶劣简直突破极限:房间已经小到一进门就倒在床上,卫生间只有细长一条,还要和另外两位面色苍白形似僵尸的博士分享动不动就报火警的厨房,用不干胶圈出各自领地的冰箱,投币后还要踹两脚才能运转的洗衣机。 马林雅能想到他们惹怒了戚具迩,一定会过得很艰难。但亲眼所见后,她并没有想象中幸灾乐祸的感觉。 戚具宁这种人型病毒承住在猪圈都不如的地方自然是相得益彰。贺美娜的落魄也大快人心。但他二人居然能将陋室布置得温馨适意,绿植葳蕤,这不是矫揉造作是什么。 她甚至能想象到母亲林女士失望而轻蔑的眼神:“啧啧啧,人家这样艰苦的条件也能苦中作乐。你呢?娇生惯养……” 戚具宁看到她也有些意外。他本来坐在桌边剥着贺美娜做的溏心茶叶蛋,蛋皮上贴着裁剪过的叶片,一片片轻撕下来,便显出各种白色花纹。 马林雅来了,他手上的功夫也没有停。 “怎么是你不是steve。”steve是专门处理海外事务的秘书。 “steve辞职了。戚小姐临时安排我过来。”马林雅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鸡蛋有沙门氏菌,她可不希望溅到煮蛋水。 戚具宁用一张湿巾擦了擦手,朝马林雅伸过来。马林雅一时怔住,戚具宁道:“文件给我。” 朝北的卧室光线不好,白天也开着灯;他就在那灯下桌旁翻阅着文件。 即使是马林雅这样有洁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戚具宁是一个很帅的男人。矛盾的是,他的滥交史如此辉煌,脸上却并不显哪怕一点肉欲,相反还带着一种少年般的干净澄明。 这种矛盾真是恶心又有趣。 戚具宁抬头看了她一眼;马林雅状若无事地将视线移开:“您不问steve为什么辞职?” “问了有什么用。”他翻看会议纪要,“女孩子坐这么久的飞机会很辛苦。以后坐头等舱来回吧。” “谢谢戚先生。”实际上马林雅正在办手续,下个月就会正式过来加州办事处上班。蒋毅希望她能尽快熟悉海外业务,“今后会两边跑得比较勤。今后您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吩咐我去办。” “知道了。” “戚先生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吗。” “暂时没有。” 他翻阅档时,马林雅继续打量着这间卧室。这处爱巢如此狭小朴素,令她的眼睛受到了一百万点暴击。她甚至能感觉到随着鸡皮疙瘩慢慢爬上皮肤的还有细菌,虫子…… 她知道戚具宁和蒋毅之间的对峙,也知道自己被安排到美国分公司来,是因为戚具迩和蒋毅都需要一个亲信在这边监视戚具宁和贺美娜的一举一动——这些年她亲眼所见,这位人型病毒不仅仅对女性有致命伤害,也一直伺机摧毁姑父蒋毅辛辛苦苦,披肝沥胆十几年所建立的房地产王国。 而这,就是他在一败涂地后要的自由?爱情?抑或掩护? 戚具宁利落地签下名字递给她,马林雅道:“关于会议纪要——您没有什么意见?” 会议纪要中有一段是网络舆情通报,尚未形成意见下达。 先是有人在网上发布长帖,匿名指控蒋毅“道德败坏,罔顾法纪,官商勾结,恶意做空凌霄建设,害得中小股民倾家荡产”,引起轰动。没过几天,又是同一个人发布视频,威胁要在万象总部跳楼,还放上了一段长约十秒从万象大厦楼顶往下拍摄的视频,极其触目惊心,直接导致万象的股价连续大跌。 蒋毅在职业生涯中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他没有方法解决,还要来问戚具宁的建议。 第48章 “这种舆情处理万象有全套应急预案,需要我给什么意见。蒋毅和戚具迩会和券商开会稳定住万象的股价;宣传部会和网信办交涉撤下相关信息;保安部固定相关证据;半个月后事情差不多淡化了,再由法务部提起民事诉讼,控告对方诽谤。同时向证监会提交材料,协助控告内线交易。” 马林雅不禁暗暗心惊——戚具宁淡淡道来,与蒋毅会后在亲信面前口述,但未记录在案的方案并无二致。 只是蒋毅多了两句。 “官司要低调进行,但务必做尽做绝。今后便不会再有此类事情发生。” 她不禁问道:“很奇怪。去年年底在凌霄建设股东大会上闹事的七位股东代表,全部签了协议。怎么今天又有人冒出来。” “因为当初解决的是人。不是事。这次有了案例,今后处理起来也有据可依。” 马林雅点头。 “好,公事谈完了。说说私事。” 私事? 戚具宁从手机里调出一段监控视频。 视频发生地点是万象总部一楼大堂,记录了两名保安与一名青年的肢体冲突,还有一名坐于轮椅上的矮小老人在混乱中穿梭来去,激动地挥舞双手。 他对于有人威胁跳楼不屑一顾,却对这种寻常纠纷十分上心。 “一点小纠纷,已经处理好了。” ““怎么处理的。” “既然闹事,就是有要求。要求再怎么千奇百怪,无外乎钱、权、色三样。蒋先生亲自出面安抚,给他安排好一条生财之道,可不就解决了。” 戚具宁笑了起来。 “我的家务事,蒋毅倒是很上心。”他笑着点点头,仿佛很荣幸,“就像亲自为你处理骆斌一样。” 马林雅脸色一变。 来之前蒋毅就警告过她处处谨慎,别没套到戚具宁的话,反被他诓了。她之所以被顺水推舟调往海外,其实也是因为在市场部出了点问题。她的原下属骆斌,也就是那位实习生骆斌被以“欠缺沟通能力”为由炒了之后,颇不服气,暗地拉拢了好几位离职员工,暗地收集原上司马林雅好大喜功,欺上瞒下,推诿责任,德不配位的各种证据,然后天真地寄给了蒋毅。 每个公司,每个部门,不都是这样。上级领功,下属挨骂,马林雅有什么错?她不会错。 但蒋毅在家宴上问起来,面对着满座神色各异,鬼胎各怀的兄弟姐妹,马林雅也不得不给个解释:“姑父,骆斌骚扰女同事,所以我没让他过试用期。他怀恨在心,伪造了这些证据来陷害我。” 有人笑着插刀:“骆斌骚扰你们部门哪位大美女呀?shirley?我见过他几面,作风很正派,你可别乱泼脏水。” “华礼堂哥,事关好几个女孩子的名誉,我不能告诉你。” “有什么不能说。除非你不把我们当做自己人。” “华礼堂哥瞒着姑父独吞凌霄建设的回扣时,也没有把我们当做自己人。” “你胡说!我没有!” “有没有,你心知肚明。” 马林雅神色自若编出一嘴流利谎话,蒋毅颇为欣赏。 这小妮子的问题他一清二楚,但他不会大义灭亲。 他喜欢用自己人,因为他们笨拙又忠诚。他更喜欢“自己人”有些把柄,不多不少,刚刚够他拿捏;偶尔内讧,不大不小,刚刚够他牵制。 “好了。”他出面结束这场争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不要再听见公司里有任何人讨论此事。” 之后又一边吃饭一边讨论了凌霄建设舆情事件;蒋毅的家宴上,女孩子的菜单是炸虾球配玉米杯,男孩子的菜单是儿童牛排配薯条。饭后还有一小杯草莓或者芒果冰淇淋。 从小到大,从冬到夏,菜单永远不变。仿佛他们永远长不大。 虽然有人小声提过自己对虾过敏,可是下一次端上来的主菜依然是炸虾球。所有女孩子都是炸虾球。 有一次蒋毅仿佛突然想起来一般,亲切地问:“是谁说对海鲜过敏来着?要换餐单吗。” 所有人都不吭声,齐齐摇头。 “对了。老李很快调回国。加州的分公司现在缺一个人。” 大家齐齐放下刀叉,齐齐抬起头来,齐齐望着蒋毅,仿佛向日葵转向太阳。 蒋毅的目光在众晚辈脸上睃巡一圈,最终停在了一颗颗吃着玉米的马林雅身上。 “林雅。你去。” “好的。姑父。” 饭后马林雅跟着蒋毅去了二楼书房。 “骆斌的数据除了我,董事会其他人也都收到了。” 马林雅面露狼狈之色,一语未发。 “你先休一周假,然后回来调岗手续。”蒋毅道,“至于骆斌——” 他沉吟了一会儿;马林雅分辩:“他对我的指控全是假的。我不会明知道客户是色鬼还叫女员工去交接;我也从未将下属的创意据为己有——” “好了。我欣赏你撒谎不眨眼的能力。但在我面前可以省省了。至于骆斌,他是个很难得的正派人,也很有上进心。我会给他在子公司里安排一个很好的职位。” “姑父,维特鲁威怎么样。” 蒋毅慈爱地笑,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鬼主意:“你知道马华礼要去维特鲁威了,想让他也头疼头疼。” 他话音一转,变得极为严厉:“你们是血浓于水的堂兄妹。嘴上吵吵可以,怎么能真的给对方下绊子?” 马林雅不语。 “在我面前,也不愿意认错?” 她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没有道歉。 蒋毅也不逼迫她,淡淡道:“戚具宁和贺美娜到底会在波士顿待多久,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最好能有个人去帮帮忙。我想你一个女孩子,又曾经是他们的中学校友,总比派男助理过去要亲近一些,细心一些。” “明白。” “具宁是个很讨小姑娘喜欢的男人。” “我不喜欢脏东西。” 听到她斩钉截铁的回答,蒋毅眉骨一振,微笑道:“马家所有孩子当中,我最喜欢你。” 马林雅将这句赞美囫囵吞下去,不辨滋味。 “以后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不要让别人知道。” “那贺美娜呢。” “怎么了。” “您很器重她。”见蒋毅意味不明地微笑,马林雅小心斟酌着用词,“如果她能和我们统一战线,不是更好。” “林雅,为什么要站队呢。大家一起共事,拉帮结派就等于内耗,这样很不好。具宁现在状态很不好,我希望他能顺利度过这段低潮期,然后回来好好工作。我已经五十四岁了,万象这么大的集团,迟早要交到年青人手上,不是吗。” “明白。” “你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要向您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这个回答显然令蒋毅非常愉快。他甚至允许马林雅在书房里随意挑选几本书带走,这可是其他侄甥没有过的待遇。 马林雅挑书时无意中望向了窗外的花园。她每次来蒋家都是规定路线,很少去花园,这次从高处往下看,觉得那草地,凉亭,花圃与泳池陌生又熟悉。尤其是将草地与泳池隔开的一排七支遮阳伞,更是突然触动了她的回忆。 第27章 蛔虫的心思 04 那年为了庆祝万象顺利上市,举办了好几场庆功会,政界,商界,学界,文艺界,社会名流全请了个遍,最后以小范围地款待亲朋结尾。 因为戚黛的身体不太好,这场答谢家宴就改由了蒋毅代东,在蒋家新置的别墅里举办。 蒋毅没有小孩,但他的第三任妻子有很多兄弟姐妹。这些兄弟姐妹给这对丁克夫妻带来了五六个侄甥。蒋毅为人疏朗,将侄甥视如己出,故而那天蒋家的亲朋来了九名,而戚家出席的只有戚黛和一对儿女。 雨是吃饭前开始下的。做生意的人喜欢下雨,水生财,恭维的话说了一套又一套。他们并不避讳在蒋家这边的圈子里说到戚黛的身体,句句都在暗示她这次复发可能真的挺不过去了。又说到她正和律师团队秘密安排身后事。 他们端着热腾腾的茶杯,冷冰冰地讨论着一个女人的生死,一个家族的荣辱,一个公司的未来,夹杂着股票,信托,基金,遗嘱这些词语。而当蒋毅将他们介绍到戚家那个小而高贵的圈子时,他们又换了一副亲切又讨好的面容,夸戚具迩精明干练,有乃母之风范;夸戚具宁英俊潇洒,小小年纪器宇不凡;更是夸戚黛气色好,自然要长命百岁。 坐着轮椅的戚黛在人群中看到马林雅,眼前一亮。 “蒋毅。这么漂亮的侄女怎么可以藏起来。” 那天马林雅被母亲打扮得十分出挑。一条纯白的公主蓬裙,浓黑长发披至腰间。她是那么青春动人,白皙的皮肤,漆黑的眼睛,鲜红的嘴唇,全是天然,不需要任何化妆品或首饰来添加人工的光彩。 第49章 “到阿姨这来。” 马林雅心里有些抵触,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后退,乖乖地半折了腰身,伏在马林雅膝前,任由她摸着自己的头发, 她怕戚黛身上的濒死气息,更怕胃里咕咕叫声被旁人听见。为了穿下这条腰肢纤细的裙子,连续三天她只能喝橙汁。 “你们说,是不是活生生的chi’s娃娃,白天鹅系列——你叫什么名字?” 戚黛问了她很多家里和学校的情况,功课和爱好,马林雅温顺地一一答了。戚黛喜爱她青春洁净,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入席时又钦点她坐在自己身边,叫女儿给林雅妹妹让个位置。 “妈妈,你这么喜欢她,趁戚具宁现在还长得还人模狗样,赶快定下来让她做你未来的儿媳妇吧。等他长大了长歪了,她可不一定看得上了。” 大家都笑了。 彼时学校里正在传戚具宁和校花扑克牌上的大鬼出去玩了整整一个周末的暧昧八卦。自己纯洁无暇的名字和风流浪荡的戚具宁编排在一起,素有洁癖的马林雅便觉得一股酸水上涌;而那真真当得起肤若凝脂四个字的正装少年,白净的脸庞上一丝红晕也无,嘴角却还是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带着未来继承人的气度:“你们拿我打趣不要紧。小姑娘的清白却很珍贵,不能毁在我手上。” 有佣人立在戚黛身后服侍;戚具宁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亲自为母亲布菜。 戚具迩坐在马林雅右手,听不清楚母亲和弟弟的低声对话,便问马林雅。马林雅复述给她听:“戚具宁说吃不惯药膳。” 而蒋毅亲自走过来,俯下身,拍了拍戚具宁的肩膀:“具宁,你爱吃什么?我叫人另外给你做。” 戚具宁笑着说:“费心了。这些就很好。” 蒋毅慈爱道:“过两年等你满了二十,可就是万象最年轻,占股最多的股东了。不要委屈自己。” 此言一出,举座皆默;戚具宁仿佛没有看出气氛的剧变一般,笑道:“好吃就多吃一点。不好吃就少吃一点。哪里谈得上委屈。” 他眼皮一抬,笑着继续:“就是做了大股东,我能承担的,当然自己承担。我若不能胜任,还有信托公司的智囊团,哪里就让各位怕得说不出话来了呢?看来,大家买了不少万象的股票啊。” 他这样一打趣,桌上的气氛才又慢慢活络起来。饭吃到一半时雨停了,阳光从落地窗照进餐厅。戚黛饶有兴趣地望向院子:“啊,雨停了,我想出去看看。” 戚具宁起身帮母亲拿帽子围巾;戚黛却只要马林雅陪;马林雅推着戚黛走进院子,沿着花圃外的防腐木铺就的小路慢行,绕着泳池转了一圈,戚黛紧一紧身上的大披巾,有些失望:“下过雨应该会有彩虹啊。怎么没有呢。” 有人在喊她们,是姑姑:“不要站在那把伞下面,它坏了——” 马林雅往上看的同时,头顶的遮阳伞突然啪一声收拢,伞面上积着的雨水倾泻而下;马林雅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开双臂,笼住了轮椅上的戚黛。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给惊呆了;戚黛病成那样,哪里还堪冷水泼淋?最先跑过来的是戚具宁,他用西装包住了母亲,关切地问她有没有事;有人拿大毛巾来帮戚黛擦裙摆上的水渍;戚黛虚弱道:“我没事。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马林雅素有洁癖,这一身脏水如同劈头而下的定身咒,叫她动弹不得,呼喊不得;她焦急地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妈妈,却见妈妈站在连声表示着关切的姑父身后,看也不看已经快被关切的人群挤到泳池边摇摇欲坠的女儿。 方才她被戚黛钦点随侍左右的时候,妈妈可是站在最前面,笑得最开心的。 戚具宁半蹲在戚黛面前,母子俩低声地交谈;很快地,他起身挽高衬衣袖子,叫佣人拿来一条浇花用的喷水喉,拧到最大。 “这还不简单。” 朝天空喷洒而出的水珠在阳光映照下,显出一道漂亮的彩虹。 戚黛看着那道儿子为她制作的彩虹,露出了一丝笑容,又很急地咳了几声。戚具宁关小水喉,叫佣人赶紧送母亲回屋。 而他则留在后面,淡淡地看了一眼仍然站在池畔的马林雅。 刚才还青春靓丽的女孩子,现在看上去狼狈又绝望。 他不知道她是蒋毅的哪个亲戚,外甥还是侄女。他甚至没记住她的名字。 他厌烦地说:“你知道你差点闯了一个很大的祸吗。” 他手中的水喉朝她喷来;强劲的水柱惩罚性地浇在马林雅头上,身上,手臂上,腿上;她起先还举起双臂遮挡,但很快站不住了,双膝一软跌坐在地,放弃了抵抗。 晶莹洁净的水冲掉了戚黛留在她头发上的气息,冲掉了污水留下的痕迹。白天鹅淋成了丑小鸭,黑桃皇后淋成了一团废纸。 马林雅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她不知道冲了多久,只觉得从里到外都是一片冰凉。 可至少不脏了。不脏了。 戚具宁松开水喉,将佣人递来的毛巾扔到她头上。 “干净了。擦擦吧。” 从那时到现在,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又像是隔了千山万水那么远。 “这怎么是戚先生的家务事呢。” “哦?” “姑父总在我们面前说,当初若不是贺总工程师举荐,他不可能进入万象。贺总工程师不在了,这份知遇之恩当然要报答在他的孙辈身上。” 戚具宁突然笑了起来。他起身,左手搭上了这女细作的肩头,将她锢住。 马林雅顿时恶心到了极点,恨不得能立刻弹开,可是整个人就像当年淋了脏水一样动弹不得;她几乎能感觉到“脏东西”已经顺着手指爬上了她的肩膀,如同分叉的树根一般,和鸡皮疙瘩一起扩散开来,往心底深扎。 “马林雅。不要这么快就开始挑拨。太拙劣太刻意,怎么能达到蒋毅和戚具迩的目的。” “在戚先生面前,我说的都是实话。姑父也说了,不要拉帮——” “我知道捣乱的人是美娜的大表哥。我也知道蒋毅安排他进了凌霄建设的采购部,那个已经烂到根上的地方。”戚具宁看着马林雅,眼中不带一丝温度,手指慢慢收紧,“美娜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如果美娜因为家事不开心,我也会很恼火。所以,请你回去告诉蒋毅,我的家人,我会照顾。请他离我的家人远一点。作为回报,我也会离他的野心远一点。” 马林雅毕竟是个女孩子,吃不住痛了:“戚先生,很痛啊。” “哦?你是觉得痛,还是觉得脏。” 他知道。他知道她一切肮脏龌龊的小心思。她怎么会小觑了他。马林雅又惧又怕,竟不能言。 “这样你才记得住。” “工作可以先停一停吗?”贺美娜出现在门口,“我做了明虾煲仔饭。一起吃吧。” 戚具宁松开锢住她肩头的那只手。 “马小姐不在这里吃饭。她对虾过敏。” 马林雅也以自己叫的车很快就到为由,赶快离开。一走出门口,她就从包里掏出清洁喷雾,拼命地往身上喷。 恶心肮脏的地方,住着恶心肮脏的人。 戚具宁用力捏过的肩头,现在还隐隐作痛。 迟疑了一下,她没有往那肮脏疼痛的肩头喷水。相反,她举起了右手,慢慢地,慢慢地,沿着手腕,小臂,手肘,大臂,一路抚上去,最后停留在肩头。 仿佛摸着他有力而绝情的手。 “马林雅?” 她急忙转身,看到贺美娜就在身后,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犹疑神色。 “什么事。” 贺美娜将手中纸袋递过来:“我做的。想拿给你尝尝。” 马林雅接过:“谢谢。” 两人都知这袋卤鸡蛋的结局是垃圾桶,但没谁会蠢到去点破。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和戚先生共事就是这样,他对下属的要求太高,我们压力都很大。慢慢就习惯了。” “他不是已经从万象辞职了吗?” 马林雅避而不答:“这边的生活还适应吧。” “唉,说来话长。来之前觉得自己英语挺好,结果一下机,哇,每个单词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就是不明白。”贺美娜自嘲地笑笑,“我一直觉得我的英文不比具宁差。但在实际生活中与人交流上面,就差太远了。” “是的。我们在国内学的都是标准用语。实际生活中当然俚语使用比较多。我英语还没你好呢,刚出来读书的时候只想逃回国。现在基本没有什么交流问题了。时间会改变一切。” “嗯。具宁也适应的很好,毕竟他在这里读过四年书。“ “是啊。他在这里读过四年书。但住这种地方恐怕还是第一次吧?我真的很佩服你,能说服戚先生住贫民窟。就像在玩地狱模式的过家家。” “这里治安很好,交通也很方便,已经比很多留学生的居住环境好得多了。” 第50章 “你们打算呆多久。” “我和df的合约是两年。具宁刚交了一年的学费,他很喜欢艺术课程,我想他会读完这个master(硕士研究生)。” “你呢?你一直在说戚先生。你自己呢?你的生活,你的工作?还好吗。” 其实不太好。在国内的时候,她把工作想得太简单了。在这里和优秀的同侪共事,感觉自己很渺小,一不小心就会掉队:“有时候挺累。” “怎么了?” “还好啦。”她不是爱诉苦的性子,“就是偶尔会想家。” 马林雅心中冷笑,正想告诉她国内的亲戚如何作妖,抬眼看见一个人影正在靠近,立刻说起了场面话:“会慢慢好起来。对了,我很快就会调过来这边工作,也许我们可以约着一起出去坐坐,说说话。” “那真是太好了。” “当然。不过我们可不可以做朋友,还是要看戚先生的意思。”马林雅朝她身后看去;贺美娜转身,正好看见微笑的戚具宁走近,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 “看上去你们很聊得来。” “是啊。我们以前是同学。刚才林雅说她要调到这边来工作了,我以后可以多多地和她联系。” 戚具宁“嗯”了一声,点点头:“只要你和她相处的开心,我没意见。” 贺美娜好笑地拍了他一下:“这是我交朋友,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我今天很高兴。” 她向前一步,看样子是想要拉马林雅的手;但很快她想起对方有洁癖,于是不好意思地甩了甩手。 马林雅露出微笑,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第28章 蛔虫的心思 05 戚具迩从马林雅处得知了戚具宁近况。 掌握着万象集团百分之四十点九股份的弟弟现在居然盘腿坐在铺着普通床单的床上给鸡蛋剥壳,只因为他的灰姑娘打算卤一些茶叶蛋带到工作聚餐上去。 而且灰姑娘因为掌握着经济大权,开始抖起来了,连她戚具迩送过去的人都敢给脸色看。 马林雅离开后不到两天,贺美娜接到一通陌生电话,客气地表示自己是戚具迩的朋友,正在波士顿出差,想过来看看他们。什么?不在家不方便?不好意思,他已经在路上了。 这种会用眼睛表示惊诧的朋友来往了三轮;为了改善他们的居住环境,送来了许多“乔迁礼物”。但这些礼物只会一步步吞噬他们的空间。 戚具宁对贺美娜道:“看来我们必须去住那套我觉得完美但你觉得贵到飞起的公寓了。否则戚具迩会一直送人来参观我们,就像投食动物园的河马。” 如果解释戚黛的遗嘱会比较复杂。总之戚具宁并不是贺美娜所以为的穷光蛋。她说要养他其实很可笑。 “你同意吗。”戚具宁道,“如果你怀念这里,我们也不用终止租约,偶尔来住一住也挺有情调。” 他变出一串钥匙放在她手心。 “我已经清楚明白你养得起一个白吃白喝的大男人。接下来由这个大男人养你。” 危从安下周要来探望戚具宁。贺美娜已经和隔壁的张博士打过招呼,那几天他正好去马里兰开会,危从安可以睡他的床——钱都付了。 “正因为危从安要来,更加不能继续住这里。这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说着戚具宁拍了拍墙板,大声道,“张博士,我们不用你的房间了。请把租金还给我女朋友,否则她今天晚上该睡不着了。谢谢!” 墙那边传来闷闷的回应:“马上转给你!” “很好。美娜,收拾一下我们走。” “现在?” “是的。你和那位朋友商量怎么摆放他带来的礼物时,我已经叫公寓那边整理好了。”戚具宁轻松地问,“宵夜想吃什么?” 两小时后有人来帮他们搬家。与室友告别,贺美娜上了戚具宁的新车。 贺美娜抱着她新做的卤物,和戚具宁住进了新公寓。一名三十来岁,中等身材,长了一张大众亚裔面孔的男人穿着围裙来给他们开门。 戚具宁一边换鞋一边道:“这是边明。” “贺小姐好。我是戚先生的保镖兼助手。”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好面善。” 在贺美娜的印象中,好像见过他发传单,也见过他在菜场买菜,还在超市见过他做理货员,就是下馆子时也碰见过:“就是你在西城调研的日子。当时还在想怎么老是遇到这个人。应该是我认错了。” 边明看了一眼戚具宁;戚具宁唇边噙着一抹笑意,点点头:“她的专长就是观察最细微的世界。被她发现情有可原。” “贺小姐好眼力。没错,那些都是我。” 贺美娜震惊:“都是你?所以——那之后你就到具宁身边来工作了?” 戚具宁仰头爆笑:“你观察很细致,但推理就太差劲了。” “我在戚先生身边工作已经十一年了。” 所以——他那个时候是在暗中保护具宁?她怎么没有想到? “身为保镖,当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跟在戚先生身边。只是按戚先生的吩咐,距离有远近而已。” 贺美娜瞠目结舌;戚具宁笑:“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迟钝。否则我怎能在你家住一个月,却风平浪静。” 是边明替他们平了很多风波。 贺美娜呐呐:“我居然一点也没发觉。” “我不像戚具迩,恨不得走到哪儿都把窦飞带着。”戚具宁道,“一动不如一静。一明不如一暗。知道边明存在的人越少越好。” “戚具迩。危从安。蒋毅。”他摸了摸贺美娜的头发,“现在还有你。好了,吃完宵夜早点睡吧。” 边明从超市买了半成品,做了赤小豆年糕汤。 “加些盐,美娜喜欢。我那份加糖。” “好的。” 吃过宵夜,戚具宁并没有陪贺美娜熟悉新环境。他和边明进了书房,关上门。贺美娜回到自己房间,将所有东西都从纸箱里拿出,摆好。 两人的卧室依然是分开的。她的新卧室比之前的房间要大上好几倍,原先挤挤攘攘的绿植,瞬间就变得孤孤单单。 在这样豪华的房间内,贺美娜却回忆起陋室里的相处。 上完课回来,他用书桌做作业,她趴在床上敲电脑。 “你用书桌吧。” “不要了。每天都站着做实验。我想趴一会儿,脊椎不会那么累。” “你本来就没有胸,老这样趴着……哇,是你腿长还是房间太小,你居然能蹬到我的屁股。” 他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腰间只围着一块浴巾,一甩头发,一只手撑在墙上,摆出撩人的姿势,问:“你准备好了吗?” 她把枕头扔过去。 “天哪躲的地方都没有!今天讲到第几届诺贝尔奖了?” 她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一周后,胡苹在和女儿视频时发现她换了房子,也没有多说,只是紧张地问她骨折会不会影响孩子身高发育。 原来贺天乐和几个高年级伙伴破解了共享单车的机械锁,骑着车在大马路上互相追逐,结果把腿摔坏了。贺浚祎的父母病痛缠身难以照顾,他又要工作,于是这孩子现在是胡苹照顾着。 面容憔悴的贺浚祎亦出现在视频里,两人互相问了问情况,贺浚祎苦笑:“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做保健品生意。现在生意不好做,我打算转行。” “那你有什么赚钱的计划。” “计划?我的计划都在《刑法》里写着呢。” “如果你多读点书,就不会只看得懂《刑法》。” 他们常常这样互讽,万万没想到贺浚祎突然掉下泪来。天乐摔了腿,他也心疼,偏偏前妻袁晓苓打电话来怒骂丈夫不负责任,前丈母娘也在旁边冷嘲热讽,加上这两个月的生意额还不够给天乐看病——他一个做了父亲的人哭到气噎,什么面子也不要。 贺美娜从未见过外强中干的堂哥真正显示出脆弱的内心,不由得心痛起来,好生安慰了一阵子,连戚具宁几时出现在她身后都没有注意到。 戚具宁拍拍她的肩膀:“美娜,能给我做点吃的吗。我饿了。” “等一下好吗。贺浚祎他——” “我知道。你先去帮我煮一碗面,好吗?你堂哥和我需要来一点男人之间的对话。” 她依言去厨房准备食物;还是像每一次那样,先煎一个溏心蛋,然后炒软丝瓜,沸水煮面。等她将面端过来时,戚具宁已经关上电脑,吵着肚子饿。 “好香。” 他夹了一筷子面放进口中,咀嚼了两下,停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煮了这么多次面,这是第一次忘了放盐。” 她腾地一下红了脸,去厨房拿了天使盐瓶出来,放在他面前。 “……你和贺浚祎说了什么。” 第51章 “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戚具宁把玩着天使形状的瘦高盐瓶,“我教了他一些捕鱼的方法。”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捕鱼的成本呢?她这么聪明,知道问亦无益,徒增烦恼。 孟姜女的眼泪哭倒了长城;贺浚祎的眼泪哭倒了他们的平静生活,无数的喧嚣如同洪水般倾泻。贺美娜重新变得重要起来,亲戚们都抢着和她联系,从“辉辉啊,我要结婚了,你和妹夫可以帮我录个祝福视频吗”到“辉辉啊,万象在南涌口的那个新项目我们公司非常希望能参与,能不能叫妹夫有空看下我们的标书”——曾经因为经常在家庭群组里辟谣被所有人讨厌的她成了所有人的心肝宝贝,代替另外一个外企高管的表哥成为贺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每个人和她说话都是极尽溢美之词,孔雀开屏一般地对她示好,虽然她清楚知道那绚丽之下是光秃秃的屁股。 就这样闹腾了一两个月,她的生活,她的工作都受到了影响。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和戚具宁在客厅看一部喜剧,她睡着了。惊醒时,戚具宁正在看她的手机。 这是他第一次未经她的允许翻看她的隐私。但贺美娜只是静静地欣赏着他在月色下一如既往迷人的侧面。 长成这样的男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谅的。把头发弄成那个鬼样子她都可以原谅,何况只是看看她坦坦荡荡的手机信息。 “你的一位堂姐发来视频请求。我告诉她你睡着了。” 她才睡醒,声音还有些慵懒:“还好不是我的二号男朋友。” 戚具宁笑起来,然后咳一声:“我建议你屏蔽‘相亲相爱’群组,或者干脆退出来。” 不待贺美娜反应,戚具宁又道:“我会安排jenny加进去。” “放心。我只会做我做得到的事情。我和你打赌,他们完全不会发现你换了个人。” 贺美娜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就好像明明知道前面是沼泽,却还是要陷落一样。 不同于贺浚祎那次,她坚决地拒绝了戚具宁的好意。而戚具宁也一反常态地坚持。与此同时,贺家那边施加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简直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一般,而摆在贺美娜面前的好像只剩两条路,要么做人尽可夫的羊脂球,要么做光宗耀祖的杨玉环。 两人僵持了好几天,从避免谈到这个话题,到避免交谈,到避免见面,就连睡前的诺贝尔奖历程也不讲了。事情的转折是在一个周日的傍晚,贺美娜一身疲惫地下班回来,见戚具宁表情凝重地坐在书桌前,单手支腮;边明站在一旁汇报:“凌霄建设那边……” 他抬眼看见贺美娜站在门口,立刻闭嘴。 “你们继续。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回来了。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美娜,我们得谈一谈。” “不。戚具宁。你不要管他。我知道。我知道胡越军在工作中做错了事被公司告了。家里已经凑钱把他保释出来。接下来就看法院怎么判吧。” 那一刹那,她在戚具宁面上看到了非常陌生的表情,不耐且凶狠;但那只是一瞬间而已,贺美娜甚至怀疑自己是看错了,因为他几乎是立刻就恢复了如常的微笑:“我真是拿你这种固执没办法。” “他做错了,就应该被惩罚。大舅舅本来就有非常严重的糖尿病并发症,不良于行,他不好好找一份工作奉养老人,却总是挖空了心思要走快捷方式。通过闹事得到了一份好工作,又不好好地做。” 戚具宁见她如此坚决,先放软了语气:“美娜。如果我不管,那还算家人吗。一家人就应该守望相助。” “家人?和他相比,贺浚祎简直就是有为青年。” 边明突然道:“如果我们不管,就会有其他人过问。与其到那种两难的境地,还不如由戚先生亲自来处理。贺小姐,这一步走错了,后面会有大麻烦。” 戚具宁闻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边明闭上嘴退到一边。 贺美娜并没有听懂边明所要表达的意思。但她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到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国外,遇到的一切都是那么庞大复杂,衬出她原来是那么渺小浅薄的一粒沙。 她想问和万象有关吗?但是问来又有什么用?她能懂吗?就算懂了,她能接受吗? “这一次,你的事情让我来拿主意,好吗。” 贺美娜不说话了。 那天他们在书房工作了很久。 “就知道你还没睡。”半夜,戚具宁出现在她的卧室门口,手中抱着枕头和被子:“今天可以继续听你的睡前故事吗。” 贺美娜朝旁边挪了挪,拍了拍空白的床单。 他三步并两步跳上床来,巨大的冲击力令贺美娜差点被抛到空中——这种孩子气的动作,引得两人再次咯咯地笑了起来。 贺美娜滚到他身侧,支起上身,亲了他一下。戚具宁伸手托住她的后颈,贴上去,两人深深地接吻。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要谢的事情太多了。 谢谢你在人群中看到了如此渺小的我。 谢谢你需要我。 谢谢你给了我一段如此梦幻的人生,这必将成为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回忆。 “谢谢你没想过瞒着我去救大表哥。”贺美娜低声道,“和我有关的事情永远也不要瞒着我,好吗。” “这也太难为人了。我还不能有点自己的小九九?” “如果你有把握一直瞒着我,你就瞒着好了。” “一直?一直是什么时间概念。” 贺美娜伸出手来,在空中点了一个起点,然后朝右画了一条线,到一个终点:“从这里。到这里。” 戚具宁也伸出手来,在空中画了一个心:“为什么不是从这里,到这里。” 贺美娜在他画的心旁边又补了一颗心:“这样好吗。” 两人笑闹起来,贺美娜咳了两声;戚具宁伸手替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你最近总是很累的样子。是因为大表哥的事情吗。放心,很快就会解决了。” “不是。我不累。我只是工作上的事情有点烦,不过都能解决。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家里有佣人,以后你别做饭了。” “偶尔做顿饭又能累到哪里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不累。你还不是一边处理工作一边读书。我也可以。” 她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 见她快陷入梦乡,戚具宁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美娜。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了事,你也会这样绝情地对待我吗。” 贺美娜迷迷糊糊道:“那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翻了个身,将手插进枕底:“我有办法处理一切尸体。” 她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因为睡姿的问题,她出气的声音很大;戚具宁轻轻地将手臂垫进她的颈侧,帮她调整姿势;她嘟哝了一句,无意识地拱进他的怀里,轻轻地扑着鼻息。 戚具宁只觉心脏的位置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将尚处于浅睡眠的贺美娜惊醒了:“怎么了?” 他皱眉:“胸口疼。” 贺美娜警觉:“你之前在西城也疼过一次。去看了医生吗。” “医生说没事。可能是累了。” “那我帮你揉揉。” 揉着揉着还是睡着了。 戚具宁轻轻拿开她的手,掖好被角。 美娜。对不起。 jenny进了贺家的群组。 此后一切归于平静,再也没有人打扰过她。她也没有问过戚具宁。 问来做什么?她这么聪明,问亦无益,徒增烦恼。 与盐瓶的天使造型相反,戚具宁买的糖罐是个胖墩墩的黑面魔鬼。一个周末的午后,贺美娜泡了杯茶在厨房的水槽前面慢慢地喝,那里看出去是非常漂亮的草地和蓝天,而转过头,能看到戚具宁正在起居室里画画。 画架前的戚具宁正好也转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 危从安来时送了戚具宁一套经典版的千年隼乐高积木。两人一起完成后一直放在起居室里,戚具宁正在画这架飞船。 这样的生活状态,让人感觉非常充实,非常平静,非常惬意。 她为他做的多一点,再多一点,他总会爱她久一点,再久一点。 贺美娜垂下眼帘,凝视着浅绿色的茶水。 她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他不会那么快就发现她和胡贺两家的其他儿女一样糟糕。 她余光瞥到糖罐好像活了,魔鬼的胳膊在蠕动——吓得她打了一个冷战,定睛再看,是盖子没盖好,一队蚂蚁闻到了甜味,正不辞辛苦地爬上去搬糖。 她大脑一片空白,瞪着那队蚂蚁有计划有组织地一步一步爬上他们终其一生也搬不空的糖山,每一只抬一粒糖,兢兢业业,永不疲倦。 在意识到之前,她的手已经伸到了糖罐上方,手腕一抖,滚烫的茶水就会浇死那些蚂蚁。 第52章 但最后她还是放下了茶杯,盖上盖子。 第29章 蛔虫的心思 06 大伯又发话了。 “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说出来嘛!大家都是亲人,都能帮你分担。” “现在的年青人,有一点不如意就要换人,这种心态很不好。你到哪里再去找戚具宁这么好的对象?” “你跟他住在一起,好了两年,以后还怎么嫁人?格陵可没有国外那么开放。” “叫我说,你就是书读的太多,不懂得转弯。” 大家均持积极态度,纷纷劝慰,戚具宁绝不是没良心的人这句话被挂在嘴边,就差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她并无强大的娘家,难道还想嫁入戚家做正室?豪商巨贾,钟鼎世家,谁结婚不是强强联合!但是戚具宁风流多情,就算不能和贺美娜结婚,至少会留一个情妇的位置给她——别忘了,她的娘家还有这么多张嘴嗷嗷待哺呢! “他之前和你感情那么好——不管什么事,你就认个错,回去吧。” 拿着筷子的贺天乐突然大声道:“爸爸!爸爸!” 贺浚祎住了嘴,瞪着儿子,心里拿定主意除非儿子要说的是下一期彩票的号码,否则绝不原谅。 “爸爸,你好像杨国忠。” 可不是吗。这场面仿佛被李隆基退货的杨玉环,娘家所有人极力劝慰,只等她割一缕青丝示弱。贺浚祎脑海轰地一声炸成空白,怒不可遏地指着儿子:“你!滚下去!大人们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贺美娜将菜给侄子装了一盘,叫他端到一边茶几上去。 贺天乐拿着饭碗从凳子上滑下来,拉了拉她:“姑姑,你陪我。” “天乐乖,我们都好好吃饭。” 什么?他们劝得口干舌燥,她却还吃得下? 见贺美娜真的自顾自地盛汤喝,焦躁的众人内讧起来。 “我早和你说过,不要老是叫美娜帮你海购……” “又不是我一个人!你们没有?我买奶粉是给自己喝?还不是为了孩子!” 引起这场风暴的贺浚祎反而闭了嘴。大家都当他是被儿子给气着了,也没空劝慰他,纷纷忙着指责彼此的贪婪在这场高攀中拖了后腿。 “还有你,中标了就好好地干,怎么能又外包给外三路的野鸡公司……” “现在谁不是这样干呀!不然哪里赚得到钱。” “有什么好吵的。戚家家大业大,哪里会在乎这点东西。” “就是……” 继而抱怨。 “我那个势利眼上司要是知道我妹妹和戚具宁分了,这次升职肯定落空!说不定还要给我穿小鞋!” “谁叫你平时太得意!活该。” “万象分公司的保险还续不续了呀?我下半年的业绩就指望这个大单子呢。” “还是我聪明,手上的物流合同一直要到明年年底结束,哈哈哈哈……” “那后年怎么办?喝西北风?” “辉辉……” 那队搬糖的蚂蚁,在严实的糖罐盖子旁一圈又一圈地打转,无功而返。 贺美娜低着头,将亲友的抱怨与嗔恨一句一句掺进热汤,又一勺一勺地送进嘴里。 贺浚祎也出神地望着堂妹——贺美娜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但如果选择了她,又在一起两年,怎么舍得放手? 当初戚具宁联系他,说想要贺美娜的一双高跟鞋以及她的航班信息。他二话不说,偷了堂妹的高跟鞋,拍了她的航班时间,传给戚具宁;那天他本来要送机,怕自己说漏了嘴,就默默待在家里,一直等到网上爆出来万象继承人求爱西城灰姑娘的视频。 一直到今天他都守口如瓶,因为童话不需要浪费笔墨去写那些助攻的细节;到了今天,他终于觉得童话故事太不负责任,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就结束,而他却不得不狗尾续貂——戚具宁看在贺美娜的面子上投资给他做红酒生意,他买了房子买了车,贺天乐进了私立小学,势利的前丈母娘对他另眼相看…… 贺浚祎那十分焦急无措的心里,也有两分是为了堂妹的归宿。但是儿子的童言无忌仿佛在他嘴里塞了一大把沙子,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大脑放空地看着这些亲人。说来说去,中心意思就是他们买了新房新车,每个月的贷款都是一大笔钱……几个兄弟姐妹的工作只怕都没了晋升空间……还有下一代的教育费,生活费…… 没有一个人问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一个人问她还爱不爱。 没有一个人问她将来的打算。 贺美娜放下调羹。 肚子热热的,她吃好了。 旁边有两盒饭菜是带给贺宇和胡苹的。二伯和三伯的子女要在家里照看孩子,他们在席间另外点了几样好吃又贵的点心,也已经打包好了。 这就是贺家人的生活模式。这就是她本来的位置。她不该穿上那双水晶鞋,磨出血,崴了脚,最后还是一双廉价的运动鞋让伤痕累累的她走回家。 贺美娜喉咙里仿佛伸出许多讨酒的小手来,挠得舌根发干发痒。她拿起酒杯,走到贺浚祎身边,去拿他面前的红酒,咕嘟咕嘟地倒满一杯。 昂贵的酒。便宜的酒。高贵的人。低贱的人。组成成分其实只有细微差别。 什么果香花香木香。什么英俊健壮多金。是这些溢美之词左右了判断,决定了价值。 她举起酒杯,一仰脖,咕嘟咕嘟地喝完。喉咙里的小手缩了回去,开始猛烈地敲击她的心脏。她伸出一双手,十指用力张开:“是。我们都姓贺。在我离开格陵之前,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里。可是除了贺浚祎,其他人一年之内和我说过的话,加一起十根手指就数完了。” “现在来指责我破坏了你们的前程?对不起。我不负责。” 没有人露出羞愧的表情。这本来就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该羞愧的,是她作为晚辈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来。 “怎么说话呢?我们可都是你的长辈!” 贺美娜点点头,曲起右手大拇指。 “谁要你负责了?你能负责吗?你就不能和戚具宁服个软,大家继续做朋友也有好处呀!” 她继续曲起食指。 “怪不得戚具宁不要你。你是读书读傻了吧!” “你这种态度,迟早要吃亏!” “嫁不出去!” “工作也做不好!” “我们这都是为了你着想!” …… 中指,无名指,小指,一根根曲起,然后是左手拇指,食指,中指……很快,她伸出去的双手变成了一对紧攥的拳头。 贺美娜将一对拳砸在桌上,砸断了所有人的话头。 “好了。”她总结,“今年的十句话说完了。还有什么想说,明年继续。” 没有看到这场闹剧,贺天乐早已悄悄溜出包厢,在走廊上转悠。走廊尽头的包厢内有服务员上菜出来,他好奇地从门缝往里看——这个房间好安静,每个人都斯斯文文地吃着饭,不像爸爸那边,简直要把房顶都掀翻了。 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叔叔!”他小声地喊,对正从夏珊手里接过汤碗的危从安招手示意。 危从安看到了小不点手里挥舞的帽子,侧耳对父亲说了一句什么,放下碗筷,起身离席。 他出来,将包厢门掩上,表情严肃地拒绝这个拿着harvard棒球帽的小不点:“干什么。叔叔不认识你。” 贺天乐想了想,更正道:“哥哥。我知道猫头鹰为什么两只耳朵一上一下了。” “哦。” 贺天乐失望地说:“你不想知道答案吗。” “我知道答案。” 虽然这样说,危从安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贺天乐先是低着头两只脚互搓了一下,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姑姑说,声波传到猫头鹰的耳朵里会有时差。这样可以帮助猫头鹰更好地定位。” 危从安望瞭望走廊上各紧闭的包厢门:“你在和家人吃饭?你就这么喜欢到处跑?快回去。” 贺天乐扯住了他的袖子:“我不回去。以我爸为首的那些叔叔阿姨伯伯婶婶正在围攻我姑姑。就像正派人士围剿光明顶——不对,像杨国忠劝杨玉环回到李隆基身边。” 危从安皱眉:“你平时看些什么课外读物。” “都是老师要求的。四大古典名著,四大外国名著,四大武侠名著,各种四大名著——哦,还有《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那是编的吧?真的有那么好的妈妈吗?我也想要一个那样的妈妈。” “我不知道。我没看过。” 贺天乐撇撇嘴,伸手去抠墙上凸出来的装饰;危从安阻止了他。 “哥哥你也是在和家里人吃饭吗?” 危从安摇头。 “那不是我的家里人。” “那你是在应酬咯?” “嗯。”危从安迈开长腿,走在前面,“走,去那边透透气。” 第53章 二楼中庭有为小孩子准备的游乐场,几位父母正追在自家孩子屁股后面喂饭。危从安坐在汽车造型的长椅上,随意地翘起腿来。贺天乐觉得这个姿势很潇洒,便也学他翘腿还抖了两下。危从安看他有样学样,立刻把腿放下来。 贺天乐也随即把腿放下来,像个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上次见你还没有这么多烦恼。” “其实我一直有很多烦恼。” “是吗。讲一个最大的来听听。” “我本来有个很漂亮很有钱的姑父。但是我爸爸说姑姑惹他生气了。他不要姑姑了。一个大男人,也太小气了。” 危从安点头:“男人不该小气。” 得到了鼓励,贺天乐又批评道:“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哦?”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很小气了——那么大的人了,还和我一起玩光剑,不让着我,多小气呀!” “男人确实不应该和女人生气。” “可能是我花了姑父太多钱。我爸说我吃的,穿的,住的,还有上学都是托姑父的福。” “你今年多大。” “十岁。” “十岁的孩子能花很多钱吗。” “你没有小孩所以不知道。爸爸说,把我养到十八岁需要两百万。然后如果我要出国读书,又需要两百万。再加上以后结婚生小孩——哥哥,你结婚了吗。” “你认为呢。” “没有呀。”贺天乐道,“老公应酬的时候老婆一定会打电话。你的电话都没有响过。” “有趣的推理。” 贺天乐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你能和我姑姑结婚吗?姑姑要是结婚了,他们就不会强迫姑姑继续和小气鬼姑父在一起。” “而且,我比较喜欢你。你看起来冷冰冰,其实心地很好。我说的对不对?” 有一瞬间危从安差点因为这天马行空的脑洞爆笑出来;看在小男孩一脸诚恳的份上,他还是忍住了。 “唔……至少给我三个理由。为什么要娶你姑姑。” “为什么要理由?” “因为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你大部分的时间要么是在说服别人,要么是在避免被别人说服。既然如此,不如从现在开始锻炼起来。” 贺天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想了想,道:“第一。我姑姑很漂亮。” “漂亮是件很主观的事情。漂亮的女孩子太多了。” “我姑姑不仅漂亮,而且身上和头发都香香的。我姑姑还很聪明。她是我们家最聪明的人。你们生的小孩也会聪明漂亮。”· “第二呢。” “第二,你长得没有我前姑父那么帅,也没有我前姑父那么有钱。” “这是什么理由。” “所以你一定不会花心,会对我姑姑好,也不会乱发脾气。” “万一我没有几百万抚养你成才呢。” “那,那,那我就少花点。其实没有小气鬼姑父以前,我们家很穷。但那个时候我爸还常常能陪我。”他声音低了下去,“我喜欢那个时候。” 危从安咳了一声:“请抓紧时间阐述你的第三个理由。” “第三……第三……你有问题,我姑姑有答案。你们一定会很合得来。” 乍听毫无逻辑,细品却有禅意。贺天乐见他虽在摇头,嘴角却带笑,顿觉有戏:“怎么样?我说服你了吗。” “我考虑一下,然后答复你。” 这种事情当然要慎重。贺天乐严肃地点头:“好。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要告诉我答案。” 危从安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见过两次,却没有通报过彼此的姓名。 “好。下次再见,我一定告诉你。” 孩童的纯真让贺天乐信心满满还会再见危从安,至于姓名联系方式这些他压根儿没有想过。 这个叔叔会出现在一段看得见飞机的栏杆旁,或者一扇打开的包厢门后,那他们也一定会相遇在别的地方。 贺天乐一抬头,欣喜地喊:“姑姑!” 危从安转身,看到来人时,原本放松的面皮骤然一紧。 拎着打包盒的贺美娜慢慢走过来。她眼睛晶亮,两颊嫣红,像是喝了点小酒。 这微醺的模样猛地勾起了危从安的回忆。 他自认为处理的不错,上次见面也并没有什么波澜,就好像没有去过波士顿,没有发生过任何糟心的事情一样。 但原来意志这样薄弱,一点酒精就能立刻送他返回boston common,漫步freedom trail,坐上duck trolley,在quincy market买lobster roll,他开车带着她,两人开怀大笑…… 他厌恶这种危险的感觉。 但是越厌恶,他越想感受;越危险,他越想征服。 贺美娜很识相地没有对危从安微笑示意,只是招呼贺天乐:“天乐,为什么又到处跑。吃饱了吗。” “我吃饱了。姑姑,你吃饱了吗。” “我也吃饱了。” 姑侄两个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毕竟普天之下,没有什么比吃饱了更重要。 “来。我带你回包厢。” “我不回去。我想和哥哥聊会儿天。” “你来,姑姑有悄悄话和你说。”贺美娜伸手去牵他。 见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危从安不由得脱口而出:“怎么,你要告诉他我是外星人变的,会绑架他吗。” 贺美娜错愕地看着他。 她说:“外星人?绑架?什么意思?” 危从安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翘起腿来:“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 贺美娜不认为他会随口胡诌。外星人,绑架——她早忘了那是从她的习作本而来。 她厌恶这种无知的感觉。 但是越厌恶,她越想克服;越无知,她越想求解。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有空的话,我们聊聊吧——如果你不介意。” 危从安没想到她会主动邀约;正在思索时,贺天乐发问了:“姑姑,你在说什么?你们认识吗?还是你们要开始认识啊?” “没什么。天乐,走了。” 贺天乐滑下长椅。 “哥哥。拜拜。” 他一边走,一边将小脸在贺美娜胳膊上蹭来蹭去,转过头来无言地示意——这就是我姑姑,又美又香又聪明。 危从安坐了一会儿,然后去前台买单。一个男人正在开发票:“不是英俊的俊,是三点水的浚……” 他一笔一划地将公司名称写在纸上,眼角瞥到危从安拿出信用卡,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一番,眉头一皱,试探道:“请问您是危从安先生吗?” 危从安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贺浚祎伸出手来:“危先生您好,张家奇和我是球友。我们常常一起打羽毛球。真是太巧了。我昨天还在他的icircle看到您的照片。” 第30章 蛔虫的心思 07 别看张家奇此人五大三粗,却非常热爱摄影和鸡汤文学,直抒胸臆还不行,得用上大量暗喻、比兴和押韵。他的icircle就好像开满月季和酢浆的小花园,还得在白铁茶几摆上精致的英式下午茶和小点心。 昨天小花园刚发了狗屁不通的新动态“送行/送走红酒的香醇/送走惨绿的青春/迎接/迎接微醺的黑夜/迎接沉重的离别”然后配上九张图,前面八张都是精致的食物,最后一张是危从安的侧影。 黑白构图将危从安的面部轮廓及手中的酒杯衬得非常有格调。 贺浚祎刷icircle的时候看到了,一边盘珠子一边面无表情地给他一个赞,评论:“张诗人有应酬?”加一个大拇指一颗心一杯酒。 张家奇回复:“给老板送行,开了你送的那支酒。真不错。” 贺浚祎回复:“九八年充沛的日照培育出最上等的cabernet sauvignon(葡萄品种赤霞珠),贮存在波尔多型的卢浮橡木桶中,一越二十年,造就了这支芳香醉人的圣埃斯泰夫红酒。” 张家奇回复一个大拇指一颗心一杯酒。 然后他在下面不知是回复谁的评论,给出了餐厅地址:“媳妇儿在场,不敢敞开了喝。老板有点喝茫了,哈哈。” “不是gay。不要看到一个略平头正脸的男人就觉得是gay。怎么没有人说我是gay?!” “统一回复:单身。但没戏。人马上回美国,我们这是送行第一场。不要再问了各位美女,除非有信心和他一起远渡重洋。” 不过后来他可能是不胜其扰吧,把动态给删掉了。但贺浚祎还清楚记得张家奇老板的模样。 此刻他自我介绍:“我做红酒生意。”又递过来一张名片。 危从安看着那张名片,念出来:“祎盛进出口贸易公司。贺浚祎。” “对,正是在下。您真有文化,很少有人能把我的名字读对。” 这样的奉承话都说的出口,也真是难为他了。他和贺美娜长得一点也不像。奇怪的是,贺天乐反而和他姑姑长得相似,都有一双月亮般柔和的眼睛。 第54章 危从安亦拿出一张名片来给他。贺浚祎看了看那张英文名片,突然道:“八九年波尔多干白。” 他接着解释:“由sauvignon blanc(葡萄品种长相思)和semillon(葡萄品种赛美蓉)混酿而成。香气圆润凝练,层次丰富多变,余韵甜美浓烈——啊,对不起,这是职业病。如果一个人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我就会自动联想到适合他的葡萄酒。不介意的话,我送您一支?” 危超凡悄悄对夏珊道:“妈,哥又偷偷去买单了。” 夏珊低声道:“刚才我不好问你——昨天为什么回来的那么晚。” 危超凡原本想撒谎,譬如我其实在门禁前回来了,又譬如和同学唱k忘了时间,但想到一个谎话得无数个谎话来掩盖,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操蕾蕾找我有点学习上的事情。” 夏珊哦了一声:“你还在和她联系。是,同学之间联系也很正常,但是为什么要拖到那么晚?你是男孩子也就罢了,她一个女孩子多危险。” “她问我一些申请学校的技巧。我们在麦当劳呆得久了点而已。我把她送回家之后再出来坐的士。” “好吧,算你没有骗妈妈。妈妈知道你十点半在明珠广场的麦当劳刷了十九块五,应该是两个派和一杯中杯可乐。十一点零五分用信用卡付了的士费九十块六,时间和里程都合理。” 说出这番推理的夏珊禁不住地洋洋得意。至于儿子因为隐私被侵犯而愤怒,继而无奈的表情恰好说明她是一个多么聪明的母亲。 危超凡几乎是放弃地抱怨了一句:“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望远镜什么都能看得见。” “你是要出国的人,心好收一收了。” “妈,我和操蕾蕾只是同学关系。你不要多想。” “是吗。那为什么她发短信给妈妈,说很喜欢你,不能和你分开?” 儿子骇然而拒绝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夏珊终于相信只是那个女孩子一厢情愿:“好了。妈妈只是试试你而已。” “妈!”危超凡气急败坏的同时却又如释重负,这种复杂的感觉多少冲淡了他对谎言的反感。 “你现在应该集中精力学习。妈妈说过的,书籍,就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你读的书越多,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好女孩多着呢。” 危超凡预着妈妈要讲一番大道理,收梢却只是好女孩多着呢——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平复了一下面部肌肉,严肃地回答:“对。妈妈说的当然对。” 夏珊很满意儿子的回答,想了想又问:“那你自己有什么计划呢。” 危超凡应付地回答:“我没什么计划。先读书先读书。” 儿子没有主见,又让夏珊有点不满。危从安十八岁时已经完全独立,从考试到择校到签证到国外的衣食住行都是自己安排和决定——不,这样不好,她不应该将两个孩子放在一起比较。 她安慰自己儿子从小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难免有些单纯。以后可以慢慢有自己的思想,现在还是听妈妈的话比较重要。 爷爷奶奶也是这样。虽然嘴上说不偏不倚,但实际上更疼爱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小孙子。家宴结束后危超凡说自己想和哥哥回公寓去拿几本书,乐得见到两个孩子培养感情的长辈们立刻同意了。 等危从安取车的空隙,奶奶给危超凡塞了个大红包。 红包挺坠手。危超凡笑嘻嘻地抱着奶奶:“谢谢奶奶。哥哥有吗。” “你哥都上班了,你还是学生呢。收好,别和你哥说。”奶奶慈爱地摸着小孙子的脸,“怎么不穿我上次给你买的t恤?胸口有狗头的那件。售货员说在年轻人当中很抢手。” 危超凡笑着解释:“奶奶,我说了您别不高兴。今年您给我买了不少衣服了。那件纪梵希我去换了一件大码的送给哥了。” “哎呀,奶奶怎么会生气呢。我的凡凡总是这么善良,什么东西都想着有哥哥一份。” “他是我哥嘛。他有什么好东西也都会给我留一份呢。奶奶你知道吗,我的同学都很羡慕我能有这么厉害的大哥。” 正在根据路线安排宾客拼车回家的夏珊无暇顾及这场谈心。她手脚利落地将宾客分好,送上车的时候顺便根据高矮胖瘦,远近安排座位,并亲热地嘱咐上两句。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外套上两只豹眼依然炯炯有神地瞪着一切,永不疲倦。 危从安载着危超凡转上主干道时,站在路边的贺美娜正将打包盒腾到右手拎着,左手拿着贺浚祎递过来的名片在看。 “哎哎,就是那个开特斯拉的老板。” 牵着贺天乐的贺浚祎向车内的危从安热情挥手示意,副驾上的危超凡也不见外地微笑兼挥手。 “哥,熟人?不用停车打招呼吗。” “不用。” 车从贺家人面前开过去,危超凡扒着车窗继续朝后看热闹:“那位大姐好像喝醉了要吐。” “什么大姐。” “就是站在你熟人旁边的短发大姐。” “什么眼神。”危从安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她和家人在一起,不用担心。” 危超凡“咦”了一声,琢磨大哥这句话无论语气还是暗示都不简单。他继续朝后看:“哥,你和那个短发大姐是什么情况。” “胡说什么。” “她正在追我们的车。啊,摔了。” 危从安猛然踩下刹车,再回头看时,哪有危超凡说的情形。危超凡抚掌大笑:“还说没情况!” 手已经放在车把上的危从安头缩回来,坐正:“听你那么一说,是个正常人都会下意识刹车。” “你都按p档准备下车救美了还不承认。一句话就把你试出来了。”危超凡突然扶额,“天哪。你知道吗,我妈最喜欢说谎来试探我!我居然不知不觉变成了我最讨厌的样子!打住。打住。” “她是戚具宁的前女友。” 危超凡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啊哥,我还以为你对她有意思。” 危从安重新启动车,换了个话题:“你对电动汽车还挺有研究。驾照拿到了?” “已经考完了,下周拿驾照。”男孩子就没有不喜欢车的,围绕着车聊了一会儿,危超凡跃跃欲试,“哥,待会儿上了高架能让我开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开什么玩笑!”危从安怀疑,“这不是你第一次这么干了吧。” “我经常在老厂的空地上练车。听说你以前也是一样。” “那是两回事。拿到驾照才能上路。” 危超凡拿出红包,抽出一沓钱来,豪爽地一拍:“有酬劳。” “那点钱买不到我同意。” “是吗?”为了显得不那么市侩,危超凡抽出一张在窗外上下左右摇摆,“其实我也不在意这点钱。” “喂,你真的通过了交规考试吗——”危从安还没来得及叫他把手缩回来,一名瘦小的电动车骑士从绿化带和特斯拉之间擦过,伸手夺走了那张百元大钞。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危超凡看着自己仍然做着捏钱姿势的拇指和食指,如梦初醒地抓着车门,将整个脑袋都伸了出去:“喂!喂!抢钱啊!哥!快追啊!快追!” “你坐好!” 这是电动车之间的追逐;四个轮子胜在速度,两个轮子胜在灵巧,在红灯的路口,特斯拉追上苹果绿的电动车,危超凡探出身子,伸手去抓那人衣领。 危从安厉声警告:“危超凡!你正在给读者做错误的交通示范。” 骑士转过头来,大大的青蛙头盔下面是一张小小的,清秀的脸,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危超凡:“放开。” 危超凡没想到是个女孩子,一愣,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喂,看你长得挺漂亮,怎么抢钱呢!” “想知道?再拿一百来。我告诉你。” “你当我傻。” 女孩耸耸肩:“随便你。” 危超凡张了张嘴,居然真从红包里又拿出一百元;危从安吃惊地看着弟弟犯傻,还不及劝阻,危超凡将钱递给女孩子:“喂,你说的。还我两百。” “我什么时候说过还钱。车窗抛物罚款五百。我帮你省了三百。不用谢。拜。” 她接过钱,干净利落地说完,一溜烟地冲过红绿灯,挥挥手,向右转弯,绝尘而去。 兄弟二人回到危从安的公寓。垂头丧气的危超凡一屁股坐在玄关的鞋凳上不肯起来。危从安换了鞋子,看他还那样,摇着头去拿钱包。 这时危超凡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你们怎么知道的!?哦,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做那种傻事,你不要听别人瞎说……什么?网上都有视频了?谁这么无聊拍这个……是行驶记录仪拍到的……现在这些主播都是吸血鬼吗!……不是,我哥的车没和她擦碰……怎么可能!我当然没有撩她的意思!……是她对我喷了药水。对,是迷药!……笑吧笑吧,笑死算了。” 第55章 挂了电话的危超凡眼前垂下十张呈扇形展开的百元大钞。 “你知道这个世界不存在那种迷药。” 危超凡没心情地把钱拨到一边:“不要。不是钱的事情。” 虽然这样说,他还是扁着嘴抓住了钞票的一角,抽走两张,想一想又多拿两张,再想一想还是全数笑纳。 危从安收起皮夹,走进卧室。 “有个关于电信诈骗的宣传片,拍的很好。有空你好好看看。” “对!有视频就好办。”危超凡站起来开始翻查手机,“这帮烂人居然还给我发在班级群里了。等我把视频传给庹叔,让庹叔帮我把人找出来——搞定。” 把难题推给父亲的司机之后,危超凡脱了鞋把自己脸朝下摔进沙发里,喃喃道:“真舒服。等我毕业了也买这样一间小公寓,和我最好的朋友住一个小区,每天一起打游戏。真棒。” 他突然看到一本卷了边的习作本放在茶几上:“这是什么古董。习作本?” 危从安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 “别动那个。” 他换了件狗头t恤从卧室走出来,打开冰箱拿饮料扔给危超凡。 “啤酒。我要喝啤酒。” “我这里的酒精饮品不朝二十一岁以下人士开放。我去拿书给你。” 危从安去书房拿书的时候夏珊发了条信息过来,叫儿子问问哥哥,刚才爸爸给了多少钱:“妈妈只是了解一下。希望你哥不会多心。” 危从安从书房出来,将一迭书放在茶几上:“先看这几本。中英对照着看。” 危超凡一边打字一边道:“哥,妈叫我问你。爸爸刚才给了你一张卡。” 危从安在他对面坐下来,打开一罐啤酒,刚要喝,想了想,放下。 他抬起眼皮,平静地看着弟弟。 “tnt初级合伙人需要缴纳两百万入伙费。爸坚持要负担一半。” 因为损失了两百块人民币就长吁短叹的危超凡在听说父亲轻易就拿出一百万美金支持哥哥之后,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应该的。其实妈妈直接问你也会说。” 他感慨:“妈妈活的太小心翼翼了。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怕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她在外公家里明明很强势,说一不二。” “有时候真觉得她应该长三个头,六条胳膊。” “你可以把它看做是一种传统美德。不是害怕,而是尊敬。你先看看书。” 危超凡带着抗拒翻了几页,一脸惊惧地合上:“这种东西只会让我做噩梦。” 危从安嘴角微动,戏谑道:“后不后悔当初没有出道。” 危超凡小时候曾经给itoy做过一系列广告,在童星界也算是冉冉升起。有经纪公司想签他做艺人,夏珊不同意,他也受不了一系列的约束,直接放弃了。 “算了,那个比读书更苦。哥,我记得你一开始想学医,为什么后来读了金融?” 危从安摩挲着啤酒罐沿。 “讨生活而已。不如选一个没那么辛苦的。” “哎,如果真的读了医科,你会选择哪个方向。” “乳腺外科。” 危超凡哇噢了一声,没想到一贯严肃正经的哥哥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可美大发了。” 危从安顺着回答:“可不是吗。” “对了,前几天诗韵姐发了电子喜帖给妈。看来这次是真的要结婚了。听说对方是位医生。” 危从安嗯一声,停一停,起身去了书房。 “喂,哥,你不好奇是个怎样的男人吗。” 危从安拿着一张支票出来,递给危超凡。 “帮我把礼金转交给她。” 危超凡拿着那张支票:“如果诗韵姐追你的车摔倒了,你恐怕还会踩油门。” “你就没有一些求学的话题要问?爷爷奶奶可是要我多给你讲讲怎么读书,怎么生活,怎么上进,怎么抵抗资本主义的侵蚀。” 说到国外生活,危超凡就太羡慕危从安了。 危从安读书的时候,夏珊生怕别人说她虐待继子,每个月都多多地打生活费过来,信用卡的额度上不封顶,还允许他和朋友一起在校外合租别墅。 但是到了危超凡就完全不一样了——必须住在校内。不允许参加兄弟会。每个月的消费要做账给她看。还有,虽然说首要任务是学习,但还是要有工作经历:“打工的地方她都帮我联系好了,在一家电商公司做实习生。” 危超凡大倒苦水:“她从不过问你的消费,也不限制你交朋友。但是我的icircle她每天都要看。我的社交圈她比我更清楚。” 有一次他忘记了一个朋友的朋友的名字,夏珊一下子就说出来了,就连对方的八卦她都记得。 “还有附属卡,就像紧箍咒。你知道她有多厉害吗?举个例子,如果我在超市刷了信用卡,她可以推断出来我买了哪几样东西!真的,好几次了,丝毫不差!如果我花了一个可疑的数字,她会立刻打电话问我买了什么。” “不要怪夏姨能轻易掌握你的动向。你的行为模式太容易被破解。” “最可怕的是没有消费,她也会问你。有种很好用的洗发啫喱,只有明珠广场才有得卖,有一次操蕾蕾送了我一瓶,妈妈居然问我,为什么我的洗手间里有一瓶新的洗发水,却没有刷卡记录。我只好告诉她是同学送的。她一猜就猜中了是操蕾蕾。” “从上小学开始就骗我,说有一个望远镜可以看到我在学校里做什么。吓得我下课都不敢去上厕所。我在她面前简直毫无秘密可言。” “我和同学去ktv玩,十点之前一定要回家。人家叫我什么?叫我灰姑娘,把果盘里的西瓜塞我手里,叫我踩着西瓜皮回家去。” 危从安终于笑了起来;危超凡也咧着嘴笑。 “好在我要出去念书了。终于可以逃脱她的魔掌。” 第31章 蛔虫的心思 08 危超凡还不记事的时候,危峨和夏珊每个周三的开放日都会去寄宿学校探望危从安。每次去,夏珊都一定会笑着说:“今天来之前凡凡又在保姆的怀里,哭着喊着妈妈不要走,妈妈不要走。这孩子呀!等他再大一点,带他一起来看哥哥。” “夏姨,您真的不用来。” “那怎么能行呢。”夏珊拿出给他准备的手工零食和水果,“这些小点心都是我给你准备的。上面标着过期日期,你按着日期来吃。你爸他又不懂。我不来怎么能行呢。” 次次如此。直到有一次保姆在家中单独带危超凡,被夏珊从监控中看到保姆下手打了儿子的屁股。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故事——夏珊一心扑在继子的学习生活上,连水果都是切好了亲自喂到嘴边。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丢给保姆带,结果被虐待了。 “你是没有看到,凡凡屁股肿得有二指高!哭得呀,撕心裂肺!做人后母甚艰难!夏珊不容易,不容易啊。” 等危超凡大了一点,某次母亲节他画了一幅画送给夏珊,题头是“the best mom(最好的妈妈)”。 但是那幅画在学校展出时,夏珊却因为要出席危从安的毕业典礼而不能前来。 拿回家的画,mom前面加了一个step-,成了“the best step-mom(最好的继母)”。 夏珊看到,捂着脸哭了。 凡是听说了这个故事的人都摇头叹息:“凡凡这孩子,聪明!他心里难受呀!夏珊不容易,不容易啊!唉!就是颗石头,也该焐热了!” 夏珊还替继子说话:“不是从安的错。这件事情是他亲妈没有处理好。孩子往老危家里一扔,自己就跑了,不管了。我心里一直希望的是,两家人完全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 “唉,亏得丛静那么会写,怎么没教他有一颗感恩的心。” “她写的那本书,我是不会拿给凡凡看的。她,已经有些偏执了。” 危从安一开始还会因为这些言论而心烦。但渐渐地,他不再理会。而当他冷处理,这种舆论就越来越少,越来越淡,直到危峨对妻子释放出“你已尽力”的信号,夏珊的“母爱”即刻收回,全部投射到了亲生儿子身上。 丛静赶儿子回到父亲身边,令他有了一个包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弟弟的完美家庭。无奈危从安并不准备再接纳一位女性做自己的母亲。父亲新任太太自我牺牲式的示好并没有动摇他的决心,反而更加激发了他与夏珊之间的疏离感。即使同台吃饭,也像隔着一条白令海峡。 这种疏离感在一个家和万事兴为大前提的家庭里无疑是不合宜的。但危从安并不打算为了让其他人安心而让步的鲜明态度,以及在其他方面的优异表现,最终令全体家人都默许了这种不和谐的存在。 奇怪的是,他对于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却充满了疼爱。从出生到死亡没有离开过nicu的妹妹危九如,危从安和父亲危峨一共去看过她六次。 他至今清楚记得她只有桃子大的脸上绑着呼吸机,双手双脚摊开,胸口拼命起伏,努力想要活下去的样子。医生宣布这个小生命死亡的时候,危峨在外地,夏珊在病中,也是他去办理了全部手续和后事。 第56章 至于危超凡,虽然夏珊总是将他们放在天平的两端取舍,但兄弟二人之间从未有过对立憎恨的情绪,甚至于随着年岁的增长,兄弟情谊越来越深厚,很多夏珊劝了会让儿子反感的话,由危从安说出来就有很大的效力。 比如一直黏在危超凡身边以兄弟相称,做中性打扮的女孩子操蕾蕾,夏珊一眼就看出她心思不正,但危超凡一直坚持认为两人只是好哥们儿,不是男女朋友。危从安只说了一句“如果不想发生难堪的后续,就不要和异性称兄道弟”,危超凡再也没有叫过她“蕾哥”,从“哥们儿”退到了“同学关系”。 但夏珊最近对操蕾蕾的厌恶已经到达了巅峰。她因为生病卧床静养了一段时间,这个操蕾蕾居然买了中药,不请自来,将一套养生方案说的是头头是道,完全不顾夏珊一张脸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看来是迫切想立起清贫单纯的励志女孩人设。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夏珊生病不喜欢被人打扰,尤其谢绝一切女客上门。这便犯了夏珊最大的忌讳。操蕾蕾大概也看出了危超凡母亲对自己的敌意,不知怎么在危超凡面前挑拨,引得母子俩大吵一架。还是危从安劝了弟弟,危超凡才来和母亲道歉。 自己的儿子要继子提醒才会尊重母亲的意愿,夏珊不知道这是否能算作成功的家庭教育。 好在危超凡马上要出国,而这个女孩子的家境断然负担不起她的学费。两个人只要距离远了,就算有什么情意都会被距离消磨掉。这样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兄弟二人窝在沙发上聊到深夜,夏珊连发了三条短信来提醒儿子该睡了。爱惜自己的身体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要扰乱哥哥的作息。 收到短信的危超凡对危从安道:“你看,她永远都以你的感受为先。” “是。”危从安回答,“夏姨确实对我很好。我也会对你很好。” “那——” “很抱歉,我对你的好还不到睡同一张床的程度。” 危超凡懊恼地“嗷”一声。 “我就欣赏哥你这种‘有原则,不妥协’的态度。” “你睡书房的沙发。”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睡床,你发挥大哥风度睡沙发。” “因为经济决定上层建筑。” “屁咧。” “因为你矮。睡沙发正好。” “好吧。” 危从安从卧室衣柜中拿出床单毛被等物;见大哥做着家常的举动,危超凡突然问了一句。 “哥,你这次回来去看九如了没有。” “去过了。”危从安将铺盖扔到他头上,“早点睡。” “你不帮我铺好吗?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怎么弄?” “你去了加州,会有人给你铺床吗。晚安。” “哥,哥。” “还有什么事。” “哥,你知道我最佩服你哪一点吗。” “什么。”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你的眼镜都光亮洁净得好像没有镜片一样。你到底都是什么时候悄悄地擦眼镜啊?” 危从安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闭嘴。睡觉。” 他掩上房门,将客厅简单收拾了一下,擦了擦镜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站在厨房的水槽前面,慢慢地喝。 第二次危机的爆发是在青春期,但与夏珊无关。事实上那时继母在他的生活中已经退位成为背景板上一个无关痛痒的印子,危从安和所有青春期的孩子一样,花很多很多的时间和同龄人待在一起,其中尤以和戚具宁最为交好。十四岁的夏天,他们做了一个小手术,术后又在翠岛休养了整整一个月。捱过了头七天的生不如死,蓝天,白云,碧波,阳光打败了疼痛和伤口,将男孩子爱玩爱闹的天性全数激发出来。戚具宁的性格一贯是开朗又鬼马;能从沉闷又虚伪的家庭生活中稍微喘息一会儿,危从安也是无比乐意。他们很快和岛上的同龄人打成一片,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这个小圈子的中心人物是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纪宥霖,大家都叫他宥霖哥。 纪宥霖祖上三代都是渔民,到了这一代很多年轻人都离岛了,他也不例外。度完这个假期,他就要去美国读书。 纪宥霖生得很精神,一头韧黑的发,眼睛明亮,下巴有点点的须根,一笑右颊上还有个深深的酒窝。他爱玩又会玩,冲浪,潜水,沙滩排球,水上摩托,无一不精,疯起来精力无穷,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所以一班男孩子都爱围在他身边听他号令;同时他又有分寸知进退,来岛上探病的戚具迩对他有些意思,但他没兴趣,就一直保持礼貌距离。哪怕戚具迩穿着比基尼在他面前晃,叫他帮忙涂防晒霜,他也只是摇手拒绝。 这种完全不受女孩子摆布的高冷态度,令大家更加崇拜。 那天戚具宁和其他人去海边了,危从安因为头一天脚底被贝壳划伤,所以待在度假屋里打电动。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门廊下摇铃,他蹦着去开门,原来是纪宥霖怕他闷,特意折返陪他。 纪宥霖道歉:“昨天打球前我应该把场地彻底清查一遍。” “没关系。” “你在玩什么?” “gta。” 纪宥霖挑眉看他;危从安道:“我们用具迩姐的身份证买的游戏碟。” “算我一个。” 于是两人一起又玩了一个多小时,累了关掉电视开始聊天。危从安脚伤休息了三天,纪宥霖就陪了他三天,聊了三天。两个男孩子能聊什么,无非是游戏,篮球,运动鞋,山地车;又说到学校,功课,老师,同学。纪宥霖的优点就在于愿意将他们当做成年人一样平等看待,在这种尊重的大前提下,两个人聊得很投机。聊天的最后总是要谈到自己,纪宥霖说自己小时候被爸爸带到船上,三四点钟出港捕鱼,闻着鱼腥味和咸水味长大,后来他也有模有样地跟着大人一起下网收网,俨然一个小渔民。纪宥霖的妈妈不是岛上居民,为了爱情嫁给丈夫,但不打算让儿子继续在海上讨生活,坚持送他去南涌口的私立学校读书,教他不要被翠岛给羁绊住。他爷爷原来并不赞成送他出国——老一辈渔民都是用鱼来做计价单位的,送一个孩子出国读书,需要十万斤鲅鱼呢!好在纪宥霖很争气,书读得好之余,利用假期在日本料理店打工,自己挣生活费。 “你呢。” 危从安想了想说:“丛静是我妈。” “……写书的那个?” “嗯。” 纪宥霖“哦”一声,了然地点头:“这样。我知道了。” 时近黄昏,满室余晖。纪宥霖说自己的人生规划是赚够了钱就开一家水上运动专门店,不拘在哪处海滩,反正世界上的海都是相通的。 然后又问危从安,知他在外校的中美班直升,想读医,但还没有决定。 剖人和剖鱼不一样。是需要多一点决心。 后面不知道又聊了些什么,纪宥霖突然来了一句。 “那我在美国等你。” 危从安爽快地点头:“行。” 纪宥霖意味深长地说:“我真的会等你。” 这不是表面的意思了。他眼底里有一些不一样的光芒。危从安和他身上崭露头角的那部分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脑子里。他想读医,一直很用心学生物知识,他知道这是眼耳部的感受器将惊吓通过传入神经传递到中枢,中枢再通过交感神经影响肾上腺髓质,分泌肾上腺素促使血压升高——他并不讨厌纪宥霖,甚至他们相处还挺愉快。但他也不觉得有同等的情绪可以响应给对方。他既没有被爱惜的兴奋,也没有被冒犯的愤怒,他只是震惊,然后陷入深深的厌倦之中。 “那你别等了。” 语气非常强硬;纪宥霖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讪色;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情绪,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遗憾。 “起风了。” “是吗。”危从安望向种着苏铁和佛肚竹的窗外,“不觉得。” 屋檐上的绳子吊着一只铜风铃,一点声音也无。太阳落到了海平线以下,停在狭长树叶上的风终于呜呜地吹了起来,仿佛要将一切都刮走。戚具宁他们顶着风回来了,互相问着码头上的皮划艇绑紧了没有,又将冲浪板清点了一遍。 “晚上吃什么?火锅好不好?” “具宁,你只爱吃火锅。” 风停的时候,窦叔送来戚黛入院的消息。他们散的很匆忙,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曾经约定了明年夏天再来,最终也失约。 后来戚具宁和危从安都去了波士顿,留学生聚会时又碰到了纪宥霖。他那时刚在硅谷找了一份工作,来麻省出差。他整个人和以前大不相同,穿带帽卫衣,蓄着长发长须,连右颊的酒窝都遮住了。他和戚危二人聊起过去的交集,滑水,冲浪,沙滩排球,水上摩托,已经许久没碰过。现在的他生活中最戏剧化的事情是花午休时间写了一个爬虫程序被大公司看中,出两万美金来买。 第57章 “你们呢。有什么趣事快拿出来分享。” “我?过得超爽!对了,从安做了一副校花扑克牌。” 当纪宥霖了然地点头时,又有了几分当年十八岁少年的影子。 “这样。我知道了。” 其实和纪宥霖以为的也不太一样。扑克牌上的女孩子都是很可爱很漂亮的高中女生,但没有一个人能令危从安心跳加速,爱意萌动。 直到几乎全班女生一起,推了他一把。 起哄是爱情的开始。先是各种流言传起来说他和梅花七是天生一对,好事者说的是有鼻子有眼,传到最后甚至说他们有三世姻缘,凭着锁骨下一颗黑痣就能相认。 谣言猖狂到这种程度,危从安就不能坐视不理了。一番调查发现谣言的源头就是梅花七。 他问她:“造谣很有趣吗。” “啊?不是造谣呀。”梅花七解开校服扣子,抓着领子往下一扯:“你看,我真的有一颗痣,和你的痣长在一模一样的地方。可是我并没有说前世姻缘那种话。” 其实梅花七生得很娇俏。圆圆的眼睛,小小的脸蛋,羞红了脸的样子简直是少女最可爱的模样。她是对危从安有好感,但危从安只觉得很不舒服,然后又陷入了一种熟悉的,深深的厌倦之中。 这次他不想被这种情绪控制。他看见她桌面上放着一本奇幻漫画书,便拿起来,翻了两页。 “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两天后危从安把书还给了梅花七。梅花七接过书的时候感觉内页不平,翻开一看,原来夹着一条细细的黑水晶手链。 “这……是送给我的吗?” “嗯。” 梅花七一张俏面立刻红过耳根。 她戴上手链,从此再也没有取下来。 危从安和梅花七的初恋,是那种互相借学习笔记,请对方喝汽水吃点心,一起参加课外活动,周末发几条短信的情窦初开。他们约着逛过三次街,接着吃饭,接着看电影,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手互相碰了一下,已经是最大尺度。 两人成绩都还不错,没有受到早恋影响。就连老师知道了都调侃:“如果每场早恋都是这样,我们也不用担心了。现在很多孩子,没有去天台吹过风,没有为对方淋过雨,就不算谈过恋爱——这种思想很幼稚。” 梅花七确实不是个高需求女友,相反她很会自己找乐子。偶有一次考到了满分,她神秘地对危从安说:“其实我已经重生过一次。我从二十年后穿越而来。所以考这种卷子一点难度也没有。” 过一会儿她问危从安:“你不好奇自己二十年后什么样吗。” “不好奇。” 又是一天早自修,她问刚刚走进教室的危从安:“要是我告诉你,我困在了这一天怎么办。这一天已经循环了三百多遍了。你相信吗?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过一会儿她问危从安:“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还有这一天结束后,会不会有新的一天?” “不想知道。” 危从安和梅花七就这样平铺直叙地相处着。很快格陵进入了饱和湿度的梅雨季节。学生们抱怨了好多次篮球场的地板湿滑,后来才知道新建的室内体育馆是填湖而成,湿气从深处泛上来,可不是整个场地都干不了吗。 很快学校给体育馆添置了抽湿机。但大家还都盼着能有一场淋漓的大雨带走烦人气候。 “哦,下雨了。”一次晚自习后,梅花七望着狂风乱作,倾泻如注的窗外,托腮发愁,“我没带伞。” “你拿我的伞回去。我和戚具宁一起走。” “又是他。你能不能送我回寝室。” “也行。” 走到半路,梅花七停住。 “怎么?” “伞柄。”她呐呐。 “伞柄怎么了。” “我淋了雨可是会变成美人鱼哦。” 危从安紧紧抿着嘴。 他是个务实的人。老是听这种不着调的幻想着实有些烦。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不耐那么像父亲,他还是想挽救一下:“你……” 女孩子已经读懂他的表情。梅花七闭上嘴,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一把粉红色遮阳伞,“嘭”地一声撑开。 “有伞为什么不拿出来?无聊!” “女孩子每一件看上去很无聊的事情都必然有原因。” “那也一定是无聊的原因。” 两人撑着伞向相反的方向走开,各带着半边湿透的痕迹和心。 他们的分手就和恋情一样平淡。恰逢毕业,这条信息很快就被淹没在分离的季节里。 毕业后,戚具宁在危从安面前提过一次梅花七,但他们终成了陌路。 很多年后,梅花七在schat的高中同学群里发了自己的电子喜帖。 新郎是同事,追了她很久,她都没有下定决心。直到有一次两人一起做一个户外展销活动,突然下起很大的雨,距离停车的地方还有两百米的距离,他只有一把伞,塞给给梅花七遮雨,自己全身淋得湿透。 又有一次他们在茶水间吃午饭,大家一起嘲笑cbd新起的高楼像一个飞碟架在三脚架上。 梅花七说:“你们都错了。这是飞行器。如果有外星人入侵,我就会驾驶这架飞碟去保护格陵。” 在其他人都觉得很难笑的时候,只有那个男同事兴致勃勃地响应:“好啊,到时候我会御剑飞行去帮你。” 和她那个只懂得伞柄朝向自己,让女朋友淋雨,永远不理解女朋友脑洞的初恋完全不一样。 发喜帖的同时新娘还澄清了一个事实——她其实没有和危从安一样的痣。 “是我自己用中性笔画的。哎呀,以前好幼稚。”她加上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哈哈,谁没有做过幼稚的事。” “咦,当事人在不在群里?” “在。我把他拉进来了。”班长艾特危从安,“但是他就加群的时候说过两句话吧,后来就再也没有冒头了。” “他是大忙人。” 这次危从安没有说她无聊,也没有随着大家一起说恭喜。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群里的同学们讨论着美丽的婚纱和外景,然后开始牵头报名,做表格,填表格,刷屏讨论着怎么去参加婚礼。 他们也曾在彼此眼中见过星光;他们也曾为彼此柔软过心底;但那些可贵的情绪都随着青春一去不复返。 增长的年岁无情地证实,他不能接纳另一个人成为亲密伴侣。他不像戚具宁,有很多很多的爱,可以分给很多很多的女孩子。他没有爱。不会爱。他不能将不存在的感情从胸腔里掏出来,献给谁。 危从安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也想过寻找解决之道——其实他从表面上来看是个很正常甚至算得上优秀的男人,不然夏珊介绍的那些女孩子也不会对他有些好感;亲密时尚诗韵给过他一个黄金打桩机的外号,说这是对男性最高的赞美。 遇到尚诗韵,他本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利己主义者,就这样把日子坦坦荡荡地过下去也不错。 没想到还是行不通。 危从安放下杯子,走出厨房,在玄关处换鞋,拿外套,推门出去。 客厅重新陷入一片漆黑。窗外可以看到已经打烊的海伦街,再远处是这座城市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动动静静的灯光,仿佛撒了一地的星辰。 第32章 蚯蚓的工具 01 其中一颗星辰,正是张家奇和钱力达的家。 今天两人休假,一大早出门实地考察了几家月子中心,傍晚才回来。回来后两人一起做饭吃饭,收拾房间做家务,一忙到了八点多。 两人洗完澡正准备就寝,张家奇腻歪地问媳妇儿:“要我在你的手够得着的地方,放上十杯冰牛奶吗。” 钱力达知道他说的是卡夫卡那句著名情话,但没有领情:“早就和你说过很多次,我晚上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可以自己去厨房拿。床头柜上别摆那么多东西,看着乱死了。还有,杯子一定要和杯垫配套使用,否则桌子上留下污渍会很难清理。” 张家奇吃瘪,正灰溜溜之际,顾岚打了个电话过来。 “力达。你现在忙不忙。” 顾岚的开场白一直如此;但她并不会给你说“我很忙”的机会。 作为一个婆婆来说,顾岚的问题在于没有界限感。之前小夫妻给了双方父母各一把备用钥匙,结果顾岚常常不请自来。往往夫妇二人还在休息,顾岚就自行开门进入,在客厅和厨房乒里乓啷地制造很大噪音,大声批评张家奇居然将换下的内裤放过夜,这么邋遢不知道怎么娶上老婆。又或者冰箱空空如也,一瓶牛奶也无,早上起来喝什么?幸好她带了早点上来。 乖儿子张家奇没有觉得不便;但钱力达就很烦心了。如此几番后她向丈夫正式提了意见。 母子俩就此事恳谈了三回。大大咧咧的顾岚压根儿不觉得自己有错;在父亲的帮助下,张家奇把钥匙偷了回来。 第58章 顾岚颇怄了一段时间的气,还向丛静诉过苦。但是当小家庭的底线清清楚楚地划下来,并表现得不可退让,她最终还是得接受。 不能上门干涉小家庭的顾岚组建了一个schat群,每天发五花八门的新闻连结轰炸全家人,养生,职场,母婴,国学,婆媳什么都有。这个程度的唠叨钱力达完全可以接受,不回应就是了。但是看到一些过于离谱的言论,她也会默默丢一个辟谣的链接单独给张家奇,张家奇再发到群里——作为男人,就得有这种挡泥板一样的担当。 钱力达有独立的人格,体面的工作,稳定的收入,坚韧的性格,同时,她的丈夫张家奇认可并支持她的四个基本原则。一是他们所组合形成的家庭是一个社会性的最小单元,不依附于任何一方的原生家庭而存在;二是做子女,夫妻,父母之前,先做好一个心智健全,思想独立的人;三是把彼此的父母也当做独立的个体来看待,要包容不要忍让,要尊重不要愚孝,要交流不要索取;四是婚姻和工作一样,都得有计划。在双方都同意的基础下,婚姻内的一切事务依计划进行。 所以在张家奇和钱力达的小家里,婆媳翁婿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或者说任何外在问题都不能影响他们这个小单元的正常运行。 “我不忙,您说。” 钱力达看了一眼丈夫,起身走到客厅去接电话。佯装看电视的张家奇,见妻子出去了还带上门,立刻跳下床,贴着门偷听。 “……这样。……血型不同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那不行。……如果需要我们出具具有法律效应的报告,需要鉴定双方在律师陪同下签订协议,现场采血封存……不行。妈妈。我不能。嗯……嗯。……是的。……让您的朋友周一上午来办公室找我吧。……不用担心。不管找谁都一定会为委托人保密。……呵,这种情况在正规的鉴定中心不可能发生。我们有非常严格的质控方案。……妈,那个案子我可能要作为专家证人出庭,暂时不能跟任何人说起案情。……嗯,还没有排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庭。……知道了。如果正好是在我休产假的时候开庭的话,单位会另外派人去出庭……好的。妈妈。晚安。” 张家奇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床,继续装作看电视;不一会儿钱力达推门进来。 “妈找你有什么事?” “工作上的事情。”钱力达在酸疼的尾椎那里按了几下。 张家奇立刻丢开遥控器凑上来:“不舒服?我给你按摩。” 钱力达推开他的手:“不需要。你干你的事情去。” “你干你的事情去”是钱力达的口头禅。她是对隐私空间要求很高的人,即便是丈夫也不习惯于太过亲密。新婚燕尔时张家奇想和媳妇儿调调情,接了一句“只想干你”,谁知钱力达一张脸立刻沉下来。 吃了瘪的张家奇便不再开这种玩笑——改变自己的习惯总好过改变媳妇儿的口头禅。 他伸手将钱力达微湿的发梢拢在一条干燥的毛巾里,没话找话:“我妈没再说把你的未婚女同学介绍给危从安吧。” “没有。”钱力达道,“不过你妈确实问到你的icircle是不是屏蔽了她。为什么她看不到关于危从安的那条记录了。” 张家奇笑答:“不要叫我猜中,她想拿危从安的照片去做人情。你要知道在她那个广场舞的圈子里未婚适龄男性非常珍贵。而危从安又确实是一个梦寐以求的女婿人选。” 说着,他双手捧着满是胡茬的下巴做出开花的样子,凑到钱力达面前:“我也曾经很珍贵。” 钱力达最不喜欢男人有胡渣,总觉得那样看起来很不干净。偏偏自己的老公胡须生长旺盛,嘴唇周围一圈时时刻刻都是青色胡渣,扎人得紧。 面对胡子拉碴的示好,她一哂置之。笑音未落,一个电话打到张家奇手机上,竟是唐乐涛;接起来一听,却是唐母,找的又是钱力达。 张家奇面不改色地应付:“力达她在洗澡,您有什么事?……等会儿我让她给您打过去。” 挂了电话,他感慨:“怎么个个难缠的中年妇女,儿童都爱你,指定找你呢。明明你这个人最讲原则,从来不顺着她们。” “有事说事。” “唐乐涛的妈妈。你不想回的话我来处理。” 钱力达眉毛皱了起来;张家奇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我想起来了。之前有次我们两家人一起吃饭,她拉着你说了半天悄悄话。说的什么?” “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那就一定和你的工作有关了。她真的找过你?现在想想,她确实向我抱怨过,说小苹果长得不像唐乐涛——难道她找你给父女两个做亲子鉴定?这绝对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钱力达不耐烦道:“电视关了吧。别看了。看你还不够戏剧性?” “天哪,后来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了好几次饭,你一点风声儿都没透露啊。钱力达,你也太沉得住气了。我是不是娶了个地下工作者?你这人在抗日时期绝对会成为传奇。” “你能懂点事不能?不要胡乱猜测。”钱力达道,“手机拿来,我给她回个电话。” 原来唐母是想为之前的龃龉道歉:“你看你能不能把你同学的电话给我,我亲自和她说。” “不用。我会代为转达。” 拉扯几个来回,唐母甚至问起了贺美娜的名字,工作,家庭背景,钱力达单刀直入:“您到底有什么事。” 唐母这才说到关键:“我们家涛涛和洁珍已经分居了。我看你这个朋友挺适合做我儿媳妇。” 钱力达实在难以想象唐母居然能提出这样荒诞的要求。怒到极点她反而客客气气地提醒:“那天在餐厅,令郎差点伸手打了她。” “那还不是因为洁珍把他气着了?他不是故意的呀!还有啊,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家涛涛赚了三千万呢。我们家涛涛这么年轻就赚了三千万,以后还能赚好多三千万!只要她好好地和我们家涛涛过日子,再生个大胖小子,等我死了,将来还不都是她的。我看她面相应该是会生儿子的!”唐母的语气就好像遇到了稀世珍宝一样,“最要紧她还是处女呢——” 钱力达瞠目结舌:“您说什么?” “告诉你,有没有和男人办过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这朋友是个黄花大闺女,不像洁珍,有过好几个男人!” 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钱力达常常接触到很多奇形怪状的人和事。唐母这样的并不能刷新她的认知。但是对她的朋友评头论足,愤怒令她一时语塞。 “你朋友长相纯情,说话温柔,我实在是太中意了。不像洁珍,妖妖娆娆!一点都不贤慧!你朋友那样的姑娘才配得上我们老唐家——” 钱力达挂了。电话那头唐母还在喊:“你一定帮我问问!” 钱力达将手机扔回丈夫,怒气冲冲道:“张家奇,你工作上认识的都是些什么鬼?居然还想我把美娜介绍给唐乐涛?太好笑了,谁给她的权利对我的朋友品头论足?你赶快把这件事情摆平。我再也不想接到唐家人的电话。” 张家奇赶紧下床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媳妇儿:“消消气。” 钱力达接过水杯,坐在床边默然不语;再看张家奇时,他正倚在床头出神地想着什么。 “喂。” “嗯?” “危从安什么时候来格陵的?” “唔……”张家奇五年前应聘到tnt的格陵分公司,危从安则是在西城开发计划时回来的,“他的业务重心其实一直在美东,这一年才往格陵跑得勤了点。” “你印象中他去过波士顿吗。” “当然。tnt有很多业务在麻省。”工作需要的话,一年去个十几回也很正常。 “全是公干?” “也不是。有一次peter——就是他在纽约的助理——给他订去波士顿度假的机票,他说不用订酒店,住朋友家里。春天的事情,去了整整一周。后来秋天又去了一次。” “你知道他朋友家的地址吗。” “brookline 大街上的一间高级公寓。peter帮他买了红袜队的套票寄过去(波士顿红袜队的主场fenway 球场在brookline 大街上)。” 那十有八九就是住在戚具宁和贺美娜的家中。 “秋天再去的时候,他还是说住老地方。但很奇怪,那次他只在波士顿呆了四天就提前回来了。”张家奇道,“后来有半年的时间没再去麻省。那边的业务也渐渐移交给了其他人。” “业务调整?” “有人下黑手。你别以为外国人真的很耿直,商场里面明争暗斗多了去了。但现在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你知道他打下麻省有多么不容易吗?”张家奇道,“按道理不应该轻易放手。要不然他去年就该是合伙人了。媳妇儿,你在听吗。” “听着呢。” “我们在波士顿有两个大客户。他为了把这两个大客户从闻柏桢手上抢过来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结果转给了其他同事负责。给我的感觉就是永远都不想再踏上麻省的土地一样。但是每个节日他还是会叫peter送礼物和贺卡到那个地址——” 第59章 他突然闭上嘴。 “怎么?” “发生这事之前,他的贺卡上都写的是may-na ho(贺美娜)和ju-ning chi(戚具宁)。丢了波士顿的生意之后,因为贺卡他还发了火,说以后只写ju-ning chi即可,但没有两分钟,他又改变主意,授意还是写两个人的名字——所以他对戚具宁的前女友,你的好闺蜜到底是有什么意见?” 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张家奇摇头:“不可能。” 钱力达觑他一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就说不可能。” “我知道。我确定。”张家奇斩钉截铁道,“危从安是不是你怀疑的那样,我很清楚。我和他可是从小一起玩鸟长大的交情——呸呸呸!”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可能。” 钱力达将水杯举至唇边,又若有所思地放下,道:“早知道上次吃饭就应该问一问。” “问什么?你要问他是不是gay,是不是爱恋着戚具宁?” “问了也不会有确定的答案。”钱力达道,“危从安这个人不会把话说透,也不会把话说死,从他那里得到一点信息太难了。投资人都是这种难搞的性格?感觉你的工作也挺不容易。” 她上床,伸手关灯。一片漆黑中张家奇突然道:“咦,不对。我们上周和危从安吃饭你是不是又私下和他说啥了?我是不是又要过很久才会知道?” 第33章 蚯蚓的工具 02 贺美娜到家时,父母正在客厅里相对而坐,激烈地说着什么,但见女儿进来后就停止了争论。 “怎么了?”看出了父母眉间的忧虑,贺美娜安抚道,“不管怎样,先吃饭。” 她将带回的饭菜热好摆桌。原来大伯刚打电话来,话里话外这几年祖宅由贺宇一家霸占太不公平,要收回这套原本属于贺美娜爷爷的房子,由长子继承。 贺宇和大哥辩白了几句,大伯母就阴阳怪气地讽刺贺美娜现在被戚具宁退了货,这种情况下还住在老房子里,岂不是让街坊邻居看笑话,倒不如赶快搬走的好。 大概是她在家宴上最后的表现惹怒了大伯。不过她并不后悔。后悔的是没有早一点这样做。 “我没什么呀,妈妈。”贺美娜温和地回答,“没关系,总有办法能解决。先吃饭吧。” 吃了两口,胡苹愁眉苦脸地对丈夫道:“要是他们真的撕破脸,非要我们搬出去怎么办?” “爷爷留有公证遗嘱,证明这套房子留给了我,大伯又怎么能把我们赶出去呢。” “哎呀,他们可不会管这些!我也不想和他们打官司!” “好吧。那我们把这里租下来不就行了。”贺美娜劝慰,“如果大伯真的要收回这套房子,再去找租客多麻烦。我们按照市场价付给大伯就好了。退一万步讲,如果大伯真的要我们搬出去的话,我会负责找到合适的房子,不用担心。” “那哪有这里住得称心呢。”贺宇叹了一口气,抬眼望着家中的装饰,熟悉的一桌一凳,一柜一台,“我从出生就住在这里,五十多年过去了,真不想走。虽然知道我们这一栋迟早也会拆迁,但是因为拆迁离开,和因为兄弟失和而离开,差别太大了。” 而胡苹更担心女儿:“美娜,你想继续住在这里?也许我们是应该换换环境。” “是啊,美娜,我们真要搬家吗。” 这个家庭是头一次父母二人都拿不定主意,转而来问女儿的意见。当父母的目光投到贺美娜身上,当贺美娜看到父母头顶的白发货真价实,而不是白炽灯的反光时,她突然有了一种不一样的责任感——她需要代替贺宇成为这个家的支柱。 虽然她是这个家学历最高的人,但现在她得抛开那张博士学位证书,开始做出一些基于社会经验的决定。 “嗯……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住在这里,直到远城区的房子装修好可以入住为止。我会列一个进度表,准备好所有的前期工作。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好不好?现在把你们的饭吃完。我要回房间去工作一会儿了。” 贺宇和胡苹的面上都露出了怔忡而怯懦的神色。他们多么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不用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但是他们已经渐渐力不从心。 贺美娜读书的时候他们去过她的实验室,见过她穿着白大褂认真工作的样子,也和穿着博士服的女儿一起合了影。她的导师夸奖:“你们真的是生了个好女儿。” 当他们谦逊地表示对于女儿未来的担忧,尤其是婚姻上的困惑时,那位年约六十的男性导师笑笑:“21世纪了,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上的定位会越来越丰富多样。也许有的女孩子生来就适合做贤妻良母;也许有的女孩子生来就不食人间烟火;而美娜,我认为她具有足够的能力去为科学的进步作出贡献。” 他们当时是不以为然的;一个女孩子,好好读书固然重要,但最要紧当然还是嫁得好。 眼见她情路坎坷,蹉跎到了现在,又要操心家里这些破事,贺宇和胡苹的心都要碎了。 胡苹今天还收到了一个从美国寄来的包裹。她将包裹放到女儿房中,见女儿正在上网查询附近租房价格,手机上的银行软件打开着,旁边还放着一个计算器。 “辉辉,要妈妈帮忙吗。” “不用了,我一个人没问题。” “这个包裹……ju-ning chi是不是……” 贺美娜猛然抬头,看到了母亲手中的国际快递和上面的寄件人信息。 “嗯。ju-ning chi是戚具宁。先放地上吧。” 她决心不让这个从天而降的快递扰乱了心神,她计算了一下家中的积蓄,要还的房贷,装修的成本等等,心中大概有了个数。 半年的时间而已。现在看起来很糟心的局面,过年的时候就会有所不同。这样想着,心里也舒服了一些。 毕竟金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而金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还有时间呢嘛。 贺美娜伸展着手臂从书桌前起身,左脚不小心碰到了那个邮包。 方才充斥着头脑的各种计算全部溜走,只剩下这个邮包满满当当地塞在她的脑袋里,胸口里。 她离开戚具宁的公寓时一再检查过自己的行李,并没有多带一样或者少带一样。在国外的日子里,戚具宁也陆陆续续给她买过不少奢侈品,她偶尔会使用一两样,但走的时候一件也没有拿。 当感情不复存在,当伪装全部撕下,两个人都面目可憎,说过很多可怕的话。 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回味着那些恶言的贺美娜,现在居然也都释怀了。 她记得自己还想挽回一些气氛:“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吧。” 戚具宁冷冷拒绝:“你这种女人,不配做我的朋友。” 好吧。 她离开的时候,戚具宁倚在玄关,两只手插在裤袋里,冷冷地看着她拎着硕大的行李箱,双肩上耸,吃力地走下楼梯。 当她走到第四级的时候,他快步过来,不耐烦地摔上门。 邮包并不重,贺美娜晃了两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放了许多吸潮纸条。 她将邮包推到床底,还嫌不够深,又趴在地上把邮包一直推到床底的深处,装着美娜娃娃的大纸箱后面。 当她做完这一切,拍拍手站起来的时候,手机响了。 大晚上有陌生来电很奇怪,就算是营销业者也已经下班。但无论如何这个夜晚不可能再糟糕。贺美娜接了起来。 “哪位。” 夜深人静,线路十分清晰,甚至可以听到对方轻缓的呼吸声。 “你不是说。要和我谈谈。” 声音低沉缓长,气息平稳,是危从安。 张家奇的icircle将与危从安的饭局描绘成一场情怀的小酌,但是从钱力达的角度来看则全然不同。 “见了个无语的人。吃了顿无语的饭。我宝贵的时间就浪费在这种无语的事情上。” 贺美娜看到了钱力达抱怨的icircle,好奇问是谁,钱力达回答是危从安。 “都说做投资的人很刻薄。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钱力达这个人鲜少抱怨;但贺美娜不打算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因而没有接话。倒是爱妻狂魔张家奇在评论里狂打问号。钱力达没有理他。过了一天,张家奇把自己的icircle删掉了,重新发了一张秃头男跪键盘的表情包,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贺美娜突然明白了危从安的意思:“现在?” 电话那头似乎也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肯定地回答:“是。现在。” 强硬的口吻令贺美娜心生不快。但她很快克服了那点反感:“你在哪里。” “明珠广场前面。” “七分钟内出现。” 她将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穿了一双旧运动鞋出门。漆黑的小区里路灯坏了好几盏,一直没有人来修,只有新楼盘那边传来的微弱照明。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小区大门,远远看到危从安的电动车停在路边。 第60章 车灯下他的眼镜镜片反着光,正在回复手机信息。 危从安也看到了出现在小区门口的贺美娜。穿着一身运动衣裤的她左右张望了一下,便朝这边快步走来。 他抬腕看表,刚刚过去六分四十二秒。 贺美娜很快走到车前,发现原本应该是车门把手的地方只有个光滑的嵌入式金属块。危从安朝她看了一眼,将手中电话收起,正要帮忙开门时,贺美娜朝内按了一下,金属块弹出来。 她开门上车,又将车门掩上。 危从安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同时不免注意到她的外套蹭脏了一大块,两道剑眉立刻皱起。贺美娜顺着他的目光亦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污渍,心知是刚才趴在地上时沾到的,用手拍了拍。 一盒湿纸巾递到她面前。 “你好,贺博士。” “你好,危总。”贺美娜抽了两张湿纸巾擦拭,“谢谢。” 见她整理干净了,危从安道:“你说要谈谈。谈吧。” 是啊。是她说要谈谈的。可是到底谈什么,贺美娜并没有想好。 她性格温善,有时甚至会显得软弱可欺。本着世界和平的大原则,她绝少与人交恶,若有冲突,先检讨自身。这性格虽不讨喜,却也足够她自保。 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中带着点无奈,摆摆手道:“算了。” 见她态度轻飘,危从安伸手过来关上她那边车门。 “算了?恐怕不能这样算了。” 贺美娜不解。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我先来——我想知道你对张家奇的太太说了些什么。为什么我和他们夫妇吃饭的时候,她会说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一定不会做出格的事情。她还多番暗示如果有人和你产生矛盾,一定是别人的错。” 贺美娜拧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危从安;突然,她朝后一靠,轻轻地“呵”了一声。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贺美娜皱眉道:“我已经准备原谅你在波士顿的一系列无礼行为。可原来你根本不觉得自己错,还在等我道歉——真可笑!” “真可笑”三个字轻而有力。 她问:“危总,我做了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 看着她大睁而清澈的眼睛,危从安一时间说不出来。 贺美娜出神地望着中控台上的水晶摆件,那是她和戚具宁一起挑选,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其实你第一次来波士顿的时候,我们相处的很融洽,不是吗。” 第34章 蚯蚓的工具 03 樱花盛放的时候,危从安按照戚具宁给的地址,找到了这对情侣位于brookline大街上的公寓。 门铃响起,有人在屋内拉长了声音喊:“美娜,开门!” 应声而出的,正是贺美娜。她穿着家常的针织衫和长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耳后,看样子是有些惊讶:“嗨!从安。不是明天的飞机吗。” 她很快地和男友的好友熟稔起来,伸手来拿行李,后者微笑摇头,示意不用。 “抱歉,应该去机场接你。” “你男朋友总有办法让我在机场很丢人。怕了。” “我怎么让你丢人了?” 戚具宁出现在贺美娜身后,弯下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嘴角弯起一个调皮的弧度。没有万象的董事会拘着,他改了个不羁的造型,脑袋两边剃得铁青,留下中间长发焗成螺丝卷,俊美的脸上胡子拉碴,个性十足的艺术家。 两人亲热地拥抱,重重地拍打对方后背,几乎到了互殴的程度。 “怎么和一开始告诉我的地址不一样。” “你不会想住那个地方,简直噩梦。这是什么。” 危从安刚才不需要贺美娜帮忙拿的行李是一盒巨型乐高。 “礼物。” 戚具宁摆出嫌弃嘴脸:“千年隼?我有。” “10179(初代千年隼,玩家心中的珍品)。” “awesome!” 为了将乐高倒在茶几上,还是起居室的地毯上,他们争论不休,互相挖苦,报复地将积木扔得满屋都是。 “应该先分类。” “没必要。” “你这样全弄混了!” “从骨架开始组装舰体。” “不。先搭配件。” “这是两种不同颜色的灰,色盲。” “闭嘴。” “你那边有没有这个配件。” “没有。” “你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让我看看!” 贺美娜端清茶与点心待客,见两人各占客厅一隅,按照自己意愿拼搭飞船,唇枪舌剑间互掷积木,仿佛两个斗气小学生,这辈子都要老死不相往来。 未及晚饭时刻他们又恢复邦交,将积木分类装好,面对面盘腿坐下,对着说明书仔细研究。 晚饭是贺美娜将披萨端到他们身边。她提议吃完再玩,戚具宁:“来来来,你喂我。腾不开手。” 贺美娜转身去厨房拿来刀叉,将披萨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送到戚具宁嘴边。 危从安抬头看了一眼,微笑不语,复低下头去。 “羡慕?要不,我用脚喂你。” “拿开你的臭脚。” “明天想吃什么?告诉美娜,她会做。她什么都会做。怎么样,羡慕吧。” 不错。男人到了八十岁也还是小孩子,争强好胜到晚上会偷偷溜进起居室,围着桌子转了两圈,终于决定出手破坏对方已经快组装好的舰体。 在沙发上假寐的危从安一只靠枕快狠准地扔过来。 枕头扔中宵小,又弹开,最终还是半成品的千年隼遭了殃,被一把扫到地上,四分五裂。 这下连贺美娜也惊动了,披上衣服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仿佛担心兄弟阋墙的老母亲。 戚具宁道:“没事。去睡吧。” “我替你们把门关上?” “等会儿我自己关。” 她便回自己房间去了,赤着的双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上,吧嗒吧嗒地缩成走廊尽头一个小小的影子。 危从安揉了揉眼睛,对深夜喧闹的始作俑者缓缓竖起大拇指;戚具宁耸耸肩,去冰箱拿喝的给他;两人开了啤酒,面对面坐下,开始修补舰体。 不同于白天的互不相让,现在他们配合得很好,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拟声词就能递上对方需要的组件。 “你有什么打算。” 悠然的日子,偶尔招待两三好友,白天玩乐,晚上喝酒,一眼望得到五十年后的生活,当然不会是戚具宁的终点。 “我已经躲到这里来,但蒋毅连美娜的家人也不放过。” 戚具宁将贺美娜的大表哥胡越军轻信蒋毅,空降凌霄建设采购部,结果先是被供货商摆了一道,又被同事陷害,差点身陷囹圄的经过简略地讲了一遍;一直专心拼着舰桥的危从安没有说话,仿佛在听,又仿佛在走神。 末了,戚具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问:“你怎么看。” 危从安抬起单眼皮的褐色大眼,从千年隼的上方望向戚具宁。 “你出手了。” 他不是问。是陈述。 戚具宁一挑眉:“为什么这样认为。” 危从安将一块积木递给戚具宁;后者接过,正好补上面前缺的一块:“当年蒋毅这只老狐狸为了获得你的信任,可以从一年前就开始看医生,装病。同理,他既然将胡越军安排在凌霄建设,不到关键时刻不会收网。他挖个坑给胡越军跳,目的只不过是想拿住他的把柄,好用起来顺手。现在你推波助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把他埋下的钉子撬了起来。凌霄建设是不能呆了,胡越军只能投奔救了他一命的你。”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与其未来积重难返,不如现在斩草除根。 “蒋毅很多侄甥在万象工作,一看就知道是他培养出来,特征都一样——浅薄,愚忠,无知。美娜的亲戚也一样,愚不可及,自以为是。”戚具宁靠着椅背,将拼错的一块掰下来,“也许美娜是收养的。她和那些人一点也不一样。” 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是个傻瓜,也该掌握自己的命运。只因为被选中做钉子,便身不由己。 “具宁。” “怎么。” “其实你动不动手,蒋毅都准备好了。” 你不动手,他就是蒋毅的钉子;你动手,蒋毅就知道你绝没有隐退的打算,而你在凌霄建设埋的钉子也暴露了。 戚具宁脸色微微一变;那气恼自己被算计的模样,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他抓着一门激光炮,手背露出青筋,似乎要将面前的千年隼再次扫在地上。 危从安朝门那边抬了抬下巴,又举起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戚具宁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快平静下来,把玩着一块积木。 “美娜不会站在一扇关着门后面,哪怕只是虚掩着。”他说,“你刚才问我有什么打算——是,我有打算。预你一份?” 第61章 有月无光,有风无声的世界,尝起来就像微苦的啤酒。气泡从瓶底慢慢升上来,一层密集又苍白的浮沫。 危从安笑着摇头,仿佛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戚具宁。我不能再被你摆一道了。” 戚具宁如玉石一般温润的脸庞在灯下阴晴不定。 “那年你回格陵来参与旧城改造。我介绍了一个学舞蹈的女孩子给你。十八岁,瘦高白净,漂亮温柔,一头长发,一对长腿。完全是你喜欢的类型——还记得吗。” “她跟在你身边整整一个星期,你碰都没碰她一下。” “非得一起做过这种事情才能算过命的交情?戚具宁,我们九岁就认识了。你要和我歃血为盟,我也同意了,那还不够?” 想起两人以前做过种种无理的举动,戚具宁不由得莞尔。 这段友情刚开始的时候,他是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臭小子,危从安是稳重大方的好学生。但是随着两人越来越亲近,危从安有了风趣的成分,他也学会了冷静地去看待每一件事。 这就是友情,你们会在彼此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响力。 不同的人生,相似的经历,让你们有了更丰富,更一致的灵魂。 戚具宁渐渐敛住了笑容。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们了解对方更多;也没有人比他们关心对方更多。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活得那么压抑。你知道的。我也早就没有了妈妈。我们是一样的。” 危从安平静地垂下眼帘:“怎么会一样呢。戚阿姨虽然不在了,可是她一直爱着你,一直活在你心里。丛静女士虽然活着,活得很好,在我这里却和死了差不多。” 戚具宁大概知道他的心思;可他真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令人心震。 “如果是因为我没有接受你的好意,占有那个女孩子,所以你开始对我有了戒心,让蒋毅有机可乘——那就太愚蠢了。”危从安道,“我们一直都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你知道的很清楚。” 不是一模一样的人才叫同类。 “好了。了解。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交配权。” 危从安皱眉:“堂堂万象集团的继承人,怎能说出如此粗俗的两个字。” 戚具宁笑:“那你能来帮我吗。” “你知道为什么我看得出蒋毅的计划吗。因为我不在这个局里。”危从安抬起眼睛,“我喜欢做一个局外人。” 乐高他们断断续续拼了四天。贺美娜一度以为这玩意儿永远拼不完,因为他们总在互相捣乱,拆得稀碎。但她若是好奇地拿起一两块,又会被两人同声喝止。 简直莫名其妙。 她和钱力达总是互相安慰,互相赞美;所以不明白男人的友谊为什么会在互相揶揄,互相拆台中坚不可摧。 第五天早上她走出房门,远远便看到桌上放着一面灰色大盾牌。走进一瞧,原来是已经组装好的千年隼。星站迷津津乐道的磅礴气势,精巧细节,在晨光中更是令人惊叹。 她明明记得昨晚临睡前,他们还因为几颗搭错了的颗粒单元互相推卸责任,赌气般拆了个七七八八。 无论想做什么事情,一定能做好。这就是戚具宁和危从安合作的力量。 背后有动静,原来是睡在沙发上的危从安醒了,他翻身坐起,像小孩子一样揉着眼睛。 “早。” “早。”贺美娜指指桌上的模型,“拼好了?” “嗯。”危从安打了个哈欠,用脚踢踢沙发底下的一堆毯子,“喂。起床。我们答应了simon十点到。” 原来戚具宁眠在那条毯子下面,蜷成一只大虾。 “你们早餐想吃什么。我今天有时间,可以给你们做。” 公寓饮食卫生有钟点工,起居出行有边明,近身事务是贺美娜在管。一开始危从安还挺奇怪戚具宁怎么敢信心满满地让他点菜,贺美娜却波澜不惊地说自己什么都可以学。 “只要网上找得到步骤。” 虽然他点的都是些家常小菜,什么茄子土豆,玉米鸡蛋饼,摆出来还是挺有模有样。贺美娜是科研型职业女性,除了正常打卡上班之外,在家中也常整理数据做笔记。戚具宁和危从安“二人世界”她从不添乱,但是只要戚具宁有需要,她就会立刻现身。 有一次戚具宁咳嗽,危从安头也不抬地踢了他一脚:“别对着我咳。” 戚具宁立刻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咳了两声;危从安嫌恶地转过身去。等他再抬头,戚具宁身上已经多了一件薄外套,手边还有一杯热饮。 他身侧也多了一杯柠檬蜂蜜水,两块小点心。 她有三头六臂,忠心耿耿,精力无限,将男朋友照顾得无微不至。 第35章 蚯蚓的工具 04 戚具宁掀开毯子,像危从安那样揉着眼睛:“我嘴里没味道。想吃火锅。” “好。” 危从安惊呆,对挚友道:“好在你不吃人肉。” “对。她会把你片给我吃。” 她先榨了两杯味道难以言喻的果蔬汁给他们,两人咬着牙一饮而尽;半小时后火锅准备好了。居然还是鸳鸯锅,一半清汤,一半红汤。配菜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连味碟都有七八种。 戚具宁请危从安入席;危从安嫌弃:“我没你那么好的胃口。一大早吃火锅。” 戚具宁睡眼惺忪地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对贺美娜道:“给从安做碗面。” “好。” “不用了。”见贺美娜轻快地走进厨房,危从安对戚具宁道,“少折腾点吧。你没看见她的黑眼圈都快掉到肩膀上了?一大早就忙个不停,好像欠你很多钱一样。” 贺美娜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没有啦。你难得来一趟,当然要好好招待。” 戚具宁对危从安道:“这碗面,保证你宾至如归。” 危从安抬了抬眼,反问:“你不是要吃火锅吗。怎么不动筷。” 戚具宁懒洋洋地挖挖耳朵:“我的筷子正在帮你下面。” 危从安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不服气道:“真不知道你是走什么狗屎运。” 戚具宁气定神闲:“她就是喜欢我长得帅。没办法。” 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看惯了对方那张脸,久而久之也不觉得对方好看到哪里去:“帅?好意思吗?你那对大耳朵能带你俩一起飞上天。” 戚具宁确实生了一对极有趣的招风耳,这耳朵长别人身上大概是败笔,但是他生的极俊,所以反而显得可爱;听危从安这样说,立刻抓起筷子朝他戳去;危从安举碗格挡。 贺美娜从厨房露出头,温柔道:“不打架,好吗。” 两个小屁孩放下武器,抱着胸对着那咕嘟咕嘟冒泡的火锅发呆;不一会儿,贺美娜端上来一碗丝瓜面。 危从安道一声谢,又对戚具宁笑道:“你告诉她的?” 戚具宁笑而不答:“尝尝。” 危从安夹了一筷子面,放进嘴里。 贺美娜坐下来帮戚具宁涮火锅:“具宁说我做的面和你外婆一模一样。真的吗?” 危从安望向戚具宁,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还记不记得在我/你家楼下偷丝瓜那次。” 两人同时爆笑起来。贺美娜不知他们笑什么,也礼貌地没有插嘴。他们用跳脱的语句交流那桩童年趣事,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拼凑出来。 直到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张家奇?是我认识的那个张家奇?” 她企图加入聊天的发问被淹没在一阵长笑中。气息回复了戚具宁才突然意识过来,转头问她:“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没什么。”贺美娜道,“你们不是约了人十点钟?会不会来不及。” 戚具宁对危从安狡黠一笑:“十点?我们又没说哪个时区的十点。叫他等着。” 正在吃面条的危从安噗嗤一声差点失态,赶紧正色敛容。 想必这又是另一段他们专属的趣事。 “bethesda(一家游戏公司,创立于马里兰州的bethesda,发行过《上古卷轴》,《辐射》等游戏)新出的那款游戏……” “我知道bethesda。是nih(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位于马里兰州的bethesda)所在地,那里还出游戏?” 戚具宁笑着摇头:“不,我们说的是一家游戏发行商。” “哦。这样。” 当着女友的面谈论游戏不是明智之举。可是当他们赞美刚出道的女团唱作俱佳时,贺美娜又宁愿他们眉飞色舞地讨论游戏里的最新装备——同样的肤浅,显然后者更容易令人接受。 他们大谈特谈当红女团,游戏,军事,政治,金融。因是在国外读的金融专业,他们说到itoy复杂的股权结构时开始有大量英文词汇夹杂其中,然后自然而然地讲起了英语。 “什么是short?你们刚刚说到short。” “做空。” 戚具宁简单解释了一番如何找券商赊借股票,等价格下跌后买进再归还,获取差价利润。 第62章 “国外有专门做空的机构,狙击上市公司以获利。懂了?” 贺美娜没有一个字听懂。 “哦,原来是这样。” 危从安道:“itoy打算按年化12%的收益率逐步将供应商、代工厂和零售商手上的股份回购,然后上市。” 戚具宁心算了一回:“这是要打持久战了。” “两年吧。拖久了也不好。”危从安道,“我爸打算五年之内剥离代工业务。” “要转型?” “嗯。转向动漫文化。一直以来itoy70%以上的利润来自于国外知名ip授权所生产出来的玩具。他想要打造以传统文化为核心,兼具现代感和未来感的民族性ip。” “你觉得可行吗。从无到有,从有到爆,投进去十个itoy也打不住。” “希望这几年在国产动漫制作上亏的钱能让他清醒点。否则小凡的下一代就要吃苦了。” 见贺美娜一边大脑放空地盯着火锅里沸腾的汤水,一边按摩黑眼圈,危从安对戚具宁笑笑:“看来闷着你女友了。” “没有。你们讲的还挺有趣。不过,美娜娃娃难道不是itoy最具有代表性的产品。” “傻瓜。全格陵的智能玩具都在用itoy的芯片。集成芯片才是itoy的核心元件,而且他们有独特的防伪技术,无法仿造。” “芯片我不懂。但是一个有文化背景的玩具是不是会走的比较久?比如说chi’s娃娃,她有完整的背景和故事,还有同名动画片。但是美娜娃娃没有。” 美娜娃娃产品线由夏珊一力开发。开发之初曾经打算和尖尖角文化合作制作一部十三集动画片,名字叫做《无限的美娜》,大纲都写好了。后来夏珊辞职,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动画片无人跟进,就此终结;好在美娜娃娃的客户粘性高,口碑好,故而一直在生产。 “要不讲讲你的工作。” “我的工作?” “对。听具宁说你在研究tnbc。” “是的。我们正在筛选可能的小分子化合物……” 戚具宁很少谈及她的工作。偶尔提起两句,她见他并不上心,也就不说了。她不太习惯对旁人诉苦,往往说上一句“好累”已经是极限。若是有人问“怎么”,她的回答也无非是“还好”。 离开公寓,她去了实验室一直忙碌到凌晨三点,又将一堆数据处理完,四点半方结束工作。 这时间回去也不方便。她换下实验服,找个角落拼好两把座椅,准备小憩一会儿。 仿佛不过十分钟,手机便响起。 显示是戚具宁,接起却是危从安,说话颠三倒四。 “在哪里。我们来接你下班。” “我在实验室。具宁呢。” “快来。月亮很美。” 合租时期戚具宁来接过她几次,两人穷得只能一起在月光下散散步。搬到高级公寓后如果她下班晚了,边明会开车来接她。 戚具宁反而不来了。 贺美娜飞奔出来,见两人倒在门口草坪上。戚具宁一颗脑袋枕在危从安大腿上,睡得极香。 两人身上酒味甚浓。 危从安抬头见她来了,拍拍戚具宁:“喂。喂。醒醒。醒醒。” “我的天哪,你们怎会在这里。” “当然是坐车。” “你们不是去帮同学求婚?” “家里没人。具宁非要过来接你。”危从安大力拍戚具宁的脸。 “我醒着呢!我没有醉。”戚具宁闭着眼睛在危从安身上乱摸,“玫瑰呢?我的玫瑰。” “放手。放手。”危从安从口袋里拿出一朵花,拍在贺美娜手上,“只有这一支还能看。” 贺美娜哭笑不得地接下那朵半蔫玫瑰。 “能不能起来?” “能。” 话虽这样说,他们却足足在草地上挣扎了数分钟。 “腿麻了。”万有引力竟强大到如斯地步。 戚具宁酒话连连:“美娜。美娜快带我回家。” 没有驾照的贺美娜想了想:“等一等。” 她回实验室借了一台轻便手推车下来。 两人爬上手推车,连连赞美:“这车好。空间大。视野开阔。” “等等,你头上有亮片。”贺美娜扫了扫危从安头发。 “谢谢阿嫂。” “不客气。” 戚具宁手指前方:“开车!我有耳朵,我带你们飞。” 贺美娜推着手推车往家走去,一路上暗暗敬佩那些生养两个孩子的伟大女性。 一台银色轿车出现在她身侧,缓缓滑行。 勉力走了约二百米,她叹口气,对轿车内的司机道:“我不行了。还是上你的车吧。” “不,我要坐这台车。” “绝不下车。” 边明自银色轿车上下来,和贺美娜一起将戚具宁和危从安连哄带骗地塞进车内,又帮他们系好安全带。 戚具宁一把抓住她:“坐我旁边。” “坐不下。我坐前面。” “那坐我腿上。” “别闹。很快到家,你们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回去也是睡沙发。我不睡沙发。”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危从安一觉醒来,果然被安置于柔软床褥中。 宿醉令他头疼欲裂,举目视处皆是一片朦胧。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身处环境与戚具宁的房间布置格局一样,只是色调不同,从发卡到护肤品,从衣物到书籍,到处都是女性居住的痕迹。 手心触及之处,被下似乎还有一人。 第36章 蚯蚓的工具 05 危从安这一惊非同小可,强定心神,轻轻掀起一角,见到一只精壮小腿,长满狰狞腿毛,方放下心来。 他替戚具宁掖好被角,起身取了一份洁净衣物换上,又从玻璃长颈樽里倒了一杯水喝。 水中放了百香果肉和薄荷叶,清甜微酸,令人神清气爽。 喝完水,他打开桌上的眼镜盒,戴上眼镜。 危从安端着水杯走进起居室时,贺美娜正好开门从外面回来。她将钥匙放在鞋柜上,弯腰换鞋,自然地问:“起来了?好些了吗。” “嗯。” “你们把具宁的房间吐脏了。工人收拾过,但还有股味道,所以暂时睡我那边。饿了吗?厨房有粥。” 难怪室内一股白粥香味。 “对了。昨天你一直揉眼睛。我帮你把隐形眼镜取下来扔了。” 她一说危从安便记得了,偏偏回答:“我一定醉得很厉害,一点印象也没有。谢谢。” “不客气。” 贺美娜站在玄关处,从包内拿出手机查看时间与信息;再抬头时,见危从安仍站在当地望着她。 他咳嗽一声:“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如此周到细致,很少见。” 贺美娜笑笑:“我有非常丰富,照顾老弱病残的经验。我去看看具宁。” 她去房间看男朋友,危从安去厨房盛粥。只一会儿,贺美娜出来布置餐桌;危从安过来帮忙,她客套一句,他立刻撒手不管,自去起居室玩手机。 戚具宁大摇大摆地出来,见女友在忙,大大咧咧坐下:“从安,吃饭。” “等等。有封工作邮件需要立刻回复。” 戚具宁突然瞪大双眼,对住贺美娜指了指。贺美娜不明就里,戚具宁牵了她就往房内走:“过来。” 进了房间,戚具宁从背后箍住她,一双手就来解她的衣扣。 贺美娜将禄山之爪拍开:“又来!” “别动。你扣错了位置。我帮你整理。这么大的人了,连衣服也不会穿。” 贺美娜低头一看,顿时面红过耳,用手肘捣了戚具宁一下。 “我一直很尊重你在婚前性行为上的原则。不过偶尔也要给我一点甜头。” “这么大的人了,有点分寸好不好。”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讲分寸的人。” “不懂我可以教你。” 戚具宁哼一声,将她拉到腿上坐下。 “你信不信,你总有一天会哭着求我——”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你。” 贺美娜揪着他的脸皮:“家里有客人。请你收敛一点。” “从安怎么是客人。从安不是外人。从安是内人。我要是结婚,从安一定是伴郎。我要是死了,从安一定是抬棺人。我一生所有重大场合,从安都会陪着我。” 贺美娜顺着他说了一半的话问下去:“你们帮同学求婚,结果怎么样?对方答应没有。” 戚具宁轻笑一声。 “我们出手,怎会有搞不定的事情。况且联姻能为双方生意带来双赢局面——只是梁西蒙的两个小情人说好了要载歌载舞,送上祝福,一上台却哭得稀里哗啦,着实扫兴。” 他心知这话说得不好,见贺美娜脸色倒是未变,趁势握着她的手替自己揉太阳穴:“头疼。一定是酒还没散。” “出去吃点东西。” “对了,你那个失恋的好朋友——要不要我和从安讲一声。” 第63章 贺美娜确实和他说过钱力达恢复了单身。放眼望去她觉得危从安还不错,想要介绍给力达。 但戚具宁一口否定,说从安喜欢白净苗条,仙气飘飘的女孩子,钱力达绝不是他的那杯茶。 “你不是说力达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别弄巧成拙。” “感情事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还是要看如何运作。”戚具宁道,“直接和从安说肯定不妥。但我有大把办法对他加以暗示,等他回过神来——哒!” 他打个响指:“事情就成了。” 贺美娜连连摆手拒绝。 “为什么。你不信我?” “不。我正是信你做得出来。所以才请你不要用生意场上的那一套对待你最好的朋友。朋友是用来互相温暖,不是算计。” 戚具宁心内一震;她双目依然清明一如月轮,只是这月亮似乎引着他越来越往云深处,叫他无法窥见全貌之余,竟也渐渐迷失了来路。 门铃骤然响起。 “我去开门。” 尚诗韵按照马林雅给的地址,摁响了戚具宁公寓的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面孔清丽,长发披肩的女孩子:“你好。请问你找哪位?” 尚诗韵施施然摘下墨镜,上下审视面前这位一身书呆子气的女孩子——这就是马林雅口中,令戚具宁乐不思蜀的新女友? 呵,实在令人耳目一新。 在看清她的面孔时,小书呆子的表情太精彩了,想必知道她是谁。 “你好。我叫尚诗韵。我找危从安和戚具宁。” 好在还有两个永远不会令人失望的男人。 “尚诗韵?你来这里干什么。”一把低沉男声在贺美娜身后响起,是危从安。 他双手插兜,剑眉微蹙,摆明并不欢迎她的大驾光临。 “当然是有事。怎么?这么惊讶。” 她又对危从安身后招了招手。 “嗨,具宁。发型很酷。” “尚诗韵?你来这里干什么。” 尚诗韵笑得勾魂夺魄:“真不愧是心灵相通的兄弟。见到我的第一句话都一模一样。” “不让我进去坐坐?我刚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没想到经济舱这样难受。”容貌妍丽的尚诗韵,在楚楚可怜与天真烂漫之间无缝切换,“我一路上都想着从安。从前从安总是给我买头等舱哩。” 她口中念着从安,眼角却瞄着贺美娜。 “请进。” “谢谢。” 她除下外套交到贺美娜手中,里面是一件白色镂空蕾丝连体裤,行动间曼妙曲线若隐若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风在鼻尖萦绕。 “不讲笑了。我这趟是为公事而来。” 危从安从贺美娜手中拿过外套放好,淡淡道:“我在休假。不谈公事。” 尚诗韵对他眨眨眼:“即使你想和我谈私事,也得谈完公事再说。” 演绎了楚楚可怜和天真烂漫,往沙发上一坐,她又换上了都市白领的简洁练达:“我现在olive branch工作。这是我的名片。” 戚具宁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便撇到一边。 她给贺美娜也发了一张:“矿泉水,放半片柠檬就好。谢谢。” 危从安出声:“尚诗韵。” 贺美娜道:“你们慢坐。要喝什么自己冰箱去拿。” 戚具宁示意贺美娜坐下:“没什么你不能听的内容。” “我不想听。” 见戚具宁的小女朋友真的甩手走开,而他毫无办法,尚诗韵玩味地笑:“看上去文文静静,没想到还挺有个性。” 戚具宁皱眉:“有事说事。” 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计划书递给戚具宁和危从安。 “我们公司马上要举办一项名为‘我要当boss’的盛大赛事,扶植大学生创业。不知道万象和tnt有没有兴趣参与?计划书里有具体细节,包括网站建设,比赛流程,评分机制,奖品设立,特聘评审,合同签订。” “格陵的投资商都死光了?要跑到国外来拉赞助。” “那些老古板,眼光哪及你们一半。这种创业比赛又有活力,又有噱头,还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当然要带你们这种有财有貌的富二代一起玩。” “能把没人看好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你是头一个。” “万象是明星企业,tnt是优秀外资,再加上我们的创意和行动力,一定会得到特区政府的大力支持和政策倾斜。钱赚了,名声涨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危从安冷笑。 “你胆子挺大。画了一个饼就敢找上门来。”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行不行?我想这事发邮件总不如当面坐下来谈。所以直接飞过来碰碰运气。谁叫我运气这么好,一来就找到了你们。” “不仅如此,还看到了戚具宁不一样的新女友,真是不虚此行。” “怎么说。” 尚诗韵微微笑着从包内拿出一个300cc的保温水杯,打开喝了一口。 “你以前的女朋友都是精雕细琢的工笔水彩。这一位,是意境隽永的水墨山水。” 危从安看着尚诗韵手中的水杯,若有所思。尚诗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着摇摇手中水杯:“谢谢你给我留下了一个好习惯。” “好了,正事谈完。是谁告诉你我在波士顿的住址。” “即使我不说,你也会知道是马林雅,对不对。” 从始至终,尚诗韵都是眉眼含笑,不管戚具宁的口吻如何揶揄,危从安的表情如何冷淡,她都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窘态:“当然如果你问她,她肯定不会承认。就算你拿着证据给她上测谎仪,她的心跳都不会超过75下。” 末了她总结:“不管走到哪里,戚先生身边净是些妙人儿围着。真是叫人又是羡慕,又是心疼。” 戚具宁敲着膝盖,与危从安对望一眼。 “资料放在这里。十个工作日内给你答复。也可能没有答复。” “很公平。对了从安,我明天和你同一班机去纽约,你知道吗。” “经济舱?” “你不问我为什么去纽约?” “我帮你升舱。” 尚诗韵旋笑:“从始至终,还是你最贴心。” 危从安拿起外套。 “私事我们出去谈。” 他回来时已是深夜,小情侣业已睡下,给他留下张纸条在餐厅,说是戚具宁的房间准备好了,让他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送他去机场。 下面是戚具宁的字迹:“对那位和你坐同一航班的女人,我们不提供送机服务。” 危从安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他的行李本就不多,很快就收拾完毕;洗澡时他发现衬衫衣领上有半个唇印,想必是和尚诗韵告别时留下——团一团,也扔进了垃圾桶。 他枕着手臂,躺在象牙白的sferra床单上,怎么也睡不着。 四面黑暗,酒吧里与尚诗韵的对话,朝他压迫而来。 “这是我的基因检查报告。你不是想要这个吗。不打开看看?” “不了。没有这个必要。” 几杯龙舌兰浇落肚,尚诗韵天真烂漫,楚楚可怜,简洁练达的伪装全没了。 “你知道,我一直都是个活得很浅薄虚伪的人,无论工作也好,感情也好,我一定要花最少的力气,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我知道。” “你真的很符合一个女人对另一半的全部幻想——有外貌有身材,有头脑有地位,最重要的是无底线地对女朋友好。我说给朋友们听,她们都不相信,不相信我做错了事你还肯和我结婚——但是!但是!只是因为我不愿做这个该死的检查,你就不要我了。” 她眼中有盈盈水光:“我真的想不通到底问题出在哪里。还是说这件事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别多想。你所说的每件事情之间都没有关联。确立关系之初我就说过,我不是一个能共患难的男人,你要想清楚。” “拜托,谁会把那种话当真?我能想到你生命中最大的灾难就是一年赚不够一千万。” “我们在一起两年了。如果你说不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那是你的问题。” “那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吗。” 危从安抬起褐色大眼看着尚诗韵。 她突然意识到,他再也不会对她露出热恋时那样温暖的笑容。 “卸了妆的脸。生理期的体重。十七岁时和你无缘的那个孩子。” 尚诗韵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捂住了精致的脸,声音从合起的双手里传来。 “这就是为什么分手了只有我伤心。我失去了一个灵魂伴侣。而你,不过失去了一个漂亮女人。一直以来在乎沉没成本的只有我。” “刚交往时我是什么样的人,分手后还是。希望你也一样。” “危从安,你口口声声说你的本性没有变过,但你真的了解自己么。虽然栽在了你手里,但是我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呢?看上去很冷静果断,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金钱?地位?美女?你就像个拥有一屋子豪华玩具的孩子,但没一样是你真心想要,扔了也不可惜。” 第64章 “阿韵。不要随便剖析一个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 “为什么不?这是我第一次用了好多好多精力去分析一个男人。分析到最后,结论还是一样——男人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尚诗韵道,“你知道什么玩具对孩子来说最具有诱惑力吗?被别的孩子买回家的那一款。” “既然戚具宁能以‘为你好’的名义引诱你的未婚妻,你为什么不帮他试试贺美娜的忠贞度。” 她低声引诱:“你是不怕做一点坏事的,对不对。” 危从安没有回答。他的表情甚至看不出一丝波动。光彩陆离的灯光,睫毛投下两道暗影,遮住了褐色眼睛。 最后他抬头,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深沉中带着锐利,如同破开冰面的暗海。 “你喝醉了。” 他绅士地送她到下榻的酒店;在门口分手时,尚诗韵踮起脚来,想要吻别;危从安突然偏过头去,开口道歉。 “对不起。” 他说:“我真的一度以为我们会走到最后。” “没关系。至少我知道了你要找的从来不是同类。” 她说:“你要找的是药。” 第37章 蚯蚓的工具 06 危从安翻身坐起。月色从半开的窗中倾泻而出,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床头的玻璃长颈樽。樽里有水,但他愤怒得很,于是起身去厨房找威士忌。 厨房地上盖着一张报纸。掀开报纸下面是一只梅森瓷碟,掼得稀烂,碎片拢在一处。 几块碎片的边缘沾着点点血迹,地板上也有几滴。 危从安突然听见一声叹息;静静地候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叹息竟是从自己胸腔里发出来,在这孤清的厨室四墙间发出回音,震得他一时间竟有些神伤。 他重新覆上报纸,等明天钟点工来了再收拾。 尚诗韵这样的大美女无论在哪里都是目光焦点。即使是在万象这种有两万多名员工的大集团内也是能让所有人眼前一亮的存在。甫一入职,她的员工证照片就已经开始在网上疯传,更不用提各种偷拍她工作的小视频,很快连后援会都成立,粉丝的名字是诗人。 除了外貌出众,尚诗韵的业务能力也相当不错。她在市场部负责外联事务,正好发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性格,就连表面端庄,实则乖戾的马林雅都挑不出她的错处。若是马林雅犯傻,她也从未借机发难,而是搭好梯子让上司下台,这一点让她在后期竟然和马林雅发展出了朋友关系。 相比业务能力,美人的感情问题总是更让人关注。尚诗韵从未讳言自己有个男朋友在国外,但异地恋并不能阻止狂蜂浪蝶进攻。她对前仆后继的追求者从来不表态,不主动,不负责,往往吃一次饭就没了下文。 直到惊动了戚具宁。 两人在商务酒宴上见了面;跳了舞;她鞋跟坏了,他送她回家;她遇到难缠的邻居,他替她解围;他和戚具迩争执,她从中斡旋;他喝醉了酒,她悉心照顾;他们一起搞定项目,一起坐旋转木马——就是这些老梗,让尚诗韵动了心。 在她看来,戚具宁的外貌,身材,智慧,财力,性格,背景,和危从安难分胜负;难得是她和戚具宁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讨厌循规蹈矩;面对社会给个人所强加的游戏规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去嘲笑,去打破;但是一旦认真起来,他们也能比谁都玩得更溜。 她终于遇到了一个综合实力强过危从安的男人。 所以当戚具宁再一次带她买了昂贵衣饰,出席了云鬓香影的商务晚宴,她完全没有犹豫,直接和他一起回了万象金乌。 两人都喝了不少,这是一个很好的乱性借口。 “你喝醉了。” “没有。” 步履和举止同样轻浮;衣衫和思绪同样凌乱;许是鞋跟太细,抑或心气太高,一个站立不稳,尚诗韵倒在了床上,同时也带倒了一直彬彬有礼扶着她的戚具宁。 他并没有乘势压上来;而是用手肘和膝盖支撑身体重量;他的头发和领结一丝不乱,而她裸露在外的香肩正在欢迎抚摸。 愧疚感转瞬即逝;她更想抓住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笑,眼中似有星光。 “听说危从安是你男朋友。” “你在意?” 戚具宁松开手,起身。 “你先洗。” 等她穿着浴袍出来,戚具宁正跷着腿倚坐在床边,不知在想着什么。 看到她时,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轻轻拍了两下掌。 “我见过很多女人,洗完澡出来就像换了个头一样。” “过奖。” 夜还很长,足够乱性。 “继续刚才的话题?” “什么?” “你们不一样。”尚诗韵悠然道,“他让女人合不拢腿。你让女人合不拢嘴。” 就这样将轻佻的话语徐徐送来,她令戚具宁再次失笑。 “你真是个有趣的女人。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想得到的太多。” 门铃声骤然响起,他轻松地将尚诗韵放在自己膝上的双手拨开,起身开门,迎入挚友。 从天而降的危从安皱眉道:“这么着急找我什么事。” “进来就知道。” “最好值得我搭了十三个小时的夜机。” 危从安看到穿着浴袍的尚诗韵时,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就全明白了。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理所应当的恶心,愤怒,痛苦,抗拒,统统都没有。 他只有震惊过后的厌烦厌倦厌弃。 室内有点冷;尚诗韵不禁打了个喷嚏,到处瞄纸巾盒在哪里。 她白腻的皮肤因为受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一瞬间危从安甚至想笑,但他忍住了。 他走过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脱下厚外套给她;但是当他解开扣子时,又发现中央空调确实冷风强劲,他也不想挨冻。 他将纸巾盒递给尚诗韵。 尚诗韵擦擦鼻子,镇定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他比你好。” “现在还这么想吗。” 她摇头。 “穿好衣服。出去等我。” 待尚诗韵出去,危从安摘下眼镜,捏了捏酸痛的鼻梁,方对戚具宁道:“她是我要结婚的对象。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戚具宁似是不相信自己一对耳朵,半晌才激气嚷道:“你疯了?你还要和她结婚?” 危从安戴好眼镜,转身离去。 “站住。站住!” 戚具宁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危从安的肩膀,扯得他往后一个趔趄。 “天底下的女人死光了?你要找个这样的货色?” 危从安甩开他,冷冷地道出一个事实。 “如果你存心撩拨,没有哪个女孩子把持得住。” “是吗?我也存心勾引过敖雪。她怎么没上当?为什么你的品味现在会变得这么差。” “敖雪?”危从安印象中并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子。 戚具宁见他一脸茫然,也失了笃定,喃喃道:“真见鬼。” 敖雪是梅花七。 他竟然从未费心去铭记初恋的姓名。这件事情比未婚妻出墙的打击更大。他终于有了恼羞成怒的感觉。 “戚具宁,你不觉得由你来测试忠贞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忠贞?谁在乎那种玩意儿。”戚具宁失笑,“我做这些事情只有一个目的——你身边只能有一个烂人,那就是我。只有我才能欺骗你,伤害你,只有我才能对你不道德。” 危从安回身,猛然一拳打在戚具宁脸上;戚具宁朝后踉跄两步,勉强站住,用手背擦去嘴角血迹。危从安抢身上前,拎起戚具宁的衣领,将他一直推搡到墙上。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这种疯子。所以我知道不是她的错。” “你第一天认识我?我就是疯子。你永远的疯子朋友。” 最坦荡的对话,一直刺痛到彼此眼底最深处。 “没有人会陪另一个人到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就要珍惜。戚具宁,不要用背叛,谎言,一再挑衅我们的感情。” “会怎样。” 危从安松开戚具宁的衣领,退后两步。 “我们会变成那种只在节日时群发祝福短信的朋友。” 戚具宁对住他离开的背影,仿佛下咒一般。 “从安,你不会这样对我。” 现在想起这件事情,危从安仍然是厌烦多于愤怒。 身后有叩叩叩的声音。他转头,看见贺美娜在敲落地窗。 她看上去很疲倦,黑眼圈一直掉到肩膀上。 “抱歉。”他摁熄烟头。 她倒是伸出手来,食指上贴着一张创可贴。 “可不可以给我一支。” 危从安把烟盒收进口袋。 “你如果因为尚诗韵和戚具宁吵架,对蒋毅来说是正中下怀。” 第65章 “这根本是两码事。” “当然不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和她说话都如此费劲。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一条思路上。 她问出了那令她疲倦的难题:“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 “突破了你的底线?” 他反问的语气就好像她是一位道德圣母一样。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做。” “如果你想知道,我只能说——具宁,诗韵,还有我,我们三个人在已经过去的那件事情中都顺从了本心。所以没什么可后悔。” 她苍白地反驳:“那件事情是错的。” 危从安冷笑:“谁错了。” “一件事情在不同当事人眼里会有不同版本,甚至在不同时间也会有不同侧重。你没有亲眼所见,就不要觉得自己了解真相。对又怎样?错又怎样?当事人已经释怀。如果忘不掉,被折磨的就只有你。” 危从安停顿了一下,抱歉道:“我并不想咄咄逼人。” “没什么。道理总是很简单。实践起来却很难。不过还是很感谢你这番话。至少我知道了你们的想法。虽然我不能赞同,但我会学着去理解。” 危从安用一种警告的语气继续道:“你最好和马林雅保持一定距离。” “为什么。” “你这种出了学校就进研究所,一辈子只和学问打交道的女孩子,不是她的对手。”危从安道,“你和戚具宁在一起,就要明白——每件事情都有联系。” “和马林雅的往来,我也只是顺从本心而已。如果你们有意见,被折磨的反正不是我。” 危从安错愕地看着她消失在落地窗后的背影。他没想到一贯温顺的她会如此刻薄嘴利,暴露出刚愎自用的一面。 而当他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看到的依然是掉到肩膀上的黑眼圈,温柔的早安问候,精心准备过的早餐,一点也看不出来有过那一段偏离了正轨的对话。 很快假期结束了。戚具宁搂着女友送走了危从安。 “真不多留几天?” “得回去工作了。” “下次一定要给美娜带礼物。否则连沙发都没得睡,只能睡门廊。” “别开玩笑。从安,他开玩笑呢。” “我知道。再见。” 一切如常。 一切不如常。 危从安走后,波士顿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样。 和挚友分别的失落很快被忙不完的事情填满。戚具宁除了上课之外和边明常常加州麻省两边跑,至于他在做什么,贺美娜从不过问。 贺美娜除了工作之外,间或和朋友见面聊天,其中尤以和马林雅的交往最为密切。独在异乡为异客,难得遇到同学,又岂能不亲近?但她在马林雅面前从来不会提到戚具宁。更不会提到尚诗韵的来访,以及来访的那个晚上,他们吵了架,失手摔了碗碟。 “我做过的荒唐事多了去。如果你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戚具迩会买好机票,把她们一个个送过来,到你崩溃为止。” “具宁,我是个人。我会有情绪,有脾气。不是你说一句话,或者按一个掣,就能把负面情绪清空。” “讲讲道理。你刚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不是‘你是什么样的人’,而是‘我不是那个人’。” 戚具宁瞪着她。 “美娜。你一直都是一个很简单的女孩子。不要把这件事复杂化。” 第38章 蚯蚓的工具 07 刚搬来公寓时,戚具宁总是手机不离手,她和他说话,他的眼睛也很少离开屏幕,总是嗯,哦地应付着。为此贺美娜专门拿了一只浅底盘,要求两人一起时要将手机放在里面,谁也不许看。 戚具宁同意了。 现在盘子摔碎了,手机无处安放。很快发展到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戚具宁也会拿着手机。 他们不再一起出门购物;而是贺美娜列出清单,让边明外出购买。 自古以来恋人之间有冲突,爱得更深的那个一定会让步;但在这件事情上,谁也不肯相让。 贺美娜是因为一直退让,已经倦了;而戚具宁是因为贺美娜一直退让,已经惯了。 某个周末戚具宁不在家。贺美娜正要出门,边明来了。 “贺小姐,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美娜一边拿钥匙一边道:“你说吧。”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去见马林雅。她是蒋毅的人,不是我们的朋友。” 她钥匙扣上一直挂着一个金属质地,四肢可动的q版美娜娃娃。不知何时娃娃的左肩松动了;贺美娜取下娃娃,企图修好它。 她知道马林雅是蒋毅的侄女:“但她也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从来不会谈到戚具宁工作上的事情。为什么你们总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 “马林雅的工作地点在圣何塞。她每周五坐红眼航班来波士顿,然后约您见面。每周往返洛杉矶和波士顿,只是为了和您喝咖啡,这不是友谊。这是工作。” “我没有透露过具宁的消息给她。” “我知道。但这不是您小心就能避免的问题。您和马林雅过于亲密的来往会让戚先生很头疼。请您以戚先生的立场为重。” “戚具宁不能管我交朋友。我也有分辨是非的能力——等等,你说你知道我没有透露过具宁的消息给她,是什么意思?” 他可能做过的小动作对她来说难以想象。跟踪,监视,窃听,都是虚拟情节,不应该出现在现实生活里。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戚先生好。” 但这也许就是她得到一段童话爱情的代价。 对于一贯忠心耿耿的边明来说,戚具宁身边的人自主意识太强烈会严重威胁到戚具宁的利益。 “危先生教过我一句话。经济决定上层建筑。请您务必以戚先生的利益为先。” 这句话无疑是一巴掌打在了贺美娜脸上,教她清醒面对现实——她是戚具宁的女友或附庸,但不是她自己。 她不想和折辱自己的人多说一句,飞快地跳上出租车去见马林雅。 这场见面贺美娜心绪不宁,马林雅更是魂不守舍,两人坐着喝了一会儿咖啡,说着一些中学时的轶事。马林雅突兀问道:“中学的时候能被选为黑桃皇后,说明我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吧。” “当然。多少次我和钱力达经过舞室,看见你在练舞就好羡慕。我们都说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才配有青春,我们只配暗恋。” “说什么呢。你不知道有很多男孩子喜欢你吗。” “如果你说的是真话,我怎么会只有方块三。” 马林雅没有回答,半晌轻轻道:“我看过我姑姑年轻时的照片——我还没有她一半好看。” 她说的是嫁给了蒋毅的那个姑姑。 “我听长辈们说过姑姑和姑父的故事。姑姑刚上大学的时候,在酒店里兼职做侍应生赚学费。她运气很好,当然也是因为漂亮,第一天就遇上了我姑父。那时候他刚和第二任妻子分居。” 马母恨恨地骂:“刚出来做陪酒的工作就遇到贵客,真是命好!这么好的生活,这么好的老公,花不完的钱,身边全是伺候她,奉承她的人。生不出孩子老公也没埋怨过,不知道你姑姑还有什么不满足,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不是当事人,谁也不知个中滋味。 “姑父资助她读完了大学,毕业就结婚。一直到现在。”马林雅道,“这改变了我们全家人的命运。” 贺美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谢谢你的信任。但也许你姑父并不希望外人知道他的家事。毕竟隔墙有耳。” 马林雅苦笑:“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你我什么顾虑也没有。这也不是什么不能给别人知道的事情,反正干净也好,肮脏也好,都是事实。自从姑姑和姑父结婚以来,马家所有开销都由姑姑一力承担,毫无怨言。就拿我们家来说,如果没有姑姑资助,我爸开的那个小公司早就倒闭了。我读书以来的所有费用都是姑姑支付。多少海归一回来都要从低做起,我能一工作就做高级主管,也是因为姑姑。” 说到动情处,马林雅眼圈一红。贺美娜从未见过她流露软弱一面,伸手递给她纸巾。 “林雅。不要再说你姑父姑姑的事情给我听。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听。” 红着眼圈的马林雅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正要说话时,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她只看一看屏幕,突然伏在桌面哭了出来,引得旁座频频侧目。 贺美娜缓声安慰,她呜咽不语;贺美娜又替她拾起跌落的手机,放在一旁。马林雅哭了一晌,也觉得自己失态,拿起包,匆匆去洗手间洗一把脸。 洗完脸,补好妆,她拿出手机,屏幕上还是格陵那边刚发给她的消息。 “你姑姑已脱离危险期。我们会陪着她,免得她又想不开。勿念。好好工作。” 第66章 她明知这一切毫无意义,荒诞而可笑。她明知自己的时间与良知消耗在一切无意义又不得不做的事情上。她微歪着头,掬水浇在手机上;人工培植的毒藤,浇灌后的枝蔓疯狂生长,从门缝蜿蜒挤出,死死缠绕住她和贺美娜。 边明端坐于餐桌旁,见贺美娜回来,立刻起身道歉。 “贺小姐。对不起。” “你并不觉得自己错。为什么要道歉。” “戚先生说我应该向您道歉。”停一停,他又老实澄清,“我并没有监视你。” 戚具宁原话如此:“贺小姐的事情她自己决定。如果马林雅觉得自己能影响贺美娜,那就大错特错。美娜谨慎,聪明,忠诚,绝不会背叛我。” “跟着戚具宁就得这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保镖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忠于戚具宁,只忠于戚具宁。情人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一切想法也要忠于戚具宁,只忠于戚具宁。 边明迟疑着走近她,将手掌摊开。娃娃的左肩已经接上去,缠着细细绷带。 “伤筋动骨一百天。” “说来很巧。危先生也教过我一句话。顺从了本心做出来的事情,就不要后悔。”贺美娜说,“所以不需要向我道歉。” 他欲言又止。 “怎么?戚先生还有什么指示。” “戚先生说您不会原谅,但是会算了。” “对啊。戚先生永远是对的。”贺美娜离开起居室,“边明,也许你现在会觉得可笑。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都是有自主意识的人。不是可以随意摆布的东西。” 随后戚具宁也问起贺美娜和马林雅聊了什么。 “就是很放松地瞎聊。天气,美食,衣服,化妆品,娱乐八卦,新闻,高中生活,这些。有一次我们聊各种各样的螃蟹聊了半个小时。” 戚具宁看着她笑:“螃蟹?” 他笑容下隐藏的不以为然让贺美娜有些厌倦。 “如果我告诉你林雅说了什么,那你能相信我不会在她面前提到你吗。如果一个人的嘴巴不严,不管是谁的秘密在他这里都不会被尊重。” 戚具宁已经知道蒋太太割腕自杀;马林雅也一定会在蒋毅的授意下告诉贺美娜;但贺美娜一点口风也不透露,实在令他意外。 “我一开始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是为了我才主动接近马林雅套取情报。虽然幼稚,令人感动。”戚具宁道,“看来并不是这样。你就是很单纯地想要和朋友一起。” 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坚持。她不仅仅是不会背叛他,也绝不会背叛任何人。 “具宁,我们互不干涉对方交朋友,好吗。” 这话竟然由她说出来。 “当然。” 他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她们反目成仇。可直觉这样做不会有好的结果。他原以为她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溪,一眼望得到底;现在才发现,她就是贺美娜,不是任何人的美娜。她谨慎,聪明,忠诚,最重要的是,她独立而自由。 这个认知让戚具宁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南瓜和苹果丰收的时候,危从安和多彩的秋天一起来了。 这次他没有忘记给戚具宁的女朋友带礼物。 打开狭长红盒,贺美娜不由赞叹一声。 “科学家美娜。” 盒子里的美娜娃娃约十二寸高,一头利落黑色短发,戴大护目镜,穿飒爽白袍,一手拿试管,一手叉腰。 “听说你收集这个。” “谢谢。” “研究怎么样?” “还是那样。” 有个波士顿客户与危从安感情极好,将海滨别墅的钥匙送过来。他这次便没有住在戚具宁家里,略呆了一呆就将好友拐去海边钓鱼。 戚具宁穿件渔夫外套,拿着钓具,跟危从安走了。临走时还对贺美娜说等着他们钓鱼回来做午餐的食材。 贺美娜不疑有他。 到了下午一点,戚具宁打电话给她。 “美娜。我和从安要离开两天。” 原来危从安这次来是为了和戚具宁会合,然后一起去参加同学梁西蒙的婚礼。梁西蒙是格陵传统媒体大亨之子,由于之前求婚时闹出丑闻被竞争对手及新媒体上的kol大肆宣扬,股票损失事小,老一辈的面子事大,故而婚礼打算低调举行。 戚具宁告诫贺美娜暂时不要出门,否则可能惹来媒体追踪。 “我会当心。” “你就不能向我保证不出门吗。两天而已。” “我不是不相信你所说的会有麻烦。但是我的工作不能暂停。两者相比,我宁愿冒一点险。” 私人飞机里,穿三点式的空乘走过来道:“戚先生,飞机马上就要下降了。” “我要关机了。”他命令,“不要出门。” 第39章 蚯蚓的工具 08 在贺美娜看来,戚具宁的担心没有道理。df中心安保级别很高,需要门禁卡层层识别才能进入实验室,新闻媒体更是非预约不得进入,只怕比公寓更安全一些。她工作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上午八点,她下楼去餐厅买三明治,刚走至天井处,遇到一名颈中挂着访客通行证的亚裔女子。 那衣饰精美气质不俗的女子径直朝她走来,看看她手中的三明治,不可思议道:“培根使人发胖,沙拉酱热量爆表,你怎么敢吃这个?戚具宁素来喜欢苗条女性。” “请问你是?” “真抱歉,忘了自我介绍。贺小姐,我叫格蕾丝,是梁西蒙的女朋友。”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梁西蒙。” 女子一哂:“贺小姐,我既然认识你,你又何必与我撇清关系?我与梁西蒙交往逾一年,初初也是海誓山盟,至死不渝——今日的我岂知不是明日的你?梁西蒙在哪举行婚礼,你行行好,告诉我如何?” 她抚摸小腹:“小孩生出来不可以没有爸爸。” 贺美娜又惊又怒,闻得纷踏脚步声,不知何时已有一大群人将她团团围住,并不是传统媒体的长枪短炮,而是一支支架在自拍杆上的手机,直戳到她脸上来。 “请问戚先生是不是已经出发去大溪地与新郎会合了?为什么你没有去?是没有获得邀请吗?你与戚先生已经分手了吗?” “是否方便透露您和戚先生的感情状况?有无结婚打算?有人见到你们出入妇产中心,是不是怀孕了?请回应!” “万象最新财报显示蒋毅持股量上升至百分之十三点八,成为第二大自然人股东。戚先生是否担心失去万象的主事权?” “过两天是贺小姐的生日,到时戚先生会回来吗?” 这是贺美娜做戚具宁女朋友以来,第一次见识到媒体威力。她一开始还想保持冷静,一一回复,但很快发现那是痴人说梦。因为大家想要的似乎不是她说出来的答案。视线和镜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的小腹,大概是想看清楚那里面有没有戚家的第三代。 马林雅也来了,她拨开众人,将贺美娜护在身后,不慌不忙给出一番官方说辞:“各位线上的朋友你们好。非常感谢大家对万象的关注。今天所有问题会由万象公关部与媒体联络并发布。贺小姐还有要事在身,失陪。” “梁西蒙的女性朋友杜茜高调宣布已怀孕十四周。这件事情贺小姐知道吗?发表一下意见吧。” 那女子突然牵起贺美娜的手,与她紧紧靠近,厉声道:“我与戚具宁的未婚妻贺美娜小姐是闺中密友。贺小姐可以作证,杜茜就是贱人一名,她与我交好只是为了勾引西蒙。我才是西蒙的正牌女友。还有,我已怀孕二十周了。” 她说:“算算时间。” 她这一叫不要紧,顿时成为媒体焦点。 “我怀的才是梁家的长子嫡孙。” 一只手将呆若木鸡的贺美娜拽出包围圈,竟是边明。 “贺小姐,跟我来。” 马林雅随即追上,抚着贺美娜的手臂,一连串关慰自樱唇中逸出:“美娜,你没事吧?我看到网上好几位kol发出预告,向网友征集问题,要现场直击戚具宁女朋友。我很担心你。” 边明忍无可忍,扭头质问:“你真是在网上看到的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心知肚明。” 贺美娜打断他们:“边明,谢谢你。林雅,你的车在哪里?” 边明呆住;马林雅带贺美娜回到自己车上。 “美娜,我并没有泄露你的工作单位。” “我知道。”贺美娜道,“我的工作地点在网上可以很方便查探到。” “现在的媒体和以前不一样。一个素人,一部手机就能成为一个信息点。他们和网络平台有合作,用点击率换取佣金。你接下来一个星期最好不要上网自寻烦恼。一个星期过去,自然会有新的热点出来。” “这个世界疯了。” 第67章 “这才是常态。以前是戚先生把你保护的太好。你没有见过戚先生的一位女性朋友被媒体围住接受采访,姿态优美,末了下楼梯时不小心崴了一下。结果第二天所有媒体都选了她跌倒的片段。上网一刷,仿佛摔了千千万万次。” 普通人得到撒切尔夫人待遇,只因她是戚具宁垂青的异性。 “我送你回家。” “你能绕一圈,再送我回df中心吗。” 马林雅不可思议:“你还要去上班?” “我今天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这么热爱,你的工作一定给了你很大的成就感。” “成就感?大概百分之一。还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压力,挫折,失败,沮丧,和气馁。”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工作,不用给自己找罪受。戚先生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并不想等人来照顾我。”贺美娜反问,“如果有人照顾你,你会不工作?” “当然。可惜并没有这样一个人。所以我只能靠着幻想退休后的幸福生活来捱日子。” “退休?” “我给自己的期限是四十岁。四十岁以前我一定要赚到足够的钱,退休然后环游世界。玩得累了,找一处环境优美的地方建一栋小木屋住下来。屋前面一定要有一棵大树,挂一只旧轮胎做秋千。你呢?” “我?我想在四十岁的时候拥有两百平的独立实验室。办公室里有一张l型办公桌,左边放我的美娜娃娃。中间放两部电脑,一部用来查阅最新的科技文章,一部用来实时分析实验数据。办公室一角放着一块书架式白板,黑红两色的记号笔。对了,一部跑步机靠墙放,还有两只五磅的杠铃。” “这么大的排场,你打算做到多少岁。” “一直做到做不动的那一天。” “所以你要一直做这一份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挫折、失败和沮丧的工作。” “对。” “为什么。” “因为那百分之一就是希望。” 马林雅心内震动,良久讷讷道:“戚先生真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 兜了一大圈,她将贺美娜重新送回至df中心。 贺美娜下车前,马林雅又叫住她:“美娜。” 贺美娜等她下文,马林雅踌躇半晌,方道:“我是真心把你当做朋友。” “我知道。” “你一定要小心危从安。” “为什么。” “他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我姑父和他在商场上交过手。他非常狡猾,冷酷无情。”马林雅道,“他和戚具宁的关系……很复杂。美娜,你太单纯了。当心他利用你。” 两天后戚具宁回来了。他带回来一副漂亮的珍珠项链,亲自给贺美娜戴上,又大赞美丽。贺美娜问他婚礼情况。 “圆满成功。我拍了些视频,你要看吗?” 他手机里有新婚夫妇礼成后在夕阳下跳的第一支舞。 梁西蒙是中美混血儿,高鼻深目,英俊高大,举手投足甚是潇洒;他太太珠圆玉润,目测应有两百斤,生得一颗硕大脑袋,沉重胸脯,与丈夫面贴面跳舞时,从双颊至脚踝,处处肥肉抖动不停,望去竟像是一颗肉球夹着一人慢慢挪动。 镜头掠过数张陌生面孔,一一笑着与戚具宁打招呼;最后是戚具迩挽着危从安,脑袋靠在他手臂上,痴痴望着新婚夫妇跳舞,眼中流露十万分羡慕。 “你姐姐也去了?” “她与梁氏夫妇是中学同学。”戚具宁道,“梁西蒙是我姐的初恋——没办法,她就是容易被渣男吸引。” 他快递浏览手机上的婚礼照片,递与贺美娜共赏:“午后有七彩云朵如同凤尾一般,可惜照片只拍得出万分之一的美丽。” 贺美娜道:“前两天我在df中心遇到了一个叫格蕾丝的女人。” 戚具宁嗯一声。 “她自称是梁西蒙的情人,说了一堆我听不明白的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人,把我们围住,要采访我们。好在林雅和边明来得及时,替我解了围。” “然后?” “然后林雅载我兜了一圈。等那些人都走了,我又回去工作。我已咨询过律师,律师表示将链接交给他,他可以入禀法院要求网站撤下相关视频,尽量降低影响。” “奇就奇在两天过去了,我在网上没有看到哪怕一条视频,甚至于连一条评论也没有。” “如果我不能解决你的麻烦,又怎么配得上这么聪明漂亮,知道用法律做武器的女朋友?”戚具宁吻吻她的头发,“没事了。不用担心。” 晚间边明进入书房,交给戚具宁一只u盘。u盘中有几段已经自网上撤下的直播视频,正是两日前贺美娜与格蕾丝在df中心被自媒体围剿片段。戚具宁一手托腮,将视频粗粗阅过一遍。 边明道:“梁先生看过视频非常生气,原本想要与视频网站协商封杀这几个kol,被梁太太阻止了。” “哦?” “梁太太打了几个电话,入股了他们所属的传播公司。现在他们很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有格蕾丝小姐已经入院。梁先生得知b超结果后,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要她打掉孩子。她一会儿愿意,一会儿拒绝,情绪不太稳定。” “到此为止了。我不想作孽。” “梁太太说她会解决这件事情。她说现在这是她的家事,就不劳戚先生费心了。” “梁西蒙娶了个聪明老婆。” 见边明欲言又止,戚具宁道:“你有什么顾虑?” “如果不是贺小姐坚持上班,我们不可能引格蕾丝出来。” “你还看不出来吗?越是不要她做的事情,她越是要做。”戚具宁笑,“只要摸清了她的脾气,就不难。” 她并不是要反着来。只不过她认定的事情别人就无法撼动。边明心想,但是没有说出口。 “贺小姐可能会不开心。” “不要把她想的那么脆弱。”戚具宁合上电脑,“事实上她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要强硬。” 第40章 蚯蚓的工具 09 凌晨两点,戚具宁在睡梦中惊叫出声,额上全是汗,胸口急剧起伏。 他下意识地去摸身边,今晚美娜并没有和他同睡一床。 如果她在,会软言宽慰:“做噩梦了?没事,梦都是假的。我帮你拍一拍后背。” 明明临睡前他还有全盘计划,如何纵横捭阖,夺回万象。但一进入梦境,他却不由分说在波士顿定居了。 他成了画家。她在df中心从事新药研发。他们生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每个孩子都有着标准abc的面孔,长手长脚,晒得黑炭一样。他们付了百分之十的首款,在郊区买了一栋有五个卧室的房子,前院鲜花盛开,后院种着蔬菜和水果。他们有两台车,一台丰田汉兰达,一台雪佛兰探界者。车上堆满了孩子的东西。 每次总是她开那台七座车,一边开车一边要求后座上的孩子坐好,哥哥不要吵,妹妹不要抢弟弟的东西,不许说英语,和爸爸妈妈要说普通话。 他们过着琐碎而温馨,抓狂而有趣的生活。 可怕之处在于以前他分得清现实和梦境。即使做梦他也会想着万象。不管什么样的梦,他仍牢牢记得他是万象的戚具宁,他一刻不停地思考着股价,会议,项目……但是在这个关于未来的梦里,他将毕生追求的事业忘得一干二净,全身心投入地做着一个居家小男人,在画室里专心地画着画——以至于惊醒时大汗淋漓,狼狈不堪。 他冷静分析,这个梦的源起应该是梁西蒙的婚礼。单身派对上,梁西蒙将脸埋在美女的胸脯里,绝望地流着泪。他用“荒诞可笑”来形容接下来的婚礼,用“令人作呕”来形容他的新娘。可是为了整合两家资源,他必须诚心诚意地向那个女人求婚,还要充满喜悦地与她结合,最好能三年抱两。 他为梁西蒙感到可怜么?并不。他甚至觉得梁西蒙根本配不上他那个胸有沟壑的聪明太太。在那场“荒诞可笑,令人作呕”的婚礼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贺美娜。 他有美娜。何其幸也。 这个梦让他猛然惊醒——在这场意志的拉锯中,他的美娜,正在不知不觉地消磨他的斗志,转移他的信念。 第二天早上两人吃饭时,贺美娜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她打开,唇边不觉漾起一抹笑容。 戚具宁边喝咖啡边道:“谁的短信?笑得这样开心。” “马林雅。”她快速地回复了“谢谢”两个字。 “正好。你告诉她我今天会到圣何塞。请她准备好国会山公寓项目的相关资料,下午三点做简报。” 贺美娜没想到他要出差:“你今天要去圣何塞?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临时计划。”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一切顺利,后天能回。”戚具宁一侧头,“有事?” 她摇头。 第68章 “有事就告诉我。”戚具宁切着盘子里的煎蛋,“我可以改变工作安排。” “没事。”贺美娜道,“我一个人没问题。” 戚具宁抬眼看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一个人没问题——这简直是你的口头禅。” 临出门前,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你今天几点下班?我让从安去接你。” “不用——” “我知道。你一个人没问题。”他抢着回答,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美娜。偶尔示示弱会更可爱。” 戚具宁走后,贺美娜并没有如往常那样立刻去上班。 事实上她请了一天的假。她昨晚睡得不好。那噩梦惊醒了戚具宁,也惊醒了她。 但是站在他的门口,她始终没有进去。 她直觉戚具宁的噩梦与她有关。事实上自从梁西蒙及一系列名字出现在她和戚具宁的生活里,有些事情就在不受控制地改变。 也可能并不是改变。只是爱情为现实覆上的面纱正在慢慢被撕开,露出了残酷的真相。 贺美娜打开电视,不知道是第几遍地看起了电影《怦然心动》。每次一看这部电影,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平静,但今天不知为何只觉得越来越气闷,于是关了电视,换了一套出门的衣服,在玄关换鞋时,锁孔咔嗒一声,有人开门进来。 是一身运动衣裤,背一只鼓鼓背囊的危从安。 危从安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在家,两人脸色都有些呆滞。 “为什么你会有钥匙?” “你不是上班去了?”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沉默。最后还是贺美娜先打破尴尬。 “具宁不在家,去圣何塞了。” “我知道。” 他今天出现的有点突然;贺美娜本能地后退一步。 危从安觉察出她的戒心,指指鼓鼓的背囊:“别墅的洗衣机坏了。我来洗衣服。” 他补充:“我已经没有换洗衣服了。” “哦。具宁的衣服你知道在哪里。我先出门了。你自便。” 她坐下换鞋;危从安也没有立刻离开玄关:“你去上班?” “我今天休息。” “那你去哪儿?” 贺美娜抬头看他,停了两秒才回答:“可能去市中心逛逛。” “一个人?” “你和具宁都是在波士顿上的大学,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推荐?” “那可太多了——大学城,波士顿公园,自由之路,公立图书馆,博物馆,法尼尔厅,昆西市场——对了,一定要尝尝龙虾卷。” 贺美娜换好鞋子:“听起来不错。” “你什么时候回?” “说不准。”贺美娜道,“你不用客气,当自己家就是了。” 离公寓最近的地铁站就十来分钟的路程;她走进地铁站,正要刷卡进闸时,听见后面有人大喊。 “喂,等等!” 贺美娜猛然停下脚步,转身。 追上来的是危从安:“你走得真快。幸好赶上了。我开车送你。” 他换了一身戚具宁的卫衣牛仔裤。他们两个身材相仿,衣品相似,穿着并不违和。 贺美娜不解。 “你不是来洗衣服吗?我坐地铁也很方便。” “如果戚具宁知道我任由他的女朋友挤地铁也不开车送她,恐怕会和我绝交。”危从安双手插袋,语气轻快,“洗衣服什么时候都行。想要好好地逛波士顿,你需要一个向导。相信我,我对这一块很熟悉。” “况且天气预报说午后有雨。”他说,“你带伞了吗?” “没有。你呢?” 危从安的笑容凝固了:“……我有车。” 贺美娜看了看外面万里无云的天空:“好吧。谢谢你。” “不客气。” 两人一起走到地铁站停车场,危从安绅士地为贺美娜打开了副驾驶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谢。” “不客气。” 发动车时他又征求她的意见:“你想去哪里。” “你有什么推荐?” “要看你喜欢什么了。购物,拍照,美食,艺术,人文历史各有不同的游览路线。喜欢购物,去法尼尔厅,喜欢拍照,去公立图书馆总没错。喜欢艺术,首推艺术博物馆,还有木乃伊可以欣赏。喜欢自然风景,在查尔斯河边走走就很好。至于哈佛和mit,很多人喜欢去沾沾学霸灵气。不过,”危从安看了她一眼,“我看你应该不用了。” “自由之路吧。网上攻略说这是必看景点。” 危从安嘴角扬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 “你笑什么。” “我在波士顿接待过不下20位朋友。个个都说自由之路是必看景点,个个走到一半就后悔,在昆西市场大吃一顿打道回府。你选择了一条最大众也最乏味的路线。” “波士顿的自由之路,纽约的女神像,华盛顿的白宫,奥兰多的迪士尼,你没听说过那四个有魔力的字吗——来都来了。不做点大众又乏味的事情,怎么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游客。” 危从安笑起来:“相信我,环球影城比迪士尼好玩得多。” “是吗?那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他一路上开得又快又稳,很快到达波士顿公园的地下停车场,上来便是游客中心,也是自由之路的起点。危从安拿了一本旅游小册给贺美娜:“自由之路全长2.5英里,走累了不要硬撑。” “通往自由的路,怎么会累呢。” 两人沿着脚下红砖砌出的红线向前走去,贺美娜突然道:“这好像绿野仙踪里面桃乐丝去找大魔术师奥兹时走的黄砖路。只是颜色不同。” 危从安一晃神,贺美娜已经将手机递到他面前:“可以帮我拍张照吗?” 她半蹲在红线旁,一手指着红线,一手比了个v的手势。危从安纵向横向各拍了两张:“你看看怎么样。” 贺美娜跑过来查看照片:“不错。谢谢。” “不客气。你看,和我一起来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当你的摄影师。” 两人向前走去;贺美娜翻开宣传册,仔细辨别不远处的金色圆顶建筑。 “这是麻省议会大厦。” 阳光下金色圆顶实在耀眼:“我在明信片上见过——是真金吗?” “是。90年代市政府用23k金给圆顶镀了一层金。”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危从安补充了一句,“花了30万美金。” 贺美娜点点头,对这个价格非常满意。 “可以帮我拍张照吗?” 她将手机放在危从安手里,倒退着走了好几步,一手指着议会大厦的金色圆顶,一手比了个v的手势。 危从安放下手机,好笑地问:“你没有别的姿势?一个女孩子拍照不应该只有这一种姿势。” 贺美娜呆了一下,摇摇头。突然几只正在草地上觅食的鸽子呼啦啦地飞了起来,翅膀扇起的风迷了眼,她下意识地伸手去遮挡;等鸽子飞走了,她才放下手。 “拍好了。” 危从安将手机递给她。在她和鸽子作斗争时,他连拍了好几张——她捂着脸;她从指缝偷偷往外看;她放下手,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她笑自己的胆小。 贺美娜查看照片时,危从安故意道:“好像不露脸更好看——开玩笑开玩笑。” 贺美娜笑了起来:“谢谢。” “能不说谢谢了吗。每次我还得说不客气。很累。” 贺美娜笑着点点头。 “好。” 议会大厦并不对外开放;听着危从安以沉稳的语调讲述议会大厦的历史,两人沿着红线继续向前走去。距今已有近120年历史的公园街教堂正矗立在街角。 “公园街教堂是保守派公理会教堂。这附近还有天主教堂,浸礼会教堂,国王礼拜堂。不同教派在同一地界,和平共处。” 他连各宗教派系的异同也能娓娓道来。 “为什么只有公园街教堂在自由之路上?” “因为第一次公开反对奴隶制的声明在此发表,和信仰无关。等会我们也会经过国王礼拜堂。”见贺美娜不说话,危从安问道,“已经开始觉得闷了?现在改路线来得及。” “没有。走自由之路怎么会觉得闷。”贺美娜道,“只不过我是无神论者,所以感受不到你说的那些不同派系的信仰力量,有些遗憾。” “你总会在生日时许愿吧?谁帮你实现那些愿望?” 贺美娜指指自己:“我自己啊。” 危从安一顿,随即点点头,对她竖了竖大拇指。 “你好像不服气哦。” “没有。” “骗人。” 穿过教堂,一片墓地豁然出现在眼前。 “在美国墓园和教堂往往毗邻。在他们的信仰看来,生与死不过是灵魂存在的两种形式而已。”危从安问她,“无神论者,敢不敢进去看看?” 那有什么不敢的。 第69章 墓园内最醒目的当属富兰克林家族的方尖碑。 “本杰明·富兰克林埋在这里?” “不,他葬在费城。这里埋葬着独立宣言的三名签署人,萨缪尔·亚当斯,约翰·汉考克,罗伯特·潘恩。以及波士顿大屠杀的五名遇难者。” 见她对历史人物兴趣缺缺,他领她来到一块上圆下方的墓碑前:“也许你会对这个感兴趣。” 墓碑上刻着生一对翅膀的骷髅头,下方的墓志铭写着“here...mary goose...” “这是鹅妈妈的墓?《鹅妈妈童谣》的鹅妈妈?” 危从安点头:“对。” “不可能。那是传说。” 贺美娜拔腿就走;危从安在后面扬声道:“贺美娜,你是对我翻白眼了吗。” “没有。” “撒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墓园。贺美娜快速拿出手机搜索,才知道这不过是众多鹅妈妈墓中的一处,聊作旅游的噱头而已。 “你邮箱多少?”从后面赶上来的危从安问她。 “嗯?” “我把照片发给你。”危从安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就是要抓拍才自然好看。” 他居然拍下了她从墓园落荒而逃的模样。一团模糊的背影,配上旁边纷纷侧目的路人更是有趣。 贺美娜笑了起来。 “加schat好了,方便一些。” 危从安看了她一眼。 “ok。” “我不是胆子小。我读的第一本英文童谣就是《鹅妈妈童谣》。爸妈出国旅游带回来的一本黑色小册子。我看了一小半,吓得足足有一年多睡不好觉。” “那时你多大?” “小学二年级。” 危从安笑:“为什么你爸妈给女儿买这种书作为启蒙读物。” “他们不懂外文,只是觉得这是一本著名童谣,有助于我的学习。后来我知道了《鹅妈妈童谣》有很多版本,他们只是不小心买到了最暗黑的版本,但是——” “对你幼小心灵已经造成了伤害。” “难道你没有什么小时候的噩梦?”贺美娜道,“想起来就会不寒而栗,希望永远不会再发生。一本书,一部电视剧,一个地点……” “当然有。” “是什么?” “医院。” 危从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了。 拜《写给宝贝的十封信》这本书所赐,整个格陵没有人不知道他的童年,这使得危从安时常有赤身裸体穿越闹市的错觉;为了给自己保留一点隐私,他已经习惯了将相关思绪深深埋藏。 “我把照片发给你。”他加上了她的schat,将刚拍的照片发给她。 贺美娜一边看着照片一边向前走去。 后面的危从安突然接到了她发来的三条留言。 “对不起。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你不是问我谁帮我实现生日愿望吗。我去年的,今年的,明年的生日愿望都是三年内找到靶向tnbc的小分子药物,将五年生存率提高到50%。” “有很多很多科学家会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到时候你和具宁,还有很多很多人就都不用怕医院了。” 危从安的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落到正在不疾不徐往前走的女孩子身上。 瘦削的双肩,挺直的背脊,她伸手将发丝挽到耳后,又将左手举过头顶,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午后的阳光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 第41章 蝴蝶的明天 01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红线继续往前走,到了素以精妙的科林斯柱式和壮美的管风琴闻名的国王礼拜堂。这次两人不约而同地绕过了礼拜堂的墓园,直接来到了本杰明·富兰克林的雕像前,瞻仰这位被印在百元美钞上的传奇人物。 贺美娜拿出钱包翻了翻,只有二十面额的钞票。 “你找这个?”旁边递过来一张百元大钞。贺美娜抬头,危从安正将皮夹收起来,“很多人手持一百美元在这里拍照。” 贺美娜叹道:“你都这样说了,我是拍好呢,还是不拍好呢。” 危从安笑着拿出手机:“拍吧拍吧。不做点大众又乏味的事情,怎么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游客。” 雕像后面是波士顿拉丁学校旧址,同时也是美国最古老的公立学校,1635年动工,1645年建成。 “很长一段时间内,教育是富人的专利。这是第一所为男生提供免费教育的公立学校。本杰明·富兰克林也曾在此求学。” “那女孩子呢。” “第一位女生是在十九世纪入学。1972年开设第一个男女同校班。其他关于女学生的资料很少。” “那并不是很久以前。这对想学习的女孩子来说太不公平。” “是的。幸好你并不出生在那个年代——” “我会女扮男装去上学的。” 危从安大笑:“我相信你会这样做。” 继续走下去是老街角书店,只不过现在改成了咖啡店。危从安替贺美娜点了咖啡与点心:“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闪身钻入老街角书店斜对面的一条小巷;约十五分钟后贺美娜接到危从安发来的照片,是从店外拍的——她单手支腮,双眼放空,神游天外。 她坐直身体,抬头看见危从安站在橱窗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对她摇摇手机。 他进来后贺美娜发现他的衣服上有猫毛:“你是——抽空去撸了个猫吗?” 危从安笑而不答,拍拍身上的猫毛。 “猫在哪里?” “保密。你喜欢猫?” “一般般吧。”贺美娜道,“对了,丛老师是历史专业,她有没有来过这里?” “她去年来这边开会,我带她走完了全程。” “好厉害。” 危从安点头:“确实。和我一起走完这条路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和我一起爬上邦克山纪念碑的只有她和具宁。” “这么夸张。” “我说过。每一个来波士顿的游客都想走自由之路。每一个走了自由之路的游客都觉得很无聊。” “自由怎么会无聊呢。我今天也会爬上纪念碑的。” 危从安挑了挑眉,突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危从安抿一抿嘴。 “我笑你要一直说服自己才能走下去。其实自由之路不一定要走完,就像长城也不一定要登顶,何必给自己制定那么多条条框框。如果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也能做得到,其实挺幼稚。” 贺美娜张了张嘴,也笑了一下。 “你又笑什么。” “我还以为和你熟了之后,你说话就会客气一点呢。”她说,“虽然我不赞同你的说法,还是谢谢你提供了另外一个看问题的角度。” 她将装着马卡龙的碟子推到他面前:“你也尝一个。” 危从安笑着拈起那块硬币大小的点心,放入口中。 “你不觉得太甜?” 他抿着嘴,点一点头。确实除了甜,什么味道都没有。 贺美娜扯了两张纸巾递给他。他拢手成拳,抵在唇前,咳嗽了一声。 “已经咽下去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 危从安从外套里拿出一个300cc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好。吃都吃了——不,来都来了。我们开开心心地走完它。” 贺美娜刚才就想问了:“你这个杯子里的水喝不完的吗。” “怎么可能。我去接点水。”他笑着起身,“等我一下。” 接下来是老南聚会所,波士顿倾茶事件的组织地点。然后是老议会大厦,波士顿屠杀遗址,危从安对每一处的历史典故都能信手拈来,令这一路意趣大大增加;而且每到一处,他都会在标志建筑前帮贺美娜拍下自然而美好的单人照。 虽然有些言语上的分歧,两人却并没有因此生出嫌隙,更没有非要分出个对错。 能毫无负担地表明彼此的立场,并加以理解和尊重,这是很可贵的相处模式。 到了法尼尔厅,危从安问贺美娜要不要买点什么:“这里有自由之路的纪念品,可以买回去送人。” 贺美娜站在一家卖小饰品的商铺前,拿起一对耳环,发现上面标着“made in china”,便递给危从安看;而后者也正将手上一个钥匙扣递过来——标签上也写着中国制造。 两人相视而笑。贺美娜继续看了几样纪念品,都是来自中国:“在这里买我们制造的东西回去送人,感觉有点傻。要不给你买个什么?谢谢你今天带我走自由之路。” 她拿起一顶棒球帽:“试试?” “买给我就不傻吗?”危从安笑着摆手,“不用。导游费我会找具宁结算。” 所以这一条自由之路上,她是随和又不改原则的游客,而他是温柔又不失个性的导游。连危从安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唇角始终是上扬的——和戚具宁的女友走这一条已经走过二十多遍的自由之路,他比过去一年都笑得更多更舒心。 第70章 “对了,可以在网上订购哈佛的纪念品吗?比如棒球帽,文化衫,我想买给我侄子。” “可以。不过多半还是中国制造。” “没关系。像你说的,让他沾沾学霸的灵气。” “那我来帮你订吧。我有校友优惠。”危从安问,“你侄子几岁?” “十岁。不过他比同龄的小孩要矮一些,瘦一些。我问到尺码告诉你。” “好的。” 两人走上铁桥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危从安将刚在昆西市场买的龙虾卷递给贺美娜,两人靠在桥栏上,一边眺望河景,一边享受这一著名美食。 危从安见她剥开包装只咬了一小口,笑着问道:“好吃吗。” “嗯。” “其实不好吃,对不对。” “对我来说介于好吃和不好吃之间。”她将剩下的龙虾卷包上,“是绝对要试一次但不想再试第二次的味道。我还是吃点薯条吧。实在是走得饿了。” “你刚才不是不要薯条吗。” “你不是点了吗。”她指着他手里还没动的薯条。 “这是我套餐里的薯条。”他强调,“我的套餐。” “我请你吃马卡龙了。” 危从安无奈又好笑,将薯条往她手里一塞:“吃吧吃吧大小姐。” “为什么叫我大小姐?” 他笑而不答。 右边河湾中泊着一排排游艇,桅杆林立,风景极美。 “这里可以看到我住的地方。”危从安伸手一指,“那里。过两天邀请你和具宁过来玩。”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他后天才回呢。” 危从安微微一笑。 “为了你,他会有时间的。” 贺美娜撇了撇嘴;危从安余光瞥见她不以为然的表情,笑而不语。 “你和具宁认识很多年了吧。” “快二十年了。” “那你们算不算是除了家人以外,最了解对方的人呢。” “想问我什么问题?”他笑,“如果我知道,如果我能说,都告诉你。” 贺美娜笑着摇摇头:“也不算问题——感觉你们感情很好,从来不会吵架。” “怎么可能不吵架。没有schat之前我们绝交过两三次;有了schat之后,也互删过三四次。每次都放狠话。但最后又不知不觉联系上。”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孽缘。想想你身边交往二十年的朋友,一起经历过大风大浪,高低起伏,可能更容易理解。” “啊。力达。我和她是绝对不会绝交的。” “哦?友谊的小船一次也没有翻过?” “什么小船?是巨轮。核潜艇。航空母舰。绝对不会翻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力达太好了。”她说,“我记不住的事情,她每一件都记得;每一个重要的日子,我忘了她都不会忘。她是舵手,有她,友谊巨轮永不沉没。” “所以我刚才叫你大小姐,并没有叫错。” 贺美娜想了想,笑起来:“是啊。现在想想力达确实对我说过好多次‘美娜,你又发什么小姐脾气嘛?’。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不懂事么。咦,真奇怪,我还没老呢,怎么就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来了?” 她感慨道:“突然好想力达啊。” 危从安知道她今天其实因为某些原因而闷闷不乐;故而想了想,慎重地回答:“具宁的记性也很好。” 贺美娜不置可否,出神地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 昨天她和戚具宁聊天,他睡着了;今天是她二十六岁的生日,戚具宁一大早就出差了。 她出国前也查看过很多旅游攻略。那时候虽然没什么钱,她还是做了好几个计划,兴致勃勃地想象将来和恋人一起去各地旅游的画面。 但来了快一年,不是他没时间,就是她没时间。 就连去附近公园野餐也成了奢望。 什么时候他们活成了同一屋檐下的两条平行线? 危从安抬腕看了看时间:“想去看宪法号铁甲舰吗。” “不了。继续往前走吧。” 铁桥过后再走一段就到了邦克山纪念碑下。这里游客已经比之前少了不少。碑下的小博物馆是自由之路的终点,但是今天没有开门。 贺美娜望着高高的纪念碑,一连做了几个热身运动。 “能行吗?” “能行。”她在实验室也是一站就一整天。 “看来你今天不登顶不会罢休了。来吧。” 纪念碑一共294级台阶,螺旋上升,陡峭逼仄,一如危从安小时候走惯的楼梯。他轻盈地跨过,三步并作两步,等想起后面还有个贺美娜时,两人已经颇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转回去找,她正双手拉着栏杆慢慢拾级而上。 “我还以为把你给弄丢了。” “怎么会。这是我的节奏,慢一点,稳一点。而且,”她举起食指晃了一圈,“这种螺旋上升式的台阶走快了会晕。” 每隔一定数量的台阶便有黑底白字标注着已经走了多少级;贺美娜一开始觉得这样挺好,给人信心:“你觉不觉得这有点像dna双螺旋,我正在一个碱基一个碱基地往上爬。你听过《蜗牛》吗?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 “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这首歌真的很好听啊。” 可是走到第一百级时,这种增强信心的方法突然失了效。一想到后面还有快两百级台阶,她本已凌乱的气息更加急促,动作也变得滞缓。 危从安朝她伸出手来。 “不用。我能自己走上去。” 他从善如流地缩回手。 过了一会儿,他的右手又伸到她面前,掌心躺着一枚airpods。 贺美娜拿起耳机,塞进右耳,原来放的正是《蜗牛》这首歌。 伴随着这首歌温柔而坚定的旋律,她继续前行,就像歌里那只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壳和所有挫折,一步一步地往上爬,150,175,200,250,她先是看到一道涂成黄色的台阶,紧接着,294这个数字终于出现在眼前。 豁然开朗,她登上碑顶。 “我做到了。我走完了自由之路。我还爬上了邦克山纪念碑。我超厉害的。”她倔强的脸上有汗珠和红晕,还有亮晶晶的眼睛,“歇一会儿歇一会儿。” 她摘下耳机还给危从安;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一定要用双脚走完全程这一在他看来非常幼稚的行为,此刻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可是不一样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hi.” 这时危从安和贺美娜才发现碑顶还有其他游客。一名发须皆白的老人正坐在西窗下,从大胡子下面露出微笑,慈爱地看着他们。 “chinese (中国人)? i didn’t mean to bother (我不是有意打扰), but i heard you guys spoke mandarin (不过我刚听见你们说得好像是普通话).” “yes (是的), we came from china (我们是中国人).” “i have been to beijing (我去过北京). ”他说起了中文,“谢谢,对不起,早上好,再见,吃过了,北京烤鸭!” “impressive (厉害).”危从安微笑,“您说的很地道。” 那老人又指了指自己坐着的凳子。那是一张拐杖凳,收起来是拐杖,打开是一张凳子,非常方便老人出行。 “made in china (中国制造). fabulous (很棒).” “thank you (谢谢).” “tourists from freedom trail (你们是自由之路的游客)?it’s a long journey for a girl (对女孩子来说,这可是一段很长的路).” “yes (是的). she completed the whole trail and climb up all by herself (她走完了全程,还自己爬上了纪念碑).” “amazing (了不起). your girl deserves a trophy (你应该给你的女孩颁个奖).”老人笑着点点头,“i can shoot a film for you (我可以帮你们拍个视频). just give me your phone (把手机给我就行).” 危从安一时判断不出这是什么商业行为,便迟疑了一下;而缓过气来的贺美娜已经兴冲冲地将自己的手机递给老人,他想拦也来不及了。 “thank you (谢谢)...launch the camera app (打开相机), then tap this button (按这个按钮)...i think it is better to take the video in a horizontal way (横着拍可能会好一点)...perfect (很好)...thank you (谢谢).” 她调好拍摄角度,又走回来危从安身边,理了理头发和衣服。 危从安没有办法,清了清喉咙,双手合拢,仿佛捧着一座奖杯:“贺美娜,恭喜你走完了全程。现在开始颁奖。” 他用中文说了一遍之后觉得可能不太礼貌,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i am delighted to announce that the winner is mayna. congratulation, mayna. you made it.” 贺美娜指指他虚拢的双手:“这是要给我的奖杯吗。is this the invisible trophy for me?” “当然。of couse.” “大小姐想要王冠。i want a tiara.” 第71章 危从安笑起来,双手拢起一个圆圈,轻轻放在贺美娜头顶,为她加冕。 “贺美娜,恭喜你征服了自由之路。现在有什么感想。how does winning feel.” 她得意洋洋地扶了扶头上并不存在的王冠。 “开心,激动,也很感恩。首先我要感谢我今天穿的这双鞋,真的很合脚;其次要感谢今天的天气,没有下雨;最后要感谢全世界最好的导游,危从安。i feel so excited and grateful. first of all, i would like to thank my well-fitting sneaker. then i would like to thank the perfect weather. finally, i would like to thank wayne. you are the best tour guide in the world.” 危从安低头温声问她:“不感谢自己?” “和自己就不要客气了。”她笑着亦只以中文回答,“接下来我会继续好好工作的。” 老人身后站着一个大个子黑人,全程咧着嘴在笑;这时他一拍大腿,大声道: “hey (嗨)dude (大兄弟)! kiss her (嘴她啊)! ” 黑人真是有将一切都韵律化的天赋。他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把rap唱出花来:“kiss her, kiss her, kiss her, kiss her...” 危从安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nonono (不), we are not that kind of...you know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no (不). please stop (停下). thank you (谢谢).” 黑人失望地oh了一声,闭上嘴。老人将手机放在膝上,微笑着看着危从安:“so beautiful (真美).” 波士顿并不是一个治安很好的城市;故而危从安口袋里一直备着一些零钱。此时他低声道:“just tell me how much should i pay (请告诉我应该付多少钱).” 那老人看着他,依旧慈爱地微笑:“oh no (不). no charge (不收钱). it is free (免费). you remind me of a younger me (你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我). i used to crowned a lovely girl here (我也曾在这里为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加冕), just like you(就像你一样).” 他低语:“i was too shy to say i love her (但是我没有告诉她我爱她). then she married my best friend (她嫁给了我最好的朋友). i married memories (我只有回忆了).” 他郑重地将手机递到危从安手上,吃力地站起来。 “have a good one (祝你们有愉快的一天).” 那大个子黑人利落地收好拐杖凳,先下去两级台阶等着;老人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扶着他,慢慢地下楼去了。 第42章 蝴蝶的明天 02 危从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将手机递还给正在朝窗外看的贺美娜。 “这个圆环是干什么用的?”她指指窗前一个碗口大的铁质圆环,“你看,窗外面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我一开始觉得可能是望远镜,但是这上面又没有镶嵌镜片——” “放旗子的。”他简短地回答。 “哦。”贺美娜想了想,仍旧想不出旗子要怎么放在铁环里。 “美国人有时候真的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有一次我坐地铁,在地铁门关上的最后一刻跳了进去,里面的乘客都挺震撼的,还有人说中国功夫……”她似乎想要找一个例子来佐证,可是又没有组织好语言,只能囫囵总结,“……总之挺drama(戏剧化)。也不管别人会不会难堪。” “不想知道他刚才和我说了什么吗。” 贺美娜听他声音有异,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说什么?” 她已尽力避嫌,他大可以不提;即便脱口而出也该坦荡磊落地说笑一番。 可最后一刻他还是选择了遮掩。 “他说这里景色很好。春夏秋冬,东南西北,能看到不同风景与建筑。” 他亦望向窗外。 此时已是傍晚,凭窗远眺,整座波士顿的城市景观一览无余,远处晚霞笼罩着天空,多层渐变的颜色极其美妙,就像一幅灵动的油画。 “是啊。好漂亮。”她叹气,“这就是语文没学好的罪过。这么美好的风景,只会说好漂亮三个字。” 空中有加拿大鹅飞过,发出悠长鸣声。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两句总学过吧。” “哦,学过!还有吗?” “还有什么?” “你看这景色多丰富啊。我们站在山上,远处有水,近处有花有树有人家有灯火,不是只有晚霞和加拿大鹅。你看你看,那边还有月亮爬上来。” 她一指天上淡淡月印:“你还有诗吗?” 当然有。小时候背过的诗情画意,原以为随着时间流逝已忘却,此刻又盈满胸口。 “山色横侵蘸晕霞,湘川风静吐寒花。远林屋散尚啼鸦。梦到故园多少路,酒醒南望隔天涯。月明千里照平沙。” “这是苏轼的一首《浣溪沙》。”乌黑的睫羽下,他深褐色的眼珠盈满温柔的笑意,“大小姐可满意?” 她没想到他能即刻口占一首,不服输地随意指点了几下:“你看你看,还有高架桥,汽车,游艇,摩天大厦。” 他失笑:“行啊,你如果能找到一首写高架桥,汽车,游艇,摩天大厦的,算你赢又如何。” 她立刻回嘴:“有本事你把浣溪沙也翻译成英文啊。” 这一下将住了危从安;见他一脸为难又不服气的模样,贺美娜笑了起来。她一笑,他便也绷不住笑了。 “梦到故园多少路,什么什么隔天涯……”她稀里糊涂地念了两句,突然问道,“格陵在波士顿的哪个方向?” “想家了?” “有点。”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双手放在窗台上,呆呆地望着远方出神。 他深深地看了她的侧颜一眼,便别开脸去。 当你开始想要遮掩,代表着你已经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 当它的存在越来越响,你别无他法,只能掩饰地咳嗽一声。 “可是你看反了方向。” “是吗?” 她懵懵懂懂地左看看右看看,两人都笑了起来。 “对了。我们是不是还得走回去取车啊?”贺美娜突然想到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危从安看了看腕表:“不用。车应该快到附近的停车场了。” 贺美娜一头雾水。 “我叫了代驾服务,帮我把车从起点开到终点。差不多到约定的时间了。我送你回去吧。” 说出这句话时,他心底竟有一丝——惆怅? 贺美娜点点头。 “那走吧。” 等他们下去停车场,果然司机已经到了,将钥匙交给危从安,两人上车,打道回府。 驶向夕阳方向,车内很安静;安静到令人慌张。 危从安问她。 “喜欢周杰伦?” “是啊。没有人不喜欢他呀。” 他微笑着打开车载音响,一段熟悉的前奏响起。 “喔,《稻香》!” 轻快而舒畅的旋律在车内流淌,贺美娜先是小幅度地打着拍子,然后情不自禁地轻声地跟着哼哼。她唱的一般,只能说音在调上,不过听得出来很开心。 “……偷摘水果被蜜蜂给叮到怕了,”她突然狡黠地朝他一指,唱,“谁在偷笑呢?” 被揭穿了,危从安索性大笑起来,紧接着又咳嗽了一声。他很快恢复到平静的表情,可嘴角仍是不自主地上扬着。 贺美娜正唱的开心,突然听见手机响了,原来是曾经的合租人张博士的视频邀请;危从安将音响音量降低。 “哈喽哈喽,贺博士你好。” “张博士你好。” “首先祝你生日快乐,青春永驻。我没记错吧?” “没错。谢谢。” “你不在实验室啊?你这摇头晃脑的,在哪儿呢?” “嗯,从自由之路回去的路上。有事吗?” “戚具宁带你去自由之路了?这是打算要放你自由了吗?那我能有机会了吗?” 危从安瞟了她的手机一眼。 “张博士,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老这样乱开玩笑的话,总有一天会祸从口出的。” “先别生气,看看这是什么。”他将手机交给镜头外的一个人,自己捧起一个盒子打开,从红丝绒垫上拿起一块奖牌递到镜头前,还故意举起右手衬在后面,就像在做开箱测评一样,“美吗?” 贺美娜把手机拿远了一点:“这是——你老板的诺贝尔奖牌吧?” “是啊。你不是一直很想感受一下吗?现在机会来了。狗长尾巴尖的日子,让你沾沾喜气,早日突破瓶颈。” “我不会为了摸一下诺贝尔奖牌跑到你那边去的。太远了。” “你是不是生日过的太high了?看看我身后是哪里——我们现在在df中心,而且就在你们的新药大楼宣讲呢。哎,海报不是两个星期前就贴出来了吗?” 贺美娜这才想起来:“天哪,我完全忘记了!” “快来快来,我们六点散场,过时不候啊。” 贺美娜有些为难:“现在都五点半了,我哪赶得及?你也不早说。” “我哪知道你不在实验室啊。这我得说说你了,过生日就不上班?这是做科研的态度吗?” 第72章 危从安边开车边道:“你让他发一个定位过来。” “咦,那是谁啊是谁啊?不是戚具宁的声音啊。换男朋友了?” “不是。是具宁的朋友。你发个定位过来吧。” 张博士挂上电话,很快发了定位过来。贺美娜在中控台上固定好自己的手机导航;危从安瞟了一眼地图,见终点标注为受限车道:“这条路,外面的车不能进。” “我正在网上申请临时通行许可——好了。”她说,“唔……还需要你的驾照。我帮你领一个电子通行证。” 已经加速的危从安并没有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扔给她。 他一路开的飞快,五点五十抵达侧门。车减速朝道闸滑去,贺美娜拿着自己的员工卡和危从安的驾照,降下车窗,伸出去上下一扬,读卡器嘀的一声,栅栏升起,危从安轻点油门,车顺利地进入df中心。 整套动作流畅而默契。 从侧门开到新药大楼只要三分钟,但是得转两个弯,地图上标注的并不可靠;奇怪的是不用她出声,他就知道每一个路口。 她疑惑:“你是不是来过?” “嗯。有一段时间常常走这条路。” “什么时候?我也来了一年多了,怎么不知道。” “你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他心内一动,尚未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她说:“我看到张博士了。” 一个高高瘦瘦眉清目秀的男孩子站在路边,正伸着脖子张望;贺美娜亦招手示意。车一停下,张博士便反客为主地过来拉车门;在看到危从安的时候,他眼前一亮:“哎哟贺博士,可以啊,从哪儿找这么多帅哥围着你转啊。你这桃花运也太好了吧。” “你不要乱说好吗?”她一边下车一边解释,“他是具宁的朋友。” 危从安对贺美娜道:“我停好车过来找——” 他还没说完,张博士一把抓住贺美娜的手就走:“我已经把你遇到的问题给老板讲了,你再去聊几句,也许会有别的思路。” 旁边就是一栋七层停车场;危从安开车进去,惊奇地发现虽然已经到了下班时分,楼内居然还停满了车;他一直开到顶楼才找到空位停车。 她下车太匆忙,手机还放在中控台上,没有退出导航程序,屏幕亮着。 他取下她的手机,犹豫了几秒,还是从相机程序进去找到了刚才在纪念碑上拍的视频,传到自己手机上。 或许是不齿他不问自取的行为,停车场两部电梯居然都停在一楼不肯上来。但这对危从安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三步并作两步,他自楼梯快速地跑下去,跳下最后三级台阶,大步走出停车场的时候,他就像逃脱了惩罚的顽童一样,手举过头顶比了个v。 呵,这是她的动作。他几时变得这样幼稚,学的这样自然? 一定是她传染。 他揉了揉鼻子,边朝新药大楼走去,边打开了视频。 自己亲自出演时的心情,和看别人拍下的画面完全不一样。危从安没想到未打磨过的台词,未修饰过的视频,未培训过的素人,未排练过的互动,也可以拍的那么自然流畅,真挚动人;他与她有说有笑,一来一往,眼角唇边,举手投足,全是真心实意的流露,一镜到底,没有半点瑕疵。 可是看到最后,危从安的笑容凝固了。 老人最后放下手机的时候,只是遮住了镜头,并没有关闭录像,所以他说的那段话也被完完整整地录上了。 黑色静止的画面,苍老沙哑的低语,仿佛有魔力一般击穿了他的心脏。 “……i married memories (而我只剩回忆).” 宣讲大厅内灯火通明,人头涌动;但他放下手机时,一眼就看见了她。 在簇拥着诺奖得主的一圈人当中,她最娇小纤细;可她一点也不怵,一条背脊挺得很直,边说边伸出一双手来做着手势;对方一手抱胸,一手托着下巴,专心听着,不时点头表示肯定;等她讲完,又换他讲,她认真地听;隔着这么远,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光彩。 你能遮掩心底微妙的存在;可是遮掩不住她在她的世界里,熠熠发着光。 握手道了谢,贺美娜心满意足地从人群中退出来,诺奖得主立刻又被其他人给围住了;张博士也从人群中出来找她:“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给他秀自己的项目吗?你是第一个他没有说interesting (有趣)的。你知道的,interesting在我们学术界就等于礼貌地哦了一声。你真应该看看那些人被他说了interesting之后的表情。” “怎么可能。我也是很有信心的好不好。再说了一个interesting就能定义你的研究,那你究竟是来解决科学难题,还是来寻求赞美。”贺美娜说完又赞叹,“不过大牛就是大牛,两句话就解答了我长久以来的疑惑。” 张博士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这份礼物有心吧?等下拍照喊你。” “他提了三个方案,我要赶紧记下来。……咦,我的手机呢。” 她这才想起自己下车时好像没带手机;紧接着脑袋一沉,谁将什么东西搁在了她头顶上,她伸手去拿,先摸到了危从安的手指,然后是她的手机。 “干嘛呀。” 她嗔了一句,手机一拿到手就赶快记录起来。 危从安认真道:“你头上有东西。” “啊?什么东西?在哪里?”她伸手拍了拍头发,眼睛没有离开手机屏幕。 “头顶上,还没拍掉。” 她只好一只手去拍头顶,一只手拼命地打着字,拍的头发都乱了。 “好了吗。” 危从安嗯了一声,表示满意:“现在好了。” 准备拍大合照了;张博士走过来,见危从安生得煞是好看,笑嘻嘻地拉起他的手腕:“帅哥,一起拍照吧。” 危从安并没有客气,坦然地走了过去;没想到今天的主角看到他时眼前一亮,主动伸出手来与他握手,两人交耳密谈了几句,危从安又走了回来,站在正在整理头发的贺美娜旁边。 张博士:“原来你认识我老板啊。” “之前合作过。”危从安突然低声对贺美娜说了一句话,后者瞪大了眼睛;张博士伸长了耳朵都没听见他说的什么,不禁心痒难耐:“说啥呢说啥呢?” 贺美娜突然想起一事,对危从安招招手,后者俯身过来;她低声道:“那你刚才告诉他,他别墅里的洗衣机坏了吗。” 危从安先是笑而不语,可又没绷住,笑了起来。 张博士没站在老板旁边,而是站在了贺美娜右边,其实是存了个小心思。他偷偷地想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但是贺美娜灵活地靠向危从安这边,不仅躲过了还举起右手比了个v以隔开自己和张博士之间的距离;危从安余光瞥见,今天对她这个经典拍照手势已经看够了,想也未想就伸手从她身后绕过去,将她比划的右手一拍;贺美娜却会错了意,以为他也要来揽她肩膀,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危从安更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抓住自己的手指,心内亦是一片愕然,尚未反应过来,手已经搭在她肩上。 这个荒谬的动作,就这样被永远地定格在了照片上。 拍完照片,诺奖得主又和危从安聊上了;张博士问贺美娜:“他到底是谁啊?也是我们圈内的吗?” 贺美娜摇头。 “那他是干什么的?也是开公司的?” “好像是做投资的?” “可是他看上去挺稳重,不像是投机的人哪。” “这也有刻板印象?” “至少应该头发秃掉一半吧?上次老板带我去芝加哥参加一个会议,见到不少投资界的大佬,放眼望去,基本都秃完了。” 闻言贺美娜朝危从安那边望去;他正低头说着什么,仿佛感应到了一般,抬眼瞟了她一下。 她转过头低声对张博士道:“他头发还挺多的。” “可能还没到年纪。” “也可能他不是大佬。” “那怎么会认识我老板?” “你这些问题要我怎么回答?他也只是来波士顿度假而已啊。我总共也没见过他几面。” 两个读书读傻了的博士叽咕了一阵,仍是不得甚解:“回头我把照片发给你。我这也结束了,要不一起去吃个饭吧。就当给你庆祝生日了。” 不等贺美娜回答,危从安已经过来截断邀请:“时间不早了。走了。” “嗯。”贺美娜对张博士道,“改天吧,今天太累了。” 危从安突然想起停车场的电梯有点问题,又改了主意:“算了,你还是在这里等着吧。我去把车开过来。” 他才走开两步,张博士就急着追问贺美娜:“怎么戚具宁没陪你过生日嘛?你们感情淡了?那我是不是有机会了?还是说得先轮到这位帅哥——” “人家还没有走远呢!”贺美娜急了,“你就不怕被听见吗?我再说一遍,他是戚具宁最好的朋友,仅此而已,好吗。” 第73章 “你的声音也见不得比我小啊。”张博士理直气壮地反驳。 她将他拉到大厅外一个僻静的角落,叹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你最好不要有别的想法。” “为什么不能?”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尝试着去喜欢女孩子呢。” “我做不到。” “对呀。坦白说,他们都是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他们也做不到。我保证。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张博士犹不死心:“你用什么保证?” 贺美娜又叹了口气。 “9062n87的前途,满意了吗?” “好吧。”张博士终于放弃了,张开手臂,“寿星,抱一下刚刚失恋的我。” “你都没有恋,哪里来的失?……好吧。” 张博士抱了抱贺美娜,叹道:“如果我能喜欢女孩子,你一定一定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很荣幸。”美娜拍了拍他的背,“不过我还是不能同意你用我的照片去骗你爸妈。” “为什么?我爸妈和你爸妈又不在一个城市,他们永远不会见面。到时候我就说你死在美国了,我的心跟着你一起死了。” 贺美娜皱眉正色道:“你看,撒了一个谎就要用很多的谎去掩盖。这么麻烦那干脆一开始就不要撒谎。” 见她态度坚决,张博士只得再次放弃。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这个书呆子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有人觊觎我的男朋友,我当然看得出来。没发现后来我就很少让他一个人去客厅呆着了吗。” 之所以后来她会那么爽快地和戚具宁搬走,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虽然嘴巴冒失,但张博士并不是坏人,轻佻黏糊的言语不过是他寂寞心灵的保护色,等人共鸣。 “哎你说连你都看出来了,为啥我爸妈还可以装傻,一个劲儿地问我找到女朋友没有,还一直托人给我介绍,真是烦透了。算了,不说我了。你们两个还好吧。” “还行。” “那他为什么不陪你过生日?” “他出差了。” “你生日当天出差?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我早觉得不对劲了。上次邀请你们回来聚会,就你一个人来了,还这也不吃,那也不喝,感觉不太高兴呢。” “这两件事没有关系。” 张博士握起她的手:“那你还有什么不开心,尽管和哥说。让哥也高兴高兴。” 贺美娜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是你公寓里的水。” “水怎么了。” “有股味道。” “味道?不可能啊,和你住的时候没区别——”张博士突然明白,“不只是水吧,从中华超市买的普通食材现在是不是也吃不惯了?搬到高级公寓之后,有机超市的好东西吃多了,口味也变了?当心啊,美娜!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要是被抛弃了,还能过我们这种平民的日子吗?” 贺美娜笑了。 “不会的。” “你是觉得自己不会被抛弃,还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也不会有事?” 贺美娜想了想,平静道:“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我会照顾好自己。” 张博士拍了拍她的胳膊。 “好吧。你确实一直都挺坚强的。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好的。”她一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危从安已经等在阶下了,“车来了,我走了。再不走可能要下雨了。” “我送你。”张博士跟着她走下台阶,只见危从安倚着车身,指间夹着一支烟。 “帅哥,这里禁烟。” 危从安抬眼看他。 “你话真多。” 张博士表面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立刻察觉出帅哥眼底有一丝不善,小心肝受到了一百万点暴击;贺美娜见危从安并没有点火,只是将烟夹在指间揉搓着,便安慰张博士道:“好啦。知道你是好意提醒。他没抽。我们走了啊,再见。” 上车后贺美娜对危从安解释:“以前我和具宁就是和他一起合租来着。初来乍到,他对我们挺照顾。虽然嘴巴欠了一点,但人不坏。一开始我们没有车,都是他带我们去买菜。后来我们搬家了,就没怎么联络,偶尔聊聊工作上的事。” 危从安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他突然变得沉默了许多,就连整个人的气场也变得生人勿近起来。贺美娜先是疑惑自己为何要罗里吧嗦解释一通,又想他可能也累了,况且夜间开车需要集中精神,便不再找他说话,只靠着车窗,专心想着刚才和诺奖得主交流的内容。 大牛就是大牛,三言两语就把她点拨通了,还欢迎她去参观他们的实验室。她心想,如果自己会开车就好了,随时可以过去看看他们最新的筛药平台——就是得忍受张博士那无穷无尽的碎碎念。 不对呀,危从安也认识大牛,何必舍近求远?不行,他毕竟只是来度假,过几天就走了。再说了,他也不可能天天载她,还是得自己学开车。 念及此,她不禁脱口而出。 “如果我会开车就好了。” 危从安余光瞥了她一眼,半晌还是没忍住接了话:“以前怎么没学。” 她摇头。 “一言难尽。小时候妈妈带我去算命。那位大师说我是坐车的命,会有人为我开车,我不用学开车。” “这你也信。” “我不信呀。可是具宁说他小时候也算过,这辈子都不用自己赚钱,会有人赚钱给他花。” 危从安“啊”了一声:“我知道这个。戚阿姨带我们一起去的。” “你也去了?那你一定也算过了,对不对?”贺美娜突然来了精神,“你的批文是什么呀?” 果然言多必失。 危从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突然想起来——你不是无神论者吗。” “无神论者也可以好奇呀。”大小姐理直气壮,“所以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贺美娜转过头看着他,仿佛答案就写在他脸上;危从安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车道;簌簌几声,挡风玻璃上溅开数点水迹,下雨了;雨点越来越多,连成一片,他小指一拨,打开雨刷,就是不与她有视线接触。 贺美娜懊恼地坐正身体,把头转向另外一边,望向下着雨的窗外。 她终于不多嘴了;他却又犯贱,去寻她说话。 “你这么聪明,不会因为莫须有的命运就不学开车。对不对。” 贺美娜耿直地回答:“我没想那个。我在想你的批文是什么。” 危从安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生硬拒绝:“换个话题。” 贺美娜没有换话题,也没有继续追问。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小女孩了,虽然很想知道他的批文是什么,但他不肯说她也没办法。 总不能想也不准她想吧。 她突然的安静比窗外的雨还要喧闹,令危从安无法忽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想他的命运。 而他呢? 他在想什么?他不该想什么? 尤其是在不小心听到了她那句“他是戚具宁最好的朋友,仅此而已”之后。 他在做什么?他不该做什么? 心乱如麻,危从安伸手打开音响,播出来的是一首很欢快的男女对唱;果然没一会儿她就不自主地跟着拍子哼起来,总算是转移了注意力;放下心来的结果就是他大意了,听到“你说我爱太晚到”这句才惊觉不妙,立刻切歌;切了又觉刻意,可是不待他多想,车内已经响起了《开不了口》的前奏。 震惊地切到第三首居然是《算什么男人》。 他恼羞成怒,索性将音响关了。 连这台车都在揶揄他的狼狈。 在贺美娜听来只是他在不停切歌,也不知道周杰伦哪里惹着他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声越来越热闹,倒显得车内的这一片沉默不那么尴尬了。这么沉默着开到了公寓门口,糟心的事又来了——不知道是谁搬家没走安全通道,一前一后两台货车将正面入口给堵死了,人影也不见一个,估计躲雨去了。 雨急如瀑,危从安只得尽量找了个离公寓正门近一点的地方停车。他开门下车,脱下外套拎在手里,又绕到另外一边帮贺美娜开门。 她用手遮着头顶下了车;他将戚具宁的外套往她头上一罩,又在下巴处抻抻两片衣襟,示意她一只手拉紧,只露出一张脸。 他牵着她冲进雨里,穿过停车区,直跑到公寓前的玻璃穹顶下。 秋雨甚冻,将危从安浇了个透,秋风一吹遍体生寒;但他一停下来却还是先看了看腕表,七点差五分。 他捋了捋湿透的头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准备送她上楼回家。 令他意外的是贺美娜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紧紧地拉着衣襟,露出来的清丽小脸上有着他看不明白的复杂表情。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第74章 她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一个字一个字,用一种怔忡又认真的语气要求:“你说——‘外面落大雨,里面落小雨’。” 危从安先是一愣,然后垂下眼,用阿婆教他的方言轻声复述:“外面落大雨,里面落小雨。” 当他抬起眼时,眼中也同样带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个落小雨的熊猫学妹终于知道了。 原来是他。 地铁站的那一声“喂,等等”,还有现在。 他的声音比中学时低沉些,很贴近她记忆里的那一句“喜欢你才欺负你”。 那些珍贵的记忆此刻面目一新,席卷而来,挟裹着贺美娜好一阵混乱无措。 戚具宁也坦白地说过他并不记得,可能是危从安,可能是成少为——那时这些名字于她而言不过是某某某。 为什么偏偏在她生日这天,在她最难过最失意的这天,在他陪她走完自由之路,在他为她加冕之后,真相大白? 贺美娜绝不是个容易动摇的人;但在这玻璃穹顶下,她觉得自己有些站立不稳。 摇摇摆摆,不知道是秋风吹的,还是心风吹的;晃晃悠悠,不知道是秋雨打的,还是心雨打的。 她睁开眼睛。 同样的风吹雨打,当年和现在为她遮风挡雨的少年就站在屋檐下,深褐色的眼睛望着她。 是不是对于他来说,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连告知真名的必要也没有? 他的一次心血来潮成了她一场盛大暗恋的起点。 事到如今,她并不埋怨造化弄人。 只是秋雨浇在心上,灌成一腔愁绪。 所以呢?就这样了吗? 不这样,又能怎样。 她闭着眼睛,眉尖微蹙;她睁开眼睛,面带轻愁。 他明明知道她并不希望那个人是他。他明明知道最后会怎样,还在渴望什么? 这个事实让危从安莫名地烦躁起来。 “你自己上去吧。我走了。” 丢下这句话,他立刻转身离开;但几乎就在同时—— “等一下!” 她抱着外套,突然绕到他身前,伸出手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以为她是还外套,伸手去拿,她却没有松手。 “你还是告诉我吧。” 看着她那张认真的脸,他大脑一时有些短路,昏沉沉地问:“你想听什么。” “你的那句话。算命的批文。” 那个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的讨厌小孩也回来了。那个小孩天真地想着——这次绝对不要又过个十年才知道。 她也是头一次耍赖,自己都觉得别扭:“你要是不说的话,我今天晚上可能会睡不着了。” 他这样煎熬,她想的居然还是那该死的批文! 危从安忍着气朝旁闪开;贺美娜眼疾手快地再次拦在了他前面;他不得不后退了一步,她死皮赖脸地逼近:“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这不公平。” 她找他要公平? “哎,就当给我的生日礼物,也不行吗?分享一下吧。”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平静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无论是不用自己开车也好,不用自己赚钱也好,都意味着命运不由自己掌控?别人开的车,会送你去什么目的地?别人赚的钱,你怎么伸手去要?这算什么好命?有什么好分享?” 她只尴尬了一秒,又不依不饶地问:“所以——你也是类似的批文吗?关于什么的?难道是——做好事不可以留名?哈,你是小美人鱼吗?没了自己的声音,每一步都走在刀子上,天亮了变成泡沫……” 真是越扯越荒唐;她故作轻松的语气听在他耳内变成了轻佻的撩拨;他忍无可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逼到墙角,又将她挣扎的手腕紧紧地按在墙上。 “为什么一直追问。” 他当然有自己的声音。低沉的声线中带了一点喘音,沙沙地磨着她的耳朵她的心;她几乎是立刻就慌了,本能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拼命往外推着他的肩膀。 他的眉毛,睫毛,头发,鬓角都是湿湿的,深褐色的瞳孔仿佛起了一层雾。而她的面孔,脖颈,手腕,指尖都是干干的,玫瑰色的嘴唇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你对我——就这么感兴趣?”她的反抗反而激发出他心底更多的征服欲。进一步逼近,他结实的大腿抵着了她柔软的腰身,声音更加低沉,“嗯?” 那个“嗯”的上扬尾音仿佛带着钩子,要钩出她的心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 明明是戚具宁好话说尽,请他帮忙:“拜托你好好地做一天仙女教母。七点钟把我的辛德瑞拉送回来参加舞会。” 典型的戚具宁,太笃定。 笃定到根本没想过他做不了仙女教母。贺美娜也不是辛德瑞拉。 他是危从安,一个男人。她是贺美娜,一个女人。 “要我告诉你是不是?好。我告诉你——戚具宁今天没有去圣何塞。” “他当然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他为今天准备了三个月。现在你的同事,你的朋友,你的父母——是的,他们从格陵飞过来了——都在楼上,关了灯,躲在黑暗里,准备给你一个惊喜。” “他说你和闹钟一样准。每天八点出门上班,七点下班回家。在一开始的安排里,他去机场接你父母,而我留在公寓布置场地。” “偏偏今天你没有去上班,你要去闲逛。他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要我陪着你,安排好时间,务必玩到七点再带你回家。” 他不是小美人鱼。可是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他。 还有她对张博士说的,一直在他脑中循环播放的,血淋淋的那句“他是戚具宁最好的朋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那么的小气,不管不顾,一定要一字一句,还给她那接下来的四个字。 “仅此而已。” 第43章 蝴蝶的明天 03 可是一说出口,看到她剧变的脸色,他就后悔了。 他并不怕做一个卑劣的男人。 但是他很怕伤害面前这个女人,他刚见过她熠熠发光的模样,而现在她眼里的光黯淡了,嘴唇上那层干干的颓色迅速地蔓延到双颊,眼睛,乃至整张脸庞。 他一松开她,她就猛地举起了手。危从安没有挨过打,但也知道这是要吃耳光了。他没有动,等着挨那一下。 但是她的巴掌没有落在他脸上;而是紧紧地攥成拳头,慢慢地垂下来,贴在身旁。 原来她今天应该像平常一样上班,下班,回家,开开心心地接受戚具宁安排的惊喜。 不也是一次心血来潮,让她绕了另外一段路,体验了另外一场风景么。 难怪他一整天都和颜悦色,有求必应。 难怪他听见张博士祝她生日快乐一点也不惊讶。 难怪他说具宁的记性也很好;难怪他说为了她,具宁会有时间。 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他为她拍照,给她薯条,叫她大小姐的时候,她不是不虚荣的——原来他一再暗示,一再妥协,一再安慰,那所有的,甚至于溢出了边界的融洽,只因为今天是戚具宁女朋友的生日。 并不因为她是贺美娜。 可是话又说回来——她有什么立场让他把她当做贺美娜来看待? 他不是小美人鱼。但是这一番话把今天所有微妙又美好的记忆都变成了真实而苍白的泡沫。 他其实没有错。他尽力扮演了一个好导游,一个好朋友的角色;虽然最后他没有掩盖好他的不耐与敷衍,也是因为她的一再耍赖,一再逼迫,一再侵犯。 从始至终越了界的,是她的分寸。 所以此时此刻,自取其辱的她好像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打他。 想明白了这一切之后,贺美娜心内就像刚刚刮过了一场风暴一样,平静而空洞。 她对力达说过——我们都想成为完美的人,但人生才不会那么简单。哪一天我们能够坦然面对曾经出过的丑,丢过的人,犯过的错,流过的泪,受过的伤,就足够了。 她得自己先做到,不是吗。 她没有骂他,没有打他,也没有再和他说哪怕一个字。 她只是转过身去,像每一次下班回到家一样,平静地拉开公寓的第一道门,走了进去;紧接着用门禁卡刷开第二道门,继续向里走;穿过前厅向右转,停在电梯前,按下向上的按键。 危从安站在玻璃穹顶下,额头抵着墙,大脑空白了不知多久,才如梦初醒地踏进雨中。 车停在左边,而他走反了方向。 他就这样散了魂似地走着走着,却又突然停下脚步,逆着雨朝上望。 他望的是曾站在那抽过烟的一排落地窗;现在黑黢黢地沉默着,守着一个秘密。 豆大的雨滴砸得他的眼睛又冻又疼;就在他不得不闭上的同时,那房间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大放光明,亮如白昼,光影变幻,为刚刚打开门的女主人奉上了精心准备的快乐与惊喜。 第75章 明明是隔音很好的高档公寓,明明雨声密如鼓点,可他清清楚楚地听见热闹的声音。 那热闹穿透了雨幕,追赶着他,撕咬着他,迫他转身离开,直到他上了车,关上车门,还在外面叫嚣。 那次送她回教室后就再没见过。他们年级不同,课程不同,升学方向不同,开全校大会时才又在礼堂碰了面。 事隔两个星期,她脸上的红肿消退了不少,和同学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时不时朝他这边望过来。 他以为她认出了自己,正想过去解释那天冒认戚具宁只不过开玩笑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老友拍了拍他的后背:“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鞋带松了。” 他停下,等戚具宁系好鞋带起身:“走了——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戚具宁不屑:“小屁孩有什么好看。” “她在看你。” “又来?真烦。” 话虽这样说,戚具宁还是促狭地挥了挥手示意,在看到她明显慌乱之后更是双手举过头顶,夸张地比了个大大的心。 戚校草突如其来的可爱举动毫无意外地引起了一片小小的轰动;贺美娜更是突然双手捂住脸,双肩抖动,激动到不行。 戚具宁保持着迷人笑意直到转身才翻了个大大白眼:“你说这些小屁孩是不是傻。” 是挺傻。 都挺傻。 学习,考试,跑步,打球,和戚具宁混一混,危从安平淡也很充实的中学生活就这样快结束了。 把所有的海外大学申请信都发出去的那天下午,他在教学楼后的两棵树之间系了张吊床,躺上去,头枕着左臂,闭目养神。 天气和心情都很好。如无意外,还有半年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于格陵以外的世界越来越好奇。虽然假期时已经去过不少国家,感受过当地的文化和生活,但是去到一个除了戚具宁没人知道他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的宝贝,父亲危峨的影响力也几乎为零的地方,靠自己一拳一脚打出名堂,才是他跃跃欲试的真正原因。 有人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近,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刻意:“学长,你睡着了吗?” 他睁开眼睛。说话的是一个可爱圆脸的女孩子。见他那双漂亮的深褐色眼睛流露出疑问,女孩子整张脸突然变得通红。 她怯生生地将手里捧着的一个画着粉色爱心的保温杯献给他:“学、学长,喝、喝奶茶吗?我、我自己煮的,配小饼干——” 自从进入青春期,被男孩子或女孩子当面或暗里表白过十几次后,危从安实在是对这种看上去美好实则自私的行径厌烦透了,没办法开开心心地接受。 “不喝。”他重新闭上眼睛,“走开。” 琢磨了好久的开场白被如此利落地拒绝,本来还有一肚子情话的女孩子尴尬地住了口。一张俏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 “学长要毕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学长做饼干了!” 她带着哭腔,冲上来将一个小盒子塞进他怀里,然后踉跄地后退,在眼泪落下来之前转身狂奔起来,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 危从安被她给弄得一愣;再看她扔过来的印满粉色心形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袋手工制黄油饼干,还是心形的。 这种包装,这种形状——勾起了危从安的记忆。细想想他收到这种饼干已经有——三四年了?每次都是在周四的体育课后,悄悄地出现在他的桌屉里。他甚至记得有一次在校医室里给了贺美娜一包,她吧嗒吧嗒一口气全吃完了。 他心里有一点感动。但那一点感动并不足以支撑他去把那个女孩子追回来道歉。 他和戚具宁经常被各种投喂小零食。有手工制作,也有知名品牌,有的匿名,有的夹着心意卡。他是有点护食的性格,但是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点心,他和戚具宁看到了就随口问一问谁饿了,然后扔给其他人分而食之。 原以为随意地分给别人吃掉能阻止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但并没有用。戚具宁曾在抽屉上贴过本人不是动物园的猴子,不接受投喂的纸条,反而更激起了那些倾慕者的好胜之心,掷果盈车成了军备竞赛,甚至一度发展到连桌屉都关不上。 一开始都是真心。久了全变闹剧。 有毅力做了三四年的饼干送给他且不留姓名,却因为他没有热烈回应就立刻退却——这又算什么呢? 一开始是想感动他们,最后全感动了自己。 既然是最后一次,他还是打开尝了一块——感动也不能改变这饼干甜到发腻的事实。他实在吞不下去,捂着嘴翻身坐起,到处找纸巾,想把它吐出来。 一张纸巾伸到他面前。他接过来,将饼干吐在里面。 他擦了擦嘴,抬起头。 递给他纸巾的女孩子穿着高中部的校服,白色衬衫,紫色领结,墨绿色外套。 是她。 其实她升上高中部后和他在同一栋教学楼上课,但这是第一次站得这么近,面对面地看着对方。 她比用篮球砸他的时候白了一个度,比代表初中毕业生上台致辞时头发长过肩膀,比被虫咬的时候长高了大概五公分。 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了,所以她才有这么多变化;又好像昨天才见过,只是匆匆来去,没记清模样。 “学长好。” 那个和她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朋友站在稍远的地方,做她的强大后盾。 危从安看着她,不说话。口腔中是甜过后泛起的一股酸味。 她指指自己胸牌上的名字:“我叫贺美娜。我是高一——” “你手里拿着什么。” 这就有点尴尬了。她迟疑了一下,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奶茶大满贯。门口买的,我看你们也常去那家店。” “给我的?” “本来是的。”她坦率地说,“珍珠,仙草,红豆,布丁,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能加的都加了。很贵的。” “打开。给我漱漱口。” “……好。” 她拿着吸管使劲儿戳封口膜,但怎么也戳不破。她“欸”了数声,一手将奶茶抵在肚子上,一手举着吸管,做出一个要剖腹的姿势来。 “给我。”危从安接过奶茶和吸管,利落破开,吸了一口。 原来他喜欢喝这种奶茶。 刚才她和钱力达躲在远处,看到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吃了瘪哭着跑开,钱力达马上劝她放下奶茶,别去碰一鼻子灰。她本来也打算听力达的话,但是看他捂着嘴好像要吐一样,她想也没想就跑过去把自己的纸巾递给他了。 她松了口气。 “好喝吗。” 他“嗯”了一声。 “那个……有件事情想咨询一下学长。” “什么。” “校花评选赛,我和顾家琪都是两票。怎么决出方块三呢?” 危从安坐在吊床上,吸着奶茶,没有说话。贺美娜两只脚踏在草地上,不停地换来换去。 “投票明天下午截止了。我把总票数加了一下,全校就只有一个人没投票了。现在还不投票的人,也不会投票了吧。”她说,“或者后台可以看到还有谁没投票?” “你想干什么。” 她坦坦荡荡地回答:“我想当方块三。” “为什么。” “给自己的青春留下一个回忆嘛!”她回答的很快,“我又不比顾家琪丑。输给她的话,觉得有些委屈。” “这不是真心话。” 贺美娜一时愣住;良久才抓了抓头发,期期艾艾道:“……就是……那个……我想……靠近一点……” “戚具宁的名字是禁忌,不能说?” 她唰地一下,脸红了。 “他是小鬼,你就也想上榜,离他近一些?”他说,“有什么想法,你自己去告诉他不就行了?何必做这些小动作。” “然后像刚才那个女孩子一样哭着跑开吗?我才不要呢。”被他点破,她索性说出心声,“我要变得很优秀,然后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喜欢他。” 他看了她数秒。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真没必要。” “有必要。”她反驳,“你不懂。” 他瞟了她一眼,重又躺回去,手里拿着的奶茶在吊床旁晃啊晃。 “学长?学长?真的没有办法吗?学长?学长?” 她拿篮球砸他的时候不是挺厉害么? 他翻身坐起。 “跳个舞给我看看。” “什么?”这是要加试才艺不成,“可是我真不会跳舞啊。” “广播体操也可以。” 她很显然内心激烈交战着;最后眼一闭,猛地将手举过头顶:“现在开始做第十套——” “算了。” 他突然觉得挺没意思。 “对不起,帮不了你。”他说,“投票程序是在外面找人写的。我也不打算改变规则——如果分不出胜负就按姓名的首字母排列。” 第76章 “顾家琪是g,我是h啊,那不就是她了吗?” “对。” 危从安重又躺下去,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他听见了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他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她弯着腰,一双眼睛正在他下巴上流连。 他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嘘。”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更贴近了一些,“你脖子上有一只虫子,隐翅虫。在喉结那里。” 她这么一说,他确实觉得那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伸手就要拍;她赶紧拦住:“你可千万别动,更不能打它。这虫子可坏了,毒素沾到皮肤上就会过敏红肿,很痛的。我每年都会中招,有经验。” 她专心地盯着那只虫子,吹了两下气,想把它吓走。 她在干什么? 危从安伸手想把她推到一边去。 “别动别动。我帮你抓走它。” 他突然觉得不对。 “你站那么远,怎么会看到我脖子上有虫子?” “呃……我刚悄悄走过来想使劲儿推你一把,最好把你推下去——嘘!”她轻声道,“你别说话了行吗?你一说话喉结就上下动。如果它在你身上到处跑的话,你就惨了。它爬过的地方也会不舒服的。” 她一边盯着那只虫子,一边去摸口袋里有没有纸巾——哎呀,唯一一张纸巾刚才给他了。她皱了皱眉,伸出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把虫子拈起来。 “好了——哎呀!” 她叫了起来,原来虫子被她不小心给捏破了。她拼命甩着手,逃也似地往好朋友的方向奔去求救。 “力达力达力达,快快快,我要洗手我要洗手我要洗手!” 第二天下午上课时,休假在家的戚具宁给危从安发了条短信:“老邓布置的论文帮我提交一份。” “少为帮你交过了。” “他写的稀烂!快,我知道你一般都会做两份不同观点的作业。” 危从安用戚具宁的账号登陆学校网站交了作业,又打开校花投票页面。 他自己的票早就投给了戚具宁。戚具宁自己还没投票。 他将网页拉到最下面。最后两名还是顾家琪和贺美娜,一左一右,每人两票。与大小鬼一骑绝尘的五百多票相比真是可怜。 两个女孩子穿着同样的校服,一个短发,一个长发,一个嘟嘴,一个微笑,一个可爱,一个温柔。 天哪。她哪里和温柔扯得上关系。 他今天午间见到她了。她和她那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力达在二楼的露台上吃着饭。 不知道为什么是好朋友自己吃一口,然后又喂她一口,十分亲昵,看得他目瞪口呆。 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好笑的事情。她笑得花枝乱颤,又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他看见她右手拇指和食指涂着黑色药膏。 他拍下顾家琪和贺美娜的参选照片发给戚具宁。 “你选谁。” 戚具宁很快回复。 “胸大那个。” “我不知道谁胸大。” “那你总知道我放哪边吧。” “滚。不知道。” “左边。” 那就没办法了。 离投票结束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危从安把戚具宁的票投给了顾家琪。 可是点击确认之后,却是贺美娜多了一票。 他不知道是应该怀疑自己的眼睛,还是怀疑自己的手,或者怀疑自己的心,反复刷新页面,还是贺美娜三票,顾家琪两票。 时间到了。 她以一票的微弱优势成为了方块三。 他把键盘一推,鼠标一扔,气得起身就走。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凡与她有关,他都想不明白——她喜欢的是itoy出品的美娜娃娃;她收下了他去买的《玉女心经》;她是丛静写作班第一届也是唯一一届的学员;他帮她遮雨;她帮他捉虫;她会做他最爱吃的丝瓜面;他找到了9062n87的分子结构简式,设计了她的生日t恤;她是除了妈妈和死党之外,第三个和他走完自由之路的人。 可她偏偏不是他的。 永远也不是。 贺美娜打开门。 “surprise!” 灯光霎时全光亮起来,照得人双目发眩,几乎站立不住;十几张熟悉的面孔灿烂地笑着,将她簇拥进气球,鲜花,音乐,灯光,亲人,友人,恋人装饰起来的空间。 如此丰富,可好像还缺一点什么。 对了,缺的那一点是她应该表现出来的惊喜与感动。 她举起双手,捂住了下半张脸。 接踵而来的拥抱,贴面,一声接着一声的生日快乐,彩纸亮片朝她喷来,形成了一个快乐的罩子。从纷纷扬扬的碎屑间,她看到了爸爸妈妈,看到了同事,连早上第一个给她发“生日快乐”信息的马林雅也在。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然亲切的微笑;每个人都穿着一件生日主题的t恤;每个人戴着一样可爱或搞怪的派对发箍。 “辉辉,生日快乐。”爸爸妈妈双手合十,眼中充满慈爱,“又大了一岁,要好好地呀。” “美娜,生日快乐。”马林雅紧紧地抱了她一下,“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may-na, happy birthday.”同事在她两边脸颊上轻轻贴了一贴,“thank you for inviting me (谢谢你邀请我).” 看,这就是没有溢出边界,恰到好处的亲密。 背景放着他们都很喜欢的linkin park (林肯公园)的音乐;屏幕上滚动播着她的照片,但每一张她都没见过——是她不知道,而他在意的每一个瞬间,偷偷拍下来珍藏。 每张照片附着一句话。 有她在厨房里忙碌,从冰箱里拿食材的样子。 “她在给我做饭。” 有她在玄关换鞋子,急匆匆准备出门的样子。 “她去上班赚钱养家了。” 有她戴着防蓝光眼镜,坐在桌前敲打电脑键盘的样子。 “十二点了。她还在工作!!!” 有她看电视看到睡着的样子。 “流口水也很可爱。” 有她捧着茶杯站在窗口出神的样子。 “又在思考什么生命奥秘呢?” 有她帮科学家美娜整理造型的样子。 “得到一个新娃娃。开心的像个小姑娘。” 去年生日时他们还与张博士合租呢,积蓄不多,只做了几个菜,买了个纸杯蛋糕,上面插了一只蜡烛。 他们盘腿坐在床垫上,拿着纸杯蛋糕,两个人自拍了一张。 这时那张照片出现在了屏幕上。 “她说下一次生日想吃栗子蛋糕。” 对啊。那时候他就说过:“明年。明年一定给你过一个特别难忘的生日。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 “栗子吧。”她随口说了一句,“秋天就是要吃热腾腾的栗子呀。” “那我一定亲手给你做一个。” 什么时候开始,她失去了信心,忘记了这一切? 人群分开,尽头是戚具宁亲自捧着一只小小的栗子蛋糕。 丑到令人暴风感动的蛋糕上插着一只哔剥作响的花火——是他们在西城蜗居的时候,在家属楼楼顶放过的那种。 “美娜。我怎么可能在你生日这天出差呢。我们可是一年前就已经约定好了。”他笑着揭晓她已经知道的谜底,“生日快乐。快许个愿。然后吹蜡烛。” 背景音乐恰好放到《变形金刚3》的主题曲《new divide》这一首。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贺美娜身上;从进门以来,她就一直以双手捂嘴,遮住了大半张脸,叫人看不出她的表情,但那大睁且微红的双眼已经说明了一切。 此时她看着那蛋糕,慢慢放下手,交叉捂着心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有点颤抖,但笑意已经盈满双眼。 “听到这首歌,总觉得自己要先变个形才可以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戚具宁也宠溺又深情地望着她。 他的美娜就是这样brainy(聪明)又sexy(性感),随时随地都会说出十分奇妙的话来。 她理了理头发,将略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交叉十指,闭上眼睛。 明明应该有一个愿望;可是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脑中仍是风暴刮过后的空白。 花火吹不灭;好在也不长,燃到最后自然熄了。众人齐齐鼓掌。戚具宁笑了起来,一手拿着蛋糕,一把搂过她,在额头上亲了一下,低声道:“有家长在,我都不敢亲你的嘴了。先欠着。” 贺美娜洗了个脸,去卧室换上了为她特别定制的派对t恤。令她惊讶的是,t恤上画着的是9062n87的分子结构简式。 这个经由7步反应合成的tnbc潜在分子药物的结构简式才刚刚在df新药研发中心的秋季会议上披露,她并没有告诉戚具宁,更加不知道他居然会关注这个。 桌上放着一只寿星专属的发箍。 她站在穿衣镜前,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第77章 看。 你并不是多么漂亮,家世也只能说不太糟糕。 也许你有些聪明才智,能哄得大家开心——但这世界上聪明,漂亮,性格好,家世好的女孩子太多了。 你不过是比她们幸运一些,捡到了戚具宁;而那一刻,他又真切地需要你。 回想在格陵的时候——事业的不如意,戚具迩的反对,都在成全你辛德瑞拉的美梦。 这场童话如果就停止在穿上水晶鞋的那一刻,该多好。 这样也就不用一再去感受水晶鞋的冰凉和夹脚。 这样说又好像太没有良心。 毕竟你享受着“戚具宁女朋友”这个头衔带来的好处,已经十六个月又十七天了。 在这段关系里,他宠着你,照顾你,解决你和你所有社会关系带来的麻烦。 偶有吵架,偶有分歧,他也并没有强迫你一定要以他的意志为先。 你还想要什么? 平等?自由?忠诚?真心? 真是贪得无厌啊。 不要自私地只想自己的感受吧——他又想要什么呢? 说他在意吧,有时候你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刻意拉开彼此的距离。 说他不在意吧,在你快要泄气的时候,他却又记得所有细节,办了诚意满满的惊喜派对。 这种忽近忽远,若即若离的态度,不正说明他实在太知道怎么哄女孩子了吗。 别费劲儿想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了。 你不是可以随便撒娇和任性的大小姐。 而他迟早也会知道今天在自由之路上,你原形毕露了。 所以呀,贺美娜。 现在至少把你在这场惊喜派对里的角色扮演好吧。 贺美娜双手举到头顶上,轻轻地将那并不存在的王冠摘下,放好。 然后戴上生日发箍。 派对本来就是一种相当流行的本土文化,哪怕是陌生人,有音乐,食物和酒水就能嗨起来。戚具宁将这个惊喜派对安排的很好,厨房有酒有肉有蛋糕,客厅有唱有跳有游戏,起居室又自成一个小天地,可坐着静静地聊天——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乐子。 她换好衣服出来后,戚具宁一直牵着她的手,吃了一点东西,玩了一会飞镖,唱了一首歌,又陪着她和爸妈聊了一会儿。 贺美娜这才知道爸妈其实十天前就到了。戚具宁安排了导游和翻译陪他们在西海岸玩了整整一个星期。贺宇和胡苹还是年轻时候来过美国旅游,护照早已过期。所以这次是从更新护照,办签证开始一点点准备的。整个过程花了两个多月。而他们一个字也没有向女儿透露。 以她对父母的了解,要做到保守秘密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而戚具宁过去的两个星期一直在圣何塞出差,直到危从安来了,两人一起去参加梁西蒙的婚礼,然后回来——也是,以他的精力和身后的团队,同时处理好几件事情一点难度也没有。 他一发话,全世界都会配合他。 贺宇和胡苹看来是玩得很开心,大讲特讲加州风光;聊着聊着,戚具宁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这栋公寓楼采用了多重门禁系统。除了贺美娜手里的门禁卡之外,还可以在前厅门禁处输入相应编号,房主的手机便会收到来电,按9就可以远程开门。 “一定是从安了。”戚具宁按9开门,不以为意地问她,“他怎么没和你一起上来?我要罚他唱首歌。”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贺美娜心想。便没有回答。 她并不打算撒谎,所以一点也不害怕。 好像也没过多久就有人按门铃了。马林雅去开门。 然后她震惊地将访客引至起居室门口。 “从安啊,你停个车要这么久——” “他不在么。” 一把轻稳的声音响起;在看清来人时,戚具宁有些错愕。 “是我。” 那是一名身形清癯的中年男人,穿一件不起眼的防雨外套,手里拿着一顶微湿的鸭舌帽,两鬓花白,狭长的眼睛却很清亮。 “我是不是来晚了?”他漫不经心地道着歉,“雨太大了。” 戚具宁很快收起惊讶的表情,微笑着站起。 “没关系。闻先生,请进。” 闻先生脱下外套递给马林雅,露出里面半新不旧的竖条纹彩虹色马海毛针织毛衫。紧接着,他大方从容地走进起居室,仿佛这里本来就是他的主场。 “这位一定是戚先生的女朋友了。”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贺美娜面前。他虽然瘦,却和戚具宁差不多高,很容易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戚具宁为两人介绍;他介绍闻柏桢的时候说了一个银行的名字,贺美娜没有听说过;他介绍贺美娜的时候也说了df中心的全称,贺美娜怀疑这人也没有听说过。 他进来时她也是愣了一下,但很快站起来,此时便与他握手。 他只是轻轻一握,说话声音也是轻轻的,但是很有穿透力。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他慢条斯理地说出来令人震惊的话,“我只是来看看能让戚具宁宁可推迟谈判,也要先给她过生日的女孩子。” 戚具宁笑:“既然百忙之中抽空来了,放松一下不好吗?今天不谈工作。” 闻柏桢微微地垂下眼皮,又抬起来,微微一笑:“好。不谈工作。贺小姐,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大家落座;戚具宁对马林雅说了一句话,后者便去端了一杯红酒过来;闻柏桢看也没看,随意地接过,轻啜一口,突然“嗯”一声,看看红酒,又挑眉望向戚具宁。 戚具宁接受到这记眼神,只是坦然地笑笑,抬手看了看腕表:“太巧了。我们正要拆礼物。” 闻柏桢点头,微笑,甚至露出了一丝与他温吞外表不符的好奇。 “这是我最喜欢的环节。” 来参加派对的人不仅自己带了礼物,也为无法前来的人带了礼物。 每一份礼物都是恰如其分的。 同事送的是颈枕,眼罩和折叠毛毯;大概是知道她有时会加班,办公室休息三件套最合适不过。 马林雅送了很精致的潘多拉手链。手链上挂着三颗珠子:两个互相依偎的小女孩,一杯咖啡,一个生日蛋糕。她详细地解释说这两个小女孩代表了自己和美娜,咖啡是两个人每次见面都在咖啡馆,而生日蛋糕指的就是这一刻。 “这是属于我们的友谊之链。今后每个难忘的瞬间我都会送你一颗,好吗?” “谢谢。我很喜欢。” 与贺美娜的真诚感谢相比,马林雅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并没有得到戚具宁的关注。 别人看不出来,但她感受的清清楚楚——他并不关心别人送了女友什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啜饮着红酒,在每份礼物打开的时候配合地发出赞美和感谢。就连美娜的爸爸妈妈送了她和具宁一人一件手织毛衣;他很配合地套上试了试,还开着“我这都是托了美娜的福啊,真暖和”这种玩笑,但他其实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闻柏桢。在座的人当中,只有他和她在意着圣何塞的国会山公寓项目能不能顺利拿到闻柏桢的投资。毕竟前两轮谈判双方分歧太大。 这种排他的联系,让她心潮动荡,不得不饮了一大口红酒以平复心情。 贺美娜并不知道马林雅有这么多心思。她有点意外,连边明也有一张25元的咖啡礼品券托戚具宁送给她,随券还附上了一张生日卡,祝她生日快乐,下面又写了对不起。应该还是为了之前的龃龉道歉。 钱力达托胡苹给贺美娜带来的是两张牌。校花扑克牌里面的小鬼和方块三被镶嵌在一个水晶玻璃摆件里,底座上有七彩的led灯,上面还刻着一行字。 “祝小鬼和方块三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这礼物绝不是力达的品位;贺美娜略有怀疑,但她也不想就校花扑克牌发散思维了。 “这两张牌她一定找了好久。” 戚具宁倒是笑着将这样礼物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可能是暗合了他的直男审美:“这个不错。” “好了,来看我的礼物。” 戚具宁的礼物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看那形状,是一个首饰匣子无疑了;只不过不知道会是什么昂贵的宝石,大师的设计。 众人屏息,翘首期待。就连闻柏桢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她拆开包装,里面却是一个普通的硬纸盒。再打开盒盖,被硫酸纸包着的,竟然是一本色彩明亮的童话书。 在她掀开硫酸纸的那一瞬间,戚具宁就搂住了她的腰,出声安慰:“别怕。这是幼儿版《鹅妈妈童谣》,一点也不可怕。” 大脑一片空白,贺美娜抚摸着那本书的封面:“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他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可以送你什么。总觉得你什么也不缺了。还是伯父伯母说你小时候看过很恐怖的《鹅妈妈童谣》,吓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所以我买了这本书送给你。我会每天给你读一首,直到赶走你童年的梦魇。” 第78章 贺美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此时此刻,他的别出心裁轻易就夺走了她那一点逗人开心的聪明才智。 “谢谢。我很喜欢。” “嗯?只有这一句?”他故意皱起眉头,做出不满意的模样,搂着她问,“是不是你最喜欢的生日礼物?是不是?” 她点头微笑。 “是。” 虽然她的反应不如他的预期,但那大概是因为长辈在场她放不开;戚具宁得意地仰起脸,用食指指指自己的脸颊;大家都起哄,贺美娜趋身过去,在他脸上轻轻地香了一记。 有人将目光投到闻柏桢身上;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穿派对t恤,没有准备礼物的客人。 他在看到戚具宁送贺美娜一本书以驱赶童年梦魇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一恍惚,但很快又恢复了清亮。 “所以你要推迟谈判。” “是的。对我来说,给女朋友过生日非常重要。” “比你志在必得的国会山公寓项目更重要?” “当然。合作以后还可以谈,但生日一年只有一天。如果您有兴趣也可以来。无任欢迎。” 明明知道戚具宁在狡猾方面不输危从安,这生日派对是一个圈套,他还是接招了。 没想到危从安回避了,而戚具宁专门准备了他最爱的酒,仿佛知道他一定会来一样。 这孩子就这么胸有成竹——他来参加这场私人派对便代表谈判有转圜余地? 他们已经看过彼此的筹码包括底牌,他不认为戚具宁还有办法令他让步。 可是进行到这一秒,他竟有点看不出来戚具宁到底是做戏还是真心了。 若是做戏,他大可不必这样真情实意;若是真心——一心只想夺回万象的戚具宁又怎么可能耽于儿女情长。 “我既然来了,没有一份礼物似乎也说不过去。”闻柏桢抬眼望向贺美娜,微笑,“贺小姐想要什么?闻某能力范围内都可以送给你。” 马林雅突然灵光一闪,短促地“唔”了一声;但她很快发现自己这一声实在不合时宜,为了掩饰尴尬,她喝了一大口红酒。 戚具宁笑着问女友:“美娜,你想要什么?向他要。不要紧。” 她思考了一会儿,与男友附耳说了几句。戚具宁先是惊得眉骨一振,又笑着摇摇头,似是拿她没有办法:“寿星最大。想说就说吧。” 贺美娜不明白马林雅为什么这时在枱底下狠狠地踢了她一脚,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后者的脸红红的,眼中发出急切的光芒,好像有话要和她说一样。 但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吧? 她忽略了马林雅发出的信号,抬眼望向闻柏桢。 “真的能力范围内都可以吗。” “是。都可以。” 于是她认真道:“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唐突——你可以去做个体检吗?你太瘦了,再这样下去会影响健康。” “如果这个愿望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闻柏桢预着她会要他在国会山项目上让步;根本没想过会听到这么一句直接又奇怪的请求。但他见过多少风浪,脸上毫无殊色,甚至还带了淡淡笑容,仿佛她真的就是许了一个在他能力范围内的愿望,而他并不会为了这种程度的冒犯就心存芥蒂。 “我刚做过全面体检。没什么问题。”他并不是一个讳疾忌医的人,淡淡地解释,“我只要好好吃饭就会胖起来了。” 贺美娜继续认真道:“那就请好好吃饭吧。” 闻柏桢点头。 “好。” 闻柏桢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戚具宁将他送到电梯前。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等电梯的时候,闻柏桢摸着手里的鸭舌帽,缓缓开口。 “你很幸运。” “谢谢。” 戴上帽子,他瞟了一眼戚具宁:“她就是万象未来的女主人了?” 戚具宁没料到他会问这么一个私人的问题,略想一想,便痛快地给予肯定回答。 “当然。” 闻柏桢继续用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口吻说道:“很好。祝你心想事成。” 电梯还没上来。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交谈。 “我真的很瘦么。已经让小姑娘都看不下去了。” “可能近期一直见面的关系,我并不觉得。” “从安和你同岁啊——他有爱人了吗,无论男女。” “据我所知现在没有。”戚具宁摇头,“他在这方面一直很别扭。” “确实。他没有你那么放得开。” 戚具宁瞪大了眼睛:“闻先生,现在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了。” 闻柏桢笑了一笑,没有言语。 电梯缓缓升上来。 “还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刚才她没说,现在你再不说,可就没有机会了。” “你以为我会教她开口求你吗。闻先生,你太小看你自己了。”戚具宁笑着回答,“求来的就不是双赢而是勉强。” “你说得对。”闻柏桢点点头,“我们都不要勉强。” 两人沉默着角力。只有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在跳动,暗合了心跳频率。 电梯停在这一层时,闻柏桢叹了一口气。 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心软。 为了那个同样有童年梦魇,请他好好吃饭的女孩子,他先说了一个数字。 “百分之八点六。” 这个数字正好是他们之前分歧的中位数。 戚具宁立刻简洁有力地回复了一个数字。 “百分之六。” 闻柏桢看了他一眼,那是一种长辈对晚辈,带着慈爱的责备眼神。 走进电梯之前,他定下了最后的数字。 “百分之七点三。” 这次让步是为了那个承诺会每天读一首童谣给女孩子听,直到赶走梦魇的男孩子。 “明天下午我的秘书会把合同送到你的办公室。合作愉快。” 戚具宁对缓缓合上的电梯挥一挥手。 “合作愉快。再见。” 转身大步往回走的路上,戚具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唇角微微扬起。 不是不惊险。不是不得意。 他当然知道闻狐会来,哪怕就是为了那一点好奇心;否则也不会准备好他最爱的那支红酒。 只是来了之后要如何说服他在合约上让步,戚具宁并没有十足把握。 他这大半年在波士顿和圣何塞之间飞来飞去,就是在为死气沉沉的万象海外分部找项目和投资。国会山的地皮本来在另外一家华人地产公司名下,被他买过来一点点改造成一个具有潜力且能带来长远利益的公寓项目。但是蒋毅把持的总部以海外市场不是万象的主要市场没必要投入那么多为由只批了20%的预算,另外80%的资金得他自己去外面找。 危从安明确表示tnt不可能合作了,但是向他推荐了闻柏桢。前期谈的很好,最后却在一些数字上面产生了比较大的分歧,谈了两轮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陷入僵局。 如果说他完全没有想过要教美娜索要礼物,那是假的。但是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底转了一秒就立刻被否决了——她不会做的,他毫不怀疑。 这一点有时候也挺让他闹心。 从一开始觉得她无比温顺,到发现她只顺从她愿意顺从的,到发现他的一些行为她也会不满意,有意见,他是有些惊奇且抗拒的。 不是变了,而是相处久了,他们看到的,需要接受的,是越来越棱角分明,生动鲜活的对方。 就比如刚才她的愿望虽然事先征求了他的意见,他如果说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她肯定也就不说了,但是—— 去他的合作。 为什么他的女人连个愿望都不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说呢。 现在想来真是一步险棋——更没想到的是闻柏桢居然妥协了。虽然他参不透其中奥秘,但直觉告诉他是美娜无心插柳的生日愿望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现在项目得到注资,就等于向半死不活的圣何塞分部注入一针强心剂,虽然不至于起死回生,但至少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国会山公寓一期项目的建设期是八个月。这八个月内他会亲自物色一个职业经理团队来管理圣何塞分部。 然后他就可以带着美娜回格陵了。 闻柏桢一走,马林雅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贺美娜闻柏桢对于圣何塞分部业务的重要性:“多么好的机会,你应该请他在国会山项目上面让一让步啊。” 贺美娜听的一知半解,但她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林雅,我对具宁的工作不了解。即使我知道,也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试一试也没坏处。” “因为我不想。” 虽然一直都知道贺美娜是个倔脾气,但她的固执现在在马林雅看来难免有些矫情恶心。 她是蒋毅安插来的眼线,都被戚具宁在国会山项目中表现出来的专注和干劲给感染了,不管姑父如何指示,她一心一意只希望这个既有天马行空概念,又有稳健基础的项目能在他的带领下成功;而她贺美娜明明是戚具宁的女朋友,为什么可以对他的事情一点不上心?明明说一句话就好,却好像要了她的命一样?她真的爱戚具宁吗?还是她只爱自己? 第79章 她这么幸运能陪在戚具宁身边,怎么可以爱自己多于他? 马林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一般:“那具宁办这个派对还有什么意义呢。” 闻言,贺美娜不由得看了马林雅一眼。 这时戚具宁回来了,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贺美娜还没想清楚马林雅的那句话,又看见了戚具宁同样捉摸不透的表情。 未等她反应,他已经一把把她拉了起来,捧着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下去。 他早就想吻她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者他根本知道是哪个节点只是不想提起——他们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只是蜻蜓点水地亲一下彼此的脸孔,这样的深吻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虽然她越来越不乖,不听话,有时候恨得他牙痒痒;可是她顺从自己的心走出来的每一步都合上了他的步调。如此完美。如此契合。 他缠绵地吸吮着她柔软的唇瓣,那是他几乎忘掉的甜美芳香;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在往后缩,大概是不想在众人面前这样亲密;他可不管,一双手臂紧紧地箍着她的背脊,教她无处可逃,只能呆在他怀里,直到天荒地老。 冒失的善良,温柔的倔强,严肃的纯真——就这样。就这样很好。 这个绵长霸道的吻结束后,他放开她的嘴唇,恋恋不舍地蹭着她的鼻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呢喃。 “美娜。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第44章 蝴蝶的明天 04 灯光变暗,抒情旋律响起,客人们纷纷下场,两两成对跳着浪漫的贴面舞。 而今夜的两位主角则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是的,戚具宁坐在沙发上,贺美娜坐在他大腿上,他环抱着她的腰,玩着她的手指,不时地抬起脸来和她说着什么,过一会儿他又笑着伸手替她将那歪掉的寿星发箍拿下来;可能扯疼了她,她捂着头发,推了他一下;他笑了起来,不真诚地道着歉,并且悄悄地从后面又扯了她的头发一下。 马林雅从未见过这一面的戚具宁,柔软放松——不,她见过的。在戚黛面前,手持水喉描绘彩虹的少年。 不,还是不一样。 她知道这样不礼貌,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还好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并不觉得两人空间里还有第三者非要以眼神彰显存在感。 但是机警的戚具宁还是觉察到了有人在窥探,立刻朝那鬼祟的来源投去一束绝不友善的警告目光。 那目光冰冷而凌厉,从天灵盖直劈下来,将她的那一点猥琐都粉碎。 马林雅刚实在是忍不住,在贺美娜去洗手间的时候,抓住机会问了戚具宁关于合同的问题:“谈判……” 她只说了两个字,他便打断她,回了个“嗯”。 声调下沉,好像将一扇门重重地关在她脸上。 嗯? 加上他那开心到搂着女友旁若无人狂吻的模样,所以——谈好了?闻柏桢妥协了?为什么?难道就因为贺美娜绿茶兮兮地叫他好好吃饭?那整个项目组熬夜做出来的计划书,预算表,ppt,一轮又一轮的针锋相对,讨价还价又算什么? 马林雅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所有的努力都很可笑,所有的诚意都很滑稽。 就好像她今天早上给贺美娜发了生日快乐的祝福信息,贺美娜说了谢谢之后又发一条给她。 “具宁说他今天会到圣何塞。请准备好国会山公寓项目的相关资料,下午三点做简报。” 他真是全方位地不信任她,间接警告她不要乱说话,不要破坏惊喜。 可这是不是也代表着一种联系…… 她莫名觉得渴,又或者是心上破了一个洞,要用什么填满。既然手边只有红酒,那就用酒来灌满它。 她借着那一点幽暗,不停地灌着自己。 这时客厅里响起了熟悉的前奏;贺美娜啊了一声,对戚具宁说:“这是力达最喜欢的歌。” 马林雅没有见过戚具宁跳舞。每年万象总部的年会,就连蒋毅都会粉墨登场唱一到两首歌,但是戚具宁从来没有表演过。 戚具迩也问过弟弟,他这样说:“我已经奉献了私人生活来娱乐大众,还不够么。” 此刻他却拉着贺美娜走进舞池,搂着她的纤腰,合着《take a bow》的旋律,摇摇又晃晃。 原来他愿意在大庭广众下跳舞;不仅愿意,还会弯下他一向挺的笔直的背脊,贴着舞伴的颈侧,呢喃绵绵情话;间或抚摸舞伴的头发,吻她芬芳的发丝。 他们今天晚上一定会做爱的。 想到这里,马林雅又喝了一杯。 一曲终了,马林雅看见他牵着她离开喧杂客厅,走进厨房;很快两个客人从厨房出来——可见情侣所到之处即刻变得拥挤,最好知趣离开。 她也觉得音乐有些恼人,拿着酒杯起身,不知怎地就走到了偏安一隅的厨房外。她倚墙而立,一边啜饮红酒,一边享受这片刻的安静。 大而空旷的西式厨房没有门,她可以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怎么想的,选了最无聊的一条线路。他有没有去找那只猫。”这是戚具宁的声音。 “什么猫?”这是贺美娜的声音。 “我和他第一次去自由之路的时候,在老街角咖啡店对面的一家书店遇到了一只猫。他很喜欢那只猫,每次都会去见一见。他没带你去看看?”这里有个短暂的停顿,大概是贺美娜摇了摇头,戚具宁从手机里翻出了那只猫的照片,“我给你看看。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很普通的花猫。” “嗯。” “他有没有和你说红砖路好像绿野仙踪里的黄砖路,只是颜色不同?走下去能找到奥兹大师。” “……没有。” “唉。我就知道他是个很无趣的人。算了,不说他了。说我们。”戚具宁突然转头,朗声对厨房外面道,“谁在外面?进来听吧。” 贺美娜疑惑地望向门口;一个婀娜的人影晃了进来。 “我不是有意偷听……” 马林雅擎着一杯红酒,摇曳的身姿不只是天生的体态,还有酒精的加持。她就这样款款地走过来,想要揽住坐在高脚凳上的贺美娜。但是酒意软了她的膀子,一放一收,反而箍上了脖子。 她箍的不紧,但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贺美娜身上,令后者有些难受,但也没有抱怨。 即使是从同样是女人的马林雅的角度来看,贺美娜也实在是个温婉清秀的可人儿。从白皙脸颊上那颗芝麻大小的痣,到粉红唇角的那抹随和笑意,令她都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我可以亲一下你吗,寿星女。” 不待同意,黑桃皇后就势亲了方块三柔软的面颊一下。 她的口红印在了她脸上,浅浅的一层豆沙色混着红酒的味道,既香且媚。 贺美娜略惊了一瞬,还是笑了:“你喝醉啦。” “怎么会。”她的粉底有点浮,也可能只是灯光不对,“我清醒着呢,别担心!” 为了证实自己未醉,马林雅松开了胳膊,笔直地站立,凝视着以鲜花和气球点缀的流理台——上面摆着各种冷盘,蛋糕,点心和酒水。 已经有这么多食物,戚具宁还是拿了两块面包,准备自己亲手做一个三明治给女朋友。 她不是没见过戚具宁家常的一面。远了不说,春天的时候他不还窝在合租公寓里帮贺美娜卤茶叶蛋吗。 但那不是真正的戚具宁。家常的戚具宁是现在这个站在高档公寓的厨房里,拿着银色主厨刀将一只切诺基紫番茄一切为二的男人。浓郁的番茄气息迸发,他只切取了中间两片,自然地吮了吮左手拇指和食指上沾着的汁液,又去拿贝比生菜。 “我真没想到自己会被邀请。我……应该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才对。” “这是美娜的生日。你是美娜的朋友。为什么不请你。”戚具宁擦了擦刀,又去开一罐金枪鱼,“我现在还没后悔。” 再这么不识趣可就不一定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明白,从表面到内里。 马林雅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知情识趣到了通透的地步却无法痛快配合,甚至于无法理智回应。 她摸了摸贺美娜的头发,发自肺腑地说:“好羡慕你。你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孩子。” 她抬头,又声音涩涩地去招惹戚具宁:“戚先生,这么好的时机,不求婚吗。” 戚具宁“哎呀”一声,左手猛地弹起,原来是被罐头盖子割伤了食指指腹,伤口很长,有血珠沁出。贺美娜立刻起身——医药箱就在她身后的橱柜里。 而等她打开橱柜拿到医药箱再转过身来时,却看到怎么也想不到的一幕。 越过流理台,马林雅趋身过去,抓住戚具宁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含住他受伤的手指。 匆忙间她的红酒杯倒在一边,没喝完的残酒从台面一直蜿蜒到地毯上。 第80章 戚具宁显然是过于震惊,以至于没有立刻把手指抽出。 这局势便微妙而辛辣了。 人在极度惊讶的时候,真的会浑身无力。 贺美娜听见医药箱砸在地上的声音。 马林雅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对戚具宁做着这样暧昧的举动。 这真是疯狂的一天。 每一个本来在自己世界里循规蹈矩的女孩子都开始疯狂地犯规。 她如是。马林雅亦如是。 戚具宁冷冷抽回手指。 “你在干什么——”他问完亦觉多余,简洁有力地呵斥,“出去。” 他被许多女孩子思慕过追求过,非常明白马林雅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他也很了解蒋毅,知道马林雅的举动绝对违反了上峰的授意——这样不顾一切表露出来的真心,若是换了另一个人,他也许会感动并回应。 但马林雅是蒋毅的傀儡,是能力不足却被硬塞进团队的眼线。 所以她的爱慕他一点也不想要,只嫌多余。 对他如是。对国会山项目亦如是。 马林雅知道自己又大错特错。 他不需要像十八岁那年一样用水喉喷她一身水来惩戒;光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排斥气场就已经足够令她从里到外一片冰凉。 她根本不敢抬头看这一对情侣的表情。可她还是强作镇定地解释了,为了可怜的自尊。 “是美娜告诉我的。她说唾液酶可以消毒伤口,加速愈合。” 二十来个字,三次咬到自己的舌头,疼得她清醒了许多。 她含混地告别:“先走了。” 落荒而逃。 厨房又只剩下他们两个。要不是台面和地毯上有残留的酒渍,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想当初尚诗韵的事情明明全是他的错,他却可以在她面前理直气壮颠倒黑白;马林雅的事情他明明是清白的,他却有了一丝……心虚? “生气了?” 他不希望贺美娜误会,但是又希望她能有一点点生气,最好是介于摔几个碟子与说出“我不是那个人”那种混账话的程度之间,让他费点力气哄一哄就能好的那种。 “我没有给过她任何暗示。” “她这样做,我也很意外。” “美娜?” 贺美娜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外露,她捡起医药箱,低头神游了一会儿。 叫她如何回应?她知道戚具宁不是为了隐藏私情才希望她与马林雅保持距离。他就是单纯地不喜欢蒋毅那边的任何人,马林雅并不例外。 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完全全是马林雅喝了酒真情流露。作为女朋友,贺美娜当然有些嫉妒,生气的情绪,但更多的是惊讶与感慨。 过去的大半年里,马林雅竟然将这么一颗绝对不会被戚具宁珍惜的真心隐藏的这么好。 如果说尚诗韵还有虚与委蛇的价值,马林雅则是万万不可能。因为戚具宁绝不会希望和蒋毅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紧接着她便吃惊于自己能够如此理智地分析戚具宁的风流债。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在他这里,她迟早也是过客一名,何必介意这些情爱纠葛。 她打开医药箱,拿出一次性酒精擦纸和泡沫清洁喷雾。创可贴从一颗黄豆到整个巴掌大小的都有,她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仿佛那就是她现在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 见她始终不说话,戚具宁原本认真解释的语气里又多加了三分严肃:“美娜。虽然我是被骚扰的一方,但是也已经尽力向你表明立场了。你生我的气,是对受害者加以二次羞辱。这样不对。” 选好了创可贴,她走过来准备帮他清理伤口和包扎,戚具宁却突然把受伤的左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她够了两下,他也没放下来。 “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他说,“你看着我。看着我。” 这时她才正眼看他。眼神中并没有厌恶愤怒等激烈的情绪,只有一抹疲倦。 她的疲倦很浅,像一片羽毛划过秋水,霎时无痕;她的疲倦很深,一直钻到他心底,令他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她退后了一步,轻轻地说:“再不包起来,伤口就要好了哦。” 他头一次对她云淡风轻的打趣产生了抗拒;但还是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从背后搂着她,把受伤的手伸到她面前。 “……你这样我手都抬不起来了,怎么弄啊。” 他将脑袋埋在她颈窝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闷闷地出着气:“我晕血。不想看。” “胡扯。你不晕血。” “真的。” 贺美娜不得不拧着手帮他清洁伤口,贴好创可贴。 “我这是工伤。你要赔偿。” “什么工伤?赔什么?” “我要你陪我。” “好的,赔你什么。” 他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问她:“我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 “你会听吗。” “当然。”他用最柔软的态度安慰她的疲倦。 “那你可不可以叫边明去找找她?” “什么?” “她一个女孩子,喝了这么多酒,又这么晚了——这里不比国内,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她还真是总能令他意外,意外地气闷。 戚具宁松开手,冷冷道:“是不是边明总帮你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就忘了他的正职——他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左右手。除了你,他不可能去照顾其他女人。” “我只是——” 戚具宁不耐烦地打断:“美娜,为什么你在意她的感受多于我?是因为这个朋友对你来说真的非常重要,还是说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可以随意对待?” “不要滥做好人了,否则和伪善也没什么两样。” 他从未对女友说过这么尖锐的话;闻言贺美娜浑身一震,带着一种脆弱的哀伤,低着头去收拾医药箱。。 其实一说出口戚具宁就后悔了,立刻放缓语气:“是我说重了。我觉得你重视她多于我,所以有点生气。我安排了司机接送每位客人。别担心。” “你想得很周到。谢谢。” “生气了?”这明明是个惊喜派对,他却问了几遍她有没有生气。 “没有。” 他拉住了她的手肘,抽了一张纸巾替她擦脸上的口红印子。 “你到底是真不生气,还是装着无所谓以免吵架?” “我真的不生气。就是看在这个派对和你送的礼物的面子上也不可以生你的气啊。” “真的?” “真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开诚布公了。我知道尚诗韵那件事情你一直没过去。”而他也不是一个能轻易将对不起说出口的人,“那之后我又一直很忙,冷落了你。很多次我想和你好好谈,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本想借今天这个派对让你开心开心,顺便解开心结,结果又——” 他抿了抿嘴,认真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之间可以有问题。但我不希望在认识你之前发生的事情,又或者其他人成为我们之间的问题。” 是啊。这一直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往事重提,他人来去不过是揭起了盖在破碎碟片上的报纸。 “美娜。”他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一直望进她的眼睛里,“你是第一次谈恋爱。我是第一次建立一段超过一年的恋爱关系。我们都没经验,当然会犯傻会吵架。彼此体谅,共同进步。好吗。” 这句话来的太晚了。 晚到贺美娜相信这句话里有真心,但不相信有恒心。 “具宁,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是个有情绪有脾气的人,不是你说一句话,按一个掣就可以把负面情绪清空。” “我记得。” “前几天我看到实验员在训练一只背着电池盒的小鼠。他告诉我,只要按一下电池盒上的按钮,小鼠就会忘记刚刚学习过的动作。”她低声道,“科学进步的好快。也许很快人也可以拥有按一下就可以清空不愉快记忆的按钮。” 戚具宁看着她。 “如果有的话,你要装一个吗。” “也许吧。你呢。要我帮你留一个吗。” “我不要。即使是不愉快的记忆,我也想留着。”戚具宁拥她入怀,温声道,“只要和你有关,我都要记得。” 马林雅坐在回去的车上,刚喝的酒化作眼泪,恣意地流着。 哭吧。 哭完可能就好了。 虽然哭得双眼模糊,她还是看见了有彩色的流动光影映在车窗上。 她诧异地转过脸去,见到夜空中有拖着长长尾巴的烟火不停升起,绽放。 “停车。” 车停在了路边。她下车,靠着车身,看着那远处的烟火不断升起,又在半空中绽放成多彩的大丽菊、满天星、笑脸、爱心…… 这是戚具宁准备的烟火。 对于圣何塞分部蒋毅一开始也是寄予了开拓海外市场的厚望。但是加州与格陵完全不同,异国文化,募资手段,各种水土不服最终使得蒋毅派出的几员大将均铩羽而归。 第81章 出于种种原因,董事会也没有取消这个海外据点。既然在开发当地项目上屡屡受挫,那就为海外华人提供在格陵置业或投资的优质服务。这是圣何塞分部一直以来的保守定位。同时总部每年都会派人来进修,呆上一年半载,以便在履历中加上海外工作经历。就连马华礼也来过八个月,回去后除了多认识了几个夜店咖,连英语都没有丝毫进步。也有一些海外留学的大小姐,小少爷们,因为和万象的高层有着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为了一个学分,随意地安插在各部门挂名实习,而真正做事的没有几个人。 马林雅没想过戚具宁会一直呆在波士顿。果然蛰伏了不到半年,他来了圣何塞分部。大概是戚具宁的名声还值得几分尊重,他来的第二天那些富二代实习生全都乖乖地按时打卡上班了,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具宁哥”叫的极亲热。 虽然他们上班还不如不上——旁若无人地打vr游戏;在赛车模拟器上大呼小叫;坐着电脑椅从办公室这一头滑到另一头,比赛谁的速度快这听上去挺幼稚,但输了的那个得脱了裤子坐在打印机上把自己的隐私部位印出来献给胜利者。层出不穷的花样闹得一整层楼都不得安宁。但戚具宁只是把自己办公室的门一关,并不拉上百叶窗,一边听着公司的业务骨干汇报公司情况,一边观察在外面群魔乱舞熊孩子。若是他们玩得太疯撞到他的玻璃上了,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并不干涉。 不过两个星期而已,上班的新鲜劲儿过了,戚具宁又不跟着他们一起疯,这帮小孩子就渐渐不来了。他们的胡闹确实都是戚具宁玩剩下的,看不上也很正常。但这时戚具宁却暗暗开始了他的行动。 她不知道他的评判标准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但就是有那么七八个准毕业生,不再打扮得奇形怪状,而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穿着衬衫西裤背着双肩包,朝气逼人地来上班了。 戚具宁给核心员工一人分配了一个实习生带着,从最基本的工作内容开始教,竟也慢慢地驯服了这些混世魔王,开始正正经经地做事。 当然,事情并不会就这样顺利下去。 她记得有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长得挺清秀但人有点蔫蔫的,黑眼圈很重。他的师父是个性格很爽快的人,对他很好,去哪里都带着,手把手地教他。在他的师父带着他拿下了一个大单的时候,大家说庆祝一下,不怎么爱说话的他主动请缨布置办公室,除了准备各种派对用品外,还一个人打了一百多个五颜六色的气球,堆在师父的办公室里,预备着等会儿踩着热闹。 师父感动自不必说,连戚具宁也来了,弯腰从地上捞起一个气球拿在手上,笑着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然后砰地一声捏爆了气球。 他脸色一变,在鼓掌声中捂住下半张脸,咳嗽了一声,并制止了正准备兴高采烈去踩气球的众人。 “等一等。” 戚具宁小心地绕着满地的气球走过去,不知道在找什么。最后他从座位后面拽出来一个双肩包。他将双肩包拎起来,倒着一抖,哗啦啦掉出来一百多个银色或蓝色的安瓿瓶,滚了一地。 笑气瓶子。气球里灌的都是笑气。 一百多个气球里的笑气在这封闭的办公室里释放出来,又被大家全吸进去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个男孩子说话还是慢吞吞的,但是眼睛里发出一种扭曲的光:“具宁哥,这么严肃干什么。玩玩不行吗。这是好东西来的。” “不行。出去。” 他的师父不由分说扭着他就出去了。 “把这里收拾干净。我不想再看到这种东西出现在公司里。” 他扔下这么一句话,抬腿就走。谁做呢?当然是家庭背景最差,级别最低的马林雅。她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就站在桌子上,将气球里的笑气一点点地从头顶的新风系统里面散掉。一个人做了整整五个小时,她已经很小心地屏住了气息,即使这样也头昏脑涨了很久。 她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孩子。据说他师父到底求了几次情,但戚具宁没兴趣知道他的理由,他的苦衷,也不打算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就这么决绝地把笑气男孩给赶走了。此后还有心怀鬼胎,心术不正的,他就立刻赶走,绝不心慈手软。大家见了戚具宁这番雷厉风行的手段,为他果决的风格所感染,竟也都不由自主地改了以往散漫的工作方式,变得积极主动起来。圣何塞分部一扫过去的颓败之气,只用了七个月的时间。这大半年来,戚具宁到处奔波找项目,接触投资方,调教实习生,每一两个星期还得回一趟波士顿陪女友,加上格陵那边的暗流涌动,换了旁人早就崩溃了,而戚具宁是个遇强更强的性格,就这样抗住了层层阻力,建起了自己的团队,开始准备在国会山公寓项目上放手一搏。 圣何塞分部在戚具宁的努力下慢慢变成蒋毅设想中的模样。他很是高兴,还专门就海外分部的新面貌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内部邮件群发给所有员工,号召大家学习所谓的“圣何塞精神”。精神奖励发了,物质奖励自然也不能落后,很快圣何塞分部的两个核心骨干被升了职,调回总部重用。当然人回来了国会山项目就空出了两个位置,蒋毅怕戚具宁没人用,立刻推荐了两员大将:一个是跟着蒋毅做过多次公寓项目的马林雅,她又正好在圣何塞分部,可以立刻上岗;另一个是熟悉圣何塞业务的老李,连夜从格陵飞回加州帮忙——可见总部有多么看好这个项目,全心全意为戚具宁保驾护航。 可惜的是由于存在实际困难,董事局会议没有通过项目预算。蒋毅非常遗憾,专门打电话过来告知戚具宁好几处项目工程都在关键节点,资金紧张,相信他能处理好,下个项目再争取多批一点。 傻子也知道蒋毅是在下绊子。这便令得老李和马林雅在公司的处境非常尴尬。老李倒好,感觉到了自己不受欢迎,便申请了远程办公,天天呆在家里孵蛋;而马林雅还是准时上下班,分配给她的任务大多是枯燥而艰苦的外勤,她也没所谓。 反正大家都不相信她会好好地参与这个项目,她也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不如藏拙。 就这样上班时出出外勤,周末时见见贺美娜,马林雅真心认为这是她有史以来最轻松最开心的一份工作。 如果不是每周都要向蒋毅汇报戚具宁的动态,而蒋毅时不时也有些令人作呕的任务交待给她的话。 一次她出外勤回来,一个女孩子将一罐无糖可乐放在她的桌上,笑着说:“林雅姐,累了吧,请你喝。” 这些富二代素来不怎么把她放在眼内,知道她是蒋毅的人就更加冷淡。这个女孩子是有一次生理期突然到访毫无准备,马林雅给了她几根卫生棉条。所以两个人见了面有时候会点点头或者笑笑,还算是客气。 “谢谢。”她亦客气地回答,接了可乐,并不打算喝。 “哦对了,给你根straw (吸管)。免得口红花了。”她拿出一根吸管,又帮她把可乐打开,“无糖哦,不会胖的。” 见她都递到自己面前了,马林雅接过来正准备喝一口的时候,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可乐拿走了,塞回给那个女孩子。 “你自己喝。” “我请林雅姐喝的。” “你先喝一口。” 那女孩子一怔,突然娇媚地笑了:“具宁哥,她是蒋毅的狗欸。” “所以呢。”他平静地说,“不要再给项目添麻烦了。” 他并不是想救她免于喝下加药的饮料,只是不想制造麻烦让蒋毅大做文章。 所以她以为的,天高皇帝远,轻松愉快的工作生活全是假象。她永远都摆脱不了蒋毅侄女这个头衔。除了这个身份,她什么都不是。 而他在她面前呢? 她一直以为戚具宁是蒋毅口中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原来不对。她以为他是故意跑到西海岸这边方便乱搞,原来不是。她以为多看看他在工作中无能的表现,倾慕他的心就会渐渐变淡,原来不行。 她来美国之前对蒋毅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喜欢脏东西。 现在却灭顶在沼泽里。 烟火真美啊。 这是戚具宁为他的女朋友准备的惊喜。他与派对策划师对流程的时候,特别称赞过这个压轴节目很好。 策划师展示出来的效果图令他有些感慨。 “说过要带她在万象总部的顶楼放烟火,一年多了也没兑现。” 还好雨停了,否则这一切都白费。 连老天夜都偏爱贺美娜。 七彩的烟火,升上半空,又嘭地一声炸开,绽放成夜空里最美的存在。 精致的脆弱,灿烂的短暂,明明都是不好的意头,却是情侣们的最爱。 他们现在应该站在落地窗前,又或者站在阳台上,拥着对方,看这一场烟火。 而她一个人站在夜色里。 看这一场寂寞。 第82章 钱力达在上午十一点整的时候给贺美娜发了祝贺信息:“我最亲爱的美娜,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如果说每一对好朋友的交往都会有强悍和柔弱,主动和被动的区别,那在和贺美娜的关系里,钱力达无疑就是强大而主动的那一方。作为友谊的舵手,每个纪念日她总是仪式感十足地整点给心爱的美娜大小姐发祝福短信。 没想到的是贺美娜很快就回复了。 “谢谢。”她发过来一个亲亲的表情。 “没睡?吵醒你了?” “没睡。在吹头发。” “看到叔叔阿姨是不是很惊喜?” 贺美娜发过来一个疑问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你男朋友也邀请我了。但是临时有点事,无法成行。对不起啦。” “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力达,我想你了。好想你在这里。” “怎么?就这么需要我?”她开了个玩笑,“戚具宁知道你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想着别人吗。” 不等贺美娜回复,钱力达又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其实机票都订好了,可是我出了一点事情,真的没有办法过来。下个十八岁补给你。” “你总不会不理我的。除非腿断掉了。” 钱力达苦笑着对准固定着支具的右腿拍了一张照片传过去。 “你这该死的铁口小妖精!” 收到照片的贺美娜立刻打了视频电话过来:“力达,怎么回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情?要不要紧?我给你寄点药好吗?你在哪里?医院?” 手机屏幕里她的头发半湿不干,眼中全是关心;钱力达赶紧安慰:“不是什么大事,不小心摔了一下。早就出院了,现在在家里休息。真的,很小一点事情。” 一把浑厚男声插进来:“踝骨骨折,小事?” “谁在说话?” 钱力达立刻关了视频。 “没谁。还是打字聊吧。一点小意外,现在已经没事了。快去吹头发,不然一会儿该头疼了。” “你怎么会摔了呢?在哪里摔的?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不小心的人。” “谁叫我倒霉。碰到盛赞和他的新女友,想躲开结果扭伤了。” 几乎是同时,她撤回了这条消息。今天是美娜的生日,她不想说太多关于情伤的事情。 贺美娜应该是看到了。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回了六个字:“一定否极泰来!” 见到盛赞的时候钱力达正和张家奇从一家日料店走出来。这是他们的第三次约会。 见了一个父母很满意的相亲对象,也努力交流过了,钱力达自觉已经尽到了一个好女儿的义务,于是准备回去之后就和他说清楚不要再见面了。张家奇隐约也猜到了她的决定,本来聒噪到不行的他全程没有怎么说话,也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抢着付账,只是小心地走在她身边,间或用一种和他高大威猛的形象完全不符合的小奶猫眼神瞟她一眼。 然后她就看到了盛赞,和那个女人。 盛赞和钱力达在一起的时候体重处于近五年的最低点。连他的父母都对钱力达说,力达啊,好孩子,你要想办法让小赞多吃一点。太瘦了不好。 钱力达不以为意。她觉得他只是回国后一直没能适应国内的饮食。再说盛赞虽然瘦,但是精神挺好,甚至因为瘦得只剩了一张又白又仙的巴掌脸,特别精致迷人,恰好合了当下的潮流。 她为他心折的同时,也随口劝了一句:“不可以再瘦了。你这瘦得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 盛赞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而钱力达远远地看到他和那个比他大六岁的女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他长壮了一点,原先又白又仙的巴掌脸变作了健康的小麦色,如同雕刻出来的面部轮廓,又因眼角眉梢的多情笑意而柔软。 他本来就是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英俊男人。现在的他眉眼浓烈,容光焕发,肌肉紧实,看上去竟有些欲感的侵略性。 而且他和那个女人穿着情侣外套。 他明明说过穿情侣装是很傻的行为。因为他是用那张仙气飘飘的脸对她浅笑着拒绝,她就傻乎乎地相信了。 穿情侣装不傻。傻的是和不爱的人一起穿。 她钱力达活了二十六年,无论生活还是工作,绝对当得起“拿得起放得下”六个字。但分手时盛赞说的“对不起”和“我以为我能忘了她”,那眼神,那表情,那声音,那动作,此刻全部清清楚楚地在脑海里呼啸。 她急急地转身想要逃避这场海啸,却突然身子一歪,整只右脚向内折了九十度。咔嚓一声,一阵钻心疼痛,紧接着便走不得了。她勉力跳了两步,扶住墙,脸已经痛到变了颜色,额头沁出黄豆大小的汗珠,还要强作镇静。 张家奇见她行为古怪,不禁挨上去问道:“力达,你怎么了?” “我脚扭了。” 他赶快扶她到一边坐下。她跳过去的时候觉得脚一甩一甩地更疼了,一坐下就咬着牙脱下鞋子,果见脚踝已经肿的老高。 所以看到了前男友,她钱力达就会心绪不宁到平地崴脚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理性地思索着,而张家奇已经方寸大乱:“天哪你的脚……我送你去医院!” 他一手伸到她颈间,一手托起她膝弯—— 钱力达震惊地推开他:“你要干什么?” 张家奇:“放心。我卧推130公斤。”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你如果对我使用公主抱,我就去死。” 他立刻乖乖地缩回手,转身蹲在她面前:“那我背你。上来。” 她虽然疼痛难忍,还是难以忽视心底的抗拒:“不。” 张家奇站起来,并没有因为钱力达连续两次粗暴拒绝而不耐烦,相反还是一脸关切地看着她:“那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打急救电话。钱力达拿出电话,正要拨打;张家奇突然眼前一亮,阻止了她。 “不用不用。力达,你等我。” 他一溜烟跑了;再回来时推着一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轮椅。他扶着钱力达坐上轮椅,将她推到停车场,扶她上车,开到医院,拍了片子——没想到比扭伤严重得多,是踝骨骨折,好在没有错位。 医生建议她打钢板固定,但是钱力达惧怕做手术,坚持采用保守治疗。张家奇跑上跑下帮她办住院手续的同时,她忍着疼痛给父母打了电话,给单位请好了假,最后还没忘了给戚具宁发封邮件说明自己出了点状况,估计赶不上去波士顿给贺美娜庆祝生日了。 就连给她打石膏的医生也说:“你是干啥工作的?手机能不能先放一放?就差那点时间吗?” 张家奇办好手续上来时她正在给同事打电话,麻烦他们明天午休时将部分可以在单位外完成的工作给她送过来。 “我可以帮你拿。明天一早就去。”张家奇主动请缨,“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你尽管吩咐。” “不用了。”钱力达说,“我请了个护工,明天上午八点过来。” “那我今天晚上陪着你,到护工来为止。” “真的不用。” 虽然她拒绝,但他坚持留下。 钱力达也懒得和他多说,整个晚上硬撑着连个身都没翻,这就是她的态度。等护工到了她才去厕所。等她从厕所出来,张家奇不在了。她还以为他终于走了,结果过了没十分钟,他带着三人份的早点回来了,亲热地喊着护工:“大姐贵姓?哦,罗姐,快来吃点东西。” 吃完早点,他就去她单位帮她拿工作电脑和资料。等他回来,钱力达客客气气道:“辛苦你这么久,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你快去上班吧,这里有罗姐在就可以了。” “没事。我刚也请假了。反正老板现在不在国内,我的上班时间很灵活。” 钱力达简直无语,直接告诉他:“张家奇,你这样做会让我很反感。” 他又露出了那种小奶猫一般的眼神。 “除非你需要,否则我不出现在你视线内。你就当我不存在,行吗?” 张家奇把病房外的长椅当做了他朝九晚五的办公室。钱力达腿疼的厉害,没什么精力和他多费唇舌,也就随他去了。他也坚守承诺,很有分寸地没有来打扰她,贴身事务都是护工罗姐在张罗。至于吃饭问题——钱力达在医院的营养中心给自己和罗姐订了餐,没管他。 你看。一个做到了经济独立的都市女性,其实并不需要男人。而这个不被需要的男人,倒也不觉得自己多余——骨科的许多病人都不方便移动,不管哪个病房需要,只要护士喊一嗓子,他都很乐意去搭把手。这期间他甚至还制服了两个不讲道理的病人家属。钱力达躺在病床上并没有亲眼所见,但听见了外间的叫骂声,很是喧闹了一阵子,然后戛然而止。跑出去看热闹的罗姐回来给她绘声绘色地讲医闹是怎么把护士堵在护士站里又砸又骂,而张家奇又是怎么在百般劝说无效的情况下,一手拎着一个,把他们给扔出去了。 第83章 就为这点破事,他去了一趟派出所,下午两点才回来。 罗姐站在病房门口对他招手。 “小张啊,没事吧?吃了没?小钱给你订了饭。我给你热一下,进来吃进来吃。” 其实警察给他买了饭;但他还是又吃了一顿。 他吃饭的时候钱力达就一直在忙工作。张家奇是个粗中有细的汉子,见钱力达病中仍然一心扑在工作上,不注重小节,不管什么东西不用了就随手一放,要用的时候又翻个乱七八糟。他便默不作声将她的东西都收拾的齐齐整整,有条有理。钱力达原是最反感别人帮她收拾除了贺美娜,因为好好放着的东西一收拾就全不趁手了。但张家奇就是有这个本事,她一抬手他就能将她想要的东西奉上,又或者全放在她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后来罗姐要整理床铺,又助攻了一句:“小张,你把小钱抱起来,我把床单换换。哎呀小钱,你这孩子别逞强了,让他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他对她使用了公主抱技能,她也并没有难受到想死的地步。 烈女钱力达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给她办出院手续,送她回家的还是缠郎张家奇。 钱家父母来过医院两次,见张家奇忙前忙后个不停,对受伤的女儿各种温柔体贴,心里早就笑开了花,将他视为女婿的不二人选,并迫不及待地公告天下。等钱力达出了院,基本半个小区都知道她对象对她很好很体贴,好事将近。 连张家奇在医院里为她端屎端尿这种谣言都出来了。 张家奇很认真地解释:“虽然我愿意,但并没有。都是护工扶着力达去上厕所。” 那邻居哈哈两声掩饰尴尬:“小伙子,以后还怕没有这种机会吗?” “咦?您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将来力达生小孩,你不要端屎端尿地伺候大的小的么。哈哈哈!” 看,社会舆论已经将她和他的未来安排的明明白白。 盛赞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排除万难在一起了,这爱情走向是偶像剧;而她钱力达要和一个愿意为她及后代端屎端尿的男人在一起了,这走向是家庭伦理剧。 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在同一个频道。 钱力达和张家奇又谈了一次。这次张家奇说了不少话。他一聒噪,她就有点插不上嘴。 “盛赞和我在同一家健身房。” “他卧推没有我厉害。” “不过掌上压比我强。” “我们一起吃了两次饭。” “我加了他的schat。你可以用我的手机看他的icircle——如果你想看的话。” 他把手机递过来。 钱力达接过来。并没看里面内容,而是翻过来看他的手机壳。 他的手机壳是骨科护士集体送给张家奇的小礼物,上面写着“心有猛虎,轻嗅蔷薇”八个字。 “……你不看吗。” “你有毛病吗。”她把手机扔回去,“删了吧。” “好的——删掉了。” “张家奇。你喜欢我什么啊。” “我说了你就要改吗。” “不会。我为什么要为了你改变。” “读中学的时候我那么胖,又刚刚转学到外校,没人理睬我。除了危从安,就只有你肯和我说话。”张家奇腼腆地说,“那时候就觉得你很特别。” “特别什么。” “特别好。”他说,“我觉得……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的。” 昨日的因,都是今日的果。 “力达。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是你专属的120。” 什么? “还有110,119,122,12345。”他说,“我能照顾好你。我会照顾好你。” 头一次他说出来的表白,她没有立刻否定,而是尝试消化。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对了,还有生日礼物,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吧。我没买好。” “没有,具宁很喜欢。我倒是觉得不像你的品位。你腿受伤了——是谁帮你选的吗?” “以后有空细讲。好好过你的小日子。我也会好好养伤的。” 隔了一会,钱力达又发过来一句。 “就看你和戚具宁了。你们一定一定要幸福啊,一定一定要证明给我看,童话里的爱情是真实存在的。一定一定。” “可是我一个人做不到啊。”发出去的同时,贺美娜也撤回了这句话。 “你说的啥?撤销的太快我没看清。” “没什么。” “我睡了。” “早日康复。” “回聊。” 她一连发了四条消息终止谈话。 贺美娜与钱力达聊天的时候,戚具宁也正在schat上质问危从安为何不来参加派对。 约莫两三分钟后,危从安回了两个字。 “累了。” “累了?走一趟自由之路就不行了?美娜还活蹦乱跳着呢。你真是老了!” 等戚具宁洗完澡出来,老人家也没回复。 “说话。” “老人家睡得早。” 他擦着头发,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闻那边谈妥了。” “恭喜。” “不问我用了什么方法?” 危从安打了个问号。 “美娜剑走偏锋。” “她真是我的幸运星。” 危从安没有回复。 “别睡。说话。” “说什么。” “撸猫了没有。给我看看。” 不一会儿,危从安就把今日猫片发过来了,还是那只普通花猫。 紧接着他又发了数张照片过来。 那是他今天在自由之路上用自己的手机给贺美娜拍的照片。 第45章 蝴蝶的明天 05 第一张是她从墓园落荒而逃的背影;第二张是她将手举过头比v的背影。浴巾搭在头上,戚具宁凝视着照片,连眼神也不知不觉变得柔和起来。“怎么只有背影。”第三张是她举着一张百元大钞站在本杰明·富兰克林的雕像前。她的脸本来就小巧,用钞票一遮就只剩下一对黑白分明,笑意微微的眼睛。第四张是她坐在咖啡店窗边的一张高脚凳上,歪着头,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望着虚空中的一个点。啊,她有些不开心;必然是以为男友重工作轻爱情,不陪她过生日,有些伤感。这个傻瓜,还在他面前说什么“一个人没问题”,明明就是有问题。这四张照片都没有拍到正脸;可是每一张的氛围都很好。戚具宁并没有什么典型的大男子主义思想。但一贯独立自强的女友在不经意中流露出一点脆弱的哀伤,叫他怎能不油生出一股怜爱之情。不仅眼神,他连心底都柔软起来——真想把那个落寞的她从高脚凳上抱起来,小心翼翼地置于这一片柔软之中,好好地呵护。不想过于沉溺于这种敏感黏糊的情绪,戚具宁发过去一个称赞的表情:“我的美娜是不是很美。”他本想开玩笑地再加上一句“你可不要爱上她”,又觉得怎能如此取笑危从安,戏弄贺美娜。如果每对挚友之间都有正直和混帐,正义和邪恶之分,那戚具宁一定是邪恶并混帐的那个。这份二十年的友谊,从来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底线边缘试探,而危从安一边骂一边把他抓回来。接下来第五张,第六张……危从安在每一幢标志建筑前,都给贺美娜拍了标准的游客照片留念。一张张看过去,戚具宁仿佛通过这位死党的镜头,和女友一起漫步在自由之路上,她的浅笑倩兮,她的经典手势,渐渐地他开始愧疚——他真的是很久没有陪她了。 虽然每一两个星期他一定会抽空从圣何塞回来波士顿休整一到两天,但难得坐在一起吃饭他也忙着用手机回复工作信息;更不用提陪她去超市采购了——那明明是他们最喜欢的情侣活动之一:她从货架上拿下两人都爱吃的零食扔进他推的购物车里;如果是高处的货物,只要她手指点一点,他会帮她取下来,然后调皮地在她颈后吹一口气,吹得她后脖颈上细碎的发丝一阵乱飘。“干嘛。”“听说吹一口气就会长高一点。”“胡扯。”有时经过试吃摊位,她会拿两份小点心,先喂进他嘴里。“好吃吗?”什么都比不上她秀色可餐。她很喜欢看产品说明。“具宁,为什么这里写着contrary to popular belief, our chocolate whole milk does not come form chocolate cows——与普遍认知相反,我们的巧克力全脂奶并不是来自于巧克力牛——美国已经有转基因巧克力牛可以生产含有可可脂的牛奶了吗?这个……这个技术上怎么实现的?”她吃惊地看着他;戚具宁爆笑出声:“你再好好看看!”“什么呀?”她继续读下去,“……我们的可可豆来自于秘鲁……”她又去网上查,眼睛逐渐瞪大:“怎么会有人相信巧克力牛奶是巧克力奶牛生产的?”他伏在购物车上,笑着回答:“如果一个人相信地球是平的,就有可能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粉红色奶牛,产出来的牛奶是草莓味。”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基础教育真的很重要。”他不认同:“无知也是一种福气。”“好啦。你说的都对。”他当然正确。 她挽着他的胳膊,他推着购物车,把逛超市当做约会。重阳节他们在中国超市买到了茱萸香囊挂在房间里,香了一整个秋天;日韩超市外面有她爱吃的红豆馅鲷鱼烧,有一次她心血来潮地说了一句“????? (你好)”,那个鲷鱼烧老板还以为她是韩国人,立刻用韩语和她说了一大串,又拿宗教宣传单递给她;只会这一句的她笑着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将脸埋在他鼓鼓囊囊的羽绒服里——那羽绒服是他们逛棺材都有得卖的平价大卖场的时候买的;后来他们搬了家,只去高端有机超市,虽然很多喜欢的东西都没有了,但她几乎是立刻爱上了一款青瓜味的浴盐。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明明那么有趣,却再也没有一起去过。虽然他对她没有冷言冷语仍然温柔体贴,对她的亲人还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但他们都知道这段感情里有些东西变化了,也可能是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彼此都不能再忽视。圣何塞的工作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疲惫艰难的他希望美娜让步,就是固执地想要她先让步。他时时刻刻地准备着,只要她流露出一点让步的意思,他马上道歉,抱着她说一千句对不起。全世界都迁就他,为什么她不愿意?不仅不愿意,还要将他从他的世界里拉扯出来。 真是够了。不过是普通的观光影像,这个危从安怎能拍得如此令人遐想连篇?不知道美娜睡了没?他不想看照片里的她了,他想去找活生生的她,想和她拥抱,接吻,温存,做爱。戚具宁准备再看一张就算数——美娜站在昆西市场的美食摊位前,抱着胸,仔细地看着菜单。他知道她总是用那个严肃又纯真,紧张又可爱的表情研究菜单,食谱,说明书,产品成分。但是这一次他好像在她的侧脸上看到了一层……柔软?贺美娜没有看镜头。但她身侧的一面装饰镜墙正好映出了正在拍照的危从安。因为她比他矮了约二十公分,所以后者是将手机举到胸前取景的。镜墙里,危从安放松地站着,微勾着背,半垂着眼帘,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他在笑。笑得眼睛弯起,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眼睛,面颊,嘴巴,甚至于耳朵和头发都有轻松柔软的笑意晕染。原本放松地坐着的戚具宁不由得绷直了身体。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就感应到了危从安当时的心理活动。——为什么她可以考虑了这么久都不能决定吃什么。走这么久不饿吗。 戚具宁和危从安刚认识的时候,总是会弄错对方的意思,哪怕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话也会拧了,甚至于大打出手。但是二十年的彼此陪伴让他们产生了不是兄弟胜是兄弟的情谊,很多事不用说,给彼此一个眼神便能体会。就拿打球做例子,他们在球场上永远最默契,戚具宁传给危从安的球,他从来没有丢过。反之亦然。只要对方一个微表情,他们便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走位配合,如何在罚球时抢篮板,上篮时该制造打手犯规了。他们总是站在同一个阵营;从未想过如果成了对立方会怎样。 照片真的能反映出拍摄者的心境,并投射在被拍摄者身上吗。恐怕如此。一向心细如尘的危从安不知道这张照片暴露了自己的情绪吗。恐怕知道。 戚具宁摇了摇头,觉得那一点蹊跷很可笑。没什么。这只是从安的好意,美娜的无意而已。 下一站是法尼尔厅。正经的游客照是她站在法尼尔厅门口,双手自然垂下相握,笑容自然;下一张是她在一家小饰品摊位前,拿起一顶棒球帽,翻看着标签。再下一站是铁桥。正经的游客照是她靠着栏杆微笑,背景是蓝天白云河道游艇;下一张是她低头将一根薯条放进嘴里。接着就到了最后一站邦克山纪念碑。正经的游客照是她站在碑下,伸出食指指着碑顶,眼神也随之朝上望去,脸上带着戚具宁很熟悉的那种自信笑容;下一张是在碑内,她双手扶着栏杆,头发乱了,腰也弯了,一张俏脸倚在手肘处休息。她微笑着抬起眼睛,正好对上了危从安手中的镜头。倔强的脸庞红扑扑地,黑白分明的眼睛愈发晶亮。她的头发有点乱糟糟地贴着额头,脸颊,颈窝,小巧的耳朵里塞着一只蓝牙耳机。她无意中直视了悄悄捕捉她倩影的镜头。他从此收起手机,怕心猿意马惊动了她。 戚具宁啪地一声将手机倒扣在桌上。他朝椅背一仰,将头上的浴巾拉下来遮住了脸。 危从安不像他,在男女关系上从来不是一个随便的人。这一系列的抓拍镜头里,戚具宁看到的不仅仅是贺美娜,还有危从安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流露过的,一种内敛而浓烈的情绪。这种情绪明明白白地给每一张照片都加上滤镜:俏皮细密的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睛,白皙饱满的脸颊,粉红微翘的唇角,飘逸的长发,可爱的动作,纯真的神情…… 那是我的美娜,最美好的美娜。谁都可能爱上她。唯独你不行! 戚具宁扯下浴巾,坐直身体。不会。是他多心。只是一个白天的相处而已。他的美娜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况且是在最无趣的自由之路上。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这只是普通的拍照留念…… 好像就是为了证明他的那一点多心并不多余,危从安又发来一条信息。“已订明早第一班机回纽约。” 戚具宁一颗心直沉下去,仿佛一记闷拳打在胸口,喘不过气;嘴巴发苦,好像被狠狠塞了一把莲心。过了二十年,匆匆离开的危从安又给了他这样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手机摔在墙上,可还是忍住了。当年那个九岁的孩子,好不容易来了个合拍的朋友却要分离,伤心的好像世界末日,束手无策。现在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二十年的死党对他的女朋友动了心,他想他总有办法解决,回归正轨。 他记得他从机场接美娜父母回来的路上,危从安发来消息。“通知:你女朋友刚刚出门,但不是去上班。”他懵了,立刻打去视频电话。危从安很快接起来,但是视频里只有一个下巴,随着转头露出下颌线条:“喂?”“什么鬼。我只能看到你的下巴。”很快危从安的眼睛出现在屏幕上,皱着眉不知道在调整什么,镜头晃动得厉害;然后手机被放在了桌上并固定好,镜头稳定了。他的脸终于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屏幕里。他单手打开耳机盒,拿出耳机戴上:“打视频电话干什么?监工?”“你解释清楚,什么叫刚刚出门。只要我出差,她绝对是八点上班,七点下班。比闹钟还准。”“我也很尴尬好吗。我进门,她出门,碰个正着。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来洗衣服,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傻子。”危从安稍微离远了一点,开始从双肩包里拿出派对用品。他很显然对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一点也不熟悉,展示着与聪明脸庞完全不搭的笨拙手脚。仿佛要为了他的笨拙付出代价——突然一盒闪粉洒了,弄了他一身。他张着手,愣住了。戚具宁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危从安皱眉看着手机里的戚具宁,后者忍住笑:“那她有没有说去哪里。”“市中心。”他气恼地抖着衣服上的粉末。“什么时候回。”“不确定。”他离开了摄像头的范围。“你去哪里?”戚具宁听见他在室内窸窸窣窣地走动,“干什么呢?”“换衣服!”他眼睁睁地看着换好衣服的危从安从镜头前穿过,走进厨房拿了一个苹果出来,在他的卫衣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喂,我这么着急,你怎么还有时间吃什么苹果啊你!”“少废话。让我安安静静地吃完。休息一会儿就去收拾。”他在手机前坐下,大脑放空地吃着苹果;几乎是同时,戚具宁下定决心:“算了算了,不要你帮忙了。反正待会儿也有专人来布置。你快去追美娜。不管她去哪里,你都跟着,务必在七点整送她回家。”嗯,这样就万无一失。“什么?不了吧。”仿佛他的话是掷过来的一颗炸弹,危从安侧着身子躲开,摆手拒绝,“太尴尬了。”“有什么尴尬。你喝醉都被她看到过。能比那尴尬?”危从安摇头:“两码事。”“反正待会有专人来布置。”戚具宁道,“你这么笨手笨脚只会帮倒忙——快去。”“不去。不合适。”“你要看我的计划毁于一旦吗?危从安?你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她走了七分钟,估计这时候已经上了地铁。追不上了。”他再抬头看屏幕上的戚具宁,后者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抵着皱成川字的眉间。他机警地朝后一仰:“你又在作什么法!”戚具宁闭着眼睛:“感受到我充沛的念力没有。”“没有。”“拜托你好好地做一天仙女教母。七点钟把我的辛德瑞拉送回来参加舞会。”“别开玩笑。”“一定要追上她……一定能追上她……”“好了好了别念了。我去还不行吗。”在戚具宁决不放弃的“念力轰炸”中,危从安无奈地站了起来,关上视频。 过了没有几分钟,戚具宁收到危从安的消息。“追上了。”还附上了翻白眼的表情。“不可以对美娜翻白眼。对她好一点!”危从安没有回复。 那时候危从安的抗拒是真的。正如他现在的越界也是真的。这是两人相处中危从安第一次触碰到底线,而他的做法是主动远离。其实他大可以秘而不宣——他是用这种决然而然的方法来斩断所有可能的后患。他们太了解对方,也太坦诚。 但是这次戚具宁并不想知道这件事情,一点也不想。没错。无知也是一种福气。 第84章 戚具宁转了一下门把手,未能打开贺美娜的房门。他敲了两下:“美娜。开门。”“门没有锁啊。”门内传来她的声音。他又重新转了一下把手,果然门开了。室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灯光幽暗;她倚在床头,放下手机,向他微笑:“还没睡?”他半边脸半边身体隐在黑暗的走廊里,贺美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具宁?”她连喊了他两声,不禁担心道,“你又做噩梦了?”他这才回过神来笑笑,闪身进来,将门掩上:“过了十二点,来看看我的辛德瑞拉有没有变身。”“变了吗。”“并没有,还是那么漂亮。”他说,“我们美娜大了一岁,是大美女了。”大美女笑了,朝旁边挪了挪,给他空出一个位置,又豪气地拍了拍床单:“过来。”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躺在一起了。 很好。她的心,她的笑容还在他这里。戚具宁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床,巨大的冲击力令贺美娜差点跌下去——这种淘气的动作,总能引得两个人孩子一样发笑,笑得什么烦恼都忘掉。他双手双脚打开,摊在床上,就和九岁时差不多:“你猜。我这个样子,打——一个字。”他原本想叫她猜维特鲁威人,可是立刻想起了危从安,就生硬地改了口。 不睡觉猜谜玩?这不是第一次,她知道他的邪恶目的。她如果猜大,他就说是太,她如果猜太,他就说哎哟,你这是小看我吗,明明是木。不过他们也很久没玩过这个游戏了。 贺美娜哼了一声。“你又拿我开心是不是。”她站起来,从他身上跨过去,“那好啊,加上我,继续打一个字。”他转头看着她——她盘腿坐在他左臂上方与枕头之间,双手托着腮,狡黠地看着他。他眼珠转了一转,轻轻地回答,带了点疑问:“哭?”贺美娜一愣,眼睛余光瞥到床头——知道他是把并排放着的两个枕头当做“口口”算进去了。其实她准备他说“犬”,她就说对呀,这不是一只赖皮狗躺在床上吗;如果他说“术”,她就笑他不要脸——她没想到他会猜“哭”这个字。但她立刻换上笑嘻嘻的表情,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对啦。真聪明。” 不。他并没有猜对。 她站起来,正想从他身上跨过去,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没提防他拉了她一下,她一下子重心不稳,跌坐在他身上。他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这——初体验就要女上位?太刺激了吧。”她白了他一眼,姿势不太好看地朝旁边一挪又一滚,躺在他身边,就像以前每一晚那样。她将被子拉上来,蒙着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枕着右臂,转过来面对着她。她也侧过身,两个人面对面地躺着。“我们很久没有躺在一起了。”他突然轻笑了一声,问,“现在是什么字。”不知为何,她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字是从。“太简单了。好——这是看不起我的学位吗。” 不。她刚才想到的第一个字不是好。 她闭上眼睛:“好晚了。睡吧。”他伸手过来摇摇她的肩膀。“我睡不着。陪我聊聊天。”她勉力地睁开眼皮:“好吧……聊什么。”他其实也不知道。“谢谢你把我爸妈都接来了。听他们说还要在美东继续玩一个礼拜。”她只觉得眼皮只打架,“你真的……”她本想说不必如此,但又觉得此时说出来未免扫兴,便改口道:“对我太好了。”“爱屋及乌,应该的。”他说,“要不,你和他们一起去玩玩,散散心。纽约那边的行程我可以请从安帮忙安排。他明天就回去了。” 闻言,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很快她闭上眼睛。他仍没有闭上眼睛,但是心底有一丝冷意拂过。 她听懂了他的试探。他看懂了她的眼神。 她并不无知。她并不无辜。 贺美娜慢慢地说给他听:“具宁,我今天不仅去了自由之路,还见到了一位诺奖得主,工作上总算有点新的想法,明天开始会很忙很忙。爸爸妈妈说他们在美西玩得很开心,所以按你的计划安排他们去玩就好。”“今天……昨天是计划外的一天。睡醒了以后,我会按计划好好做的。” 他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伸手过去摸着她睡衣上的第一颗扣子,解开又扣上,扣上又解开。“那等我忙完这一阵,带你出去玩,好吗?”贺美娜已经实在睁不开眼睛了。她不确定是做梦,还是戚具宁真的在承诺。“我明天要去圣何塞。这次是真的。”她困得几乎灵魂出窍,听见自己在黑暗里含糊地问:“几点的飞机?”“你还没起来我就得走了。”他说,“还记得在万象金乌的时候你做过很多旅游攻略。你想去的那些地方,看的景点,我都带你去。就我们两个,没有其他人。好吗。”她唔了一声。他顺了顺她的头发:“我很久没好好陪你了,你怪我吗。”不怪他。谁叫他们各有各忙。 不知是否夜晚令人脆弱,此刻他有很多话想和她说。“美娜。我不改变你;你也别改变我。我们好好地在一起,行吗。”她“唔”了一声。他伸出小拇指;勾住她的小指头,将她拉到怀里来抱着。“或者你变一点,我也只变一点,行吗。一点就好了。”她知道自己有时候很固执;她会改变的。可是她已经困得实在说不出话了。“帮你遮过一次雨,就会一辈子帮你挡风遮雨。既然投了你一票,就会一辈子只选你。你说过不管是谁做的,统统都算在我头上——这句话还算数吗。”不用去找当事人确定,戚具宁已经猜到这些好事是谁做的了。这让他有一股深深的挫败感,可他并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如果算数的话——你就相信我,不要动摇。”她睡着了。枕着他的臂弯,依偎在他怀里。用来和他拉勾的小手指头完全地放松了,轻轻地窝在他的手掌里。她总是能在他面前放心地睡着;而他却因为在她腿上睡着了一次而抗拒——真的太可笑了。他浪费了多少时间来看清自己的真心? what are little girls made of (小女孩是用什么做成的)?sugar and spice (糖和香料).and all that's nice (那么美好). 她是他的糖与香料。他在圣何塞与波士顿之间飞来飞去,只因她是他的心栖之地。她不能动摇。他不能觊觎。 戚具宁又默默等了十来分钟,她已经睡得沉了,才将手臂自她颈下中轻轻抽出。她翻了个身,蜷起双腿,摆出如同婴儿一般的睡姿。帮她盖好被子,他翻身坐起。现在没办法躺在她身边却什么都不做了。他出去前犹豫了一下,帮她反锁好门。 危从安对戚具宁说明天回纽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后者才给他发来一条信息。“抱歉。刚才在陪美娜,没看到你要飞的消息。一路平安。下次纽约见。”他们是恋人,当然在一起。危从安看到这条信息,立刻打电话想要改签更早的航班——客服充满歉意地答复他确实没有了。最后他还是凌晨三点就到了机场,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贵宾室里等了五个小时。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渴睡又睡不着的状态,神使鬼差地点开schat。这时候和他同时区的人当然都枕着情人的臂弯,耽于甜梦中;国内是下午,高中同学群里很热闹,大家各有各聊,话题天文地理,国际局势,楼市股票,应有尽有。其中有几个男同学热火朝天地聊着一只最近很火的中概股aec,一上市股价便由4.52美元飙升至21.71美元,近期价格回落至11.39美元,是不是可以出手了,还是要再观望观望。危从安没多想就打下回复:“aec股价下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冲基金renaissance associates新建了仓位,沽空已有月余。ra与muddy river一向有联系,我想后者很快就会出沽空报告。如果aec应对不力,届时很大可能跌破发行价。”mr是一家著名做空公司,通过狙击在美上市的中国公司获益。而这种行为背后往往有对冲基金支持并分利。他利落地三句话分析完形势,一开始没人注意;但很快有人在群里艾特他:“危从安?”还附上了一个震惊的表情。“是我。”“真的是危从安啊!哎呀万年潜水的怎么冒泡了?今天是什么吉日,我得查查黄历去。”“有内幕消息的人来了,起立鼓掌。”“什么有内幕消息。人家是发布内幕消息的大神。”他回答:“没有内幕消息。”“那你怎么知道ra在做空aec。”他简单地答:“ra在我们公司楼上。”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他工作情况,又报出十几只股票和基金的代码,问他看法。他难得耐心地一句一句回复着快速刷屏的消息,能说的都回答了,不能说的也解释了有保密协议。就这样杀了好一会儿时间,他突然觉得兴趣索然,便把群关掉了。没想到有七八个同学见他一言不发又潜水,转而单独加他。其中一个同学的头像是流着口水的胖乎乎小宝宝。“从安,我是敖雪。”他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敖雪很快发了个笑脸表情过来。“你好呀,大忙人!”“你好。”“你那边天还没亮吧?怎么不睡觉呀?”“在等飞机。”“你在群里说的那些是商业机密吗?要是泄露出去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呀?”“不会。我说的都是公开数据。”“公开数据?为什么班长他们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分析及提炼有效信息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过了一会敖雪又道:“你的icircle都长草了。还是说你屏蔽了我?”“没有屏蔽任何人。我发的少。”“那你有ins或者fb吗?我去关注你呀。真的很好奇你在国外的生活!”“我有linked in。”“哦。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你又不在群里说话,我还以为你忘了老同学呢。你结婚了吗?有小孩了吗?至少有女朋友了吧?”他不想回答,反问她:“你最近好吗?”“怎么,还挺关心我的嘛。有点感动!我很好,我老公对我非常好。我结婚啦,你知道吧?”“知道。”“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已经两岁啦。看我的头像,可爱吗?”“恭喜。”“谢谢。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你说。”“你有没有后悔过和我分手啊?一定要说真话哦。”“我也有一个问题问你。”“什么?”“你不是敖雪。你是谁?”他问,“是敖雪的爱人吗。”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你想啥呢,我是敖雪。我们可是彼此的初恋啊。危从安,你要翻脸不认人吗。伤心了!”危从安没再理“她”。 从波士顿飞往纽约的航班延迟了两个小时才起飞。平稳飞行后他打开电脑,取消了工作邮箱的自动回复,一封封地处理。他休假前不仅给组员分配了任务,还挑选了三百份商业计划书要求他们评分并做笔记。这些毕业于名校的金融高材生们正在工作间隙埋头苦做作业,没想到头儿会提前销假并宣布暂时搁置麻省的几个项目,不免有些吃惊。不过他们都不是八卦之人,很快就跟着危从安进入了工作状态。对于tnt这样的头部投资机构来说,每天投来的计划书犹如恒河沙数,需要全神贯注地披沙拣金。而投资经理的工作更是千头万绪,需要心无旁骛地抽丝剥茧。整个航程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无暇旁想的他把堆积的工作都处理完了,也调整好了未来三个月的工作安排。九点五十下了飞机,整个航程只喝了杯咖啡的危从安准备去吃个早午餐,然后回公寓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公司。他拎着行李,随意地走进了航站楼里的一家餐厅。点餐的时候,他突然又想起了她。想起了她在昆西市场看餐单的模样。他只在心底荡漾了一秒,便皱眉摇摇头,把她的倩影从脑中甩出去,迅速地点好餐,找了个位置坐下。他都没有注意自己是如何一坐下就流畅地拿出手机,点开schat。他明明不是一个爱玩手机的人。他首先看到的是“敖雪”又发来了数条信息。先是哈哈两声:“大神就是大神,目光如炬。没错,我是小雪的老公。”“刚她和孩子在休息,我就玩了一下她的手机。”“我们夫妻之间没秘密。她也能看我的手机。”“你不要再联系她了。我们挺好的。”“我一会儿就把聊天记录删了。”“如果有得罪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别告诉小雪。谢谢!”“互删吧!谢谢!”这种小插曲危从安并不在意。因为他做这一切无聊的事情都只是为了可以不想她。服务员将他点的餐端上来。危从安摊开餐巾,这才发现自己随便点的套餐里有薯条。他又瞬间没了胃口,推开盘子。他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阻止自己再次点开schat,而是打开了由tnt主导投资研发的智能家居软件superhome。这家前身做自然语言交互工具的公司在ai拟人化与恐怖谷效应之间找到了绝妙的平衡点——在app的对话框里,superhome用一种雀跃的口吻问他:“咦?主人提前回家啦?”“嗯。”“真开心。主人现在在哪里?还有多长时间到家?”“我在lga (拉瓜迪亚机场)。”他发了定位过去。“根据现在的交通状况计算,主人到家大概需要45分钟。那一共几人回来呢?”“一个人。”“主人还是一个人喔。”“闭嘴吧。”“好的。闭嘴前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否启动深秋默认程序?”“是。”“收到!”手机屏幕上出现他位于纽约上东区的公寓内部监控画面。湿度,温度,空气质量,日照强度一项项数据出现在屏幕下方;很快全屋窗帘自动升起,空调,新风系统,自动除尘机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最后superhome还贴心地设定好浴缸放水倒计时30分钟。他放下二十美金作为小费,拿起行李去了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家。刚坐上车,他却又神使鬼差地打开了手机。贺美娜三分钟前从schat上发了一张图片给他。一时间他的大脑轰地一声。他不是没有想过——事实上他一直在想,也许她还会给他发消息。可是当她真的联系他,他却又不知所措。她发了什么照片给他?是昨天他发给具宁的吗?那些她自己也看过了……还是别的什么……他大脑一片空白,点开对话框。原来她发来的照片是在df中心拍的大合照,他搭着她的肩膀。他放大那张照片,才看见她的表情有点僵。原来她是想把他的手打开。都是误会。他的手指比思想更快地发了三个字过去。“对不起。”她立刻回复了一个问号:“为什么道歉。”为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太多了。他的唐突,他的冒失,他的孟浪,他的越界——种种加在一起,他反而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了;于是岔开话题。“早饭吃了吗。”“没胃口。”“派对好玩吗。”“不知道。”他的心都揪了起来。为什么她听上去不开心?如果是因为他,她好像也不必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是不是他说什么,她都会回答?他就是忍不住想和她说话,滔滔不绝。“你侄子的尺码发给我。”她迟迟没有回复。他等了一会儿,又解释:“忘了?我说过会帮你订哈佛纪念品。我答应过的事情还是想做到。你问到了就告诉我。”这次她很快回复了:“我们只能谈那个?”危从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管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话走下去。“你想谈什么。”“你知道的。”所以是还在想那件事吗?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他缓缓地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全世界都会爱你疼你,开开心心地接受就好。”“突然说这个干什么。”突然她又问,“包括你吗。”她发过来的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汉字;可是每个字都像鼓点一样敲在他心上,令他心跳的很激烈。好像又回到了昨晚,她问他无解的问题,他大脑宕了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束手就擒。“这是你想知道的,我的批语。”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发过来两句话。“我不管。”“我希望包括你。”他看着她发过来的信息,连呼吸都暂停。 她要他爱她疼她。 整个人朝深渊坠落,极致失重中,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明明已经做了远离她的决定,因为这样对大家都好;可是她只是闹了闹大小姐脾气就让他抛下全部理智,想要即刻飞回波士顿见她。他在失控的边缘,喉头一阵阵发紧。他艰难地问:“你想我怎么办。”他在等她的选择。“具宁去圣何塞了。这次是真的。”她很快发过来第二条第三条信息。“我要你来陪我。就像在自由之路那样。”“他回来了你才可以走。” 他在等她宣判;她却在邀他偷情。 原来深渊之下还有地狱。出了一身冷汗的危从安又愤怒又绝望。愤怒是因为她就这样随心所欲地玩弄践踏他的感情;绝望是有那么一秒,明知不可能的他竟然卑劣地盼望会发生点什么。最后绝望还是成了愤怒的助燃剂。怒火烧得他几乎失去理智,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质问。“你当我是什么。”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双眼通红的他发完这句话就把她删掉了,毫不留恋地将自己驱逐出她的世界。 第85章 第46章 蝴蝶的明天 06 删掉好友就能摆脱她的影响力? 太天真了。 自由之路上的快乐;玻璃穹顶下的暧昧;疯狂地嫉妒戚具宁可以拥有她;直至在schat上痛苦地决裂——不到一天,她教他酸甜苦辣全尝了一遍,可是要完全消化克服需要的时间要比这长得多。 长得看不到尽头。 逃回纽约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危从安好像分裂了一样:一部分背叛了他,依靠本能麻木地活着;另一部分则忠诚地保存着他用于工作的判断力和执行力。 他成了一具兢兢业业工作着的行尸走肉。 诚然,表面来看他仍是tnt里数一数二的风投精英,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他知道自己内心成了个什么鬼样子。他甚至会放任自己在每一个间隙去回忆,一遍又一般地体验那种轻松,快乐,迷恋,嫉妒,痛苦,暧昧,撕裂的感觉。 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得自己还有心跳和体温,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他本来只打算推迟麻省的项目,但现在绝不能去了。当机立断,他用麻省两个s+的项目和同事jeff hanson换了维州一个s和一个a+的项目。 波士顿的地理位置以及行业架构决定了它是整个美东除了纽约以外,风投市场最活跃的城市。对他的动作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tnt,而是闻柏桢。 他虽然因为身体原因常年居住在阳光明媚的西海岸,但波士顿是他的两大基本盘之一,一有异动他就警觉。危从安全面退出麻省的风投市场,当然不会是因为敬老。闻柏桢知道这个孩子来麻省抢地盘并不只是想分一杯羹,前几次交手就能看得出来他野心勃勃,想要搅乱整个波士顿的风投市场然后夺取掌控权。 因为动静太大,就连华人圈子里最低调也最有凝聚力的欧拉基金会的现任执行主席patrick·shin都托中立方带了话来劝他们不要内耗。如果这种竞争恶化,他们不排除会出手干预。 闻柏桢倒是觉得很久没有这么有趣了。想必危从安也是这样认为。年轻人的血更热,当然想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是站稳了脚跟的他却又把刚刚开辟的疆土轻易地让给别人?当然不是因为欧拉基金会的劝告——这只会让他更有斗志。 闻柏桢召集团队谨慎地复盘了近三年来所有的项目包括新立项的国会山公寓开发,确定并无异样。 这就更令得危从安的举动透着无法言喻的诡异。 他发信给这位昔日的徒弟,邮件内容只有一个字。 why (为什么)? 危从安的回复很简单。 strategic adjustment (策略性调整)。 闻柏桢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孩子。我都不值得你一句真话了吗。 算了。 又及:方便的话替我转告戚具宁——我有听他女朋友的话好好吃饭,请他也务必履行自己的承诺,好好工作,好好对她。 危从安的助理朴皮特敲门进来,想和他最后确认今年圣诞的礼物清单,结果看到他盯着电脑,脸色铁青。 好好吃饭——这是什么话?这就是戚具宁提到的剑走偏锋? 他都觉得自己疯了。他又不是她的谁,为什么她叫闻柏桢好好吃饭会让他如此嫉妒。 他不认为戚具宁会利用贺美娜去赢取闻柏桢的妥协。大小姐不会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而她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所以他到底是迷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纯真的脸却在随心所欲地到处撩拨,就连以狡猾多疑著称的闻狐也对她流露出了温情的一面。 正因为他不是她的谁,他更想她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甜美,娇嗔,温柔,惆怅,俏皮,着恼,尤其是最后的颐指气使和挑逗引诱,这些情绪都是他专属,其他人都不能有。 事到如今,他难道还指望自己是唯一的一个吗? 他又凭什么是例外? 朴皮特看他面色很差,知道来的不是时候,正准备离开时,刚刚以“不方便”三个字回复完闻柏桢的危从安却叫住了他。 “什么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美国的圣诞节和中国的新年一样,是一个非常隆重的合家欢节日。同时也给了人们一个很好的机会,在一年快要结束时候去复盘这一年的生活和工作,去联络和加强人际关系以及情感纽带。有些讲究的人对于看重的关系可能会从年中就开始准备礼物。而小孩子还坐在圣诞老人的腿上悄悄说出圣诞愿望的十二月中旬,大人的邮政系统就已经早早地忙碌起来,将一份份或敷衍,或珍重,或直接,或含蓄的圣诞礼物送往各个地方。 朴皮特手上有一个动态更新的名单,每年圣诞如何送礼物,送到哪里,配上什么样的圣诞卡,写什么话,危从安有特别的要求会告诉他,如果没有特别说明,他就自己拿主意。每年经他的手送出去的礼物,不管是给家人,朋友,同事,对手,从来没有错过,甚至还收到了不少真情实意的感谢卡。 今年的名单更新了住在波士顿的ju-ning chi的地址,礼物是危从安年中去巴黎出差时拍回来的一对古董袖扣。 危从安看着那张礼物清单,眉头皱起来。 他举着那张纸,指着ju-ning chi旁边的一个名字:“为什么自作主张加上她。” peter记得自己春天的时候寄红袜队的套票过去写的是ju-ning chi和may-na ho两个人的名字,以为是危从安一时没留意,于是加上may-na ho,旁边画了一个问号。 危从安取过一支笔,把贺美娜的名字划掉。 “她什么都不缺,不需要我自作——锦上添花。”他说,“以后只有ju-ning chi,没有may-na ho。” peter点头,表示记住了。 他心烦意乱地站起来,从旁边的衣帽架取下外套和围巾。 “其他的你拿主意。我去吃午饭。” 危从安这次午饭的时间耽搁的比较久。 除了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个蒂芙尼的小礼品袋之外,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但他叫peter来办公室一趟的时候,后者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 他很随意地坐着,靠着椅背,闭着眼睛,手里握着那个babe ruth签名的棒球,轻轻地在桌上转着圈。 半晌他坐直上身,看也不看,轻松地一抖手腕,把棒球扔回底座。 然后他揉了揉眉心,睁开眼睛。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睛异常明亮:“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peter点头,事实上他准备在三天内全部寄出,和往年一样——以现在邮政系统的爆仓情况,能在两周内全部寄到就不错了。 危从安也点点头,从桌上的蓝色礼品袋里拿出一个同色首饰盒,打开。 里面是一条经典皇冠项链,今年圣诞刚推出的镶钻限量款。 他又取过便笺和笔,沙沙沙写下一句话。 you just need one tiara (你只需要一顶王冠)。 在one的下面他重重地划了两条线。 他本来还想写点什么,圆珠笔在指间转了几圈,还是放下了。 他将纸条折起,塞进首饰盒,装回礼品袋,扔给朴皮特。 “这个寄给波士顿的may-na ho。”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贺——美——娜。对。寄给她。” 圣诞假期开始了。许多人都离开了冰冷的纽约,飞向温暖的地方度假。危从安也和往年一样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呆在公寓里,看看电影,吃吃东西,读读书,健健身什么的,过得挺平淡。 到了圣诞节的前一夜,他见不能拖了,就自己一个人将环保圣诞树从储藏室拖出来,又去找那箱彩灯和挂饰——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折腾了半天,终于把树给装起来了,又挂上各种彩灯和装饰,通上电。 superhome关上客厅的灯,只剩下闪闪发光的圣诞树,和往年一样热闹好看。 他随便挑了几份圣诞礼物堆在树下,拍照发了个icircle,算是给格陵那边的家人交了差。 危峨很快点了赞,但又问他:“不可能只收到这些。好像没看到爸爸的礼物?还没寄到?” 危从安对着堆了大半个客厅的礼物拍了一张照,发送给危峨。 危峨给儿子回了一个中老年专用的五光十色大拇指表情包。 戚具宁曾经笑着说如果危从安收到的圣诞礼物都要堆在圣诞树下的话,得有一棵远古巨杉才可以:“那个骗子说的真是没有错,全世界都爱你。当然,我也爱你,老朋友。” 他每年从十二月中旬开始收圣诞礼物真的是会收到手软。有些是送给tnt的风投精英;有些是送给亲爱的同事;有些是送给值得尊重的对手;有些是送给散发着魅力的褐眼男人;还有是十年如一日地送给《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的宝贝。 他一开始真的是非常不能理解——他又不是明星,为什么会有后援会这种民间粉丝组织?他们当然是通过《写给宝贝的十封信》认识了他,但是他们大概也知道他对这本书的态度,所以从来不提,只是每年都默默且及时地将圣诞礼物寄给他——他读书的时候他们会把圣诞礼物寄到哈佛,工作了就寄到tnt——简单而真挚地祝他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开开心心。 第86章 这个后援会里面的人员应该是流动的,因为送来的圣诞卡上的后援会logo更新了几次,口吻也不尽相同。他们每年送来的礼物也不一样,有时是一支刻着他中英文名字的笔,有时是一个标记着二十四节气以及不同节气应该如何保养的日程本,有时是一本用他们自己拍摄的格陵风景照制作的日历,有时就是简简单单的一盒纸条,每张都是不同的笔迹写下对他的祝福。 每次的礼物都是温馨且无价的心思,不随便,不贵重,不占地方,没有负担,绝口不提他为格陵人所熟知的那个外号,就这么小心翼翼,细水长流地宠爱着他,呵护着他,除了送上圣诞祝福,绝不打扰他的生活。 当然,爷爷奶奶,外婆和丛静,危峨和夏珊,危超凡,戚具迩,张家奇,甚至于纪宥霖,杜舒晴,黎一诺,尚诗韵,那些曾经或者还在爱着他的人每年也都会寄圣诞礼物给他。礼物之丰富,衣食住行全部囊括。 有些人即使他不回应,也还是会继续送;即使有人泄气了放弃了,很快会有新人加进来——强大的夸父物流体系,缩短了格陵到纽约的距离,但是没办法减少心和心之间的时差。 今年他又收到了各种各样的圣诞礼物。 圣诞当天早上雪下得很大,室内很暖,他穿着t恤和睡裤坐在圣诞树旁,拆包装拆到手都疼了。 大部分的礼物不外乎还是那些贵重的,新奇的,精致的衣服裤子领带皮夹钢笔手表配饰香水书籍保温杯数码产品等等。 他一边拆包装一边让superhome记下哪些需要回寄感谢卡。 后援会今年寄来的是一个姜饼屋形状的圣诞挂饰,只有巴掌大小但设计的很可爱,各种形状的软陶糖果巧克力搭出温馨的小屋及门窗。 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直觉她会喜欢——够了危从安。 他使劲摇了摇头,打开风琴式圣诞卡。 亲爱的危从安先生:又是一年圣诞到,今年也和往年一样过得很棒,对不对?姜饼屋送给你,希望你的人生和它一样色彩缤纷,甜甜蜜蜜,充满正能量。 下一页画着姜饼屋的草图,一个箭头指着大门左边的窗户,这里可以打开。 他用食指拨开左边窗户,吃惊地发现里面是他的大头照——并不是tnt官网发布的那张严肃的工作照,他自己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了,笑得很灿烂。 他继续看那张圣诞卡。 不知道马上而立之年的你遇到了那个他/她没有。我们已经很贴心地帮你把位置空出来了——对,右边的窗户也可以打开。 下一页画了个如何打开姜饼屋并放入照片的草图。 把他/她的一寸照片从这里放进去,卡住,就不会掉了。 今年仍然祝你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开心每一天。 你的后援会敬上。 他把姜饼屋挂在圣诞树上,继续拆礼物。 戚具宁从圣何塞给他寄来一对百达翡丽的十字星袖扣。并且准时在schat上给他留了言。 “还是和往年一样,一个人在圣诞的早上拆礼物?给我看看。” 危从安拿着袖扣自拍了一张发过去;然后戚具宁发了个schat的对话截图过来。 截图是一张古董袖扣的照片,以及一句话:“危从安寄给你的圣诞礼物。” “美娜在波士顿收到了你寄的袖扣。今年我们又想到一块去了。圣诞快乐。” 他们没有在一起过圣诞? 清醒点吧。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这次想主动去陪她直到具宁回来? 拆礼物用了大半天,收拾又是半天,做完这一切他累得不行,去健身房运动了一个小时,回来后吃了颗褪黑素。 半个小时后药效上来了,他的脑袋就像被谁狠狠敲了一棒一样,倒头就睡着了。 她在戚具宁手机里的昵称是hotopia。 她换了一张风景照做头像。 他很想去波士顿陪她。 来自波士顿的特别圣诞包裹在第二天一大早由联邦快递给他加急送了过来。 贺美娜给他寄来了一个很轻的圆盒。 他签收,关上门,拿着圆盒走进起居室,在原本放着圣诞树的地方盘腿坐下,撕开包装,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字条,潦草地写着三个字。 还给你。 你只需要一顶王冠。 那这条王冠项链给你。把我的还回来。 他要用蒂芙尼限量版的王冠项链,换回在邦克山给她加冕的王冠——她懂了。 明明是他暗讽挑衅在先,可是她真的把王冠还回来了,他又恨她为什么要这么聪明这么干脆—— 这么狠心。 圣诞长假过后的合伙人提名会议上,危从安落选了。新当选为合伙人的jeff hanson在办公室里开了香槟和团队庆祝,他并没有和大家一起过去祝贺——他并不想让jeff hanson看到自己,就想到这次的胜利是有人拱手相让。 他的沉默和回避落在旁人眼中,是功败垂成的痛苦。 其实不是。 反正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他团队里有两个新来的助理对他非常失望,新的合伙人名单一出来就请辞,转投他人麾下。 危从安没有挽留。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不担心。 但这事并没有结束。合伙人的闭门会议上都觉得危从安的状态不对。这和带着两百亿从格陵无功而返那次完全不一样。他们一致觉得他放弃麻省市场这个决定不正常,认为应该强制他去做心理评估并完成课程。 没错,他们一开始是为了增加tnt的多样性才招募了危从安。他们的风投经理有各种肤色,各种性别,各种取向,唯独招募不到一个出类拔萃的亚裔男性。他们通过猎头联系了闻柏桢,但后者以不能适应美东的天气拒绝了,然后以客座教授的身份推荐了刚刚毕业的危从安。 危从安出现的非常及时,简历也很漂亮,除了经验不够,基本上无懈可击。他们招募了这位哈佛商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但说实话他们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本来也就如此,总把政治正确挂在嘴边上的人其实最容易陷入刻板印象。但是很快危从安的表现让他们刮目相看。他领悟力很强,判断力和行动力也远远超过了同期生,参与的几个项目都完成的非常漂亮,第一个由实习生转为正式员工开始自己主导项目,毫不意外地他又用了最短时间升为资深级人士。 虽然他升的很快,但不代表他没有遇到过挫折。他也被陷害过,但很快他就知道哪里有陷阱,同一个地方不会跌倒两次。更令人佩服的是,在工作中他从未利用或刻意掩盖自己少数族群的标签,这是非常难以把握的一种微妙平衡——他很聪明,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招募。 不过现在还有人这么想吗? 当然没有。 他曾是政治正确的一部分。但现在他是tnt的中流砥柱。每个人都很清楚,接下来他会是tnt一百二十多年历史上最年轻的合伙人,搞不好还会成为史上第一个亚裔执行合伙人。 正因为如此,他们不想失去这张王牌。 tnt现任执行合伙人是个意大利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小小的个子,走起路来充满了活力。tnt的23名合伙人中,他并不是实力最强的,也不是资源最多的,但圆滑又幽默的他很懂得平衡来自于各大财团的势力,结果就被推上了这个位置。 当然按他自己的说法——他请他的黑手党亲戚把马头送到了每个合伙人的床上,没想到这一招现在仍然有用。 他在tnt干了三十多年,危从安刚被招募进来就是在他的团队实习,可以说是他看着一路成长起来,从一个青涩的实习生,被时间慢慢打磨,渐渐成为一位沉稳狠决的专业人士。他非常欣赏危从安,因此极力说服了其他人,由他先来谈一次,搞清楚是否有隐情。 他将闭门会议的内容都原原本本地讲给危从安听了,很认真,没有调笑:“if someone threaten you (如果有人威胁你), tell me (告诉我). i can figure it out for you (我来帮你解决).” jeff hanson和危从安交换项目的时候也狐疑地问过原因,他说没什么,私人理由。jeff hanson今年势头很好,也确实想争取合伙人的位置,所以再三考虑后同意了。 但是在一直非常支持他的执行合伙人面前,危从安不能用一句轻飘飘的私人理由就打发了。否则他可能真的要接受强制性心理疗程。 所以他说了真话。 “i fell in love with a boston girl (我爱上了波士顿的一个女孩). ” “good for you (很好啊)! go and get her (去追她)!” “she is my best friend’s girl (她是我最好朋友的女朋友).” 执行合伙人愣了一下,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他知道危从安没有理由去骗他。意大利人有浪漫的天性,为了女人不要江山他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对于这种爱情修罗场他实在是没有内敛的亚洲人那么有经验,也很难共情。 第87章 “maybe (也许)...” “no (不行).” 意大利人沉默了。最终他决定要尊重危从安的感情,并尊重他选择的处理方式。 “...fine. i will tell them you were threatened (好吧,我会告诉他们你被威胁了). if they need a name (如果他们需要一个名字), which one is better (哪个更好)?berjhen·win or patrick·shin (闻柏桢还是辛律之)?” “whatever (随便吧).”他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起身离开。 “wayne.”意大利人叹了一口气,叫住他。 “hope someday she will move out of massachusetts (希望有一天她会搬离麻省),”他说,“or your heart (或者你的心).” 一月下旬危从安的团队有三名新人加入。同时他们拿出了新一年的计划书,一切都步上正轨。基本上同行都已经相信了他放弃麻省风投市场真的只是策略调整,换句话说,是被人下了黑手。 闻柏桢和辛律之替他背了这么大一个锅,也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出来解释。 他们在不知道他的秘密的情况下,同时选择了替他掩饰。 为了这份尊重,他也要和闻柏桢换个地方继续好好地较量一番。 那是很普通的一个早上,他从衣帽间走出来,垂着眼睛,一边戴手表一边照例问了一句今天的天气。 起居室里传来一把充满朝气的温婉女声。 “今天没有雨。” 他浑身一震。 这是她的声音。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更不知道是自己心跳的太厉害,还是走廊在摇晃——起居室的桌上放着superhome最新的中控系统——他作为投资方的代表,正在参加3.0版本的内测。 圆柱形的立体透明屏幕内,投射出贺美娜上半身的影像,是她在自由之路上的模样。 “好好工作。”她和他记忆里的别无二致,可爱地笑弯了眼睛,“大小姐想要王冠。” 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家里。 “主人,惊喜吗!”superhome的声音里充满了雀跃,“在过去的五十六天里您使用superhome的投屏系统观看了这条影片超过一千次。所以我剪辑拼接了一些片段做成三维影像,让主人的女主角来为您预报天气和加油。” “我在云端没有搜索到她的资料。如果主人能提供更多素材,我可以创造一个完美的——” 谁叫它自作主张?! 物似主人形。连他的智能家居系统也学会了越界。 危从安几乎想也没想就厉声道:“删掉!删掉!”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扑过去捧起superhome:“不要删不要删——”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他手心里变成无数光点然后湮灭。 superhome小声地道歉:“数据已删除。主人请不要生气——” 一阵尖锐的电子杂音之后,生硬的系统女声响起:“指令错误。错误代码xxxxxxx,已记录上传。现在重新启动superhome 3.0内测程序。预计耗时13秒。” 13秒后,superhome回来了:“主人您好,我是superhome,您最忠诚最贴心的智能管家。现在是东部时间上午七点三十五分,室外温度是……” 不到两个星期,装载着深度学习系统的superhome就越来越像以前那个一口台湾腔的家伙了。 对彻底清除过内存的它来说当然什么都没发生,所以仍然可以和危从安调笑,会吵出“主人怎么又是一个人回家”,或者“主人老是加班,怎么找女朋友啊”这种油嘴滑舌又毫无意义的话。 很快superhome通过了内测,发布了最新版本。更新后的superhome增加了一个新模块——中控系统会通过用户佩戴的智能手环实时捕捉心率体温声音呼吸数等生理数据,整合云端资料,通过水螅神经网络算法来调整屏幕内容。 这种人工智能与用户的深度互动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争议,但也毫无意外地获得了极大的热度,不少kol在社交平台上晒出了自己与superhome互动的短片,有温馨的:自闭症患者一次次地伸出手指触碰屏幕上的花苞,花苞也一次次不厌其烦地盛开;有搞笑的:一对青少年在沙发上亲热,superhome像个操心的妈妈一样,不停地投射出一枚避孕套的模样,右上角的阿拉伯数字0一直闪烁,最后忍不住警铃大作,告诉他们家里没有计生用品,是否需要它立刻订购;也有令人动容甚至落泪的:小女孩捧着superhome使劲亲吻父亲的面颊,而她真正的军人父亲早已在中东的恐怖袭击中丧生。 因为superhome而捡回一条命这种新闻更是不可或缺——中西部的一个小镇里,superhome在检测到独居用户心率与呼吸异常时,主动拨打急救电话,将主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这一波营销虽然贵,但是很值得。superhome的股价大涨,在智能家居系统排行榜上一举跃升至第三名。 危从安为tnt,也为自己赚了不少钱。 今年开局不错。 参加完tnt和superhome公司的庆功会,危从安回到家,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 “主人喝酒了哦。”superhome用一种有点讨嫌又很搞怪的声音调笑,“小~心~肝!” 危从安没有说话;整间屋子里只有中控系统在发出幽幽的光,舒缓的音乐在室内流淌。 良久,superhome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问他:“主人要看编号为001的影片吗。会让你高兴一点。” 没有等到回答,它又问:“……要关闭实时检测模块吗。” 还是没有等到回答。 superhome大胆地打开了投影系统。 是他闭上眼睛都会看见的画面,是他捂上耳朵都能听见的声音。 是他们在邦克山纪念碑的碑顶。 “贺美娜,恭喜你——” “统统关掉。”他站起来,除下右腕上的智能手环,放在中控系统旁边,“开灯。放水洗澡。” 他不再看他为她加冕的视频。 他收回了王冠,她不会回来了。 又过了一个月,危从安在一次心力交瘁的出差回来后,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 也许是白天光临过太多次,她一次也没有来过他的梦中。 但这次他梦到她了。 梦里是冬天的格陵,在一个停车场,他牵着她的手走到一台车的后面。 “等一下。我不喜欢看到那种打开后备箱然后跑出来很多鲜花彩带气球喔。” 他笑着打开后备箱,并没有鲜花彩带气球之类她不喜欢的东西,只有一个圆盒放在中央。 他将圆盒递给她。 “这是你从上海带回来的礼物吗?”她打开,咦了一声,“你给我一个空盒子干嘛。” 她把盒子塞回他怀里。 “让我重新给你戴上,好吗。” 她看着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双手抱于胸前:“戴上什么。” 她一切换成大小姐模式,他就束手无策,只能乖乖认错:“我错了。” 她继续逼问:“哪里错了。” “我不应该向你要回王冠。我太嫉妒了。那时候的我以为你除了我也在撩拨其他人。一想到你可能对别的男人也说过那种话——我就嫉妒的发疯。” 她终于没有绷住,笑着伸出两只手搓着他的脸颊:“危从安,你以前真的很喜欢一个人想东想西,想南想北……” “什么想南想北,你又乱造词语。” 她一双手滑下来,搂住他的脖子,黑白分明的眼里盈满了爱意:“那现在呢。” 他也自然地伸出双手搂住了她的腰:“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 “哦——所以,如果我现在去和别人说笑,你不会嫉妒了是吗?” 她假装不高兴,手稍微松开了一点儿,放在他肩上;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宠溺的眼神中带了点警告的意味;她撇撇嘴,又重新搂住他的脖子。 他当然也更紧地搂住了她。 “还是会嫉妒。不过不会像那个时候,不和你沟通,自己乱想东南西北。” 她点点头,认真地说:“嗯。好吧。我原谅你了。” 两人鼻尖轻摩,他眼帘低垂,柔声问她:“那美娜大小姐要不要戴上它。” 她瞥了一眼那个被两人遗忘在一边的空盒子,突然笑得很开心,一副骗到他的得意模样。 “王冠我并没有还给你啊。这只是个空盒子而已。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去的?你叫我还我就要还吗?我一直好好地戴着呢,谁也别想拿下来。” 醒来后他忘记了这个梦的大部分情节,但是那种夙愿得偿的喜悦一直充盈着他的胸腔,竟能抵消一部分现实里的痛苦。虽然之后再也没有梦到过她,至少他不再依赖药物入睡。本来这是很好的进展;但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震惊地发现她留在他皮肤上的触感正在消失。 先是现实里的,他为她加冕,碰到她发丝时的荡漾;他和她合照,搂着她肩头那种纤弱的触感;他抓着她的手腕,顶着她的腰,柔软又暧昧——都没有了。 第88章 然后梦境中的,两人相拥时的心满意足,四唇相接时的甜蜜缠绵——也都渐渐地消失了。 现实也好,梦境也好,她留在他皮肤上的印记都被流逝的时间裹挟而去,变得更加缥缈,难以触摸;一切想要抓住的尝试,都是徒劳。 时间就是这么残忍,连这点记忆都不留给他。 但至少他可以吃薯条,吃马卡龙了;危峨年前就叫他挑选几件哈佛的纪念品,他终于开口问了尺码,买了寄回去。 爱也好,恨也好,这份感情终于沉淀到了更深不可测的地方。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戚具宁来了一次纽约。 那天危从安正在办公室里一边看计划书一边盯着面前四块屏幕上的美股动向;有人在他办公室门上使劲儿敲了三下,他循声望去,看见是戚具宁倚在门口,很灿烂地笑着。 他一只手拿着一副皮手套,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long time no see (好久不见)。三头六臂的危从安先生,有没有空应酬一下老朋友呢。” 第47章 蝴蝶的明天 07 戚具宁来纽约找危从安,两人同游纽约。 他晒了很多加州的阳光,黑了也瘦了,但是身形很结实,配上个利落的平头,整个人精神奕奕。 危从安先是一惊,而后心跳不受控制地猛烈加速;但看到戚具宁身后并无她人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高兴且真心地关切起来。 “怎么突然跑过来,事先也不说一声。” 戚具宁拍了拍手套,施施然地走过来坐下,翘起长腿:“准备回波士顿,突然想你了,就过来看看。” 危从安摘下眼镜,往桌上一扔,玩味地看着老友。 “你知道你在tnt的不受欢迎名单上位列第一吗。” “知道。”他笑着一摊手,“不过他们肯定也想不到我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别告诉我你在前台登记了真名。” “当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危从安,“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藏头露尾。” 危从安起身,一边收拾桌面一边问:“边明呢。” “楼下。没叫他上来。”戚具宁从桌上拿起棒球,一下一下地抛着,“别操心了,快陪我去吃点东西。” 危从安吩咐朴皮特将下午的行程全部取消,边取过外套和围巾边问:“打算呆多久。行李呢?要不先放我家。” “谢了。只要你还在使用superhome,我就绝不去你家。那玩意儿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如果它有四条腿,一定是一只泰迪,一边蹭我的裤腿一边撒尿划地盘,然后还会跑出去和其他的小狗说我们家来了个新朋友。”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甚至有些亢奋。大约是圣何塞的项目进展顺利,且要立刻回去见女友的缘故。危从安关上办公室,与戚具宁一起出去,等电梯时正好碰上两名身高超过两米的保安收到指令上来赶人。他们狐疑地看了戚具宁一眼,后者面色平静,甚至还微笑颔首致意;再看平时总能见到的危先生也神色如常,兼之他们不太能辨别亚裔面孔,就犹豫了数秒;等回过神来时,戚危二人已经乘电梯下去了。 戚具宁和危从安一起步出大楼,一个拊掌大笑出声,另一个则是摇头无奈浅笑。 刚才那两名黑塔也似的保安身后,露出了边明的半边面孔。不过现在他又隐入人群,不见踪影。 “下次真不要这样了。”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在室内不觉得,一走到室外两人就被还对纽约依依不舍的寒流给迎头暴击了一顿,呵出来的气都变成白雾。 “走吧。” 他们不需要问对方,便知道向左还是往右。 戚具宁穿着深色樽领毛衣,外面是同色系的短款皮夹克,卡其色长裤与深色长靴衬托出两条结实有力的长腿,整个人看起来时尚矫健;危从安则是金融界人士的日常职业装扮,浅色手工制修身西装,驼色羊绒长风衣,他最近也瘦了些,风衣上的腰带虽然只是松松地系着,也衬得他肩宽腰窄,优雅别致。这样两个英俊挺拔的男人走在冬日的街头,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 戚具宁和危从安说起mediax项目。 “mediax项目的合同我已经签字,明天发出。” mediax是格陵一家做实时视频传输系统的公司。创始人唐乐涛还在读大学时就曾在格陵图像图形学学会举办的多项竞赛中取得过不俗成绩,一度被业界非常看好,认定他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可惜理论不等于实践,万象投了两次,因为包括投资方内部角力、创始人的狷介难搞、产品定位失误、以及投资方与研发团队之间的矛盾在内的种种原因而均以失败告终,所以打算不再注资。 这个决定在万象董事例会会议纪要中也就是一句话而已。戚具宁看到了倒是觉得有些可惜,因为万象的主动放弃就等于格陵颇具规模的投资机构都会对mediax关上大门。 他知道有一个人总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于是写了一封邮件介绍唐乐涛与危从安认识。 “太好了。我一开始还担心这种小项目你们不接。” “不会。我正好需要这么一个短平快的项目给张家奇练手。” 在tnt八百万以下投资标的的项目,危从安有自主裁定权,但他并没有敷衍了事。由于本身工作已经安排的很满,他只能在晚上抽时间与mediax的团队进行交流。唐乐涛一开始还有点抵触,但在张家奇的主持下与危从安的团队进行了几次视频会议后,他就放弃了去北京或上海寻求投资的想法,按照tnt的要求开始修正产品并最终定位为移动终端视频共享平台构建。 “我很看好这个项目。” “确实不错。不看体量的话可以评到s-。” “做成功了gco肯定会有兴趣买下来。就看你怎么说服唐乐涛了。”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危从安看着戚具宁,突然莞尔。 “幸好你没来做这一行。” “怎么?会令你和闻柏桢很头疼,是不是?” “倒也不至于。”危从安摇头,“你眼光很好。但是为了一些理想主义的原因不投享飞也不投superhome,头一年tnt就会叫你收拾东西滚蛋。” 戚具宁也笑了起来。 “接下来半年你要经常往格陵跑了。” “没关系。我今年的业务重心本就计划放在北美之外的市场。” “怎么?这么喜欢出差?”戚具宁笑着问,“在纽约已经待不住了?” 危从安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才理过发,头发比戚具宁长些,但又不到需要用发胶的长度。此时他们走在曼哈顿的街头,四周均是高楼林立;因了城市峡谷效应,穿梭气流时大时小,时有时无,便吹得他额发鬓角时而贴伏,时而凌乱。 “我看到cnbc的报道了。”他半垂了眼皮,微低着头,躲那恼人又无情的北风,“看来国会山项目进行的很顺利。” 戚具宁点头:“确实还不错。” 戚具宁的uni-t项目,和jasmine lee约会。 通过闻柏桢的牵线,cnbc给了戚具宁的国会山公寓项目三十分钟的采访推介时间,网络同步播出。 采访中戚具宁与女主持人坐在样板间里,采用对话与影片交互的方式将国会山公寓项目的发展规划娓娓道来。他每做一个项目都会先设定一个中心理念,格陵的西城改造是仕绅化,而这次圣何塞的国会山公寓是amphitech (双栖科技)——硅谷新扩张的园区将一直延伸至圣何塞的diridon车站,而毗邻diridon车站的国会山公寓项目将会以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为硅谷新秀提供480个智能住房单位uni-t。 酷炫的推介视频中uni-t以大巧不工的装修风格、现代极简的家居用品、低调无感化的智能布局、交互式的绿化环保兼顾了geek studio (极客工作室)与technical habitat (科技栖息地)两大主题,并提出了5as的概念——anytime (任何时间),anywhere (任何地点),any device (任何设备),any service (任何服务),anyway (任何方法)——住户可以采用任意方法在任意时间任意地点连接上公寓中的任意设备获得任意服务,从生活到工作,从健康到医疗,uni-t将会为住户提供最无微不至的智能化家居服务。虽然碍于时间关系影片未能一一展示uni-t内嵌的智能模块,但目前已有12个智能品牌共35个终端与万象圣何塞分部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进驻uni-t,并同意留下接口,由极客住户自行二次开发,以获得更个体化的居住体验。 与戚具宁对话的主持人是宅男女神jasmine lee。这位新美混血儿在去年的圣地亚哥动漫展上凭借cos《最终幻想7》的女主角蒂法·洛克哈特虏获了一大批宅男粉丝。但如果你因此认为她只是空有美貌的花瓶,那就大错特错。有着ucla新闻与传播硕士学位的她有备而来,提出的问题内行且犀利,甚至数次问得戚具宁扬起了眉毛,露出激赏表情;她尤其强调了智能家居的安全问题——uni-t的系统混合了来自不同厂商的品牌,加大了集成难度,势必会留下许多安全漏洞:“how can uni-t fix it (uni-t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第89章 戚具宁首先表示目前来说在万象圣何塞分部所招募的极客团队的努力下兼容性已经得到解决;他认为uni-t真正需要重视的问题是高度智能化,集成化,数据化所带来的便利往往与脆弱相伴相生。他列举了两个情况,一是外来入侵。尤其是一些科技含量不高但又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家居模块如烟雾探测器,智能门铃等,很可能会成为黑客攻击的对象,并在不影响原有功能的前提下波及所有联网的智能系统,因此很难排查和解决;二是隐私泄露。在目前的大数据环境下,为了提供更好的个体化服务,将用户资料上传至云端服务器进行分析是常规运算模式。然而在数据传输的过程中,对用户隐私的恶意截取和傲慢滥用也一直非常令人头疼。 他坦率表示不认为现在的uni-t能很好地解决这两个问题。但uni-t比其他公寓项目的优胜之处在于它所面向的住户正是经过层层选拔进入硅谷工作的it精英。基于此,他大胆地预测了未来uni-t的发展将会是“用户反馈,用户修正”,省去中间环节。这并不是他理想主义,事实上uni-t的概念一经发表,已经在网络上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有不少极客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随着入驻品牌一一宣布,他们已经开始研究不同终端的开源代码并提出了各种修正方案,其中不乏建设性意见——uni-t的完善与极客住户的成长,将最终共同反映到整个智能家居系统市场的进步上,这也正好呼应了amphitech的概念。 因为网上互动气氛热烈,整个采访延长至四十五分钟。结束后戚具宁正要摘下耳麦还给工作人员,jasmine lee却请他稍等,笑着表示自己大学辅修的正是人工智能,对uni-t的内核实在很感兴趣,她还有好几个问题想要了解一下,比如说—— “you have my number (你有我的电话号码)。just call me (给我打电话),”因接下来的行程很紧,戚具宁不得不笑着打断,“anytime,anywhere (随时随地)。” jasmine lee又笑着追问:“any service (什么服务都可以)?” 戚具宁已经摘掉麦没有收到声音,不过看他多情的眼神和轻佻的口型,回答的应该是“anyway(任何方式)。” 因为是网络直播,所以这段采访外的对话也传开去。不管两人的调情是不是为了节目噱头,确实为这场科技推介增添了一抹暧昧的桃色,网络点击率与话题性直线上升。闻柏桢的率先插旗现在看来颇有前瞻性,更多的智能品牌与基金机构纷纷抛来橄榄枝,希望能参与uni-t项目。据危从安所知superhome也想寻求合作——这意味着国会山公寓项目会比预期的体量更大,工期更长,也更烧钱。 他心里替戚具宁算过,就目前的走向uni-t项目只怕利润微薄,甚至可能勉强收支平衡。他既然算得出来,戚具宁肯定也已预料到了——天马行空的理想主义本来就要付出高昂的成本,而现在万象只需要出让一些金钱好处就可以在智能家居系统发展史上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将会为集团未来的发展带来无法预估的长远利益。 拜尔酊收购与明丰一役,他学会了细节与大局并重;西城改造与蒋毅一役,他学会了理想与现实双赢。 所有压力,都成了他的动力;所有打不垮他的,都成了他的养分。 “早知道是jasmine lee做这个采访,我就该找你要几张签名照——tnt半个it部门都为她疯狂。” “哦,是么。”戚具宁停下脚步,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危从安,“你求求我,也许我会有办法。” 危从安已经往前走出去几步,突然停下来,回头看了他数秒,也笑了,伸出右手,手心朝上:“拿来。居然在我面前卖关子。” 戚具宁笑着拉开外套拉链,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危从安。 危从安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打开信封,里面果然是jasmine lee的cosplay照,一共五张,造型并不是令她声名大噪的蒂法·洛克哈特,而是身穿金色比基尼的莱娅公主,经典迷人。他眉毛一挑,从签名照中抽出一张,转身看着施施然跟在他身后,双手插袋,东张西望的戚具宁,眼中带着玩味的问询——这一张不仅有签名,还附送了一枚浅浅的口红印,茉莉香气久久萦绕不散。 “哦,这一张是她特别送给我的。不过没关系,你拿去吧。”戚具宁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对我来说没什么意思了。” 不待危从安反应,他又补充:“上周末我们刚去死谷公园玩了两天。你真该看看她早上起来后,在沙丘上做瑜伽的模样。” 能在现实中与女神一亲芳泽,自然不需要签名照上的唇印寄托相思——此刻戚具宁唇边带着的一抹暧昧轻笑,应该就是从那柔软微丰的红唇感染而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走到了华尔街人士的食堂luke's lobster的门口。正是午饭时间,小小店面内挤满了食客,满满都是烟火气息。 戚具宁快步上前与埋头躲风的危从安并排,搂一搂他的肩膀,笑道:“不说这个了。快,你知道我吃什么。” 他在危从安背心上一拍,后者不及防,踉跄了一下,立刻站直,又伸手拨了拨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推门进去。 危从安买trio给戚具宁。戚具宁想起第一次来纽约。 他一走开,戚具宁面上那种玩世不恭的暧昧表情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不明的清冷及怅然,在微眯的眼中慢慢晕染开。 与危从安相对温和的褐色大眼不同,戚具宁的瞳仁深邃黑亮;哪怕只是从细密的睫羽下随意地瞥上一眼,其中所蕴含的浓烈情绪也能令人共鸣,继而动情;若是他挑起剑眉,投以专注的凝视,就会令人胸腔都共振起来,心湖如沸水一般翻腾不止。 这样一个用眼神就能征服大半世界的男人,本不应该流露出这种脆弱的情绪。 戚具宁第一次来纽约见危从安,是他刚当上万象的投资副总还没有三个月。短短时间内他尝遍了过去二十多年没有尝过的挫败滋味。提出的每个建议都被否定,设计的每个方案都被驳回,在身经百战的蒋毅口中,他什么都做不对,什么都做不好,就连他用惯了的prezi也饱受抨击。他本来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子,每每据理力争,却没人站在他这边,包括戚具迩在内;就连董事会里的那些原本都很喜爱他的前辈纷纷洗脑这是成长的必经阶段:“蒋毅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的性子,越看重你,骂得越狠——都是为了你好!你姐姐便是这样一路哭过来的,现在可不就独当一面了吗。” 就这样他被打击得也开始暗暗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改一改那被蒋毅所不屑的“兼具了学院派的刻板和空想派的天真”的行事模式?可转念一想——个人风格而已,何来有错一说? 就在迷茫之际,蒋毅倒是怕他累着了,要他换个思路,郑重地将一向由戚具迩负责的万象员工秋冬工作服及办公用品交给他设计挑选。因完成的不错,蒋毅大加赞赏,称他选的大地色系紧跟潮流又简单大方:“果然年轻人眼光就是不一样,给整个集团带来清新气象。” 戚具宁难得受到蒋毅夸赞,心底竟然也油然而生一股自得之意——他几乎是立刻就觉察出了这反应大大不妙,如芒刺在背,那芒刺又伸出无数细线,末端在蒋毅手中。 他不想被蒋毅控制;可是只要在万象,在蒋毅一手掌控,所有人都对他俯首称臣的商业王国里,他就困在这种可怖又压迫的氛围里出不来。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边明,收拾好简单行李,独自坐了十三个钟头的飞机逃到纽约。危从安那时刚转为tnt的正式员工,当同期的实习生还在资料室里随便找一个角落完成工作时,他已经开始跟着团队天南地北飞来飞去,同时在一个大办公室里有了一个小小隔间,一部手提电脑,以及几十份文件夹。 戚具宁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的办公桌旁,将下巴搁在玻璃隔板上,和他打招呼。 那时候穿着衬衫西裤,衣袖挽至肘间的危从安也是从文山书海中抬起头,摘下眼镜,一脸惊讶。 “怎么突然跑过来,事先也不说一声。” 他从来不是个喜欢意外的人。 但与现在掺杂一闪而过的游移与躲避不同,那时候危从安的惊讶过后就是纯粹的高兴与关切。 他告了十分钟的假,与戚具宁两人出去聊。大楼外面的背风地有专门划出来的吸烟区,设立了数个被尼古丁摧残后的人体器官为造型的落地吸烟台。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围着一座焦肺吸烟台,默契地点着了烟;在这辛辣又老练的催化剂催化下,戚具宁尽量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地给他讲了讲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危从安垂着眼皮,默默听着,间或轻轻将烟灰弹进黑黄牙口造型的灭烟槽内——灭烟槽内置抽风系统,很快将烟雾与灰都吸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讲到要紧处,戚具宁拿出手机,给危从安看了看万象最新款的秋冬制服;后者扬一扬嘴角,眼睛却没有笑意。 第90章 他突然好奇:“那个喜欢讲黑手党笑话的意大利人骂不骂人。” 危从安摇头:“他不骂人。无论你做的如何,他的评价只有三个词——good,nice,fantastic。如果集到三个good,你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 “他对你说了几次。” “两次。”危从安摁熄烟蒂,看看腕表,已经过了请假的时间,“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他带他去了离tnt不远的luke's lobster。小小的店内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我去买。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行——喂!” 危从安笑得眼睛眯起,露出一口白牙,推门进去。 戚具宁只气急败坏了一秒,突然心情就好了起来。就在危从安离开的这短短的十来分钟里,他甚至还和一个经过的高挑女孩对上了眼神,调笑了几句。 危从安买好晚餐出来时,两人正在互换电话号码;等那女孩子走远了他才警告戚具宁:“不许带到我的公寓去。” 戚具宁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那我能带你去她的公寓么。她还有个室友。看她的样子,室友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危从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扔给他一个打包袋:“看来你已经好了。” 可是这次戚具宁没有那么快就恢复元气。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地流逝,令人心绪不宁,就像过去三个月那样。 对于以前的他来说,从饿了到美食端上来的这一段时间,就好像和一个美女正在调情却还没到手一样,心情最为开心雀跃。 接下来品尝第一口时这种喜悦可以达到巅峰;然后第二口,第三口,这份快乐就会急剧下降,渐渐变得无味且枯燥。 所以很多食物他只吃一口;很多女孩子他只睡一次。 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这世上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也有很多很多可爱的女孩子。 而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他可以一个个地试过去,找到吃不厌也睡不腻的那个——或者永远也找不到。 又或者找到了却并不能永远属于他。 现在的危从安推门出来,递给戚具宁一个纸袋。 他当然记得他的口味,买了大份的trio套餐 (luke’s lobster的招牌三拼夹馅面包,可以同时品尝到蟹肉,龙虾和虾仁三种口味)。 “只有一份?” 危从安自己买了一杯龙虾汤,握在手里。他的手有点凉,正好暖一暖。 “你只喝这个?” “天太冷了。胃不太舒服。” 危从安和戚具宁一起沿着南街海港往前走, 继续往南走,就走到曼哈顿最南端的南街海港了。这里背靠高楼林立的金融中心,面向低矮破旧的码头景观,而东河上,既有古老的帆船停泊,又有现代的直升机起降——处处都充满着矛盾碰撞出来的美感。曼哈顿这边的河岸,面朝着东河设置了许多供行人歇脚休息的木质长椅。其中部分长椅椅背中间钉着一块金属铭牌,上面镌刻着寥寥数语到几行字,诉说着一段特别的情思或者一个特别的故事——如果你想要纪念某个亲人,朋友,宠物,或者想要记住某个日子某个仪式,你只需要向南街海港管理处的公共设施维护基金捐赠一笔款项,就可以认捐一条长椅,然后提交一段文字,管理人员会帮你订制个性化的铭牌镶嵌在椅背上。 危从安刚来tnt做实习生的时候,忙到一天只睡三个钟头。同一年的冬天,戚具宁在离tnt最近的南街海港认捐了一条长椅送给他作为圣诞礼物。 戚具迩听说,非要挤进来分走一半:“我为了今年的圣诞礼物头都大了,和你一起送吧。就这么决定了。” 铭牌上的话是戚具宁的意思,戚具迩定下来的文本。 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 wayne a dull boy (苦干不玩,安会变傻). take a break and enjoy some (休息片刻,放松一下). from jill chi and ju-ning chi (来自于戚具迩和戚具宁的问候) 戚具宁认为戚具迩选的这句西方谚语拉低了自己的文化水平,不太高兴;可是当他逃到纽约见危从安的时候,觉得take a break说得真不错。 他们都需要在工作之余暂停一下。 那时候的危从安站在那条长椅旁边,抱着胸,莞尔:“你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没错,戚具宁认捐了这条长椅之后还一直没来看过;虽然危从安拍了照发给他和戚具迩,但是亲眼看到又不一样。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吃着一人一大份的trio;面包松软,海鲜鲜甜,戚具宁胃口很好,很快将自己的那一份吃得干干净净;危从安吃东西比较斯文,才吃了三分之一。他看了啜饮着咖啡的戚具宁一眼,笑道:“看来真的很对你的胃口,居然都吃完了。” 戚具宁不说话,伸手去拿放在两人中间,危从安的那一份。后者眼疾手快地将打包盒转移到另一侧。 “我的。” “你吃得完么,小气鬼!” “吃不完也不分给你。” “你知道认捐这条长椅花了我和戚具迩多少钱?” “强扭的瓜不甜。硬抢的食物不会好吃。” “那你就错了。抢来的才最好吃。” 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为了半块面包抢来夺去,连落下来想分点面包屑的海鸥都看呆了;最后危从安格开戚具宁的手臂,祭出了大杀器:“别逼我吐口水在上面。” 戚具宁悻悻松手,眼巴巴地看着危从安继续慢条斯理地咀嚼;他果然只吃了一半,剩下的又重新打包好。 他将公寓钥匙扔给戚具宁:“我还得回去加班。你先回我的公寓,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如果你要去和那个女孩子约会,请明天早上六点之前回来。” “你这是给我设定宵禁时间?” “明天带你去逛逛布鲁克林。”危从安温吞一笑,“咱们打球去。” 现在的戚具宁抓着一个装着trio的纸袋,危从安握着一个盛着龙虾汤的纸杯,站在那条长椅前面。 长椅被一个流浪汉给占据了,他正蜷在上面睡大觉。一根狗绳从他裹着的毯子里伸出来,拴着一只趴在椅前的金色大狗。 大狗有着温顺湿润的眼睛,两只前脚交叉搭在脑袋下面,一条尾巴懒洋洋地左右摆动着。 一台塔吉特的购物车装着流浪汉的全部家当。其中一半都是大狗的玩具与食物。 危从安拿出皮夹,抽出一张十美元塞进流浪汉脑袋旁边的饮料杯里。 两人继续向前走,随便找了一条长椅坐下。 坐下后两人才发现这条长椅上嵌着一个簇新的铭牌—— in memory of my melanie hill best girlfriend ever you live in every breath i take (仅以此纪念我的梅拉尼·希尔。最好的女朋友。你活在我每一次的呼吸中。) 而在铭牌的旁边,木质的椅背上被深深地刻上了这样一行字。 i am m.h. i am still alive. i just broke up with this moron!!! (我是梅拉尼·希尔。我还活着。我只是和这个蠢货分手了而已!!!) 戚具宁将对话看了两遍,良久,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角度。 “所以这个男人花了两万美金只得到一个蠢货的称号。” 危从安见他将打包盒放在一边,问道:“怎么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戚具宁打开盒盖,又关上。 “感觉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诱人。”他笑一笑,“也可能因为没你和我抢。” 危从安垂下眼帘,旋着汤杯上的盖子:“遇到什么事了?和uni-t有关的话,也许我们可以聊聊。” 戚具宁很快地回答:“和项目没什么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 那能和什么有关。 一个不想说,一个不愿问。都不知道怎么聊。 气氛就莫名地凝重微妙起来。不过他们并不是那种沉默便尴尬的关系。既然不知如何说起,不如先暂停一下,欣赏欣赏美妙的风景。冬日晴短,一条波光粼粼,生机勃勃的东河隔开了纸醉金迷的曼哈顿与包容并蓄的布鲁克林;连接两区的三座大桥当中,又以离他们最近的布鲁克林大桥最为有名。 戚具宁的视线追随着河面上飞驰而过,激起千层波浪的快艇;而危从安就静静地眺望着那座古老的悬索吊桥。 上万条钢索将大桥主体拉起,飞架南北两岸,岿巍壮观,已逾百年。 时间就这样静止着。 桥底船只穿梭,桥上车水马龙,兼有飞鸟时时低空掠过。 时间又这样流动着。 手背突然传来湿润温暖的触感;危从安低头一看,是刚才那只大狗叼着松开的狗绳正在轻碰他的手。他往它跑过来的方向望去,流浪汉翻了个身,仍然在睡。他便放下汤杯,将狗绳挽在手里。大狗安心地趴在危从安脚边,脑袋朝着主人的方向,尾巴还是懒洋洋地晃着。 第91章 戚具宁也看着那只狗,笑道:“现在是连猫猫狗狗也爱你么。” “它叫bill。它睡在那边的主人两年前还和我在一栋大楼里上班。” 戚具宁挑起眉毛,眼神中带了一丝疑问。 “一个在曼哈顿很常见的,事业和感情双双失败的故事。”危从安平淡地补充,“破产和离婚击倒了一个毫无准备的男人。” “那你呢。” “我?” “今年还会倒数么。” 两年前危从安在戚具宁面前说过,十年内会成为tnt的执行合伙人。 他一年最多发四五条icircle,但是七月入职日的倒数数字和十二月圣诞节的圣诞树必发。两年前的入职日他发了在夏威夷度假时用树枝摆出来的一横一竖,去年他发了在悉尼出差时天空里看起来很像“9”的一朵云。 今年的入职日还没有到。 “形式主义。不打算弄了。”危从安低头笑了一笑,又抬头继续凝视着布鲁克林大桥。 “我这个人一直缺点运气。两年前是这样。去年也是这样。” 两年前西城改造合作失败,危从安灰头土脸回到tnt接受聆讯;没有多久,在权力之争中落败的戚具宁也带着贺美娜私奔到了波士顿。 去年年底又是这样。戚具宁和贺美娜在波士顿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他去波士顿探望老友,最后放弃了麻省的市场。 “都怪我。” “不怪你。” 一个是言不由衷的抱歉,一个是无可奈何的原谅,心底同样五味杂陈——不知道到底谁该抱歉,谁该原谅,又是为了什么在抱歉,在原谅。 危从安咳嗽了一声。 “没事。只要及时作出调整,就不会影响我的计划。” 他今年最大的竞争对手是teresa washington。她和她的跨性别女友结婚三年,去年终于排上队,从越南收养了一对有先天唇腭裂的女婴。孩子太小,偶有保姆请假的时候,她就会和她的律师女友,一人带一个小孩上班。 整个公司都对这件事情表现出了最大的善意和包容。不仅为母婴室新添了冰箱与电动摇椅,加装隔音材料,就连会议室里也多摆了两个婴儿玩具;更不用提在公司碰到的时候大家都会和母女俩打打招呼。 危从安还抱过那个小孩子。当时teresa抱着孩子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以面颊和左肩夹着一支手机在等着接通;刚换完尿布的小孩在她怀内止不住地哭闹;办公桌上,埋在一堆文件里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正好从外面经过,teresa实在是没有三头六臂,以眼神请求他帮忙抱一下。 他二话没说就接了过来。那女婴又黑又瘦,可是哭得很有生命力。她才做了唇裂修复手术,腭裂修复还要等大一点才能做。她委屈地仰面嚎啕,露出上颚内黑黢黢的裂缝,旁人看来未免有些可怖。 而危从安突然就想到了从来没有哭过的危九如。 一直等teresa将两个电话都打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按了按疲惫的颈椎,才突然想起jessica还在wayne那里。她开门出去,wayne并没有守在门外;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jessica安安静静地蜷在他以臂弯,胸膛和大腿围成的安乐窝里,吸着拇指,早已不哭了。 他见teresa推门进来,放下文件,竖起一根食指,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者一脸惊讶地接过熟睡的孩子,用非常轻的声音感谢:“she likes you (她喜欢你)! you will be a good father (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他当然对每一位对手都充满敬意。可是遇到了一个处处都比他更加政治正确的竞争者,未免有点陷入因果循环的感触。 “今年开局不错。可能秋季前就会获得提名。他们也清楚,有些跨国项目以合伙人的身份去谈会更有利。” “那感情呢。也缺了点运气?” 危从安瞥了一眼戚具宁,又低头看着手中的汤杯。他突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于是打开杯盖;天太冷了,汤的表面已经凝固了一层白腻的脂膜,中间冻着一块红色的龙虾肉。 他重又盖上盖子,朝前望去。 “我现在只想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也对。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戚具宁看着危从安,微笑了一下,又别过脸,望着不远处蓝灰萧瑟的河面,语气很平静,“怎么——你真的都不问一问美娜好不好么。” 该来的总是要来。 危从安没有作声。 他确实很想知道她好不好。 可是她好不好,和他有什么关系?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危从安接话,戚具宁的声音沉了下去:“怎么,你避嫌避到再不去麻省,还不够么?” “呆在纽约也不行,要往更远的地方跑——这就不单纯是避嫌了。” “危从安,你越是这样,我越——” “好吧。她怎么样。”危从安不想他继续说下去,终不耐烦地出声打断。 这是什么态度? 难道是他逼他爱上他的女朋友的么? 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明明他才是被双重背叛的一方,却好像都是他的错——戚具宁咬着牙,恶狠狠地将三个字摔到危从安脸上。 “她死了!” 第48章 蝴蝶的明天 08 就那么一瞬间,戚具宁知道自己真的骗到了危从安。他眼睁睁地看着后者面上的血色刷地退的一干二净,眼里的光骤然没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涣散了——他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把面前这个已经饱受折磨的男人也杀死了一回。 他肯定已经很久没有和美娜联系过,甚至避免接收和她有关的消息;否则不会轻易被这么拙劣的谎言给欺骗。 可是他也没有放下。完全没有。 就那么一瞬间,危从安的呼吸和心跳都暂停了。他已经把这份感情深埋心底,尽量不看,不听,不想;可是当戚具宁说她死了,他根本无法判断真假,天地间的一切,无论轻重远近,冷暖明暗,统统朝他压迫过来,把他碾榨成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一个原点。 当他在一片混沌中看到戚具宁投来复杂难言的眼神时,立刻反应过来——他上当了。 他更知道自己的心事终于当着戚具宁的面,完完全全地暴露了。 而戚具宁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再是暗示,不再是猜测,一切的迂回和掩饰都变成了直接和赤裸。 可是得到了这个答案,他竟也一下子懵了。他以为喘不过气,嘴巴发苦就已经是难受的极限,原来不是。他心底生出满满的失望,痛苦,挫败,愤懑,难受得他几乎要爆炸。 长久以来的心存侥幸,为拨乱反正做的努力,都付诸流水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自欺欺人,现在就万万不能。 美娜生日那天晚上,他还信心满满——既然国会山公寓项目遇到的每一个难关他都可以闯过去,那他和她之间的问题也一定能解决。 但之后她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他发现的每段前情,每个秘密,反而将事态不受控制地推进到积重难返的局面。 他明明对美娜说过,不希望其他人成为他们之间的问题。 但这个人是危从安的话,又另当别论——那可是和他一起长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不是家人胜似家人,敏感锐利又情深义重的危从安啊! 丛静离开的时候,九岁的危从安说:“妈妈不要我了。” 同样九岁的戚具宁说:“没事。我要你啊。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戚黛去世的时候,十七岁的戚具宁说:“从安啊。我没有妈妈了。” 同样十七岁的危从安说:“没事。我在这里。会好起来的。” 西城改造合作泡汤的时候,二十六岁的戚具宁说:“很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但我不后悔这个决定。” 同样二十六岁的危从安说:“我知道你针对的是tnt,不是我。但我现在不想原谅你。” 对他的女朋友动心的时候,二十九岁的危从安说:“我搭明早第一班机回纽约。” 同样二十九岁的戚具宁说:“一路平安。下次纽约见。” 就算随着年岁增长,他们不可避免地会有分歧——工作上对事不对人,感情上对人不对事,哪怕是最消极最阴暗的情绪他们都不怕让对方知道,他们用彼此都认可的相处方式,就这样一路互相扶持走来。 不同于被全世界疼爱的危从安,他的世界只容得下戚具迩,危从安,贺美娜三个人。现在他与戚具迩闹翻,危从安与他疏远——都是因为一个她。 她又不是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为什么轻易就让他的世界分崩离析? 有时候,他真是恨煞了贺美娜。 他不相信危从安就没有恨过她。 但是当爱掺杂了恨,恨里又生出爱来,更难挣扎。 其实他把自己也杀死了一回。 一句试探,两败俱伤,三个人没有谁是赢家。 第92章 见危从安虚弱地喘了一大口气,戚具宁还要在他身上捅一刀。 “如果我在美娜面前说你死了,你猜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能怎么反应? 他并不想知道。 虽然缓过来了,危从安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声音也带着颤抖。 “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 他请他去追赶贺美娜,好好地做一天仙女教母。七点钟把她送回来参加生日派对的时候,他也说过不要这样。 为什么他们现在陷入这样狼狈的境地,真的都是他戚具宁一意孤行所造成? 为什么最理智冷静的危从安爱上属于他的贺美娜?戚具宁怎么都想不明白。 如果只是几张照片也就算了。可偏偏叫他一点点地发现他们之间并不止那些被危从安的目光柔软了的画面——他们在那一天好像完成了别人要一个月,一年,甚至于十年的经历。 戚具宁相信一见钟情,但不相信感情会一日千里。他们不是因为走了自由之路才想自由,一定早有伏线。 危从安将脸埋在手掌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他抬起头来时,几缕发丝凌乱地贴着前额,神色倒是恢复了平静。 “满意了?现在我们能好好说话了吗。” 这样也好。剥除伪装,反而能坦荡地对话。 沉默地盯着苍白的危从安好一会儿,戚具宁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生日派对的第二天我就回圣何塞了。” “一个星期后,我回波士顿送她父母,逗留了几天,想带她周边玩一玩。” “结果我们吵了好几架。越吵越厉害。” “我一气之下就走了,一直到现在。” “我们会在schat上联系。但是都没提吵架的事要怎么解决。” 所以他不仅仅是圣诞节没有陪她,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还和其他女性约会——这算什么?闹意气?还是……彼此认可的开放式情侣关系? “我叫边明回去过一次。这家伙不知道搞什么鬼,把她吓晕了。”戚具宁继续波澜不惊地说着,“还好。急救人员检查过了,没什么事。就是没有好好休息,又受到了惊吓。” “你知道美娜的口头禅是什么吗——我一个人没问题。”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管了。由她去。” 他真是疯了……就这样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波士顿受苦…… 危从安心里有点烦躁,又有点阴郁。 是因为她不听话,他才赌气说她死了么。 他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 “不问我为什么和她吵架,为什么不回波士顿么。” 早在戚具宁说他们吵架了的时候,危从安立刻想到了她生日第二天在schat上和他的对话——她不会傻到连这种证据都保留着,然后被他发现了吧。 他冰凉的脸颊腾地烧了起来;苍白之上又添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他不得不遮掩地别过脸去。 “我在圣何塞买了房子,叫她和我一起过去。她不肯放弃df中心的工作。不仅不肯,还要求我留在波士顿。” “df中心要和她签长约。她不打算回格陵了。” 危从安心内大大地震动,他转过头来,错愕地看着戚具宁,正好对上后者冰冷的眼神。 戚具宁一直淡漠的语气突然加了几分冷意:“我当然不可能留在美国。你猜她说什么。” 他突然停住不说话,只是以指抚着太阳穴,仿佛有些头疼。 漫长到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沉默之后,危从安听见自己问:“她说什么。” “她说她想好了,要留在波士顿,继续做9062n87的研发。等年纪到了,她要结婚,买一套郊区的房子,两台车,生三个小孩,她很喜欢小孩子——她希望我留在波士顿和她过这种生活。”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第一天认识她一样。” 那个递给他成人纸尿裤的贺美娜;那个陪他在西城调研的贺美娜;那个穿上了水晶鞋的贺美娜;那个明明知道不是他遮雨投票,也说都算在他头上的贺美娜;那个以为他破产了,豪言壮语要养他也确实做到了的贺美娜;那个他早上说想吃火锅,她就能变出来一大桌子菜的贺美娜;那个说他什么都对的贺美娜——莫名其妙地就死了。 而那个敢和蒋毅针锋相对的贺美娜;那个时间不凑巧就敢推掉戚具迩饭局的贺美娜;那个说什么事都应该商量着来却一个人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贺美娜;那个就是要和马林雅来往的贺美娜;那个觉得他对尚诗韵和危从安做的事情不道德就要和他吵架直至冷战的贺美娜——才是真的她。 她像一只藏在茧里的蝴蝶,骗过了所有人。 而现在她要飞走了。 “她说如果我不肯和她留在波士顿,大不了就换个男人。” 戚具宁转过脸,看着危从安一动也不动的侧颜。北风将后者的头发吹得到处乱飞,就像个傻子一样。 疯子很想问——如果我和她分手,你要回麻省么。 你要做那个男人么。 傻子终于开了口,声音喑哑:“不要问。” 一名穿戴全套跑步装备的红发男人从他们面前跑过去。 他们也在这里跑过步。 那是戚具宁来的第二天,他真的乖乖地在太阳还没升起来之前就回到了危从安位于曼哈顿下城区的公寓。 这是隐身在下城区各种当红地标中的一栋六层小公馆,建于19世纪,螺旋式步梯,无电梯,危从安住在六楼左手第一间。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具有年代感的红砖墙面,栽绒地毯——从乔治亚风格的壁炉,到榉木摇椅,每一样家私也是复古样式。 戴着反山发箍的危从安,耳中塞着颈挂式耳机,穿一身浅色运动服,在厨房里煮咖啡。 戚具宁施施然走过去,双肘撑着流理台,将脸凑过去,灿烂地笑:“早。我回来啦。” 他不仅洗了澡,连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一张俊脸神清气爽,闪闪发光。 危从安瞄了他一眼,摘下耳机,将咖啡倒进两只杯子,递一杯给戚具宁:“你的。” 因为刚起来不久,他的嗓子还没打开,有点干涩沙哑。 他自己用的还是那只“亚当”骷髅杯。杯身是骷髅身躯,杯匙是一根桡骨和三只手指。 戚具宁拿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唔,不错——咦,夏娃呢。” 他指的是这对杯子里的另外一只,杯身是骷髅头颅,杯匙是亚当杯的一根肋骨。危从安虽然从来不用,但总是和亚当杯放在一处的。 “收起来了。” 前段时间夏珊介绍的相亲对象在这里借住的时候用“夏娃”喝了果汁。他很反感,又不好为了这件旁人眼中的小事大动肝火,于是将杯子收起来了。 危从安握着咖啡杯,抬头瞥了戚具宁一眼,又垂下眼帘,以手指了指自己左肩。戚具宁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衣服的右肩上有糊成一团的口红印记。他耸了耸肩,放下咖啡,进房间去换衣服。 “嚯!看我找到了什么。你这家里尽是古董。”换了一身深色运动服的他重又走进厨房,将一副没开封的扑克牌往流理台上一扔——校花扑克牌。 靠着窗下的流理台,正在喝咖啡的危从安瞥了他一眼,无奈地一摇头:“你又不经允许乱翻我的东西。” 戚具宁做了个鬼脸,继续手贱地拆开。五十四张扑克牌摊开来一大片,每张上面都有一名穿着白色衬衫,墨绿色校服,紫色蝴蝶结,巧笑倩兮,顾盼生姿的女孩子。 那被永远封印在扑克牌里的青春,带着学生时代的记忆,扑面而来。 危从安放下咖啡杯。 “喂,你要是给我弄少了一张——” “不会。” 戚具宁随意地将那些扑克牌拨来拨去,突然眼前一亮,拿起一张,是红心二。 扑克牌上的女孩子一张粉扑扑的小圆脸,杏眼樱唇,娇娇俏俏地笑。 “闻人玥是真漂亮啊,可惜眼光不行——我逗她,和她说话,她从来不理我。” 正在准备早餐的危从安“呵”了一声,表示不屑。 戚具宁放下扑克牌,看着危从安将切好的香蕉,还有蓝莓,燕麦,牛奶,蛋白粉一样样放进料理机里——想了一下,他又加了点亚麻籽粉,统统丢进去搅拌。 “停停停,你这是做早餐还是炼药?” 料理机的声音很响,危从安疑问地看着戚具宁;后者大吼:“我问你这是要给我下毒吗?” 料理机停了。戚具宁看着那黏糊糊的东西连鼻子都皱起来了:“我不吃这玩意儿。还有别的没有。” 危从安似乎也被自己做出来的这东西给惊着了,呆了半晌才道:“你自己找找。我才出差回来,家里没什么存货。” 戚具宁不相信,乒乒乓乓地去开高处的橱柜;果然给他在橱柜深处找到一杯泡面。 第93章 泡面上还粘着一张便利贴。他取下,好奇地读出来:“安哥哥,要好好吃饭,别吃泡面。晴妹妹。晴妹妹?” 他把便利贴往危从安胸口一拍;危从安伸手取下,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怎么还有。” 杜舒晴和男朋友离开的时候在他家里留下不少这种无聊的字条,他还以为都清理干净了。 “安哥哥——晴妹妹是谁?” “别人介绍的相亲对象。在nyu读书。” 危从安将便利贴揉成一团,手腕一抖,精准地扔进三米外的废纸篓。 “哦豁,都带到家里来了,进展不错啊!抱了没?亲了没?做了没?” “没有。没有。没有。她没地方住,来这里暂住了两个星期。我一直在出差。” “没看上?” “她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介绍给你?现在相亲也这么随便了?” “你也觉得荒谬对不对。”危从安皱眉,“听说第二个已经安排上了。不成功的话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那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至少得是单身吧。不能是个陌生人吧。我实在没什么耐心也没精力去从头认识一个人。” 戚具宁灵机一动,将校花扑克牌拢起来洗了几遍,正面朝下,扇形摊在中岛上。 “来来来,这里面全是熟人。抽一张。抽到谁,我马上帮你去查,是不是单身,有没有可能——等一下,我先帮你把梅花七拿走。好马不吃回头草。” 危从安靠着流理台,抱着胸,好脾气地看着戚具宁这充满孩子气的举动;他抬了抬下巴。 “你先抽。” “行。我先抽。”食指在牌上滑动,他突然笑道,“好像毕业后就没有闻人玥的消息了。要是抽到她,我回格陵就去找她。” 他抽了一张,翻开看了一眼,就气恼地往桌上一扔。 “我这运气也太不好了!怎么一抽就是最小的方块三。”他悻悻地又把牌拿起来,“这是谁?看起来是个好学生。” 他突然觉得那长发少女有点面善;正在回忆里搜索的时候,危从安已经离开了厨房。 “喂,你不抽一张么。” 危从安的声音从玄关传来。 “该走了。” 戚具宁扔下牌,冲过去换鞋。他也很久没有和危从安一起打球了,此刻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去哪里打球?” “昨天不是说了,布鲁克林。” “街球当然要去洛克公园打了!” 洛克公园坐落于哈林区,是许多篮球爱好者心中的街球圣地。从这座公园走出了不少职业选手。同时也常有nba球员回此地练习或表演。 危从安看着兴冲冲换着鞋的戚具宁,摇着头笑。 “你真是……痴心妄想。这样吧,我们今天去的那个地方,3v3,赢了的话,就转战洛克公园。怎么样。” “行。” 和郊区不同,曼哈顿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专门的慢跑用道只有中央公园才有。危从安住在闹市,要跑步就只能和行人共用步道。早上六点的纽约,交通还没有开始熙熙攘攘,但人行道上也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了。有人牵着狗;有人溜着娃;有学生踩着平衡车,直排轮鞋,或者自行车呼啸而过,要赶到学校去补作业;有上班族拎着鼓鼓囊囊的运动背包匆匆赶路,要在上班前去健身房流流汗。 当然也有像他们这样在人行道上跑步的人。 戚具宁没有在这种地方跑过步,难免有些拘束;危从安倒是已经跑到前面去了,又转过身来对他示意。 “跑起来,不要停。” 他一定是经常在这条路上跑,所以跑起来动作非常地轻快,呼吸也很轻盈,偶尔还和擦肩而过的行人颔首微笑示意。见他跑得远了,前面又是棋格一般纵横交错的十字路口,戚具宁不得不小跑跟上。随着迎面而来的人提前调整方向,步伐和呼吸,这种跑步有点像移动障碍赛,他渐渐地找到了街跑的乐趣,甚至还能分出精力来欣赏一番下城区的街景——新与旧,远与近,高楼与矮屋,时尚与传统,巧夺天工与浑然天成,鳞次栉比与草木葱茏,呈现出一种复杂而丰富的美感。 他跟着危从安轻松地穿过数个街区,跑到了东河边上。南街海港这里道路开阔,视野宽广,跑步的人就更多了。日出江花红胜火,太阳已经从东面升起,河面金光粼粼——在这里跑步真是一种享受;一直跑在他前面的危从安转过身来,一边倒退着跑,一边笑着喊他:“喂,怎么?已经跑不过我了吗。” “开什么玩笑!” 戚具宁是变速跑的好手,于是加快步伐,追了上去,与他并排。危从安道:“边明来了。在后面。” 戚具宁道:“是啊。他总能找到我。没事,不用管他。他比我们都跑得快。” 他加快速度,超过了危从安,先跑上了被清晨薄雾笼罩着的布鲁克林大桥。 没有跑出一百米他就停了下来,蹲下去,好奇地看着什么。 “看什么呢。” 跟上来的危从安也停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才发觉他是对系着各种乱七八糟玩意儿的栏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曾经一度布鲁克林大桥行人径的栏杆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锁。 全世界都一样。有个水池就要扔硬币,有座桥就要系情侣锁。 虽然纽约警方在桥上张贴了各种警告标志,增派了巡桥的人手,定期会清理一批锁以减轻大桥压力,但仍然阻止不了行人或游客偷偷地为自己的情感做一次见证,更有人开始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系在围栏乃至于缆索上——布条,耳机,垃圾袋,内衣,甚至于计生用品。 全世界都一样。越是被告知不可为,有危险,越要去反抗,去挑战。 蹲着的戚具宁抬起头来,指着栏杆对危从安笑:“喂,咱们也挂一个。” 危从安压根儿不想理他,一甩头就继续往前跑了。 戚具宁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怎么,友情就不能锁死吗。你太狭隘了。” 一时找不到趁手的物件,戚具宁脱了鞋,笑着把左脚的袜子系上去打了个死结。 他做好这一切后,危从安已经跑进雾中,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他赶紧穿好鞋,站起身,甩开腿,跟了上去。 “喂,等等我。还要跑多久啊!” 危从安的声音远远地从清晨的薄雾中传来。 “下桥就到了!” “我回酒店了。”现在的戚具宁站起来,双手插袋,“明天早上六点四十五。你知道在哪里找我。” 他很快地转身走开,只留下一个潇洒中又带点萧索的背影。 而危从安在长椅上,端坐成一座雕像。 没一会儿,一名戴着鸭舌帽,穿着呢大衣,其貌不扬的华裔男人默默地走过;在危从安的面前他迟疑着,暂停了脚步。 是边明。 衣领竖起挡着风;边明侧头看了脸色肃然的危从安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更深地将那张毫无记忆点的脸埋在竖起的衣领里,继续向前走去。 他看起来是在沿着河岸散步,但其实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戚具宁;两人一前一后,既亲且疏的背影,渐渐远去。 危从安仍然坐在那里。 他和贺美娜在邦克山纪念碑上还没有下去之前,后者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危从安啊,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了——” 他的心无缘无故地就漏了一拍。 她想问什么? “你看,地板上这个被金属网遮住的,可以直通地面的圆洞,到底是干什么的呀?”她以手指着她不明白的地方——从那个被金属网格覆盖着的圆洞可以一直看到碑底,他们开始登碑的地方。 “这以前是电梯槽。可以快速地将军需物质送到碑顶。” 她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样我就都明白了。谢谢啦。” 时间快到了。他也要快速地把她送回戚具宁身边了。 她正准备下第一级台阶时,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等一下。” 她转身,不明就里:“怎么了。” 是啊,他怎么了。 危从安眼睛看着别处,叹了一口气:“机会难得,我还是教一教你怎么拍照吧。” “你?”她看着他,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教我拍照?” 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我听说如果要拍出很自然的照片,可以用手比划数字。从1比划到10,这样会生动一些。” 她好像某一次浏览网页的时候也看见过这个说法,于是点头表示赞同:“你说的有道理。” 他拿出手机:“那你站到窗边去,试一试。” 贺美娜迟疑了一下,乖乖地走回窗边;大自然有着最好的滤镜,傍晚温柔的光线,映得她一双眼睛愈发黑白分明,一张脸愈发白里透红,整个人散发着一层楚楚动人的光泽。 第94章 她迟疑地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放在面颊边,比了个一。 停了一会儿她又加上一根中指,成了胜利的手势:“……可你不是说比v已经过时了吗。” 他看着手机屏幕,低声道:“继续。” 她不太自然地圈起拇指食指,其余三指竖起,成了ok的手势;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自己额头上弹了一下。 “为什么弹自己。” “觉得自己好傻。”她说,“想把自己弹清醒一点。” 他抿着嘴笑;然后是四;五;六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做到七的时候她已经憋不住笑;再比了个八,托着下巴,她终于笑得不能自已,弯下腰去。 “不来了不来了。这不是我的风格;你肯定是在捉弄我。” 从一到八,已经够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下去,她突然停住,差点撞到身后的危从安。 危从安揉了揉鼻子:“怎么突然停下来。” “刚才拍的一定要删掉。” “知道了。” 走了几级台阶,她又停住,转过身来看着他。 “危从安。我们现在也是好朋友了,对不对。” 他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她将他的笑当做默认,高兴地转过身去,继续往下走。 不删她又能拿他怎么办。 不想和她做好朋友她又能拿他怎么办。 这组照片他没有发给戚具宁,没有发给贺美娜,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把她和一到八的数字放在一个很隐秘的,没有联网的文件夹里,今后每年帮他倒数。 谁叫他运气不好,谦让了一次,让戚具宁先抽中了方块三。 他只想留下一点专属他一个人的回忆。 第二天早上,布鲁克林大桥下一个小小的街头公园。 戚具宁穿一件荧光黄的短羽绒服,坐在篮球场旁的看台上,埋着头摆弄手机。 他脚边停着一只篮球。远远看上去就像个刚上中学的少年,正在等同学来一起打球。 那时候的危从安和戚具宁就一直跑到了这里。公园里有数块篮球场地,虽然还很早,但已经有人在打球了。 其中有个高壮的华裔少年在靠近看台的场地上,一人一球练着扣篮——他一次又一次地高高跃起,将篮球扣进篮框,砰砰作响。 “你在这里等着。” 危从安走过去喊了那少年一声,他本来整个人吊在篮筐上,听见有人喊他,一跃而下,一脸笑容地迎上来和危从安击掌拥抱。危从安对他说了几句话,他看了看站在稍远处的戚具宁,点点头,又走到另一边场地去和那边正在打球的几个青年交涉。 华裔少年本来就在这个街区长大,和这些少年从小认识,密谈了几句之后,他们朝戚具宁和危从安看过来,彼此颔首示意。 危从安对戚具宁道:“等会跟他们打。我们先热热身。” 戚具宁一边热身,一边观察着场中正在打球的少年。他们虽然身体素质很好,但打得很随意,并没有什么章法,不像是受过系统训练的样子:“和我们的打法不太一样。不过我们两个联手,再加上刚才那个能扣篮的小朋友,应该可以拿下。” 危从安失笑:“你这样觉得?” “这附近有两所公立高中。学生经常来这个公园打球。”他朝另一边的看台抬了抬下巴,那里稀稀落落地坐着数十个戴着棒球帽的中年男人,“你看那边坐着的,都是纽约各个大学校队的球探。” 戚具宁一挑眉:“这可不好。万一看中了我们怎么办。我是去打nba啊还是回家继承万象好呢。” 危从安懒得说他做梦了,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一会儿热身完毕,两人换上篮球鞋,下场。 他们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跑完差不多八英里还可以打一场3v3。危从安控球比戚具宁好一些,持球运球传球都很老练,就好像球上有一根线黏在他手上一般,别人很难抢得走,所以总是打控球后卫的位置;戚具宁投球准头好,上篮,投篮,中投,尤其三分球,他站在三分线外,轻轻松松地跳起,手一勾,就能将球投进篮框,所以打小前锋。而那个和危从安认识的华裔少年就充当中锋了。 答应了华裔少年要和他们打一场的几个小兄弟看他们这两张陌生面孔,白白净净,英语流利,料想是装腔作势,便不太看得起,只当是和他们闹着玩玩罢了,一开始根本没认真对待。没想到这两个斯文人打起球来却凶猛无比,而且配合默契——危从安一持球就在戚具宁的掩护下直接突破防卫进入内线,一个急停跃起投篮,拿下两分;紧接着对方发球他也利落截断,一个长传把球交到戚具宁手上;戚具宁朝外带球,在三分线外转身跃起,轻松一投,又是三分。 那些小兄弟被他们行云流水的这一套给镇住了,再不敢大意,拿出十分精神来认真对待。 然后戚具宁和危从安就被完全地打垮了。 他们在中学的时候也算是打得很不错了;大学时虽然加入了皮划艇队,但也没忘了偶尔练一练。要知道戚黛专门请过专业教练来教过他们两个——只要是戚具宁和危从安想学的东西,她总是给予最大支持——但是他们两个就是打不赢这些街头公园随便找的野球少年。他们每个人只有两只手,而对手似乎各个都是三头六臂;尤其其中有一个少年,身高可能刚过一米七,整场球戚具宁都只能看到他的头顶,极其灵活地穿梭来去;结果有一次他上篮时,这个小家伙突然弹起来,拍走了他手上的篮球。 被他盖了帽,一米八五的戚具宁整个人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错愕地去看那小弹簧穿的球鞋——不过是一双极其普通的耐克而已。 虽然华裔少年打得不错,扣了好几个篮,仍然没有能够力挽狂澜;结果当然是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 不过也有意外之喜,他们输了比赛赢了敬意。对方很惊讶,赛后聊天时,言语中也颇有欣赏之意——处于劣势却一直很顽强,难得是默契一直在线,不急不躁。 于是约了第二天同一时间继续打。 “我们策略不对。”边明开车送他们回去的路上,戚具宁和危从安商量战术,“应该这样……这样……一定能赢。” “还有那个小朋友,配合上太不行了。” 过一会儿他又找到另外一个原因。 “不该把袜子脱了。我的脚起泡了。” 他脱了鞋子给危从安看,果然大拇指旁有一个硬币大小的血泡。 “那明天还打吗。” “当然!” 虽然输了,但是两个人兴致很昂扬,毕竟见识到了真正的高手,学到不少东西。回去后危从安洗了个澡就去上班了,而戚具宁由边明处理了脚伤,拿上相机出门逛去了。 边明照例是跟着的,不过并不在他眼前晃悠;到了晚上戚具宁对危从安说了一声不回家,自去外面眠花宿柳。 危从安也懒得问他是不是昨天那个。他本来就喜欢独居,乐得他们两个都不住进来。 第二天戚具宁又是早上同一个时间点回来了。他们再跑去那个公园,还是那个华裔少年在等他们;这次他们没有分后卫前锋,一有机会就拼命进攻,同时也没忘了给队友打配合,昨天一直自顾自的华裔少年也开始给他们喂球——结束时分数比昨天好看一点,但还是不出意外地输了。 你进步,人家也会进步。你改变,人家也会改变。 这一次回去的路上戚具宁有点沉默,危从安和他说话,他也在走神。回去后危从安照例是洗澡上班,而戚具宁坐在沙发上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拿上相机出门了。 晚上他还是没回来。 第三天依然重复前两天的日常;就这样被全面碾压了一个星期,戚具宁也差不多逛完了整个下城区。 这天他告诉危从安自己不外宿了:“晚上吃什么?来点中餐。” “行。” 危从安下班带回来唐人街的外卖;两人坐在厨房里吃晚饭。 “明天还打吗。” 戚具宁戳着菜里的虾仁。 “不打了。” “要不要去洛克公园试试。” “不去了不去了。”戚具宁摆手,“这样不行。就算打一个月,一年,也赢不了。我认输。” “对。确实打不赢。”危从安垂着眼帘,夹着外卖盒里的炒面,慢悠悠地说,“只有你自己试过了,才能告诉自己做不做得到。做得到就尽量做到最好;实在做不到就坦然接受。” “你有很多能做到的事情,但这一次你亲自品尝失败的滋味,亲口说出赢不了这三个字。这很重要。” “至于其他人——说你好,说你不好,都是废话。” 原来他是用这一个星期的比赛来磨砺他的性子,叫他不要把蒋毅的精神控制放在心上。 戚具宁点一点头,深以为然。 “我明天回格陵。” 第95章 “我送你。” “对了,和我们打球的那个小朋友叫什么。” “j.l.” “以他的身体素质,爆发力和弹跳力,不打职业联赛可惜了。” “你眼光不错。他接受专业训练已经有六年,现在在nyu读一年级,是校队的主力,年中会参加选秀。对了,今天不是拍了合照吗?我发给你。”危从安放下筷子去拿手机,“tnt每年也会与球队合作,赞助三到四名新秀。我很看好他。” 戚具宁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找他来和我们一起打球。” “不仅仅如此。他是个独行侠的性子。”发完合照,危从安放下手机,抱着胸,对戚具宁笑了一笑,“他很需要知道合作的重要性。” 戚具宁想了想这一个星期以来那华裔少年打球风格的转变,果然察觉出了一些有趣之处,笑着指向危从安:“好,好,好你个危从安。你这是一箭双雕啊。” 不是不得意;危从安抿嘴一笑,重新拿起筷子。 “吃饭。” 第二天是个周末,危从安开车送戚具宁去机场。 边明自己开辆车在后面跟着。 副驾驶上的戚具宁将手肘支在车窗上,托着腮,看着窗外;他突然转过头来问危从安:“你去过格陵的西城区吗。” “嗯?可能路过一两次。没什么印象。” “我这几天好好地逛了逛下城区,尤其是富尔顿街。我也去了区立图书馆看了些资料。我觉得下城的发展轨迹有点像格陵的西城。” 危从安皱眉道:“哪里像了?” 原本是金融中心的下城区曾因为恐袭事件一蹶不振,一些大的企业对这里失去信心,纷纷迁走,导致整个区经济急剧下滑;后来纽约市政府重建了社区与公共设施,制定了多元化的振兴策略,慢慢地又让下城重新成为了世界金融之巅。 而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西城区因为有纺织,冶金,能源三大行业,曾是整个格陵的经济支柱。但随着产业转型,这三个行业全部衰败了,数次破产重组也救不了它们。现在整个西城与格陵比起来,简直落后了二十年。 “这种蓬勃到衰败,再到振兴的轨迹完全可以在西城复制——也许我们可以参考下城区的成功经验,对西城进行改造。” 听他这么一说,开着车的危从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据我所知,整个西城原有的三家大厂都自成一个小世界。住宅用地,商业办公用地,公益事业用地混合在一起,这一点确实与下城很相似——开发起来会很困难,但是也有挑战性。” 果然还是他最懂他。戚具宁高兴地一拍危从安的肩膀:“我和你想的一样!混合用地非常适合做综合体不是吗!” “开车呢,别乱碰。什么综合体?商场?医院?学校?住宅?如何设计?如何分配?你得有个具体的计划。” “我现在只有个很初步的概念。可能还要多做几个项目才能搞清楚要怎么开展。但这个概念绝对大有可为。”他兴奋地看着危从安,“会需要很大一笔资金。到时候算上你。” 危从安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嘴角微微上扬:“西城改造会是一个很大的项目。一定会由格陵政府牵头。真的能和tnt合作吗。” “当然。”戚具宁道,“到时候至少万象是我说了算。” 危从安终于忍不住笑了。 “戚总。一步一步来!” “唉!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一个人跑了多少路。身体倒不累。就是心累。”戚具宁往后一靠,叹息,“如果能有个女孩子陪着我一起到处跑就好了。” 一语成谶。 他后来真的找到一个和他一起在西城到处调研的女孩子。 只不过运气不好,那就是他第一次就抽中却嫌弃的方块三。 第49章 蝴蝶的明天 09 六点四十五。危从安准时出现了。他还是戴着一只反山发箍,穿的是一件迷彩长羽绒服;他走过来,脱下羽绒服放在一边的看台上,里面是一身浅色的运动服。 见他来了,戚具宁一伸手捞起身边的篮球,站起来,拍了两下,扔给他。 “你迟到了。” 危从安稳稳接住,运球跑至篮下,又转身传给已经跟上来的戚具宁。 “我没有迟到。你早到了而已。” 戚具宁拿到球,轻松跃起,一投即中。危从安在篮框下接着了球。 “是啊,我总是比你先到一步。跑过来的?” 危从安点头,将球掷回给他。 “看来你还真是宝刀未老啊。” 戚具宁接着了球,突然不想投篮,朝危从安扔回去。没想到后者没接住,砸了个结结实实。 他指指戚具宁身后的方向:“那边。你看到了没有。” 他刚才就已经看到了。 不远处的高楼上有一块led屏,正是j.l.代言某一知名运动品牌的巨型海报。 当年那个华裔少年已经是某支nba球队的绝对主力,正如日中天。 两个人都想起了曾在这里打球的日子。 “不热身了。直接开始吧。”戚具宁道,“简单点。1v1。谁先得到5分,谁就赢了。” 他们永远都在同一条船上,所以他们从来不对抗。这是他们第一次打1v1。 危从安看着他。 “然后呢。” 戚具宁很快地说:“输了的人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件事情。” 危从安立刻接话:“赢了的人要提供三个选项。” “好!”戚具宁喊了一声边明,“你来做裁判!” 他们掷硬币决定球权;危从安发球,他一持球就直接推进到内线,起跳投篮,但戚具宁贴的很紧,同时起跳把球拍掉了。紧接着戚具宁朝外带球,危从安又直接把球给截断了——他们都太知道对方的套路和弱点,每条路线,每个动作,都了如指掌;以至于一开始的十五分钟里,谁都无法突破进球;这真的是太痛苦了。 可是因为以前就有过沉痛的输球经验,他们打得并不急躁,慢慢地找着机会。 后来还是戚具宁先找着了破绽,晃过了危从安,投进了一个2分球;随即危从安也插入内线投中了一个2分球。 又过了足足五分钟,危从安才再次甩开戚具宁,突破内线,投进了第二个2分球。 比分成了4比2。 看着唾手可得的胜利,危从安突然变得有点急躁。他跑了快十英里过来的,确实有点力不从心了;他打算制造犯规,罚球进一个就赢了;但落后一分的戚具宁反而沉下心来,一点也不急躁,很谨慎地运球,跑动,防守,不给危从安任何机会。他知道他的体力有点跟不上了,耐心地等着;终于叫他寻到一个空隙,背身运球,在三分线外转身跃起,一勾手——篮球在空中投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yes!”戚具宁大吼出声,“yes!” 他紧紧地盯着危从安,露出了得意又霸道的笑容。 “我赢了。” 当年他真的把他教的很好,很好。 满头是汗的危从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他抬起头来,看着戚具宁。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戚具宁紧紧地盯着他:“我知道你维特鲁威的股份托管合同马上就到期了。不要续约,让我代持半年。只要半年,半年后我还你28%的股份。” 他手上维特鲁威的股份一直托管在格陵的一家律师所,近期也确实到了要续约的时候——危从安犹豫了一下。 托管和代持不同;托管仍然需要股东本人同意才可以代为出面行使各项权利。但是这25%的股份一旦交给戚具宁代持,那危从安的名字就会从股东名单上隐去,所有的决定权都让渡给他。 刚收购拜尔酊的时候,戚具宁不想万象的占股比重太大,自己私人拿了钱出来入股,同时危从安也投了一笔钱——他的入股为维特鲁威背书,使得后者能在刚刚被收购的那段艰难时期里顺利地拿到几家海外药企拳头产品的代理权,平稳度过。 收购拜尔酊一役对他们两个来说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之所以改名为维特鲁威,也是为了纪念他们的初识。就连公司章程都是他们熬着时差,空中联线,一起写出来的——要知道以tnt投资经理的身份去持股一家海外公司,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据说某些小型的基金机构有强制跟投机制,而tnt并对于跟投机制一直持暧昧态度,不鼓励,也不阻止;但你真要持股一家海外公司的时候,tnt内部的各种文件能让你签到怀疑人生。光是披露申明,利益申报,豁免协议,知识产权声明等等,他就签了七八份。 现在戚具宁要求代持他的股份;不出意外的话,他还得签好多文件——而且他很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不能答应。 “如果你觉得为难,换一个也行。” 危从安沉吟。 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一定最简单。接下来只会越来越难。 这次不像刚才那样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了。戚具宁将视线投向了手中的篮球,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告诉我,你和美娜在她生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全部的细节我都要知道——不要说你忘了,我相信你一定记得很清楚。” 第96章 他知道一定会和贺美娜有关。果然。在第二件事情上他就提了一个他绝对做不到的要求。 那么第三件事他也能猜到八九分。 “怎么,没办法和她的男朋友分享是不是?没关系,还有第三——” 他要叫他原谅丛静阿姨当年送走他的不得已。 危从安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不用说了。我不原谅。” 太可悲。 他们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戚具宁耸耸肩。 “那你从一和二里面选一个。慢慢想,不着急。” 危从安垂眼沉吟良久,终抬起眼皮,伸出手:“合同拿来。” 戚具宁拍了下手;边明带着一名律师走上前来,将一个文件夹递给危从安。 合同并不长,也不复杂,他大致浏览了一遍,又重头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快速地签了字,交还给律师。 “这是我第一次看完合同当场签名。为了这份信任,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戚具宁出国前用同意马华礼出任维特鲁威ceo作为条件,交换了万象圣何塞分部的主持权。他知道戚具宁在uni-t项目上马后一直想把马华礼给赶走——但是这件事他一定会站在他这边,并不需要去代持他的股份。 律师将合同递给戚具宁。后者一边签下自己的名字,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要以维特鲁威的名义买下9062n87的专利权。” 危从安愕然。紧接着他的大脑开始自动运算:“……维特鲁威买不起。如果转让维特鲁威持有的几个代理权,勉强能买下来。但是——但是维特鲁威没钱研发。这个药现在前景不明,万象不会批给你研发经费,也没有哪家银行会批这笔贷款。总而言之,以维特鲁威的规模,根本不应该去碰新药研发这一块。” “所以呢。” “现在维特鲁威每年至少还有个两三百万的盈利。你掏空了口袋把9062n87买回去一定把公司拖垮。对这只药的研发也没有任何好处。” “那就不要研发了。”戚具宁轻松地一扬嘴角,“买回去放着落灰,,我也乐意——谁叫我有的是公司,有的是钱。” “这是两败俱伤。维特鲁威是万象的子公司,总得听总部的意见。” “你和我的股份加在一起有62%,万象只占27%。按照我们俩写的公司章程,拥有30%以上的股份才能行使一票否决权。所以万象不同意也没用。大不了撤资。” “我会买下万象的股份,将维特鲁威独立出来。” “戚具宁,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戚具宁冷笑,“你帮我设计派对t恤的时候,不就说过这是她最在乎的东西。我是她的男朋友,帮她把她最在乎的东西买回来,难道不令人感动?” 危从安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咬着牙,腮上显出深深的痕迹。 “你想知道我在自由之路——” “不要说了。你已经在合同上签了字,就不要告诉我。我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戚具宁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示意律师将合同收好,“我现在就一个想法——她越珍视的东西,我越要想办法拿到手。然后看她怎么求我。” “戚具宁,我在和你谈公事。请不要把私人感情扯进来做商业决定。” “wow,今天真是奇迹日。”戚具宁轻轻拍了拍手掌,“不要用私人感情做商业决定——这话居然是看上了我的女朋友,主动退出麻省市场的危从安告诉我的。” 再次被他说中心事,危从安一时语塞,狼狈不堪;戚具宁双手插袋,后退了两步,眼睛看着别的地方,又冷漠地说出一番话来。 “危从安,我和你说实话吧。我也没有多么的喜欢,多么的非她不可。当初也是因为被蒋毅设计,和戚具迩斗气,她又拼命追求我,我才带她一起出国。这一年多来,和她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很快活的,圣何塞的项目也很顺利,到目前为止,我很满意这种生活——倒是她,好像以为可以要求更多。” “我就是想看看她这么一个忠于自我的人,为了9062n87能屈服到什么地步。”他笑着朝他走过来,“jasmine说很愿意和我,还有她,一起试试——” 他在危从安耳边低声说了一个令人脸热心跳的词。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危从安听到时眼底也有一闪而过的邪恶欲念。 但他的心立刻被呼啸而来的愤怒攫住了。 “你疯了!” “你第一天认识我?我就是疯子!你永远的疯子朋友!”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维特鲁威买9062n87的专利权,所以骗我签代持协议——” “我没有骗你,愿赌服输。而且我也给了你三个选项。是你没有选另外两个——甚至连听都不愿听第三个!” 多说无益。 危从安转身走向看台,一把拿起羽绒服,抖了抖灰,头也不回地离开。 “危从安!” 戚具宁在他身后高声喊:“危从安!今天也有可能是你赢。我很好奇——如果你赢了,你会要求我做什么?” 他会要求他做什么? 他刚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说过了。 “所以你决定要美人,不要江山。” “美人就是我的壮丽河山。” “不开玩笑。如果你是认真的——对她好一点,久一点。” 他知道,她一直以来爱着的都是戚具宁。 即使做傻事,也是因为得不到回应。 他只希望他能好好对她。 可是他不肯。 维特鲁威与df中心就9062n87专利权的转让进行了初步洽谈,进展很顺利。没想到的是双方刚正式坐到谈判桌上,戚具宁在明丰的内线突然打电话告知他明丰将加入战局。 戚具宁接到电话是凌晨,那边传来的消息令他一下子清醒:财大气粗的明丰派出了一名对海外市场有着丰富经验的代表,提出了一个有利于双方发展的双赢计划——从签订合约开始的半年内他们负责为9062n87提供50%的研发经费,半年内如果没有进入一期临床,那么明丰就以80万美金的价格买下9062n87的专利,并获得df中心目前两只已进入三期临床药物在亚太区的优先销售代理权;如果半年内进入一期临床,那么df中心就将9062n87在亚太区的临床研究及优先销售代理权授予明丰或其指定利益方。 他听对方将明丰的计划说了个大概,大为震惊——明丰这番操作会让维特鲁威毫无胜算;并没用多少时间,他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立刻打电话给危从安。 那边仿佛知道他会打来,只响了一声就接了。 并不给危从安说话的机会,戚具宁已经厉声道:“你出卖我!二十年的兄弟,你在背后捅我一刀?!” 他难道觉得他会束手就擒? “戚具宁。想想你说的话。再好好想一想你做过什么。”危从安冷冷道,“说得难听点,我们都不过是在做商业决定罢了。” tnt持有明丰4.9%的股份。明丰的股价一向稳健——但是tnt不喜欢稳健。如果明丰能顺利与美东最大的新药研发基地df中心成为战略合作伙伴,股价一定会疯狂上涨,双赢就变成了三赢。 “少给我冠冕堂皇!麻省市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半分好处也没有!” “那你就别操心了。我用来换jeff hanson的一个人情也不错。对了,据我所知,万象正打算回购拜尔酊原技术总监手上3%的股份,到时占股30%的万象就可以行使一票否决权——” 戚具宁不可思议地厉声质问:“你连蒋毅也用上了?为了阻止我,你去联系蒋毅?!” “我没有找蒋毅。我联系了具迩姐。所有人都在阻止你,你还不觉得自己错了?”他放缓了声音,“戚具宁,她是你的hotopia。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电话那头,戚具宁的呼吸声非常粗重,恼火之极。 “我最后悔的就是让你带她去了自由之路。” 他重重挂了电话;危从安打回去,他没有接。 他皱着眉,从schat上发了一个问号给他——他不认为他们谈完了。 他的问号刚发出去,戚具宁就发来了一段11秒的监控视频。 危从安点开;画质有点模糊,但看得出来是从上往下拍着一方门廊。门廊外的黑白线条是夜雨急落。门廊内一男一女站的很近,应该是在交谈,突然那男人抓着女人的手,将她一把推到墙上压住,看上去像是质问,又像是接吻。 这是玻璃穹顶下的监控视频。 这是他在生日派对那天欺负贺美娜的影像。 危从安的大脑轰地一声炸开。 这种监控视频在本地服务器上最多只保存七天——所以戚具宁早就知道了。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他原本在输入框里打了几个字想要继续劝戚具宁,现在抖着手全部删掉,坦承是自己逾矩:“是我强迫了她。和她无关。” 第97章 戚具宁立刻发过来一句话。 “邦克山的加冕视频,也是你强迫的么。” 免得他乱猜,戚具宁很快就公布了答案。 “superhome 3.0的防火墙就是个筛子。不知道是你幸运还是精明,早早就离场了。也可能只是比较冷酷?” “不过你对我的女朋友,可真是一点都不冷酷——在邦克山上是温柔似水,在公寓门口是热情似火啊。” superhome正卷入随意标记及泄露用户信息的丑闻;甚至有跟踪者利用superhome的安全漏洞潜入受害者家中,险些酿成惨祸。为此superhome的股价一泻千里,陷入被恶意收购的危机。 而tnt早已在最高点离场。 一如当年在估值最高时抛弃了享飞一样。 tnt会以最快的速度,最大化地榨干每一个项目,然后弃若敝履。 当年万象没有选择和tnt合作是明智之举。 而他现在阻止维特鲁威收购9062n87有多少是理智挂帅,多少是感情用事? 见他哑口无言,戚具宁又发过来一段更长的监控视频。 “完整版送给你。你可以和邦克山视频一起,看上一千遍也不厌倦了。” “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删掉superhome里面的她?是不是觉得虚拟的她还是不如拥有真正的她来得痛快?” “真正的她是我的!” 危从安无话可说。无地自容。 所有不道德的行为最终都会曝光,他不该心存侥幸。 可是被戚具宁知道了,他反而有一种彻底解脱的痛快。 是他做错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只能抛下一切尊严,求他。 “我知道她是你的。她从中学开始就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人。”全是他自作多情,“戚具宁,请你不要伤害她。” “那你走。越远越好。”他承诺,“维特鲁威会退出谈判。” “你离得越远。我们会越好。” 危从安很快回复了一个“好”。 面对格陵的药业巨头明丰,维特鲁威很快宣布退出9062n87争夺之战。而明丰也开始不紧不慢地与df中心洽谈合作,更是在tnt负责麻省市场的合伙人jeff hanson的协助下一举以非常好的条件拿下了几种药剂的亚太区独营权。 明丰股价在这期间升了不少,大家都赚得很开心。9062n87本来就只是个幌子,最后明丰没有买它,但也已经满载而归。 jeff hanson知道这三赢局面是危从安带来,邀请他参加庆功会;危从安谢绝了。 为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boyer-chauffier联合财产保险公司的合同,他出差去了欧特维尔,一呆就是三个月。 又过了一个月,格陵万象在美东时间的凌晨三点出了公告。 万象集团与df中心的新药研发部门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协议约定,万象通过新设医药投资基金投资df中心后,df中心将目前处于临床前研究阶段的9062n87开发tnbc疗法的独家使用权转让给万象下属子公司维特鲁威生物科技。 所以最后蒋毅出手了?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买9062n87? 危从安早上看到这条公告,立刻打电话给戚具宁,打了好几个对方都没有接——他在df中心做过新药的项目,他不认为9062n87卖给维特鲁威之后,还有机会做到一期临床。 除非万象支持,除非维特鲁威倾全公司之力去做,这个药的研发将变为一纸空谈! 见戚具宁故意不接电话,他又发schat给他。 “你用什么和蒋毅做交易?” 他没有回复。 “戚具宁,你答应过我——你的代持到下个月就结束了!” 戚具宁立刻打了视频电话过来。镜头里的他睡眼惺忪,胡子拉碴,懒懒地倚在床头:“所以呢。” 危从安发现他正在波士顿的家里,并睡在贺美娜的房间。 “我会收回维特鲁威的股份。” “收回了你又能做什么。”戚具宁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危从安。我知道你回纽约了。我警告你,截止到目前这一刻为止,我和贺美娜仍然是情侣关系。我们的问题都解决了。我们现在过得很好。” 他知道他们仍然在一起。 闻柏桢看来真的很喜欢她,难得地在icircle上晒出贺美娜手写的生日贺卡。 贺卡上写着:“闻柏桢先生:生日快乐。听具宁说,最近您长胖了一些,气色也不错。真好。今后也请好好吃饭。我们也会一直好好的。” 落款是戚具宁和贺美娜的签名。 他们以情侣名义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反而只不经意地露出礼盒一角,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闻柏桢感慨:“可爱的小情侣。可爱的小礼物。” 这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危从安当时看到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也许可以结束流放,回纽约了。 戚具宁朝镜头外大喊她的名字:“美娜!我改主意了!我要吃火锅!” 那把危从安再熟悉不过的温婉女声从手机里传出来。 “好的。” 他又问:“你要过来和从安聊两句吗。” “不啦。我准备早餐了哦。” 戚具宁眯起眼,对危从安挥了挥手:“她不想和你说话。拜拜。” 他关了视频,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如果我和她分手,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好吗。在这之前,请再别打扰我们。” “好。” 不知道是第几次,他们又爽快地互删了。 之后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联系过。 危从安用半年的时间就完成了今年的计划,顺利地获得了合伙人的提名。 他再次回到格陵,准备卖掉mediax。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着急忙慌地干什么。 然后戚具宁发邮件告诉他,他们分手了。 还说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他不知道,谁更像笑话。 现在他和她又见面了。 她不是说不回格陵,要留在波士顿么。 还是说9062n87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还是说和戚具宁分手了,她不想留在伤心地? 他甚至还见到了只存在她口中的那个侄子,两次。 确实比同龄人要瘦点矮点。 又通过她的侄子,知道了他有个刚刚恢复单身的姑姑,童言无忌,热心牵线。 他们同乘电梯,她不想他送她;他约张家奇夫妇吃饭,她也称忙不来。 种种迹象都说明她并不想面对他。 所以是只有他耽于过去? 与张氏夫妇饭叙的时候,他借着酒劲向张家奇要了她现在的电话号码。 张家奇为难地说:“我没有啊。她是我老婆的闺蜜,我怎么会有她的电话号码呢?那不合适。” 酒意涌上心头。他问:“这是不合适的举动吗。” “当然。不要和自己伴侣的朋友太亲密。也不要和自己朋友的伴侣太亲密。这是人世间的绝对真理。” 原来如此。他还不如张家奇活得通透。 不过张家奇还是想办法给危从安弄到了贺美娜的电话号码。 在他下定决心打给她之前,她说要谈谈。于是他立刻开车过来。 所以现在他们又坐在了同一台车里。 曾经……融洽?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对他们的过去用这两个字就形容完了。所以这大半年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颠沛流离,受尽折磨,而她只是轻飘飘地一句“我在等你道歉”——可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可以道歉。 那她对他的恣意妄为是不是也该有个说法? 贺美娜,你为什么敢做不敢当? 他原打算永远埋藏这段秘密;但她想粉饰太平,那就不行。 因为她,他的尊严,他的原则,他的朋友,都没了。 一无所有。 而她好像什么责任都不愿意负,眼神还是那么纯真!纯真到让他想把她再次紧紧按住,问一问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他咬着牙:“所以——你生日过后的第二天,在schat上对我说了什么,不记得了?” 她愣住了,良久才道:“生日过后的第二天……我11月19号的生日……就是……就是去年的11月20号么?” “对。去年11月20号上午10点44分。你对我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吗。” 他都觉得自己在胡搅蛮缠——大半年前的事情了。但是他不相信她会忘记。 他记得这么清楚,一定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他这样重视,她也不敢怠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她出声轻问:“说了什么?” 她现在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真是让他无比闹心;当时那个胆大妄为的贺美娜去哪里了? “你不记得了?” “……能先告诉我,我说了什么吗。” “很好。”他干笑了一声,“原来你真的忘记了。” 这么久他在折磨自己,而她居然已经忘了。 第98章 那种极端的情绪又来了。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她对很多人说过这种话,所以不记得。 贺美娜皱了下眉。他很明显是为了这事记恨她,还记恨了这么久,反而叫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若是她直接——那他要怎么下台呢?不如先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就当我忘了吧。所以我才问你——我说什么了?”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听着她轻柔的话语,危从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原是一片为他着想的好心;但是在他看来完全是推卸责任的表现。 他一向什么也不愿意告诉她。她不是追问过他的批语么,他怎么都不肯说。 这次估计也不会说了。 反正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他要是不打算追究到底,她就认了算了。 贺美娜打开车门—— “具宁去圣何塞了。你要我来爱你疼你,直到他回来。” 这句话一出口,空气都凝固了。 ……她趁戚具宁不在的时候约他? 他觉得……被羞辱了? 所以他删了她。 所以他收回了王冠。 所以他指示他的下属否决了9062n87的后续研究计划,撤走经费。 所以他唆使戚具宁,鼓动明丰,联合万象,从df中心买走了9062n87,叫她追求一生的事业从此中断。 他践踏她,羞辱她,逼迫她,碾压她,原来是为了这句话——就为了一句混帐话! 贺美娜很想捂着脑袋,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他大叫,把所有的戾气都发泄出来;或者伸脚踹开车门,潇洒地下车走人;又或者干脆就狠狠地甩他一巴掌——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 即使是现在这个局面,她的性格也限制了她无法做出那种激烈的反应;她重新坐回副驾驶座,轻轻关上车门。 明明还没有进入秋天,她浑身都是冰凉的,背脊上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连牙齿都在上下打着颤。 “……你很冷?” “没有。” 他伸手,迟疑了一秒,打开空调。一阵热风喷到贺美娜脸上。 “热风?” 这个天气开热风?什么意思? 他没有作声,停了一秒,又伸手把空调关了。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不过她也挺傻。 大脑一片空白,贺美娜突然侧过脸来,对他笑了一下;那是一种惺惺相惜的笑,为了两个傻子。 危从安简直要疯了。面对他的质问,她不仅一句回应都没有,还笑?那甚至是带着一点轻浮的微笑;渐渐地,她笑得愈发轻佻,伸手捂着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就这么不在乎? “你笑什么。”他问,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加重了语气,简直气急败坏了,“我问你笑什么。” “开心啊。”她说,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开心所以笑了,不可以吗。” 在他眼里,她原来是这种人。 过去的大半年里,好多想不通的事情终于有了解释,她当然开心。 她以手背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伸手将贴在额头上的发丝捋了捋,挽到耳后;又咳嗽了两声。 “所以你想听我说什么?想听我道歉?对不起。我不道歉。”她慢吞吞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因为你不配!” 轻叱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这大小姐脾气真是突如其来又不合时宜,噗嗤一声又笑了。 危从安听到这句话,扶在方向盘上的手使劲握紧;手背显出青筋来——他应该让她下车。她都这样说了,他应该叫她滚。 可是他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道不道歉无所谓;配不配也无所谓;但是如果她再次打开车门,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即使她说了他不配,他仍然不舍得让她离开。 就算不配也要这样呆在他的车里,最好呆到地老天荒。 看哪,他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也难怪,在他看来恬不知耻的她一定是疯了。 那股笑劲儿终于过去了。贺美娜轻轻地揉着心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咳嗽了两声。 她眼神有点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又没出息地心疼起来。 他想说——算了。不配就不配吧。过去就不提了。以后怎么办?我们以后怎么办? 不待他开口,她走神地问,声音像幽魂一般:“你最近在见什么人吗。” 他恍惚地回:“什么?见什么人。” 她略定了一定神:“哦,不好意思,这是相亲术语——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女朋友什么的。” 他看着她,褐色眼睛里只有迷茫。 “你到底要说什么。” 贺美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此刻发出来的声音干哑得都不像她自己了;其实没关系,她也不想做以前的自己了。 不值得。丝毫不值得。 “我现在单身呢。如果你也是自由的——”她低着头,轻轻地说,“想做吗?” 那条要求他爱她疼她的消息,她得当面说出来才值得。 “嗯?”她望向错愕到僵住的他,又问了一遍,“危从安,你想做吗?” 第50章 鲨鱼的牙齿 01 生日派对那天,大概是白天走了太多路,太累,晚上又说了太多话,太乏,贺美娜睡得很沉。 她睡的那么沉,以至于香软的床铺也承不住这一场梦的重量;梦里她被无边的黑暗包裹,一直下坠,下坠;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想醒却无法可施,直到像一根羽毛一样飘落到一张铺着蓝色格子床单的单人床上。 单人床旁边放着一张书桌;书桌前端坐着一名小女孩。 小女孩伸手摸了摸发痒的鼻子;她有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圆嘟嘟粉嫩嫩的面颊,一头柔顺光亮的黑发长过了肩膀,额发中分,沿着发际线编成左右两股辫子,又在脑后合束,末端绑着红色的蝴蝶结,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公主辫造型。 啊,这是六岁的她! 怎么梦到小时候的自己了?贺美娜看着六岁的自己,唇边不禁露出温柔的笑容——小美娜上身穿一件大红色斗篷式短外套,下面是奶油色的小裙子和同色裤袜。椅子有点高;她蹬着一双咖啡色麂皮小靴,小腿悬在空中晃啊晃。 她记得,这是外婆买的小外套;奶奶编的公主辫;爷爷买的小皮靴,外公买的帽子;对呀,还有一顶可俏皮的贝雷帽呢?她四处望望,果然看到咖啡色的贝雷帽挂在门后的挂钩上。 可这是谁家呢?看起来好像是和她家差不多的老房子;她站起来,打量四周利落又简洁的布局,感觉这应该是个小男孩的房间;墙上有一点洇开的水渍,好像小女孩的侧脸,有饱满的额头和圆鼓的面颊。 贺美娜手肘撑在书桌上,看看水渍,又歪头看看小美娜——有点像小美娜呢。 小美娜手里拿着一支笔,对着练习簿,可爱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练习簿上只有一行字:“我一定好好学习写作文,贺美娜。” 她在——学作文? 那时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给她报了好多兴趣班,每天都有:语文,数学,外语,自然,作文,画画,体能……有些她还有印象,有些已经很模糊了,毕竟她才六岁;这是哪里呢?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哎呀,真是太抱歉了。到最后她的作文还是写的很差。她这部分记忆以及学的知识应该是已经全还给那位老师啦。 有人敲了敲房门。 “美娜。老师可以进来吗。” 小美娜立刻丢下笔,并且推得远远的;她转过头:“丛老师!是我妈妈来接我了吗?” “还没有呢。” 一名容貌清秀,背脊微佝的青年女性开门进来。 贺美娜惊呆了。 丛静老师? 她曾是丛静老师的学生?那……那这里是危从安的家?这是他的房间?这是他的床? 丛静温柔地对小美娜说:“你妈妈还没有来呢。” “哦。她可能和我爸爸看电影去了。我听他们说,最近有一部电影很好看很好看。” “是钟晴演的《荒野孤雏》吗。确实不错。” “我不知道欸。” 贺美娜背着手,站在门边,无奈地笑。生在厂区,长在厂区,工作也在厂区,一辈子没有出过明珠路的贺宇和胡苹那时候是一对不太懂得人情世故的年轻夫妻。他们年纪轻轻就有了孩子,双方父母为了照顾第三代又住的很近,每天都被拘着的他们总是借送女儿上兴趣班的时间去过过二人世界,有时候就会忘了时间。 在他们作为最小的儿女被父母宠爱的前半生里,这世上的事情都很简单。晚点去接女儿下课也完全无伤大雅,只要说两句谢谢就好了。在贺美娜印象中,她所有的兴趣班都是在格陵大这里上的,格陵大的老师都很和蔼慈爱,没有谁因为要多带她半个或一个小时而嫌弃,反而都很喜欢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最后她立志一定要来格陵大学读书的原因吧。 第99章 谢谢这里让她的童年回忆起来都是暖暖的。 “没事。老师其实是想问你饿了没有。” “嗯。我饿了。” “那吃面条好吗。” “嗯。”小美娜点点头,从椅子上滑下来,跟在丛静身后走进厨房,“丛老师,我帮你呀。” “真的吗?谢谢。” 她搬来一个小踏凳,站上去,看丛静切丝瓜。 “丛老师我可以跟你学做面条吗。” 如果在家里,他们根本不让她进厨房:“好孩子,你才多大,这不是你该干的事情,学习去。” “你想试试?来。”丛静给她切了一段丝瓜,又找了一把不怎么锋利的水果刀,“你看,像老师这样切。” 小美娜看了看,也似模似样地用掌心滚着丝瓜,切了起来:“是不是这样。” “咦,美娜你学得很快呢。”丛静笑着说,“为什么作文……不过你动手能力很强。” “丛老师,为什么要让丝瓜滚来滚去地切呢?” 倚在厨房门口的贺美娜笑了。她真的从小就是个问题儿童,满脑袋都是为什么,所以妈妈限制她一天只可以问五个问题。可是丛静很温柔地都回答了;如果不知道,她就很大方地承认:“也许图书馆里有答案。” “丛老师,我妈妈说你要去外地上学了。大人也要去上学吗。” “当然。学习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活到老,学到老。没有止境。” “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这么说。” “那你喜欢学习吗。” “我喜欢。可是爸爸妈妈不喜欢。” 丝瓜面很快就做好了。丛静给小美娜盛了满满一大碗,两人坐在小饭桌前,正要开吃,屋外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阿婆。我回来了。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阿婆,给我开门呀。” 危从安?小时候的危从安? 同样坐在饭桌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的贺美娜不禁放下支着下巴的双手——他放学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紧张。 没有得到回应,他咚咚咚地敲门:“阿婆!阿婆!” “我去开门。” 小美娜放下筷子,准备去开门;可是丛静拦住了,拉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美娜你乖乖吃面好吗。你是小孩子,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 她起身走开,但不是去开门,而是打电话:“……危峨,是我。你怎么回事?小安又跑回来了……你不是派了司机送他上下学吗……我知道你们没有亏待他,但是你作为父亲可不可以上点心……我妈今天不在家。” 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是的,他一直在敲门……好的,我不开……那你叫司机赶快联系我。” 她挂了电话;只隔了数秒,电话又响了起来,她急忙接起:“……你好,是司机师傅吗。对的……你已经到家属区了?……你不知道怎么走?我在窗户这里看一下……” 她走到南面的窗边,打开,往外看:“我没看到你的车……你能看到楼栋号吗……” 丛静打电话的时候,贺美娜已经走到门边,耳朵贴上去;她听见小从安在外面抽着鼻子。 他抽泣地说:“妈妈。阿婆。我会很乖的。别不要我。” 啪嗒一声,贺美娜低头,看见小美娜不知道何时已经端着踏凳跑过来,放下,然后站上去,想要够大门上面风窗的插销,完全够不着;她想了想,又跑到房间里,吃力地把大椅子拖出来。 “好重。” 贺美娜伸手帮了她一把。 小美娜咕哝了一声:“使点劲儿就好啦,也不是很重嘛。” 小美娜把大椅子放在踏凳旁边,爬上去,拼命踮着脚,够着了大门上方风窗的插销。插销很紧,她只有指尖可以碰得到插销尾,但使不上力;她有点沮丧,早知道就多喝点牛奶长高一点了—— 咦,她顺利地以指尖勾住了插销尾。 风窗很久没开过,浮灰和细锈随着插销一点点地拔出,簌簌地落在一大一小两个美娜的脸上。小美娜伸手揉了揉眼睛,继续勾着插销往外扯,总算把风窗给拉开了两指宽的距离。 小美娜摸了摸斗篷——兜里有六颗奶糖。刚才上课的时候偷偷吃了一颗,还有五颗。 给他两颗好了。她想。 她不确定自己扔不扔的出去,于是继续踮着脚,努力地把两颗奶糖放在窗沿上,好像差一点——咦,放上去了。 她以指尖慢慢地把奶糖推出去,又突然咕哝了一句:“是有仙女姐姐在帮我吗。” 傻瓜。 我可不是仙女姐姐。 我是长大以后的你。 而且——是无神论者哦。 站在踏凳上的贺美娜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小美娜的头发。 奶糖掉下去,可能砸到了他,外面一下子没有了动静。 小美娜仰面对着风窗说:“别哭了。你吃糖呀。很好吃的。” 外面没有反应。 可能不够甜。 她也觉得两颗有点少。 她又拿出两颗奶糖排在窗沿上,慢慢地推出去。 外面那个男孩子终于出声了。 “你是谁?” 兜里只剩一颗糖了。小美娜有点犹豫——算了,还是给外面那个哭鼻子的哥哥吧;她满心都在计算自己还有几颗糖,没注意到他的问题。 “我的糖都给你了。”送出去最后一颗糖,她叹了一口气,“没有啦。” “……我阿婆呢。” “阿婆不在家。阿婆回乡下吃喜酒去啦。” 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小美娜;“好孩子,你怎么爬到椅子上去了?”丛静很小声地说,怕吓着了她,“万一摔倒就不好了。” “对不起,丛老师。”她有点心虚,偷眼瞟着自己擅自打开的风窗。 “你力气这么大啊,风窗都能打开?”丛静吓了一跳,这两扇风窗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积了不少灰,“我看看——哎呀,你的脸过敏了。”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有人正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来,随之而来的是如释重负的语气。 “安安!可算找到你了。” 小从安也愣住了,良久才开口叫人。 “王叔叔。” 王叔叔轻声缓气地说:“安安啊,你看,放学没接到你,叔叔吓得这一头的汗呀!全家人——爷爷,奶奶,爸爸,还有嗯……夏珊阿姨,都急疯了。以后放学了不要乱跑,行吗?你记得叔叔车的型号和牌照,对不对。” “我记得。” “那就好。还有,你不是喜欢打篮球吗,家里有个惊喜等着你呢——今天下午啊,你爷爷奶奶叫了工人来,在花园里专门给你装了一个篮球架。吃完晚饭,叔叔陪你打篮球,好吗。来,回家吧,叔叔帮你拿书包。” 过了一会儿,王叔叔又很耐心地开口了。 “安安,你拿别人送给爷爷奶奶的补品,和爷爷奶奶说了吗。” “我问过了,爷爷说可以。” “那我们把补品放在门口好吗。家里已经做好晚饭了,都是你爱吃的。我们走吧。丛老师,我把东西放在门口——” 丛静难堪到脸涨得通红,高声道:“我们不需要那些东西。请拿走吧!” “好的,丛老师。那我就不勉强了。真的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带小少爷走了。再见。” 他故意用了“小少爷”来称呼危从安,以提醒丛静——他们现在不在一个阶级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贺美娜错愕地看着丛静。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孩子开门?就为了多余的自尊?就为了缥缈的阶级? 她无法认同丛静的做法。 小美娜也疑惑地问。 “丛老师,为什么不给他开门呀。” “因为他应该要回他自己的家。” “不可以请他进来坐一坐吗。” “不行。因为那样他就不回家了。” 好像没隔多久,大概就是梦中一弹指的时间,小从安又来了一次。 这次只有小美娜一个人在家里。贺美娜坐在危从安的床上,只手托腮,无奈地看着六岁的自己费劲儿地在练习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挤着作文:“老狼请吃鸡……” “阿婆,开门。” 虽然不是喊她,小美娜还是咦地一声,开心地丢下笔,跳下椅子,跑到门口。 “你怎么又来了。”她隔着门问他,“丛老师去食堂打饭啦。这里的炸鸡柳好好吃喔。” “又是你?……是你吗?” “是呀。”她软软萌萌地说,“你不哭鼻子啦?” “你是——游笑桐?刘雪菲?贺美娜?秦蓁蓁?”他一口气说出来十几个名字,但是不能确定,“作文班不是五点半就结束了吗。你怎么总在我家吃饭。交钱了没有。” “我交了学费的。” 第100章 “你交伙食费了吗。” “……我不知道。我要问问妈妈。不过妈妈也可能不知道。” “把门打开。我给你算算账。” “不行。丛老师说她去打饭的时候,我不可以给任何人开门。” 门外安静了数秒。 “那你把风窗打开。”他说,“像上次那样。” “我不知道能不能打开欸……” “你上次不是打开了吗?试一试。” “好吧!” 小从安听见门内有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椅子吱呀吱呀的拖拉声,不一会儿,风窗被打开了一条缝。 “开大一点。” 小美娜奋力地够着窗户,往外拉——这次没有灰落在她脸上。 他隐约听见她在说:“谢谢仙女姐姐。” “接着。” 一小袋软糖扔进来,正好掉进小美娜的怀里。 “这是什么。”她看见包装上画着很多水果图案,全是英文字。 “我认识我认识。桃子是peach。苹果是apple。葡萄是grape。橙子是orange。”她一个个地认着,“pear,blueberry,strawberry,watermelon……” “请你吃。” “谢谢!” 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兴冲冲地撕开包装,拈出一颗粉红水蜜桃形状的软糖放进嘴里。 小从安耐心地数了十来秒,才问道:“好吃吗。” 她在门内猛点头:“好吃。哥哥,你在哪里买的,我叫我妈妈也去买。” “在伦敦买的。格陵没有。我书包里还有很多。”他说,“你打开门。我都给你。” “不行。” 他听见她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大概在吃糖,又含混不清地哼着歌儿,最后还唱了出来:“不开不开就不开!” “喂!”他使劲儿拍了两下门,“你在唱什么?是小兔子乖乖吗?我要回家,你开门!” “你回自己家去呀。我们都要回自己家。丛老师说了,这里不是你家。”她说,“要不,我请你去我家玩——” 她还没说完,小从安愤怒地大叫起来。 “我妈不会这样说!你到底是谁?你凭什么说这里不是我家?”他使劲儿地拍着门,大声叫道,“你吃了我的糖,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小美娜不甘示弱,大声地回答:“可是我也请你吃奶糖了呀!哎呀!” 一个没拿稳,她手中的软糖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能吃着他的糖,还说这么伤人的话呢?小美娜? 你可以不给他开门,怎么可以乱说这不是他家呢? 贺美娜缩回手,抱着胸,皱眉看着六岁的自己。 楼道里响起纷沓的脚步声,说话声,好像很多人上楼来了。 “小安!”一把苍老而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不要胡闹了。” 门外突然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贺美娜才听见小从安喊了一声。 “爷爷。” “您带他回去吧。”这是丛静的声音,“我没——” “我知道。你别说了。我来跟他讲道理——好孩子,和爷爷回去吧。你七点钟还有数学课哪。你不是很喜欢新的家教老师吗?你不是答应了老师参加下个月的数学竞赛吗?你如果不回去学习的话,怎么参加竞赛?你不想拿个好名次吗?你是有好胜心的,对不对。” “小安哪,爷爷为了你,就算腿脚这么不方便,还是坚持要一步一步走上来,接你回家。”这是王叔叔的声音,“你是个好孩子,一定很心疼很愧疚,对不对。” “还有你看,楼梯这么窄,咱们把后面的人都堵住啦。这都是学生家长,来接小孩下课的。我们就不要挡着别人了,好吗。” “是的是的,不好意思啊,丛老师,给你添麻烦了。我们来晚了。” 这是外公的声音!这是外公去世后,她第一次这么真切地听到外公的声音! 贺美娜激动地扑到门口,想要打开门看看外公—— 小从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很沉着地说。 “我要在这里等一等。爷爷,阿姨,你们接谁呀。”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礼貌?是要等她出来教训她吗? 小美娜对着门大叫:“外公外公!不要告诉他!我吃了他的糖,没有给他开门,他生气了!” 外面的大人好像有点吃惊,小小地混乱了一阵,但很快就达成了一致,一拨人小声地劝着小从安,总算把他劝走了;丛静拿出钥匙开了门,但是门被椅子挡住了只能打开一小半:“辉辉?” 小美娜从客厅沙发后面露出个小脑袋:“走了吗。” “辉辉,过来把椅子移开。” 她赶紧跑过去拖走椅子:“走了吗走了吗?” “走了走了。”胡苹对她做了个鬼脸,“别怕。外公在这儿呢。” 外公对丛静不停地道歉,下楼的时候又训斥胡苹:“你都是当妈的人了!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把孩子往老师家里一扔就不管了呢?太不懂事了!太不懂事了!” 胡苹一手牵着小美娜,一手端着一个一次性饭盒,里面是丛静给小美娜买的炸鸡柳——毫不在意地说:“爸,老师都很喜欢她,都夸她漂亮可爱。没事儿的。长得可爱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对不对,辉辉?” “不要说了!唉!你自己都生孩子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呢。以后我来接送辉辉。” 胡苹牵着小美娜,把炸鸡柳往她面前一送:“趁热吃。” “妈妈,我刚才吃了好多糖,吃不下了。” “那妈妈吃了啊。辉辉,你做得对,不可以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也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糖啊!”外公无奈地说。 母女俩相视一笑,偷偷地吐了吐舌头。 一行三代人走出门洞,哎呀,天已经快黑了,一轮弦月低低地挂在夜幕上—— “喂,前面穿红色斗篷的妹妹。你等一下。” 他们背后有个男孩子大喊了一声。紧接着被严厉地阻止了:“小安,不可以没礼貌。” 胡苹回过头去:“咦,那个小孩还等着呢——哎,爸,他们家的车很漂亮欸,一定很贵。” 外公倒没有关注车,他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就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的宝贝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小从安被那个姓王的司机给拉住了,但仍然大声地喊着小美娜。 “喂,妹妹。你敢不敢转过来让我看看。” 看看就看看。 小美娜松开妈妈的手,转过身去,两只小手捏着脸颊,做了一个非常非常丑,绝对认不出来的鬼脸。 做完鬼脸,她转回身,使劲儿拽着妈妈逃也似地往前跑。 “妈妈妈妈妈妈,快快快,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贺美娜面上一阵刺痛。她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过于沉重,怎么也撑不起来。 怎么回事?黑暗中,她恍惚地伸手抚上脸颊,觉得有点发热。 还在做梦吗?她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时竟分不清那是真实的,还是仅仅存在于梦中。 她真的在丛静老师家上过课?还曾经和危从安有这样一段渊源……为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是做完这个梦,她好像一下子就记起来了:妈妈牵着她的手把她交给丛静老师;丛静老师每次看完她写的那些作文,一张震惊又无奈的脸;她甚至记起来和她一起上课的那些同学:全是女孩子——长得比她们都高的游笑桐;戴一副大眼镜的刘雪菲;小眼睛小鼻子年龄也最小的秦蓁蓁,丛老师总是表扬她…… 丛静老师的妈妈让她们管自己叫阿婆;阿婆总是很亲热地摩挲她的头顶说:“小姑娘长得满可爱,可惜是个牛皮灯笼。” 走廊上的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万向轮辘辘碾在地毯上沉闷的声音,很快消失了。她听见戚具宁与边明小声对话,好像是要后者动静小点。 她猛然清醒,想起戚具宁说过今天要去圣何塞。 “具宁!”她喊了一声,赶紧爬起来,“等一下。” 她强撑着眼皮,打开灯,下床走至梳妆台前,惊讶地发现自己一张脸又红又肿,不成个样子——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敏了,骤然见到自己变成这样,吓得“啊”地叫出声来,又紧紧地捂住了嘴。 戚具宁听见动静,停下脚步。 “美娜?把你吵醒了?” 贺美娜胡乱答应了一声;紧接着发现自己左手手背上也有一大块过敏斑。 怎么会这样?公寓里很干净;她明明没有接触过什么过敏原;想来想去,只有在梦里的时候,脸上扑过灰;还有她第二次帮小美娜开风窗的时候,用左手帮小美娜遮了灰…… 她愈发地不懂了。 那只是梦呀。 戚具宁又敲门道:“怎么,喊了一声,就没动静了?不出来送送我?” 他笑着说:“擦把脸就行。不用化妆。” 第101章 “我……过敏了。” 过敏? 戚具宁紧张起来。 他知道她的体质很爱过敏;他们住在张博士那里的时候,她脸上手上三天两头就会起黄豆大小的过敏斑;不过来得快去的也快,基本上擦一两次药就能好。 而且自从搬到这里,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敏了——公寓里24小时开着新风和除尘系统,她坐的车也每天深度清洁,他尽可能的将潜在的过敏原都去掉了。 他有时候也担心过于洁净的环境可能不利于她脱敏;更怕她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过敏会变严重;即使如此,戚具宁还是觉得尽可能地给她一个洁净的环境比较好。 怎么今天突然又过敏了呢。 是因为昨天来了太多客人?还是因为……去了自由之路? 他转了一下门把手,才想起来昨天亲自反锁了。 他隔着门问:“很严重吗?” “……有点。” 除去校医室那一次,这就是最厉害的了。贺美娜甚至有点害怕——会不会好不了?一想到毁容的可能性,她的背脊冒出了一层冷汗。 她一般都会说还好;如果说有点,那恐怕很严重:“把门打开。我看看。” “不要了。我不想你在圣何塞想到我的时候却是这样一张脸。”她拒绝,“我有药,涂一涂很快会好。” “你开门。” 她坚持不开;戚具宁见劝不动她,只好道:“那你今天在家休息一天,好吗。别去上班了。” “好了,你快走吧。” 戚具宁转头吩咐边明,安排专业人士来做一次彻底清洁。 他又对门那边的贺美娜说:“你把门开一点点。手伸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嗒地一声,门把手转动,开了一条小缝,她伸出右手。 他执起她的手:“还好,很光滑。” 他突然促狭地将她往外拉。 “……哎!”她慌乱地想要甩开他,但是甩不脱,“乱来!” “你可别想甩掉我。” 她听见他在轻笑,然后嘴唇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又十指相扣,紧了一紧。 “亲一下就算你送我了。听话,哪怕有全人类等你拯救,也请停一天,不要上班了。乖乖等我回来。”. 贺美娜在门后面等了一会儿,听见外面传来关大门的声音,随即鸦雀无声;她悄悄地探出头去——戚具宁走了。 现在时间尚早;她忍着不适,用清水洗了把脸,擦干,穿好宽松轻便的出门衣服,收拾电脑,工作资料,才发现昨天忘了给手机充电,电量不足百分之十五。她将手机连上充电线,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开始熟练地涂药。 这种药还是她从格陵带来的;以前是黑色,现在配方升级,变成浅绿色膏体,在脸上抹开后凉凉的,也不显眼;涂药时贺美娜看着拇指,食指,还有脸上的药膏,突然就走神了,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 就像在梦中不断下坠一般,她也在回忆中一直沉浸,直到猛然惊醒——她望向镜中红肿的脸庞,唇角的那抹微笑将褪未褪,着实扭曲怪异。 她有点恍惚,解开束发带,取过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她出国后一直留着长发,平时上班就随便扎个马尾;休假的话她会在晚上临睡前将头发松松地编好,第二天起来再散开,会变得蓬松微卷,活泼可爱——这是奶奶教她的。 读书固然重要,可也要让自己开开心心地呀。梳一个好看的发型,一天都会很开心。这也是奶奶说过的话。 怎么不是梦到就是想到去世的亲人呢?难道人大了一岁就会变得多愁善感吗。 梳着公主辫,被所有长辈宠爱的小美娜一定很开心吧?如果能一直那样长大—— 贺美娜突然心乱如麻,快速地将马尾束好。这时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张博士从schat上发来数条消息,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他先是将昨晚的大合照发了过来:“危从安不太上相啊。好好一个帅哥,照片怎么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不过嘛,呆呆萌萌,也挺可爱。” 他甚是得意:“哈哈,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吗?” “你替他隐瞒,我就不知道啦?我们课题组新来一个医科预备生,也是格陵人,一眼就认出来啦!还说他是格陵好几代人一起看着长大的,好难得没长歪。果然帅哥天生就是众星捧月的命啊!全格陵的心肝宝贝,啧啧啧,这种压力,心理素质稍微差一点可真承受不来。” 贺美娜突然想到小从安啜泣地说:“我会很乖。别不要我。” 她心内一窒。 “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到此为止吧。他不喜欢别人提到那本书,那个外号。” “咦?你也醒的这么早?我不会去打扰他,我只是太好奇了,所以悄悄搜了搜他的资料。” 贺美娜皱起眉头——他怎么又做这种事情? 他之前就曾经私下检索过戚具宁,没想到现在又对危从安重施故技。 即便是因为过于寂寞所以做出这种事情,她仍然觉得张博士的举动有点过分了。 “不管你搜索到了什么,自己知道不就行了吗?何必大肆传播。” “没传播,我只是和你聊聊。这都是公开资料。大数据时代了,他的资料还那么少。我只在linkedin和tnt官网搜到了他的信息。还有几篇访谈提到了他。” 他把linkedin截图,tnt官网截图,还有访谈链接都发过来了。危从安的履历很简单,哈佛毕业后就进入tnt工作一直到现在。tnt和linkedin上的照片都用的是同一张戴眼镜的头像——深褐大眼,鼻梁挺直,唇角微扬,一张英姿勃发的脸,一点都不呆萌。 “你觉不觉得戴眼镜的他很可靠,很想把钱都交给他管理?唉,我查了一下,tnt的募资门槛是200万美金,我连2万美金都拿不出来。” 至于访谈,其实都只是顺带提到他而已:一篇是介绍华尔街工作的华裔精英;一篇是介绍麻省风投市场;一篇是张博士老板的专访;一篇是一名nba球员的专访;其余的几篇也都是提到一两句,连照片也无。 贺美娜知道危从安身份特殊,现实和网络上一直有些人在追踪他的信息;饶是这样低调,张博士还能把和他沾边的访谈都给翻出来,可想而知他平时会遇到些什么样的困扰。 怪不得她昨天提出加他的schat,他有一丝犹豫;除了linkedin他什么社交账号都没开通,估计也是为了避免麻烦。 “看到我们老板的访谈我才想起来老板的办公室里有他们的合照啊!之前没能联系在一起,因为他昨天没戴眼镜。现在才想起来就是他,曾经为我们的一个药物分子做过综合评估。” “新药研发也要请投资机构来做评估?” “新药研发周期那么长,每个阶段都会请专业的金融人士来评估值不值得继续做下去。哎呀,我们只是打份工,这是大老板操心的事儿。我们还是来聊危从安吧,那比较有意思!” “我还找到了丛静老师的访谈视频。原来他的妈妈并不是学中文的啊,是历史专业,后来又获得了图书馆学的博士学位,来美国开过会,做过访问学者——天啊,从tnbc幸存者,到业界知名学家,真的是太励志了!相比较而言,他爸爸虽然很有钱,但就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商人而已。” “现在想想戚具宁虽然不错,但主要还是上一辈创造了很好的平台让他施展。危从安这样背负着压力在异乡独自拼搏的人设更有魅力啊。” 贺美娜退出聊天页面,给张博士打了个电话,直截了当地说:“张博士。偷窥可耻,人肉有罪。请不要继续了,更不要去比较他们,可以吗。” 她说话声音一向轻缓,但有不容小觑的温柔力量。张博士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了,嘿嘿地笑:“你让我再说最后一个,说完就不说了——你知道危从安有后援会吗?入会条件还挺苛刻呢。我昨天试着申请了一下,哎呀,他的粉丝根本不理睬我啊,我说我和危从安合过影,有第一手前线资料,你猜他们说什么。” 贺美娜也有点好奇了:“说什么。” “他们说朋友是朋友,粉丝是粉丝,既然在现实生活中和危从安先生有交集,就好好地珍惜这段缘分,不要打扰他的粉丝,谢谢!哈哈,真是和偶像一样有性格。” “他们说得很对啊。我想做朋友也一样,保持一个让大家都舒适的距离很重要,不要把他当做你的研究对象,放在显微镜下观察。你是开心了,对方会不适。” “好啦。关于危从安,我再也不说了,ok?我之前搜索你男朋友的信息也没见你这么生气。” “因为以具宁的性格根本不会在意。” “好了好了,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贺博士,是不是只有帅哥美女才能投胎到格陵?目前为止我认识的格陵人都是漂亮又聪明,无一例外。” “也不是。可能你目前看到的格陵人拿的都是主角剧本。” 第102章 张博士哈哈地笑了起来:“那我要好好地和你做朋友,至少拿个第一配角的剧本,认识一个优秀的格陵男人。你说对不对?” “好了,我要上班去了,再见。”贺美娜微笑着挂了电话;schat上,张博士又追了一条消息过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嘛。” 他真的是一个容易寂寞的人啊。 她安慰地回了一个“对”。 曾几何时,贺美娜对危从安的全部认知就是戚具宁最好的朋友,从来没有想过其他方面。 回想她过去的人生,好像所有的情感记忆都和戚具宁有关,他光芒万丈,烙在她心上,映得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 力达说过这是一种牛顿煮怀表的精神。只关注想关注的,不在意的就自动排除。 “你看,人的心脏就和拳头一样大小。”钱力达笑嘻嘻地把她的手拢起来,“你的心脏这么小一点点,除了戚具宁还装得下谁呢。” 是吗? 虽然和张博士合租过一段时间,但如果问贺美娜张博士是双眼皮,单眼皮,戴眼镜,不戴眼镜,她一时半刻还真想不起来。 可是如果你问贺美娜戚具宁脸上有几颗痣,她能一颗颗都给你数出来——左边面颊一颗,右耳耳缘一颗,鼻梁上有一颗,不过不太看得出来…… 贺美娜立刻想到昨天晚上危从安靠近她时,她看到他的左眼角下方有一颗痣,大概只有芝麻尖大小。 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集中不了精神,总想到一些奇怪的画面? 昨天晚上是意外。他们总还会碰面,不是吗。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能继续和他做朋友。 她打开和危从安的聊天页面,发现他将邦克山的视频转了过去,时间是昨天在df中心的时候。 说起来这段视频她自己还没有看过。她才打开视频,突然收到戚具迩的来电。 这是这么久以来,戚具迩第一次打电话给她。她有些奇怪,以戚具迩对她的态度,总不见得是祝她生日快乐吧。 戚具迩说过永远不是她的姐姐,于是贺美娜也就称呼她为戚小姐了:“你好。” 戚具迩毫不客气地劈头就问:“为什么具宁突然下令将马林雅调回格陵?” 贺美娜一愣,道:“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情。” “那你是要撇清关系,说你和这件事情完全无关吗。” “不。有关。” 戚具迩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承认了,反而一时语塞:“你……你这是承认马林雅的调动是因为你了?” “恐怕是和我还有具宁都有关。具宁现在应该在去圣何塞的飞机上,你可以等他降落后联系他——” “这是胡闹!你知不知道马林雅有非常丰富的公寓项目经验?蒋毅把她调进uni-t项目组就是为了帮具宁的忙。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做好一个女朋友的本分,离他的工作远一点,而不是煽风点火。不要因为你个人的醋意,就毁了整个项目。” “醋意?” “难道不是?难道不是因为具宁长期呆在圣何塞,冷落了你,所以要他调走左右手,免得日久生情?”戚具迩冷笑,“贺美娜,我真是小瞧了你。” “具宁是不是别人能左右决定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要迁怒于我?” 面对质问,她居然一点都不慌,还能反诘;声音温温婉婉,怎么说起话来一点不输人?戚具迩内心的怒火愈发旺盛。 “贺美娜,你不要因为他一时选择了你就得意忘形,忘了我和他是亲姐弟。你最好搞清楚,血缘关系永远大过你们这种露水情缘!” 戚具迩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但是下一秒贺美娜的电话就追过来了,她充满斗志地接起:“怎么?想继续和我吵架?” “我不喜欢吵架。我只是觉得有必要也挂一次你的电话。” 说完贺美娜就把电话挂了。 谁知她才挂了戚具迩没有两分钟,又有来自格陵的陌生电话——怎么这个早上如此繁忙? 进入26岁的第一天而已,好像要面对的问题也陡然多了许多。 “贺小姐你好。我是蒋毅。万象的蒋毅。还记得我么。”电话那头传来一把中年男声。 “记得。蒋总您好。” “孩子,何必那么见外呢。叫我蒋叔叔就好。说到底,我们两家也是世交啊。” “蒋叔叔也是为了马林雅调动的事情给我打电话吗。” “哦?你已经接到相关电话了?我猜猜,是具迩?”他笑了一声,“她比较冲动,也没有我清楚状况。我知道林雅今天早上——哦,应该说是波士顿的昨天晚上——在你的生日派对上做了非常不得体的举动。” “今天凌晨具宁打给我的时候,非常生气。想必这件事情也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万象这边已经同意了他的要求,立刻调马林雅回国。” “我已经安排人去酒店接她,她马上就会来亲自向你道歉,为了避免她和具宁再次见面,圣何塞也不用回去了,直接从波士顿飞回格陵——这样的处理方式你可满意?” “她不需要向我道歉。她应该向具宁道歉。毕竟她冒犯的是具宁。” 蒋毅轻笑:“具宁?孩子,男人不会觉得被美女亲近是一种冒犯。” “否则就等于承认自己也可能是弱者吗。” 蒋毅挑了挑眉,竟然觉得她这句话很难拆解。 他咳嗽了一声。 “好了。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讨论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意义。还是交给时间吧——具宁和林雅从小一起长大,具宁的妈妈非常喜欢林雅,去世前还一心想着两家将来能结成秦晋之好。所以林雅对具宁一直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具宁对我的误解太深了,影响了两个孩子的感情。” “孩子,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为林雅开脱。你也是个女孩子,应该能理解,两个青梅竹马的孩子因为一些现实的原因不得不走向对立面,其实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情。” 这是贺美娜第一次听说马林雅和戚具宁还有这么深的渊源;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好了,就说这么多。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一向嫌老人家啰嗦。”他最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祝你和具宁在美国一切顺利,早日回国。当然了,到时候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再把林雅调到天涯海角去,离你们要多有多远。再见。” 第51章 鲨鱼的牙齿 02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哪怕隔着一个太平洋,蒋毅也有操控一切的能力;电话一结束,门铃就响了。 这就是贺美娜二十六岁的第一天。 一睁开眼睛就是一件又一件糟心的事情接踵而至。 她真的很希望自己没有醒的那么早,又或者这都是一场梦。 可惜不管是梦还是现实,总有一扇扇的门等她打开。 她不能给小从安开门。她不愿给戚具宁开门。她不想给马林雅开门。 理智告诉她,不要相信蒋毅;情感上,她却开始控制不住地回忆,回忆每一个戚具宁和马林雅相处的细节。 她想到了马林雅因为公事来找戚具宁;他们在房间里谈了很久;她去叫他们吃饭,看见戚具宁紧紧扣着她的肩膀,低声说着什么;而有洁癖的马林雅离开的时候,忙不迭地消毒全身,唯独是他碰过的肩头,她却充满爱意去抚摸。 他不是只关心可能造成她过敏的源头;他也知道马林雅对虾过敏——她心里有没有生过一丝芥蒂? 真的没有。 那时候她和戚具宁你侬我侬,满心满眼只有对方;虽说物质上是她在负担两个人的生活,但是外界的一切纷扰喧嚣,他只要一伸手就能为她统统关掉。 而现在? 她明明对戚具宁和马林雅之间的关系自有一番看法,但蒋毅似是而非的三言两语就让怀疑如同海浪一般翻涌而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怎么连面对马林雅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样想着,贺美娜开了门。 马林雅本来垂头丧气,灰败拘谨;但是看到来开门的贺美娜一张脸又红又肿,她抑制不住地露出了惊讶又开心的笑容。 她知道这样不好,拼命地想要止住笑,但根本控制不住——她早上起来时看到自己的脸因为宿醉和痛哭而浮肿憔悴,化妆都遮不住,又不得不听从蒋毅的命令来向贺美娜道歉,真是心如死灰。 可原来贺美娜的脸更丑更烂。 怪不得刚才按了半天门铃,她都不开。 情敌毁容了——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痛快的事情呢? 贺美娜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她这一阵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过去。 马林雅终于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但那舒心畅快仍然从眼底溢出来,藏也藏不住。 “你的脸……” “过敏了。” “怎么不戴口罩呢。”话一问出口,马林雅都觉得自己很傻——她在自己家里,又何必戴口罩。 第103章 “我涂了药,不能戴口罩。”贺美娜将手机放在鞋柜上,取出一双拖鞋给她,“进来吧。” 马林雅只往内走了一步,笔直地站在玄关。 “姑父叫我来向你当面道歉。” “我知道。”贺美娜道,“想道歉吗。不想的话不要勉强自己。” 马林雅吃惊地看着她。虽然一张脸红肿不堪,但她的声音很平静和缓,不像是说气话。 怎么?她以为蒋毅的命令是可以随便更改的么。 “对不起。昨天的事情是我酒后失态。不会有下一次。” 贺美娜没有立刻回应她的道歉。 马林雅一时拿不准她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因为过敏,她的眼皮实在肿的厉害,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起来真滑稽——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的笑容了,唇角直抽。 贺美娜静静地等着她停止发笑。 “你的道歉我收到了。听说万象总部要你立刻回国述职?” “对。上午十一点二十分的飞机。”这是能买到最早的航班。司机就在楼下。马上押送她去机场,“我甚至不能回圣何塞收拾行李,和朋友告别。” 她的人生就这样任人摆布。 “你想回格陵吗。感觉你在这边更开心。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你喜欢的人。” 被说中心事,马林雅面色一凛。 贺美娜想了想,又道:“在万象总部第一次见到你,你很端庄,也很拘束,拿着消毒喷雾不停地喷;刚到美国的时候,你的洁癖还是很严重;可是后来你在圣何塞呆的越久,就越来越自在,消毒药水也用的越来越少。” “当然,偶尔你还是会说些奇怪的话,做些奇怪的事情。比如你特地告诉我,你姑姑自杀未遂;又比如梁西蒙的女朋友来找我,你突然出现;现在想来这些让我们都很尴尬的经历是不是因为你姑父,他在远程控制你?” “天高皇帝远,你在这里总自由过在格陵,对不对?” 马林雅难以置信地看着贺美娜——她一直以为她是个书呆子,满脑子除了工作,就是男友;每次和她聊天,都木木地套不出话来;有意无意透露的信息,她也木木地没有传达给戚具宁。 可原来她看得这样明白。 “你居然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们基本上每一两周都会见面啊。事实上我计算过,我们这半年见面的频率甚至比我见具宁还要多。”贺美娜微微一笑,“我有时候甚至会有其实我们两个才是在谈异地恋的错觉。” 她落落大方地开着玩笑,反而令马林雅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她的木讷是因为不在乎;而只要她关注,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更加聪明通透。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她不过是幸运被戚具宁选中了而已。 也许,幸运的那个是戚具宁。 “如果是万象总部的你,再喜欢具宁,也会藏好;对着我这张脸,就算心里笑开了花,脸上也绝对不会笑。”贺美娜继续道,“现在的你,不再戴着面具,至少很真实。” 马林雅真没想到,最了解自己的,居然是贺美娜。 “贺美娜,不是我想留下就能留下。你真是……无知无畏。”她苦笑,“万象的员工守则里有一条,上下级之间绝对不能发展办公室恋情,一旦发现,就必须调走一个。” 贺美娜了然:“是因为power imbalance(权力不平衡。因为双方身份不平等,甚至一人对另一人有生杀予夺的大权,继而可能因恋情出现欺压或徇私现象)?” “对。所谓办公室恋情,也包括一方对另一方造成了困扰的单恋。戚具宁正是用这一条强硬要求总部调我回去。” “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有理有据有节,姑父其实不会轻易同意戚具宁任何要求。他们现在只是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罢了。” 贺美娜没想到戚具宁会立刻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她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难。 她低着头,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祝你一路平安。” 她心有点累;半垂着眼皮,靠在鞋柜上,准备目送马林雅出门;但后者没有动弹。 “贺美娜。” “唔?”她挑一挑眉,看着马林雅,等下一句。 马林雅望着贺美娜。也许是那句现在的你比较真实触动了她。 她又何尝不是现在才真正地认识到面前这个贺美娜。 她也许表面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她的内心永远不会窘迫。 而她,就算表面端庄明丽,内心却永远烦躁不宁。 “虽然我们谈了一场假的异地恋——至少让我们正式地告个别吧。”马林雅突然道,“我不想这么早就去机场,像个犯人一样坐在候机厅里,等着被押送回国。” 贺美娜踌躇了一下;她看了看时间,转身朝厨房走去。 “我来泡茶。只是家里还没有收拾,比较脏乱。” 确实,昨晚的派对布置还没有撤下;马林雅看着贺美娜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气球,彩带,走进厨房去泡茶。 她坐在餐桌边,能看到自己不小心将红酒洒在厨房地板上,留下的污渍。 狂欢后总是一片狼藉。 马林雅不禁又想起自己趁着夜色和醉意做过的事情。即使是现在,她仍然会心如擂鼓。 如果贺美娜发了脾气,骂她,打她,她反而会觉得很痛快。 为什么?为什么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嫉妒?是他们已经情比金坚,不可摧毁,还是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还是不太了解贺美娜。 可是贺美娜也并不了解她,不是吗。 贺美娜端着两杯茶出来,是茉莉花片,令人心情舒缓的清香。 “你的脸会不会有事。” “应该不会。”贺美娜握着茶杯,在马林雅对面坐下,“以前有过比这更厉害的过敏,也没事。” “可那时候你才十几岁,皮肤的修复能力应该比现在好。” “咦,你知道?”贺美娜确定没有和马林雅说过。 马林雅低头笑笑。她注视着茶盏中舒展着洁白花瓣的茉莉,有些恍神。 “在回格陵之前,我想我可以说一些我真正想说的了。” 可是,从哪里说起? 放下茶杯,马林雅轻轻将左袖拉起来。如白玉一般的皓腕上戴着一串潘多拉手链,设计古旧,至少是十几年前的款式了。 她以指尖一样样地拂过手链上的坠饰;芭蕾舞鞋,彩虹,王冠,美人鱼—— 她拈起那枚芭蕾舞鞋。 “你还记得中学开学第一天吗。” “我们——不是聊过这个吗?” 马林雅笑了。 “对呀,我们聊过我们在新生报到处的第一次见面,我们的妈妈还聊了会儿天。可那并不是全部。” “那天很热,我爸不在家。我妈送我去学校。我说妈妈,你不用送我去,我可以一个人去。我妈说哦,我知道,你是嫌我老丑胖,丢你的人是不是。我年轻的时候也很苗条,要不是生了你,我怎么会发胖?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她非要送我,又在我的行李里装了很多小玩意儿,甚至包括我抓的娃娃机公仔。其实根本不用带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但她坚持要带上,还说我没有那些公仔一定睡不着。等行李收拾好了,她又不停地埋怨我麻烦,这也要带,那也要带,原本一个行李箱就能打包完,现在变成三个。” “我说我自己来拿。她不允许。我想帮她拎一个,她把我的手打开。我说要拿水壶吗,她说你别多事,拿好你的舞鞋就行,那么贵!然后她就开始骂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点忙都帮不上。于是我抱着我的芭蕾舞鞋,听着她的唠叨,一起走出了小区,在路边等公交车。我妈这个人啊,她是绝对不会坐出租车的。就算坐公交车,也一定要等到没有空调的公交车她才肯上车。就这样站在太阳底下等啊等,好多空调车开过,终于让我们等到了一辆一块钱的公交车。” “上车后她又开始不停抱怨太热了,为什么学校选在这天开学?害得她出了一身汗,浑身不自在,然后又指责我为什么不带水壶出门。我很小声地说妈妈,下车了去买矿泉水好不好,不要这么大声,别人都在看我们。结果她越发拔高了声调,说怎么,你还嫌弃起妈妈来了?你真阔气啊!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钱?你上学的钱还不都是你姑父出的?你以为你的行李箱是名牌货就真成了有钱人?这都是你姑姑用旧了才塞给你的破烂货……真不知道你姑姑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马林雅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些她原本打算烂在心底的往事——她以为自己会羞于开口。可是一旦开始倾诉,就像内心最深处的窨井盖儿打开了,污水喷涌而出。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电视剧里的反派都话多。因为他们真的太寂寞了,没有人肯听他们说心里话,所以才会不看时间场合就滔滔不绝。 第104章 每一个字都在她心底憋了太久;现在终于可以在阳光下,晒一晒她这些晦暗的心事了。 “从家到学校,一共十一站。我们坐了十站。这十站里,我妈没有停过哪怕一秒钟,一直说个不停。她总有这样那样的抱怨,层出不穷。你听了也觉得可怕,对不对?怎么会有这样不断散发负能量的妈妈?可这不过是我懂事以来,生活中最最平常的一天而已。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到了学校,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因为在新生接待处我看到了你,贺美娜,最特别的风景。” 贺美娜愕然:“什么?” 既然说现在的她真实,那她就不客气地都说了吧。 “你知道你和你妈妈那时候真的很好笑吗。” “好笑?” “你用橡皮筋扎了个马尾,因为太热了,刘海全都贴在额头上,发梢也黏在后脖颈上,你上身穿着一件白t恤,下面是红白格子裙和帆布鞋,全部全新不旧。你和你妈每人推着一辆老土的自行车,你的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一个用一张十几年前的床单打的包袱,我想那里面应该是你的被褥衣物之类的东西。” 贺美娜回忆了半天,道:“这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你看过其他女同学都是怎么打扮自己的吗。能在外校读书的学生,至少也来自于中产家庭;第一天报道,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光彩照人;夸张一点的,就连一枚发卡也有名牌logo。我虽然是坐公交车来的,也是提前了一站下车,整理好了裙子,擦干净了脸上的汗,才往学校走。” “而你呢?开学第一天你就像是从姬水或者云泽来的乡下人,和格陵相比,至少落后了二十年。” “我并不是来自历史悠久的姬水,也不是来自千湖之畔的云泽。我是从西城来。”贺美娜平静道,“西城曾经就像一个火车头,开足马力,拉动整个格陵的经济发展。二十年前,格陵开始进行产业升级,已经透支到一无所有的西城被一点一点地抛在了后面——这就是为什么你看到来自西城的我,与其他区的同学比起来好像落后了二十年。” 马林雅喉咙发干,抿了一口茶。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只知道西城破旧落后,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西城的居民都偷奸耍滑,不思进取。 “你也是个女孩子啊,难道你不喜欢好看的东西?” “喜欢。” “那你又要打扮成这种格格不入的模样,为了显示你的特立独行?” “那时厂里经济效益不好,爸爸妈妈只能拿到三分之一的工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又经常住院,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我怎么可以再去要求那些呢。况且我也不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也有人和我一样穿很简单的t恤和裙子呀。” 马林雅呵了一声。 “你有没有注意别人穿的是什么牌子?” “那个我不太看得出来。至于用来打包的床单,我很喜欢啊。”贺美娜微微一笑,“我猜你家也一定用过,对不对。” 她说得对。事实上当时马家也还在用一模一样的床单。 “不说床单;既然来外校上学,最起码也应该买上一两样名牌裝装样子吧。便宜点的也就几百块钱而已。” “不是——我脸上有脏东西吗?还是我衣服上有破洞?”贺美娜认真地问。 “那倒没有。” “既然没有,我为什么要难堪?我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得体,为什么要为贫穷感到羞耻?” 为什么她每一次都能将窘迫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后来在礼堂里,老师发了表格让大家填写。其他人都是父母在忙着填,你是自己填;这时候我妈妈看我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她刚刚明明还在和我一起嘲笑你老土——那真的是我们很难得很难得的融洽一刻。可是我说自己填,她又把我的手打开。” “你妈妈坐在你身边,一边用宣传单扇风,一边说好热啊。你明明在认真填着表格,立刻放下笔,把水杯拧开,递给妈妈,还给她拿纸巾擦汗。” “我妈妈就爆发了,使劲儿瞪我,说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连瓶矿泉水都不舍得买给妈妈,妈妈要渴死了。” “你听见了。你说阿姨,你要喝水吗,你要是不介意,喝我的水杯好吗?我还没有喝过。” “我妈妈和你妈妈一边喝水,一边聊天,就这样听说了你是和外校签约进来的。” 因为每一年成绩好家境好的学生都出国了,留下来的学生很难达到保送资格,所以格陵大学,格陵理工,还有格陵医科大每年都在威胁要收回外校的保研名额。为了能够继续向格陵的九所一流大学输送保送生,外校每年都会招募十名家境一般但成绩优异的学生,学费杂费住宿费全免,并许以一年五万的奖学金,但对绩点有严格要求。 “而你,就是我们这一届十名学生中的第二名。”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妈妈就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你看看别人,小小年纪,又懂事又能赚钱。你再看看你,花钱不说,还不懂事。” “然后我的噩梦就来了。我明明已经活在噩梦里了,可原来还可以更恐怖一点。” “从那以后,你的一切都比我强。在我妈妈的眼里,你是一个比我聪明,比我贫穷,比我孝顺,比我善良——总而言之,是一个处处比我优秀的女孩子。她每次的抱怨,又多了一个对比,如果我顶嘴,她就会说贺美娜一定不会顶嘴;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她就会说贺美娜一定不会错!” “我哭过,我也闹过,我说你那么喜欢贺美娜,那你去找她做你的女儿吧。然后我妈妈就比我哭得更大声,闹得更凶,说我没有良心,说我就是嫌她老丑胖,说白养了我一场,还不如像姑姑那样,不生孩子,过得多潇洒……有一次她甚至说漏了嘴,她说我哪里比不上你姑姑!我年轻的时候也貌美如花啊!凭什么你那个姑姑能当有钱人的太太,而我要看她的脸色活着……” “每次考试,她都会想办法问到你的年级名次,然后把我关在卫生间里一晚上。每每听到下水管道冲水的声音,我就觉得很恶心。我明明一开始成绩就不如你,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拿一个我永远比不上的人来鞭策我进步。”马林雅笑了起来,“也许她就是喜欢把我关在卫生间的感觉,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她能控制的人?” “甚至到了最后,不用她说,每次成绩出来,我会自己走进卫生间,然后把门关上,蹲在角落里,听一晚上下水道的声音。”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一定要逼着我发誓下一次超过你,才会放我出来。” 她摩挲着手链上的镂空银王冠。 “即使被票选为黑桃皇后,她也说这种校花排行榜全是虚荣。贺美娜评不上因为她是好女孩。我评上了说明我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 “所以你说很羡欣赏练芭蕾的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居然也有被你羡慕的一天。” 贺美娜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充当了一个母亲攻击女儿的借口。 “你爸爸……他不管吗?他工作太忙了吗?” “他?哦,对。我好像提过他是私营企业主。哈哈,他的公司就他一个人,唯一的业务就是管理姑姑名下的物业。他每个月能有一天在家就不错了。他有好多理由不挨家,也经常不接我妈的电话。”马林雅讽刺地说,“我想他多半也是为了避免面对一个无法交流的妻子。” “但是他好像也没有出轨,大概是怕再遇到一个神经病。” “你现在能理解我为什么那么讨厌脏东西了吧。贺美娜,你确实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得体,一点也不脏。但我也真的恨死了你。” “……马林雅。这不是我的错,更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是我妈妈吗?可是她对我真的很好很好——从小到大,我没有做过哪怕一点家务;我没有洗过一个碗,扫过一次地,烧过一次水;水果都是洗好切好放在我手上。哪怕是生理期的内裤,都是她帮我洗。我在加州读了四年书,她陪了我四年。因为不会英文,她就一直呆在租来的公寓里,连楼都不下;她在那四年里一个朋友也没有,甚至于生病她也强撑着——可是为什么她为我付出的时候,总是伴随着不停的抱怨和嫌弃。她好像很爱我,又好像很讨厌我。” 贺美娜无话可说。没有经历过,就无法理解这样互相伤害又互相依赖的母女关系。 “你呢?你的妈妈是什么样的。我只是在报到时见过她一面。看上去是个很娇气的,反而需要你照顾的妈妈。” “我的妈妈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妈妈。我们的关系有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她不是很有耐心,很有智慧,所以我想成为一个有耐心有智慧的女儿去照顾她。” “你的妈妈现在应该做梦都会笑醒了吧。毕竟你有了戚具宁这样一个有钱又有地位的男朋友。” 第105章 “我的妈妈即使高兴,也是因为我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不会因为我成为了某某的女朋友。” 马林雅不置可否地一笑。 “也许你觉得我妈妈把我关进卫生间很变态;可是她也会为了我的面子,低声下气地去求她最讨厌的姑姑。” 贺美娜不太理解:“什么面子?” “要知道我入学的时候,填的父母职业分别是私营企业主和家庭主妇。年收入选的是30-50万那一栏。可是我爸妈从来没有用私家车接送过我哪怕一次。” “姑父说可以派车接送我。他的原话是‘叫林雅来,让我看看值不值得。’” “他问了我的成绩,又拿来一张英文报纸,叫我读一段新闻,然后翻译出来。最后他还叫我跳了一小段天鹅湖。” “他表扬了我,说我比蒋家和马家其他孩子都优秀,给我派了一辆车,接送我上下学。” “他还说,如果我是他的女儿就好了——你想不到为了这句话,我妈妈有多么的欣喜若狂。这是我第一次给妈妈在姑姑姑父面前争了光,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变得非常融洽。我也很开心,总觉得要转运了。” 马林雅放下王冠,又拈起一道彩虹。 “然后我就遇到了我生命中最好的事情。” 那是一次周末放假,突然下起了暴雨;她练完舞时间有点晚,又怕司机等太久不好,来不及拆头发换衣服,随便套了个外套就赶去了停车场。 没想到司机说:“今天还要等一等戚家的小少爷。他家的车在来的路上抛锚了。你在车上待一会儿,我去接一接他。” 说完司机就拿着伞下车了;她一个人坐在车上等啊等。雨越下越大,汇成一股股的水流顺车窗流下,将车外的景色划成一条条斑斓的色块。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将粉红色的绑带一圈圈地缠在舞鞋上;突然后车门猛地打开,雨声骤然变大,先是一个书包扔了进来;然后一个穿校服的男孩子迅速地钻进来坐下。 戚具宁将淋湿的头发朝后一捋,露出一张漂亮到令人会屏住呼吸的脸庞。 他歪头看了看空空的驾驶座:“司机呢?” 他刚过了变声期,声线低沉动听,可还带着一股清澈的基调。他全身散发出一种令少女欢喜又惆怅的少年感;马林雅的脸腾地一下变得更红了。 “去接你了——” 她话还没说完,有人敲了敲车窗。 “喂。别生气了。一起走吧。” 戚具宁降下车窗,迎着雨,对站在车外的危从安做了个下流的手势。 危从安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开。很快司机也折返了,收伞上车,陪着小心:“小少爷,没淋着吧?我肯定是走错了——” “没关系。开车吧。” 车开着开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雨突然就停了,天空是水洗过后的澄青色;司机哦了一声:“彩虹出来了。” 道路的尽头突然出现一道彩虹。 漂亮的自然天象令马林雅满心欢喜。 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他喜不喜欢? 她转过头来看戚具宁——后者戴着耳机,手肘支在车窗上,托着腮,好像睡着了。 她的目光顺着他的额头,眉毛,睫羽,鼻梁,唇角,下颌,一路流连下来,仿佛在欣赏一座完美无缺的雕像。 “你跳芭蕾?”他突然出声。 “……嗯。” 从刚才到现在,她就像个傻子一样,他问什么就答什么。除此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略一点头,没有睁开眼睛。 “难怪。腿还挺好看。” 明明是密闭的空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阵微风,没有吹动他随意搭在额上的发丝,反而撩动了她的心弦。 真想车能一直朝前开去,停留在彩虹深处。 “那天回到家,我妈妈说什么我都笑嘻嘻地回应。她后来都很奇怪,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还说绝对不能谈恋爱。我说没有,不会谈恋爱的——这确实不能算恋爱啊,只是单恋而已。” 贺美娜打断了她。 “马林雅。如果你要继续讲暗恋戚具宁这件事情的话,我不想听。” “你已经得到他了,其他爱慕者失败的情绪你也承受不了?” “我没办法坐在我和他的家里,听另一个女孩子大谈特谈多么喜欢我的男朋友——” “哪怕这个女孩子马上要被你的男朋友无情地赶回格陵,回到她害怕却又无力挣扎的环境里?”马林雅苦笑,“你已经什么都有了。好歹听我说完,好吗。” 贺美娜终是狠不下心来。 “你这又是何苦。” 马林雅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就经常注意他的动向。那真的是非常美好的一段时间。”她突然定定地看着贺美娜,“暗恋的感觉——你能明白,对不对。” “但我和他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实在太少了。他的车也就抛锚过那一次。” 过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一次是她的车没来,她怀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上了戚具宁的车。 但这次他一句话也没和她说,一直自顾自地玩着手机。 她甚至怀疑,他根本就不记得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她的腿很漂亮。 但她并不觉得尴尬,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很开心。她甚至很聪明地预感到,只要姑父在万象掌权,他们还会有大把接触的机会,不用着急。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她突然看见前方椅背靠下方出现了一条短短的彩虹色带,微微颤动。 她觉得很奇怪,眼睛在车里到处乱瞟,终于叫她发现那彩虹是车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投射到他手机的背面,然后被那镜面反射出来,变成了七彩光带。 这是他们第二次近距离接触,也是第二次出现彩虹——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段彩虹,从心底笑到眼底。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车道上的车特别少。戚具宁偶尔瞟一眼窗外,突然就来了精神。 彩虹不见了——他收起手机,趋身向前,指挥司机:“窦叔叔,看到前面那辆车没有。超过去,别停它。” “那是接安安的车。” “我知道。所以才叫你别停它。” 窦雄拒绝。 “不可以。很危险。” “以你的技术不可能有事。快。” 窦雄依然拒绝。 “宁宁。这是犯法。” 戚具宁没说话,他往后一靠,抿了抿嘴,转过头来看了马林雅一眼。 “系好安全带。”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紧紧地拉着安全带,点了点头。 他清了清嗓子,厉声道:“窦雄!别停前面那辆车!” 她从未听他用过这种大人一般的语气发号施令,心猛地一跳;不及多想,窦雄已经一脚油门到底,她整个人被猛按在了椅背上,整台车如箭般冲了出去,一个急转的同时刹停,她五脏六腑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狠狠拉出来拧,天旋地转中她惊恐地发现车已经横在了路中央,而另一辆车正直直地朝她冲来—— 她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住了,无法动弹。与此同时,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看不见,但能听见戚具宁在放肆地笑。 明明是生死悬于一线的局面,可是她好像一下子就不怕了。 因为他的恣意妄为里那一点点慈悲,给了她。 他放下手时,后车已经稳稳地停下了——看来那司机也是个老手。真的就只差一点点就撞上了;她那边的车门被挡住了没法打开。 被别停的司机和乘客都下了车,看表情十分恼火。 窦雄也下了车,递了烟给后车司机,两人走到一边去不知道说着什么;危从安从车尾绕过来,猛地拉开戚具宁那边的后车门。 “戚具宁!你疯了!下车!” “听说你爸把angel's jouets给买下来了。”戚具宁嬉皮笑脸,“怎么不给你换个车。我帮你一把。”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给我下来!” 危从安动手来拉扯,硬把戚具宁从车上拽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车里面还坐着一个脸色惨白的美丽少女。 “你车上还有个女孩子!如果她受伤了怎么办?”他指着马林雅问戚具宁,“怎么,是要我也给她买一本玉女心经不成!” 听到这里,贺美娜突然心内一动。她望着马林雅,后者仍然沉浸在回忆中。 他们两个吵闹争执了一番,但其实谁也没有真正动怒;危从安没有接受道歉,猛地甩开试图来搭他肩膀的戚具宁,重新回到自家车边,拉开车门—— 戚具宁转头对窦雄扬声道:“窦叔,我去从安家了。” 正要进去车内的危从安听到了,瞥了他一眼,上车,但没有关车门。 戚具宁笑嘻嘻地跟着他钻进危家的车里,把他挤到另一侧去,然后关好车门。 后车很快调整好车头,开走了。 第106章 她的彩虹就这样走了。 窦雄回到车上,很温和地问她:“马小姐,没吓着你吧。” 她摇头。 “我先送你回去。”窦雄叹了口气,好像是对她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这孩子太……唉,我真怕以后没人管得住他。” 他自我安慰:“还好有安安在。” “后来我和戚黛阿姨一家人一起吃了一次饭。戚黛阿姨真的很喜欢我,让我坐在她身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话。那天也是下着雨,她想看彩虹,我推她出去花园,结果差点害得她淋了一身脏水。” “戚具宁其实是个很孝顺的人。他看他妈妈差点出事非常紧张,跑过来扶住戚黛阿姨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在发抖。可是他还是用一贯很开朗的声音说妈妈,想看彩虹还不简单吗。” “他拿着浇花的水喉朝天空喷水,水珠在阳光的映照下,出现了一道彩虹。” “然后为了惩罚我,他用水喉一直喷我,喷的我浑身都湿透了,冰凉刺骨。” 回去后她就生病了,病的很严重,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一开始住的是普通病房,后来戚黛帮她换到了单人病房。 意外的是,戚具宁来探了一次病,大概是受到了一些压力。 那是个阴天,没有雨,没有阳光,她想不可能了。不可能又有彩虹。不可能每次和他近距离接触都有彩虹。 戚具宁进入病房后,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就坐在沙发里玩着手机游戏;玩了差不多十来分钟,他可能是累了,转了转脖子,看了她一眼,起身向她走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输液袋。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利落又清秀的下颌线条。 “点滴打完了。” 他伸手摁了一下呼叫器,然后站在一边,看着护士给她换了液。 和她说话时,他眼皮抬都没有抬一下:“告诉蒋毅,我来过了。” 果然没有彩虹。没有奇迹。 他就要走了,她暗暗祈求上苍——求求你,给我一个提示。 “结果他刚打开门,走廊上就传来一个小孩子的歌声,每个字都唱走调,可是我听清楚了——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 high——是那首《over the rainbow》。” “连老天爷都叫我不要放弃。那我怎么能放弃。” “后来戚黛阿姨还打电话给我,问我病好了没有,约我一起吃饭,说很喜欢我,希望我能多和具宁还有具迩接触。” “但是她很快病得下不了床,就没了下文,一直到她去世,我再也没有见过戚具宁。吊唁的那天,我们也只是在外面站了站,没有能进去内堂。到处都是一片白——” “他失去了妈妈,你想的却是他妈妈为什么没有及时把你们的事情安排好?你是不是还要怪吊唁那天没有出现彩虹?” 马林雅一愣,抬眼看着贺美娜;后者也看着她。 她有点心虚,很快将视线移开。 “后来戚具宁出国念书,姑父也供我出去了;我们虽然都在美国,但他在美东,我在美西,根本也见不上面。” “只有一次,我们学校格陵同乡会的同学们一起约着去波士顿玩,说好了他和危从安会一起来接待。但只有危从安来了。他带我们玩了很多地方。一直到最后一天,明明约了一起吃饭和泡吧,戚具宁也没出现。” “那时候我们已经听到了很多关于他的传言。成绩很好,玩得也很凶。” “你知道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吗。昨天还是放学后和你坐同一辆车回家的少年,今天却听见喝了酒的波士顿学姐对他的床上功夫赞不绝口,说着什么‘初体验也不会让女孩子太辛苦’这种混账话——不过,这方面你应该很清楚,对不对。” 贺美娜别过脸去,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马林雅继续道:“戚黛阿姨不在了,他和具迩姐的关系也不太好。果然和窦叔叔说的一样,根本没人能管得住他,但可能有危从安在他身边的原因吧,到底没有闹出什么事来。” “我问自己,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在男女关系上太随便了。他不值得我喜欢了——你知道的,我讨厌一切脏东西。” “马林雅,你不觉得你自己很矛盾吗——” “是!他是个很花心的人。他是个很随便的人。但他一直都是我唯一不讨厌的脏东西。一直到现在,只要看见彩虹,我就会想起他。他永远都是我心里那个彩虹少年。毕业后进入万象工作,我对自己说,只要他来找我,只要他一句话,我可以立刻倒戈。但是他宁可去撩拨尚诗韵——”马林雅苦笑,“我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永远猜不透……” “其实他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反正我认定了自己和他是没开始就结束的罗密欧和朱丽叶,谁也抢不走我和他的这一段回忆——为什么偏偏又是你。真的被妈妈说中,只要是你,永远比我优秀,比我幸运。”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好像被永远地关在了世界上最肮脏的厕所里。” “昨天晚上你生日派对,你还记得闻柏桢先生穿了一件什么样的外套吗——彩虹条纹。他那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穿的这么轻佻?我以为又是上天给我的暗示。所以才一时冲动——可原来不是。” 手链上的最后一颗坠饰是小美人鱼爱丽儿抱着鱼尾,坐在一颗珍珠上面。 “你是在明珠路酒吧门口的绿化带捡到喝醉了的戚具宁——我说的对吗?并不是像对外公开的那样,他去西城调研偶遇了你。” 她怎么知道? 这件事情贺美娜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连贺浚祎也被特别关照过,不可以告诉别人,以免给戚具宁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包括爸妈,她也只是说偶遇高中学长而已。 “不是。请以对外公开的版本为准。” 马林雅低头笑了笑。 “他那时候丑闻缠身,天天买醉。我很担心,总想着他在哪里,会不会醉倒了没人管——” “于是你跟踪了他?” “我没有那个本事。是姑父和具迩姐通电话的时候提到了一个酒吧的名字,说戚具宁已经在那里混了一个多星期,每天晚上都去,每天晚上都喝醉。可是他们好像做了个不管他的决定。” “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了,那天我一直在车上等到凌晨三点多,才看到他喝得烂醉如泥地出来,跌倒在路旁。” “我上去喊他的名字,他也没有醒;你知道吗,他睡着了的样子真的很乖,就好像还是当初那个在车上小憩的少年——”马林雅突然笑了一下,“我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你当然知道他睡着了是什么样子。” “然后我把他扶到一边的长椅上——” “马林雅。不要撒谎了。” 那天她遇到戚具宁大约是晚上十点左右,她只是往前走了十几米,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折返了。然后在绿化带找到他,又等贺浚祎来帮忙,中间差不多有五六分钟的时间。马林雅说她凌晨三点把具宁扶到长椅上,那不可能,和她的记忆完全不一致。 “别这么着急下判断。贺美娜,你还不明白吗?那是你捡到戚具宁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前一天? “那天你根本没有出现。我把戚具宁扶到长椅上,这样他可以舒服一点。” 贺美娜听见自己在问马林雅:“然后呢。你带他回去了,然后第二天他又出来喝了吗。” “不。我——我做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决定。我打给了姑父。” “我真傻啊,我觉得他会表扬我,我甚至觉得,这一次我和戚具宁的关系也许会变化,也许这种变化能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 “我真是想的太美好了——姑父命令我离开。他要我别管。他说有人跟着他,不会出事。” 边明。蒋毅说的是边明。 “然后——我就走了。我这样一个人,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受的教育,找的工作,全来自于姑父。我根本不敢违抗他。可是我走了之后始终不放心,我怎么就那么听姑父的话?也许姑父就是想他出事,我至少应该等那个人来了再走。” “可是等我回来找他,他已经不见了。我疯了一样地到处找,怎么都找不到。” “我以为自己记错了。我强忍着恶心,沿着你们那条又脏又臭的明珠路,走过来走过去,每条长椅都看了,就是找不到。” “我想,也许是姑父说的那个人把他带走了。但是我不敢打给姑父,因为我不想他知道我又回来找戚具宁。我很后悔,但是除了后悔我什么也做不了。”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了。我把车停在了酒吧对面。我想,如果我今天再看到他,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结果我看见了谁?我看见了你。我看到你急匆匆地穿过马路,从我的车旁边走过去,走进那个超市。那是我们毕业后第一次见面。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因为你没有怎么变,还是那么寒酸的模样。” 第107章 “我想时间还早,立刻下车,跟着你进了超市。” “你心事重重,没认出我来。你买了一包成人纸尿裤。我在想怎么每次看到你,你都是那么可笑?怎么买这个?年纪轻轻就失禁了?还是家里有病人?” “然后我跟着你走出来。我看见你经过酒吧门口,更没想到的是,你被戚具宁拦住了;你塞给他一个纸尿裤就走了——是的,我认出了你们两个,但你没有看到我,也没有认出他,不是吗。” “他歪歪斜斜地走着,一头栽进绿化带里。” “那你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那个超市老板突然追出来,说我偷了东西!”马林雅气愤地提高了声音,“我根本什么都没有拿!他非拽着我回超市去看监控,明明是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不小心碰到了货架,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掉进了我的包里——” 天哪。 贺美娜突然全明白了。 是边明。 忠心如他,不会阻止戚具宁买醉,也不会把戚具宁交到马林雅手里。 而她,一个毫无背景,突然出现的西城妹——大概是可以的。 之所以可以在她家住一个月,应该也经过了他的背景调查。 “等我摆脱了超市老板的纠缠,他又不见了。我再也没有在那个酒吧见到过他。因为我的任意妄为,姑父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把我调去云泽分部呆了一个月。” “然后就是他带你回万象。我立刻想到——是你回头,把他带走了,对不对?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 马林雅紧紧地攥着小美人鱼。 “我妈妈更喜欢你也就算了。为什么戚具宁也是你的。我比你先认识他。我比你先喜欢上他。我比你先找到他。为什么每一次我都比你快一步,可最后都被你抢走。” “贺美娜,昨天晚上的烟花是不是很美。以后我只要看烟花,就会想到你们,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是同样的,以后每次雨过天晴,你都不可能和他一起看彩虹了。因为他是我的彩虹少年,不是你的。” “还有,不要以为穿上了水晶鞋就真的是灰姑娘。你只是因为我的懦弱和倒霉,捡了个便宜而已。”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走吧。”贺美娜使劲地握着茶杯,头疼欲裂,“不送了。” 马林雅看了看手机,是司机的来电:“我也是要走了。” 她起身,想了想,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双手撑在桌沿,问贺美娜。 “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想知道答案,你可以回答我吗。” “不行。请你离开。” 虽然被拒绝了,马林雅仍然自顾自地问了下去。 “刚才我故意提到好几次危从安;我有特别注意你的表情,每次我提到他,你的眼神都会有那么一丝动摇。” “所以,回答我这个问题吧:为了戚具宁,放弃了从中学起一直喜欢着的危从安——你是怎么想的?有没有过哪怕一点点后悔?” 第52章 鲨鱼的牙齿 03 贺美娜原本已经极度心烦意乱,听马林雅这么一说,整个人更是傻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和马林雅上的是同一所中学吗?为什么她说的好像是另一个贺美娜?或者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事情? 见她呆若木鸡的模样,马林雅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读书的时候,喜欢的不是危从安吗。不是因为喜欢他,做了好多疯狂的事情吗?怎么,得不到危从安,所以一逮到机会,干脆去纠缠他最好的朋友?” “报复的同时也完成了从灰姑娘到公主的蜕变。贺美娜,你真的很聪明,也很厉害。” 这是完完全全的颠倒黑白。 她应该阻止马林雅说下去。但她的头实在是太疼了,根本没办法做出反应;这个早上所接收的信息疯狂又扭曲,她的大脑即便高速运转也已经不堪重负,几乎要炸开。 人体有一种紧急的保护机制——多么神奇。她不会开车,但血清素会在大脑里狠狠踩下刹车,让主人的思想和身体停摆,以免受到这些言语的伤害。 可是刹车踩的太狠,她的听力,声音,视觉,思想,统统都甩了出去,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她在一片漆黑里无望地摸索着,想把那些都找回来。 最先回来的是听力。 “……带戚具宁回家后就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了?你那个时候还是处女吧。所以,趁他喝醉,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他了?第二天早上再故作潇洒地不要他负责,默默地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鼓励他,甚至于独自去面对所有的阻力,所有的流言蜚语,直到他发现你的好,爱上你,给你穿上水晶鞋——” 接着贺美娜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在西城的时候,我爸,我妈,还有我,我们一家人对戚具宁一直都是以礼相待,没有你说的那些事情。”她也慢慢地重启了自己的思想,“也许这是你给你自己设定的剧本。但不是我的。” 她说中了。她看到马林雅脸色一白,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并且立刻抛下一枚炸弹。 “啊呀,这是那个表白危从安不成,就强吻他的贺美娜和我说的话嘛?装什么正经?还是说,对着危从安有亲热的冲动,对戚具宁反而没有了?” 贺美娜又傻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五感纷纷掉了一地。 她……什么时候强吻了危从安? “贺美娜,戚具宁又不在,有必要装傻吗?害怕失去现在的生活,所以连初心都不敢承认了?就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承认你喜欢过危从安,很难吗?” “够了,马林雅,不要再编造谎言了。你这不仅仅是在羞辱我,也羞辱了危从安。” “羞辱?什么是羞辱?被你强吻那才叫羞辱。如果危从安知道你干得出这种事,一定很后悔当初用外套帮你遮雨——一贯冷漠的他,偶尔对学妹流露出一点温柔,却成了他的噩梦。” 她知道?她怎么知道? 看到贺美娜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马林雅很高兴,终于撬动了她的防线。 “没办法否认了,对不对。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两个班正好是门对门。我又坐在窗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你们班的情况。你和你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死党,一下课就在教室外面伸懒腰,喝水,叽叽喳喳地说话。” 她们的无忧无虑在她看来真的很碍眼。不过贺美娜换上了高档校服依然遮不住的寒酸样,每每都会令她开心。 “那天早上我看到你的脸肿了,和今天一模一样。”她真的是太开心了,差别只是当时没有笑出来,“一整天你都没出教室;连饭都是你死党买回来在教室里吃的。” “到了傍晚,我看着你一个头肿成两个大,一个人哭哭啼啼去了校医室。晚自修的第一遍铃响了你都没出现,我想一定很严重,所以你回不来了。更何况外面还在下雨,你又没带伞。”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学长送你回来了。虽然他戴着口罩,但我看他眼睛就认得——是危从安。对呀,如果不是他,换了别人,你也不会动心,对不对。” 她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偶尔扮下柔弱,扮下可怜,就会得到白马王子的帮助和疼爱。 “他走了,你激动得差点撞到墙上,然后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他的名牌?你一直目送他走远。” 她那张肿成猪头的脸,竟也叫马林雅看出了一点情窦初开的羞涩和甜蜜。 “后来在礼堂开全校大会,你直瞪瞪地盯着危从安,和死党小声说,大声笑,他没有理你,戚具宁在旁边捣乱,为你们两个比心,你激动地傻笑个不停。” “那之后,只要危从安打篮球,你一定会在场边出现,帮他捡球;有人喊他的外号,你会第一时间阻止;你甚至羞答答地把篮球像扔绣球一样地扔回去给他。” “无论他在哪里,你的视线就一定会投向哪里。” 贺美娜简直不敢相信。马林雅说的每一件事情都发生过,可又明明不是那么回事。 没错,那时候的她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对戚具宁的爱意,只和钱力达彼此分享暗恋的情绪。况且她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学习上,只有在课间,开大会,或者课外活动的时候偷偷地以视线流连追逐,这也算是她独特的一种放松方式。 为什么在马林雅的眼里会被扭曲成这样? “我每次偷偷看戚具宁的时候,你就在偷偷看他身边的危从安。” 也许她曾经小心翼翼,不想被人发现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戚具宁,所以时不时会将视线转移到危从安身上一会? “你真的很谨慎。怕别人发现你喜欢危从安,时不时还偷偷瞄一眼戚具宁,转移一下视线。” “哦对了,最精彩的是这个。我还很清楚地记得你是怎么去找危从安表白来着。我看到你去买奶茶了。” 贺美娜那么寒酸的人会买最贵的奶茶大满贯?她不相信是她自己喝。果然,一下课就看到她的死党拉着她往教学楼后面跑。 第108章 “看他要毕业了,你就买了奶茶表白——说你聪明吧,可是表白也和其他女孩子也没什么两样,一点新意都没有。他不理你,你就趁他睡着,偷偷亲了他一下就跑。” “贺美娜,现在想想,你真的很善于顶着纯真的脸,去做一些很奔放的事情。但是你也真的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那可是全格陵的心肝宝贝,就算表白也要排着队来的危从安。他怎么可能喜欢你。你一跑开,他就跳了起来,气得攥紧了拳头想要打人一样。” “你知道他第二天去你们班上找你了吗。幸好你不在,不然的话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他后来和敖雪谈恋爱,你是不是特别伤心?可是你有什么可以和敖雪比的呢?人家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家境更不用说啦。” “不过你也没放弃。sg之夜你不是也加进他们班群了吗。” sg(say goodbye)之夜是外校一个不成文的惯例。每一届的高三学生在毕业之际,都会在宣传栏贴出班群的二维码,通知全校下周某晚八时整,会解除班群的申请限制,让学弟学妹们自由地加进去和学长学姐表白以及告别,过了12点非本班同学就自动退群,给彼此留下一段有爱的青春回忆。 “你别说你没加他们班群。那个顶着美少女战士头像的“每天都在算绩点的美娜”不就是你吗。不过怎么加了群又不说话?专门找危从安私聊去了?” “可惜你最后也没有达到目的。至少我去波士顿的时候,危从安身边有非常漂亮的姐姐陪伴着。” “贺美娜,我不知道你的大脑是怎么长的。全用去学习了吗?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尚诗韵说她来波士顿的时候,危从安也住在这里。她那么厚脸皮的人,说是同时看到他们两个也会有些尴尬,但是为了工作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交际。你呢,新欢旧爱,齐聚一堂,左右逢源,自由自在得很,还吃她的醋呢——你到底是在意她和危从安的一段,还是和戚具宁的那一段?” “真是太遗憾了,昨天你的生日派对危从安没有来,我真的很想亲眼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游走在他们之间——即使现在在戚具宁的身边,也会时不时地想到危从安,对不对?毕竟他可是那种一旦喜欢上就很难忘记的人哪。” 贺美娜终于调整好了情绪。 “你说完了吗。” 马林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怎么,你终于想好了借口,要开始一条条反驳了么。” “马林雅。你真的太有空了。你有观察我跟踪我分析我的时间,为什么不去学习?还是说即使把这部分精力拿去学习,也不会有太大进步,也赶不上我,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失败都推给别人,包括有心理疾病的妈妈。这样你每每揽镜自怜,就会心安理得地说这不是我的错,都是原生家庭不好,我才变成这样?” 她每每一说话,都能戳中马林雅心底最脆弱的角落。 “你——” “危从安给我遮雨的时候我什么也看不见。他穿的是具宁的校服。我一直以为是具宁。”她说,“就是这么简单。” “那之后我一直看的都是具宁,喜欢的也只是具宁。我给危从安买奶茶是为了能上校花排行榜,离具宁近一点;我没有亲他,我看到他脖子上有只虫子,我帮他赶走;sg之夜后我确实加过危从安的schat,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和具宁都在哈佛。也许是近情情怯,我一直不敢直接和具宁对话,所以和他联系的比较多,回想起来,我也并不喜欢那时候自私又任性的自己。但是——” 她严肃且认真地澄清:“我对危从安从始至终都是对学长的敬意;而危从安对我从始至终都是对学妹的善意。” 她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撇清了? 不能接受自己一开始就弄错的马林雅慌乱地找补:“戚具宁如果知道你认错了人,将错就错……” “他早就知道了。你刚才所说的都是你的想象。不仅曲解了我,也曲解了具宁;还有危从安——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请不要把他也卷进来。” 贺美娜原本还想刺她一句“不要因为自己在厕所呆久了所以看什么都很肮脏”,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实在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伤人伤到根本。 “其实我没必要向你解释这些。不过你真的太沉浸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了。什么不能看烟花——你要把金属的焰色反应看得那么重要我也没办法。但是我为什么不能看彩虹?复色光的色散现象而已。” “你洋洋洒洒地说自己多么多么地爱年少时的具宁,那你到底是喜欢他什么?漂亮?聪明?温柔?孝顺?慈悲?开朗?恣意?霸道?是啊,他确实有很多闪光点,但是如果没有万象继承人这个身份的加持,如果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就像我一样,来自西城,是个穷小子,你还会喜欢他吗?你想过没有?” 她的句句逼问让马林雅一愣,不由自主地代入到这假设中。 如果戚具宁只是个普通人——她心一紧!她不能接受! “你说他是你的彩虹少年。可是没有阳光的话,水滴就是水滴,折射不出来那些赤橙黄绿青蓝紫,对不对?” “其实你喜欢的只有他所谓的高人一等。不管被你一颗爱慕的心折射出多少美好的特质,你爱的就只有这一样而已。” 马林雅一张俏脸失去了血色,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良久,她哑着嗓子道:“怎么?现在要来扮清高,说你不在乎他的金钱和地位?”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万分愚蠢的问题。 贺美娜确实不在乎。 他们刚来美国,是她毫无怨言地养着戚具宁,养了半年。就连戚具迩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看低了贺美娜:“没想到她能坚持那么久。就算是做戏,我也佩服她的耐心。” 贺美娜坦然地看着她:“不,我在乎。我很喜欢钱。也很喜欢他的家庭背景。成长方式。因为它们一起将他塑造成了现在的戚具宁。” “暗恋的情绪其实很微不足道。因为一把好听的声音,因为一张好看的脸,我们都可能喜欢上一个人,在心里演出一幕一幕的独角戏——是的,虽然喜欢具宁,但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在现实中美梦成真。我只是想借着这一点微小的动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让我真正爱上并且不顾一切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是他那颗改造西城的赤子之心。和他骑着自行车走遍西城的大街小巷,听他讲复兴西城的计划,我看到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想起那段往事,贺美娜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虽然脸庞红肿不堪,但她周身都散发着温柔而安宁的气息;马林雅更加烦躁不已,心底的窨井盖子好像被一只大手给坚定地压住了,一阵阵地闹腾。 她脱口而出:“戚具宁不会和你结婚!没有人会同意你做万象的女主人!” “那不重要。”贺美娜平静地看着马林雅,“我并不是为了一定要走到永远才和他在一起。我感谢他让我也变成了会发一点光的人。” 她说:“我不需要他来照亮我的人生。” 她真的输了。一败涂地。 面前这个女人即使满脸疮疤,也有独立而自由的灵魂。 “贺美娜。我恨你!” 这么一番交锋下来,和爱戚具宁相比,马林雅好像更在意恨贺美娜的感觉,令她清醒又痛苦。 “如果恨我能让你清醒一点,那就恨我吧。别客气。” 马林雅抓起手机,冲向玄关,在那里又说了一次。 “我永远恨你!” 贺美娜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马林雅走了,支撑着贺美娜的那股劲儿也散了。一股压倒一切的疲累感很快升了上来,充斥着四肢百骸。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赶在跌倒前回到房间,仰面往床上一倒,就像个破旧不堪的娃娃。 贺美娜。 你只是一个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出现的,合适的灰姑娘,又阴差阳错穿上了合适的水晶鞋。 从一开始,都是安排好的。 然后。她突然就需要所有人来提醒她怎么做王子身边的灰姑娘。 边明说过,马林雅不是他们这边的人,要保持距离。 危从安说过,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她不是马林雅的对手。 边明是对的。危从安也是对的。虽然他们说的话不好听,但是正确。 就连钱力达也说过,美娜你要是认识了新朋友,一定要告诉我。我要看看谁可以代替我照顾我的大小姐。 她以为钱力达是过度紧张。其实不是。 钱力达太了解她了。 她没有什么识人的眼光。不该盲目扩充朋友数量。 她把马林雅当做离家千万里时遇到的高中同学,一种值得珍惜的缘分;而马林雅把她当做捡到了一个大便宜的灰姑娘,一段鸠占鹊巢的孽缘。 她真的太自以为是。以为生活中遇到的一切都是养分。她甚至觉得大家都从这段友谊里得了益;她有了一个中学就认识,会说中文的同性好友;马林雅一点点从拘束变得自在起来。 第109章 可是只要一个意外,大家都失去了所得,退回到原点。 不。她有进步。 她今天可是把马林雅气走了,不是吗。 躺了没有十分钟,贺美娜还是挣扎着起身,出门上班。 至少工作不会辜负你。 因为早上这一场一场的风波和闹剧,贺美娜虽然比往常早了两个小时起床,却比往常迟了两个小时到实验室,到了也不像以前那么元气满满,而是幽灵一样飘忽。 她换好了实验服,坐在办公桌前很是发了一会儿呆。 桌上有半本彩虹色的便签纸,她拿起来直接扔到垃圾篓里。 虽然在马林雅面前说的很潇洒,但她想她应该是不会再抬头看彩虹了。 贺美娜习惯性地用手搓了搓脸,疼得差点叫出来,但是也清醒了许多;她去包里拿手机——那上面有昨天记下的重点。 没想到她并没有在熟悉的夹层摸到手机;她一愣,起身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办公桌上,好好地找了一遍,仍然没有。她用办公室座机打给自己的手机;通了没人接。 她回忆了一下,上班的路上一直在出神,没有看过手机;那么出门前——她给马林雅开门的时候把手机放在鞋柜上了,之后就一直没有拿。 怎么回事,这么丢三落四。 她应该打个电话给钟点工maria确认一下。 但是她突然好累好烦,完全不想为了这件事情动弹一下;今天用来应付生活琐事的那部分精力已经透支了。 她打开电脑——得益于她的良好习惯,当时写完就顺手上传云端了。现在她在云端找到了昨天的笔记,开始安排接下来的计划——昨天刚刚得到诺奖得主的指点,她不想浪费时间去想别的。 在工作的地方,就只专注工作。而工作起来她就会忘记一切。 手机还在鞋柜上放着。但是她已经不想理了。她有timer(计时器)可以看时间和读秒;公事大家都是走工作邮件,有电脑足够;本来手机就不是她生活中的必需品,没有的话更加能够集中精力。 一直工作到晚上七点,饥肠辘辘的她去餐厅买了一个凉冰冰的青瓜三明治。 胃好像有点不舒服,但是揉一揉也就好了。 坐在窗下,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揉心口的时候,贺美娜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身影。 她又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了。 刚到波士顿的时候,她非常不习惯。无论以前英语多好,甚至达到了辅导学生的水平,毕竟还是理论知识;一到了国外,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culture shock(文化冲击)的威力。她说过要养戚具宁,可是她连在咖啡馆点一杯咖啡,也不太听得懂那些移民的口音,更不要提灵活地交流。相反戚具宁一出门,立马能用流利的英语和当地人对话,甚至还能说上几句西班牙语活跃气氛——他毕竟曾在这里留学了六年。 在实验室就更不用提了;df中心汇聚了全世界的优秀人才,她来了之后就发现虽然阅读文献,收发邮件,都没有问题,但每次面对面学术讨论都不太跟得上这里的快节奏。 仍然是交流的问题;她后来干脆就不说话了。大老板很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给了她一个星期的时间去调整。但是她待在家里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于是每天和戚具宁一起出门,他去上学,他去上班——在离家两百米一家咖啡馆的角落里。 不上班。大脑放空。什么也不想。她有些灰心,有些胆怯,有些自惭形秽,甚至有过打道回府的想法。 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做鸵鸟的是戚具宁从schat上发给她的一张照片。 他在学校的画室里,穿着防水工作服,手肘支在画架上,笑得很开心——画布上是月色下的西城,霓虹迷离,街灯温暖,静谧而美好。 这是他梦想中的西城复兴。他虽然被迫退出了西城改造项目,却还在用自己的方式去追梦。 他半打趣半认真地感谢:“谢谢美娜。让穷小子也能学画画。” 她一时惊醒——真的还有一个人等着她养啊。 如果不是他,她也许真的会颓废很久。她逼迫自己去克服,去融入,去学习,去听,去看,去说,去做,一直到终于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变得游刃有余。 谢谢具宁。让灰姑娘也能发一点光。 她默默地吃完三明治,回实验室去继续工作到转钟,把用于工作的那部分精力也透支完。 她不想回家。 家里没有具宁。只有马林雅留下的怨恨,嫉妒和扭曲。 她直接像过去那样,椅子一拼,盖上白袍,倒头就睡。 是老了一岁的原因吗?平时一躺下就能睡着的她这次眠得很不安稳。颠簸的梦境将她震成了一团迷雾,飘飘荡荡,向前方飞去。 举目所及之处,是无限延伸的黑色天幕;而她的正前方竖着一块隔板,隔板上一左一右两道裂缝。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皱起眉头。 双缝干涉实验? 她中学时了解过双缝干涉实验。这个实验原本是设计用来演示微观物体的波粒二象性,只是实验结果非常地反直觉——在没有观测者的时候,电子呈现出了波的特性,可以同时通过隔板上的两条裂缝到达屏幕并产生明暗相间的干涉条纹;而一旦有了观测者,电子呈现出了粒子的特性,穿过裂缝后只会在屏幕上留下两条简单的轨迹,干涉条纹消失。 这听起来实在太唯心——怎么会因为观测者的存在与否改变电子的性质和运动轨迹呢?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算是大概明白了量子力学中叠加态和测量的含义,并迅速地将物理及相关专业从未来职业规划中划掉。 那她现在是什么? 处于叠加态的电子又或者说是概率波? 天哪,因为在办公室睡觉,所以她的梦也变得这么学术化了? 她听说过不少从梦境中得到灵感,继而突破瓶颈的科学小轶事;那为什么不给她梦到9062n87的侧链优化方式?而是梦到量子力学? 无暇多想,天幕上缓缓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她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迅速坍塌,凝聚成一颗小小的,实体化的电子;观测者的存在引发了叠加态的坍缩。她得决定从左边还是从右边穿过去,否则就要撞上去了撞上去了撞上去了—— 她极速穿过右边的裂缝,面朝下砸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还没睁开眼睛她就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这是她自己的床——她一直睡到出国前一天的那张单人床。 量子美娜高兴地在铺着熟悉床单的小窝上打了个滚,深深地嗅着枕头上的香味;虽然还因为白天的事情有些难过,可是能做回家的梦真的好开心。 “哎。吃不吃糖。” 一把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在她头顶响起。俏生生,软娇娇,稚气未脱,就像一颗水蜜桃味的软糖。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量子美娜翻身坐起,诧异地看着坐在书桌旁的贺美娜。她单薄的身体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衣,下摆束在一条蓝白色的格子裙里,穿着白色短袜的脚上半趿着一双拖鞋。 16岁的她已经褪去了婴儿肥,脸颊不肉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那么清亮,嘴唇也是粉粉嫩嫩的,齐刘海,低低的双马尾柔顺地扫在肩上——如果说6岁的她是让人忍不住想捏脸颊的可爱,那16岁的她就是让人想揉揉头顶的俏皮呀! 可是这不是做梦吗? 6岁的小美娜看不见她,16岁的中学生美娜能看得见她?还问她吃不吃糖? “你扔一颗给我。看我能不能接住。” 这把声音她太熟悉了,清冽又芬芳就像一颗青苹果味的硬糖——力达!这是力达的声音呀!量子美娜激动地转了个方向,循声望去,果然看见好友背靠着床尾的被子,正在看化学错题本。 17岁的钱力达剪着利落的齐肩短发,穿着白t恤和牛仔背带裤,左脚翘在右膝盖上,光着的脚丫子上夹着一支笔,随着脚趾头动来动去。 她今天想到力达了;没想到力达就来梦里和她相会了。 她要怎么样才能提醒她——力达,你要小心,十年后的十一月二号你会摔断腿啊。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要喜欢盛赞了好不好?十年后他会伤透你的心啊。 但是力达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中学生力达能看到能听见的只有中学生美娜。 “你好懒啊。过来拿嘛。万一掉地上了怎么办。”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接不住,快点。” 贺美娜笑着从一本书下面摸出一小包糖,撕开包装,拈出一颗葡萄形状的糖先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又拈出一颗,闭上一只眼睛,好好地瞄准了一下,扔给钱力达:“接住!” “啊——”钱力达张着嘴去接,很可惜没接到,人和糖都跌在了床上,“哎哟!” “就说你接不住!” “是你没扔准!” 两个人互相抱怨着;中学生美娜从椅子上跳下来,笑着扑过来找:“掉哪里了啊!找到了你要给我吃下去哦。” 第110章 钱力达也觉得奇怪:“应该掉床上了。落点就在这附近啊。” “哪啊。天哪,掉哪儿了。你给我起来。起来起来。”两个人埋着头在床上一顿乱找,“明明掉在这里了——” “是不是被老鼠叼走了。” “我家没有老鼠!” 量子美娜捂着嘴在一边笑。 虽然换了包装,但她认出来了,还是当初小从安从风窗上扔过来的那种水果软糖。 她真的一点也不记得这种糖的味道了;在梦里偷吃一颗不过分吧? 可是她嚼了嚼,失望地发现在梦里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 实在找不到只好放弃。贺美娜靠着钱力达曲腿坐下,把剩下的糖都倒在掌心里,数了数。 “哎呀。一包就只有十颗欸。” “那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钱力达道,“我不爱吃甜的。” “不甜。再给你一颗。”她往钱力达嘴里塞了一颗。然后把剩下的糖倒回去,从头上取下发夹,封好包装,“怎么样。我刚吃的那一颗全是葡萄味,一点都不甜。” 钱力达一边咀嚼,一边睁大了眼睛。 “哇,真的很好吃啊。一点都不甜,我这颗一咬开嘴巴里全是西瓜味,而且一点人工香精的味道都没有。甜蜜补给也有类似的水果软糖,但是根本没法比。快,给我几包,我带回去吃。” “还给你几包呢。我就只有一包。” “在哪买的。我去买。” “危从安寄给我的。” “他也太小气了吧,就寄了一小包给你?” “不是。妈妈收的快递,说是很大一个包裹,准备等我周末回来自己开的。然后伯伯他们来家里吃饭的时候看到了。”她无奈地说,“就——直接拆开分掉了。” “妈妈说等她洗完碗过来,他们都走了,还是奶奶偷偷藏了一包在手里,叫妈妈给我留着。” “我一直没有打开,就等着你哪天来的时候给你也尝一尝。果然没有白等,真的很好吃,对不对?” 闻言钱力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冲:“是很好吃没错,但你的那些伯姑舅姨也真的很过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是说了,那笔谁也不可以动的钱是给你去付学校的毁约金,然后供你出国念书吗。他们居然跑到学校去找你,说什么一定要有契约精神,不准你毁约,不然还要找教导主任,找校长和你谈话——其实就是不想你用那笔钱,然后他们好分钱!成年人威逼未成年人,真的太过分了。” 贺美娜脸色黯了一黯,仍是温柔地回答:“在格陵读大学也没有什么不好呀。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好好读书,好好赚钱。你还想吃吗?我再给你吃一颗吧。” “我不吃了。我知道你每一颗都有安排的。”钱力达没有被岔开话题,继续道,“你又不是外校第一个付毁约金的学生。每年都有人毁约,学校又不会说什么,他们也希望学生能走上更好更宽广的路——” “力达。我再也不想听家里人为这件事情吵架了。最近真的吵太多次了,妈妈也哭了好多次。我妈妈可是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笑得合不拢嘴的性格呀。我都不知道她居然有那么多眼泪。只要我好好地学习,在哪里都一样。你真的不吃了吗,那我收起来了。” 钱力达知道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闭了嘴,看着她把糖放进裙子口袋。 “那天顾家琪还问我,贺美娜要申请哪个大学到底定了没有?美东还是美西?她真的管很宽。” “下次她再问你,你就和她说我没钱呗。自从我当了方块三,她老找我麻烦。”贺美娜皱眉道,“她真的很爱惹事,sg之夜一个劲儿地在戚具宁他们班群里艾特我,问我怎么抢了她的方块三,到底我拉了谁的票。最后还是危从安出来让她闭嘴。她也不想想,她质疑校花扑克牌的公正性,危从安当然要和她急。” sg之夜钱力达并没有加戚具宁的班群。第二天问贺美娜才知道她虽然头天晚上第一时间加了群,但是外婆心脏突然不舒服,叫了救护车去医院,她和妈妈忙乱了一晚上,根本没心情也没时间聊天。 “我第二天才看到她在群里艾特我——也是很奇怪,我没自动退群,他们也没踢我。后来她又来问了我好几次,我就和她说了,我那三票是张家奇,钱力达,戚具宁。你知道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 “她说没关系。她还说,”贺美娜模仿着顾家琪的语气,“我的心是一段概率波。没有观测者的时候,既喜欢戚具宁又喜欢危从安,如果有观测者,我就只喜欢其中一个。既然是戚具宁给你投的票,那我就喜欢危从安好了。贺美娜,我建议你也像我这样潇洒地爱慕,两个都要。恶……” 贺美娜做了个鬼脸:“她说她觉得数学没有什么挑战性,她要去普林斯顿读量子力学。太好了,她一定能找到很多和她一样怪的人。别再来纠缠我。” “不要和顾家琪成了欢喜冤家哦!我会吃醋的。” “怎么可能。我不喜欢她的性格。又鲁莽,又冲动。” “那你打算申请格陵的哪所学校。定了吗。”钱力达问,“格陵理工怎么样?去格陵理工吧!” “不。我要去格陵大。” “哇,他们虽然不怎么要求课外活动的奖项,但绩点要求最高啊。好像是4.3?托福和sat是必考项目,成绩也有要求。” “他们的奖学金也是最高的呀。入学后各种补助也很多。富贵险中求嘛。” “哇,你真是钻到钱眼里了。你现在有多少存款。” 贺美娜对钱力达勾勾手指;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个数字。 “哇。你现在是小富婆啊。怪不得你又买了两个美娜娃娃!” “奖学金,压岁钱,假期给小朋友上课的课酬,我爸妈都让我自己保管的。怎么样?力达,你也去格陵大吧。你大学四年的零食我包了。” “不行啊。我准备去格陵理工。”钱力达为难地说,“盛赞也不出国了,要去格陵理工。” “为什么呀。他是为了你放弃出国了吗?嗯?我的力达终于被他看见了吗。” “别开玩笑啦。不过我想他留下来又不去格陵大学,应该是不想被他爸管着。” “那你去呗。格陵大和格陵理工就在前后门,我们跟上一所大学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不会说你重色轻友的。” “你到了格陵大,交朋友一定要告诉我啊,我要好好考察考察,谁才能照顾我的大小姐。” 贺美娜一把抱住钱力达,蹭了两下。 “放心啦。你永远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美娜,你真的这里——”钱力达指了指她的胸口,“一点都没有长欸。跟小学生一样。” “要你管!” “唉。我替戚具宁感到遗憾嘛。” “哎!你小点声!” 贺美娜涨红了脸,拿枕头去打她。两个人倒在床上笑成一团,直到胡苹过来敲窗户。 “辉辉,力达,不早啦,不要吵。” “妈妈,你等下。”贺美娜站起来,将窗户打开,“吃颗糖。” 钱力达也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阿姨,我们没打架。我们闹着玩呢。” “阿姨知道你们乖。什么糖啊。妈妈什么没吃过。你自己吃嘛。” “我刷牙了。不吃了。” 贺美娜将一颗糖塞进胡苹嘴里。 “咦,还挺好吃的。有你爸爸的份儿吗。” “有。” “给我。”胡苹接过糖,直接扔进嘴里,“快去陪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说说话。不然一会儿他们就睡觉了。” 胡苹走了之后,钱力达做了个鬼脸:“你们家真的是规矩很大。晨则省,昏则定。” “没有。我小时候都是他们来陪我说话,哄我睡觉呀。”贺美娜下了床,又对钱力达道,“你先去洗白白等我哦。” 力达的父母出差了;所以今天力达在她家里留宿一晚,明天再一起去学校。贺美娜去爷爷奶奶的房间陪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一人发了一颗糖——喂到嘴里,甜到心底。 “爷爷奶奶晚安。” 她离开爷爷奶奶的房间后,奶奶关上了门,转身来问老伴:“你今天找蒋毅,他怎么说。” 爷爷取下眼镜:“我带了辉辉的成绩单去给他看。他觉得不错,说万象确实有留学奖学金,辉辉可以申请。但他也说了还是要辉辉亲自去一趟,让他看看,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没问问?” “我问了。他明确说他本来有个侄女长得不错,可惜成绩不够,肯定上不了哈佛。如果辉辉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再加上这样的成绩,他保证一定把辉辉送到哈佛,一切费用全包,只不过要听他的话。” “听他的话?” 爷爷沉声道:“他可能是看出来我脸色不大好了,就没详细说。不过我也能猜到。戚黛的小儿子戚具宁现在就在哈佛读书。他是想安插个可靠的人在那个孩子身边。” 第111章 奶奶皱眉啐道:“这人是不是疯了?开口求人难,我预到不会那么顺利,但没想到——他以前来我们家的时候,看着是个挺实在挺正直的小伙子呀!怎么现在张狂成这样!他当我们家辉辉是什么!”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人总在变。更何况是面对着越做越大的万象。他是个有野心的人。”爷爷道,“我已经拒绝他了。我们还不至于山穷水尽到这个地步,没必要牵扯进去。我想辉辉也不会愿意。” 爷爷突然坐直了身体,警觉地朝门口看了一眼:“辉辉?你在外面吗?进来吧。” 奶奶去开门:“没人啊。” 爷爷有些疑惑地摇摇头。 “算了。睡吧。” 量子美娜站在门口,看着爷爷奶奶睡下,熄了灯。 这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 爷爷奶奶都已经长眠于地下,要知道真相只能去找蒋毅了。 算了。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重要的是爷爷替她做了正确的决定。即使蒋毅的资助能让她和戚具宁成为哈佛校友,甚至发展出更加亲密的关系,她也不可能要。 因为那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歪路。 贺美娜还在外公外婆的房间里。 四位老人当中,得过脑梗的外公是最早身体开始走下坡路的。外婆也因为长期处于身心俱疲的状态而患上了心脏神经官能症。所以她每次回家总是会多陪两位老人一会儿,捏捏肩,捶捶腿,讲讲学校里的趣事。 她讲完了一个笑话,正伏在外公的膝上笑呢,突然外公道:“对了。辉辉啊。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叫危从安的小哥哥。他是今年毕业吧?” 贺美娜心一沉,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外公。 外公继续道:“不知道他考去哪里了。他可是全格陵的心肝宝贝呀。” “外公……你问过我的。你问过我好多遍了。” 医生说过像外公这样的病人和阿兹海默症不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还可能会有一些刻板行为,例如重复地问一些问题。所以这明明是经历过好多次的对话,外公却总是要一遍又一遍地问。 她不懂为什么外公对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孩子兴趣那么大。可能这也不是能用常理去解释的吧。 外婆一脸疲惫地歪在床上,闭着眼睛,低声对贺美娜道:“好孩子。你再和外公说一遍。” 外公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你不记得他啦。” “我记得。他是我的学长。” “不止。你们小时候见过的。他还请你吃糖呢。” “哪有这种事情啊外公。他是刚刚寄了糖给我。不是小时候。” “明明是小时候。你这个孩子啊,记性还没有外公好。是不是小时候磕了一次脑袋,摔坏了。” 贺美娜看看外婆——外公又在说胡话了;外婆摇了摇头:“顺着你外公说吧。” 她点点头:“哦,我想起来了。他请我吃过糖。” “丛老师真是个好妈妈呀。我们辉辉如果有那样一个温柔又坚强的妈妈就好了。” 然后被关在门外,怎么叫也不开门吗。 靠着外公的肩膀,量子美娜心想,她还是喜欢现在的爸爸妈妈。 中学生美娜和她想法一样。 “外公,我很喜欢现在的爸爸妈妈。谁也不换。” “你爸爸妈妈不行啊。这一辈子都太窝囊了。”外公叹了一口气,“要是我们不在了,谁给你挡风遮雨。” “外公啊,你刚才不是问危从安考去哪里了吗?他去哈佛啦。” “哇,这么厉害啊。那他爸爸妈妈要很开心了。”外公笑着说,“外公年轻的时候也去过美国,参观过许多大学,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哈佛了。它是在波士顿的查尔斯河畔,对不对?老婆子你在吃什么。” “辉辉给的软糖。我牙齿不好,慢慢地嚼一嚼。” “我怎么没有。” “对哦。怎么没有给外公呢。”刚吃了一颗,但是转头就忘了;贺美娜把最后一颗糖喂给外公,“好吃吗。” “好吃。” “辉辉,你把那些哈佛的照片,校园景色,教室,餐厅,宿舍什么的,再给你外公看一遍吧。”外婆闭目养神道,“看一遍他就好睡觉了。” 除了第一次她的回答是“外公,我试着加一下危从安的schat好不好。请他发几张哈佛的照片给我”,之后每一次她回答的都是 “外公啊,危从安是我的schat好友。他以前给我发过哈佛的照片。我去拿手机,找出来你看看,好不好”。 “好好好。”外公伸手去床头柜拿眼镜,“让我看看,和我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变化。” 量子美娜清楚记得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当中,外公是最先去世的,在她大三的时候。 到最后半身不遂的外公因为一再失禁,而一再地抱歉。 “给你们添麻烦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并没有添麻烦啊,外公。 小时候你不就是这样把我养大的吗。 妈妈也偷偷问她:“外公最后吃下不饭,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就像骷髅一样,妈妈看着都害怕,你怎么不怕。” 并不会呀,妈妈。 每个人最后不都是会变成骷髅吗。 “辉辉,你怎么哭了。” 取回手机,正在翻照片的贺美娜怔了一下:“我没有呀。” “你的眼泪落到外公手上啦。” “没有呀。” 贺美娜擦了擦外公布满老人斑的手背。是干燥的。 “辉辉,别哭。” 好的。外公。 我不哭。 洗漱完毕贺美娜回到自己房间,钱力达已经换了睡衣躺了好一会儿了。 “我回来啦。” 钱力达侧躺在床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朝她勾勾。 “想象我是戚具宁。美娜,快来。” “乱来喔!” 关了灯,屋内一片漆黑。少女还在轻声说着话。 “我前几天梦见盛赞了。” “哦?”贺美娜一下子来了精神,“你梦见他什么。快说快说。” “他就是那样,不说话嘛。一个劲儿地走啊走。我就在后面追啊追,本来追上了的,但是他突然又往回走,我实在没力气追了。唉,”钱力达叹了口气,“后来就醒了。你呢?有没有梦见过戚具宁。” “我没有梦见过戚具宁。但是——”她的声音充满了苦恼。 “什么?” “算了,不说了。” “说啊,你说个但是然后就不说了,我还怎么睡!” “别……别……摇了……”被钱力达扳着肩膀摇来摇去,贺美娜沮丧地说,“我——梦见过危从安一次。你说这是为什么。” 钱力达顿了一下,嘎嘎地笑了起来。 “你还笑!还笑!我当时就吓醒了。” “那你梦见他什么嘛,吓醒了这么严重。” “我梦见我在哭。然后,然后他从背后抱住我,叫我不要伤心,他还会寄糖给我。”贺美娜泄气地说,“我觉得我已经——不纯洁了。” 钱力达笑得愈发厉害了:“做梦啊,做梦而已!做个梦就不纯洁了,你什么老旧思想!” “你小点声!”贺美娜苦恼道,“我怎么会梦到他呢?” “美娜。万一啊,我是说万一,你和危从安聊天,然后喜欢上他了,怎么办。” “不可能。你不要说这种话,你摸摸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为什么不可能。他和戚具宁相比,也不逊色啊。” “干嘛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我要是拿盛赞和别人比较你喜欢吗。” “好,不比较。那单独看危从安也挺不错呀。长得高,长得白,长得帅,成绩好,运动好,就是脾气有点差。” “我心里只有戚具宁。” “我是说万一。万一嘛。” “一万个不可能。他是全格陵的心肝宝贝,不是能被谁私有化的。而且他只是脾气有点差吗?你还记不记得他们毕业的时候丛静老师来了,他居然躲起来不和她合影。丛老师把他培养的这么优秀,这么受欢迎,他却因为叛逆心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妈妈。是因为知道妈妈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小孩生气,所以把坏脾气都留给妈妈吗?力达,我不可能喜欢对自己妈妈不好的人——啊哟,你打我头干嘛。” “我没打你啊。你看,我一只手在帮你摸背,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哪里来第三只手打你。”钱力达打了个哈欠,“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你和危从安聊天,然后他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那就更不可能了。”哈欠会传染,贺美娜也打了个哈欠,“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戚具宁……” 少女浅浅的心事,很快就散了,气息均匀地进入了梦乡。 放在书桌上充电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提示输入4位密码。那只无形的手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输入了密码,打开手机,又点开schat——就好像有谁正在翻看中学生美娜与大学生危从安的对话一样。 第112章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她中学的时候真的厚着脸皮加过危从安的schat,并以危从安嫌恶地删掉她结束。 填满那段青春的,是外公外婆反反复复的发病,伯姑舅姨翻脸无情的吵闹,她自己也有每天计算绩点的压力,实在是太痛太伤太累,心情也是大起大落,所以她根本不想再次提起,任由这段尴尬的往事埋葬在记忆的长河里,被时间不断冲刷,变得断断续续,模模糊糊。 可是在这场梦里,这段记忆突然就变得无比清楚而细腻。 她记得钱力达问过她。 “所以你加危从安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你外公?因为你外公是丛老师的书迷,也很喜欢他吗?真是孝感动天啊。给他知道你是因为他的‘宝贝’身份加他好友的话,你会死得很惨的。” “我知道这样打扰他不好。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发送了好友申请。而且我也有私心。和他聊天,就等于他带上了我的眼睛去看戚具宁呀。要知道戚具宁也在一样的校园,一样的教室,一样的餐厅,一样的宿舍,过着一样的生活呢。” “哎呀,美娜,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嘻嘻!” 她从戚具宁的班群里找到了危从安的schat,发送给他的好友验证是这样的——“学长好。我是贺美娜。” 一个星期后,他回了个“?”。 “我是高二(九)班的贺美娜。”她回复,“方块三。还记得我吗。” “我记得你。倒是你,确定不是加错了人。 第53章 鲨鱼的牙齿 04 他不通过她的好友请求,却好整以暇地在验证框里一直问,就像猫儿在逗小鼠一般;她只得厚着脸皮继续回复。 “没有。加的就是你啊。你的头像不是你自己吗,好像黑了点?” 过了好几个小时,她几乎都要睡着了他才把她加为好友并回复。 “光线问题。” 什么光线问题?天黑了啊。 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睡了过去。第二天起床时她看到他问:“你怎么还在我们班群里。” “我也不知道。sg之夜结束之后没踢我?” 直到她出门前危从安都没有回答。 她每周五下午放学后回家休息一晚上,周六上午回学校自习。因为外校不允许学生带智能手机返校,所以往往要到下周五她才能看到他上一次留在schat里的消息。 “你那天晚上怎么没说话。” “有事。”她说,“太可惜了,我一句话都没说就结束了。” “你想说什么。”他说,“不用理顾家琪。” “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不过我能继续呆在你们班群里吗。”戚具宁偶尔会冒个泡,她想等着他。 他每一次回复也很慢,而且常常就只有一个问号。 “?” 收到这个问号之前她又睡着了。睡醒后看到他说:“想留下就乖乖待着。不要乱发言。” “好的。” 她回复完就急匆匆地回学校去了。 下个周五晚上,她问。 “学长,你换头像了?这张看起来白好多,帅好多。” 对于她的阿谀奉承,他不屑一顾,没回答。 她又问:“学长,你的头像是在哈佛拍的吗?这是哈佛的校园吗?” 这次他回答了。 “不是。是自由之路。” “你那边是早上八点对不对。” “嗯。去上课的路上。” “哈佛是什么样子?可以拍几张照片给我看看吗。” 她也觉得自己太唐突;交叉起十指等他大发慈悲;过了几分钟,危从安传了五张校园景色的照片给她。 感觉是前后左右加上天空各拍了一张。贺美娜给外公看了,又问他:“走路去上课吗。上课的地方和住的地方离得远吗?” “有点远。我骑着车呢。你一发消息我就得停下来回复,很麻烦。” “对不起打扰学长了。你忙。” 她放下手机,给外公剥了个酸酸甜甜的橘子。后来外公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房间,正打算上床睡觉,危从安又发了消息过来。 “差点迟到。刚上完第一节 课。” “是吗?什么课呀?” “经济学导论。” “哇,听起来就是哈佛商学院会上的课。” “?”他说,“我不在哈佛商学院。” “你和戚具宁学长不是双双被哈佛商学院录取了吗?还上了新闻。” “新闻乱写一通。” “哦。那是只有戚具宁学长在商学院吗?” “?” 他过了很久,大概是下课了才回复。 “贺美娜,你累不累?我都替你累得慌。” 说毕,他推了一张名片过来。 “这是他自己在用的账号。你可以试着加一下。就说我推荐的。” 她一下子醒了——私人schat?那班群里用小鬼做头像的戚具宁是谁? 不管了。所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戚具宁真正的schat头像,是他的妈妈抱着小时候的他。 贺美娜虽然小时候去过戚家,但对戚黛的相貌已经没有了什么印象。此刻她一看到照片上巧笑倩兮的风情大美女立刻就想起当初那个头发长长,身上香香的漂亮阿姨。 被戚黛抱在手中的是年约三四岁的戚具宁。他面如冠玉,睛如点漆,漂亮到如同洋娃娃一般,胖胖的小手里拿着一辆玩具车,呆呆萌萌地望着镜头。 小时候的戚具宁好可爱! 她抱着手机在床上滚来滚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没想到和危从安聊天还会有此等好事发生! 何必去打扰他?他连自己的同班同学都懒得应酬。能看到这张头像她已经心满意足。 一周后,危从安问贺美娜。 “加上没有。” “没有啊。我没去加他。” “?” 他怎么老是发问号。 她一时恼火,就回了个句号。 一周后,他继续问她。 “句号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外婆又发病了。她和妈妈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忙了一晚上,只来得及回复他一句。 “句号就是问号的答案。” 过了一周,她回家后看到他的信息。 “哈佛商学院不招收本科生。我们现在都在主校园这边的哈佛学院。研究生准备申请那边。”他说,“你看着挺聪明,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你们读的什么专业呀?” “主修商业与经济。我辅修数学,他辅修计算机。”他问,“你要申请这里?所以联系我?打算学什么专业?给我个邮箱,我把资料发给你。” “不啊。我应该不会出国读书。” “?” “。”她决定以后他发问号她就回句号。 过了半个多小时,他回复:“成绩单我看看。” 虽然一头雾水,她还是把成绩单发给他了。 “你成绩不错。托福和sat的分数也够了。为什么不申请。” “家里负担我出国的费用会很吃力的。所以我没有关注国外的大学。所以我不知道哈佛商学院是研究生院。” “不打算出国,你读外校干什么。” 他干嘛这样咄咄逼人,真的是脾气差。 “外校每年也有50多人考国内的大学啊。况且私立中学里外校给我的奖学金最高。”她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哈佛的教室是什么样子的?” 过了一会儿,他发了一张阶梯教室的照片发过来。 “有食堂吗?食堂是什么样的?” “我在上课。怎么给你去拍餐厅。” “对哦。”她厚着脸皮说,“方便的时候拍一下吧,谢谢学长啦。” 过了一会儿她补充:“还有宿舍,宿舍。” 下周她回家时才看到他上周末发过来的消息。 “我为什么要拍宿舍给你看??” 但是周二的时候他还是发过来了餐厅和宿舍的照片及说明。 “这是我常吃的一家餐厅。有中餐。聊胜于无。” “这是我的房间。最近比较忙。没有时间收拾。” “餐厅看起来不错呀。种类很丰富。” “已经很干净整洁了。”她发了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 “不要再叫我拍这些了。餐厅里大家都在吃饭,我在拍照,感觉很傻。想知道哈佛什么样就去网上搜,很多照片。或者自己申请过来。” 他说:“申请花不了多少钱。先把你能做的做到做好,其他的总有办法解决。” 她敷衍地回答:“好的。” 贺美娜把他发过来的每一张照片都给外公看了。外公很开心很满意,连气色都好了很多。她想太好了,任务完成,可以不用再这么尴尬地对话了。 没想到过了一个星期,危从安又给她发来了信息,问她外校情况。 “学校现在什么样。” 第113章 “和学长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呀,还是那样。” “新食堂建好了没有。” “建好啦。” “好吃吗。” “还行?增加了西式餐点窗口,有三明治,汉堡,薯条和炸鸡,同学们还挺喜欢的。” “你喜欢吗。” “不喜欢。我最讨厌吃三明治了,尤其是夹青瓜的那种。”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奶茶店还在吗。” “不在了。” “那现在是什么。” “文具店。” “这叫没什么变化?” “……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然后他又问她。 “你上学不带手机?” “学校不让啊。” “真听话。” “……难道你们当时上学都带的吗。” “对。” 一周后她发了十几张学校的照片给他。 “学长,请查收最新的外校风光。” 每一张她都配上了说明:这是教学大楼;这是宿舍;这是新食堂;这是运动馆;这是礼堂;这是操场…… “你拍的?学校现在允许带手机了?” “我带相机到学校拍的。你发了那么多照片给我,我也应该发一些学校的照片给你。”她调试相机的时候给自己拍了一张,不小心一起发过去了,“不好意思,发错了一张。” “哪张不对?我觉得都挺好看。” “我自己的那张。试相机的时候拍的。”发现的太晚,来不及撤回了。 “哦。我也不想收藏未成年人的卖萌照,很傻。”他发了一遍给她,“还给你。” 这是——搞笑吗? 他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这一张是在钟塔上拍的?” “是呀。你看,整个学校都拍到啦。” “爬那么高干什么。你属猴的么。” “……拍照啊。我不属猴。” “下次不要了。很危险。” “好的。” 她那一年的生日是个周四。周五回家后她看到他周四发了消息过来。 “生日快乐。不带手机上学的小寿星。” 她有点奇怪他怎么知道她的生日,后来想想应该是系统提醒。 “谢谢学长呀。” “17了。明年这个时候就18啦。” “16喔。明年才17呢。” “什么?你才16?” “是啊。我上学早。” 这次短暂的聊天后他们有一个多月没说话。再一次联系就到了元旦假期。 “新年快乐。” “学长新年快乐呀。” “格陵下雪了吗。” “没有。格陵本来就很少下雪啊。” “波士顿下雪了。” 他发来数张哈佛雪景。 “哇。好漂亮!”她赶紧保存下来给外公看。 过了一会儿他说:“格陵下雪了告诉我。” “好的。” “学长。格陵下雪了。” 她发过去一张照片。 格陵的初雪只有薄薄的一层,落到地上就不见了。为了证实她所言非虚,她去窗沿,阳台,栏杆,灌木上面收集了一些雪,堆了一个两寸来高的小雪人。 她用食指拇指比划着雪人的高度,然后拍照留念。 他没回复。 第二天早上贺美娜醒来时发现有两张新照片躺在她和危从安的对话框里静待接收:一张是从高处拍的哈佛全景,整座校园被大雪覆盖,银装素裹,如同童话世界;另一张是危从安和一个大雪人的合影。 他戴着绒线帽,穿着厚厚的毛衣和牛仔裤,双手抱胸,靠着几乎和他一样高的雪人,对着镜头微抬下巴,唇角上扬,神情幼稚又得意——因他发现自己在这场“看看谁堆的雪人更厉害”的比赛里取得了压倒性胜利。 贺美娜倒没有这么强烈的胜负欲。 “哇,波士顿的雪这么大吗。岂不是很冷。” “室内不冷,可以穿短袖。”他很快回复,“室外么,积雪大概到我的大腿,你的腰那么深。” “太夸张了!” “不信可以来现场体验。”他说,“好好学习就有机会。” “好的。” 接下来他还是时不时和她聊几句;不过她因为忙于准备期末考没有怎么上心回答;他可能也意识到了,就没有再找她聊天。 直到—— “期末考结束了没有?考的怎么样。” “作文又又又写砸了。不过没关系。我其他考得不错。” “我看看。” 她把自己的作文拍下来发给他。过了一会儿,他发过来视频请求;贺美娜愣了一下,但很快他自己取消了,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要不要我给你讲讲怎么写。这种作文都是有套路的。” “谢谢学长。我有在上培训班。不过没什么用。我按套路写和不按套路写都是一样的分数。” “那你自己好好学习吧。” “好的。” “拿到奖学金了?” “对呀。学长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发了icircle。” “嘿嘿。学长有奖学金吗。” “没有。” “哦。下次努力。” “我不会有奖学金。” “哦。哈佛云集了全世界的精英,没有也很正常。” “???” “。。。” 他发了自己的成绩单过来,全是a或者a+。 “要不要我每次发问号你就发句号。写作文倒不见你这么会用标点符号。” “咦,学长成绩不错呀。怎么会没有奖学金呢。” “家庭收入不符。”他问,“拿到奖学金打算怎么庆祝。” “存起来。” “小财迷。” “学长换头像啦?” “嗯。” “这是学长拍的月亮吗。” “不是。” “不是你拍的为什么用来做头像。” “你的头像是你本人吗?专门问些奇怪的问题。” “我的头像是美少女战士啊。” “你喜欢美少女战士?” “一般吧。” “一般喜欢为什么用来做头像。” “那学长很喜欢月亮吗。” “很喜欢。” “怎么?说不过我就跑了?” “学长在吗?方便的话,可以帮我找一些生科专业的资料吗。我的邮箱是……” “想通了?准备申请我们这边了?” 她发了个笑脸和胜利的手势。 “很好。”他说,“这回真的要做你的学长了。” “……我不是一直在叫你学长吗。” “我叫过你学妹没有。” “……没有。” “好好学习吧。” 有两个星期的时间,他发了很多资料过来,包括他自己的申请材料。 “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推荐信和财产证明先不管它。” “谢谢学长啦。” “好好学习。我就不打扰你了。” “收到。我会努力的!” “在吗?春假去英国玩了几天。给你买了些好吃的。” “谢谢学长。” “怎么感觉不太开心?” “没有。” “收到礼物就会开心了。你家的地址。” “寄学校?” “你那么乖,寄学校不怕老师问吗?还是寄家里吧。” 她给了他地址。 “糖收到了。谢谢。” 她发了一小包糖的照片。 “好吃吗。” “好吃。谢谢学长。” “收到糖还不开心吗。”他说,“每次少吃一点。小心生蛀牙。” “哦。”她说,“我也给学长寄点什么吧?礼尚往来。” “你舍得花钱吗。小财迷。”他说,“我不缺什么。不用了。” 这是一周前的对话。再往下危从安发过两条消息,一条是“资料看的怎么样”,一条是“周五了,怎么不回消息”,之后就没有了。 量子美娜看看这些对话,再看看趴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的中学生美娜,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回过头来想想,她知道16岁的自己在意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在心里排名的话,排第一位的永远是家人,然后是学业,第三名是钱力达和戚具宁不分先后。其他的她都不怎么上心。 所以她和危从安聊天的时候,心里确实没有过什么其他的想法,也不觉得自己接收到了什么言外之意。 可是现在站在26岁的贺美娜的角度来看,危从安对她说的话,好像真的有点……暧昧? 不,是她想多了。这个时候的危从安是大学生,成年了,贺美娜是中学生,未成年,他们不可能也不可以发生任何罗曼蒂克的联系—— 屏幕毫无征兆地突然亮起,是危从安发来了信息。 “美娜,最近为什么不开心?别否认。我感觉得到。你知道吗,其实每周五都是我课最多最累的日子。可是和你聊上两句,哪怕只是斗斗嘴,整个人就会轻松很多。现在你不开心,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开心了。” 第114章 “美娜,穿红色斗篷的奶糖妹妹,吃了糖有没有记起我?如果记起来了,能给我也寄点糖吗?知道你是小财迷。买糖的钱和邮费我来负责。不要不开心了,好吗。” 量子美娜震惊地看着这两条消息,脑袋轰地一声炸开。 这是梦,这是梦——明知是梦她也无法接受。她是戚具宁的女朋友啊!危从安这是做什么? 不,这不是发给26岁的她,是发给16岁的贺美娜。 但是她就算再专注,再不上心,也不可能会忘记这种近似于表白的消息啊! 这是梦,这是梦——她印象中绝对没有收到过这种信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惊讶,眩晕,抗拒,还有愤怒。 他是昏了头吗?怎么能对未成年人说这种话? 她将对话框快速上滑,想要在一次次的对话中证明自己没有给他错误的暗示;可是越看越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清白,脑中更是一直滚动播放着奶糖妹妹这四个字,令她无法思考—— 而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又发来了两条消息。 “对不起。不该和你说这些,是我昏了头。” “等你18岁了我们再谈这个,好吗。不要有负担。” 量子美娜整个人都傻了。她猛地站起来,冲向门口——不,梦的出口并不在这里。那她要怎么样才能醒来?不再困于这场扭曲又奇怪的梦境? 这时床上的中学生美娜突然哭着大叫起来。 “别吵了!我不出国了!” 钱力达被她吓得一个激灵,半梦半醒间含糊地问:“怎么了……” 中学生美娜并没有醒;她呜咽了几声,转个身又睡了。 量子美娜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中学生美娜的面颊,凉凉湿湿的。 她帮过去的自己擦干了眼泪。 十年前的事情她早就已经放下了。但对于正在经历这一切的中学生美娜来说,不应该再承受多一份烦扰和压力——量子美娜并未深想,迅速地回到书桌前,删掉了这几条消息。 刚删完她就后悔了。 这些话是对16岁的贺美娜说的,不是她。删不删,如何回应,都应该是16岁的贺美娜去做决定,她不应该越俎代庖。她这样做,和那些专制的家长有什么区别? 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无论是6岁还是16岁的贺美娜,她们只是受限于当时的年龄和心态,说了任性的话,做了任性的事情;反而是26岁的她,自以为成熟冷静,以上帝视角审视着过去发生的一切……即使在梦里也要穿过时空缝隙去干涉过去的自己? 她就这么不相信过去的自己能处理好当下发生的事情吗? 可是明明你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也做的不怎么样啊。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了;桌上的夜光闹钟发着幽幽的蓝光,显示时间是六点零五分。 贺美娜猛地睁开眼睛。她看了看周围环境,是在办公室内;而身上披着的是熟悉的白袍。她强忍着睡了一晚上硬板凳所带来的酸疼和不适,翻身坐起,伸手去拿桌上的计时器看时间。 六点零五分。 她这一天天的都是在做什么梦啊。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真的是太糟糕了。她以拳头轻轻敲着发疼的额侧,跌跌撞撞地走出办公室,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总算是清醒了一点。 盥洗台前的镜子里映出一个眼圈发黑,唇色发青的女孩子;不,不是女孩子。这毛躁的头发,过敏的脸庞,活脱脱就是个女鬼。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就是戚具宁的生日到了。是个周三,她带手机去了学校。 不得不承认,她原本将那点奢望当了真,能去哈佛继续呆在他身边——既然没有了这个可能,那就大胆地说一句“生日快乐”吧。 少女情怀总是诗。她想给自己一点仪式感,来纪念那无望的,无果的暗恋。 于是她又和危从安聊了一次天,也是最后一次。 “在吗。” 他几乎是立刻就回复了。 “在。正准备出门。” “啊?现在波士顿是晚上九点吧?晚上也有课呀?” “具宁生日。”他说,“约了一帮朋友庆祝。” 她没想到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戚具宁生日上面;揣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她让自己的口吻尽量显得不那么刻意:“那帮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呀。” 他做了个ok的手势。 过了半个小时,他发过来一条信息。 “帮你说了。他说谢谢。” 啊!危从安关键时刻还是很可靠的!她满心都是夙愿得偿的喜悦和惆怅:“谢谢学长!你真是大好人。等你回格陵我请你吃饭。” “这么激动干什么。如果你想申请我们学校生科专业,还要加把劲儿。” 他平时这样说,她就敷衍地回答好的;但是今天她有点感伤,于是直接回答:“我不申请。” “不要考虑费用问题。” “我和外校签约就是要用4.3以上的绩点保送格陵大,做不到就是违约,要赔钱的。” 他几乎是立刻回答:“都说了不要考虑钱的问题。” 他怎么老是纠结这个。钱的问题不用考虑,那是他这种因为家庭收入高所以拿不到奖学金的人才说得出来的话吧。 “谢谢学长关心。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对戚具宁说一声生日快乐。我真的没有出国读书的想法。你们好好学习,学成归来好好建设格陵呀。” “贺美娜。”老师其实早已发现她不时埋下头捣鼓着什么,只是想到她是全班最乖的学生,所以没有立刻揭穿;但见她对着桌屉一会微笑一会撇嘴,才忍不住喊她名字,难以置信地问,“你在……玩手机?” 贺美娜赶紧站起来:“老师,对不起。” 她羞愧地红了脸,自觉地将手机上缴至讲台。 “先放在老师这里。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等她下了课,去办公室听过了老师的训劝,拿到手机,就看见危从安发来几条怒气冲冲的消息。 “你不想出国?” “你还没死心?” “你和我聊了半年多就是为了这个?” “我从来不说谁有病。但你是真的有病。” 当时她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于是发了个疑问的表情,发现自己被他删掉了;她想要问清楚,在好友验证框里发了一个他最喜欢的问号。 他肯定看到了她的好友请求。因为不到三秒钟的时间,他在班群里把她艾特出来:“这个人不是我们班的。” 然后她就被移出了群聊——就好像是专门要让她看到是他把她踢出群一样。 她不解地问:“为什么把我移除群聊?我做错了什么?” 他再也没有回复过她发在验证框里的消息。 难道危从安当年真的对自己有过好感?而自己一点也没有领会到? 至于那几条消息——如果收到过,她不可能不记得。而且她也不可能从梦里回到过去,删除自己的消息啊。 所以只是做梦罢了。 她将水温调到最冷,又狠狠地洗了一把脸;被冰凉的水一激,她就更加冷静了。 贺美娜,你不能因为两个奇怪的梦就胡思乱想。他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危从安啊,从老师到同学,从陌生人到亲人,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不爱护他,他怎么会喜欢上只有区区几次交集的你呢。 况且每次交集都不是那么愉快。 但是……她始终觉得哪里没有想通。 不管有没有吧,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谁还会一直耿耿于怀。况且是他主动把她删掉了;他后来不也是正常地学习,工作,恋爱了吗。 这样一想,贺美娜就释然了,很放松地洗了个手。擦干的时候,她高兴地发现左手上的过敏斑消除了一大半,虽然还是和右手的皮肤不太一样—— 双缝干涉实验。 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昨天诺奖得主给了她几个优化侧链的建议以降低9062n87对个体的毒性,但她不能确定这样会不会降低9062n87对病变细胞的识别能力以及招募免疫细胞的能力。那她是不是可以设计两条不对称的侧链和抗体,就像电子兼具波粒两种性质一样,让9062n87兼具小分子化合物和特异性抗体的特性,有双重识别特征的9062n87进入人体后,就不会结合正常细胞造成伤害,只有在遇到病变细胞这一“观测者”的时候,才会进入病灶微环境并招募免疫细胞…… 她冲出卫生间,往实验室跑的同时大脑也在快速运转:与优化一条侧链相比,每增加一条侧链所需要的工作量并不是增加一倍,而是指数级别增加。如何选择侧链和优化9062n87的空间结构会需要大量的演算数据来支持,化合物与肽链之间的构象影响也要考虑在内…… 跑回办公室后她第一时间从桌上拿起纸笔,唰唰唰地画出9062n87的分子式,圈出几个潜在的优化位点和结合位点,又将自己所能想到的特异性标记物全列了出来,直到写不下了为止。写毕她又重头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什么,然后高兴地一弹这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原来人真的会通过梦境来突破瓶颈啊!太幸运了! 第115章 不过也不能完全归功于梦境,这太唯心主义了。是因为她有着丰富的经验及知识背景,所以才会潜意识里想到这个突破方向,不是吗?梦境可是心境和记忆的折射啊。 贺美娜突然想到如果说梦境是心境和记忆的折射,那她这两天梦到危从安……不想了不想了,那对她对危从安来说都不重要。 她打开电脑程序,输入数据进行前期的模拟运算。刚做了一小半,座机响了,是边明的号码。 她满腹疑惑地接起来。 “贺小姐。我现在在df中心的侧门。麻烦你出来一下。” “怎么了?你不是和具宁去圣何塞了吗?”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是具宁有什么事吗?” “没有。戚先生在圣何塞,他很好。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还是出来一下比较好。” “我正在忙。可能要一个小时后才有空。你——” “我等你。” 挂了电话,边明继续在侧门外等候。 他过去偶尔也会接送贺美娜上下班。每次都是把车开到这里停下,因为这道侧门离她办公室最近。 有一次路上遇到堵车,大概是车里安静到有点尴尬了,贺美娜闲聊起来:“边明,你家里有哪些人呀。” “贺小姐。我是孤儿。” 她自觉失言,抱歉道:“对不起。” “没什么。我很小的时候外公和妈妈就不在了。”他无所谓地看了一眼窗外,“不记得了。” 她点点头,拿出手机来认真地玩。 然后两个人再没有聊过天。 其实他对童年时光依稀有一点印象。 他记得自己穿着短袖衬衣,背带短裤,一手牵着外公,一手牵着妈妈,两条腿不住地踢蹬,口中嚷嚷:“我要翻跟头!我要翻跟头!” “好!来!” 外公和妈妈拉着他的胳膊一甩,一使劲儿把他荡了起来,然后一人扶着一边膝弯,朝上一抬,天与地在他眼里打了个转儿,然后双脚一踏,稳稳地踩在草地上。 如此重复了几次,他就可以不用帮忙,自己翻一个漂亮的空心跟头了。前空翻,后空翻,侧手翻,连续翻,他什么都喜欢,什么都一学就会。 “嘁!怎么像卖艺的!”外公看过了他的表演,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鼓掌叫好,而是沉着脸呵斥,“尽学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妈妈把噘着嘴的他拉到身边,微笑着从手袋里拿出巧克力:“妈妈觉得很棒。” 他欣喜地剥开包装:“妈妈,这个巧克力圆滚滚的,好像手枪子弹呀。” 外公哈哈地笑,笑得很响;妈妈皱了皱眉,但还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脸:“好吃吗。” 巧克力很苦,但是很好吃。吃完了手里的,他想偷偷打开手袋看还有没有;妈妈一只手按在手袋上,笑着摇摇头:“不可以。” 在他印象里妈妈一直很温柔,但是也很坚定,说一不二。 “长大了才可以打开妈妈的手袋,看里面有什么。” 他平时不太有机会回忆,今天倒是有了点时间。 只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妈妈的手袋里到底放了些什么。 大概是女性用品吧。他想。 边明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df中心内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这边走来;他看了看腕表,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贺美娜匆匆而来,刷卡出门,却没有看到边明的车,只有一台重型机车停在路旁,车上坐着一个穿飞行员夹克的亚裔男子。她看了那男人一眼,又到处找边明的踪影。 早知道出来前给他打个电话了—— “贺小姐。”那人敏捷地跳下车,朝她走来,“我在这里。” 他看见她眼睛里分明流露出疑惑的神情,但仍然先道歉了:“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刚才在工作。” “没关系。” “你的车呢。”他平时总是开一台银色轿车接送戚具宁,怎么今天换了一辆摩托车,装束也和平时不一样,她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他的专长之一就是隐匿于人群中,认不出来也不足为奇。 “侧面剐蹭了一点。送修了。” 虽然这边开车速度普遍比国内快得多,司机也很凶猛,但戚具宁分明赞过边明的车技是寇雄伯伯一手教出来,稳妥又不失灵活,从未出过事故。 “什么时候的事情?昨天吗?具宁没事吧?你没事吧?” “没事。” 他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探手入怀,拿出一个文件袋交给她。 “贺小姐。你的药。还有手机。” 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很愉快;贺美娜接过文件袋,道谢:“劳烦你走这一趟了。谢谢。再见。” 她转身欲走,边明又喊住了她,这次声音中带了几分严肃。 “贺小姐。你都不问一下发生了什么?” 她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 她怎么回事?脑子就这么不愿意稍微动一动?还是觉得所有问题不去想就不存在? 真像戚先生说的那样,她的大脑生来就不是用来思考这些事情的? “贺小姐,你都不问一下,为什么你的手机在我这里?你都不打开文件袋,看看你的手机?” “我昨天出门前把手机忘在家里了。你看到了,所以送过来给我——不是这样?不过,你不是和具宁去圣何塞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怎么所有的事情一深想就都怪怪的?明明刚才还灵感不断涌现的大脑现在却一点浪花都没有——她能走出工作中的困局,但这种心计迷宫她实在找不到出口。 “戚先生不放心你,去机场的路上买了药,让我送回去给你。他一个人去了圣何塞。”边明道,“公寓已经做好了全面清洁。” 原来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贺美娜心头一暖,笑着对他道谢:“麻烦你了。我今天会早点回去的。” 昨天戚具宁走后她没有和他联系过;固然是因为没带手机,更重要的是马林雅说的那些往事让她心有点乱;现在想来马林雅也好,尚诗韵也好,确实是她太小心眼了。 他现在对她这样好,为什么老要纠结过去,或者担心未来呢。 她从文件袋里拿出手机,想要给戚具宁发个消息,却震惊地发现屏幕整个地碎成了蛛网状。 “这……” 边明看了看她的手机,又将视线转移到她脸上。 “贺小姐。你昨天出门前是不是在公寓里接待了马林雅。” “……是。她要回格陵了,来和我告别。”她试着开机,屏幕亮了。 “就这?只是告别?” “不然?”她点了几下屏幕,触摸反应时有时无——看来得换个手机了。 边明后退了两步,反手从车上取下一个头盔,递给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利落地戴上自己的头盔,翻身上车,“贺小姐,请你将就一下。上车。” 贺美娜上班时必经的主干道叫做布鲁克林大道。她总在这条大道上来来往往,却从来没有费心想过道路两边辐射出的条条分支蜿蜒伸向哪里。 不过她今天终于知道了。原来其中的一条羊肠小道在高大橡树掩映下会通往一个四周以铁丝网围住,杂草丛生的废弃棒球场,入口洞开,旁边还竖着一面“no trespassing (严禁擅入)”的牌子,锈迹斑斑。 边明直接将车开到了棒球场中央;这里四下空旷,一旦有人接近很容易被发现,正适合说些秘密。 车一停稳贺美娜就立刻跳下来,取下头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说了吗。” 边明亦下车,摘下头盔,夹在手臂下,又从夹克内袋里取出一支手机,举到她面前,按下播放键。 “……为了戚具宁,放弃了从中学起一直喜欢着的危从安——你是怎么想的?有没有过哪怕一点点后悔……怎么,得不到危从安,所以一逮到机会,干脆去纠缠他最好的朋友……” 贺美娜的血都涌上了头顶——这是她和马林雅的对话。她又继续听了数十秒今早的胡言乱语,不得不开口叫停。 “够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边明,“你怎么能——” “贺小姐,你怎么总觉得是我在搞事。公寓内部没有装任何监控设备。这段录音来自马林雅的手机。”边明收起手机,“如果不是戚先生叫我回来送药,我认出了蒋毅的人,截停了他们的车——让马林雅带走你的电话,送到蒋毅手里,再加上这段录音,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最后马林雅说过恨她。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出奇。 但是她实在不明白马林雅和蒋毅到底要干什么。她看过的电视剧和小说不多,能想到的只有那种奇怪的情节——篡改录音然后发给具宁?冒充她去套具宁的话? 且不说他们没有密码怎么可能打开她的手机,在他们心里戚具宁就是一个令人摆布的傻瓜吗? 边明继续道:“对,你可能想不到会发生什么。那我告诉你——蒋毅是一个非常善于煽动舆论的人。只要让他逮到破绽,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再次毁掉戚先生的名誉。” 第116章 他说:“从录音来看,这次可能也会波及到危先生。” “我的手机里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东西。我和马林雅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我问心无愧。” “重要吗,贺小姐?在商场上问心无愧是最不重要的品质。唯一重要的,是会对戚先生,对uni-t项目造成什么影响。”边明道,“这件事,这段录音,还有我们现在的谈话,我都会上报给戚先生。我不会对他隐瞒任何事。” 贺美娜感到很疲惫,这次她不仅头疼,连胃也开始隐隐作疼。昨天晚上那个三明治已经够让她难受了,今天早上起来后她还没吃东西。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胃原来也是有脾气的。脾气可能比她这个主人还要大,一旦没伺候好就要发飙。 “随便吧。具宁他不是傻子。他很明白我的心意。” “贺小姐,你说得很对。戚先生当然知道怎么分辨真情假意。只不过这明明是可以避免的事情,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和马林雅来往。”边明道,“我之所以把录音放给你听,是希望你吃一堑,长一智,将来交友谨慎一些。” “边明,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在和马林雅的来往中,心怀鬼胎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不该被指责。” “贺小姐,这和你无不无辜没有关系。梁西蒙的情人找到你的时候,你也很无辜,不是吗?但你还记得那些kol是怎么向你发难的吗?如果不是戚先生抢先压制住了舆论,你觉得会发生什么?想想他们以前怎么攻击戚先生,你就知道蒋毅的手段了——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无恶不作。” “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件事情只要你一说出来就变得非常复杂。”因为工作上有了新的灵感,贺美娜出来见边明的时候心情还挺好的,现在已经糟透了,“好了。我不想和你继续这种对话。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 边明打断了她:“贺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和你的家人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带给戚先生的麻烦,比我过去十一年里遇到的都要琐碎得多。” 第54章 鲨鱼的牙齿 05 这句话把贺美娜钉在了当地,动弹不得。 她眼前又浮现出那队搬糖的蚂蚁,兢兢业业,永不疲倦。她甚至感觉到那队蚂蚁已经爬上了她的小腿,步伐一致地朝上进发,想要钻进她的脑袋,控制她的思想,教她不要再反感,不要再挣扎,乖乖地成为它们的一员就好。 她早就说过不要管他们。可是听边明这么说来,好像也真的不能不管——这是由人的社会性质所决定的吗?和她在一起,就等于被她所有的社会关系缠上? 况且,她恐怕才是那个最大的麻烦吧。 “当然,这些琐事——” 根本不算什么。 反而是她,也许只是无心的一句话,一件事,就会让一贯冷静果决的戚具宁患得患失,甚至于方寸大乱。这才是边明最担心也最头疼的地方。 “请你不要再说了。” 边明一愣。 “我——” 贺美娜坚决地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你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不用再说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我得回去工作了。” 边明隐隐有些生气。 他没说完她明白什么?不过是不想听逆耳忠言而已。 “贺小姐,不要觉得你的工作才是事业,他的生活就是享受上一辈人制造的财富。你可能不知道,戚先生在圣何塞的工作强度也很大。他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很满,平均只能睡到三四个钟头;甚至有时候也和你一样,就在办公室打个盹。即使如此,他还是每两周回来一次陪你。你的生日派对,他更是从三个月前就开始计划。”他说,“你有没有过哪怕一次,想过去圣何塞看看他?” 她刚知道了他很难,现在又知道了他很苦。 可是——去圣何塞?她连他的书房都不可以进,还能去圣何塞?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离他的工作远一点,更远一点,就是怕自己无意中犯了错。 贺美娜突然觉得又心痛又无语。 “贺小姐。我从未见过戚先生对哪一任情人这么上心。请你好好回报他的情意,不要再添乱了。” “边明,我从来不觉得工作分高低贵贱,也从来没有看不起具宁在事业上的努力。还有,感情的事,不是你回报我,我回报你,这样来计算的……” 她越说越觉得无力。 既然无法互相说服,还不如不说。 她疲惫地止了声;边明将她的沉默看做抵触,继续道:“贺小姐。我没有教训你的意思。只是我没有分身术。我在波士顿就没办法照顾戚先生。圣何塞也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他说:“我有一个师妹,和我,还有窦飞一起受过训。我已经找她谈过。她很乐意来照顾你。” “具宁知道吗。” “戚先生说你不会同意。你不是那种能够接受身边有个人形影不离跟着的性格。不过我想,试着问问也无妨。贺小姐,你不用现在做决定。考虑一下。” 他说:“这样对大家都好。” “好的。那你现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吗。”她客气地问,“我刚查了一下,这里离df中心有12英里远。我没法走回去。” 他有点奇怪她怎么会想到自己走回去。 “当然。我送你。” 边明将贺美娜送回df中心的侧门。她下车,将头盔还给他,道了声谢。 他将自己头盔的挡风镜推上去,露出半张脸:“对了。贺小姐想要什么型号的新手机。我去买。”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买。谢谢。” “好的。” 她转身走开;边明又喊住她:“贺小姐。” 她停下:“还有什么事。” “她叫丁翘,比你小一岁。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子。我一会把她的资料发给你。” 他想了一想,还是说了:“还有,在你考虑期间一定要注意安全。很多问题一句no comments,无可奉告就可以回答,不要和不值得的人交心。至少——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至少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贺美娜突然觉得这句话非常的滑稽。 她刷卡进门;边明坐在机车上,调整了一下手套束带,打算目送她走远再离开;没想到她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隔着两米多高的铁闸喊他:“边明。” 他应了一声。 “贺小姐,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吗。” 她交叉双臂,紧紧地抱着胸口,这样胃会好受一点。 他看出来了,摘下头盔。 “贺小姐,胃不舒服吗——” “边明。我可是经你确认无误的啊。” 正欲下车的他眉头一皱:“什么?” “马林雅不可以,我可以——我可以带喝醉的戚具宁回家,他可以在我家一住就是一个月,这一切都通过了你的审查,不是吗。”她说,“与其现在怪我给具宁带来了麻烦,不如问问你自己,当初为什么看错了人。” “为什么不干脆也给我栽赃点什么,让我也错过喝醉的他。现在就没那么多事情,也不会给你们添乱了。” “还有。我已经考虑好了。我不需要你的师妹。不用发她的资料给我。具宁说得对。我不需要任何人形影不离地照顾。”她一指需要刷卡才能进的侧门,“不是叫我不要随便给人开门么。那么谁都别进来。” 她这是——耍他么。 明明长了一张混进人群就不会有任何记忆点的平庸脸庞,是中等身材,大众水平的亚裔男性;可是听了贺美娜这番讥讽的说话后,跨坐在机车上的边明突然眉骨一振,一向温和的眼神发出如苍鹰般锐利的光芒,一洗他那谨慎甚至有点木讷的表情,整张面孔都灵动立体起来,仿佛无底深潭被利刃劈开,激起了波澜。 他将头盔往手柄上一挂,翻身下车,一向缩肩塌背尽量收敛的体态瞬间绷直,大步流星地走近铁闸,仿佛一头正在草原上行进的蓄势猎豹;他目不错珠地盯着铁闸那边的贺美娜,紧紧地抿着薄薄的嘴唇——抿的那么用力,连两颊的酒窝都显了出来。 他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铁闸高度,一把抓住栏杆,纵身一跳的同时脚尖轻点了一下中间偏上的一根铁条,借力跃起,像一头羚羊一般轻巧地掠过铁闸顶端的尖刺,稳稳地落在贺美娜面前。 落地的时候只是略弯了弯膝盖,立刻就站得笔直——整个攀越铁闸的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五秒钟。 谁都别进来? 他偏要进来。 这是边明第一次在贺美娜面前展露身手;虽然只是小小地露了一手,她还是呆住了。 他太善于做一个普通人了。以至于她就没有想过他能跟在戚具宁身边十几年,身兼保镖,助理,管家,司机,厨师数职,还只有寥寥几个人知晓他的存在,当然不是普通人。 “贺小姐,我没有看错人。你的爷爷和外公都是格陵纺织的重要人物。他们生前深受明珠路居民的爱戴,甚至于在整个西城都很有影响力。你的父母,一直生活在相对简单的环境里,是没有什么心机的人。戚先生住在你家很安全也很合适。” 第117章 他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原本带一点懒钝含糊的南方音调,恰好是能让人听清楚的程度;现在却一字一句,吐词清晰,如低沉鼓点,铿锵有力。 “至于贺小姐你,受过良好教育,情史简单,性格温顺,外形普通,对戚先生来说也没有——” “威胁?不是?” 他摇头。直言:“不。是没有——吸引力。” 声音的改变倒也有个好处,让贺美娜听得格外真切:他明明要发xing的音—— 当然了。当时的戚具宁不能再出任何桃色新闻。 “不过现在——” 现在你对戚具宁来说,很重要。很特别。 从戚具宁把他正式介绍给她认识,他就知道不一样了。 那些女人来了又走,没有哪一个知道他的存在;更不用提谁能让他办各种琐碎小事,去超市购物,接送上下班…… 甚至于数次两人分隔两地,他都被戚具宁留下来照顾她,包括梁西蒙结婚时——固然这是计划的一环,可他知道戚具宁嘴上强硬,说什么要她听话就要和她对着干,其实心里真的非常在意她,想要护她周全。 “谢谢。不用说下去了。谢谢你们。这么看得起我的爷爷和外公,看得起我的父母。”贺美娜点点头,感慨,“还把我也看得这么——透彻。” 其实他还是看走了眼。 他没想到表面温顺的她个性原来那么强烈。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她,原来在很多方面都有自己的坚持。那些他看起来很无稽的强硬,和她的原则一起,砌成了她小小世界的城墙,牢不可破。 戚具宁更不必说。相处了十二年,边明太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太阳,有致命引力,也有万丈光芒。但是从来没有人像她靠得那么近还没有被灼伤过——也许正是因为她有自己的城墙。 明明是天生一对的绝配,为什么不能各退一步,为彼此妥协一点。 “……贺小姐。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我说不行,你就不说了吗。”她说谁也别进来,他还不是跳进来了,“请讲。” 他——是不是吓着她了? 边明抿了抿嘴。 “……贺小姐,你现在对戚先生来说,很重要。很特别。” 边明也不明白为什么这话说出来全然不是那个意思了,没能一鼓作气说完的话,现在说出来就好像在找补。 “好的。谢谢。”她客气地回答,然后转身离开。没走几步,身后铁闸一阵轻响,边明也离开了。她踩着一地的落叶,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走回办公室,在自动贩售机上买了一包巧克力豆。 她的手抖得几乎按不动按钮——得补充一点糖分了;也许还能顺便骗骗她的胃。 好像过了一整个世纪巧克力豆才慢慢悠悠地从货道上掉落;她蹲下去拿,也没顾得及站起来,直接扯开包装,倒出几颗塞进嘴里。 香腻的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刚刚还气得一直拧她心口的胃,安抚起来倒也简单:给一点甜头,马上与她和解,不再兴风作浪。 她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扶着墙站起来,将剩下的巧克力豆塞进口袋——突然就想起仅存于梦中的水果软糖。 6岁的贺美娜吃过一包。16岁的贺美娜吃过一颗。26岁的她可不可以也尝一尝。 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好吃。 给自己充上电,又给手机充上电,贺美娜就继续工作去了。 她有一套高效工作的方法——中学时莫馥君老师教过他们入门级别的优选统筹,她很感兴趣,于是学以致用,在头天晚上将第二天的学习计划按照科目,时段,重难点安排好,到什么时间就复习什么科目,既提高了学习效率也获得了很大的满足感。久而久之,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拿出统筹图来,她都能够很快集中精神,进入工作状态。 这个好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读书时她还需要纸笔绘制,现在已经可以直接在脑海中成形并高效实施。她会将工作按照轻重缓急和因果顺序一一列出,再以网络的方式画出执行图并精确到秒来分配时间。无论是日计划,周计划,月计划还是年计划,这个方法一向有效,只是今天有太多突发情况,格外难以集中精神。 等她挣扎着把上午的工作处理完,又已经过了饭点。 她有点忐忑地带着还没开始闹脾气的胃去餐厅,又是只剩下青瓜三明治。 没人喜欢你,所以才剩下来,对不对。 那让我把你吃掉吧。 26岁是被否定的开始吗。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撕开包装。 不会。人只能自己否定自己。 边明的话虽然很难听,但她能放下。就像昨天马林雅说的话一样,现在想起来已经不那么伤心了。 她好像越来越容易原谅别人——也不是原谅,就是算了。这并不是圣母的光辉照耀众生,而是她觉得要么当时就顺从本心反击回去,要么当面客气,转身忘掉。 如果忘不掉,受折磨的只有自己。 这话好像是危从安教她的。 不得不承认,他又对了。 她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打开手机上的schat。 屏幕被砸得稀烂居然还可以使用。 很正常。 她的心现在不也还在跳动吗。 schat置顶的对话框属于戚具宁。他是一个不喜欢使用schat更加不喜欢更新icircle的人。刚到波士顿的时候他们每天都在一起,话多的说不完,根本不用聊schat。后来他去了圣何塞,她上班或者出门看到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就会拍下来发给他,他偶尔会回复几个字。但是随着他越来越忙,她和他的对话变成了只有例行公事的寥寥数语。大多是他发来航班信息,告知她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一开始她还会发些一路平安,圣何塞和波士顿当地天气和温度给他,后来他说不用操心这些,她就不发了。 这次他走的时候也给她发了航班信息。她回了一个ok的手势。 她从上往下看。张博士从昨天到今天给她发了好几篇关于侧链优化的最新文献,她回了一个谢谢。 她给钱力达发了“回聊”之后,后者还没有说过话。钱力达的icircle最近的更新还在半年前,她转发了一篇关于如何防止亲缘鉴定技术被滥用的文章。 爸妈在生日当天晚上给她发了一大段祝福的话,现在icircle里多了不少风景照。胡苹是在任何地方都要拍照留念的,他们已经开始了惬意的美东之旅。虽然屏幕碎了看的不是很清楚,她作为一个好女儿当然还是给每张照片都点了赞。 她继续下滑,看到了与危从安的对话框。 连续两晚都梦到他,贺美娜的心情着实有些难以言喻的微妙。 梦唤醒了她的记忆:无论是6岁的她还是16岁的她,确实对危从安都很不友好。 以前的事他应该是忘了;但是自由之路这一次——她又无缘无故地去招惹他了。 她用她仅有的那点人情世故的经验想了想,编辑了这样一条信息。 “生日那天的事情,我做的不对。但你也有错。能不能握手言和?” 以前的事现在道歉也没有用。但这次她想尽量修补。 为了表示诚意,她还加了个握手的表情,然后点击发送。 系统显示:“对方并不是你的好友,信息无法送达。” 他又把她删掉了? 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每次都是她主动加他,然后他删掉她。 就算她冒犯了他,至于删掉好友吗?有点不讲道理了吧?不给她道歉的机会吗?难道他以后不来波士顿见具宁了? 马林雅这样,危从安也这样。她明明是想好好与他们相处。最后却是自取其辱。她的初衷都是与人为善,最后都不得善终。 她是不是真的不太会和人交流?不知道人与人交往之间的那条底线在哪里? 她把他们当朋友,但是他们好像并不是这么想? 还是怪她没有掌握好朋友交往的分寸? 贺美娜有点生气。但又觉得没什么立场生气。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干脆不想了,她利落地将他也从自己的好友列表里删掉,扔掉三明治的包装纸,回去继续工作了。 由于前一天在实验室熬了夜,这一天她提前下班去买了新手机。 搬到公寓的第二天,戚具宁就拿了自己的附属卡给贺美娜。她一开始有点抵触——她从来都是自己赚自己用:“我有钱。”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切水果。戚具宁吃水果很挑剔,非要去皮去核,现切成一口大小,他才吃。而且每样也只吃两三口。之前合租的时候她都是切好了拿回房间给他,现在可以在宽旷的厨房,明亮的灯光下,边切边吃了。 “不是说了吗。我已经明白你能养我,现在就由我来养你了。” 他把信用卡放进她的钱包里,手肘撑在流理台上,俯身过来挑水果:“切点草莓。” 第118章 “好。额度是多少。” 他漫不经心地叉起一块草莓放进嘴里:“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把它刷爆。” 她点点头:“那我明天就去买房子哦。” “买不动产的话,不要用这张卡。最好从另外一个账户走。你先看吧,看中了交给老赵处理……”他认认真真地回答,却瞥见她一边切草莓一边偷笑,才知她在玩闹,笑着把水果叉一扔,就来挠她的痒,“你笑什么?你和我开玩笑?贺美娜,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那一次也差点擦枪走火。本来挠着痒,她笑着求放过;他放在她腰间的一双手突然收紧,将她抱到流理台上,就来亲她。那时候他们常常接吻的;但她觉得这个吻和平时亲亲脸颊,亲亲嘴唇不太一样,有很强烈的侵略性,本能地往后缩;他觉察出了她的胆怯,纠缠的唇舌变得温柔又耐心,趁她晕晕乎乎之际,突然一把将她拉近自己,霸道地挤进她的双腿之间。两个人从来没有过这样亲密的姿势,虽然隔着衣料,她也着实吓了一跳,有点抗拒,又不得不以大腿夹着他的窄腰以免掉下去;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仿佛自己抚摸的不是她滑腻的大腿,而是大理石的台面。 戚具宁觉得好笑,又想叹气——她比草莓好吃多了。但现在他也只能吃两三口。 “我不想让你觉得收了我的卡,就得回报什么。”缱绻了一回,他低声道,“还是那句话——等你想好了,我们再做。” 他把她从流理台上抱下来,想着找点别的什么话题来分散注意力。 “对了,从安要来住一个星期。牙刷毛巾枕头毯子这些东西你给他全部买一遍吧。别用家里那些客用的。”他给了她几个品牌名称,“本来应该叫边明去做,但他毕竟是男人,没有你那么细心。” 她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问:“那他来了睡哪里。”公寓虽大,但只有两个卧室—— 他想他知道她的意思。 “起居室的沙发。他比我高一点,应该躺得下。”他说,“从安这个人看起来很随和,其实很讲究,不喜欢和人合住,更不喜欢睡别人的床,用别人的东西。” 她促狭地问:“那沙发要换新的吗?” 他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想什么呢。我们家的沙发可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然后空运过来的,独一无二。他敢嫌弃。” 所以她第一次刷他的卡就是给危从安买了全套的日用品还有床上用品。 用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用别人的钱,且看不到余额的减少,真的很容易成为习惯。刷卡信息会发送到他们俩的手机上,月结单直接寄给戚具宁,她没看过,但偶尔也会算一算用了多少——她并不是一个物质欲望很旺盛的人,花钱的地方也不多;她不知道这张卡的额度,但她清楚自己花他钱的额度,不会超过。 也许合租以及给她附属卡也是试炼。看她到底是不是个贪钱的人。 贺美娜,你真的不错。居然经受住了考验。 今天逛街她刷的是自己的卡。在数码店她不仅买了新手机,还买了无线耳机,平板,电脑;然后又去逛商场,帽子,围巾,内衣,上衣,裤子,裙子,包,鞋子,化妆品,护肤品,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买了不少。 贺美娜自己名下两张信用卡加起来是五千美金的额度,很快刷爆了。银行打电话来问她是否要临时调整额度。她说不用了,继续刷借记卡。 她突然发现花钱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而且花自己的钱比花别人的钱自在多了。 逛完商场,她又去超市补货。就她一个人吃饭,所以只买了少数几样食物。生理期快到了,她买了女性护理用品;想了想,又买了几种非处方胃药打算试试。 全都买好了之后,她发现东西太多了,没有驾照没有车,着实有些麻烦。 打车回家的路上,她自然地将找驾校列入了第二天要做的事项当中。 等她回到公寓,发现家里和边明说的一模一样,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也看不出来曾经开过热闹的生日派对。 她拎着菜走进厨房,发现流理台上的水果篮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果。 杯架那里留有一张字条。 贺小姐: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你的水杯。对不起。边明。 她打开冰箱——原本空空如也的冰箱塞满了各种食物,码的整整齐齐。唯一空着的是冰盒。边明这么细心的人,居然会忘了制冰? 她再打开橱柜去拿药箱——家庭药箱里多了几种胃药。 她一愣,又去卫生间——连镜子后面的暗格里,所有该补充的都补充了。 这就是边明的工作态度。要么不做,要做一定做好,满满当当,无一遗漏。她买的东西反而变成多余。 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明明不认可她,为了戚具宁没有后顾之忧,还是得照顾她。 不知道他给她买女性护理用品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也挺身不由己。 贺美娜日常生活也有一套统筹方法,所以当饭做好的时候,新手机也已经调试好了,正好将她做的一菜一汤拍下来。她会做饭,但是不太爱做,更是难得自己做自己吃,岂有不发个icircle记录的道理。 恒温恒湿柜还有派对那天没喝完的红酒。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喝了觉得味道不错,又倒了一大杯。 好好地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晚餐,喝了一大杯红酒之后,她坐在地上开始一样样地拆今天买的东西,重温了一遍刷卡时开心的感觉。 而且她有钱,不担心还款,就更开心了。 全部整理完毕,她放热水,吃水果,准备泡澡。 今天买护肤品的时候得到了香薰赠品,真的点上又觉得太香了。 她吹熄香薰,好好地泡了一个澡,换上睡裙,吹干头发,早早地关灯睡觉。 希望能服侍好这具躯壳及心灵,不要再做奇怪的梦了。 果然,她的身体被伺候的非常满意且放松,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非常安稳香甜,直到有人突然一掀她的被子—— 工作了一个通宵,贺美娜累极了,可还是得先把这两个一喝酒就变成九岁的男人给安顿好。 戚具宁真是言而无信。明明答应过会适量饮酒,再也不让她担心,帮同学求个婚就又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可能是见她脸色不好,边明解释了一下,说是女方的亲友团一直闹一直灌。 “危先生原是预着晚上要开车,前半程滴酒未沾,最后也被缠得没办法。更不用提戚先生了,他本来酒量就好,又是男方这边的主力,不喝说不过去。” 所以这种应酬是无可避免了? “要不是戚先生无论喝了多少杯都坚持说女朋友还在家里等着,可能他们两个今天就回不来了。” 贺美娜吃惊地看着边明,他并没有回避她的眼神,看来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了——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把自己床上的床单,被子,枕头都扯了下来,将危从安的床品铺好,然后对边明道:“好了,戚具宁睡他自己的房间,危从安睡我的房间。” “那贺小姐你——” “没事,先让他们躺下休息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危从安正靠着墙壁斜斜地站着,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扯着戚具宁放在他腰间的手臂:“松开。松开。我要睡觉了。” 戚具宁死死地抱着他,将脑袋搁在他背上,嘟哝道:“不松开。美娜,你也过来!” 他伸手去拉贺美娜;后者机敏地朝旁躲开:“你是不是喝的还不够多。再喝一点直接昏过去好吗。” 危从安猛地将他的手拽开,低喝:“戚具宁!清醒一点!” “我清醒得很。我要你们两个——” “太晚了,该休息了。”唯恐他因为醉意说出荒唐的话,边明上来劝阻,“戚先生,不好意思得罪了。” 他一手扣住戚具宁的手腕,一手伸进他腋下,将他半拉半拽地弄进房去。边明反脚把门踢上的同时,戚具宁兀自在抱怨:“边明,你一天到晚扮丑,累不累……” 贺美娜站在原地,脸色不太好看,但最后还是决定不把戚具宁的醉话当回事。她对危从安道:“我去给你们倒点水。” 危从安边揉眼边道:“不用客气了。” 说着他便歪歪斜斜地走进房间去了;但没有一会儿,他就退了出来,重重甩上门,不客气地喊住正准备走的贺美娜:“喂。” 她不明所以地转过身来:“怎么了。” 他眼白有些发红,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别开眼神,皱眉道:“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 她哪里做的不好?他说不想睡沙发,她就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还铺上了他的床品。戚具宁说过他不喜欢睡别人的床,但这时候她去哪里给他找张新床来? 第119章 “房间里有个穿睡裙的女孩子。叫她走。”他垂下眼帘,厌烦道,“我没兴趣。” “女孩子?” 贺美娜疑惑地打开房门走进去,四周望了一圈。 “哪有?你看错了。”她突然看到自己的睡裙挂在衣帽架上,便明白了,取下来揉成一团塞进衣柜,“好了,没有了。” 他跟在她后面进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使劲儿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的醉了?” 她望向他不断揉着的眼睛:“你是不是戴了隐形眼镜?度数很深?别揉了,能自己取下来吗?你等一下,我去叫边明。” 贺美娜的心跳得很快。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又做梦了,这次回到了春天危从安来波士顿,他们两个喝得烂醉的那一次。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危从安好像可以——看见她? 她听见那个掀她被子的贺美娜离开了房间;她知道她是去找边明帮危从安取隐形眼镜了;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每一件事情。躲在窗帘后面的贺美娜,内心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危从安能看见她?可是她自己好像看不见?那其他人呢?具宁也会看到她吗? 不,是她的梦认为危从安能看见她? 不,她记起来了,当时危从安确实说过,房间里有一个女孩子。而她认为他是隐形眼镜移位了,看不清楚,认错了衣帽架上的睡裙。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她试图找到一个解释将这一切合理化,但总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不对,不对,不对。 窗帘下缘与地面有两指的宽度,灯光漏进来,照在她赤着的脚趾上。 她突然意识到了,悄悄地将脚缩回来了一点。与此同时,一只手猛地掀开窗帘。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他穿着衬衫西裤,她穿着长袖睡裙;固然他的袖子挽起,领带解开,衣扣松了两颗;她睡裙领口的带子滑脱,里面没有穿胸衣——他是酒局刚散,她是好睡正酣,其实都是很贴近各自所在场合的装束。 现在却成了最不得体的遇见。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真的能看见她? 贺美娜一只手护着胸口,一只手伸出去,在危从安眼前晃了一晃。他突然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就和玻璃穹顶下一模一样;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仍是和玻璃穹顶下一模一样的挣扎不开,只得无奈地低喝:“危从安,你放开!” 这次真不是她的错;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梦。 他没有回答,反而俯身过来,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他靠的那么近,她能看见他的脸因为醉意染上了一层浅红色,瞳仁上反着奇怪的光,应该是隐形眼镜移位了。 他的目光朝下移,看到了她细长洁白的脖颈上挂着一条小巧的金项链,吊坠是个倒着的蝙蝠,正好落在锁骨中央。他的目光没有继续往下探索,而是迅速移开,盯着她发红耳廓旁边的某一点。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低声道:“捏我一下。”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迟疑地伸出手指捏了他的脸颊一下。 他不耐烦地说:“使点劲。” 他闯到她的梦里来,还对她颐指气使? 她捏住他的面颊,下死劲儿一转;他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她也没松开,甚至把他的脸颊都拧变形了。 一点不疼。看来他真的是喝醉了。 他推开她的手,趔趔趄趄地朝后退,踩着了刚才扯到地上的床单等物。他弯腰捡起来,一样样扔给她;自己跌坐在床边,头朝后一仰,靠在床垫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他来波士顿之前,为了危超凡准备出国读大学的事情,和危峨还有夏珊视频过几次。夏珊本已找了留学中介一对一地辅导,但十五六岁的危超凡看上去挺听话,其实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拣喜欢的听听,不喜欢就阳奉阴违,就连夏珊也不太管得住他,反而闹得母子关系一度有点僵。 但是很奇怪,危从安说的话,危超凡就每一句都听得进去。 弟弟玩性很大,学习一直靠小聪明撑着,年级排名中不溜丢;哥哥一说随便申请个大学很简单,但想去好学校还是要从高一就应该抓紧把绩点刷起来,弟弟马上开始认真读书; 弟弟不喜欢练马术,总嚷嚷颠得屁股疼,哥哥一说这是申请时的加分点,弟弟马上每周都去马场,风雨无阻。 夏珊见危从安对危超凡确实是毫无保留的帮助,不藏私,心里不是不触动的。 有一次视频快结束的时候,危峨突然提到危从安的个人问题,他不太想回答,就随便地应付了几句;倒是刚叫危超凡回自己房间去念书的夏珊没有跟着儿子一起离开,而是坐了下来。 “你读书时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呢。还有没有可能。”她问,“越是学生时期的感情越纯粹,说不定还有机会开花结果。” 他一怔,眼帘低垂,淡淡地回:“什么女孩子。” 危峨想了想,问妻子:“你是说那个和从安一起看电影,被你看到的敖雪吗?挺一般,配不上从安。” “不是她。是另外一个。”夏珊推了丈夫一下,对危从安道,“你在哈佛的第一年,有六个月的时间,每个月都额外提一万美金。我不相信那么乖的你,会用到那么多钱。我就想,你是在存钱?在投资?还是有什么秘密?老危,我和你提过的。” 危峨这时想起来了:“哦,那个。我问过从安——” “对呀,就是那个。从安说反正有用,将来会还的。”她又对危从安道,“你爸爸问你是不是恋爱了?不要担心钱的事情,随便刷卡就是了。你说没有确定关系。她还未成年。” 危从安看了一眼危峨——当然了,丈夫什么都和妻子分享。他难道还指望危峨为他保守秘密。 “然后你爸爸对我说没有关系,让他去吧。从安的事情,他自己心里很有数。” “六个月后,你退了八万美金回来。”夏珊问,“所以——虽然赚到了钱,但是失去了那个未成年的女朋友?现在肯定成年了吧?二十多岁了吧?还有没有可能?” 她问:“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要不要我们帮你——当然了,你都这么大了,肯定自己心里有数。” 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那么早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 十年了,他一直正常的生活,学习,工作,恋爱;十年了,她终于如愿以偿。 除了放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而且过去四天的相处里,他发现大家对各自的人生规划都很清晰,很满意。 她不仅得到了一直钟情的男人,更是有了心爱的事业——这样很好。 真的很好。 可是喝醉了怎么会遐想出一个穿睡裙的她来? 他不想否认自己遐想过16岁的贺美娜——她“无意”中发给他的那张自拍照里穿着校服里的衬衫,笑着比出胜利的手势,就是个简单纯净的高中生。 可白色衬衫在秋日的阳光下有点透视,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点运动胸衣的肩带轮廓。 虽然嘴上说还给她,他确实兴奋了一段时间,有了一些邪恶的举动;刚得知她才16岁的时候他颇沮丧了一阵子,但很快了解到按麻省的法律,16岁就可以……甚至再小一点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法保护两情相悦的关系;但考虑到他们两个都是来自风气相对保守的格陵,她恐怕接受不了这么激进的观念,所以还是再等等;转而计划等她来读书,等她18岁了,两人就出去租一间小小的公寓一起住,他想买很多很多的糖给她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天天除了学业都在研究些什么;于是暗地里又怪她,都是她那张照片惹出来的。 奶糖妹妹。你真是无意的么。 当然,当他发现她真的是无意,就立刻把照片删掉了。 可是现在他又一眼就看出来她在他的幻想里没有穿胸衣。 所以是已经无耻到了这种地步吗? 这四天的相处里,她都穿得很得体大方,即使那天晚上他和戚具宁为了千年隼闹出很大动静,她出来劝阻,也是披一条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围巾,绝对没有任何惹人遐思的举止。 就算有,那也不是他在幻想里轻薄戚具宁女朋友的理由。 危从安。你真不愧是危峨的儿子。 骨子里就有卑劣的天性。 他倚着床边,将脸深深地埋在手肘内,不再看那个幻想中的贺美娜。 会不会是今天晚上喝的酒有问题?据他所知梁西蒙确实玩的很凶,会用一些违禁品,虽然戚具宁狠狠教训过他,他也再三保证改正,难免—— “危先生?” 边明进来了。他见危从安歪倒在床边休息,便也单膝跪下去,道:“我来帮你取隐形眼镜。” 第120章 “等一等。你看看,现在房间里有几个人。” 边明奇怪他为何这样问,但还是站起身,目光炯炯地在房中梭巡了一遍。 “危先生。房间里就我们两个。” “边明,今天晚上喝的酒你都检查过,对不对。” “是的。和我的手一样干净。放心。” 他一边回答,一边去翻危从安的眼皮;没有一秒钟,危从安闷哼了一声,翻身捂住左眼。 “……危先生,你忍一忍。” 忍一忍的结果是危从安又吃痛地大叫一声。 这次痛得声音都变了:“边明,你是要戳瞎我吗。” “怎么了。”贺美娜闻声赶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玻璃长颈樽和一个眼镜盒,“我在厨房都听见他的叫声了。” 边明站起来,一副束手束脚的模样。 “……贺小姐。我做不来。” 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还有边明你做不来的事情? “我的手指有老茧。”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你去照顾具宁,我来。” “好的。” 贺美娜去洗了个手过来,轻柔地说:“来,我看一下。” 危从安眼睛仍有点疼,不能视物,有点分不清这轻轻搭在他眼皮上的手指属于真人还是幻象。 你已经如愿以偿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戚具宁安排来试探他? 他一时恼怒起来,不知是为了猜不透戚具宁的想法,还是为了自己内心那点肮脏的心思,一把将她推开。 “别碰我。” “戚具宁,你又搞什么鬼。”他将脸埋在手肘内,模糊不清地拒绝,“不要这样。这样不对。” 他喃喃地说:“她选择了你,就是你的了。” 我只是想一想。也不行吗。 被推倒在地的贺美娜一怔。危从安的话让她想起了戚具迩提过的那个名字。 是尚诗韵吗?喝醉了想起被好友撬走的未婚妻? 她一直知道戚具宁在男女关系上非常随便,那些桃色新闻并不是说说而已。不过他好像并不在乎别人的观感,一直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后果也都自己承担下来。 他既然能够逻辑自洽,她既然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对于包容他有别于常人的那套道德标准是有一定心理建设的。 可是刚才戚具宁的醉话已经让她有些难受,现在又看到危从安这样伤心,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起来。 为什么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要算计,都要伤害。 窗帘后的贺美娜裹在床单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他说的是尚诗韵,他心里没有放下那个被戚具宁引诱了的未婚妻。而且还就那么巧,第二天尚诗韵出现了,和他们两个毫无芥蒂地谈天说地,甚至咯咯笑得连在房间里的她都听得见。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借着这件事情,希望戚具宁做出一些改变;但他非常强硬,并且对她的“多事”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 于是两人吵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场架;吵到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好笑的是,酒醒后的危从安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情。 所以只有她一个人在格格不入吗。 她从来没想过能在现实生活中和戚具宁天荒地老。但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他们可能连这两年都挺不过去。 “危从安,危从安。”她拍拍他的肩膀,“我是贺美娜。我帮你取一下隐形眼镜好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使劲儿地揉着眼睛。 “别揉了。你眼球都充血了。再这样下去角膜会受伤。” 她将他的手拿开,可是他的劲儿很大,很轻易地就挣脱了,然后又去揉眼睛。 “你再这样,我就要把你的手绑起来了。” 她没办法,四周望了一下,没见到什么趁手的东西,只能把他的领带拉下来,缠住手腕,另一端攥在自己手里,免得他再揉眼睛。 “别乱动。一会儿就好。” 他笑了一下,充满了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的动作,意外地没有反抗,只是说:“你真是——一点没变。” 不知道他想到了和尚诗韵的什么往事。她没多想,翻开他的眼睑:“眼球转一下,让我看看在哪里。” 她看到他的隐形眼镜已经翻到眼睑上方了,试着用指腹移了移,他立刻皱起眉头,将脸转到一边去。 “这么轻轻地碰也疼吗?我知道了。你等一下。不要乱揉眼睛。” 她起身,跪久了的双膝有点僵,摇晃着差点磕到床沿;危从安虽然看不见,还是下意识地伸了手想去帮忙。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没事。”她勉力地站稳了,快步离开房间。 危从安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摸索着想把手腕上的结打开。 “不要揉眼睛。” 一把轻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安抚地按了按他的手,又伸上来,拨开他左眼的眼皮:“眼睛朝下看——好,然后朝前看。” 一只手指按在他的眼球上,将镜片移到了瞳仁中央,整个过程很快很顺利,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一点都不疼。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肢。 果然是他想象出来的贺美娜。她掩在睡裙底下的腰正和他想象中一样纤弱,一样柔软,分毫不差。 她专心帮他移动右眼的镜片。 “危从安。手拿开。” 他没有拿开,反而收紧了一些。他反正已经想象了一个她出来,不妨再卑劣一点,无耻一点。 “真人不行。你是我想象出来的,也不行?” “我不是你想象出来的。我也不是尚诗韵。你弄错了——算了。我知道你现在看不见。” 刚才那么拧他的脸他都不疼。这就是命运给的提示——只有梦里的她能帮他移动镜片而不会令他难受。 她记得当时她去拿棉签,取温水,回来后危从安的镜片就回到了原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好像除了这样,没有别的解释。 大功告成。她将他揽在她腰间的手使劲掰开:“好了。马上我……她会用棉签帮你取出来。不要再揉眼睛了。” 她站起来之前,顺手替他擦掉了眼皮和睫毛上因疼痛溢出来的眼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在梦里和他见面,而且一次比一次纠缠。 她真的很想冲进隔壁房间,看一看具宁,告诉他,她爱的是他,从来都是他。现实里是这样,梦里也是这样。 但是她又真的好害怕——贺美娜看不见她,边明看不见她,如果具宁也看不见,那意味着什么? 是因为她在自由之路上动摇了一下,所以就要接二连三地受到惩罚,去面对心底那个连她自己都觉得轻佻又三心二意的贺美娜么。 还是躲在窗帘后面,等梦走到尽头吧。 “贺美娜。” 她停下回到窗帘后面的脚步,震惊地看着他。 “我裸眼1.0的视力。我很清楚,看见的是谁。”他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自己幻想出来的她,“我也很清楚,自己想的是谁。” 他想的是……她?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起来,越来越激烈;她甚至觉得这颗心是不是有了自主意识,非要蹦出胸口,掉在地板上,再一路骨碌骨碌地滚向他才能安静下来。 “贺美娜。你做得对。不能因为吃了几颗糖就被我骗着开了门。还有——”他半垂了眼帘,掩住发红的眼睛,像坦白又像告解,“我并没有替你对戚具宁说过生日快乐。” “我骗了你。” 他低下头去,双拳紧握,像个做错却不愿认错的孩子。 “我想了很久。还是做不到。” “用棉签试一下吧。” 贺美娜拿着一杯温水和一支棉签进来了。 “你又揉眼睛啦?”不过这次正好把隐形眼镜给移动到了瞳仁中央,她将蘸着温水的棉签折成v字形,借着一点表面张力,轻轻吸在隐形眼镜上,朝中间一挤,薄薄的镜片就折起来了。 另一只镜片她也如法炮制。 “好了。搞定。” 她还拿来了没开封的滴眼液:“给你滴点眼药水,舒缓一下。你眼睛度数很深吗。” 危从安没有回答,只是把被缚着的手伸到她面前。贺美娜给他解开,然后就出去了,没忘记替他关上门。 “早点休息。” 他关了灯,本来想脱了衣服睡觉,想了一想,又背对着窗帘后面的她扣上扣子:“你上来睡。我睡地上。” 即使是幻想出来的,他也不想委屈了她。 “不用了。一会儿戚具宁就会过来,非要和你一起睡。你要睡地上,他不也得睡地上吗。” 他苦笑了一声。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醉了还是在做梦。反正——”反正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第121章 “你醉了。”她解释,“我在做梦。睡一觉,醒了都好了。” 危从安和衣重重躺下,再没有和窗帘后面的她说过话。 他很累,头脑很不清醒,眼睛也很酸痛;快要睡着的时候又听见她喊了他一声。 “危从安。” 他闭着眼睛回应:“嗯?”她又想睡床了?可他也不太想动了。 听到这个“嗯”字,她沉默了一会儿,方开口请求。 “不要和我一起走自由之路。”她的声音很轻,“如果具宁叫你在我26岁生日那天陪我。不要答应他。”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股无名之火腾腾地烧了起来。 “你是他的女朋友,他怎么会叫我陪你出去玩?我又怎么会听他的陪你出去玩?贺美娜,你也未免把我看得太低贱了。” 她又沉默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到底是没忍住,一翻身跳下床来。 明明是他想象出来的,明明只有他看得见她,明明主动帮他取了镜片,却还是想着戚具宁,向着戚具宁。 他快步走至窗边,一掀窗帘—— 她已经不在那里。 第55章 鲨鱼的牙齿 06 贺美娜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被汗洇湿的长发贴着她的额头,脸颊还有脖颈;她浑身都是冷汗,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冰水里打捞上来一样,不停地发着抖——不,她还有自由之路的记忆;所以那就只是个梦。 一连三天,做的梦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失控。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了,心底却有一片黑影悄无声息地升了起来,瞬间膨胀到整个胸腔,她本能地觉得不妙,在那黑影侵入四肢之前哆嗦着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想也没想就拨了出去。 那边响了很一会儿才接通,传来一把睡眼惺忪的慵懒男声:“hello。” 她这时才想起圣何塞和波士顿有三个小时的时差。但同时眼泪也夺眶而出了:“具宁……” 她的哭腔里有着前所未有过的慌张和无助;戚具宁的声音瞬间就清醒了,也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你在……哭?” 美娜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除了小时候磕破头那次。 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地涌出来,她迅速地用手掌抹去,可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往下落。 “美娜?” 她的思想已经完全混乱了。她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自我厌恶自我否定的情绪,还伴随着生理上的反胃和心悸;她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着,与世界隔绝了所有的感官;她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她在呼吸,可是肺部没有空气进来;她的心在狂跳,可是没有血液运送到全身—— 这是贺美娜第一次有濒死的感觉;她一直到很后来才知道自己得了惊恐障碍,发病时会有无限接近死亡的感觉,但不会死。正视它的存在,分散注意力,挺过去就好了。 但现在她真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倒下去死掉:“具宁,你能不能——” 回来救我。 “谁一大早打电话啊,吵死了。都被你折腾两晚上了,好不容易才睡一会儿欸。” 一把娇憨的女声突然插进来,生气地撒着娇。 坐在会议桌旁的戚具宁诧异地看着从睡袋里一拱一拱爬出来的女孩子。 这里是万象圣何塞分部的主会议室。地上横七竖八地放了好几个睡袋。她这一吵,其他睡袋也蠕动起来,露出一张张苍白的脸或是一只只苍白的手——就像僵尸要破土而出一般。 戚具宁两天前回到圣何塞,带来了闻柏桢同意投资的好消息,双方很快签订了合同。正如危从安所说的那样,背调和考察期闻柏桢会有很多问题很难搞,但是一旦确定投资,就绝不会在项目实施上指手画脚。项目组之前所担心的资方粗暴干预并没有发生,反而一些前期悬而未决已经打算放弃的困难因着闻柏桢在当地的人脉和资源,竟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象,这无疑是非常鼓舞人心的。为了能将uni-t一期项目的蓝图做的更加漂亮更加完美,他们白天坐在一起开头脑风暴会议,晚上还要通宵赶进度,累了就在睡袋里和衣而眠。 天还没亮,但胜利的曙光已经不远了。 电话被打断,戚具宁心内是有些悻悻的;但也没对这几天连明连夜一直赶进度的组员发作,只是皱眉看了手机一眼,发现通话已经结束了。 挂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 狠狠撒了一把起床气的女孩子这才发现自己可能制造了一件不太妙的误会。 “谁的电话?难不成是——boss的女朋友?”看具宁哥的脸色那么臭八成是了。 她又不知道具宁哥的女朋友会天不亮就查岗。老话不是说了么,不知者无罪。况且她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啊。美娜小姐要想歪了也没办法。 “boss,你的手要不要重新包扎?”她企图化解尴尬的气氛,指了指戚具宁包扎着的右手,“这两天一直没换药呢。” 他重新拨打美娜的电话,一边等接通,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又好像是穿透了她,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她吐了吐舌头,指了指外面:“我去洗把脸,清醒清醒。回来继续肝设计图。” 她一边伸展着僵硬的身体一边朝门外走去;没想到戚具宁比她更快速地穿过门口,擦过她的身侧,甚至带起了一阵风——他低着头,将电话贴近耳朵,快速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门,放下所有百叶窗。 高高举着的双手一时忘了放下来;她看着从未遮得这样严密的办公室,撇了撇嘴。 戚具宁把手机扔在办公桌上。 这样就把电话挂了?还不接他的电话?一个不相干的人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她难道不是应该追问,就这样发脾气挂了? 他还没对她发火,她倒先发火了?这算什么?先声夺人? 他瞪着桌上的手机。 他为什么要打回去。他为什么要解释。她如果相信他,他就不用解释。她如果不相信他,解释就是掩饰。更何况,她也没对他解释过——就算她解释,他也不太想听。 既然她只相信自己听到的。那他也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煎熬了简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的五六分钟,他还是打了视频电话过去。 一直到自动断掉,她都没有接。 这时被怒火遮蔽了理智的戚具宁才想到另外一个可能——难道出事了? 她刚才在哭啊,戚具宁。你在想什么,你在计较什么。 他立刻又紧张起来,暗骂了自己一句,正要打给物业管家,叫他上门去看看,就看见她发过来一条消息。 “没事了。” 他反手又是一个视频电话打过去,她还是没有接。 戚具宁不喜欢聊schat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光看文字根本不知道对面是人是鬼。现在更是加深了这种怀疑。他又打家里座机,这次倒是很快接起来了:“具宁?我没事——” 她没事。他有事。 “接视频。” “我在洗漱——” “我叫你接起来!” 他挂电话,又发了视频请求过去。这次她很快接了。 视频里她坐在梳妆台前,戴了个宽发带,头发高高地扎成一团,手里拿着一块热腾腾的大毛巾覆在脸上;过了一会儿,她把毛巾拿了下来。 令他很担心的过敏斑已经完全消失了,还是那张清丽的脸庞,只是眉尖微蹙,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红的。 戚具宁知道自己刚才语气非常不好。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怎么脸色这么差。” “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她抽了抽鼻子,有点不自然地挠了挠耳朵,眼神也有点飘忽,“刚起来的时候有点……现在已经好多了。” “哦?我看你昨天晚上吃的不错,还喝了点小酒。应该睡得很香才对。” 他看到她的icircle了?他不是不怎么看icircle么。 “可能喝多了一点。”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胃不太舒服。” “和家庭医生约个时间,检查一下。” “嗯。我知道。” 说到这里,两个人又同时沉默了。 “你还没见过我在圣何塞的办公室。”他四周打量了一下,有点不自然地说,“最近项目很忙,吃住都在公司。底下的人都有意见了。” 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我听边明说了。整个项目组为了赶进度常常通宵。” 她毫不介怀,他却又有点……失望。 “你那边才4点对不对?具宁,你已经很棒了,不要把自己逼得太辛苦。”她不该这么早吵他。 “不要太辛苦?”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她不知道这句话好笑在哪里,居然令他牵动了一侧嘴角。 “不努力,上一辈搭的平台再好也会塌。站得越高,摔得越重。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贺美娜被他的讥讽给弄得一愣。 第122章 他离开波士顿的时候心情不是还挺好么?怎么才几天的时间就变得这么恶劣?是工作不顺利,还是……她真的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她垂下眼帘,将手中的毛巾放在一边,取了一点护肤霜擦在脸上。 他看着她像个小孩子,又像只小猫咪似地揉抹着脸,每一下都像抓在了他心上,有点疼,又有点痒。 回圣何塞的飞机上,心情极度糟糕的他对自己说——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就算哭着道歉,他也绝不原谅,一辈子不原谅。 现在他得说点别的什么刺激一下她。 否则就要没有骨气地原谅了。 “边明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一开始有一点。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他也没错。所以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她半垂着眼帘,继续擦着手,“况且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哦?你哪里不对。” 她好像没听到他的问题,闻了闻手背,皱起眉来:“哎呀。不对不对,这好像是身体乳。” 他明明对她很恼火,可是又被逗得有点想笑,最后还是忍住了。 美娜。他的美娜。 就算他不原谅,也还是他的美娜。不能成为其他人的美娜。 她解开束发带和皮筋,将一头秀发拢至胸前,开始梳头。他单手支颌,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她,白皙的柔荑执着一柄圆梳从发根一直梳到发梢。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她微微歪着头,将一头秀发轻轻地握在手中,一下一下地梳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先是定定地望着不知哪里发呆,然后又突然收回,垂了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睛。 “我要梳一百下呢。你还要看么。” 他没说话。她也不说话了,抿着嘴,专心地一边放空一边梳头。梳好后她打算扎个马尾,就听见戚具宁低声阻止:“不要束起来。” 这样就很美。 “好。”她放下发圈,对他笑了笑,“我要换衣服了。” “嗯。” “我挂了。” “不要挂。就这样换。”他突然说,“我在办公室。就我一个人。” 他说:“谁也看不见。”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提出这种要求。视频里看的很清楚,她原本有些苍白的脸颊迅速地笼上了一层红晕。 他一只手支着下巴,懒懒地靠着椅背,翘起腿,找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准备看她换衣服;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坐着大班椅滑向办公桌拿起手机,一只手抚着额头,另一只手将手机藏在了以办公桌,胸膛和大腿围起来的空间里。 别说没人敢不敲门进他的办公室;就算有人不小心闯进来,也绝对看不见他的手机屏幕。 他不知道自己那小心翼翼又期盼渴望的模样,简直就像个在课堂上偷看初恋有没有发来消息的学生。 她一直不动弹,没拒绝也没同意;但他并不打算收回这个对她而言有点冒犯的要求。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就是这么喜欢看她难堪的模样。 贺美娜突然大睁着眼睛,向镜头凑了过来。 这倒令他有点意外。 干什么?是要——亲亲么。 “确实气色不太好。我今天要化一点妆。”她仔细端详了一下镜中的自己,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揉了揉太阳穴,又问放在化妆镜一角的手机,“你要看?” “你化你的。”他朝后重重靠在椅背上,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我休息一会儿。” 她点了点头,无声地说了句什么——看口型好像说的是ok——然后去镜头外面拿眉刷和口红。 她的眉形天生很好看,眉弓如远山,带着一点英气,就是有点淡。她用眉刷蘸着眉粉顺着眉毛生长的方向轻轻扫了几下。 很简单地画完眉毛,她发现他单手支腮,定定地在出神而不是在看她,于是垂着眼帘,笑了一下。 “好看吗。”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他没回答;就是固执地不想一问就答。 她也没追问。放下眉刷,她又拿出一管豆沙色口红来薄薄地涂了一层,然后上下嘴唇抿了一抿。 这次她就没问他好不好看了。 “要准备出门了。”只是画了画眉毛,涂了涂嘴唇,整个人的气色马上就提升了许多,“拜拜。” 他本来想看她换衣服,结果却看了一场晨妆。 为什么她在他面前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会轻易令他心软;而私下的言行举止却又各种超出他的容忍范围。 表里不一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可是能像她这样做得自然又纯真的,真是头一个。 为了这份精彩绝伦的表演,他都恨不得为她起立鼓掌。 “你刚才想说什么。” “什么?” “你哭着说‘具宁,你能不能——’,没说完的是什么。” 她问他能不能回来救她的时候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可那个女孩子说的话令她的心一沉,反而挣扎出了黑影对她思想的禁锢。 虽然还是感觉很失真,她强撑着去洗了把脸,戚具宁又打了电话来要她接视频,注意力一转移,也就慢慢地缓过来了。 照顾老人的经验告诉她,这种来势汹汹,去势绵绵的感觉,是身体在敲警钟。她太着急突破9062n87的研发瓶颈,吃不定时,睡不定点,太过焦虑,先是胃在抗议,然后是心脏。 和不受控制的梦不一样,这是现实生活。她能找到问题所在,就能调整过来。 她不能要求戚具宁把工作一扔就跑回来陪她。 他明明是在圣何塞发着光,她却要他只照耀她一个人。她不能这样自私。 “没什么。已经没事了。” 她又不愿意说了。偶尔流露了一点脆弱和无助,但立刻用坚韧把缺口给补上,这就是让他又爱又恨的美娜。 “那你——想不想来圣何塞。” 并不是他有多么需要她在他身边,而是因为她太狡猾太轻佻,太独立太缥缈。 他不得不把她带在身边,好好地看住,免得她又做出什么事来毁了他的心情。 有一瞬间,贺美娜真的想过不管不顾,就飞去圣何塞好了。 可转念一想,戚具宁不能把工作一扔就回来;她也不能把这里的工作一扔就走。 那样,她就什么都不剩了。 她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正想说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时候,他了然地点了点头,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是这个答案。 他伸手过来将视频关了。 他挂的那么快,她都没反应过来,又在梳妆台前呆呆地坐了几分钟,然后扎起头发,换衣服出门。 上班的路上,她突然觉得不太对——最后他挂视频的时候,右手上那白白的一片是什么? 她拿出手机,想了想,在schat上问他:“你的手怎么了?怎么好像包着纱布?受伤了?严不严重?” 如果他想回答,能回答,自然会回答。如果不想,不能,忽略掉就好了。 果然,他没有回复。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实话:“我这几天一直在做很奇怪的梦,所以刚睡醒的时候有点脆弱……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次他回复的很快。 “什么梦。” 而她正打完第二句话点击发送。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立刻又回过来一句。 “我知道你一个人没问题。不用换着花样提醒我!”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看着在聊天,其实各说各的,气氛又莫名地不好了。 她抿了抿嘴唇,有些苦恼。 是因为她不肯在视频里换衣服,所以他生气了吗。 她确实不想在视频里违心地做这种事情,就算是他要求的。 在他面前……倒是可以。 一直以来他们对于亲密关系当中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很有共识。就算有分歧,他也一直很尊重她。现在是怎么回事?她想和他谈谈。 “我周末来圣何塞看你,可以吗?” 他没有回复。 令贺美娜猝不及防的是,早上电话里的那个女孩子居然找到了她的办公电话号码,打到了办公室找她。 “美娜小姐你好。我是monica lau。你可以叫我阿mon……” “我们不会通过非df中心的官方平台订购任何试剂耗材或仪器设备。谢谢。再见。” monica lau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挂过电话;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又打过去。 “哎,随便挂掉不礼貌哦——谁一大早打电话啊,吵死了。都被你折腾两晚上了,好不容易才睡一会儿欸——现在想起来了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 阿mon继续笑嘻嘻地说:“今天早上你和具宁哥通话,插嘴的人就是我。我们在通宵工作,你别误会呀。哦对了,我从小就叫他具宁哥,现在一起工作,他说这样太不严肃,平时公事就叫boss,私事还是叫具宁哥。你不介意我在你面前也叫他具宁哥吧?” 第123章 她仍然沉默。 “美娜小姐,你在听吗。” 她没有挂,可是也没有回答。 “谢谢你。没有你,没有具宁哥安排的生日派对,我们拿不下闻先生的合约。”她说,“至于赶走马林雅,还真是个意外之喜呢!具宁哥一定受委屈了。” 还真是个沉得住气的性格,听了这么久,一句话也没说——难不成她把电话放到一边,根本没听? “美娜小姐,我就不绕圈子了——你和具宁哥有结婚的计划吗。” 她在听。因为这次她回答了,很标准的四个字。 “无可奉告。” monica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明年春天就毕业了。毕业后我会离开万象的圣何塞分部,开一间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到时候我会以独立设计师的身份,而不是具宁哥下级的身份,继续参与uni-t项目。” “美娜小姐,我认为我值得一个和你公平竞争具宁哥的机会。所以,在我独立之前请一定不要结婚。一定不要。”她坦坦荡荡地宣战,“我妈因为我爸的情妇烦恼了大半辈子,我也不想做别人婚姻里的第三者。” 这次她听见美娜小姐轻轻笑了起来。 笑完了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挂上电话。 阿mon不明白她那笑是什么意思?轻蔑?讥讽?是笑她不自量力?自作多情?又好像不是,倒闹得她有点惆怅忐忑。 她会告诉具宁哥吗?阿mon有点怀疑,也有点担心。但她从小就跟着妈妈一起去解决爸爸的出轨问题,耳濡目染了不少勾心斗角的技巧,长大也是敢给马林雅下药的性子,这点小事就更不怕了。 大不了就借机和具宁哥说清楚。 男未婚女未嫁,她没错。 但她后来看戚具宁的表现很平静,又不觉得美娜小姐有去告状。 她不告状,又让她多少有点奇怪。 不在意还是不把她放在眼内?美娜小姐到底知不知道具宁哥在这边有多受欢迎?这么优秀的男人,尤其是在工作中,周身都散发着令人无法阻挡的魅力——情敌就在她男朋友身边呆着,朝夕相对;而他们天南地北,聚少离多,她难道就不怕她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以前还和马林雅走的很近。真是个怪人。 虽然满心疑惑,但uni-t项目还是在紧张有序地推动着,跟着师父负责室内设计这一块的阿mon很快就无暇去想那些情情爱爱了。例会在周一上午举行,戚具宁听取了简报之后,又将接下来的工作一项项都安排妥当,连可能出现什么问题,要如何解决也都考虑到了。他并不喜欢逼迫下属,但给每个人安排任务时总会比他们的comfort zone(舒适区)大一圈,要勉强一点才能完成,但又不至于望而生畏失去动力。 阿mon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boss,你已经都安排到下下周了。” “嗯。我要回波士顿一到两个礼拜。”他头也没抬,将手中的文件翻过一页去,“这边的工作已经上了正轨,我回去半个月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有什么事情线上联系。” 他们在会议中从来只谈公事,故没有人多问;但是会议结束后,大家还是禁不住地八卦起来。 “boss这是要回去慰妻了吗。” “乱说什么呀。又没有结婚。” “长期这样两地分居可不是办法。” “不是才办了生日派对。” “boss没想过叫女朋友也搬来圣何塞吗。” “人家在df中心可是骨干科学家呢,颇受重用。” “哇,两个人都是事业型?这种谈谈恋爱可以,居家过日子恐怕有点难。” “你这是什么老土想法……” 阿mon从桌上拿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去戚具宁办公室签字。 他看了一眼文件,又看了一眼她,低头签了字:“我刚才已经说过,未来两个星期里需要签署的文件线上发给我,我看过没问题会电签。” 她没话找话:“具宁哥,你特地回去陪女朋友呀?” 他将文件递给她:“嗯。再不好好地陪陪她,她要生气了。她要生气了,我就不好过了。” 她强忍住心底泛起的一阵酸意:“具宁哥,你从来没有回去那么长时间过,是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吗。” “唔,打算带她到处玩一玩。” 桌上有一些圣何塞的房产资料。他收起来放进公文包。 “具宁哥你要在圣何塞置业吗?你不是在硅谷有两套房子吗?” “那两套离公司太远。她不会开车,不方便。” “哇。具宁哥,你按照她的喜好买新房子是打算——结婚了吗。不再看看了?也许还有更好的呢。” 戚具宁停下了收拾的动作,抬头看着她。 “阿mon。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他说,“因为有看着你长大的情分,我可以容忍你给她打一次电话。不要再打扰她。” “她告状了?真的看不出来欸。我还以为她是一个只会说‘无可奉告’的书呆子呢。”阿mon吐吐舌头,毫不畏惧地迎着戚具宁的目光,“你不喜欢,我不打就是了。” 戚具宁放下公务包,站直了身体,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她。 “她不是喜欢告状的性格。但我要是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怎么做她的男朋友。阿mon,你很有设计天分。我很爱惜人才。uni-t项目会让你得到很好的锻炼。就保持现在上下级,前后辈的关系,不好么。” 她一急,不管不顾地说道:“具宁哥。我知道万象不允许上下级谈恋爱。那我现在离开uni-t项目就好啦。” 戚具宁挑了挑眉,沉声道:“阿mon,想好了再说。” “做不做uni-t的室内设计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要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宁可死掉!” 戚具宁面色一沉。 “除了我,没有一个人对uni-t项目来说无可替代。如果你为了一段完全没可能的感情离开uni-t,真正有损失的是你。” “具宁哥,你这是在给我讲大道理吗?你明明就不是这样的正经人啊!以前在格陵,还有读书的时候,你玩得那么疯!连我爸都知道,叫我好好实习,不要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说你只会伤女孩子的心!还会毁了她的事业!” 戚具宁一愣,眼睛眯了起来;突然想起一件往事,顿觉可笑地摇了摇头。 “真没想到你爸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什么?” “没什么。不是你一个小孩子应该知道的事情。” 他准备离开;阿mon急了,张开双臂拦在门口,不让他出去。 “到底是什么,具宁哥你说啊!” 戚具宁后退了一步,眉毛一扬,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微微扬起一侧嘴角。 “你现在这个样子,真让我想起你爸来了。” 他说:“大概四年前,有一个女孩子选了我没有选你爸爸。可能我的追求给了她错误提示,她辞掉了工作,陪我在北京呆了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们分手了,她没能回去原来的主播岗位。没想到你爸替她记仇到现在。” monica lau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张着的双臂也无意识地垂了下来。 她记得这件事情。 她记得爸爸口口声声说这个女主播不理他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已婚,所以他要离婚,自由了再去追她;妈妈气得带着她去找电视台高层好好地理论了一番;那个女人还挺硬气,主动辞了职,离开了格陵。 她这是怎么了? 处心积虑的样子像妈妈,无理取闹的样子又像爸爸……她明明对自己说过,不要成为他们的复制体。 “所以你爸说得没错。第一,我不是什么好人;第二,对女孩子来说,事业也很重要。” 他说:“永远不要为了一个男人搞砸自己的工作。” 阿mon有做设计师的天赋,很细腻,很感性,也很容易被缥缈的情绪驱使着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但她毕竟是个聪明且懂得反思的女孩子,知道怎么选。 倒是你,贺美娜。 你不会以为我在圣何塞一点诱惑都没有吧。 虽然他并不因此而洋洋自得,但是她也应该有点紧迫感。 结果呢? 不仅不介怀,不仅不问他,甚至没有依约在周末来看他。 从周五下午他就开始有点魂不守舍,隔一会儿就看一下手机,以为会收到她的航班信息;没有收到,转而以为她会在周末突然出现,给他一个惊喜。 他甚至觉得,说不定其他人都已经和她串通好了。 每张面孔,每个笑容看起来都意味深长;就连边明都有点怪。 他没忍住,装作不经意地问边明:“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告诉我,我会当做不知道。” 边明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没有。” 哼。肯定有。 和她聊过schat后,他就一直没收到过哪怕一条刷卡信息。他想她一定是为了隐藏行踪,所以故意不刷附属卡了。 第124章 好吧。他可以暂时不看,不需要知道她又在下午两点吃4.99的三明治,喝1.99的矿泉水了。 老这样食不定时,当然胃不舒服。 她那么爱钱,不刷附属卡,肯定也没买新手机。 等她来了,他也许没有时间带她去玩,但是可以带她去买手机。公司楼下就有数码店。买完了手机,她哪里也不准去,只能待在他的办公室里,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周末到了。这种期盼变得更为强烈。 每打开一扇门,都在想她会不会突然跳出来。 又或者她会突然推开一扇门,笑着走进来。 她一定会说:“具宁。我来啦。开心吗。” 他不会表现得很开心。毕竟她还没有道歉。 不。道歉了也不原谅。一辈子都不原谅。他就是要一生一世都照亮她,不允许她闭上眼睛,叫她好好看看他的“不错”,到底是不是因为“上一辈创造了很好的平台”。 别人可以误解他,她陪他走遍了整个西城,怎么可以也这样认为。 还有。她和危从安做的那些事情,也必须全部道歉。她是他的女朋友,怎么可以让危从安加冕,怎么可以和危从安搂着一起拍照。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一想到那个视频就让人生气,气到恨不得把她按在办公桌上,好好地打一顿屁股。 一直等到周日下午,他站在办公室内,看着窗外的太阳一点点落下去,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他知道她不会来了。 她根本毫无歉意。 边明进来汇报:“贺小姐周末一直在加班。” 他站在窗前,一手扶着椅背,微微转过身来。 那完美的侧颜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 “她说她胃不舒服,去看了医生没有。” “陈医生说贺小姐没有给他打电话。” 工作固然重要。 可是说了又不来……医生也不去看。 他并不是回去陪她,而是要和她好好地理论理论。 因为她真的太过分,太过分了。 边明并没有多少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唯一的一个就是师妹丁翘,那也是半个男人一样的存在,和她说话完全不用绕弯子。他知道自己说话办事挺直来直去,但他不知道这种对于保镖来说非常优秀的品质原来会是一个问题。 他尝试改变。于是发了一条短信给贺美娜。 “戚先生周二的飞机回波士顿,贺小姐能来接机么。” 她回复:“你们要回来了?具宁没有告诉我呀。” 看来戚先生这次是真的非常生气。 他将航班信息发给她:“如果贺小姐能来接机,戚先生会很高兴。” 她不是没接过戚具宁的机。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化了好看的妆,穿了漂亮的小裙子,在接机大厅等了足足两个小时也没见到人。他们都到家了她才知道他走的是贵宾通道,他则以为她在加班。 戚具宁后来就叫她不要去接机了,免得麻烦。 “好的。我会想办法。”她说,“正好那天我爸妈回国,我先接了你们然后去送他们。时间刚刚好。” 既然和她约定好了,飞机降落后边明就略带些不自然地对戚具宁道:“要不……这次走常规通道?反正没有托运行李。我去把车开过来也是一样。” 他们平时都是走贵宾通道,在贵宾室里休息一会儿,服务专员会将行李装上车,然后开到特别出口处的路边等着他们,方便省时。此时边明突然提出走常规通道,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戚具宁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跟着他走了。 半路上戚具宁突然停住脚步。 “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洗了个手,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整理了一下头发,调整了一下表情。 他提醒自己——你还在生气。不要显得太高兴,不要一看到她就笑。 可是怎么办?一想到她在外面等着他,他就已经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了——这样可不行啊,戚具宁。 事实证明,这一番心理挣扎毫无意义。因为他在出口处根本没看到贺美娜,反而看到了一只可爱的霸王龙公仔。一只小短手乖巧地搭在栏杆上,另一只手使劲儿朝他挥舞,尾巴还一摇一摇的。 戚具宁脚下一滞。 不,他完全不喜欢她打扮成这样。 不过,既然她有这个兴致—— 他有点勉强地抬起脚——身后传来一老一少的欢呼声,一只大霸王龙推着行李车,车上坐着一只小霸王龙,从他身边擦过,快速地朝那只接机的霸王龙跑过去。 一家霸王龙团聚了,高兴得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边明在人群里打量了一圈,也没找到贺美娜,心中一紧,立刻圆场道:“戚先生,稍等一下?” 戚具宁也没多问,抱着胸,默默地走到一边,让其他旅客先通行。 又等了约五六分钟,边明头皮发麻地走到一边打电话:“贺小姐,你还有多久能到。” “我在贵宾休息室这里呀。”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液晶显示屏,“你们在哪?我这里显示飞机三十分钟前已经降落了。” 贵宾休息室和接机大厅并不在同一层,甚至离的还有点远——关键是她为什么不在接机大厅等着?去贵宾休息室干什么?她怎么进去的? “……戚先生今天走了常规通道。” 她一下子噎住了;良久,有些无奈地回答:“……好的,那我过来了。” 戚具宁从边明身边快步走过,丢下一句。 “叫她不用过来了,直接去国际航厦会合。” 边明立刻道歉:“是我没有和贺小姐沟通好。下次不会了。” 他不怪边明,只怪贺美娜。 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连接机都走错。只能说他的事她一点都不上心。 从国内航站楼c到国际航站楼e并不远,下一层楼,十来分钟就走到了。戚具宁窝着一肚子的火,大步流星地在前面一直走,边明见他这样也不好说什么,默默跟着,只怪自己办事不利。 贺宇胡苹夫妇正由一名华裔服务专员陪同着在头等舱安检口附近休息,只等女儿来见一面,就要进去候机了。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虽多,胡苹还是一眼看见了戚具宁正朝他们走来,眼前一亮,对着他招了招手:“辉辉!” 美娜? 戚具宁正要转过身去,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臂弯已经被紧紧地挽住了。 “跑得我累死了。” 以贺美娜的性格,当然不会扮成公仔来逗笑;她戴一顶藏蓝色呢贝雷帽, 穿着一件蓝白色块拼接棕色条纹的短款呢外套,里面是蓝色镶珍珠白边的蝴蝶结衬衫和同色系的深色牛仔短裙,脚上蹬着过膝长靴,愈发衬得一对长腿又细又直。 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小脸红扑扑的,说话声音有点喘:“怎么今天走了常规通道。哎呀,好累。具宁,我心跳得好快。” 他一看见她就心软了,什么怨气都暂时放一边了,抽出手臂,将她紧紧地搂着,叫她可以靠在他身上借一点力。 “跑什么跑。慢慢走不会么。”他说,“你体力也太弱了。” 他看到她除了肩上挎着一个小包之外,手上还拎着一个电脑包,更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来机场还带着电脑干什么。” 说着便想要接过来;贺美娜没松手:“给我妈的。我自己拿。” 戚具宁没勉强她,又问:“你怎么溜进贵宾室了。” “你不是一向走贵宾通道吗。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原来可以买单次vip服务。”她说,“下次我会和边明说清楚在哪里等。” “什么下次,以后别来了。看你累的,妆都花了。” “啊?”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摸了摸脸;戚具宁笑着把她搂在怀里:“好了。好看着呢。先跟爸妈说说话,等会儿再补吧。” 贺宇胡苹见他们两个交头接耳,搂搂抱抱,甚是亲昵,交换了一个喜滋滋的眼神。 只要这一对小情侣开心,他们就放心。 贺美娜松开戚具宁,过来抱了抱爸爸妈妈。 “都没有好好陪陪你们,你们就回去啦。” “没关系,知道你们忙。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们两个要趁着年轻多出去玩玩呀。” 戚具宁立刻表态:“伯父伯母,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美娜出去玩。放心吧。” “妈妈,”贺美娜把电脑包递给胡苹,“我买了一部电脑和一部平板,电脑你们用,我都调试好了,该装的软件也都装好了。平板给天乐。” 戚具宁看了一眼电脑包,又看了一眼一身都是新衣服的贺美娜,眉头突然一皱。贺美娜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继续道:“天乐这个年纪可以有自己的平板,但是一定要控制玩的时间。我下了一些教学软件,叫贺浚祎督促他学习。包里面还有个袋子,是给力达的药还有保健品。你们行李不多,应该拿得下,就是安检——” 第125章 服务专员笑着把电脑包接了过去:“我的职责就是让叔叔阿姨顺利上飞机。到了格陵也有人接机,放心吧。” 胡苹嗔怪女儿道:“辉辉,你干嘛又花这个钱,有礼券的呀。我已经用礼券给天乐买了平板。” 贺美娜正抱着妈妈,闻言一愣:“礼券?” “对呀,就是去年年底一个叫jenny的女孩子到我们家来送年礼嘛,其中有一本台历。她说本来现在都是把电子礼券直接发到手机上,怕我们不会操作,就还是送礼券台历好啦,摆在家里也挺好看。很厚的一本,像画册一样漂亮,每个月都有厚厚一沓各式各样的礼券,吃的,穿的,用的,家电,保健品什么都可以用礼券去万象旗下的商场买。我一月份的时候想买两床蚕丝被,正好就有床上用品礼券;二月份的时候想给你爸爸买件保暖衣,正好就有羊绒衫礼券;春天有新茶礼券,夏天有清凉礼券,云泽避暑旅游套票,九月份的时候用乐童礼券给天乐买了一整套上学用的书包,书桌,椅子,灯,包括这个平板——啊呀呀,真的是很有心。” 贺美娜又一愣,看了看戚具宁;后者正眉头轻皱,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只得道:“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不是你和具宁安排的吗?我还拍照发给你看了呀。后来你还给亲戚们每家都送了一本。” 贺美娜这才想起来她好像是见过照片,当时也给戚具宁看了:“jenny去我家送年礼啦。谢谢呀。台历很漂亮。” 他当时笑着说:“万象每年的年礼也就那几样喜庆东西,没什么稀奇。这本台历漂亮在其次,很实用倒是不假。希望你爸妈喜欢。” 那时候他们还在和张博士合租;她以为是万象定制的普通台历,只不过设计的格外精致厚重;没想到他的话和台历一样大有乾坤。 “具宁,大伯伯二伯伯他们说台历很好看,问我可不可以多拿一本给他们——可以吗?” 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当然可以。不过送你爸妈的这种是个性化定制的,每年送多少印多少,估计已经没有了。只能送另外一种普款。” 他说:“你有jenny的schat,告诉她需要几本普款,送什么人,让她去办就是了。” “妈妈,那后来送给大伯伯他们的普款台历是什么样的呀。” “他们收到了也没给我看,好像是购物券?” 这时贺宇凑过来,搓着手对女儿道:“还有件事,爸爸心里一直挺过意不去。这趟出国本来没告诉别人,谁知道后来他们都知道了——估计是贺浚祎多嘴——来送机的时候一家给了一张单子,说是难得出国一趟,托我们给带点东西。唉,他们也不早点说,好多东西我们连名字都没听过,哪知道怎么买啊,都是司机和导游帮忙搞定的。” 贺宇胡苹对视了一眼,不好意思道:“小何小秦太辛苦了,白天陪着我们到处玩,晚上回来还要照着单子一份份整理,标记。美西买了两大箱,美东又买了两大箱,都已经先寄回去了。谢谢你呀,具宁。让你破费了。” 戚具宁还没看到账单,所以不知道这件事,也并不放在心上;他一开始就已经吩咐过,贺宇和胡苹不会开车,不懂英文,在美国的这段期间,务必要贴身招待好,一切要求都满足。 他在想另外一件事。 衣服,鞋子,数码产品,她买了不少东西。但他一条刷卡信息也没有收到。 这是搞什么鬼? 还是说……她有了另一个人的附属卡? 不可能。 贺美娜突然想到了那张放到过期也没兑现的现金支票,不由自主地跺了跺脚;听见她跺脚的声音,戚具宁的思绪总算被拉回来了,看了她一眼。 胡苹问:“辉辉,你怎么了?新鞋不合脚么?” “没什么,就是小腿有点痒。”蚂蚁爬的感觉。 戚具宁又看了她一眼,转而对贺宇笑道:“伯父,既然出来玩,确实应该带点手信回去给亲朋好友。这是我作为晚辈的礼数,不必客气。亲戚间能一团和气很重要。” 贺宇笑呵呵地点头:“是呀是呀,我们现在每个星期总要聚一聚。大家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挺开心惬意的。你看,我们还没回去,他们已经说要给我们接风洗尘,正好可以用掉温泉礼券。” “哦对了,在美西买的两箱东西他们说寄到了,没开。等我们回去了再开,再分。” 从上一辈老人病的病,弱的弱开始,胡贺两个原本维持着表面和平的大家庭就开始分崩离析,纷争不断;贺宇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有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的时候:“美娜啊,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在天有灵,也一定很开心。” 钱能令亲人和睦,迟早有一天也会令亲人反目,贺美娜太明白了。 自从美娜说小腿痒之后,胡苹一直观察着她的脸色;这时服务专员问是否要拍张照片留念:“这边光线不错,背景也很好。” “好,用我的手机。”贺美娜将新手机递给她,与父母还有戚具宁一起拍了张合照。 拍完照,胡苹拉了女儿手臂一把:“辉辉,你陪妈妈去一下洗手间好吗。” 她拉着女儿走到一个远远的,没人的角落,才开口道:“辉辉,爸爸妈妈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 “没有呀。”贺美娜安抚道,“妈妈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们出国的事情肯定是贺浚祎给泄露出去的,前期一直是他在帮我们跑来跑去办手续。后来我们把他说了一顿。他有点不服气。” “为什么?他又干什么了?” “也没什么,他这个人有时候想太多,容易生歪心思。不教训教训他要走歪路的。”胡苹道,“其实我和你爸这次没买什么,就是在奥特莱斯的时候,你爸买了两件polo衫,我买了双鞋……” “妈妈,爸爸喜欢新衣服吗?你喜欢新鞋子吗?喜欢不就行了?我也能赚钱,大大方方地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我来买单。” “嗐,爸妈年轻的时候什么没吃过没玩过。现在又不是没有退休工资,够用。你赚的钱你自己用。” “妈妈,玩就好好地玩,别有什么负担。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 贺美娜见谈完了就准备和妈妈回去;但是胡苹又拉住了她。 “辉辉,妈妈还有件事情想问你。我去你们住的公寓才知道——你们分房睡啊?” “是的。我们作息时间和习惯都不太一样。而且他经常去圣何塞那边工作,他的房间连着书房,有很多重要的文件。” “可是你们以前和别人合租的时候,不就……只有一张床吗。” 胡苹从来没有和女儿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贺美娜一下子脸都烧了起来。 “妈妈!” “不是。”胡苹磕磕巴巴道,“你们……没什么问题吧?可是我看他对你挺好,对我们也挺照顾。唉,现在年轻人的事情,我们也不懂……” “妈妈,我们一直没有——”贺美娜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过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总之我们很尊重对方。” 她这样说胡苹就更骇然了,脱口而出:“他没有——他到底——他喜不喜欢你啊。” 她当然希望女儿在结婚前都是清清白白的。但辉辉既然和花名在外的戚具宁在一起了,她也就让了步,结婚前不可以有小孩就行了。 出国前贺浚祎悄悄地来找贺宇和胡苹,给了他们一个锦囊。 胡苹打开,里面有一张卷起来的纸:“什么东西?” “哎呀,你们就不要看了,这是给美娜的——” 胡苹将纸展开,上面绘制着一个表格,横着的一排是月份,竖着的一排是日期,在月份与日期交汇处的格子里,简笔画着各种姿势的春宫图。 “贺浚祎!这是你该给长辈看的东西吗?!” “都叫你们直接给美娜了!哎,这可不是网上那种随便下载的清宫生男生女图,我是真金白银找高人算了日子,然后一个个画出来的。就按这上面来,保证能一举得男——” 胡苹把纸撕碎了扔到贺浚祎脸上,叫他滚。 贺浚祎临走前悻悻道:“哼,就没见过贺美娜那么蠢的,出国一年多了还不生个小孩。你们也是,不听我的,肯定会后悔。” “妈妈,我心里有数,具宁心里也有数。你别操心了,好吗。” “好吧。你们有数就好。” 贺美娜想了想,又道:“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你回去后,如果亲戚们问我和具宁怎么样。你别的都不用说,就说实话。他一直在圣何塞,我一直在波士顿。偶尔才能见一面。” 胡苹眼神飘忽了一下,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我们本来就是来参加你的惊喜派对呀。具宁对你,对我们都很好。” “我教你说的,也都是实话——” “怎么了?”突然一把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有什么实话大家听不得,非得偷偷地躲在这里说呢。” 第126章 胡苹早已看到他走近,只是也看到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便觉得有些尴尬:“具宁,美娜也是怕我们给你添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不乐意才叫麻烦。伯母,我从来不做不乐意的事。” 他搂了搂女友的肩膀,似笑非笑:“怎么?难不成我的钱有刺,用了会扎手?” “别听她的。伯母,你回去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笑着执起女友的手,举至唇边,吻了一下。 “我们确实聚少离多;不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唇角带着笑意,说着情意绵绵的话,可是望着贺美娜的眼睛里一点感情也无。虽然没有感情,他却一直没放开她的手,更是与她“亲密”地十指相扣,一直目送着贺宇和胡苹在服务专员的陪伴下进入海关,还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前,最后一次挥了挥手。 然后戚具宁大力甩开了贺美娜,转身快步离开。 贺美娜被他甩的一个趔趄,愣了一下,追了上去。 他腿长,走路很快;她又不常穿靴子,走路便没有平时那么利落,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具宁,等一下。” 她越喊,他走的越快;毫无征兆地,那种黑色的失真感又从心底猛然升起,她冲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具宁。具宁。”她木木地说,“我们牵着手走,好不好。我好累。” 他好像说了句什么,但她没听清楚;她感觉到他一直在使劲想要抽回手;她索性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不松开。 不要挣扎。至少现在不要。 他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依靠。 戚具宁看她的样子有点蔫蔫的,也觉得自己甩开她的手太过分,本来想像刚才那样抽出手臂来搂着她,但她箍得死紧,只好作罢。 她怎么这样反复无常。一会儿独立,一会儿依赖。他从来没像此刻这样觉得她就是一只猫,闹得他的心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甜蜜。 这次发作很短暂,贴着他走出航站楼,一站到阳光下,美娜就感觉好多了,甚至还有点隐隐的亢奋——她又一次挺过来了,没问题。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了他的手臂,然后又一把抓住;她刚才就发现他戴着手套;天气虽然冷,但还没有到要戴手套的地步。 “我看看。” 她脱下他的手套,果然看到手心有一道割痕。虽然已经愈合了,伤口仍然呈现出脆弱的红色。 “真的受伤了啊。怎么弄的?” 她仰起头看他,脸上有很明显的心疼。 他抽回手,突然掀开她的刘海,指了指额头上的伤疤。 “你还记得这道伤疤怎么来的么。” “你弄的呀。” “那我这道疤就记在你的账上。是你弄的。我们扯平了。” “怎么是我?” “反正就是你。” 她懒得和他辩驳,帮他把手套戴好。 “胃好一点了没有。” “已经好啦。” “还有做噩梦么。” “没有了。和你打过电话后就再也没有做过奇怪的梦了。” 这是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好在没有第四次。而在现实生活中,理智与感性角力的结果仍是理智胜出。 梦不能算数。 十年的青春,不能败给三个梦。 她要心无旁骛地和戚具宁走完这一段路,有个美好的,纯粹的结局。 他们手挽手站在路边稍等了一会儿,那辆熟悉的银色轿车滑了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边明下来为他们开车门。 戚具宁上车后对边明道:“边明。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和美娜讲。” 边明看了后视镜一眼,正要开口,贺美娜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不用说了。我知道。” “你知道?” “你又要他道歉对不对。不用了。” “又算了?” “对呀。算了。”贺美娜很随意地一挥手,“边明,算啦。” 一路上边明都没有再作声。他受过专业训练,开车时除了注意路况之外还要时不时瞥一眼中央后视镜中的后座乘客是否安好,耳朵同时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丝声音,以便全盘掌握车内外情况,提前预判。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仅是他的肌肉记忆,简直是一种本能。久而久之,他甚至能感应到车外环境和车内氛围哪怕最微妙的变化。 戚具宁和贺美娜一直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无外乎是风景,天气,饮食,作息,起居之类,轻松又无害,离他心中的那条警戒线远得很,但车内的氛围就一直有点绷着——他发现即使戚具宁有意无意提到了圣何塞风物,贺美娜也会立刻岔开去说别的,好像并不想讨论有关话题。 他不明白为何一贯精明果决的戚具宁会变得这样幼稚,明明想要知道monica lau的那个电话到底有没有给她造成影响,却又不直接问出口。 “要不要去逛逛超市。” “不用了吧?家里什么都有。上次边明买的很全。” “……不想和我一起逛逛么。” “不是呀,那就去逛逛呗。你晚上想吃什么。” 边明瞥了一眼后视镜,正好对上戚具宁有些复杂难解的目光。 “边明。在前面你上课的地方停车。车钥匙留下来。” 他答应了一声。然后听到贺美娜问:“怎么?边明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给他放了三天假,好好地去上一门有关语言艺术的课程,拿到毕业证书再回来。” “哦。如果他不回去的话,我现在把感谢卡给他——幸好我带了。”她“啪嗒”一声打开包。 “什么感谢卡。”戚具宁的声音有点疑惑又有点不耐,“感谢他又一次惹你生气?” “不是。每个送了生日礼物给你的人,你都要写卡片表示感谢啊。其他人我都已经送出去了——不是滥做好人,就是个礼节而已。” 戚具宁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她窸窸窣窣地拿出什么来:“边明。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他一只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接;贺美娜没料到他会松开方向盘,直接探身向前,轻轻将一个信封放在了副驾驶座上。 边明缩回手,一绺柔软的发丝从他的虎口滑了过去。 两个人都很坦荡;偏偏戚具宁突然来了一句:“披头散发干什么。还不扎起来。” 贺美娜没说话;边明余光瞥了瞥躺在副驾驶座上的深蓝色信封:“谢谢贺小姐。” “不客气。” 戚具宁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的呢。我没有么。” “有的。在包里。” “给我。” “等会回去看。” “不行。” “哎呀,你不要翻我的包。”她抗议,又絮絮地找了找,“一封给你,一封转交给闻先生。” 后座传来拆信封的声音。边明略一抬眼,便能看到中央后视镜里戚具宁正饶有兴致地展开卡片。待他看到感谢卡里的内容时,表情先是僵住了,有点嫌弃地撇了撇嘴,继而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牵动着眼角也有了掩不住的笑意;但是渐渐地,两道浓眉拧了起来,双颊挂霜,又将感谢卡从头看了一遍,这次彻底黑了脸。 “你这写的什么破玩意儿。” 贺美娜的声音有些错愕:“什么?” “就这么个破派对,是你这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你这辈子不会有其他大型庆祝活动了不成?什么叫很开心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会放在心底珍藏——只有会消失的才需要珍藏。我当然很好,然后呢?谢谢?没了?” “我本来就不善于写这种东西。我从小作文就不好。” “那为什么要写。不懂什么叫藏拙么。” “我说了。这是礼节问题。” “你的文字没让我感到有多礼貌。” 边明收回目光,不再看中央后视镜。 “戚具宁,你怎么一直在挑我的刺。”静默了三秒,贺美娜冷静道,“我不想在车上吵架。” 车内猛地没了声音,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过了一会儿,戚具宁突然冷冷道:“边明,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对不起,戚先生。” 好在只是错过了一个路口。他朝前开了一段,掉头回到对向车道,左转下了匝道,驶入一个大型购物中心,将车停在了露天停车场内。 车头的正前方是购物中心的主楼。一楼是他们经常去的一家高级有机超市。 “边明,你在这里上课?” “是的。贺小姐。”他回答,“二楼右翼有家教育机构。” 贺美娜呵地笑了一声。 “要不,我们三个都去上上课?” 闻言戚具宁率先下了车,砰地关上了车门。贺美娜和边明也先后下了车。 “钥匙。” 边明将钥匙抛给戚具宁;后者一把接住,头也不回地朝超市走去。 第127章 “贺小姐。” 隔着车,边明突然喊住了正在整理头发和衣服的贺美娜。 他低声请求:“贺小姐。哄哄戚先生吧。” 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一丝低声下气。 咦?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边明,不过好像多了一丝……人情味? “是不是圣何塞那边不太顺利——算了,你不用说。” “闻柏桢先生的第一笔资金已经到位。uni-t项目没什么问题。”他说,“只要贺小姐肯撒撒娇,戚先生会很高兴。” 贺美娜有点奇怪他为何说的这样详细,不过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叹了口气。 戚具宁的那张感谢卡她颇花了点心思,绞尽脑汁堆砌了不少华丽辞藻,自己都觉得肉麻得很,所以想叫他回去再看。 她完全不知道一张写满溢美之词的感谢卡又怎么令他不高兴了,无奈地对边明摊摊手。 “你也看得到——你老板越来越难哄了。” 你老板? 她在他面前一向称他为具宁,为什么今天这样见外? “好了,我走了。拜拜。” 边明虽不跟着,照例也是要目送他们进去。 然后他就看到贺美娜欲追赶上去的脚步一滞;而前方不远处的戚具宁一边走,一边—— 他看不到戚具宁的手,但看肩头和手肘的动作幅度就知道他正在大力撕着什么。 贺美娜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她写的感谢卡正在被撕得粉碎。戚具宁在超市门前的垃圾桶旁站定,回头看了贺美娜一眼,那表情还带了点挑衅的意味;后者从他身边擦过,也没停下,从叠放的购物车里拉出一辆来,直接推着走进灯火通明的超市。 戚具宁的背影愣了一下,并没有把撕碎的感谢卡扔掉,而是放回了外套口袋,然后慢慢地跟了上去。 将这一切尽收眼内的边明突然头很疼。 哪怕戚具宁丑闻缠身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头疼过。 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也有个深蓝色的信封。 边明: 谢谢你的咖啡礼品券。我用它买了很棒的咖啡请同事们喝。 你的歉意我也完全接收到了。 你所思所想,全是戚具宁的利益。不管采用什么形式,只要你觉得没错,其实不用愧疚。 以前,以及将来可能出现的矛盾,你不用再说对不起,我也不再说谢谢。 人生有限。大家都省点力气,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还有,从现在开始我的东西自己买。 贺美娜 读了一遍,又读一遍。 边明惊惧地发现,她的城墙已经高耸入云,不再欢迎任何人光临。 戚具宁的感受并没有错。 她已有离意。 第56章 鲨鱼的牙齿 07 超市内,贺美娜推着购物车,心不在焉地浏览着货架。她能感觉到戚具宁就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既然他现在不想过来,她也不想主动和他说话。 “hi。”那人上前两步,和她打招呼。 这声音很陌生;她有点惊讶地转身——原来跟在她身后的并不是戚具宁,而是位年约四十的亚裔男子,个子不高,其貌不扬,但是穿着得体,举止大方。 也是。戚具宁怎么可能会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亚裔男子看贺美娜转过身来,心中暗暗赞叹果然相貌,身材,气质无一不佳,脸上笑意更盛:“china?” “yes。”贺美娜回答,“是的。” “我都係——”那人见贺美娜似乎听不懂,立刻换了蹩脚的普通话,口吻非常温和,“我也是中国人。我经常来这家超市,怎么之前没有见过你?你才搬到这附近吗。” 贺美娜礼貌地笑了笑:“不是。” 这时她才瞥见戚具宁就站在不远处,靠着冷冻冰柜,双手抱胸,没有过来的意思。 男人又靠近了一些;这时他们两个都站在了陈列着一排排植物蛋白饮料的冷柜前。 “我来自香港,你呢。” “格陵。” “哇,真巧,我们都来自祖国妈妈的特别行政区。”他从货架上拿起一瓶褐色牛奶递给贺美娜,“这种巧克力植物奶很好喝。尝试一下?” “谢谢,不用。”边明买过一次。她喝了一小口,太甜,就再也没有碰过。 那人不以为意地笑笑,将牛奶放进自己购物车,又追问:“你是来这边定居,还是游学?看你年纪不大,应该还在读书吧。哪所大学?” “我已经工作了。” 戚具宁大步走过来;那人兀自不觉有人逼近,只想进一步认识佳人:“难得遇到同胞,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我在波士顿大学教书。今年36岁。单身。” 他不强调年龄和婚恋状态贺美娜说不定还会给他留个电邮地址;但现在她就只能婉拒了:“不好意思。我不单身。” 她刚说完,腰就被走过来的戚具宁给搂住了。他搂得太紧,以至于她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他没说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这位单身讲师,只是将一盒青瓜味的有机浴盐和一卷透明胶带扔进购物车,然后将购物车接了过来。 看来是她的男朋友了。相貌俊美,身形高大,气质不凡,就是……脾气不太好。 不过易地而处,女朋友被搭讪,谁也不可能高兴。 单身讲师虽然有些遗憾,却也很想得开,耸了耸肩,礼貌地说了声再见,推着购物车就走了。见那人走远,贺美娜不自然地扭了下腰:“你可以放手了。” 戚具宁一伸手将她困在自己和购物车之间。 他知道她很好;但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觊觎。 他惊觉自己占有欲原来这样强,边明碰了碰她的头发,那男人和她说了几句话,他都不能容忍。 贺美娜推了他一下;他没动,反而慢慢缩紧了手臂,叫她只能贴着他,动弹不得。她的手碰到他羊绒外套的口袋,触感有点怪。 她不由自主地捏了一下,好像是……硬纸片? 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良久,她别开脸去,叹了一口气。 “你不过来,我也不会给他联系方式。” “哦?” “以前加过一个。”她说,“在df中心听讲座的时候认识的。” 戚具宁一惊,口吻便有三分妒意:“这不是第一次?” 当然不是。背井离乡难免寂寞,孤身在外的人儿想寻求点慰藉也没有错。她长相清秀,身材高挑,性格温和,自然有男女同胞示好,即使知道她名花有主。 她不以为傲,也不以为意,故没有对戚具宁提起过。 “后来呢。” “发现不对劲儿就删掉了。”其实之后那人还是颇单方面纠缠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了新的目标,并带到贺美娜面前秀了几次恩爱,见她不为所动才悻悻作罢。 她说:“所以我的schat一般不随便加人。” 是么? 那为什么加他最好的朋友? 戚具宁心中醋意大盛,正要说些什么时,手机“叮”地一声响起,他收到了一封工作邮件。 他立刻松开手,走到一边查看。 设计小组发来第四版uni-t平面草图及释注。 邮件最后附上了一句话。 “阿mon会留下来。她想通了。” 不得不说,他松了一口气。再转过身来时,他看见贺美娜倚着购物车,低着头在新手机上打字。 一直以来他才是两人相处时总要查看手机的那个,美娜甚少分神。现在她的注意力也被手机吸引住了,他却没法接受。 他需要知道她在和谁联系,以及联系的内容。 他想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不再给她一点点自由。 这种程度的监控,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但理智告诉他,她绝对不会喜欢。 其实他也不喜欢自己这种心态——不可笑吗?一个连自己的思想和行为都无法控制的人,却妄想控制另一个人的身体和灵魂。 他握在手里的手机一震;这种振动模式是他收到了她的schat信息,或者是她发了icircle。 果然,她发了四条英文信息过来。 “milk without dairy.”不含乳制品的植物奶 “coffee without caffeine.”不含咖啡因的咖啡 “me without you.”就好像没有你的我 “beneficial but boooooring.”有益身心但好没意思 他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她避而不答:“字面意思。” 中文的感谢卡他不喜欢,写一份英文的好了。 这是她从来没有说过的——他在圣何塞,她在波士顿,联系很少,虽然于彼此工作有益,但她偶尔也会觉得公寓很冷清,她很寂寞。 以前的她没办法用这么肉麻的话向他撒娇。 现在能说出口,并不是因为边明的拜托,而是因为她已经在慢慢习惯和克服。 第128章 无论中英文,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再不喜欢她也没有了。 这算……暗示吗? 没有他,没有意思? 戚具宁突然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 贺美娜。我们现在是受公序良俗约束的恋人关系。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大胆一点。恋人之间到底能说什么,做什么,不能说什么,做什么,还要我一样一样教给你? 想要乐趣为什么不早说。 我们可以一起体验男女之间最大的乐趣。 贺美娜收起手机,推着购物车继续往前走。 她不明白为什么家里满满当当的,却还要来逛超市。 把那点寂寞说出口之后,她的心倒是空空荡荡,不知道用什么才可以填满。 她突然想起丛静老师讲过的一个故事。用一百元买来的稻草,棉花都填不满的房间,其实只要点燃一支一元钱的蜡烛就能盈满光芒。 那她的蜡烛在哪里呢。 戚具宁陪着她在边架上挑香薰蜡烛,见她一直拿不定主意,他也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便先去买他要买的东西。 贺美娜闻了几种,还是觉得太香了。她眼角瞥见男友走得飞快,越过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货架,径直走进了日用品那一列。 她什么也没想,跟着走过去,正好看到他在挑选安全套。 戚具宁拿好了他以前常用的那一款,转头过来就看见女友呆呆地站在货架尽头。 他并没有躲避她的目光,也没有笑或者怎样。他脸上就是一种她没见过的,男人的表情——无师自通,她立刻明白,那是一个男人最原始的,侵略性的表情。 贺美娜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有点害怕。这种害怕和万象金乌的那种抗拒不一样。她知道今天晚上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她害怕,但是——并不抗拒。 甚至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在万象金乌的时候她说过不能接受婚前性行为,一方面是因为一直以来的家庭教育如此,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时候一切都完美到太不真实。 所有的童话都是王子和灰姑娘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戛然而止。虽然她语文不好,但也许在这一点上她和那些作者想法一致了,潜意识里就不想将一样真实又脆弱的东西放在一个极尽梦幻的环境里,碍眼又多余。 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了。这段时间里,她期望过,失望过,开心过,伤心过,什么都尝过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那种一定要将第一次珍而重之地交给一个人,然后和他天长地久的纯真思想就这么慢慢地消失了。 她不觉得之前的坚持可笑,也不觉得现在的改变突兀。褪去了最初的光环,戚具宁会狭隘,会嫉妒,甚至喜怒无常;贺美娜会虚荣,会寂寞,甚至游移不定。 不完美了,但很真实。况且处于她这样的年纪,每个月激素水平的改变如同潮汐一般敏感地体现在方方面面,她知道那是什么,在渴望什么。 她甚至有点好奇,戚具宁会怎么样令女孩子的初体验不那么辛苦。 戚具宁就那样盯着她,朝她走过来。她甚至觉得他走路的姿势也带着一种侵略的气场。 “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他轻佻地将银色小盒扔进购物车。 明明是他盯着她,还倒打一耙。 她摇头。 “那脸红什么。” 撩拨完了,又来害羞。他想。她的心思真是格外地飘忽不定。 她说:“……不用买。家里有。” “什么?”没听清她说的话,他有点震惊。 他没有和她用过,家里怎么可能有?! 她重复了一遍:“透明胶带家里有。我放回去了。” 其实戚具宁自己也有点紧张。 真是莫名其妙,怎么会紧张?是因为一年多没有碰过女人吗?开什么玩笑,这项运动就和弹琴,游泳,开车一样,一旦学会了就不可能忘记。 只是技艺熟练与生疏的差别罢了。 退一万步来讲,他总不可能在她面前露怯吧。 “结账去。” 既然决定了夜间活动的主题,那就赶快回家,他一刻也不想浪费。 逛了半天,最后只买了安全套和浴盐,实在很难叫人脑海中不浮现出一些旖旎画面。从这两样东西发散开去,戚具宁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似乎都预示着今晚全是他说了算。拿车,开车回家,停车,进入公寓电梯,全是他在主导,她在跟随。电梯里,他亲密地搂着她的腰,一边看着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一边悄悄揉搓着她的腰线;当她终于不自然地低声说有点痒的时候,他停止了动作,但更紧地搂住了她,以至于从电梯到家门口的那短短十来米的走廊,他们走得有点像喝醉了酒,歪歪扭扭,跌跌撞撞。 他们搂抱着一起进了家门。在玄关处突如其来的亲吻,因了他事前的一句衷心赞美“你今天真漂亮”,她也便接纳了他的急不可耐,放松了全身心去感受和回应。 但是他除了碾磨她的唇瓣,撬开她的牙齿,纠缠她的舌头这些常规动作外,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亲昵举动。 这个夜晚还很长。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这个深吻结束时,他的鼻尖在黑暗里温柔地来回蹭着她的鼻尖。 “先吃饭。你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明明都是些很家常的对话,却透出隐隐的侵略性,指向最后那件事。甚至于她问他晚饭想吃什么,都怀疑自己意有所指,生怕他说出些奇怪的话来。 和杯弓蛇影的她相比,他倒是很正常,点了她发在icircle里的西蓝花炒虾仁,番茄蛋汤。 “一菜一汤?我们两个人不够吃。” “那你随便再做个什么。” “杂蔬烤牛肋条?” “行。”他说,“我还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 “你去忙吧。”她很快回答。和工作一样,她习惯了一个人处理所有的活儿。 他们各自回房换了衣服,一个去厨房忙碌;一个去书房做事。 她不知道他是否在专心工作,反正她不可避免地一直在想那件事。 他不知道她是否在专心做饭,反正他不可避免地一直在想那件事。 戚具宁索性洗了个澡,又出来看贺美娜做饭。她已经将食材都拿出来了,按照处理的时间长短和先后顺序依次摆在流理台上。 她见他出来转悠,问:“想吃水果?” 她已经换了家常的针织衫加长裙的打扮;因为要做事,一头长发作马尾束起,细碎的发丝贴伏在后颈上。 他点点头,乖巧地在中岛旁坐下,等她投喂。 “我等会给你送过去。” “就在这里吃。” 她洗净手,利落地切了一碟水果,又倒了一杯柠檬苏打水放在他面前。 “不要超过这个范围。”她伸手在水槽上画了一条直线,“这边是处理蔬菜的区域。” “再往那边呢。” “肉类。” 肉类蔬菜水果分区摆放,各有单独的厨具处理。她对待下厨就像对待项目一样,一切都井然有序,忙,而不乱。将牛肋条切成一口大小后,她取下手套走出厨房;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一支红酒。她将红酒放在台上,去拿开瓶器,打算先腌一腌牛肉。 “等等。”他放下水果叉,“这支红酒不能用电动开瓶器,木塞会碎。” “哦?”刚才在光线昏暗的储藏室她没看清,这时才注意到这支红酒瓶身式样圆朴,标识黄旧,显然是有些年头了,“我在红酒柜里随便拿的。我去换一支。” “没关系。我来。” 他站起来,去抽屉里找ah-so (老酒开瓶器)。 “这支酒五十岁了。木塞脆弱,只能用这个开。”他将ah-so上一长一短两根金属片先后插入木塞与瓶口的边缘,握住,轻柔地旋转着拔出来,“你也是好手气,随便就选中了最特别的这一支。别发愣,把漏斗和醒酒器拿出来。” 酒红色的液体如同一匹丝绸般从玉质漏斗倾泻入竖琴形状的水晶器皿。液滴环绕飞溅,就像被释放的瓶中精灵在欢乐地飞翔;很快有涩涩的香气萦绕鼻尖,若有似无。 “真漂亮。”她赞美。 “喜欢?” “喜欢。” “你要多少做菜。” “100毫升……半杯。” 他倒出半杯来给她,剩下的放到一边去醒着。他继续吃他的水果,她继续切她的蔬菜。厨房很安静,偶尔有一两声,是餐叉碰到碟边的清脆,或是主厨刀切到砧板的闷笃。 他索性将uni-t的资料取来在她划给他的水果区批阅。 正在将蔬菜摆上烤盘的她看到他展开了一张很大的设计图,“咦”地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 大概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第129章 不过她还是转过身去了。 看完文件,酒也醒的差不多了。他倒了一杯尝了尝,唔了一声表示满意:“不错。” 他原打算将这支勃良第带回格陵,待重新夺回了万象的控制权便打开来庆功。 没想到今天被她无意选中了做菜。 不过这也没什么。酒喝完了再去拍就是了,难得她喜欢。 毕竟是人品酒,不是酒品人。 将腌好的牛肋条放进烤箱,贺美娜解开围裙放于一边,取了一支酒杯,走过来准备给自己也倒一点红酒;戚具宁一挑眉,将酒拿开。 “你不能喝。” “哦。” 不给就不给吧。她没撒娇扮痴地继续要求,把酒杯放回去了。 她不在意,也不尴尬,取了一只新买的马克杯,倒了热水,捧着喝了两口,突然想起来便问他:“要不要配点巧克力。家里有松露口味的,也有坚果口味的。哦,还有坚果。” 他看着她,没说话。 她拿出点心匣子和四格小瓷盘,摆上巧克力,牛肉粒,蔓越莓干还有坚果,放到他面前,看起来挺有模有样。 还有点时间。她走去客厅继续看驾校发的理论手册。 看了两页,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她的马克杯。她不明就里地抬头,戚具宁将一小杯红酒递给她。 “只能喝这么多。” 怎么又肯给她喝了。 “谢谢。” 她合上手册,放于一边,接过酒杯;戚具宁在她身边坐下,酒杯倾斜过来;她会意,轻轻地碰了碰,清亮地“叮”一声。 她正要品尝,他又提出要求:“不说点什么?” 她的沉默,他想打破。 说什么?祝酒词? 她想了想,很真挚朴实地祝愿:“祝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那你呢。我活一百岁,你要活多久。九十七?” 贺美娜抗议:“为什么我要比你少活三年?我也想活一百岁。” “因为你不像我,一有头疼脑热就去看医生,绝不讳疾忌医。”他说,“喝酒喝到胃不舒服,为什么不去看陈医生。” “哦,这个呀。吃了点抗酸药就好了,不用去医院。” 贺美娜突然想到,一向身体康健的他早前曾经胸口疼过两次,检查后说是压力诱发的肋间神经炎症,症状不重,开了点消炎药和维生素。服药后他一直没有再发作过。 “你呢。难道胸口又疼了?” “没有。倒是常常头疼。” 她关切问道:“医生怎么说?一定是压力太大,又没有休息好。开药了吗?” 他淡淡回答:“医生说没什么办法,最好就是女朋友少给点气受。” 她一时语塞,良久才问他:“圣何塞的monica lau常发脾气吗。” 第57章 鲨鱼的牙齿 08 她吃醋了。她果然吃醋了。 还在他面前装不在意。 所以她的那些反常举动,不刷附属卡,不去圣何塞看他,写阴阳怪气的小作文,都是因为吃醋又闷在心里。 念及此,他胸膛里发出一声轻笑,甜蜜又得意。 女朋友的这点小心思,还真让他怪心疼的。 “你说阿mon?”他故意道,“她脾气是挺大。让我想想,最近一次抱她是——” 贺美娜猛然起身;奈何戚具宁的手臂紧紧地锢着她的腰,察觉到她想走,更是多用了三分力道,教她无法挣脱。 她不说话,使劲儿去掰他的手,掰得关节都发白了,他也纹丝不动,波澜不惊:“——在她的百日宴上。我把她的安抚奶嘴拔出来往地上一摔。她哇地一声哭得惊天动地。她家保姆赶紧把她接过去,哄着抱走了。” 手上的劲儿突然一松;原本别过身去不看他的贺美娜,慢慢地将脸转了过来。戚具宁只当没看见她满脸黑线的表情,继续轻轻摸着她的纤腰。 “圣何塞那帮小朋友,无论男女,小时候都被我抱过——从记事开始,不管谁家的小孩,摆百日宴的时候都非要塞在我怀里,让我抱一抱,亲一亲。听说是因为我八字很旺,能够挡病消灾的缘故。”他不满地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乐意被当做仙童下凡,“我不喜欢小孩子,所以每次都故意把他们弄得嚎啕大哭。” 他说:“这种事一直到高二上学期才消停。” “他们终于发现你讨厌小孩子了?还是……” 她的小手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刚刚还那么大力地掰他,现在又安慰地轻攥着;戚具宁明白了她的意思,故意让她多抚慰了一会儿,才翻过手来,握住她的手,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 “那是为什么?” 他贴过来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用词隐晦,但贺美娜一听就明白了,嫌弃地“噫”了一声,再想想他们这些有钱人实在是无知无聊到好好笑,于是乎“噗嗤”——她赶紧抿住嘴,瞪了他一眼。 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起人来也是嗔怪的成分更多,叫他心中一漾。 瞪什么瞪。 再瞪,我今晚把你身上的仙气也终结掉。 贺美娜。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明白,我只有你一个女朋友。 只有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会令我头疼,更令我心动。 “我在圣何塞有没有金屋藏娇,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顿了一下,戚具宁又半开玩笑半着恼地说,“我不像你,听个讲座,去个超市都有人搭讪。早知道你这么不让人省心,我绝不会——” 绝不会让别人带你去自由之路。 他没说完;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说完。 “不管谁问我,我都只有一个男朋友。”贺美娜看着他,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说出此刻心中所想,“就是那个喝得醉醺醺,拦着我问厕所在哪里的男人。” 闻言戚具宁心中又是一漾。 荡荡漾漾,仿佛他们坐着的不是沙发,而是一艘爱海中的小船。举目四望,这片海域只有他们两个,谁也游不过来。 这就对了。 他们应该多多地依偎着聊天,而不是隔着网络互相试探。 在他臂弯里,她的真心话格外动听。 会过去的。只要他们还在彼此身边。 一个月,两个月,最多三个月,那个被全世界疼爱的傻子就会放下。他们都会回到正轨上。再过个半年,一年,两年,那个傻子会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来帮他求婚,参加他的婚礼,抱他的小孩。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谁也不会记得有过这么一段小小插曲。 “你在想什么。” 戚具宁摇摇头:“没什么。” 他唇角上扬,举杯喝了一大口;在他带着警告意味的“喝慢一点”的声音中,贺美娜只是浅浅地尝了一点。 “怎么样。”他温声问。 “很好。”她不会品酒,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但是这支酒的香味她很喜欢。 可惜这点不够她喝到微醺。 微醺的感觉刚刚好,少一分则清醒,多一分则混乱。 她轻轻地将头靠在了戚具宁的肩膀上,就像生日晚上看烟花一样;他锁紧手臂,教她再靠近一点。 氧气令单宁软化;而她令夜色温柔。 “你手气真不错。随便一抽,就是一支完美的红酒。随便一‘捡’,就是一个完美的男朋友。” 好的。 如果他要这样想。 她也可以继续当做他们有一个纯粹的浪漫开端。 “你眼力也不错呀。千挑万选,拣了一个最合适的女朋友。不是吗。” 戚具宁不是很喜欢她用“合适”这个字眼。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合适?”他轻笑了一声,轻佻地沿着她的腰侧向上抚摸,一直摸到胸脯下缘,“没试过先不要下这个结论比较好。”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贺美娜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一向嫌她胸小。戚具迩给她看过的那些美女照片个个胸围傲人,腰肢纤弱,如同一只漂亮的漏斗。尚诗韵s型曲线的风采她也曾亲眼目睹。她和她们比起来确实像小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发育过。 她以前不觉贫乳有什么问题,现在有点在意也来不及了。 她坐直身体,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有道理。” 应该要试试。 就这? 怎么不再噫他,瞪他? 贺美娜的酒少,抿了三四口就见底了。她将空酒杯轻轻放在茶几上。 一定是不给她喝酒,又在生闷气。 戚具宁取来红酒,给自己斟上,又给她添了一点。 “真的只能再喝这么多。” “谢谢。” 她没注意到他再次倾斜过来的酒杯——厨房传来滴滴的声音,是计时器到时间了;她一仰头,饮尽,放下杯子起身:“我去给牛肉翻个面。” 她回到厨房,取出烤盘,给牛肉翻好面又放回去继续烤;她再来到客厅,他已经不在了,茶几上放着红酒和两只空酒杯。 第130章 人呢? 一定是回书房工作去了。 她想坐下来再看一会儿交规,结果找了一圈儿没看见。 明明放在沙发上了呀?遍寻不着,她只得去敲书房的门:“具宁,看见我的书了吗?黄色封面的。” 戚具宁打着电话过来给她开门,示意她进来,又指了指他书桌旁的一张休闲椅——理论手册正放在休闲椅前的脚凳上。 “坐那看吧。”他挂上电话,回到电脑前继续工作。 她先是愣了一下,走过去,整了整裙摆,坐下来,慢慢地翻着书。 从戚具宁的角度能看见一双穿着棉袜的小脚丫搭上了脚凳。脚凳是按他的腿长摆放的,她搭上去后一直不停挪动,显然是不太舒适。 他起身帮她调整了一下距离,又回到电脑前。 “怎么在看交规。” 从贺美娜的角度能看见他的右手执着鼠标,修长的手指不时轻轻点击或滑动。窝在休闲椅内十分舒适,她惬意地弓了弓脚背:“我报了个驾校,打算考驾照。” 即使是在波士顿这样公共交通发达的城市,不会开车仍然严重限制了出行范围。在美国驾照的重要性约等于国内的身份证,没有的话确实会有点麻烦。不过等她拿到驾照,没有几个月就要回国了。格陵并不承认美国驾照,回去了还不是得重考。况且—— “你不天生是坐车的命吗。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学开车。”家里有司机,她会不会开车并不重要。 “你不天生是别人帮你赚钱的命吗。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凌晨四点还在工作呢——因为我想自己开车去目的地,你也想自己赚自己花,对不对。” 从她的角度看不到戚具宁的脸,但是能看到他的手腕先是一滞,然后松开鼠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表示赞同。 “没错。我们好像都不太认命。” 看了几页书,贺美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这个人是她从未想过的,此时突然冒出来,不由得脱口而出了一声“咦”。 戚具宁轻声道:“我工作的时候你别打岔。” “好的。” 他看完文件,推开鼠标,拿出手机来操作电子签名,同时办公桌后的电脑椅也转了30度,朝着她的方向跷起腿来,语气轻松:“刚想到什么了?说吧。” “刚才想要问你一个人的批语——不过算了。”她轻笑,“不管是什么,她肯定也不认命。” 他算过。他姐姐戚具迩肯定也算过。不知道万象的大小姐又会是什么样的批语呢? 她时而端庄大方,时而嚣张跋扈,时而温和有礼,时而暴躁易怒,这些自相矛盾的行为会和她的批语有关吗? 算了。对他人命运的好奇心实在没什么益处。 戚具宁没有说话。 房间里静得出奇;贺美娜抬头看了他一眼,仍是只能看见一双握着手机的手,手指一动不动,关节发白,应该还是在忙着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她便又低下头去专心看交规。过了一会儿她合上手册起身:“我去炒菜啦。吃饭叫你。” 戚具宁依然没有说话;贺美娜刚刚打开书房门—— 突然一声巨响,手机被重重地扔到桌上,电脑屏幕后面传来一声冷笑。 “贺美娜。”他不无讥讽地说,“‘最合适的女朋友’——你觉得你问我这个问题,合适吗。” 贺美娜一怔。 “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是不是他原谅得太轻易,表现得太体贴,她就觉得自己毫无错处,还能笑得那么轻佻;问得那么随便;被他揭穿,还要解释,还要掩饰。 “这是你该好奇的事么?”戚具宁猛然起身,双手抱胸,微微提高了声音,“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难道不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 贺美娜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想知道戚具迩的批语会让戚具宁这样恼火。 对,她是他们姐弟之间的芥蒂。戚具迩对她说过那么决绝的话,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自作多情地去感动她,修复三方关系。只要戚具迩不主动招惹,她可以一直保持沉默和隐形,免得戚具宁夹在中间难做。同样,戚具宁也鲜少在她面前提到戚具迩。 这次不过是心血来潮,多了一句嘴,他就这么不能接受? 是因为那天戚具迩来电,她正面反击了一次,让姐弟俩的关系更加恶劣了? 还是说边明教了她什么可以回答,什么不可以回答;现在轮到他来教她什么可以问,什么不可以问? “具宁。你是心里有事,想找我吵架发泄,对不对?还是说,你对我有意见?” 贺美娜关上书房门。 “你一周前离开波士顿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去了圣何塞脾气就变得很古怪。我在schat和你说话,你高兴就回我一句,不高兴就当看不见。现在回来了,脾气也是时好时坏,说不准我哪句话哪件事惹到你,你马上就翻脸——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难题,压力太大?我虽然不能帮你解决,但是也许你可以对我讲讲。我不会告诉别人。”她难得说这么一大段话,虽然有点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总算是把自己心里想的全说出来了,“如果是对我有意见,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不喜欢被这样莫名其妙地对待。” 戚具宁皱眉:“在你看来,我就是那种会向家人发泄工作中负面情绪的人?” 也许他不会发泄工作中的负面情绪,但他确实把闻柏桢带到生日派对上来了,不是吗。 当然,这是他的房子,那是他的工作,她无权置喙。 “那就是对我有意见了。”她看着他的眼睛,“我哪里做的不对,你可以直说。” 嘴上在让步,眼神却很倔强——所以她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错。全是他在无中生有,借题发挥,胡搅蛮缠。 戚具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火冒三丈了。 零星火苗应该是在她说自己是“最合适的女朋友”的时候就已经点着,现在熊熊燃烧起来。 他冷笑了一声。 “你做对了什么。我的话,你哪一句听了;我叫你做的事,你哪一件做了?不管什么事情,你都要和我对着干,作为女朋友,简直就是最不合适的那一种!我们三个人这么难堪的局面是谁造成的?你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来问我他的批语?贺美娜,做人要懂分寸,知进退,别不知好歹,得陇望蜀!” 一口气说完,他又有点头疼,一手撑着桌面,另一手以大拇指关节外侧揉着太阳穴。 贺美娜没想到他原来有这么大的脾气忍着没发。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和戚具迩是否已和好。他们是亲姐弟,是在这个世界上对对方来说最重要的人,只要随便给一个台阶,应该就会和好如初——作为父母健在的独生子女来说,她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还是说只要她作为戚具宁的女朋友存在一天,戚具迩就永远克服不了这种背叛感,裂痕也永远不能修复? 她垂下眼帘。 “那你是希望我向你姐姐道歉么。” 戚具宁一呆。 “……什么?” “戚具迩不喜欢我们在一起,我道歉也好,讨好也好,都不会有用。就算我不应该问你她的批语,惹得你想起和她交恶全是因为我,你也没必要用这种恶劣的语气对我说话。”贺美娜冷静道,“我没指望她会喜欢我。也并不想窥探她的隐私。我真的只是随便问一问。” 她说:“我去做饭了。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牛肋条烤好了,放在烤箱里保温;贺美娜开始做另外一道菜和汤。 热油,爆香葱蒜,按顺序下入食材,翻炒,加入调料,装盘——火候,时间,顺序,就像爸爸说的那样,只要有步骤书,她可以胜任每一件事情。 可惜谈恋爱没有步骤书。 所以她老是出错。 他叫她留在家里不要出门,她非要去上班;他希望她和马林雅保持距离,她非要和马林雅来往。甚至于生日那天,他也暗示过她应该按照平日的计划来安排时间,她非要跑出去玩…… 他叫她听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她没顺从,结果都很惨淡。 不被亲人认可的恋情;被亲人太过追捧的恋情;门不当;户不对;她原以为和婚姻不同,恋爱就是两个人的事情,现在看起来真是大错特错。 理智告诉她这一结论并不好笑;但是情感却已经先一步,不管不顾地在心底哈哈大笑起来,反正也没人听得见。 真的可笑呀,贺美娜。你要自欺欺人到几时呢。 做完菜,也笑得累了的贺美娜捧着一碗热汤转过身来,惊见戚具宁拿着一杯红酒斜斜地倚在厨房门口。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黑色衣服,只有露出来的手和脸是白的;他悄无声息地隐在厨房外的黑暗里,吓得她差点没捧住汤碗。 第131章 汤溅了一点出来。戚具宁立刻站直了身体;但他也立刻看到她戴着隔热手套,并没有烫着。 她总是有备无患,不需要他担心。被梁西蒙的情人骚扰,被录像,她会立刻找律师咨询如何阻止视频传播;虽然和马林雅一直来往,却没有传递过哪怕一点信息;马林雅上门挑衅,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的她,可以把对方说得无地自容,夺门而出。 她真的就像她一直说的那样。 一个人没问题。 戚具宁一仰脖将杯中红酒饮尽,仍然站在那里看着她。 贺美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低着头侧着身子从他身边擦过,将饭菜一一端上餐桌。 红酒喝完了,他突然又想喝一点威士忌。拿了酒和酒杯,开冰箱取冰,一见冰格是空着的,他脱口而出:“怎么没有冰。” 听见他低声抱怨,她过来按下制冰按钮,又走开。 两菜一汤,碗碟勺筷都摆在了戚具宁常坐的位置上。但他没坐下来,而是走到对面,贺美娜常坐的位置上,拿起她的碗和碗垫。 她做事很讲究细节。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将碗垫铺得平平整整,把碗放在中央;然后是汤碗,筷枕,筷子,餐巾,调羹——全部按原样摆在自己座位旁边。 然后他举起手机,对着饭菜拍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看着他在那里做这些不知所谓的动作,也没说什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在他斜对面坐下。 他收起手机,看了她一眼。 她不仅是不想和他坐在一起。 整张长桌再找不到比他们之间更远的距离。 “……你那能夹到菜么。”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很温和,带一点讨好和想要道歉的意味,“美娜,坐过来。” 贺美娜没说话。 刚才被他吓了一跳,她心跳的有点厉害,现在也实在没什么胃口。她舀了一勺汤送到嘴边,只是湿了湿嘴唇,就放下了。 她一手撑头,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碗,轻轻地搅着汤。 没一会儿,她又听见他问。 “你生理期好像是这几天?” “这个月还没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向很准时的她这次推迟了。 她喝了一口汤。番茄的酸味引得胃也有点泛酸。她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戚具宁立刻放下筷子:“胃不舒服?药在哪里?” 贺美娜很不喜欢他老是提到这个。没病也要被他说出病来了。 她生硬地回答:“没有。就是有点恶心。” 明明胃不舒服,还要在他面前硬撑。 戚具宁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贺浚祎发了一份电子春宫图给“相亲相爱”群组里的“贺美娜”作为生日礼物,千叮咛万嘱咐堂妹要按照上面的时间和姿势来行房,以便一索得男。 这种事jenny不能拿主意,当然一五一十上报给了他。 这行为太荒诞了,戚具宁有感觉到被冒犯,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他是个各方面机能都很正常的男人,纵横情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闹出过人命,又岂是这么一份春宫图就能算计的。 只是现在想来真是讽刺,真是可笑。 他哼了一声,弯起一边嘴角:“既然不是胃的问题——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闻言她重重放下调羹,抬起头,皱眉看着他。 他其实一说出来就后悔了。他明明知道……这句话实在太过分。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种混账话。 但他不想道歉。 他想看她发脾气。要比刚才更厉害地发脾气。 他想吵架。必须吵架。把家里都砸光了也无所谓。必须把他们之间的事情都吵清楚。 他头疼。 医生说不可以和他发脾气。 贺美娜双手抱胸,靠向椅背,半晌才淡淡道:“高等脊椎动物没办法parthenogenesis。” “parthenogenesis。”他重复了一遍,虚心求教,“parthenos是处女的意思。genesis有开始,起源的意思。放在一起,是virgin birth(处女生子)的意思么。” 他就是有这种强大的学习能力,再晦涩的单词都能通过词根猜得八九不离十。贺美娜看了戚具宁一眼,他也正在看她;她不想分析他的眼神,收回视线,垂下眼帘:“差不多。在生物里指孤雌生殖。” “什么?” “有些雌性没有雄性存在的情况下,可以自行产生下一代。比如蜜蜂。还有蚂蚁。高一的生物课本讲过。有些蜥蜴也可以。再高级一点的动物不行。” 她说:“我是人。所以不行。” 她就是不肯接茬吵架。冷漠而专业的回应令得戚具宁内心更加百味杂陈。 明明怀着一股愧疚的情绪想要道歉,想要弥补,可是又无法忽视心底的不甘,嫉妒,愤怒,困惑。种种汇聚在一起,他自己都说不出到底是什么驱动着他。 “坐过来。”他压低了声线,不容抗拒地发号施令,“我不想在家里还要竖起耳朵听你说话。” 他说:“大家都是中国人。说什么英文。” 他也不想这样强硬;但他什么方法都已经试过,不知道她怎么样才肯听话。 贺美娜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儿她双手撑着桌面,缓缓起身,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现在这个距离,听得见吗。” “听得见了。”他赶紧朝她靠过来,亲密地贴着她的身体,又夹了一个大虾仁放她碗里,“什么都不说了。先吃饭,好不好。” 她没有拿起筷子。 戚具宁。我们分手吧。 第58章 鲨鱼的牙齿 09 她有一股冲动想要大声说出这句话;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她看着他的侧脸。额头到眉骨,鼻梁到鼻尖,嘴唇到下颌,是流畅而利落的完美线条。他微微皱着眉,不疾不徐地吃着饭,一大口接一大口送进嘴里,每一下咀嚼都无声而有力,看起来很文雅又很有食欲。 就算他是个烂人,说了烂话,现在又若无其事地大快朵颐,可她还是有好多个理由舍不得。 他的头发留得长了些,便有点自来卷。刚洗过的头发乌黑而富有光泽,蓬松弯曲,随意地搭在额侧,鬓角处有点凌乱——这是理由。 贺美娜伸手替他理了理。 感觉到了她的碰触,戚具宁停止了夹菜,转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生气也好,不理人也好,他还可以哄她,讨好她,招惹她;可她只是温柔地拂了拂他的鬓角;这反而令他无所适从。 以她的性格,不可能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原谅了刚才他说的混账话。 所以是——算了? 边明冒犯了她,她说算了,并且对他依然客客气气,礼貌有加;但戚具宁知道收到这两个字意味着她会一步步地后退,直到对方被剔除出她的信任圈。 她也要这样对待他么。 美娜。我的心也很乱。 能不能帮我理一理。 还是那么迷人的黑色瞳仁,悬胆鼻和花瓣一样的红艳嘴唇——每一样都是理由。 贺美娜替他理了理鬓角,放下手。 真是个顶顶标准的漂亮男人——这更是理由。 她冷静地分析着自己为什么都被羞辱成这样了还舍不得分手——贪恋他的外表?崇拜他的能力?离不开他提供的优渥环境? 好像这些也都是很现实的理由。 从理智上来说,分手应该来说是对彼此都好的一个选择。 只是她轰轰烈烈喜欢了他这么多年,真的一时间刹不住——看,又找到一个理由。 她也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分手,将来回忆里全是彼此的恶形恶状——好了。不要再给自己找理由了,贺美娜。 就承认你在感情里也不过是一个浅薄,虚荣又懦弱的女人吧。 “好吃吗。” 再等等。 等等我就把你还给戚具迩。 我们—— 要好聚好散。 戚具宁低下头,继续吃饭。 “不错。好吃。” 他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在吃上面有点挑剔,很多东西就只吃一口而已。她的厨艺一向中规中矩,没什么错但也没什么特别;平时看在她秀色可餐的份上,他每样可以吃个两三筷。 今天不知道是她失了水准还是他心情太差,一样样吃进嘴里味同嚼蜡。 但是她辛辛苦苦做了,他不想连吃饭这种小事也辜负她。 况且如果他吃得很香,她多少会受到影响,或许也会有点胃口。 他这一点很好。 米其林三星也是一餐。三明治是一餐。丰富是一餐,简单也是一餐。多吃是一餐。少吃也是一餐。 随和但不随便。他总不会亏待自己的胃。 看他吃的那么香,她都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超水平发挥了? 果然她拿起筷子,吃掉了他夹给她的虾仁。他立刻又夹了一块牛肉给她,她也吃了。 第132章 最后还喝了半碗汤。 在她有一口没一口的陪伴下,他吃了满满一大碗饭,实在是都噎到胸口了,才放下筷子。 “吃好了?” “吃好了。” 贺美娜起身收拾碗筷。 戚具宁按住她的手:“你不吃了?你根本没吃什么。” “不太想吃。” 她走进厨房;他起身跟在后面:“明天maria会清理。” “我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就好。” “那我做个三明治给你。”他取餐刀切面包,“你要什么口味。” 贺美娜停住动作,转过身来看着立于中岛另一侧的戚具宁。 “别做了。”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不怎么喜欢三明治。只是没办法的时候才用它来快速地解决一餐,对不对。”她看着他的眼睛,坦白道,“但是我很喜欢看你做三明治的样子。因为你每次做三明治的时候都会把食材全部拿出来,一字摆开,然后一样样地切成合适的大小,多点这个,少点那个,干的放外面,湿的放中间,依次叠在面包上,最后再压上一片面包,沿对角线切开——我想,这应该就是你在工作中解决问题的样子。把问题列出来,切一切,叠一叠,压一压,然后一口口地解决掉。” 她说:“具宁。我不需要三明治。我需要你像做三明治那样,把我们之间的问题一样样摊开来,说一说,聊一聊,然后一起想办法解决它。” 说完她又转过身去将碗碟一只只插在搁架上;突然一对结实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将她紧紧抱住。 “对不起。我刚才的态度很恶劣。”他贴着她的脸颊,轻声道,“我确实心情很差,但这不是对你说混账话的借口。美娜,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刚才的口不择言。或者不原谅。都可以。都随你。但是不要‘算了’。” 他说:“‘算了’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没做声,温软的身体一时僵住;他更紧地搂住了她,叹息:“美娜,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为什么。 明明生日派对当晚还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现在却恶语相向,互相伤害。 七天的时间上帝创造了世界;而他们创造了嫉妒,猜忌,愤懑,失望,沮丧,患得患失。 贺美娜叹了一口气,合上洗碗机,脱下手套,转过身来。 他比她高许多,她得仰着头和他说话:“具宁。” 他弯下腰,趋身向她,这样她便可以平视他的眼睛:“你说。我在听。” “你还记不记得在西城的时候,有一次天乐用很粗俗的字眼骂了我,还踢了我,因为他考试没考好,我罚他一周不能看电视,也不能打游戏。他以为我只是虚张声势,没想到我真的把电视和游戏机的电源线都藏起来了。” “我记得。” “那些骂人的话,还有后旋踢都是你教他的,对不对。后来他主动向我道歉,也是你和他谈过的结果。”贺美娜道,“你对他说——我教你的脏话还有格斗技巧,就像你手里的光剑一样,只能用来对付学校里那些欺负你的混蛋,不可以伤害家人。” 戚具宁面露讶色,似是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被出卖了:“这是我和他,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秘密。我们发过誓,不告诉第三个人。” “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又美又香又聪明的美娜姑姑啊。他会瞒着贺浚祎,不会瞒着我。是的,你和他的秘密我都知道。包括你教他降龙十八掌,叫他对着墙把手掌都拍红了;你教他乾坤大挪移,练倒立;你还告诉他最好在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去割——” 他一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说完;但贺美娜闭了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这件事情就有点出格了,具宁。十岁的男孩子不应该学着去隐瞒家长。虽然你没有恶意,但万一他以后遇到了有坏心思的大人呢。幸好他什么都会对我说。” 戚具宁垂着眼帘,闷闷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小孩子。他们又脆弱又难教,时不时就口不择言,言而无信,不知好歹。” “具宁。那时候我也有错,我不该那么粗暴地惩罚他,所以我和天乐互相道歉,彼此原谅了。而且我们都没有再犯过。现在,我也和你互相原谅。好不好。以后我们有什么问题都摊开来讲清楚,不要再说伤害对方的话了。” 她说:“我可以做得到。你呢?” 他抬眼看着她,缓缓伸出了右手的小手指,在她本能地后仰之前,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她明白了,微笑着伸出小手指,两人充满孩子气地勾了勾。 一言为定。 拉完钩,他仍然紧紧地箍着她的手指头;她使了使劲儿,没抽回来。 他有时候真像个任性又顽劣的小孩子。 “你真的讨厌小孩子吗。你和天乐不是玩得很开心。”她摸了摸他的脸颊,“你看看你,不也偶尔会口不择言吗。” 她说:“你讨厌小孩,是不是在讨厌自己没长大的那一面呀,小宁宁。” 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搓着他的面颊,亲热地叫他“小宁宁”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没想到她会无意中喊出来这个名字。 她可能也从他骤然的表情变化意识到了这个小名有特别含义,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这就是他的美娜。体贴,温柔,通透,聪明,善解人意——他怎么会舍得冷淡她,欺负她,伤害她。 戚具宁一把将贺美娜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你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妈妈。” 贺美娜一惊,复又一怔;这是从何说起:“我——” “你还会是一个很好的女儿。姐姐。姑姑。”他在她耳边慢慢地,一样一样地说出来,“同事。上司。商业对手或者伙伴。朋友。知己。情人。” 他说:“我不太记得顺序。但我并没有遗漏什么。” 贺美娜恍然大悟——这是戚具迩的批语。 她可以胜任许多角色,除了妻子。又或者她永远不会有这样一个身份。 但是她又会成为一个好妈妈,就像戚黛那样。 难怪他不想说。 “没有父亲,小孩子也可以过得很好——在我们家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戚具宁轻轻抚着她的背脊,继续道,“只不过她在25岁之后真的有数段恋情几乎都到了要和对方谈婚论嫁的地步,最后却因为种种原因散了。” 他说:“所以她越来越忌讳谈到这个。你以后见到她,别让她知道你知道了。否则她真的会气疯。” 她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她可不打算和戚具迩再有任何交集。 不过贺美娜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会让她知道我知道了。” 总算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了,戚具宁顿觉轻松了许多,仍然抱着她温软的身体,舍不得放手;她温顺而乖巧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 “没什么。” “说吧。” 如果——如果是想知道那个人的批语。 他不会再发火,但是会拒绝回答,并要求她别再好奇。 她应该要知道他的态度。 “我觉得——”贺美娜迟疑道,“戚具迩就不能做她自己吗。为什么所有的美好,都是她在别人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轻轻一句话,倒听得戚具宁浑身一震。 有一个人分明说过和她类似的话。 贺美娜见他脸色一沉,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了不合适的话,对戚具迩的人生指手画脚。于是主动转了话题,推他出去客厅休息,她把厨房收拾好就来陪他。 她打开电视。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你挑一部先看着吧。” 上次她开电视还是看《怦然心动》。现在一打开就正好是电影台。光影斑驳,人影晃动,台词,音乐,直往戚具宁眼里耳里撞去,但他一点信息也没有接收到。 他的心底有属于他自己的老电影正在片段重播。 时间是十八年前。 地点是源北路上的一家破旧小店。 人物是刚刚算完命的他们。 戚具迩的注意力完全被坐在小店一隅的盲女给吸引住了,伸着手在她面前晃了又晃,一个劲儿地逗她说话;而他们两个靠着柜台,喝着荔枝气泡水。 “算命真是一门又贵,又狡猾,无本万利的生意。我们的批语听起来都是很好的命,可是想深一层才不是那么回事:具迩姐不能就做她自己吗,为什么一定要做别人的某某。还有你,不是自己赚的钱,花起来可没办法心安理得。至于我,我才不需要每个人都来——真恶心。”那个人把汽水瓶往柜台上一放,双手抱胸,语气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老练和疏离,“我只想一个人呆着。最好谁也别理我。”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和他的想法一致——在万象金乌的时候,她分明只是将彼此的批语当做笑谈,并不放在心上。 第133章 他刚才就隐隐觉得,她开始改变,去学车,想自己开车去目的地,是在自由之路上被那个人触动了。因为只有那个人才会用这种独特的角度去切入,去分析。 不得不承认,他曾经因为贺美娜某些方面与那个人相似而时有惊喜,觉得老天待他不薄,死党和爱人都是他最喜欢的类型;又或者正是因为他和那个人已经相处了近二十年,所以当贺美娜走进他的生命时,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进来,几乎不需要怎么磨合。 现在想想,他们似乎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了微妙的联系。 她对画壁钟的敏锐,她的拿手小菜,甚至于她的名字。 每一样都与那个人息息相关。 更可笑的是,现在不仅仅是在她面前无法说出口,甚至于只要那个人的身影一出现在心头,他就下意识地用“那个人”来代替真实姓名。 危。从。安。 这曾是对戚具宁来说和呼吸一样稀松平常的三个字,现在带来的却是缺氧一般的窒息感。 时间是六年前。 地点是纽约下城区的一栋六层小公馆。 人物是在厨房里交谈的他们。 他穿着浅色运动服,戴着反山发箍,端着一杯咖啡,放松地靠着流理台,很随意地说出了自己的择偶要求。 “至少得是单身。不能是个陌生人。我实在没什么耐心也没精力去从头认识一个人。” 结果呢,危从安。 你看上了我的女朋友。 虽然她也在校花扑克牌上,但是在你通过我认识她之前,她对于你而言,应该和陌生人差不多。 你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也许并非如此。 他们是中学校友;他们有过寥寥数次交集;但他一开始就问过贺美娜是否认识危从安,她否认了;危从安更加没有提过;他也从未叫边明去调查这些细节…… 他正胡思乱想,心乱如麻之际,鼻尖突然闻到一股甜香味。 “我做了赤小豆年糕汤。”她用托盘端来两盏糖水,“我们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喝的这个,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 她递给他多加了糖的那一碗,自己捧了另一碗坐下来,开始吃。 他看着她——她终于有了点胃口。这是个好现象。 半碗糖水落肚,甜甜的食物果然容易令人心情好起来。 “这个人是男主角吗?他烧伤了?这是在海边拍的吗?这是战地爱情片吗?照顾他的护士就是女主角吗?咦,这个人又是谁?” 她只要一看电影就会叽叽喳喳,喋喋不休。戚具宁这才发现电影台正在播放的是什么,心中咯噔一下,拿起遥控器准备换台。 贺美娜以为他嫌她话多,赶紧道:“挺好看的。继续看吧。我不说话了。” 戚具宁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放下了遥控器。 她其实电影看得很少,就是那么几部经典的青春纯爱片翻来覆去地看。戚具宁不一样,他很喜欢看各种老片子,尤其是很闷的那种。有一次他们一起看《与狼共舞》,她问了太多问题,最后他叹了一口气。 “你是看电影还是聊电影。我在记招上都没遇过这么多问题。看完了再聊行吗。” 于是她忍着没说话,很快呵欠连天,枕在他的大腿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已经播放了整整两个小时还没任何完的意思。 她悄悄摸出手机,上网一查——本片全长四个钟头。 真要命。 他将她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还不快起来。我的腿都被你睡麻了。你看,这里还有你的口水。” “哪有。”她摸了摸他的裤子,“要不是男主角还挺帅的,我才不躺在这里和你一起看呢。” 闻言他更是皱起眉头:“哦?” 他才是她的男主角。怎么可能有人比他帅。 话虽如此,后来他又放了一部同样是由凯文·科斯特纳主演的爱情片《保镖》给她看,她倒是津津有味地从头看到尾,很喜欢,当然也是从头到尾问个不停。 “这个保镖是男主角吗?这个歌手是女主角吗?是有人要杀她吗?是疯狂粉丝吗?为什么保镖爱上目标就不可以再保护对方了?啊,为什么船上有炸弹?到底是谁要杀她呀?她妹妹?为什么呀?为什么男主角最后没有和女主角在一起?” 最后戚具宁不解地问她:“你在电影院也这样说个不停?没有被人打……投诉过么。” “没有啊。每次力达都会提前把情节给我讲一遍。”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像你这种问题少女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可真是托了不少人的福。” 她就是这种习惯,实在改不过来。 现在这部电影既然是讲二战的,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戚具宁在看,她也就强撑着眼皮跟着看,然后就看出了这部电影最大的毛病是一会儿现实,一会儿回忆,反复横跳。她觉得导演的问题很大,不按着时间线来剪辑,谁爱看呀!好好地讲着现实的故事,突然开始回忆,还回忆了很久很久,简直就是考验观众的耐性——反正她很讨厌这样跳跃性的叙事方式,也没办法看得懂。她只想看看现实里烧伤的男主角最后怎么样了,还有回忆里的漂亮夫人,她从沙尘暴里逃出来了吗…… 眼皮渐渐支持不住了;她又像以前那样,慢慢地滑下去,滑下去,蜷着睡了。 别把他的腿睡麻了。 她以前总是会从他的肩膀,胸膛,腹肌,一路滑下去,最后枕着他的大腿睡着。 有一次他弹了弹她的额头。 “贺美娜,你是把我当成了滑滑梯了吗。” 她闭着眼睛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但是今天没有。她睡到另外一头去了,盖着她的大披巾。 戚具宁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影。 只是大腿上没个负重,他有点不适应。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气闷不过,伸手把她盖在身上的大围巾掀走,扔在地上。 贺美娜无意识地嘟哝了一句,挪了挪身体,双手合十放在脸颊下面,继续睡。 她并不觉得冷;因为脚上还穿着一双很长很厚的棉袜。 她总是这样有备无患,不需要他担心。 他又把她的棉袜给扯了下来,反手扔到沙发后面。 家里暖气应该开的很足呀,怎么越睡越冷。 于是蜷起腿,缩在裙底继续睡。 她这一觉睡得就像那碗年糕汤一样香甜。醒来的时候她先是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十一点半了? 她睡了两个小时? 贺美娜挪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这时才发现她光着的脚丫子伸进了他的衬衣里,搁在腹肌上,暖暖的。 她不好意思地缩回脚——她记得她穿了袜子啊,袜子呢。 再看电视,电影还没放完呢。 他真的很喜欢又长又闷的战争片。 无边无际的沙漠,男主角抱着夫人从山洞里走出来。夫人漂亮的面容在白纱掩映下安详如同熟睡;但看男主角号啕大哭的模样恐怕是死了。 哎呀,战争片最后都是悲剧收尾。 她眯着眼睛,小声地问:“是不是快结束了?” “还没有。”戚具宁的声音很低沉,“他死了才结束。” 他手里拿着一只古典杯,在喝加了冰的威士忌。随着酒杯轻轻摇晃,冰块叮当作响。 “睡好了。” “嗯。” 屏幕发出来的光将他的侧脸映得阴晴不定;贺美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周身都散发着那种她已经见识过,原始而富有侵略性的气场。 她有点紧张,也有点口渴,坐起来,去拿茶几上的红酒杯——应该是他的,但她也顾不得了,喝了一大口。 戚具宁放下酒杯,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他本来翘着腿,这时放下,很简单地说了三个字。 “坐上来。” 贺美娜先是没动,然后俯身将酒杯轻轻放到茶几上,清脆的一声。 她将长长的头发挽到耳后,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借一点力,依言轻轻地跨坐到他腿上,两只膝盖撑在他大腿旁。 两人离得有点远;他向上挪了挪腿;她一时没坐稳,朝他贴过去。 现在客厅里仅有一支落地灯发着幽幽的光,将两人近在咫尺的相对脸庞,投射成纠缠的一团阴影,映在壁钟上。 时间是十二点差二十三分。 他双手扶住她的腰侧,又不容反驳地命令。 “吻我。”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手底一紧,也闭上了眼睛,开始回应。 这个吻比刚进门时的那个吻要缠绵得多,也危险得多。 红酒和威士忌混在一起,后劲很大。 缱绻一吻之后,两人的呼吸均有点急促,不得不分开平复一会儿。 额头相抵,情思旖旎。 “辉辉。”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对他来说还有点陌生,“辉辉。” 第134章 “以后我也叫你辉辉,好不好。” “我还是比较喜欢美娜这个名字。”她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长辈才叫辉辉。你叫的话——有点奇怪。” 握在她腰侧的双手略有收紧,传递着他的不悦:“你就这么喜欢美娜这个名字?” “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不喜欢怎么会拿来用呢。”她回答,“就好像你是我自己选的男人,不喜欢怎么会抱你亲你。” 这天衣无缝的逻辑,简直叫他无法反驳,只能继续吻她。吻着吻着,他胸膛里发出一声难耐的低吟,手伸进她的裙底,摩挲光滑的大腿外侧,一直朝上,碰到了平角底裤的边缘,那里缀着一条诱人的蕾丝花边。 他勾起那条蕾丝花边,正要深入探索时,她突然按住了他的手,稍稍地离开了一点,很认真地问:“我的腿好看吗。” 此时此刻被女人问到这样的问题,意乱情迷的男人当然只有一种答案:“好看。” 她追问:“第一好看吗。是所有……当中第一好看吗。” 她还真喜欢吃醋啊。 “你第一好看。”他急急地,真切地回答,仿佛要把心剖出来给她看一样,“哪里都第一好看。” 我的美娜第一好看。搽香香很美。梳头发很美,画眉毛很美,涂口红很美。 我真的很想和你做。 可不可以。 一个天旋地转,贺美娜已经被戚具宁压在了沙发上。他立起上身,快速地将自己的上衣脱掉,又俯下身来亲她,两只手也没闲着,直接去解她的衣扣。她的针织衫是一颗颗小珍珠扣子,解起来有些困难。戚具宁才解了两颗就不耐烦了,扯了两把也没扯动,索性隔着柔软的织物握住了她的胸脯,有些气急地控诉:“什么破衣服!你存心的,对不对,你就是不想做……” “不是——” “美娜。”他密密地吻她的颈侧,或轻或重地吸吮,“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你说……你说……我都答应……” 真的不结婚就不能做? 当然不是。 贺美娜没有做声,只是推了推他,然后两只手抓住针织衫的下摆,掀起来,从头顶脱下,推到一边。 里面是一件吊带式样的丝质内搭。她纤细的手臂因为突然暴露在空气中,微微发着抖。 他立刻紧紧地抱住了她,温柔地抚摸和亲吻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他的体温从嘴唇,从掌心传递给她,教她不至于那么冷。 她从来不穿带钢圈或有衬垫的内衣,因为很逼迫很难受。但当戚具宁勾脱内搭的肩带,朝下拉扯,露出来的居然是一件聚拢型文胸。 戚具宁一摸就知道她的穿法并不正确。怪不得他刚才也并没有发现她上身线条有什么改变。 可怜她穿着这么难受的内衣,却没什么用处。还是解开的好。 “看来你真是买了很多东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什么都是新的。”他一边找搭扣,一边低声喘息,“品位变化很大啊。” 丝质衣料胡乱地揉堆在她的腰上,她的脸在黑暗里发着烧,说出来的话也是滚烫的:“你夸张……男朋友不还是旧的吗。” 她说:“至少我看男人的眼光一直没变。” 他沉默了;突然放弃地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我会栽在你手里。” 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没有作声。她的沉默令他有点发急更有点生气,突然一把按住了她的左手,在中指和无名指的根部摸了一圈,又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他沉声道:“我警告你,以后对我好一点,专心一点。不然我就天天不回家,让你找都找不到我。” 她愈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温顺地说:“好的。好的。” 他又贴上来轻轻噬咬她的唇瓣,吸吮她的舌尖;她光顾着回应了,直到胸口一凉才惊觉他把她的内衣也脱了下来。 鼻尖轻抵,他喘着气道:“这种内衣不适合你。以后怎么舒服就怎么穿。” 解女性的贴身衣物对他来说太简单了,轻松得好像在脱自己的衣服。贺美娜突然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正俯首在她锁骨处流连,不禁抬起头来哑声问她:“笑什么。” “……胡茬……有点痒。” 他故意蹭了蹭:“痒吗?忍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明天早上你帮我刮。” 其实是因为两具赤裸的身躯贴在一起时,她发现他的胸比她的还大。 太可笑了,可不能叫他知道。 她的手臂轻轻地搭在赤裸的胸脯上。他亲吻和抚摸其他地方都可以,但是当他想进一步地捻一捻她的胸脯时,她就明显有点僵硬,有点抗拒。 她不喜欢他摸这里。 无所谓。 他也不是很痴迷。 女孩子身上还有很多敏感部位,他全部了如指掌。 随着他渐入佳境的撩拨,她有点喘。 早知道这是这场恋爱里唯一一件只和他们两个有关的事情。她早就做了。 他在她身上忙得很;她的嘴倒空下来了,于是轻声道:“具宁。具宁。我爱你。” “多说几遍。”他一双大手在她身上放肆地游走,“不要停……” 她可以说千遍万遍,只要他还想听。她确实爱他,不然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躺在这里,任由他把她的裙子也脱了下来。 除了一开始的针织衫之外,每一件衣物他都脱的很顺利;每一次抚摸,亲吻,乃至于碾磨,噬咬,吸吮,舔舐,熟练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真奇怪。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确实很有经验。 但是对她,他又毫无经验。 虽然买了安全套,他并不知道这次能做到什么地步。他说过女孩子可以在任何一步拒绝,但是今天如果她又拒绝——到目前为止她并不像第一次那样抗拒,但除了呼吸急促了一点之外,也还没有任何情动的迹象。 他又摸到了那条蕾丝花边,用手指勾了勾,在她耳边问:“你知道女孩子怎么……吗。”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听说过。”知道但是不会。 她虽然偶尔会有欲望,但好像从来没有过那么强烈的欲望需要满足。 其实她平时不笑的样子是有点出尘飘逸;果然相由心生,她不热衷这种世俗的快乐,连自渎的行为都没有过。 看来他要教她的还挺多,只是今天晚上来不及了。虽然她没什么反应,但是亲着摸着,他的欲火已经燃起来了,亟待纾解——她如果抗拒的话,哄一哄也许可以有别的解决之道。 那也会很有趣。 “具宁,回房间去好吗。”她并了并腿,说,“这里……感觉怪怪的。” 两个人都躺在沙发上她觉得有点窄,不太舒服。 “回房间去干什么。” “……做呀。” 她很顺从,他又惊又喜,却又生出一丝怀疑,停止了爱抚,低声问她:“为什么突然愿意了。” 她亦低声道:“你说的——只要彼此愉悦就可以做。我现在想通了。” 对,他是这样说过。他会等她觉得这是一种会令彼此都很愉悦的行为再做。 可是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为什么不能是因为爱他。 爱他所以愿意把自己献给他。 他会好好珍惜,绝不辜负。 戚具宁从来没有过这样传统而老旧的想法——想做身下这个女孩子第一也是唯一的男人。 他想完完全全地占有她,从身体到灵魂,决不允许还有其他身影。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继续胡思乱想。 如果只是为了快活,他找谁不行?他一般不招惹处女就是因为女孩子很难享受初体验。再怎么温柔富有技巧,大部分女孩子的第一次因为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原因,除了异物侵入的钝疼感,很难有别的。 “就我的经验,女孩子的第一次恐怕都不会很愉悦。” “……可是我听说你会让女孩子的初体验不太辛苦。” 她不在乎他的艳史。 他也不在乎。 但是她真的表现出了不在乎,他却又有点在乎。 谁告诉她的。 他隐约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一个名声在外,但此刻听来真是有些讽刺。 是因为这个才想和他做? 那她当他是什么。 明明刚说过那么多遍爱他,可是瞬间他的理智就被猜忌给吞没了。 “到房间去好吗。”她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又说了一遍,“这里……怪怪的。” 他生硬地拒绝:“怪什么。就在这里。” “……我怕弄脏沙发。” “怕什么。弄脏又怎样。”他说,“别小家子气!” 这是她的第一次,更是他和她的第一次,他想给她留下一个很好很好的印象。 但是如果她不在乎,那他要比她更不在乎。 第135章 说不过他。她抿了抿嘴,闭上眼睛。 行吧。在这里也行。 一直到目前为止,她都非常配合,但是接下来除了喘气就不怎么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让步了:“去你的房间?” 她脸撇向一边,不想理他。 好。她自己不去的。 他赌气以膝盖强行打开她的双腿时,动作有点粗暴,她的右腿被这么一撞就垂到沙发下面去了。 她轻轻地哎一声,想把腿收回来,但沙发上已经没位置了,要是想上来的话要么挂在他手肘上要么缠在他腰上。 她不想。一只手肘支撑着身体,想要换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腾一点空间出来;他不知为何又狠狠地拱了她的小腹一下,这次真的有点疼了。 她忍了又忍,还是觉得没法再忍耐下去,正要开口和他说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一切粗鲁的动作,把她一把抱了起来,跨坐在他身上。 好了。他认输。 他决定还是把她抱到他床上去;以后两个人不能分开睡了。 以前他怎么会舍得让她一个人睡。 还有。今夜之后她必须跟他去圣何塞。 “美娜——” 他想说对不起,他不应该这样粗暴的时候,就听见房内和走廊上突然警铃大作。 火警声如此嘶哑难听,两人都吓了一跳;不过数十秒,楼下已有消防车呼啸而来的声音。 这是他们住进来后第一次遇到火警。 df中心每个月都会有火警演习,所以贺美娜已经很习惯一整套避险流程,只是一直没适应尖锐而刺耳的警报声。她猜测是为了将所有心存侥幸的住户都驱逐出去,故意设计得这样难听,但是这个频率的声音总会令她耳膜和心脏都不太舒服。 她看了一眼壁钟,十二点差七分。 戚具宁低声咒骂了一句。这种情况不可能继续了。他匆匆地吻了下她的额头,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给她遮上。 “穿好衣服。什么都不要拿。直接下楼去车那里等我。” 快速说毕,他捡起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边穿一边疾步走向书房。 突然被打断令他丹田以下很不舒服,得做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他将刚才打印出来的设计图和几份文件放进碎纸机,等它碎纸的同时又从办公桌的隐秘一角取出一只指盖大小的内存卡,塞进手机壳内。 他又快速扫视了一遍书房,确定再无任何遗漏;这时他看到桌上的杂志下面,露出深蓝色的一角。 那是粘好的感谢卡。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婆妈了——但还是收起来放进口袋。 等他大步走出书房,客厅的沙发已经空了。 她先走了? 虽然说了让她直接下楼,但戚具宁还是无可避免地有一丝失望。 紧接着他也不再多想,打开大门,走廊并没有烟雾,他从安全通道快速离开。 他下得极快,想着会在楼梯上碰到她,没想到才下了两层,就遇到一个中年父亲带着三个小男孩,一字排开,吃力地往下挪着。 三个小孩当中年纪最大的约摸四五岁,紧紧牵着爸爸的睡裤,走的还算稳当;牵在左手里的奶娃娃只穿了件薄薄的连体衣,屁股裹着一大包鼓鼓囊囊的尿不湿;抱在右手里的那个倒是含着安抚奶嘴,趴在爸爸的大肚皮上睡得很熟。 中年父亲体型宽厚,走的气喘吁吁,连带着牵在手里的老二也走得趔趔趄趄,险象环生,更不用提这一家子把后面要下楼避险的人给挡了个严严实实,无路可走。 戚具宁搬进来后与这位中年父亲倒是有过数面之缘,每次回来总能见他在楼下带着孩子们玩。他二话没说脱下外套,说了一句let me help,伸手把小孩用外套一裹,抱起来朝旁让开,总算给后面的人清出一条道得以快速通过。小男孩被裹在外套里,一双迷迷瞪瞪的大眼睛看着戚具宁,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摇摇欲坠的安抚奶嘴。戚具宁眼疾手快地接住,重新给他塞了回去,又轻轻拍着他的背心以示抚慰。中年父亲不停地说着thank you,抱怨不知道是哪家忘了关烤箱,或者是在不该抽烟的地方点了个火,闹得整栋楼都不得安生。大晚上的来这么一出简直要了他半条命,他妻子又正好在上夜班,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照看三个孩子云云。他嘀咕个不停,直到安全通道内的烟雾开始渐渐变浓,呛得人要屏住呼吸,他才感到事态只怕有些严重,不再废话,默默地加快了脚步。戚具宁亦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标志,心知起火点应该就在二楼这一层。再往下走,火警中夹杂着鼓风机强劲的风声,消防员正在一楼出口处驱烟和疏散人群——一直到走出公寓大门,戚具宁也没有看到贺美娜。 跑的倒挺快。他想,能照顾好自己也不错。 入夜后实在太冷,大部分的住户都去自家车上呆着了,等待消防处或物业方的进一步通知。也有三两个人披着毛毯等物站在公寓前的空地上低声交谈,又或者举着手机对准二楼那扇冒着滚滚黑烟的窗户录像;还有几个天真的孩童,兴奋地围着消防车打转。 戚具宁将小家伙交还给他父亲,拿回外套,没有片刻迟疑,立刻跑去了停车的地方。 美娜没有车钥匙,他不去的话她根本进不去车里,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是美娜并不在车旁。他一愣,立刻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明明说了在这里等,怎么又到处乱跑? 他的心情马上变得更糟糕了。 “戚先生。你没事吧。” 边明的突然出现令戚具宁稍微安定了一点:“没事。” 他看了老板一眼,礼貌地将视线转向一边。 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没系好,外套一边的领子折向内,裤子是皱的,头发是乱的——戚具宁也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团糟,不自在地以指腹擦了擦嘴角。 “你怎么来了。” “我收到了火警触发的信息。着火点在二楼西侧——” “先不说这个。看到美娜没有。” 边明一愣,道:“我并没有看到贺小姐下来。” 戚具宁不耐烦道:“我叫她先下来了。” “我和消防车同时到达。如果贺小姐下来了,我一定能看到。”边明见他脸色陡变,改口道,“也可能是我疏忽了。我马上去找。” 难道——她还在家里? 戚具宁立刻想要折返,却被守在公寓门口的消防员和物业管家坚决拦下,说是火势已经控制住,请住户稍安勿躁,稍等就会按楼层通知解除限制。 消防员也已经在逐层排查了——总之目前除了专业人士,谁也不可以进去。 纠缠无益,戚具宁转身对边明低声道:“我知道一定还有其他通道。你带我去。” 边明应了一声,却又一愣,视线直接越过他的肩头投向大厅。 第59章 鲨鱼的牙齿 10 边明并未说话,但戚具宁立刻转身,果然见到贺美娜在一名消防员的搀扶下正慢慢地朝外走来。 她看上去也是一团糟,头发蓬乱,衣着单薄,左脚趿着家居鞋,右脚却赤着,走起路来有点高低不平,就像是一只燎焦了爪子,垂头丧气的小兽。 他心一窒,想喊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更无法靠近。 她一抬头也看到他了,先是一怔,然后对扶着她的消防员说了一句什么,那人看了戚具宁一眼,小心地将贺美娜送至他面前,在鼓风机嗡嗡的轰鸣中大声地说了一句“take care of your girl”就转身回去了。 即使狼狈,小兽的怀里居然还紧紧地抱着一个包。 他明明说了什么都不要拿,她又去拿了什么? 对,他不应该意外。她怎么可能乖乖听他的话。 一条大披巾根本抗不住冬夜的寒风,她整个人正站在他面前瑟瑟发抖,赤着的那只脚脚趾蜷曲着,垫在另一只脚的脚面上:“我掉了一只鞋——” 戚具宁一言不发,一把将贺美娜打横抱起;她没提防,包从手臂下滑出,掉在地上。他看也不看一眼,抱着她抬腿迈了过去;倒是边明弯腰一把将包抄起来,不远不近地跟在戚具宁身后往停车区走。 不过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大家都走得心事重重。快到车前时,边明快走两步,打开车门,待戚具宁将贺美娜在车后座上安置好后,就自然地将包递给了他。 戚具宁接过来二话没说就拉开拉链——他倒要看看她带了些什么。 戚具宁一开始翻包,边明就很识趣地走开了。碍于火警形势不明,他身为保镖不能离开太远,只好尴尴尬尬地藏在离车四五米远的灌木丛旁,自自然然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因为戚具宁住在这里,所以边明对公寓大楼的内部结构以及周边路线,地形,建筑都了如指掌,闭着眼睛也能穿梭自如。平日里匆忙来去并不觉得,现在他才发现这幢以草地,灌木,树林错落包围,处于闹中取静绝佳地段的公寓大楼,果然注重隐私,隔音极佳,地上停车场与大楼之间不过是隔了一条绿化带,大楼内的火警声,消防车的引擎声,稀稀落落的人声,就被隔绝在了另一边。 第136章 静谧无声里,边明抬头朝天上望去,一轮新月正乖乖地挂在天幕上,应该是旧历的初一或初二。他突然想起明天好像是感恩节。他对这些洋节并不感冒,但也知道这是个这是一个对身边的人表示感谢,祥和温馨的日子。 而车里的那对情人别说互相感谢了,只怕又在吵架。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十来分钟罢;边明耳中传来砰地一声,戚具宁一脚踹开车门—— “不要再说你一个人没问题了!你没问题我有问题!” 他下车,又把车门使劲摔上。 他只穿了一件衬衫,靠着车身,微弓着身子,有些头疼地抚着额角,又将脸埋在手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抬地朝不远处的草地走去。 戚具宁走出没有几步就知道边明跟上来了。他也没回头,只丢下一句:“我们往那边走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草地深处,灯光和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走去,直到一条小溪挡住了去路。戚具宁站定,在汩汩的水声里出着神。他突觉肩上一沉,身上一暖,原来是边明把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了。 他皱眉扯下:“不需要。我热得很。” 边明知道他正烦着,捡起外套,抖了抖灰,搁在手臂上,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戚具宁扭头问他:“我是不是个混蛋。明明是我把她丢在后面,还骂她不听话。” 边明小心地回答:“贺小姐既然要带在身边,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 戚具宁没做声,转回头,直视着小溪另一边幽深的树丛。 她说这是在df中心做火警演习时养成的习惯,必要的证件一定要随身携带。 而今天她除了护照和钱包之外,还带着他送她的两本书。 戚具宁不得不承认,当他看到《鹅妈妈童谣》的时候,心里是又愧疚又感动;但是看到《玉女心经》,心情便有点微妙的复杂了。 他没想到她会把这本二十年前托危从安在书店里随便买来道歉的小册子一直带在身边。 因为无法说出口的烦躁,所以才吵了架。她明显想要息事宁人,一直说着缓和气氛的话,是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大吼大叫,直至摔门而出。 他不想回忆刚才吵架的内容,换了一个话题,问边明道:“火警是怎么回事。” “不排除有人故意纵火。据说门厅的监控已经连续多晚拍到有陌生人跟着住户出入。” “不可能。访客必须在大厅登记。” “最近物业确实松懈了一些。”边明踌躇道,“……毕竟一周前蒋毅的人和马林雅就曾经跟着其他住户进来过。” “你的意思是——” “具体情况可能要调监控出来看看。门厅处一共有四个摄像头,一个对着玻璃穹顶,一个对着无障碍通道,两个在厅内。” 戚具宁皱眉道:“住了一年多,一直都挺安全——算了,反正马上就要搬去圣何塞。”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紧紧盯着边明。 “你去想办法,把这七天内的监控都拿来给我。”他加了一句,“从19号晚上开始。” “明白。”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戚具宁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一个。 “戚先生,还是回车上去吧。你这样会生病的。” 戚具宁方才不觉,现在才感到寒气刺骨,头也真的疼起来了,便转身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就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正站在路边,朝他们这边望来——不是贺美娜又是谁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看见了,叹了一口气,从边明手中取过外套,大步走过去,往她身上重重一盖:“这么冷,缺鞋少衣的,下来干什么。” 贺美娜听他说话带着浓厚鼻音,道:“你感冒了。” 戚具宁不耐烦道:“下了车又不过来找我,你是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她好脾气地解释:“我以为你们在——” 她还没说完,他就捏住了她的鼻子:“你以为我们是野人?随地——阿嚏!” 他手指冰凉;两人不再废话,赶紧回到温暖的车上去。边明知趣地回避了。又过了差不多十来分钟,一只手举起来在车窗上敲了一下,他赶紧走了过去。只见两个人已经和好如初,戚具宁搂着贺美娜坐在后座上,正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看那本《鹅妈妈童谣》。见他来了,戚具宁降下车窗,递出手机——物业发来消息,他们所在楼层的住户可以乘1号梯回去了。 同时物业还幽默地询问是哪位辛德瑞拉离开的太匆忙,落下了一只鞋子在楼梯上,请来认领。 边明拿着一只鞋子,去认领了另一只38码的女式羊毛家居鞋,凑成一对,又返回车旁,将鞋子递进车里。 戚具宁帮贺美娜穿上鞋子。 “好了,可以回家了。” 闹一闹,吵一吵,好一好。 也许……这就是恋爱的趣味所在吧。 他们都才打过流感疫苗,但很不幸地,戚具宁还是中招了。当天晚上就烧到39度5,吃了退烧药也一直翻来覆去睡得很不安稳,幸亏有贺美娜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边明开车送他去诊所验血,下午出结果确定是流感。陈医生开了药,嘱咐静养一周,不适随诊。 胸闷鼻塞的戚具宁这时才后悔不该瞎逞强。原本想要带女友出去玩玩,这一病全盘计划都搁浅,只能在家流涕咳嗽,蒙被发汗。贺美娜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迟迟不到的生理期突然汹涌而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再加上戚具宁完全离不开她,喂药,喂粥,喂水,什么都要她喂,擦汗,拍背,哄睡,什么都要她做,两下夹攻,着实把她闹了个人仰马翻。 两具肉体都被病痛折磨着,反而暂时掩盖住了感情上的问题,彼此依赖起来。贺美娜从小体质就弱,生理疼算不得什么大事,吞一颗止疼药可以撑上半天,她也不爱诉苦,只要和心爱的人呆在一起就胜过灵丹妙药。戚具宁则正好相反,从小体健如牛,偶有小病小痛就小孩心性,烦躁不安。一会儿嫌粥没味,一会儿嫌水不甜,一会儿嫌药苦了,明明烧得嗓子沙哑还要小声嘀咕,贺美娜只好不停地温声劝慰,偶尔还得唱个不着调的小曲儿给他磨磨耳朵。到了周一,戚具宁虽然还有几声咳,但终于不吃药也不烧了。 贺美娜赶紧向他请了个假:“今天真的得去一趟办公室了。” 圣何塞发来的文件已经堆成山,戚具宁稍好一点就开始远程工作了,饶是这样还装模作样地说:“咳咳,我还没有完全好,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工作比我重要么。” “大boss要听我汇报,三个月前就定了日期,不能更改。”她安慰他,“边明会陪着你。中午maria会做她最拿手的taco。你如果好好吃饭,下午可以吃一客冰淇淋。” 后来贺美娜常常想起这一天。 但是无论她怎么回忆,都觉得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冬日。天空暗沉,大地灰败,树木凋敝,北风凛冽,每一样都在暗示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即将来临。 今年的冬天其实来得晚了一些;去年的这个时候波士顿已经下了好几场磅礴大气的雪。贺美娜喜欢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的下雪天,更喜欢雪停后天地间银装素裹的景象,无论大人小孩在琉璃世界里都会变成最透明纯真的模样,堆雪人,打雪仗,滚雪球,滑雪橇,各种老少咸宜的娱乐活动,哪怕不参与只是旁观也令她非常开心。 只是现在她一想到要下雪了,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些往事,再联想到某个过客,心情立马变得极其复杂难辨。有那么一瞬间,她天真地希望今年,甚至于未来波士顿都不要再下雪才好。她不愿去分析这种幼稚情绪的成因,也不想耽于这种令她不安的氛围里。她简单地将这种低落惆怅归咎于天气变化和生理期激素波动,立刻动手将它更深地埋进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并狠狠地踏上了几脚。 其实她也没有必要这样强迫自己。因为一进入df中心,她就马上切换成了高度集中的工作状态,无暇旁想;一直等她汇报完进展,处理完实验,坐车回家,这场被她抛在了脑后的初雪也没落下来。 与外界的肃杀暗沉截然不同,公寓内温暖明亮,整齐有序;厨房里有maria特别给她准备的taco,她享受美食的时候,戚具宁活蹦乱跳地将平板递到她面前。 “选一棵。” 屏幕上显示着四张松科裸子植物的照片。贺美娜在植物方面的知识还停留在本科时的基础教学,在她看来那些冷杉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随便点了左上角的图片:“这种圆滚滚的,很好看。” 戚具宁拿回平板,又瞄了她一眼:“被大boss夸了?这么开心。” 贺美娜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这么明显?” “你从来没有因为这份工作笑得这么开心过。”他下单,留的是圣何塞的地址,“到底是什么好事,说吧。让我也高兴高兴。” 第137章 她分辩:“也有很高兴的时候……只是你不在而已。” 戚具宁又看了她一眼;她耸耸肩。 被上峰肯定毕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她想要与他分享。 “df中心想要和我签长约。他们提供了一份四年合约,职位是初级研究员。合约期满,评估合格,可以升为中级研究员。再升一级就是资深研究员——顺利的话,我能在十二年内拿到终身职位。”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工作上的事情。”戚具宁点头轻笑,语气中颇有赞许之意,“看来我们家真的要出一位科学家了。” “不,我做得不算好。但df中心看重的不仅仅是工作成果,还有面对困境时的处理方式。我很喜欢也很适应这里的学术氛围。”贺美娜继续道,“至于薪资,也很合理。” “哦?多少。” 她伸出两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戚具宁瞥了一眼,一挑眉,随口便道:“做科学家也太惨了。我一周就可以赚到这么多。” 贺美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回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吃完晚饭,两人又各自去忙,直到戚具宁来敲她的房门。 “进来吧,门没有锁。” 戚具宁进来时,她正对着电脑忙碌。他俯身,从她的肩膀越过去看着屏幕上的分析软件,明知故问:“在忙什么?” “把这一点数据分析完……” 他对她的工作毫无兴趣,轻轻拨开她的发丝,吻着她的颈侧;有点痒,贺美娜笑着躲了一下;戚具宁老实不客气地把她挤开,大喇喇地坐下来,又把她抱到大腿上,深深地亲吻。 吻完之后,他炯炯有神地盯着她:“你生理期结束了没有。” “唔……过两天吧。” 戚具宁没说话,背过脸去咳了两声;贺美娜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还没好利索呢。” 他搂着她的腰,厚颜无耻道:“发点汗才好得快。” 两人打闹腻歪了一会儿,戚具宁又觉得丹田以下在蠢蠢欲动了,得找点什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本《nature》杂志下露出一角纸张,似乎是may-na ho的签名。 凭了在商场上打滚这么多年的敏锐度,他伸手将那份文件抽了出来。 本来是可看可不看的,但贺美娜做了个阻止的手势,那他就非看不可了。戚具宁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份合约,并没有放下,而是拿在手中晃了一晃。 “得到了肯定还不够么。”他半开玩笑半严肃地问,“难道你想接受这个初级研究员的职位?” 贺美娜并没打算瞒着,只是不想在尘埃落定前就告诉他。既然他现在看到了,虽然多少有点尴尬,她还是摊牌了。 “具宁。你知道我爸妈过去十年的工资总和是多少吗。” “我不关心那个。”见她不语,戚具宁又道,“你是怪我刚才说话太直白,伤了你的自尊?生气了?我能赚钱,你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不是的具宁。你的话虽然直接,但也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对比角度——如果我接受了这份工作,一年之内就可以赚到我爸妈十年的工资。这对于两年前的我来说,也是难以想象的。”贺美娜道,“我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既能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又可以赚到钱。你也应该替我开心啊。” 戚具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但眼睛里那两小簇火苗已经熄灭了:“所以呢。” “是的——” “不行!” 他们几乎是同时说出口;戚具宁把她推到一边去,站了起来。 “你如果喜欢波士顿,我们可以每年过来小住几周。但是不能长住。”他换了一种贺美娜从来没有听过的严肃口吻,“万象的主业务在格陵。我们明年夏天结束之前肯定要回去。我需要三到四个月的时间准备年底的董事换届和股东大会。” 他的口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件事情会在他这里引起这么大的反弹,是贺美娜始料未及的。 “就算我签了这份合同,以df中心处理行政事务的速度也要到明年夏天才会办完所有入职手续——明年的事情是不是明年再说呢?对了,圣诞节你想要什么礼物?唔……感觉你什么也不缺啊。那我和去年一样,画几张礼券送给你好吗?” “我在圣何塞,你在波士顿,就已经很难见面了。难道还要一个在格陵,一个在波士顿不成。”戚具宁沉下脸来,“你不要太理想主义。” 转换话题失败了;贺美娜有点讪讪地扶着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戚具宁将合约一把摔在桌上。 “我真不知道波士顿有什么好,你非要留在这里。” “我喜欢这里简单的生活。” “简单?”他只觉得好笑,“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你觉得简单,是因为没有进入核心圈。” 他理所应当地在对话中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感觉,今天格外地让贺美娜不适,她也生气起来。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我想过这种不进入核心圈的简单生活,有什么错?” “什么不进入核心圈的简单生活——在郊区买一栋房子,背上三十年贷款,开一台七人车,生三个abc?孩子大了,送他们去读书,毕业出来找份年薪低到可怜的工作,再复制你这种不进入核心圈的简单生活?” “你说的正是df中心大部分研究员的生活轨迹,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研究新药。至于孩子——如果有的话——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会干涉。” “不干涉?你觉得养孩子就是这么简简单单放之任之的事情?算了,我们不要把话题扯远了。美娜,我收购过医药公司。新药研发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87别说上临床,能不能过第一次综合评估都还是未知之数。你不知道后面有什么等着你,就不要把你的事业都押在这一个药上面。”戚具宁冷酷地说,“别看现在df中心这么重视87,投入大量资金,鼓励你,支持你,给你职位,一旦通不过评估,他们会非常果断地放弃。” 他们鲜少说到彼此的工作,没想到第一次深入讨论,他连9062n87全名都懒得说,滔滔不绝全是打压,抨击的言论。 “也许对于你来说这就是一盘生意,但是对于我来说9062n87是能够拯救tnbc病人的一个机会,没有穷尽所有可能我不会放弃。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的优化不出来,我也可以换一个方向继续做下去。” “你觉得换一个方向就这么简单?”戚具宁笑了起来,“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比换个情人更容易!” 话赶话说到了这份上,贺美娜脱口而出:“你放心——新药也好,男人也好,看不到未来的话,我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房间突然陷入了难堪的死寂。 还是戚具宁先开口了。因为强忍着咳嗽,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怪异的嘶嘶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贺美娜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绝对不会留在波士顿。因为你不会放弃万象。” 戚具宁肃然回答:“当然。” “我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房间又重新陷入了死寂。 “你在暗示什么。”戚具宁脸色阴沉得可怕,“什么意思。” 贺美娜别开脸,没说话。 “你说出来。”戚具宁大喝一声,“贺美娜,你给我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我要留在波士顿。”她一字一句地重复他的话,“就像你说的那样——在郊区买一栋房子,背上三十年贷款,开一台七人车,生三个abc。” 她赌气地说:“对了。还要养一只猫和一只狗。” 如果说她的简单生活在他看来就是一场天真的笑话;真正惹怒他的是,她的简单生活并没有预留他的位置——虽然他绝无可能这样生活。 戚具宁大怒,断然怒喝:“我再说一遍——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要和我在一起!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贺美娜吃惊地看着他。 出国时他明明说的是她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不,他们的关系现在已经颠倒过来。 经济决定上层建筑,真的没有错。 “为什么——” 戚具宁一边咳嗽一边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到此为止。这不是可以讨论的问题。” 贺美娜顿了一下,转身去拿桌上的水杯:“你先喝点水——” “我不喝。”戚具宁不耐烦地将她递过来的水杯挡开,“你别一个劲儿地问为什么。哪来那么多因为所以?贺美娜,我平时是不是给你太多自由,所以你觉得这种事情可以不和我商量就自己决定?” “我一回来就告诉你了,你当时也并没有反对。现在又这么大的反应,我真觉得莫名其妙。” “贺美娜!你是我的!你的未来必须和我商量!” “戚具宁,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这是和我商量的口吻吗?”她难得提高了声音,“你只是希望我听你的——” 第138章 他并不给她说完的机会:“如果你不听我的,那为什么要穿我的水晶鞋?你既然穿上了水晶鞋,这辈子生是戚家的人,死了也是戚家的鬼!” 贺美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戏剧化的话来,大为震撼,久久不能言语。 良久她才道:“戚具宁,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我——” “贺美娜!” 他再次怒喝:“我一再容忍你的三心二意,任意妄为,是看在当初的情分上!固执要有个边界,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戚具宁重重摔上门,扬长而去。 就这样冷战了数日;贺美娜不知道戚具宁去哪里了。他不接她的电话,不回schat的消息,更加没有主动找她。 她想他们大概是回圣何塞去了——如果打电话给边明,应该能知道戚具宁的行踪,但她暂时还不想再多听一个人的训示。 这次吵架不同以往。他们终于产生了根本性的分歧。这也是他们这段关系必然会遇到的问题,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猝不及防,令双方心里都充满愤怒和怨怼,以至于吵架后贺美娜在schat上发给戚具宁的第一句话是“不管年薪多少,任何人的工作都值得尊重。请你至少把9062n87的名字念对。” 他没有回复。 之后她的所有留言他都没有回复。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如果她对他不好,对他不专心,他就会让她找不到他。 一周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准备给边明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时,戚具宁的电话先来了。 “在上班?”他的声音听不出有任何波动。 “是的。” 他挂了电话;半小时后他又打来。 “我在你楼下。” “好。” 贺美娜走出大楼时,意外地发现下雪了。 这是波士顿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波士顿向来不吝啬向世人展示洁白壮丽的自然之美——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应该已经下了好一阵了,举目所及之处全是一片银白;他还是在草坪那里等着她,她走近时,看见他大衣,围巾,头发,甚至于睫毛都沾着雪粒。 她脸色不太好;他脸色也不太好。 “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最近有点忙。” “你什么时候空闲过。” “说的也是。” 他问她;亦是她问他。 他脱下手套,伸出手来牵她;温暖干燥的大手紧紧地握着微凉滑腻的小手。 “带你去个地方。” “好。” 边明开车送他们去了一家宠物店。背街的橱窗里放置着高高的猫爬架,一只脸儿平平的蓝毛幼猫正瞪大了眼睛望着天空,两只前爪扒在玻璃上不停地挠着,想要抓一两朵雪花来玩玩。 “你看这只猫。像不像戚具迩。” 戚具迩可不就是脸儿平平么——不过他怎么会突然带她来看猫? 戚具宁又指指高处:“再看那只猫。像不像你。” 她抬头望去,在更高的架子上卧着一只淡定的布偶,小小的脸蛋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出神地望着远方,似乎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哪有这么漂亮。” “你比它漂亮多了。”他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她听,“不知道它在想什么。难道也是难解的医学谜题?” 贺美娜笑了起来。戚具宁看着她,这是真心而惬意的笑,和她平时挂在脸上那种公式化的笑容有些不同。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猫儿很可爱,两人隔着玻璃逗弄了好一会儿。 “喜欢吗。” “喜欢。” “那你想要哪一只。或者两只都买下来?” “养宠物很麻烦。我恐怕应付不了。” “知道你怕麻烦。我会请人来照顾。不用你操心。”戚具宁道,“你只需要偶尔抱抱它们,让它们给你解解闷。” 贺美娜看了看他,又看着橱窗里的猫:“宠物不是这样养的。带它们回家就要负责到底,现阶段的我做不到。” 她说:“喜欢不代表一定要拥有。” 戚具宁原本弓着身子和她一起逗弄着小猫,听她这么一说,便直起腰来,俊美的面容上挂着一丝复杂的笑容,仿佛知道她一定会拒绝一般。 可是她想要的简单生活里,他能给她的唯有猫猫狗狗而已。至于其他的,要么不能给,要么还需要权衡思量—— “好。如果你不想要这两只猫。那9062n87的专利权呢?想要吗。” 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戚具宁抬头望了望天空,雪越下越大了。他的视线又落在她脸上。她的鼻尖和耳垂都冻得通红,就连眼中的惊讶都仿佛冻住了。 他自觉失言,又温声道:“这不是能在这里谈的话题。回去再说。” 他搂着她的肩,一起回到温暖的车上去。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各自看着自己那边雪花漫天飞舞的窗外。 贺美娜脑袋里乱哄哄的。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要买9062n87的专利权? 专利权不是一条项链,一双鞋子,不是买回来放在那里就算数,后续怎么做? 不,这考虑的也太多了。 为什么?他突然又看好这个项目了?还是说——纯粹为了她? 不会的。她不是褒姒,不是妲己,他给她买只猫倒有可能,花百万美金买专利权?他是商人,不会做无利可图的生意。从偶遇到出国,从蛰伏到奋进,他每一步都经过了缜密的计算——他要买9062n87,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她,会不会实际上另有深意? 譬如火警那日,他回书房拿了必要文件便下楼了。 事后他对她解释:“我以为你先走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我让你先走。” 她并不是不相信他。 只是这说明当她回房间去拿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当她因为火警铃声而心动过速瘫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他并不相信她会等他。 没有钱,一分一厘都要算着用的时候,他们是互相依赖,互相扶持的关系。 现在物质完全不是问题,他们之间却毫无信任,毫无默契,毫无诚意。 两人回到家中,他又邀她进书房继续谈下去。 这是一场正式而严肃的谈话。 “美娜。我要搬去圣何塞了。uni-t项目需要我长期地呆在那边,我也实在没精力两边跑了。大概半年到八个月的时间,第一期项目完成后,我就会回格陵。” 她知道总有这么一天,所以并不吃惊。 “我知道。这一直都是你的计划。” “对。”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和我一起去圣何塞。” “我的工作在波士顿。” “辞了它。” “不行。” 对她的断然拒绝戚具宁并不感到意外。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9062n87的专利买下来。” 他那笃定的语气令贺美娜大吃一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真是个自大的人啊,这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对,我没办法把它当做圣诞礼物送给你。这件事情急不得,我得先有个计划。你给我半年,不,三个月的时间来操作。”戚具宁冷静地说,“到时候你以维特鲁威为研究基地,想做什么都可以。” “df中心不会卖的。” “那很难说。迄今为止,我想要的东西小到一份报告,大到一家公司,还没有买不到的。” “没有世界一流的研究平台,你买回去也没用。整个格陵只有明丰才有足够的资金和良好的平台来承担9062n87的研发。维特鲁威不行。df中心考虑的不仅仅是价格,还有购买方的资质及体量,以及新药研发的经验和决心。” 他静静地看着她。 “你总觉得我在否定你,打击你。可你从刚才到现在,不也是一直在否定我提出的解决方案么。”停了一停,他突然很沉稳地一笑,“在我之前,也没有人相信华人可以在硅谷主导高科技公寓项目。” 贺美娜一时语塞。 “算了,先不说这个。”他很快换了话题,“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她赶紧道:“你说。” “妈妈去世后,我和戚具迩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不能说完全没效果,还是有一点帮助。”他说,“美娜,我们也去接受咨询吧。” “什么咨询?” “我们之间出了问题啊,美娜。”他低声说,“我想解决。你呢?如果我们自己解决不了,可以求助于专业人士。这并不丢人。” 贺美娜对接受心理咨询并不排斥,事实上她也确实想要看看心理医生。她已经做了全身检查,证实心脏并无器质性病变,那数次心动过速到有濒死感觉极有可能是心理问题。 她现在还是他的女友,那他就应该要知道这件事情,最好是能在专业人士的帮助下。 第139章 “……是不是什么都可以和医生说?” “当然。” 她点了点头:“我同意。” “ok。”戚具宁道,“殷唯教授推荐了一位在美国执业的师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他的诊所在圣何塞。” 其实殷唯也推荐了美东的华人医生,但他故意说人在加州,想看她的反应。 她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就道:“周末可以吗。” 他很高兴她也有解决问题的意愿和动力。 “好。我来约时间。”停了一下,他又道,“或者我也可以再找找看,波士顿附近有没有——” 这时有人敲了敲书房的门,是边明。贺美娜见他们有事商量的样子,便找了个借口回避了。 出门之前她对戚具宁附耳几句。不知说了什么,后者有些心驰神荡的模样,笑了一笑,搂搂她的肩膀。 “去吧。等着我。” 见贺美娜走了,边明方道:“马林雅去北京分部报道了。” 戚具宁“唔”了一声,不以为意道:“什么大事,也值得你来汇报一声。” 边明不语;戚具宁猛然想起自己确实提过一句叫他关注马林雅的动向,随时汇报。 “安排一下。我要和蒋毅谈一谈。”他心算了一回,“我手上维特鲁威的股份不够,直接找马华礼这个傀儡也没用,不如先探探他的口风。” “不如——”和蒋毅谈无疑是与虎谋皮,倒不如先找第二大股东危从安商量一下? 戚具宁冷冷地看着他。 “不如什么。” “没什么。” 他又布置了几项工作,边明一一记下,正要离开的时候,戚具宁突然咦了一声,叫住边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边明愣了一下,然后想起了什么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对折起来的纸,递给戚具宁。后者打开来看,是一张结业证书。 “课上完了?” “是的。” 戚具宁将结业证书还给他:“恭喜。” “戚先生,要是没什么事——” “监控视频呢。” 都过了两周之久,边明还以为他不会问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此事,只得解释道:“拿到了。您先是生病,后来心情不太好,我就没向您汇报。视频我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可疑。” 戚具宁看着他,微微一笑。 “看来课真的没有白上。但是和我说话不必这样迂回。拿来,我看看。” 边明拿出一支u盘交给戚具宁,后者插上电脑,打开来看。边明陪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从旁解释了几句。戚具宁心不在焉,跳着看了几分钟便把视频关掉了。 边明见他关了视频,便准备离开。戚具宁突然在他背后问:“19号晚上的呢。” 边明转过身来,神情一如平常:“没有。本地服务器只有7天之内的数据。” 戚具宁眯起眼睛,狐疑地看着边明:“我说要从19号晚上开始,七天内的监控,就算本地服务器没有,你也一定会从云端找到给我。就算云端拿不到,你也会想别的想法,譬如位置恰好的行车记录仪——这才是边明的一贯作风。” 边明仍然坚持:“没有。戚先生。没有19号晚上的数据。” 戚具宁诧异地看着他,两道浓眉皱了起来。 “边明。你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他伸出手,“拿来……拿来!” 贺美娜洗了个澡,换了睡衣,在床上躺着玩了一会儿手机,突然听见一条走廊之隔的套间内,戚具宁大声骂了一句脏话。 她一愣,疑心自己听错了。因为戚具宁绝少说f开头的脏字,而且他的书房隔音效果很好,照理应该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但很快她又听见了重物倒地的钝声,好像是谁踢翻了椅子,紧接着呼啦啦哐啷啷好几声,好像是书桌上的东西全部被扫翻在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激烈动静。 她心一紧,坐了起来;又过了一两分钟,砰地一声,那边的门被撞开了。 “贺美娜!” 这次她惊得翻身坐起,披了外套下床,正想过去开门时,只听见砰地一声,她没有落锁的房门被重重地一脚踹开。 戚具宁整张脸是惨白的,眼睛是赤红的,他直冲到她面前,劈头又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那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嫌恶。 “贺美娜!你——”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实上从他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她就呆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将她的呆若木鸡看做心虚。 怪不得她一定要留在波士顿。 原来他们一早暗度陈仓。 亏他还一直低声下气,积极地想要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全是笑话。笑话! “很好。很好。”他心痛至极点,反而一连说了几个很好,然后转头大喊,“边明。边明!” 边明并没有进来,只是站在走廊上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正因为知道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他才不想把19号晚上玻璃穹顶下的监控视频拿给戚具宁。 他太了解戚具宁。在这段关系里他做出了太多努力和让步,积累而来的否定和背叛终会令他疯狂。 “戚先生。dv(domestic violence,家庭暴力)是很恶劣的罪行。”他低声而清晰地提醒,“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戚具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我只是要你替贺小姐收拾东西。” “具宁——” 她一开口,他即刻暴跳如雷:“你别说话!” 他将她拽到衣柜前,咬牙道:“换衣服。现在去机场。” 见她不动,他动手扯出一件象牙白的羊绒大衣给她套上,胡乱掩上两片衣襟,又拉起带子打了个结。 他使劲拉紧腰带两端,将几近窒息的她拉近自己身体。他恶狠狠地盯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即使是到了现在依然写满了无辜的俏脸。 “和我去圣何塞。永远不许再来美东。”他咬牙切齿,“永远不许!” “戚具宁,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要干什么? 他把她拽进一片凌乱的书房;翻倒的椅子,满地的纸张和文件,电脑也被扔在地上,正循环播放着一段监控视频。 那是19号晚上玻璃穹顶下的贺美娜与危从安。 他将她往前一推,什么也没说;男女纠缠的无声片段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他攥紧双拳,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先是浑身一震,然后整个人慢慢地,慢慢地矮了下去,跌坐在电脑前,大脑一片空白,只想起四个字。 英国病人。 他那天看的电影是英国病人。 她看过的电影太少了。后来上网查过故事梗概,才明白他的暗示。但她真的不想失去他,所以打定主意当鸵鸟,他不直接说,她就装聋作哑。 现在她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自由之路上她越了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其实一直没有原谅。所以才忽喜忽怒,折磨彼此。 看,其实不需要心理医生。不过一段监控视频,终于把粉饰的太平都击碎,露出最不堪的内核。 戚具宁亦半蹲下去,扳着贺美娜的手臂,教她面对着自己。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趟自由之路你的心就变了。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看着他,脸上是内心激烈挣扎过后的平静和空洞。 “我六岁的时候,上过丛静老师的习作班。” 他抓着她双臂的手猛地收紧。 “贺美娜。”他的声音冷漠极了,“我一开始就问过你,认不认识他。为什么隐瞒。” “我没有隐瞒。那时候他已经跟他爸爸住了。” “连这你都知道?”他语气中带了三分讥诮,“你难不成还要告诉我,在丛静阿姨家里没见过他?” 怎么定义“见过”。 “也算见过吧。但是我忘记了。” “忘记了现在怎么又记得?” “做梦梦见了。然后就记起来了。” 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地说着他一个字都不信。贺美娜恍惚地想着。毕竟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不过说出来也好,她甚至有一种解脱了的快感。 “……还有呢。” “后来?后来你们去了哈佛读书,我也和他在网上聊过天。” “聊天?”戚具宁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有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问,“……是我们刚到哈佛的第一个学期?” “是。” “……你是不是和他说过,想申请哈佛;春假的时候,他寄了一大包fruity bonbon给你。” “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聊天是你20岁生日那天。之后他就把我删掉了。再没联系过。” 戚具宁松开了她的双臂。 是她。 原来是她。 攒钱是为了她。 春假时买的糖寄给了她。 第140章 没开始就结束了的那个人是她。 他一直知道危从安心里有个很特别的女孩子,他再怎么试探底线,也绝不会去提到的那个她。 早知道贺美娜就是这个女孩子,他绝不会接近她。 戚具宁突然觉得发生的这一切,真是荒诞而扭曲。 良久,他嘶哑地问了一句。 “没了?” 她也哑着嗓子回答:“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些。” 她太可怕了。她真的太可怕了。居然隐藏了这么大一个秘密来到他身边。 她到底想要什么。她到底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和他……你全都忘了?是真的忘了,还是说,只是‘忘了’告诉我。” “有些是忘了。有些是不想记起来。还有一些是因为——”她恍惚地说,“当时只看到了你。” 戚具宁错愕地抬起头。 太精彩了。 她都这样解释了,他还能挑剔什么。他恨不得为她这一番精彩绝伦,曲折动人的发言鼓掌叫好。 戚具宁突然站了起来。 “边明。边明!” “我在。” “收拾东西。”他平静地说,“我们回圣何塞。” 边明不发一言,仿佛没有看到贺美娜一般——就像贺美娜也一直没看到他的存在一样——绕过她,单膝跪地,开始捡起撒了一地的文件。 她是个多余的人。 贺美娜咬着牙,扶着书桌站了起来。 边明的动作很利落,已经整理好公文包,进卧室去拿行李箱了。 “具宁,我们需要谈一谈——” 他打断了她,冷漠地说:“既然你不舍得离开波士顿,那就好好地待在这里。等我下次回来,会和你谈的。” 他不再看她哪怕一眼,就这样离去。 贺美娜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上班。下班。回家。睡觉。然后再下一个循环。 这个循环里并没有等待戚具宁这一项,但又处处都是戚具宁的阴影。 每个周末她都会发schat问戚具宁是否回来。但是他从来没有回复过。更不用说主动给她发消息。 时间就像鲨鱼的牙齿,一排又一排,不断地凌迟着波士顿的贺美娜。 也凌迟着圣何塞的戚具宁。 还有纽约的危从安。 圣诞节前夕,一整棵冷杉送到圣何塞的家里。佣人们准备装饰,提出的几个方案都被戚具宁很不耐烦地否定了。 边明知道他的心思,于是问他:“要不要问问贺小姐,来不来圣何塞过圣诞。” “问她干什么!” 可是到了12月21号那个周六,戚具宁推掉了所有工作,没有出门,也没有给边明安排任何工作。 边明心领神会,道:“如果今天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请个假。” 戚具宁不置可否,良久才道:“去吧去吧。随便你想去哪里去哪里。我也管不了你。” 边明便坐最近的一趟航班回了波士顿,以最快的速度赶至布鲁克林大道上的公寓。 中午时分,贺美娜不在家。 maria将家里收拾得很整齐,很让人放心。那扇被踹坏的门已经按戚具宁的要求修好并加固,换了新的门锁,所有钥匙都在她自己手上。 他又看了看厨房,发现冰箱空荡荡的,一应炊具也不像是近期用过。 然后他看到餐桌上有一张名单,以及两张空白圣诞贺卡。 名单上一共二十八个人,每个人姓名后面都打了一个对勾。他猜测她应该是买了三盒圣诞贺卡,每盒十张,寄出去了二十八张,还剩两张。 他确定戚具宁没有收到来自贺美娜的圣诞卡。可他还是不死心,将二十八个名字一个个看过去,果然没有戚具宁。 当然也没有他。 边明不仅擅长隐藏,也很擅长等待。接受狙击训练的时候,他常常会在训练场地一动不动地待上36个小时。 等待的时候,也是他大脑放空的时候。 他记得那天睡完午觉起来,房间里很暗,妈妈坐在床边,两手伸至他腋下一使劲儿,将他抱至膝上坐着。 妈妈摸着他的脸,低低地说:“明仔。不要说话。听妈妈说。” “现在妈妈要和你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待会大良和阿玉会带你出去,把你藏在一个很隐秘很隐秘的地方。你乖乖地呆着,等妈妈来找你,好不好。” 她说:“你藏得越好,越不容易找到,你就赢了。” 他兴高采烈地问:“赢了有什么奖励。” “妈妈的巧克力都给你。” “那我要是藏得太好了,你找不到我怎么办。” 妈妈亲了亲他的脸颊。 “你等着妈妈。妈妈会来的。” 但是妈妈没有来。 他可能是藏得太好了。 不过没关系。 他可以等。 他耳廓一动;走廊上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是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走廊上的灯光泻入。 他开口:“贺小姐。” 边明太出神,竟然没注意天色已晚,自己是坐在黑黢黢的客厅里——对他来说白天黑夜并没有什么区别。贺美娜刚加班做了一天的ppt,浑身疲累得很,一开门发现客厅里坐着个人,正如社会新闻里常见到的那种恶性案件一般,即刻被吓得半死,一口气没上来,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边明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飞奔上前,一边试着她的呼吸和脉搏,一边打了急救电话,告知地址和症状。然后他将她打横抱起,本想送回她的房间,但发现自己没有钥匙;赶紧转身送到戚具宁的房间里安顿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亦是出了一头一身冷汗,又立刻拨通了戚具宁的电话。 还没说上两句,他就听见床上有了动静,她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 “边明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边明将电话放到床头柜上,急切道:“你醒了?贺小姐,你感觉怎么样?你不要动。急救人员马上就到。” 她的声音很虚弱:“我没事。只是吓着了。不用去医院。麻烦你把我的包拿过来,谢谢。” 边明奔去玄关拿她的包,结果一心急拿倒了,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样样地去捡——手机,钥匙,门禁卡,记号笔,名片夹,口红,还有两个橙色药瓶滚到了沙发底下。 他顿了一下,拿起药瓶。 他认得这两种药物的名称。一个是控制心率的metoprolol tartaric acid(酒石酸美托洛尔);一个是质子泵抑制剂r-omeprazole(奥美拉唑)。 边明并没有迟疑,将药瓶和包都送进房去,然后又出来去厨房倒水。这时他才发现居然没有即饮热水。他倒了半杯矿泉水,在微波炉里叮了三十秒,捧去给贺美娜。 但后者已经把药硬吞下去了。 边明捧着水杯,站在床边。见她脸色稍微恢复了一些,他急急道:“贺小姐。你刚吃了控制心率的药。” “是的。” “你不能随便吃药。” “我只是偶尔吃一颗控制心率。我现在心跳的很厉害。不吃的话才对心脏不好。”闭目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说不要随便给人开门。遇到能随便进来的人,我又该怎么办呢。” 边明不语;她叹了一口气,从包里拿出那个两寸见方,像名片夹一样的东西,瞟了他一眼,道:“你可以出去一下吗。” “这是——便携心电仪?” “是的。”她说,“现在的科技是不是很先进。” 边明退出去并带上门。这种最新的六通道心电仪需要直接联通双手和左腿膝盖或脚踝,然后将数据传至手机。她今天穿的是羊绒长裙,里面是打底裤,他在场的话,她不好操作。 他在外面呆了大约五分钟,此时救护车已经到了楼下,他接了急救人员上来,又敲门:“贺小姐,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她很明显已经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很专业地对急救人员讲述了自己的病情,并将手机上刚测得的心电图给他们看了,确定除了心率太快之外没有其他问题。急救人员见她处置专业,便简单嘱咐了几句,离开了。 贺美娜问边明:“你老板回来了?” “没有。”他小心翼翼地问,“贺小姐要不要去圣何塞过圣诞?戚先生买了很大一棵圣诞树。” 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道:“是他叫你来的么。” “是。” 她摇摇头。 “边明,你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 “贺小姐,我觉得你的健康状况很成问题,需要接受全面检查。我们在圣何塞有相熟的心脏科医生——” “我已经做过全面检查了。”她说,“两次。这是心理原因。” 边明张口结舌。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你刚才也听到了,我现在的情况最好是静养,不要离开熟悉的地方。机舱这样的密闭空间可能会再次引发我的惊恐障碍。” 第141章 “事实上,今天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我也不会发病。” “贺小姐——” “让我一个人待着吧。”贺美娜自嘲地笑笑,“习惯了。” 床头柜上突然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原来边明的手机一直保持着和戚具宁通话中的状态直到刚才挂断。 他不用说话,只用挂断电话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边明才道:“贺小姐。你多保重。” “我会的。”她回答,“边明。圣诞快乐。” 张博士得知贺美娜一个人在波士顿,问她要不要一起过圣诞:“我这边来了一个新室友!叫纪宥霖!在波士顿动力上班!他也是格陵人!你来嘛!天哪!他好帅!是那种颓废的帅!他会不会就是我的男主角!” 并不是所有格陵人都互相认识。贺美娜婉言谢绝了张博士的好意。她还得留在家中接收源源不断送到公寓来的圣诞礼物。虽然现在戚具宁在圣何塞工作,但许多圣诞礼物还是寄到了波士顿。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便问他是否需要将礼物都拆开并记录。 戚具宁回了一个ok。 她于25号上午将礼物一样样地拆开来看,并拍了照发给他。 他就没回复了。 她习惯了。 最后的两份礼物来自纽约的危从安。 给戚具宁的礼物是一对古董袖扣。而贺美娜收到的是一条皇冠项链。 她迟疑了一下,只拍了袖扣给戚具宁,注明是危从安的礼物。 她有些奇怪。因他已经将她删了好友,为什么还要送礼物给她? 她将皇冠从项链上取下来,这个大小,是给科学家美娜的么?她将皇冠给科学家美娜戴上,倒是很适合她的头围,与白袍造型莫名地有种激烈碰撞的美感。 也许——这是他的示好?后悔删她了? 她对着科学家美娜拍了一张照片,准备对危从安说声谢谢,把他加回来。 她在验证框里写:“谢谢你的礼物,现在科学家美娜也有王冠了。” 正要点击发送的时候,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这条项链对于弥补友谊来说,似乎有些太贵重了。 她将皇冠从科学家美娜的头上取下来,想要放回去,才发现礼盒内侧卡着一张纸。她小心地抽出纸条,打开。 you just need one tiara (你需要一顶皇冠)。 在one的下面他还重重地划了两条线。 一看见这张纸条,她就明白了。 她只能拥有一个皇冠。 他要收回他在邦克山上给她加冕的那个。为此,他用这条项链来交换。 她一张脸顿时又红又热——所以他先是删了她好友,然后现在又要收回王冠。 她当然会立刻把王冠还回去。别人都直接要了,她不会留着。她之前和戚具宁寄过生日礼物给危从安,她这里有他家的地址。这会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但她真的很想直接飞去纽约,找到他家去,把他骂一顿。 他对她是有多大意见?他自己又做的很得体么? 何必要对她赶尽杀绝? 就算她有什么错,他怎么能一次比一次更可恶?他就直说不行吗?为什么放张纸条要她猜?还差点猜错了。 好在丢脸之前她想明白了。 因为是圣诞节,近处的快递点都关了;她在手机上查到还有一家开着门,只是要转两趟地铁,有点远。而且外面下着大雪,令她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发病。 贺美娜想了又想,心中那股意气还是占了上风。她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戴上帽子,围巾和手套,踏上一双厚厚的雪地靴,出门去了。 暴风雪中,她转了两趟地铁,又走了两三百米,才到了快递公司。她填好地址,选了隔天到达,付了一大笔邮费。 戴着圣诞帽的工作人员一边跟着圣诞颂曲扭动,一边循例打开了盒盖检查内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no gift?”(没有礼物?) 贺美娜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并不想过多地解释。 工作人员很严肃地一摊手:“it’s not a joke, sweety. it's gonna break his heart.”(这可不是开玩笑,甜心。你会伤透他的心。) “not a chance.”(不会。) 寄完快递出来,雪下得愈发大了;她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埋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地铁走。 路上没有什么活人;大家都在家中欢度圣诞佳节;但是有很多很多形态各异的雪人堆在路边。刚才来的路上她抱着盒子走的太匆忙,都没顾得上看,现在反而放慢了脚步,好好地欣赏了一番。 其中有一个足有六尺多高的雪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不由自主地走到雪人脚下,仰着头看了看他的胡萝卜鼻子。 更有趣的是,雪人的左胸上掏出来一个深深的洞,她望进去,原来里面放着一个很小很小的雪人,除了有一对细细的枝丫做手臂之外,一应眼耳口鼻都无。 她看着那一大一小的雪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脱了手套去口袋里掏了掏,将那条皇冠项链拿出来。 她探手入雪洞,将皇冠轻轻地搁在小雪人的脑袋上,又小心地缩回冻得通红的手。 她重新戴上手套,又紧了紧围巾,继续向前走去。 贺美娜恨危从安吗。并不。 也许圣诞节的时候有过一点恨意,早就烟消云散。 也许刚才听说“自己”曾经邀他偷情所以引发了后续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时,她确实怒了那么几秒,现在也已经放下了。 恨也好,爱也好,她好像不会再有那么激烈的情绪。 可能她这两年唯一学会的就是不要执着,要放下吧。 就算现在坐在他的车上,说出了非常轻佻的话,她的脸也没有红,心也没有剧烈地跳动,就是很平静地提出了和她从小受到的古板教育完全背道而驰的邀约。 危从安不是没有收到过类似的邀约。 如果说青春期多是朦胧爱意推动下莽撞的表白,成年男女之间便少了那层羞涩,直接邀约是因为想要肉体的纠缠和抚慰。 听得多了,拒绝得多了,也就免疫了。 但是由她口中说出所带来的震撼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心理建设。 危从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长久以来所建立的心防,会被这么一句轻佻的言语就给轻易地攻破。 所以……他上次拒绝了回去陪她,这次她反而—— 危从安先是觉得难以置信;在胸中涌起更多更复杂的情绪之前,他喑哑地反问:“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贺美娜靠着椅背,双手插在运动服的口袋里,语气轻飘飘地说:“我知道啊。倒是你,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说做朋友吧。” “能叫你来爱我疼我,想做这个,也很正常。不是吗。” 语毕,她转头望向窗外,灵魂好似出窍了一般地喃喃:“不然也不会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了。” 不过寥寥数语,从她口中说出,撩拨得危从安心防决堤,不能自已。有团火从小腹处升起,直达四肢百骸——这种异样又邪恶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不想这样束手就擒,不禁反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对你来说有差别吗。” 贺美娜想了一想,微微一笑:“也对。” 也许是她语气中的漫不经心刺痛了他;他没有做声。 他不会接受的。 既然之前那次他不肯来,还删掉了她,那今天他也会拒绝,毫无疑问。 只是没什么可删的了。 那就对骂几句,两清了吧。 贺美娜出神地望着窗外,心中盘算着待会回去还有哪些事情得今晚完成—— 神游天外之际,她突然听见他放弃一般地,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我没有。” 她回过神来,嗯了一声:“什么?没有什么?” 是拒绝的意思么?倒是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震怒。 危从安先是沉默了数秒,然后猛地凑过来,离得极近。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贺美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下意识地就避开了与他四目相接;但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清冽味道却变得越来越清晰,萦绕在她鼻尖,无法忽略。 不是古龙水,不是洗发水,不是沐浴露,不是衣物芳香剂,不是人工香味。自由之路上,她也闻到过——这实在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尤其是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密闭空间内。 果然,伴随着这熟悉的体香,那一天的记忆,开心的,不开心的,愉快的,不愉快的,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几乎没顶。 贺美娜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的心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烈地跳过了;控制心率的药早就被处理掉了。 这次不是发病。她很清楚。 “你喝酒了。” 这不是问句。在餐厅看到她的时候,她眼睛发亮,双颊绯红;所以她现在所说所做,可能是酒精驱使。 第142章 一念至此,他竟有些……遗憾和惆怅? “喝了一点。不过我还是能给自己拿主意的。”她突然皱起眉头,“你喝了没有?你有自主意识吗。” 他简直无语。她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不顺着她的思路走,他又走投无路。 “我没有喝酒。我很清醒。”他一字一句地解释,“我要是喝酒了,还能开车吗。” “特斯拉不是电动车吗……”她突然意识到就算是电动车也需要驾照,也不可以酒驾,于是撇了撇嘴,为自己的胡言乱语找了个台阶,“我不喜欢电动车。” 果然她还是给他指了一条死路,叫他困在当地,动弹不得。 “……这是公司配的车。不是我的车。”他在格陵的时候偶尔会开家里的车,但他自己名下并没有车。 “哦。”她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公司配的车。不是你的车。” 明明都没醉,都清醒得很,可是都在试探着说胡话,都在做喝醉了一样的举动。 是哪里来的神仙,斟了一杯今夜的月色,存心要醉倒这一对小儿女。 他顿了一下,又问:“你喜欢什么车。”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贺美娜压抑着内心的不耐烦,挪了挪身子,又朝窗外看去,“反正我还没有国内驾照,对我来说都一样。” 危从安敏锐地听出来了:“你在美国考了驾照?” 她嗯了一声。 他有点惊讶,但一细想并不意外。 这就是她,想到就会去做,并且做成。 “那你在波士顿开的什么车。” “开过汉兰达,也开过卡罗拉。” “汉兰达?卡罗拉?” “是啊。汉兰达是张博士的车,卡罗拉是后来房东太太的车。他们偶尔借我开出去买买菜。” 对。分手后她当然会搬出来住。那她住哪里?住的习惯吗?要自己照顾自己吗?过得好不好? “你……自己租房子住?” 这是明知故问吧。 难道分手了她还会赖在戚具宁的房子里不成。 即使是后来戚具宁威胁她和他继续假扮情侣以应付闻柏桢,她也还是搬出来了。 在她心里,他们的恋爱关系是在半年前大吵了一架之后结束的。而不是一个月前他要求她最后一次以他女友身份写一张生日贺卡给闻柏桢的那一天结束的。 不,你醒醒吧,贺美娜。戚具宁从来就没有认为那是恋爱关系。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那贺美娜恨戚具宁吗? 好像也不恨了。 贺美娜嗯了一声之后就一直再没有说话,一直出神地望着窗外;危从安不禁问道:“外面到底有什么这么好看。” 她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拉链:“没什么。” “你这次回来待多久?什么时候走?” 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回去。先飞波士顿,把她安顿好,他再回纽约—— 不。9062n87的专利权现在在维特鲁威。那她是回来就不走了么?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未来到底会定居在哪里。那对他来说好像并不是个问题。 贺美娜坐直了身体。 他们的对话已经离题千万里。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还坐在车上。 “危总。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我们都很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寒暄的,应酬的话就不要说了吧。” 他又愣了一下,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贺美娜终于转过脸来看着他,语速很快地问:“你到底要不要做。能直接回答么。” 被她问到面前,危从安继续沉默。 他想过她这八个月过的怎么样;他想过他们将来会怎么样——但是绝对没有想过一见面就要这样。 贺美娜不知道他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当初删她好友,要她还回王冠不是很爽快么。 “不做就算数。” 她打开车门——他突然探手过来将车门使劲关上,并下意识地落了锁。 那一刻,两个人都愣了。 他要。当然要。 他不舍得不要。 就算粉身碎骨,也要。 这一刻,兽欲战胜了人性。 他还是上了钩。心甘情愿地咽下她抛出来的诱饵。 第60章 青蛙的呼吸 01 他,竟然同意了? 所以他也不过是个浪荡的……那他又凭什么道貌岸然地鄙视她折磨她呢。 贺美娜突然觉得理直气壮起来。现在主动权在她这里。她大可以轻蔑地说我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随便! 可是她说不出口。她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从过去到现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做了不少轻佻的举动;以至于到了今天,在他的车上,她就这么水到渠成,自然老道地调戏玩弄起来。 不。不是调戏,不是玩弄。若把她的初心剖开来放在月色下面晒一晒,应该是三分真心七分假意。他一直避而不答,就变成了一份真心,九分假意。 而现在他同意了,她反而要把她的心收起来藏好,不要叫月色照见。 沉默的车内,危从安突然开口:“你可要想好。和我做了,和他就再也没有可能复合了。” 复合? 他觉得她是为了什么才……他觉得她是在干什么…… 她心内乱糟糟地,立刻将其他有的没的都抛开,略带怒意地反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那种念头。” 他亦惊觉自己问得多余又无谓,很快地回答:“没有就——” 她生硬地打断:“完全没有。” 对话似乎并没有回到预定的轨道,反而在朝更危险的深渊滑去。 好。她说没有。那就没有。 他想他应该道歉,他的话无疑冒犯了她。可是她已经又转头过去,凝望着窗外。 “你可能不知道——谁叫你这么幸运,第一个男人就跟了戚具宁——遇到一个不需要女人假装很舒服的男人真的好难。”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知为何,尚诗韵说过的这句话突然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说习惯了一个人之后,戚具宁再没有来打扰过。 她仍然每周五晚上例行发一条信息问他周末是否回来。 并不再期待他的回复。 所以当同事告诉贺美娜,有个漂亮到令人无法呼吸的女孩子自称是她的朋友,在餐厅等她的时候,贺美娜第一个想到的是马林雅——但她不是已经回格陵了么? 乘电梯下去的时候,她又想,难道……是瑜伽美女? 戚具宁发在icircle里的那个,站在沙丘上,迎着朝阳做瑜伽的背影? 上周日的清晨,她醒来时看到手机上有一条提示:戚具宁发了一条新的icircle。 他每年发的icircle屈指可数。上一条是她生日那天晚上发的——妈妈从房间里拍了他们两个在阳台上依偎着欣赏烟花的背影。 手机是用万象日历的礼品券兑换的最新款,就算不懂摄影的老人家拍出来也很漂亮。朦朦胧胧,影影绰绰,自有意境。戚具宁也很喜欢,立刻拿来发了icircle,配的文字是:“亲爱的生日快乐。” 而下一条,也就是最新的这一条,是站在沙丘上迎着朝阳的婀娜背影,配的文字是:“fabulous. death valley & you.”(死谷与你,无与伦比。) 贺美娜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倒扣在床上。 她在风雪夹击的波士顿。他在四季如春的圣何塞。 一年零五个月。他没有带她出去玩过哪怕半天。而现在他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旅游,拍照,大张旗鼓地发icircle,昭告天下。 贺美娜脸上火辣辣地,就好像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她没有对那条icircle做出任何反应,也没办法立刻做出反应。事实上她后来有股冲动想点个赞,但是又觉得—— 何必呢。 她之前没有谈过恋爱。也许和戚具宁就是这样。不会当面说结束,而是彼此体体面面,心照不宣地默默分开。 因为有过monica lau那件事的经验,贺美娜很容易地就想到了——所以那个女孩是来兴师问罪,问她怎么还不让位的么? 找房子也不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好不好。 贺美娜怎么也没想到在餐厅里等她的是尚诗韵。 无论如何也并不比瑜伽美女糟糕呀。这样想着,她反而愉快了起来。两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后者便直接表明了来意。 “听说维特鲁威和明丰都在接触df中心,有意要买9062n87——”见她脸色微变,尚诗韵蹙起了好看的眉尖,“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在准备第一次综合评估的材料。” 戚具宁说她不在核心圈,还真不是假话。虽然近期为了评估她和大boss开了好几次会,但她完全没有听大boss提到过这件事情。同时,她在系统里可以看到自己的入职材料一直显示为待部门主管批复中。 第143章 df中心的行政向来就是这样的龟速——现在看来也许另有深意。 尚诗韵继续道:“当然,在第一次综合评估之前买下来,是最便宜最划算的。不过我们olive有一个更好的方案。” 她说:“olive有非常专业的专利代理团队。让我来做你的代理人吧。我会帮你把9062n87谈到一个最好的价钱。” “你应当知道9062n87的专利权属于df中心,不属于我个人。” 尚诗韵狡猾地一笑:“那可不一定。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一定听说过ki0055了。” “这是上世纪90年代avrc(america viruses research center,美国病毒研究中心)研发的一种针对丙型病毒性肝炎的蛋白酶抑制剂,尤其对爆发期的病毒抑制有特效。” “但是ki0055一直没有进入格陵市场,你知道为什么吗。” 贺美娜没说话,平静地看着她。 “当初ki0055的研发团队中有一位来自格陵的学者。身在他乡,心系故土的他在工作中发现了专利的漏洞,稍微做了一点改进。”尚诗韵搓起拇指与食指示意,“然后他带着所有材料与文件回到格陵,用不到90天的时间就以个人名义申请到新的专利,并在四个月后得到了gfda(格陵药监局)的许可上市。现在格陵的丙肝患者只需要口服四个疗程由明丰生产的秉延消片剂就能达到99%以上的病毒清除率——每片价格低至七元三角。” 贺美娜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所以明丰的秉延消分散片,其实就是每针三百美金的ki0055注射液。” 尚诗韵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贺博士,这种说法可不对哦。法院早就判定秉延消与ki0055并不是同一种药物了。否则这位陈姓学者也不会在35岁的时候就财务自由,豪宅名车,娇妻爱子,逍遥自在去啦。” “贺博士,同样是工作,为什么不能又赚到钱,又惠泽自己的同胞呢。这叫家国两全呀。” 贺美娜没有说话。尚诗韵见她似乎有所松动,又道:“如果9062n87被售出,你在df中心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尴尬,对不对。当然,你可以回维特鲁威或者明丰继续工作,但是为什么不把主动权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中呢。毕竟靠男人,不如靠自己。我知道贺博士你是一个独立的高知女性,在事业上也很有进取心,对不对。” 贺美娜低着头,抿嘴一笑。尚诗韵从来不怀疑自己已臻化境的马屁功夫,进一步道:“您是优秀的科学家,工作之外的琐碎事务都由我们来处理吧。只有一件事——9062n87的专利书一共有1063页。我们请专家团队评估过,说是很难找到漏洞。或许贺博士你,会有办法?” 贺美娜看了一眼窗外。积雪消融,春寒料峭。阴历春节已过,波士顿的冬天就快结束了。 她回过头来:“尚小姐。” “叫我诗诗就好。” “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尚诗韵单手托腮,兴致勃勃地点了点她那颗漂亮的脑袋。 “好啊。我喜欢听故事。” 贺美娜缓缓道:“我要讲的这位教授姓郁,也是格陵人。他从格陵理工大学生物工程学院博士毕业后,和妻子一起进入了nci(national cancer institute,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工作,并在研究中发现了一种具有广谱抗癌作用的单——药物。” 尚诗韵的眼睛眯了起来:“洛思乐替尼单抗?” 贺美娜一愣,笑道:“你读书的时候学的什么专业。” “marketing(市场营销)。” 贺美娜垂下眼帘,用一种激赏的口吻道:“看来,你来找我之前做了不少资料收集。” “那当然。我怎么可能不做任何准备就来找你。”尚诗韵将一头长长的卷发挽到一边肩上,做出了一个饶有兴趣,继续聆听的姿势。 贺美娜继续道:“洛思乐替尼在2003年成功上市,在临床应用中取得了很好的疗效,成为了当年的明星抗癌药物。接下来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埋头研究,不理世事的郁教授伉俪突然开始频频高调出现在各种社交场合,也接受了不少媒体采访。他们以良好,正面,积极的公众形象和影响力说服了nci以一个远远低于本土定价的价格申请进入格陵地区销售洛思乐替尼。隔年,洛思乐替尼顺利获批进入格陵市场。” “到了这一步,不管是义务也好,责任也好,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但是他们没有停下来,而是频繁地在马里兰和格陵之间奔走呼号。2005年,洛思乐替尼进入了格陵医保名录。”贺美娜继续道,“据我所知,现在格陵的许多医院依然将洛思乐替尼作为远端淋巴转移实体瘤的化疗首选。每个疗程病人需要自己支付大约一千九百元。” 尚诗韵先是没说话,然后微笑着摇头:“他其实可以不用这样辛苦。对于他个人而言,性价比太低了。” “也许吧。郁教授上次来df中心开会,我看到他还和十年前一样,穿着朴素,食宿简单,就连开的车也还是十年前的那台日产车。他不是没有钱——他用在洛思乐替尼上赚到的钱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每年都会给格陵理工生物工程的学生发助学金,并邀请他们前往nci交流。当然,所有费用都由基金会支付。” “十多年了,nci与格陵理工在抗癌药物的研发上一直保持着非常积极而高效的合作关系。与之相反的是,虽然没有明文禁止——但avrc在与陈姓学者打官司并败诉后,近三十年的时间,再也没有招募过哪怕一个来自格陵的学者。” 故事讲完了,贺美娜不再说话。尚诗韵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尚诗韵微笑:“贺博士。这件事情你不做,总会有人去尝试的。” 贺美娜抬起眼睛,平静地看着她:“ki0055专利之争是每个刚进入df中心的研究人员都必须学习的案例。9062n87的专利书我是第一撰写人。如果你的人能绕过我,找到其中的漏洞——” 她说:“我甘拜下风。” 尚诗韵后来又找过她两次。这两次她并没有迂回地试探,而是直接带来了详尽的计划书。 那计划书贺美娜在整理行李的间隙浏览了一遍,不得不说写得不错,如果意志稍微不那么坚定,也许就会被她说服。 最后尚诗韵摊牌:“贺博士。如果你因为我和戚具宁过去那些有的没的不愿意与我合作,那会因小失大。” 贺美娜坦诚道:“尚小姐。这和我的私事无关。科学无国界。而职业道德应当约束所有学者。” 贺美娜最后一次看到尚诗韵,还是在餐厅,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吃着一份凯撒沙拉。 “如果我无功而返,就不可以继续留在olive了。”她可可怜怜地说,“所以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等等你。看你会不会回心转意。” “不会。” 尚诗韵歪一歪头,有些孩子气地戳着面前的沙拉:“我想也是。你不是轻易就能被说服的人——非战之罪啊。” 她叹了口气,委委屈屈地说:“真不想坐经济舱回去。” 贺美娜看着尚诗韵——她真的很漂亮,也很有能力,虽然她们是对立面,但这几天相处下来,贺美娜也不得不承认尚诗韵的美貌,谈吐以及性格加在一起真的很招人喜爱。 难怪分手了危从安也心甘情愿地给她升舱。 “你可以叫危从安给你升舱的。” 尚诗韵一挑眉,错愕地抬头看着她,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讥讽,而是真情实意的建议,于是莞尔:“让我为你更新最新战报吧——维特鲁威可能会退出。毕竟和tnt支持的明丰比起来,实在没有什么竞争力。” 她很乖巧地说:“危从安八成是想通过促成这件事情重新回到麻省市场。他现在打着仗呢,我就不给他添麻烦了。” “什么?” “他作风太进取,惹到了业内大佬,被麻省的风投市场封杀了。”看贺美娜一脸茫然,尚诗韵笑着放下叉子,“你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知道。” 贺美娜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尚诗韵朝她凑过来,悄悄地指了指旁边:“你看到那个人了吗。” 贺美娜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在稍远一点的卡座内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亚裔男人。 虽然不是她的同事,但她认得这个同样是在这栋大楼上班的,45岁的,单身的日本人,而且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从我坐下来到现在,他就没有动过,一直在偷看我。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尚诗韵做了个发抖的动作。 贺美娜不太好发表意见,只得含糊道:“不用理他。他不会怎么样的。待会我和你一起走出去。没事。” “可以去你家坐坐吗。”尚诗韵道,“我明天上午十一点的飞机。今天晚上真不想一个人。” 贺美娜几乎是立刻想到边明。给他知道了又是一场麻烦。 不过她今天有点叛逆的心思,于是道:“不谈工作的话,可以。” 尚诗韵倒是有点惊讶于她的爽快:“真的可以吗?你不介意我和戚具宁见面?” 第144章 “他在圣何塞,不在家。” 尚诗韵眯起眼睛,玩味地看着她:“我第一天来找你的时候,戚具宁就已经在波士顿了。他是维特鲁威与df中心的谈判代表。” 她摇了摇头,叹息:“你是生活在绝情谷底的小龙女吗——什么都不知道。” 贺美娜先是一愣,然后同样地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尚诗韵不知道贺美娜为什么笑,但她抿着嘴笑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她都有点想去捏捏她微皱的鼻子了。 “所以你现在不想去了。” 尚诗韵笑吟吟地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当然不是。我们会有一个很有意思的girl's night。” 所谓的女孩之夜,就是在贺美娜的房间内吃吃喝喝还有聊天。她从储物间里拿出来两支红酒,这次没人管她拿错了没有。 遗憾的是家里没什么吃的。自从戚具宁走了之后她就没有在家里做过饭,也不要maria做饭了。 她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放倒当桌面,又翻了翻包,找出来一小包综合果仁和半包小熊软糖,于是摆出来佐酒。 尚诗韵对于她的房间里有两个突兀的行李箱并没有表示出多少意外,很直接地就脱了大衣,盘腿坐下来,接过一杯红酒,又把果仁和软糖漂漂亮亮地摆在一张餐巾纸上:“噔噔!这样是不是好看许多。” 不得不说和知情识趣的尚诗韵聊天还是挺有意思的,如果不谈工作的话。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转向了私密话题。 “你可能不知道——谁叫你这么幸运,第一个男人就跟了戚具宁——遇到一个不需要女人假装高潮的男人真的好难。”尚诗韵一仰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这么久以来,我只遇到过两个。” 一定有一个是危从安了。贺美娜心想。又立刻觉得自己可能喝得有点多,干嘛乱想这个。 尚诗韵又孩子气地伸出手腕来给她看自己的满钻白金腕表:“好看吗。他给我买的,到现在都还是我最喜欢的腕表。”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啊,只要我想要,他都愿意给我。”她嘻嘻地笑了起来,“真的。什么都可以。只要我想要了,吹吹他的耳朵就行。” 贺美娜莫名地口干舌燥起来。 “你和我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反正已经分手了。唉,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体贴的好男人,会赚钱,舍得花钱,光这几样就已经可以令绝大部分女孩子死心塌地,偏偏在床上还那么厉害。”她将脑袋搁在贺美娜的肩膀上,“如果非要挑剔的话——唔,他话不多,有点古板,除了床不喜欢别的花样,还有,还有喜欢事后去阳台上抽支烟。” 她捣捣贺美娜的腰侧:“可是女人都还是希望结束后被抱着说说话的,对不对。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瑕不掩瑜。” 贺美娜突然想起尚诗韵上次来,危从安送她回酒店,回来后在阳台上抽烟的样子。 原来那个时候短暂地旧情复炽了一夜呀,她邪恶地想。 “既然危从安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尚诗韵瞪大了眼睛,仿佛她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就好像你有一块云呢拿蛋糕,很甜很好吃。但是你知道橱窗里还有块大受欢迎的巧克力蛋糕,也很香很诱人,每个人都说超棒,你就会想,那我偶尔换个口味也没关系吧。吃完了把嘴巴擦干净,再嚼一块口香糖——谁知道还没吃到嘴里,就被抓了个现行。”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贺美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呀。你啊,管管你的男人吧。你看了cnbc的采访没有?”她说,“要是我的话,就不会放他一个人在圣何塞那么久。男人离得太远,心会散的。” 贺美娜勉强止住笑:“什么访谈?” 尚诗韵摸出手机:“我找给你。看最后两分钟就可以了。” 这是贺美娜第一次看到戚具宁在cnbc的采访,看到了那段充满调情意味的“any”对话。 她好奇地问:“这个女主持人叫什么名字。” “jasmine lee,著名的宅男收割机——你好像并不吃惊?” 贺美娜点点头:“她瑜伽练得不错的。” 说完,她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尚诗韵静静地等她笑完,才晃了晃酒杯:“该你了。” “什么该我了。” “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难道不应该换你告诉我一些你和戚具宁之间的小秘密吗。”尚诗韵显然是醉了,两只食指的指尖俏皮地点来点去,“要说我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没有尝过你的巧克力蛋糕。至少,给我描述一下到底有多好吃吧。” “抱歉,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微醺的贺美娜摇着头,“不对。应该是四个字。无可奉告。这才是标准答案。” “听说他也很厉害。但是和危从安是不一样的类型。他喜欢女孩子主动一点来为他服务——你笑什么。” “没什么。”贺美娜放下酒杯,蜷着身体往地毯上一躺,“按道理来说,我是应该告诉你一点秘密作为交换。但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分享。” 她闭上眼睛:“真的没有。” 她们把两支红酒都喝完,然后就迷迷糊糊地躺在地毯上,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尚诗韵先起来了。她怕惊醒了仍在梦中的贺美娜,替她掖了掖毯角,蹑手蹑脚地起身,动作放得很轻。 她环顾了一圈笼罩在晨曦中的房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贺美娜这是要下堂了啊。她想。果然和戚具宁或者危从安这样迷人又危险的男人谈恋爱,都不会有好结局的。 “不用找了。”尚诗韵很轻地摸索了一阵,就听见贺美娜开口了,虽然躺在地上,而且背对着她,但声音很清醒清晰,“df中心有保密条例。能带回家,能给你看到,都不重要。” 她霎时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穿戴整齐的尚诗韵轻轻地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俯身亲了她面颊一下。 “美娜。你真的好迷人。如果我是男人,一定会疯狂地爱上你。” 贺美娜仍然闭着眼睛。 “我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我也曾经这样认为来着。但你不是。完全不是。”尚诗韵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得走了。有缘再见。” 不。她就是一个很无趣的,谈了一场一年半的“恋爱”,仍然很无趣,连性经验都欠奉的女人。 贺美娜想起自己拿着一万八的发票,去找婚介公司退款的时候,那位万老师不仅不肯退钱,还说了一番非常直白的话。 “贺博士,虽然你的外表确实不错,可是就快超出最佳生育年龄了——坦白说吧,在婚恋市场上,有同居史是要减很多分的。虽然可能与你一贯的认知不同,但海外留学的经历并不能给女孩子加分,甚至也会减分。更何况你现在工作还没有确定下来,这可是大忌啊。贺博士,不如你加点钱,升级成钻石级服务,我们可以帮你约六个v5级别的单身男士出来见见面……” 他唾沫横飞;她只觉得滑稽荒诞。 现在她又有了这种荒诞的感觉。 命运真挺奇妙的。 她现在可是和阅男无数的尚诗韵亲口认证过的男人坐在同一台车上。 所以,让她也来试试吧。 反正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她真的很爱出神,动不动就神游天外。 危从安趋身过去,手腕一动,打算先帮她系上安全带。 “不用,我自己来。” 想通了的贺美娜反手利落地将副驾的安全带扯了出来。他愣了一下,也去拉自己那边的安全带。 两个人的动作奇妙地同步了;同时低下头去将卡扣插入卡槽,又同时抬起头来—— 教今晚的月亮看着,倒像是中式婚礼中的夫妻对拜。 无论如何,先把车开回去——这时危从安才猛然想起危超凡还在家里! 他懊悔地一拍方向盘。 他为什么要把危超凡带回家?但是现在也不能把他赶回去了。 ……也许可以? 不。不太好。小凡肯定会问东问西,拒绝离开。 他的名誉无所谓,但是她…… 贺美娜看着他:“怎么了。” 他觉得很难开口,但是又不得不说:“今天晚上——我那里不太方便。” 哪里不方便? 喔。反悔了。开始找借口了。 贺美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视线从他的眼镜架,鼻梁,下颌,喉结,一直往下移。他穿着浅色的运动外套,所以她视线停在了拉链底端。 那里露出了一寸来长,运动裤上的系带。 危从安觉察出了一丝诡异,顺着她的视线望回自己身上——他突然知道她在看哪里了,不禁有些狼狈。 她也未免太胆大。 狼狈过后他竟有些隐隐的兴奋,甚至有股冲动,想要现在就把车开到没人的地方去,和她做点疯狂的事情。 第145章 可是她一开口就是一大瓢的冷水泼下来。 “怎么了?危总和女孩子一样,每个月也有几天不方便么。”她说,“找什么借口呢。不愿意就不愿意好啦。” 他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我弟弟今天晚上住在我那里,现在估计已经睡了。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回去看看。” 她沉默了一会儿,古怪地说:“哦。你有个弟弟。” “嗯。他叫危超凡,今年18岁。”他补充,“也读的是外校,刚被加州大学河滨分校录取。” 停了一下,他又说:“他是我爸和夏珊阿姨的孩子。我们关系很好。” “在小凡之前,他们还有过一个女儿,叫危九如。但是很可惜,她是早产儿,六十八天的时候因为心力衰竭和肺部感染夭折了。”他说,“我也很喜欢她。每次回格陵,都会去看看她。”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危九如,说过他对这个妹妹的情绪。此刻说出来倒也不是想博得她的同情,或者看她的反应。他就是想告诉她,什么都告诉她,也许她就可以多了解他一些。 贺美娜没说话。 他又说:“你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我只有一个走得很近的堂哥。” “贺浚祎?他似乎和张家奇关系不错。” “icircle的点赞之交吧。” 应该是这样。 “贺天乐是他的小孩?” “嗯。” “天天快乐的天乐?” “古天乐的天乐。她妈妈是古天乐粉丝。” 危从安点点头,微笑:“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含义吗。” 这是干什么。为什么突然讨论起名字了。 既然在他的车上,他又迟迟不开车,贺美娜少不得要陪他聊几句:“父母的姓,再加上一个平安的安?” “嗯。他们希望我遇到什么难关都能‘从’‘危’转为‘安’。”他低声道,“当然,‘危’要平安,‘丛’也要平安。一家人都平平安安。” 贺美娜“哦”了一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其实——” “其实什么。” “这个愿望也算实现了,对不对。” 他低头想了一想,微笑:“是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的名字呢?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她说过的。可能他忘记了吧。贺美娜只好又说了一遍:“我喜欢美娜娃娃,就自己改名字叫贺美娜了。”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贺月辉。为什么叫月辉。” “我是晚上出生的。那天月色很好。” 危从安凝视着贺美娜。她正有一阵没一阵地玩着自己的十根幼细白净的手指;也许她真的就是一抹月色,所以总是飘飘忽忽,随时就会回月亮上去。 他柔声道:“就像今晚这样?” “我不知道。听说我是三天后才睁开眼睛的。你还有什么名字想问?我不知道贺浚祎为什么叫贺浚祎。” 危从安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家……可以吗。” 她吃惊地看着他:“我和爸妈一起住的。” 所以他们两个人都是有家难回。 还能去哪里? 哪一方天地下可以筑一所只有他们两个的爱巢。 她在等他的安排。 而他不想让她有委屈的感觉。 “先离开明珠路,行吗。”她突然弯下腰,用手遮着脸,低声道,“我好像看到了几个熟人。” 他点点头:“好。” 危从安把车开了出去,在十字路口他笔直地往前,劈开夜幕。 他没有用导航。 他想去的地方,导航也到不了。 贺美娜看了看外面飞驰而过的夜景:“现在还在西城区——去远一点的地方,行吗。这附近都是街坊邻居,看到了不好。” 他又点了点头:“好。” 格陵很大。大到有三座机场,六大商圈,十二个行政区。 格陵又很小。小到不知道哪里才能让这一对小儿女容身。 开了二十来分钟,危从安仍然不知道可以开去哪里。他想尽量延长她在他身边的时间,但是又巴不得快点到达那个他不知道的目的地。怀着这样复杂又矛盾的心情,车终于离开了西城区的范围,他把车开进了路边一个小小的商圈。 他停好车,贺美娜居然比他先一步啪地一声解开了安全带,就要下车。 他赶紧阻止:“等一下。你不用下车。” 难道不是这里? 她疑惑地看着他,伸手朝外面指了指。 危从安亦朝上望去——原来他停车的正前方是一座五层高的商贸大厦,外墙上挂满了各式钟点房的招牌,五光十色,煞是诱人。 他赶紧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胡乱地解释:“不是这里。这里不好。你在车上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你要喝水吗。” “好的。谢谢。” 危从安下了车,贺美娜看着他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底商的一家明丰连锁药房。 她迟疑了一下,拿出手机,给钱力达发了个消息。 “睡了吗。如果看到消息,能不能过十五分钟给我打个电话?就说有事找我。” 可能手机并不在钱力达身边,也可能她睡了,一直没有回复。 危从安很快从药房出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他上车,关车门,然后将其中一瓶矿泉水的盖子拧松,递给贺美娜。 “谢谢。”她喝了一口水,见他手上并无他物,不禁问道,“想买的东西没买到?” 他也有点渴,喝了一口水,闷闷道:“买到了。” “在哪?” 他没回答,有点出神地旋着瓶盖。 “买的什么。” 他还是没回答。 她只想和他开个钟点房,做完就走么。 见他不做声,贺美娜笑了一下。 “去买勇气了?” 危从安拧好瓶盖,略侧了侧身,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啪地一声,拍在中控台上。 不是贺美娜熟悉的银色小盒。是黑色的。 她看了一眼,便将视线转向窗外,不自然地说道:“收起来吧。” 车缓缓地开了出去。 贺美娜收回视线,又偷偷瞥了一眼中控台,已经空了。 特斯拉载着这一对煞有介事,心思迥异的偷情男女,穿行在这都市的夜中。 “我们到底去哪里。” “月轮湖。” “想听什么歌。周杰伦?” “不了。谢谢。” 钱力达确实在忙。等她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离贺美娜的请求过去了半个小时。她急忙拨了电话过去:“美娜,我有事找你,十万火急。” 她听见电话那头的贺美娜停顿了一下,语气很正常:“我这边没事了。” “我打晚了吗?你在哪?你和谁在一起?安全吗?我叫张家奇过来接你?” 原本躺在她身边的张家奇听见老婆提到自己的名字,一骨碌就坐了起来:“需要我做什么?” “我很安全。力达。没事了。” 钱力达总觉得有些异样,又追问:“你和谁在一起。” 贺美娜沉默了一下。 “我和月亮在一起。”她说,“真的没事了。晚安。” 贺美娜收了线。危从安正停好了车,从车上下来,过来替她开车门。这是月轮湖畔的一个公众停车场,她下了车,举目望去,并没看到视线所及之处有酒店或者宾馆。 这是干嘛? 她很直接地反对:“我不要在野外做。” 危从安确实从刚才的钟点房事件就开始有点恼火了,也微微提高了声音:“你当我是什么。月轮湖俱乐部在对岸。走出停车场就能看见。” 她不作声。他立马心软兼愧疚。 那么大声干什么。吓着她了。 “你不反对的话,我想把车停在这里,我们从桥上走过去。最多十五分钟。”他放缓了声音道,“湖边月色很好。” “如果你不想走的话,我——”他也可以背她过去。 “可以的。”她很乖巧地接话,“走吧。” 她也确实想散散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停车场;果然湖边月色正好;而正因为月色好,湖边的人便多得出乎危从安预料了——有青年男女手拉着手赏月;有一家三口散步,童言悦耳;也有中年夫妻快走健身;甚至还能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在慢悠悠地溜达。 怎么大晚上的,都不睡觉么? 他们两个人也沿着月轮湖慢慢地走着。身边一对对的情侣都牵着手或挽着胳膊;危从安也想去牵贺美娜;但是她迅速地把手放进了口袋——初夏的夜还有些寒意,在车里不觉得,湖边风大,吹着就有点凉了。 他很自然地脱下外套给她披上。贺美娜一回头,才看见他里面穿着一件和他的形象丝毫不搭,非常浮夸的狗头t恤。 第146章 他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看t恤上的图案,解释道:“爷爷奶奶买给小凡。小凡又送给了我。” “不适合我?” “还行吧。” 贺美娜敷衍地回答,继续往前走。他走在她身边,又问:“你……后来是一个人住,还是和人合租?” “一个人住成本太高了。我在张博后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张博后?” 他的问题总是一个套着一个。 “就是你见过的张博士。博士毕业留下来做博后了。”她耐心地解释,“他一涨工资就买了一栋房子,想找人分担一下贷款。” 危从安当然记得那个男人。虽然嘴巴有点碎,但不失是一个开朗幽默的好人,和她又是同行,对她应该会很好。 但是他怎么能叫她和他一起分担贷款?这算什么男人? 他正胡思乱想,贺美娜突然道:“有一个人,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促狭,惹得他也有点心痒,但又要故作镇定:“谁。” “纪宥霖。” 她以为他会有所失态,没想到危从安只是点了点头,语气如常:“记得。” 她补充:“翠岛的纪宥霖。” 危从安平静地看着她:“我知道。我只认识这一个纪宥霖。” 贺美娜见他不为所动,也觉得没趣,但还是说了下去:“张博后,纪宥霖,还有我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张博后追着纪宥霖去了硅谷,把房子卖掉了,我就搬出来了。” “张博后追着纪宥霖——”危从安恍然大悟,“他们两个?” 贺美娜点点头。 “因为纪宥霖嘛,他就正式出柜了,他说我再也不用替他保守这个秘密了。我们还办了一个派对庆祝。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悄悄地朝她靠近了一点。 贺美娜忍不住又道:“纪宥霖对我说,如果我碰到他的初恋,叫我告诉他一声——他已经彻底放下了他的初恋诶。” 危从安“嗯”了一声:“那挺好。做人就应该往前看。” 贺美娜又强调了一遍:“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呢。” “很好。”他又朝她靠近了一点,顺势搂住了她的肩膀,在湖心桥前站定,“你也看看前面。” 被他结实的手臂紧了一紧肩头,贺美娜不由得抬目向前方望去。她赫然发现湖心桥蜿蜒伸向的远方,与月轮湖俱乐部遥遥相望的是一座巨大的摩天轮。它傍湖而建,其上有璀璨如星的夜灯,而音乐声从湖面上吹来,断断续续,犹如仙乐。 贺美娜毕竟是个女孩子,对这样缤纷灿烂的玩意儿天然地没有抵抗力,不由自主地“哗”了一声,瞬间就被吸引住了,目不错睛地盯着矗立在月色下,缓缓转动的摩天轮,心中充满了孩童般纯真的浪漫快乐。 可是这种快乐很快就被打断了。 “现在是不是很想坐。”他的声音近在耳畔,那暧昧的语气简直是在她的耳朵上点火,“我和你一起坐,好不好。” 他怎么可以在这里,在这样的景色下说这么露骨的话! 贺美娜双颊不由自主地发起烧来,不太自然地朝旁挪开,自顾自地上了桥,继续往前走——不对。他说的应该是坐,不是做。 那她害羞个什么劲儿?但是他的语气——别不是故意的吧?她转过头来,果然看见他低着头在笑。 他的坏心思明晃晃地摊在了月色下,一览无余。 月色之下,一层薄愠浮了上来。贺美娜继续往前走。 “走慢点。”危从安紧跟在后面,“桥上黑得很,小心跌倒。” 她置若罔闻地快步走着;他知道她生气了,不由得心中一紧,但不知为何又暗暗生出许多甜蜜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就揽住了她的腰。 不等她抗议,他先问道:“刚才还没讲完——那你搬出来之后呢?就回格陵了么。” 她瞪着他,拧了一下腰,示意他放手;危从安不仅没放,还一时玩心大起,学着她的动作,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腰侧。 “这是什么意思。” 这这这是什么幼稚的操作。 他看着也不壮呀,为什么手臂这么有力,怎么也挣脱不了。 但是……她好像也并不讨厌被他紧紧搂住的感觉。 他还在追问:“后来呢。” 贺美娜放弃地说:“我又找别的地方租啊。后来的房东是位意大利老太太,很会做披萨和面条。我学到了不少。” 危从安突然停住脚步。 “为什么听起来你好像在外面住了很久。”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分的手? 贺美娜顿了一下,掩饰道:“你听错了。” 她过去八个月的生活;不,应该是她过去二十七年的生活,凡是他错过的,他真的很想知道,所有都想知道。但是他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她只说她想说的那部分,其他的,她都藏在心里不肯告诉他。 没关系。慢慢来。 只要她还乖乖地在他怀里,都可以慢慢来。 他搂着她,终于下了桥,走到了月轮湖俱乐部。巧的是一楼有婚宴刚刚散场,主家正和最后一拨宾客站在宴会厅外寒暄。 主家一位穿酒红色旗袍的雍容贵妇,哈哈哈地大笑了几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伸着脖子大声道:“老张!老张!你跟儿子说了嘛!进门的时候一定把瑶瑶抱进去啊!新娘子的脚不可以沾地!” 被称作“老张”的男人穿着一件中山装,正在将婚宴剩下的酒装上车,头也不回地大喊着回答:“说啦说啦!” “没喝完的酒拿给老三!他爱喝!” “知道呢!” 不知道簇拥着她的宾客说了些什么,那贵妇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多么琐碎又温馨的小插曲呀。 危从安突然问贺美娜:“你喜欢花吗。” “还行。” “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他对她知道的太少了。 “玫瑰?”她随便说了一个常见的。 “什么颜色。” “粉红色?”她又随便说了一个。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危从安冲进宴会厅,但没一会儿就折返回来,站在她面前。 贺美娜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他双眼亮晶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会等我,不会跑掉,对吧。” 他们双双站在月亮之下,她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动着点了点头。 他笑了,竖起三根手指:“三分钟。给我三分钟。” 他又一阵风似地跑开了;贺美娜呆呆地站在原地,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今晚月色真美啊。 他果然在三分钟之内又跑了回来,将一捧深深浅浅的粉红色玫瑰递给她。 “原来粉红色也有很多种。”他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就都拿来了。” 贺美娜怔怔地接过那一捧深浅不一的粉红色玫瑰,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跑的有点急,喘息未停;面上却有着很开心的笑容:“我快不快。说三分钟就三分钟——” 贺美娜踮起脚尖,在他面颊上亲了一记。 “很好看。谢谢。” 他一下子僵住了;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又对着他的耳垂轻轻吹了一下——听说他喜欢这个。 吹完了她正要退开,他突然伸出双臂将她紧紧箍住,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样。 他什么都没说;但她很了解男人这种毫不掩饰的,掺杂着欲望和攻击性的眼神。 因为她吹了他那一下,他要来回吻她了。 更不用说他们两个靠的这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某个部位正贴在她的小腹上——不是的不是的,一定只是他运动裤的系带而已。 不。她才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只是……不太想接受他的这个反应,虽然是她挑逗在先。 他的脸越靠越近;她的心越跳越快;她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危从安原本微微阖上的双眼猛地睁开。 他不明白。 是她主动,怎么又不准他亲她。 她知道他有疑问,但是又很难解释现在这个情况,最后不经大脑地说了一句:“待会可不能这么快。” “婚宴有什么好吃的嘛!真是,说是每桌8888,我看也不怎么样,龙虾一点都不新鲜!” 一边走一边碎碎念的竟然是那对原来住在格陵大学家属区12栋1单元202的夫妻。 明明是很得体的赴宴打扮,说的话却很没有水平。 “今年是怎么回事,每个月都有结婚的,红包送出去不少,又收不回来!”她气愤道,“明明晓得我们没有孩子,还来气我们!” 丈夫还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好脾气:“哎呀不就包了两百块嘛。就是去吃个海鲜自助也不止这个价了嘛。” 妻子气狠狠地说:“你看着吧,新娘子的肚子那么鼓,肯定是有了,过不了几个月,还得包红包!现在这些小年轻,一个个地都不要脸得很,没结婚先怀孕……” 第147章 “没有吧,我看挺正常的呀。也没听老张说儿媳妇有了呀。” “他怎么好意思说!你看他那个窝囊废儿子,上台发个言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看就是个妻管严!我告诉你,只要男人是个妻管严,那婆媳关系肯定处不好!天天家里鸡飞狗跳!” 丈夫嘟哝道:“好意思说别人。你对我妈就像对仇人一样。” “你说什么?” “没什么。还是拿了车回家吧。累得很,想睡了。” “哼,听说还包了这里的总统套房过新婚之夜,真是钱多了没处花……” 妻子一边继续碎碎念,一边东张西望;她突然就哑了声,脖子一伸又一缩,旋即以肘捣了捣一边剔牙一边慢悠悠往停车场走的丈夫:“哎!我好像看到丛静的儿子了!” 丈夫不信:“怎么可能呀。老叫你碰上。” “真的看到了!我看到他牵着个小姑娘进去的——” 夜幕中那个熟悉的背影走进旋转门就看不见了;她当机立断改变了行进路线,以一种和她的年龄毫不相称的敏捷身手跟了上去;她原本不一定能追得上,但危从安和大堂经理低声交谈了两句,耽搁了数秒,就又被她给看到了,立刻跑过去;危从安牵着贺美娜上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闭——奔到了电梯口的她终于和危从安对上了眼神,并看清了他身边那个小姑娘的相貌。 哈哈!果然是丛静的儿子!这次还不被她抓个正着! 哎哟哟,这肯定是来开房呀。啧啧啧,丛静的儿子带女人开房。如果是正当男女关系怎么不回家搞?肯定是婚外情又或者一夜情之类不正当的关系,所以跑到这么大老远的地方私会。小姑娘看着挺秀气像个大学生——哎哟哟,说不定不是一夜情那么简单,说不定是哪里夜场出台的小姐……好了好了,未来一周牌桌上有的聊了。不,她何止要在社区中心替丛静宣扬,她还要到处去说,她要去菜场,去超市,去小区健身中心,她要和所有人说,丛静那个优秀的,孝顺的,在华尔街上班赚大钱的儿子,呵呵,把小姑娘带到酒店里乱搞男女关系……小姑娘的样子她已经记牢了,下次再看到一定能认出来…… 危从安也看到她那张窥探成功,得意洋洋的脸了,不由得神色一变。 电梯门关上了,开始上升;他想了想,转身对低头摸着花瓣的贺美娜道:“好像遇到了一个很讨厌的熟人。不过她应该不认识你。” 贺美娜抬起头来:“很讨厌的熟人?” “她也住在格陵大学家属区,从我小时候开始,就很爱对我家的事情指指点点。”他皱眉道,“她看见我们两个一起进电梯,恐怕会编排出一些不好听的话到处说。” 还好她不认识美娜。她要到处宣扬说他卑鄙无耻下流乱搞男女关系之类的话,他根本无所谓。 但她刚才狠狠地剜了美娜两眼,就怕她记住了长相…… 贺美娜脸色也不太好看了。他们跑这么远就是为了躲熟人。结果还是被熟人发现了。 她看着危从安阴晴不定的脸,好像很懊悔似地;于是朝后退了几步,靠在梯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你怕啦。” 他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往后退;此时听到这句不阴不阳的话,二话不说,一步跨到她面前。 刚才抱着她,贴着她的时候,他知道她也感觉到了;不仅感觉到了,还慌乱了;那种微妙的接触,以及她的反应,令他情不自禁地就想一再地突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黏着她,一直黏着她。 “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不是捉弄我,就是激将我。”他低低地问,“为什么。” 他的大腿又抵到了她的腰侧。但这一次贺美娜的情绪完全不一样。她心湖一片澄净,只是微微有点涟漪。 她抬起脸来看着他:“你是禁不住激将的人么。” 不。他不是。 但是她总是很轻易地就令他失去理智。就像现在,他很想低头狠狠地吻她,堵住她那张时不时就会冒出惊人之语的嘴。 他并不害怕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抱她。亲她。 但是求得她的一个同意真是太难了。 “要不你再试试?”他故意用大腿不轻不重地顶了她的腰侧一下,“嗯?” 啊呀。 贺美娜心中咯噔一下,全乱了。 他那个上扬尾音的“嗯”又来了。 晕晕乎乎中,电梯门打开了。他牵着她出来,看也不看,不由分说地就往前走。 “很熟悉么。”她看见墙上行政酒廊的指示牌,不禁问道,“来过这里?” “嗯。来过。”他有几次回格陵工作,也曾因会议的关系和同事们住在这里。 说完又走了两步,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似乎有些歧义。再侧过脸来看她的时候,她又好像无所谓似地四处打量着墙上的装饰画。 “我是因为工作——” “为别的也可以呀。” 危从安告诉自己——不要和她置气。不要和她置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总要激你,气你,撩拨你,捉弄你,完了还不承认不负责。你若是为这些生气,一天到晚就不用做别的事情了。 再说只要她看你两眼,做出些微委屈的样子来,你的气就消了,反过来哄她,宠她,安慰她,讨好她,还不一定能让她满意。何苦来乱折腾。 还是不生气的好。 上电梯前危从安就已经对大堂经理表明了身份;此时行政酒廊的值班经理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危先生您好。好久不见……” 贺美娜一怔。她没听清他们后面的交谈,只是不由得一恍神:所以这里全是熟人吗? 一位很可爱的服务员笑着走过来,接过贺美娜手中的玫瑰:“您好。这花真漂亮。让我帮您插上吧。” 另一位服务员亦笑着说:请您随我过来。” 她引领着贺美娜走至一组沙发前,待她落座。 “我可以坐那里吗?”贺美娜指了指稍远处的一张单人沙发。服务员笑道:“当然可以。” 她刚坐下,饮料和点心就已经送上来了,还问她是否需要充电宝,服务十分周到:“请您在这里稍作休息,一会儿办好手续就可以入住了。” 贺美娜大脑放空地坐在那里。酒廊里流淌着轻柔的钢琴背景声,值班经理的只言片语飘了过来。 “真的是太抱歉了……没有总统套房……新人结婚……蜜月套房升级……” 她没听见危从安说了什么;不过没一会儿,他就走了过来。她以为他找她拿身份证,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想在她旁边找个位置坐坐;她偏偏又坐在孤零零的一张单人沙发里,他看了一圈,在最靠近她的沙发扶手上坐了下来。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也是,刚才电梯里的对话好像还没有个结论。 贺美娜觉得有点尴尬,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装模作样地玩,就和刚回到格陵,和他同处一架电梯里时那样。 她眼角瞥见他也拿了手机出来。 大家就各自玩手机好了。她想。天下太平。 然后她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在网上搜索女性第一次性生活注意事项——这一定是职业病,职业病,做什么事情之前都想先找一份protocol(步骤书)。 schat提示有人发送了好友申请。是危从安发了验证信息过来,就两个字,从安。 贺美娜一愣,装作没看见。 没有十秒钟,他又发了个问号过来。 她也没有理。 危从安起身走了过来,坐在贺美娜的沙发扶手上。她赶紧掩住手机屏幕。 “看下你的schat。” “看到了。” “……通过一下。” “不。” “为什么。” “你不知道为什么?” “请赐教。” 她说:“不想给你机会第三次删掉我。” 危从安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机收了起来,伸出手臂从她背后轻轻地环绕着她的肩膀,仿佛她是一件易碎又珍贵的无价之宝;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仿佛忏悔一般地承诺:“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 他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值班经理将房卡放在托盘里送上来:“出门右转走到走廊尽头——祝两位有个愉快的夜晚。” 出门右转直到走廊尽头其实并没有很长的距离。因为贺美娜拒绝了加危从安的schat,他一路上都挺沉默的,好像有点不开心。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她想。 反正不加。 危从安刷卡开了门。贺美娜本来想跟着他后面进去,没想到他突然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踏进房间。 第61章 青蛙的呼吸 02 她怎么这样轻这样软?这是抱起贺美娜后危从安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目测她也有近一米七的身高,可是他抱着她,就像一掬星光那样轻,就像一抹月色那样软。 第148章 她好好吃饭了没有? 要不先吃点东西? 她喜欢吃什么? 她……还记得fruity bonbon么? 被危从安抱起来的瞬间贺美娜就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他怎么这么稳这么勇?明明看上去是偏瘦的体格,抱起百来斤的她却毫不费力。 她一双手臂所触及的地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柔软的衣物下藏着结实精壮的肌肉,蕴着勃发的力量,莫名地就给人很安全很放心的感觉。 但是也有一点……危险。 她难得地很乖。 危从安低头看见贺美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只看着他。 倔强中带着一丝微愠。 不知为何,危从安直觉他的奶糖妹妹当年隔着一扇门和他对话时,也一定是这样的表情——又乖又倔强,还带着一点委屈。 他温声问她:“你饿不饿。” 她一愣,摇头:“不饿。” 危从安毫无经验,所以不知道这个脚不沾地的习俗应该怎么完成。 进来就算礼毕,还是……直接抱进卧室,放床上? 这时怀里的她闷闷出声了:“放我下来。” 他问:“放哪里。” 偌大的套房,他竟不知道应该把她放在哪里。 “……放地上啊。”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在起居室的中央,小心地把她放了下来。 “希望你喜欢。”他站在她的身侧,轻轻地搂着她的腰。 贺美娜礼貌地点了点头:“你这么讲究的人,选的房间应该没有错——” 她没说完。因为这间套房的布置委实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她的玫瑰,好好地插在一只水晶瓶里,被摆在一张茶几上。 而茶几的中央贴着个簇簇新的——囍字? 进房间以来,危从安的注意力就没有离开过贺美娜;等她投过来疑惑的目光时,他才发现起居室的异样——不仅茶几,还有沙发,靠枕,台灯,窗帘,这些家具和织物上也贴着囍字。 虽不多,却很醒目。 他一愣,快走几步,双手一伸,朝两旁滑开了卧室的门。 他们两个同时看见了一张充满暧昧情欲气息的圆床。 圆床,正常。 床尾安放着一对以洁白浴巾叠出的交颈天鹅,也正常。 但是在贺美娜有限的认知里,从未见过一家酒店的床上用品从枕头到床单到被套全是传统喜庆场合才使用的大红色。 天鹅的脑袋上粘了一对桂圆核做眼睛,勉强正常。 但天鹅羽翼的每一条皱褶里,都放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这——” 这不是早生贵子的意思吗?她没好意思问出口。 现在格陵的人口出生率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以至于酒店都暗示即使只是来开房也最好能在这美好氛围的推动下孕育出爱的结晶……不是,贺美娜,你是紧张了吗?怎么越想越不像话? 其实危从安也有点意外。原本他想订的是总统套房,但经理充满歉意地告诉他今天正巧有一对新人将原本订的蜜月套房升级成了总统套房:“蜜月套房是按一对新人的要求布置的,与其他行政套房稍微有些差别,怕您介意。” 危从安没有想那么多,就说不介意。 经理还再三致歉,说是如果看过房间不喜欢,随时可以更换。 没想到蜜月套房就真的有点夸张。 他不仅不介意,甚至在看清大床布局时心中还微微一漾——就怕她觉得被冒犯了。 “套房只剩这一间。”危从安解释道,“你刚才也看见了,一楼有人结婚。他们升级到了总统套房。这里就空出来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叫他们来重新布置。” 原来是机缘巧合,因缘际会。她多心了。 “不用啦。”反正就一晚上而已,贺美娜轻松地说,“我无所谓啊。你呢。” “你喜欢就好。”他凝视着她。 卧室里还有其他的布置;贺美娜左瞄瞄,右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拍拍,发出很没有见识的感慨:“原来结婚是这样布置的呀。” 她刚回国的时候对力达说以后不打算结婚了,是基于过去两年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快乐的,痛苦的,体验的集合,是真心的。但这并不代表她对婚礼之类的热闹仪式没有兴趣。事实上她对一切不了解的事物都充满了求知欲。她并不认同力达所说的,要结为夫妻才能成为“社会性的最小单元”。但看着这些喜庆的布置和吉利的摆件,她也由衷地为今天这一对带着满满祝福进入新生活的新人感到高兴。 最最可惜的是错过了力达的婚礼。不知道力达摆酒的时候有没有拍照或者录影,有机会她真想看看。 危从安静静地陪在贺美娜身侧;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她温柔光洁的侧脸;以及感受到她和自由之路上一模一样的雀跃与开心。 只不过这一次他再也不用隐藏和挣扎。 他伸出一双手臂,从后面抱着她,将下巴搁在她又香又软的颈窝处,轻声呢喃:“我是无心插柳,没想到你这么喜欢……” “我只是想到力达了。”他总不会以为她恨嫁吧。为免误会,她澄清,“你参加了张家奇的婚礼没有,办得怎么样。” 他一愣,摇了摇头,隐隐有些不满。 她太喜欢走神了;现在还想其他人干什么。 见他脸色稍变,贺美娜也突然想起来,按尚诗韵的说法,力达结婚前后应该就是他工作上出了问题的那段期间。 她的确问的不合适。 “好了。别不开心。”她转过身来,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我不该问这个。” 想想也挺好笑。 她是因为他所以不能在df中心做9062n87了,反而还要她来安慰事业上受到了打击的他。 没关系。她会帮助明丰把9062n87买回来。 想必他也能走出工作中的困局。 她额头上有个浅浅的伤疤,不靠近一点看不出来。 过去她总是用刘海把这里遮住,但是现在好像已经不在意了。 她知道他看到了伤疤;她也没想掩饰;随着很多事情的改变,她已经不在乎那些曾经很在乎的东西了——额上的伤疤,平坦的胸脯,又或者,所谓的贞操。 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他就亲在了她的额头上,很轻很温柔,犹如蜻蜓点水,有点痒,又有点热;接下来是她微怔的眉心,他的迫近令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又是她的眼皮,脸颊, 鼻尖…… 他意乱情迷,正准备进一步往下时,她却突然头一偏,推开他的手臂,很灵活地躲了出去,教他扑了个空。 “那……是浴室?”她以手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我……先洗。” 贺美娜走过去滑开浴室的门,闪身入内。 危从安有点口干舌燥。他去迷你吧拿了一瓶水,站在窗边,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瓶,然后掀起窗帘看了一下外面的景色,放了下来。 其实不太对劲。 从刚才到现在,他试了好几次,甚至于她还主动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但她就是不让他吻她的嘴唇。 这……是她的规矩么?不能亲嘴? 虽然他已经打定主意第一个晚上全听她的安排,但他不太想遵守这个规矩。 当然,这件事情还不是最紧要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女人。这大半年来连自渎的心思都基本上断绝了;而今天晚上她欲拒还迎,欲迎还拒了好几回,撩拨得他数次隐隐情动,不能自已,完全不似以前那么冷静从容,尽在掌握——一想到这些,他就有点心烦意乱;再想到是和她缠绵,又顿觉心猿意马,心驰神荡。 出于尊重,他背对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胡思乱想着,不关注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是他的耳朵完全不受控制地捕捉着从浴室传来的,每一丝最细微的声音。不一会儿,他听见浴室的门迟迟疑疑地朝两侧滑开了一点。他转头过去,看见她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张脸来。 她细声邀请他:“你要来……一下么。真的。你来。” 危从安愈发觉得口干舌燥了。 她的意思是在水里—— 他不喜欢这种花样。或者坦白说,反感。不过如果这是她的喜好—— 危从安只是犹疑一下,便放下了手中的水瓶。也不知道是他的手腕发软,还是窗台不平,水瓶竟差点歪倒,溅出一小摊水来。他也没顾得上擦,食指从中间勾下眼镜往旁一搁,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朝浴室走了过去。 贺美娜见他突然手臂举过头顶,开始脱t恤,唰的一下面红过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将衣服扔在地上,半裸着走了过来。穿着宽松的t恤时她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他肩宽腰细,是很漂亮的倒三角形,他的身体也正如她隔着衣物触摸时感受到的一样,肩胛宽阔,胸肌结实,腹肌分明;再往下,他两只手正在脐下解着裤腰中间的系带! 第149章 她几乎是立刻背过身去,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一只手撑在门框上,略一使劲儿,推得浴室的门又往旁边滑开了不少。 与他的急不可耐相反,她才脱了一件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圆领棉质短袖。她的背很薄很美,顶灯的光线在洁白修长的脖颈上投下了明暗的光影。 气氛突然变得很暧昧;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解了一半的系带上,一扯就松……松了。 所以刚才贴着她的果然不是这个,而是衣物下的——想什么呢! “他们不住这里挺可惜的。”她头也没抬,赶紧解释,“感觉酒店花了不少心思噢。所以让你也来欣赏一下。” 她指了指浴缸。 硕大的按摩浴缸里铺着满满的玫瑰花瓣,以不同颜色的花瓣拼出了永浴爱河四个字。浴缸旁的地台上放着冰桶与两只香槟杯。粉红色浴巾叠成的大象和兔子亲密地靠在一起,旁边还错落地摆着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精油蜡烛。 她能感觉到他僵住了。 “你叫我来看这个?”他似是有点不可思议,然后又自言自语地回答自己,“哦。你叫我来看这个。” 他突然伸手在她头顶狠狠地揉了几揉,然后转身出去了。 她背对着他,反手合上门。 门关上的那一霎那,他分明听见她嘟哝了一句。 “浴室不可以。” 隔着一扇门,危从安反而被激出一点叛逆心来,真想开门进去问问她,为什么不可以。怎么就不可以。不试怎么知道可以不可以。明明就可以。 现在这扇门可挡不住他了。 关上门,贺美娜心跳的极快。她突然觉得他也不一定是那个意思,他不是很古板的么。 他是以为她洗完了,想进来洗澡吧? 是她想多了吧? 但是刚才看到他裸着的上身实在是挺大的震撼。她使劲摇了摇头,把那一幕给甩了出去,又理了理被他揉的一团乱的头发,脱了衣服开始洗澡。 贺美娜洗澡的时候有个小习惯;结果这个下意识的小习惯造成了她今天洗完澡后有点尴尬。 她将浴室门推开一小条缝;看见危从安整整齐齐地穿着运动服,坐在窗下的一张沙发上出神。 那两只本来放在床尾的天鹅正规规矩矩地,排排坐在他身边。 她一开门,他就立刻坐直了身体,把视线投过来。 有一刹那,她甚至觉得天鹅也在看她。 虽然他穿得很整齐,她还是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 “你……过来一下。”她从门缝里招了招手,很小声地说。 危从安刚才听见了花洒的声音,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都要渴死了,哗哗声才停止;然后他听见了吹风机的声音,她的头发并不长,可也足够把他的心缠紧又吹乱。 终于嗡嗡声也停了。 现在她又开了门,叫他过去。 他已经完全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不。”他迟疑了一下,拒绝,“我不过来。” 她又想捉弄他。 “你先出来。” 她只好提高了一点声音:“你先帮我拿两个衣架。” 他依然警惕:“你先回答我要衣架做什么。” 她要衣架做什么?衣架还能用来做什么? “……晾衣服。”这样扯着嗓子说话她不喜欢,于是轻轻跺了一下脚,“过来说话!” 啊呀。 她一娇喝,他就无计可施,只能两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顺从地走过去,明明是无可奈何的语气,却又有宠溺的味道:“大小姐到底有何吩咐。” 啊呀。 他又喊她大小姐了。 一头半干不湿的头发搭在洁白的脖颈上,一张素净俏脸从门缝里仰着看他,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一眨:“我有个习惯……洗澡的时候会把里面的衣服一起洗掉……” 她说的很隐晦;但他明白了,立刻去衣橱里拿了两个衣架过来从门缝递给她。 “谢谢。” 她又隐入浴室,把门一关;这次没过一会儿她就穿着浴袍出来了。 浴袍穿在她身上有点大,为免走光她腰带束得很紧,袖子也挽了几道,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来的两只小手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摞书一样。 他马上就要对她做天底下最赤裸羞耻的事情了,她的举止却还像个好学生。 危从安突然有点羞愧。 她只穿着一件浴袍,他却还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贺美娜突然就觉得有点违和,有点尴尬,好像自己很饥渴一样。 她垂着眼帘快速地说:“我洗好了。” 危从安心跳的很快。贺美娜洗完后已经将淋浴间内外都清理过了,但一支放在玻璃杯里的牙刷,一柄缠着两根发丝的梳子,一条微湿存香的浴巾,都暗示着她使用过这里。 浴巾兔子被从大象身边拿开,放在了洗手台上。兔子脑袋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金项链,吊坠是个工艺古朴的镂空蝙蝠,一望便知是旧物件。 他突然想起她中学时发给他的那张照片。他在深夜里看过用过无数遍,每个细节都印在脑海里的那张照片上,她戴着的就是这根项链。 他送她的项链呢? 惹她不开心了吧? 那……她戴过哪怕一次吗? 她的人已经在卧室内等他了,可是她来过的痕迹却留在没散完的水汽里粘着他,缠着他,若有似无——她刚才出去的时候分明没拿那两个衣架。那她晾在哪里了? 大脑放空地到处张望一会儿,他突然停住了。 危从安。你是变态吗?你找她的贴身衣物干什么。 你想藏起来不成。 听见哗哗的水声响起时,贺美娜的心也跳的很快。 她也在两只天鹅的旁边呆坐了一会儿,沉默地想着心事;可是天鹅好像有话要说。她顺着它们的眼睛望过去,发现危从安把那些桂圆花生之类的果子收集起来放在了沙发旁边矮几上的一个水晶碗里。 想了想,她展开自己的外套,把天鹅的脑袋轻轻遮住。 你们太机灵了。还是不要看待会要发生的事情为好。 哗哗的水声仍然响着;为了排解紧张感,她大脑放空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就看见床头摆着一个拆了塑封的黑色小盒子,刚才分明没有的。 这个房间就没有黑色的物品。 她有点好奇地拿起来——啊,这是他在路上买的那个。 包装上除了那些超薄啊,零触感啊之类的广告语之外,还在右下角写着三枚入。她好奇地把盒口朝下抖了抖,三枚薄薄的铝箔包装掉进她怀里。 她克制住了打开一个研究研究的冲动——贺美娜,你在干什么。 她重新装好,放回原位,又调整了一下角度,保证和方才一模一样。 她确实有点紧张,傻乎乎地做完这一切之后竟剥了个桂圆,放进嘴里才想起已经刷过牙了。 那她——还要再刷一次吗? 不刷牙怎么接吻呢? 还是漱个口算数?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 总之水声停了。 然后她听见了淋浴间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再来是吹风机嗡嗡的声音。 很快嗡嗡声也停止了。 危从安出来时,贺美娜正安静乖巧地坐在床尾,两只交握的手放在大腿上,玩弄着腰带的末端。 除浴室外,所有的灯都关了。他开门的那一刹那,浴室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怔忡。 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浴袍没有她穿的那么严丝合缝,两片衣襟间露着大片的肌肤,腰带也只是松松地系着。 她垂下眼帘,盯着他浴袍下摆露出的小腿还有清瘦的脚踝,轻轻地说:“把灯关上好吗。” 停了几秒,她看见他的脚转了过去;紧接着耳中听见嗒地一声,浴室的灯也关掉了。 室内一片漆黑。 眼睛看不见了,其他感官就变得无比敏锐。当他准确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并站定时,她除了听见他略带粗重的呼吸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味道之外,还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但她并不排斥,也不害怕。 就是有点惆怅。 她就在他面前。 没有时间,没有距离,没有痛苦,没有遗憾,再没有任何挡在他们中间了。 他听见了她细微的呼吸声,闻到了桂圆的甜香,感觉到了两人衣物的摩擦。 这次格陵重逢,她比起在波士顿的时候清减了些。 她还把他记忆中的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剪短了。 不过她短发也照样美得惊心动魄,那一股弱不胜衣的飘飘仙气始终未变。 他有点不确定她真的就这样触手可及了,于是伸出手去,碰到了她的脸颊。 第150章 他的掌心贴在她微凉滑腻的脸颊上。 “冷吗。”他想空调可能开的有点大,恨不得立刻以自己的身体覆上去,温暖她。 不知道是他的指尖在抖,还是自己在颤栗,她摇了摇头。 她喜欢冷一点。 冷一点可以清醒一点。 手掌捧着她的脸,向上轻轻一带,虎口碰到了她小巧柔软的耳垂。 她在自由之路上,歪着脑袋,选戴耳环的娇俏样子瞬间就从脑海深处翻涌了上来。 “喜欢这个?没见过你戴耳环。” “小时候打过耳洞。后来读中学的时候不让戴首饰呀,长久不戴,耳洞就堵上了。我自己都忘记了。”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对话吗? 他有些恍惚,又有些甜蜜。 大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拂过她柔软微凉的唇瓣。 他要接吻。无论如何一定要接吻。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插进了她的头发,带着她的脸微微扬起一个等他亲吻的角度。她很喜欢这种肌肤之间温柔的碰触,很舒服,而且她能从这种碰触中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她能感觉到他把她的脸捧起来,俯下身亲吻她的头顶时,是有点伤心的。 为什么呀?她想,伤什么心呢。 马上要做的,应该是一件很开心很愉悦的事情才对呀。 为什么要赌气收回王冠。 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在谁身边,不管她做了什么,她就是他今生唯一想要加冕的女人。 他真的做了一件很糟糕很没品的事情。 “危从安。” 这个名字说出来之前存在舌尖太久了,第一个字有点黏黏的,最后一个字又像是叹气。 他的嘴唇停在她的头顶,他的手掌停在她的脸颊,就连月光也停在了窗外,时间也停在了此刻。 他知道她有下文。全世界都在等她的下文。 “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危从安心内一震。 原来她不是没有心。 但她觉得只是曾经吗。 是或不是,承认与否,都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能用这个晚上,以及今后的每一天来回答。 这时候提这个似乎不太合适。 好像她非要在今晚的纠缠里找到一点情感基础一般。 她对他也不是只有歉意或者恨意,又或者单纯对美好肉体的渴求,以及正式和过去做一个决裂。 她语文太差了。完全想不明白。更说不明白。 他可能有点为难;那不必回答了。 她侧过脸,吻了吻他温柔的掌心。几乎是立刻,毫无征兆地,他就把她推倒在了床上。他的手掌护着她的后脑勺,手臂护着她的背脊,床很软,她好像倒在了一堆云上面。身侧一沉,是他欺身上来,同样欺上来的,还有他的嘴唇,缠绵地落在她的头发上。 小腿还悬在床尾,这个姿势对她而言不是很舒服。她的手僵硬地放在身体两侧,想要找个支点挪动;他寻过来,要她将手臂挽着自己的脖颈,轻轻一带,将她抱至大床的中央,安放好。 他又来吻她的头发,额头,面颊,鼻尖,甚至含住了她的耳垂,轻轻地吸吮。 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千千万万遍。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吻她的嘴唇——她太狡猾太缥缈。从一开始就一直躲。一直躲。 他要亲她么。 她刚才吃了一点东西…… “桂圆好吃吗。”仿佛心灵相通了一般,他低低地问,“给我尝尝。” 哎呀。他闻到了。 黑暗中,四片嘴唇终于贴在了一起。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可能是有点突然,她的嘴唇在发抖。他觉察出她有些不安,轻轻吻着她的同时,一只手抱着她贴近自己,另一只手伸上来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耳朵,最后怜爱地捧住了她的脸颊。 刚才他亲她脸上其他地方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他一定很会接吻;果然,当他吻上她的嘴唇时,她竟一时颤栗起来——他嘴唇的饱满度和弹性都好完美,技巧更是高超,吻得她很舒服,从背脊处升起一阵阵酥麻又难耐的感觉。 尚诗韵说的一点没错。 他是个温柔又厉害的男人,和他接吻很美好,和他做更加不得了。 她都有点嫉妒尚诗韵了。 因为这点小心思而倍感惆怅和孤寂的芳心,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她悄悄睁开眼睛。这时她的视线已经能适应室内的黑暗了。 月轮湖真不愧是全格陵月色最迷人的地方。 明明窗帘都拉紧了,还是有月辉从幔帐的缝隙里偷偷地钻进来,洒在床上。 不。月辉躺在床上呢。她恍神地想。 借了这一抹月光,他近在咫尺的脸也变得清晰了——她不知道是自己看见的,还是全凭想象,总之正在接吻的他眉尖微蹙,双眼轻阖,睫毛轻轻颤动。 他真的是清冽又醉人,fruity bonbon的味道应该就是这样。 从心尖传来一阵悸动的电流,她的胸口微微地疼了起来。 她不抖了,但是也没有怎么回应他这个吻,更不用提张开嘴让他进去。危从安尝试了几次想要撬开她的牙关也没成功。 有一瞬间他想要捏紧她的下巴或者脸颊,强硬地叫她打开,但他还是没舍得这样做,只是更加沉溺地品尝着她娇嫩水润的唇瓣,时重时轻,时快时慢地舔舐吸吮。 她真的是柔软又甜蜜,比记忆里的奶糖好吃多了。 但是什么都不做,就像这样抱着亲一晚上他可受不了。 月光没有声音。室内很安静。静到贺美娜能听见唇瓣碾磨,发出黏黏答答的淫靡声音。 他……好像是故意弄出了点声响来……挑逗她? 她脸上不受控制地发烫,甚至于全身都烧了起来;他应该也感觉到了;因为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她游移不定的眼神。 他很明显地呆滞了一下。这个时候四目交接也未免太尴尬了。她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盯着他发红耳廓旁边的一个点。 他稍稍离开了她的嘴唇,以手背试了试她脸颊和颈窝的温度。 他本来不太清楚她到底是冷感,还是只对他不热情。 现在知道了。 他抿了抿嘴,重俯下身去,在她耳边低低道:“要不要我说些什么来助助兴。” 他问:“你喜欢听什么样的。” 什么?她有点迷茫。 “要我说下流话么。” 他没这个习惯。事实上他做这个不爱说话,都是对方一个劲儿胡言乱语,还曾被抱怨过太沉默。 不过如果她喜欢——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她霎时面红过耳。 什么呀?他在说什么呀!他是这样的人吗?她听说的可不是这样啊。 仿佛就是为了证实他所言非虚,她全身都发紧了,她明明想放松,可是他提到的,他没提到的地方都在一阵阵地发紧。 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赞美还是抱怨,她是应该欢喜还是生气。 总之,她并不是不欢迎他——哎呀,她为什么要把他说的这句话翻过来覆过去地分析呢。 而且随着身体的发紧,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体内悄悄地涌出来。 她不安地挪动着双腿,微弱地抗议:“别这样……” “那你要听什么。”他并不知道因为他那句话,她的身体悄悄地起了变化,只是以指腹轻轻拂过她被吻得微肿的唇瓣,“我亲了半天,你都不肯张嘴。待会儿也只准我在外面蹭蹭么。” 他说:“那可不行。” 什么? 每个字都挺正经;连在一起就很不正经——她突然明白了他仍然还是那个意思,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冲上了头顶,脸也烧得更厉害了。 她继续微弱地抗议:“都说不要这样说话了。” 他已经说得够隐晦了,这样也不喜欢? 那她要他怎么办?怎么说? “小美娜乖乖。把门开开。”他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软软地,绵绵地说,“现在我们都是大人了。可以给我开门了吗。” 他不想继续孤独地游荡来去。他要她打开心门,容纳他的灵魂。 他们曾隔着一扇门互相交换糖果;她在钟塔上递给他奶糖;他从伦敦寄回来一大包水果糖。 自从想起来之后,就成了她心中最纯净,最香甜的记忆。 他再来吻她,她就自然而温顺地张开了嘴;他的舌头几乎是立刻冲进来卷住她的,温柔而坚定地缱绻纠缠。 她的心抖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怎么就把他给忘了呢。 他明明也是个会熠熠发光的人啊。 除开呼吸急促了一些,她还是木木的,呆呆的,对他的百般讨好毫不在意。 “能不能给点反应。”他万般不舍地放开了她柔润的舌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沾着了她口中的甜津,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黏糊糊的,“嗯?” 第151章 他的嗯仍然像带着钩子,就和玻璃穹顶下一样,勾扯着她的心尖,有点刺刺的疼。 “享受一点。”他在她鼻尖低语,“我应该没有那么糟糕。” 他又迫不及待地吻了下去。 没有回应。没有关系。他来亲她就好了。 他一边深深地吻着她,一边伸手下去解她的浴袍带子。 她隔着门扔过来的奶糖,她在钟塔上递给他的奶糖,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那甜味。现在他要剥开她这颗糖,珍而重之地好好品尝。 糖纸已经打开了;但他没有急不可耐地去捻捏或揉搓,而是拈起一片微敞的衣襟,手指顺着织物的纹理从腰间往上滑动,在颈窝处停住,然后将她的浴袍从肩头开始往外褪。 整个过程中他几乎没有碰到她浴袍内赤裸的肌肤;除了经过她胸脯时,不小心擦到了柔软的顶端。而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 为什么躲他?嗯?到了这一步还想往哪里躲? 慢慢来吧。她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他的亲吻,抚摸,还有…… 一念及此,他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不乱来。 他脱起女人的衣服来还挺有一套。她心想,明明是很轻佻的动作,却一点也不令人反感。 她很满意他的绅士风度,令她觉得必须要回馈点什么。 令他又惊又喜的是,她竟然主动将手臂从袖子里退了出来,轻轻地绕住了他的脖子,而她的嘴唇也终于开始回应他了。 不是故意矜持。其实她也会。就是太久没有练习过,不太熟练,要先想想。 她八个月没有和任何人接过吻;不对,刚回国的时候本来想和贺天乐亲亲面颊,这个死孩子居然转过脸来和她嘴对嘴啵了一下。 现在她可以试试看有没有生疏。 他突然发现她其实也很会接吻;只是刚才没放开而已。她的丁香小舌比她这个人还要狡猾,灵活地游进他的嘴里,反客为主地乱来。在她舌尖熟练的挑逗下,他口腔里的每一处都变得非常敏感而酥麻。明明是她勾着他的舌头邀请他,等他意乱情迷地追逐过去,她又不许他进入,转而轻轻地舔啄吮咬他急切却不得许可的嘴唇和舌尖。她这样任性,这样坏,纤细的手指却又悄悄地插进了他的头发,温柔地摩挲。 他很喜欢,很享受她的技巧给他带来的悸动情欲,可是又不由自主地嫉妒,几欲发狂。他想她主动一点,又不想她太主动,明明决定了要按她的意愿,可现在更想要按照他的节奏来。就在这种矛盾又激烈的情绪中,他突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十指交缠着固定在她头顶上方,不教她继续这样撩拨了,然后又来狠狠地吻她,逼迫她将小嘴张得大大地来容纳他的掠夺。见她动弹不得,毫无招架之力了,他更是坏心眼地裹缠着她的舌头在她嘴里抽送,仿佛那是一个暗喻。 他一直挺温柔的,怎么突然就粗暴起来。可是她并不反感。好像只要是他,她就不讨厌,哪怕被他把舌头吃下去也没关系。她被这个狂风暴雨一般的吻给吻得七荤八素,还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咽下两人口水时,喉结上下滚动,情欲暴涨的声音。 原来做坏事这样有趣。令人雀跃,亦令人害怕;令人激动,亦令人惆怅;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她的灵魂连同她的身体似乎都要被他席卷一空了,只能软软地躺在他身下,任他予取予求。 直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急促的鼻息里全是满满的情欲。 “美娜。”他终于也可以这样亲昵地唤她了,“美娜。美娜。” 他一连喊了她几声,她的回应只有喘息;他一时有点不确定,居然轻声问她:“谁在亲你。” “危从安。”她晕晕乎乎地回答,“危要平安。丛要平安。一家人都要平平安安。” 对。 今天晚上她是他的美娜。今后她是他的美娜。 美娜也要平平安安。 他直起上身将她抱了起来,想教她跨坐在他腰上;但她好像有所抗拒,只肯大腿并拢地跪坐着,两只手臂伸过来缠绵地环绕着他的脖子;他也没有勉强她张开腿,只是将她堆在腰间的浴袍一把扯开,往旁边一扔;紧接着一双大手握住她的腰肢,狠狠地往自己身体里揉。 她听见他的喘息声有点危险,慌乱地“哎”了一声,两只手抵在他胸口,突然说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脱。” 她在床上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气他的,激他的,都能让他很兴奋,欲海控制不住地翻腾起来。他低下头去急急地解着腰带,还没忘了调戏大小姐一句:“遵命。” 她能看见他低头脱浴袍时,手臂,胸膛,小腹的肌肉那利落又深刻的线条随着动作在月色下明暗的变化,再往下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黑黢黢的只有个轮廓——她还没看清,他就急急地将浴袍也往旁边一扔,两条结实的大腿气势汹汹地将她的腰侧一夹,又来揉她。 啊呀。裸裎相对,肌肤相贴,她才真切地感到他全身的肌肉都是硬硬的,热热的,还有什么更硬更热的东西大喇喇地抵在了她小腹上,立刻将热量瞬间传到她全身,尤其是脸颊,烧得通红。 他以前只觉得她瘦,现在才真实地感受到她的骨骼那么纤细,到处都是盈盈一握,实在令人心疼。 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边继续吻她的颈窝,一边摸着她单薄的背脊,从上到下,摸到腰窝附近的时候,她全身骤然一紧;他应该是也觉察到了,以手指在那里轻轻地打着转。她一开始想抗拒,但是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最后更是全身酥软。 这里? 让他找找。还有哪里。 从刚才到现在,每一样都是惊喜,每一样都是。 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胸脯;只有那么一点点,玲玲珑珑,掌心就能覆住;不过他很喜欢。 只要是她,他都喜欢。 随着他的捻拨揉弄,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涌了上来,令她喉头一阵阵地发紧;他的嘴唇也从锁骨一直慢慢往下移,然后一口噙住。 她的胸脯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刺激,仿佛一股令人心悸的电流从他含着的顶端传到了身体最深处,然后又一直酥麻到头顶,令她差点就失魂地叫了出来;她咬着下唇,发着抖的两只手,撑在他的大腿上,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朝他那边送了送;他心领神会,唇舌更缠绵地挑弄着,吮吸着,而另一边也没忘了继续揉搓。 原来是这样……就算很平也会很敏感……两下夹攻里她几乎要丧失理智,整个人都在往下瘫软。 他不仅仅很会接吻……现在……现在也挺厉害的…… 她舒服了;他却难受极了。 “美娜。美娜。”他从她胸前抬起头来,眼神迷离,低低地,绵绵地请求,“你也摸摸我。” 他品尝过的地方凉凉的,湿湿的;她轻轻地喘了起来,无处安放的小手悄悄地贴上了他的头发,耳朵,脸颊,顺着他下颌的线条一路向下,触到了他的喉结。 他全身骤然一紧,血都烧起来了。 这么多年来,谁摸这里他都没反应。 当年她在他的喉结上吹了一口气,就已经打上了属于她的印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封印在这里。 她在他身上一路纵火。没有一个动作不让他疯狂。他居然被她毫无章法的抚摸撩拨得几乎把持不住,想立刻侵入她的身体,狠狠地占有她。 只要他一请求,她就会很热情。他喜欢她的这种热情——她摸到了他的胸膛,学着他刚才的动作,轻轻地捻了捻。 喉底发出难耐的声音,他在她胸脯上流连的嘴唇也是一紧,很霸道,也很缱绻。 她没防备,软绵绵地啊呀了一声,是吃痛,也是委屈,就把手收了回来。 他简直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又把她推倒在床上,整个人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刚才的位置,示意她往下。 我的爱。请你继续。继续。 她兢兢业业地继续往下摸;一路摸到了结实的腹肌,又往下探去。终于在肚脐下方停住。 从这里开始有点扎手了。 她停在这里,令他格外焦躁不安。 昂扬的欲望已经等了好久。他带着她的手往下。她刚才有摩挲他的头发,很斯文很顺滑,但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质感,森森密密,藏着蓄势待发的野兽。 他低声道:“摸摸它。” 她从善如流地将手伸过去感受。她虽然没有见过其他的,但也看过一些数据统计,所以有点吃惊于她所感受到的直径与长度——所以像他这样出类拔萃的人,连这里的尺寸也会异于常人吗。 她完全是抱着一种学术的研究态度在思索,完全没想过自己待会受不受得了;最后她的手指拂过顶端。 “你也割过啊。” 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很好”两个字被他堵在口中。 第152章 他一瞬间妒火中烧—— 他当然不介意;只是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避免去想——他不能想;一想就要疯。 他们已经到了这一步。不想回头。不要回头。不能回头。 他也摸了下去。 她一直不太湿;继续下去的话她会很辛苦。她低垂着眼帘,双颊潮红,享受着他的亲吻抚摸,间或低声吟哦——就这样抱着一直亲下去摸下去多好。 但他显然不这么想。他紧紧抱着她吻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一般;而另一只手悄悄地朝她小腹伸去,她很喜欢他温热的抚摸,但他并没有满足,修长的手指继续朝双腿中间探去,拨开——突然,她的眼睛瞪大了,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被情欲染红的脸。 这是和刚才都不一样的感觉……他的手放在哪里?他在摸什么?他怎么能怎么能捻来捻去的呢?真是太太太……浪荡了…… “怎么了。”他连声音都变得淫靡黏糊起来,“不喜欢用手?”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甜津,而被单下面,却把她的腿架在了手臂上,动作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不是他的手指。 看着他起伏的背脊,听着他喉底的轻哼,她突然明白过来,眼珠子几乎要夺眶而出。 不是手指而是她刚刚摸过的在蹭她私密处的那一点——她简直不敢想。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的血也烧了起来,再这样烧下去她就要变灰烬。 “别……别……”她搭在他手臂上的小腿都瘫软了,拼命想收起来,声若游丝地哀求,“别这样……” 这对她来说就太过了。 “我不进去。”他低声道,“我有分寸。” “我知道……不是……不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用手……用手……” 她不喜欢。那还是用手好了。 “别对我这么抗拒……放松。” 他好像还说了句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话了;她其实不紧张。她只是觉得自己在他黏黏糊糊的揉弄下极度扩张,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滩,他正打开贝壳挑逗那颗小小的珍珠。她又觉得自己在急剧缩小,就像一条搭在他手臂上的无力藤蔓,他正剥开豆荚揉搓那颗嫩嫩的豆子。他今天晚上实在是用了太多她完全没想到的手段和技巧,对于第一次的她来说有点承受不了。 她实在是太难讨好了;他不确定她喜欢什么样的,温柔点,还是粗暴点,快点,还是慢点,她又不肯说;他只好喘着气,自己尝试着调整力道;她轻轻地咬着下嘴唇,难耐地哼着。她下意识地想要夹紧双腿,但又觉得应该给他一点空间。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纠结,咬着她的耳垂道:“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嘤咛出声,带着点埋怨:“那你轻一点……” “这样?” “嗯……” 其实她刚才摸他那里的时候手指上也沾了些她知道学名叫什么但实在羞于启齿的液体,滑滑的,黏黏的。她趁他正忙着,偷偷地擦在他的背上了。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他心里一清二楚,甚至随着她滑腻的手指捺在他背上的动作,愈发兴奋起来,加快了爱抚的动作。他本来耐心又温柔地挑逗着她那里,突然就快速地揉搓起来,难言的愉悦猛然冲到了一个顶点;她全身绷直,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止了,那里猛烈地抽搐跳动起来。浑然忘了他的手还在双腿之间,她紧紧地绞着腿,身体深处仿佛缺了一个小口,有什么一直涌出来,沾在他的手上,她也顾不得了。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又羞耻又喜欢。 她那里控制不住地痉挛颤抖——他知道她感受到了,第一次在他这里感受到了。 很好。他的心安定了许多。 明明是她在发抖喘息,他的气息却也乱了,松开从刚才开始唇舌就一直逗弄着的胸脯顶端,极尽缱绻地蹭着她的颈窝,嘴唇贴着她的锁骨,哑声道:“喜不喜欢。” 他想她不会回答。他也只是想撩拨撩拨,给这场情事助助兴。 没想到她平复了一会儿,低低地,带着一点喘地回应:“喜欢。” 她喜欢。 这下反而是他被撩拨起来了,她总是能很轻易地撩拨他,即使无意。明明没有叫唤,她一贯清冷的嗓音却带了点嗲嗲的感觉。不由得让他心神荡漾,满心想着待会儿她会不会叫得很好听。 他还想听她说下流话。 他的手指并没有离开,仍然在附近浅浅地试探。她也不管了,由他去。交给他来主导,她很放心。 过了一会儿,他又在她耳边低低地,绵绵地说了一句话。 “可不可以,擦在这里。” 什么? 晕晕乎乎的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粘湿的手指已经伸了过来,慢条斯理地擦在她靠近他那一侧的胸脯上,正过来,反过去,然后又一口含住,温柔地吸吮舔舐。 她终于没忍住,失声叫了出来。 失魂的吟哦回荡在室内,比什么都催情。他偏偏还要过来对她附耳:“我是不是比你有礼貌多了……” 他对她做的事情哪里和礼貌沾得上边?她简直要疯掉了。他紧紧地缠着她,一翻身覆在她身上,一条窄腰将她两条腿顶得向两边大开,又无耻地问:“你喜欢什么姿势。” 她不知道。她说不出来。 “上面,下面,侧面……或者别的……”若不是他的嗓音带着情欲,还真以为他是在一本正经地介绍什么方位呢,“我都可以。” 夜还长,什么都可以试试。 搞什么呀。她明明听说他不爱说话,可是下流话一套一套说得那么顺口!在这种姿势下,她窘迫得不经大脑就发问了:“那你喜欢什么。” 她这一次的反问问到他心里去了,简直就像在他心尖上咬了一口一般,又痒又酥;他闷笑了一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她没出声,可是滚烫的脸颊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含糊地说了一个“interesting”就转过身去,整条裸背暴露在他面前。他迷醉地俯下身去吻她的头发,耳朵,肩胛,背脊,腰窝,一路往下,又回到起点,黏黏糊糊地问她:“害羞什么。” 她将脸半埋在枕头里,先是没出声,然后说:“你不是喜欢这样。”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把她翻过来,拨开她脸上的发丝,贴着她,拱着她,顶着她:“更想看着你做。” 他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她实在没有办法,“哎呀”地娇嗔地一声,推了他一下:“随你……” 她好像还嘟哝着“讨厌”两个字。 这个程度就讨厌,那待会儿岂不是要恨死他? “你还没有准备好。”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来帮你。” 在晕晕乎乎的她阻止之前,他的手指朝另一个更隐秘的地方探去。 这次她立刻感到不适了;他也浑身一震。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几乎没抓住。 他几乎是立刻就退了出来。 “你——” 生涩又排斥的感觉,对他来说也很陌生。 难怪她一开始木木的;难怪她情动也一直准备不好。她根本…… 这是他完全没有设想到的可能性。 “怎么了。”见他倏地没了动静,她不解地问。 他停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你是第一次。” 为什么会这样?不,他并不在乎原因。只是他刚才说了多少放荡的话,做了多少放荡的动作,而她根本没经验。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她在怕,在虚张声势? 这并不是个问句。她也没做声,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怕了?” 她问出来也有点后悔;男人这个时候激不得;他没回答,但是她敏锐地感到他身上好像有股隐隐的愤怒。 果然他开口的时候带着一股怒气:“我怕什么。” 她安慰地在他手臂上摸了摸:“别怕。都什么年代了。不要你负责。” 她在胡说些什么。 他怎么能不负责。 他从始至终就只想对她一个人负责。 她也要对他负责。 他强忍着怒气,伸手去床头拿安全套。看到他的动作,她心一紧,知道是来真的了,不想看了,闭上眼睛。不过她仍然能听见所有一切细微的声音,包括那个铝箔包装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在耳边。 看她闭上眼睛侧过脸去,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他立刻心软。他刚才为什么要凶她?让她发发脾气他又不会怎么样。可是他凶了她一句,就后悔得快要疯了。 他想要补救:“要是疼就告诉我。” 她说:“没关系。我不怕疼的。” “你是第一次啊。第一次都会有点疼的。” 他在这方面真是和她听说的一样太温柔太体贴了。她反而又有点不开心。这又不是她专属的温柔,她为什么要愧疚于刚才的态度。 “然后呢。告诉你了然后呢。” 第153章 他可能没想到她这时候还要追问,愣一下道:“……我轻一点。” “要是轻一点还是疼呢。”她继续问,“就不做了吗。” 她噎他。箭在弦上了她还激将他,摆明了就是折磨他来取乐。 可是怎么办,他真的不舍得。 “你想我怎么办。”他俯下身来问她,“是你要我来爱你疼你的,你现在又不要了吗?” 是的。今天晚上是她邀请他的。她不打算抵赖。 他简直为她着了魔,被她折磨也不想放弃:“美娜。以后我来爱你疼你。好不好。好不好。” 她不抵赖,但也不想回答他这个不知道问过多少女人的问题。 不要和她置气。最后总是你输。一败涂地。 他做好保护措施,扶着她的膝盖向两边打开。 安全套也有润滑成分,但他进入的时候仍然感觉到她未经人事的那种青涩,始终不是很润滑。随着他慢慢的侵入,她觉得很涨,这就是发生在她身上,第一次的感觉吗——她不是没有看过这方面的描述,有些亲历者说得非常吓人,所以她早有心理准备,到了这一刻的时候让自己去想点别的什么,忽略掉正在发生的事情。 但真的不用她转移注意力,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她觉得有点怪。能感觉到他在进进出出,但是除去前面有点涨之外,她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的呀。这样也不错呀。她想。完全不疼,虽然也没有什么特别舒服的感觉,还不如他手指捻来捻去带给她的快感强烈。他很体贴,双手掌着她的腰,她基本上没用什么力,只要躺着等他结束就好啦。 也许他会觉得很快活吧。因为她听见他在闷哼,可能是难受也可能是愉悦的那种。 挺好。各有各的快乐。 就这样“做”了一会儿,她听见他的声音直发抖,好像也没了主意。 “怎么办。你一直准备不好。我……受不了了。” “没有呀,不疼的。”她喘着气,甚至有点欢乐,“就这样。挺好。”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配合着叫几声?毕竟他也挺辛苦的。 他突然俯下身来,直勾勾地看着她。她骇然地发现他眼睛怎么都红了,像燃着火一样。 “这样我不好。”他哑声道,“美娜,以后我来爱你疼你,好不好。” 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他不爱听的,他堵上了她的嘴,然后一挺腰—— 一阵撕裂的剧痛从她下身袭来——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刚才他根本就没有全部进来甚至可能只是进来了一点! 她算是很能忍得住疼的人了,打针抽血都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但这次是真的非常疼,而且毫无预警。如果是一把快刀把她劈成两半也就算了,这简直就是一把钝刀在割她。他喉底逸出一声非常满意的呻吟;而她“呜”地哀叹了一声,全身都绷紧了,放在他胸膛上的手指也蜷了起来,本能地将他往外推。 他是往外退了一点,可是立刻又狠狠地冲了进来,连床都在晃动,更何况是她。他每次都只退一点点就狠狠地往她身体里撞,好像舍不得出去一样。她忍着没说话,但全身都在发抖。她的腰仍然被他的双手禁锢着,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她只是挣扎了一下以示抗争,他就狠狠地将她一顿猛戳狠顶;她学乖了,百般忍耐,寄希望于他能够良心发现,但他还不满足,一下比一下更深入,一下比一下更用力,甚至箍着她的腰往下送,终于她忍不住了:“哎……有点疼。” 别说了,别说了,他也没办法。 是的。疼了告诉他也没什么用。 她简直要哭了:“真的,疼……” 以她的性格,不是疼到受不了不会求饶的。他真的让她疼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一种非常兴奋且疯狂的感觉,身体里的兽性全都被她这一刻的脆弱激发了出来。 他一边凶猛地冲撞,一边俯下身去亲她,将她的哀求都堵了起来。 她让他疼了那么久;他不过是让她疼一次。 他失了控。只想狠狠地欺负她,占有她;她总是这样,她太坏了,不是和他怄气,就是撩拨他不负责任,还老是激将他,捉弄他,折磨他,然后又不搭理他,自己一副特别委屈的模样。就在刚才他怕她疼,只进去了一点点,想等她准备好,忍得受不了了,她还兴高采烈地说挺好。 他说了不生气的,但是现在又真的很生气。 他也要折磨折磨她。 她见他不为所动,像疯了一样地一下重过一下,只得在他起伏耸动的身下断断续续地求他:“慢……慢一点……轻……轻……不要……不要全部在里面,好不好。像……像刚才那样……好不好……” 开什么玩笑。 这种求饶的方式听在他耳内只会令他情欲暴涨,更何况他的欲望被她温热紧窄的核心紧紧地吸吮裹绞着,他也控制不了。看起来好像是他失了控,其实还是因为她,他才无计可施,只能依着最原始的本能疯狂地律动,更深地埋在她身体里。 他有多爱她,就有多恨自己。 她当时叫他来爱她疼她,他就应该不顾一切回波士顿找她,和她做爱。他为什么要拒绝?叫她受了那么久的委屈。 如果那时没拒绝,现在她就不会这么疼。 她真的是让他又恨又怜爱,又疼又快乐。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狠狠地占有她,一次又一次地冲到她那美妙无比滑腻颤抖的最深处。他其实能听见她随着他的动作在短促地叫,可能在求饶。但他就是这么自私无耻,只管专心享受着与她契合的地方传来销魂的美妙,这蚀骨的极乐直达他的天灵盖,四肢百骸,乃至于灵魂深处,他被这种无上的快感驱使着,可能失神地乱说了一些下流话吓着了她,她嘤嘤地摇着头,伸手过来试图捂住他那张胡言乱语的嘴;他一把抓住,带着她的手就往两人契合处摸,叫她自己感受下,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她这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曾为她挡风遮雨,可是现在她遭受的风雨又全是他带来的,颠簸的就像是风雨中的一叶小舟,只能紧紧地抓着他,以免灭顶。而他心里想的是她校服衬衫下的白色胸衣,裸露在白色睡裙外的肌肤,自由之路上的她,玻璃穹顶下的她,还有现在未着片缕的她。 每一个她都是他的了,完完全全。 一番狂风暴雨过后,他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看着身下泫然欲泣的她,放慢了节奏,可是每一下仍然是很用力地顶到了最深处。他没完没了像疯魔了一样,意识涣散的她不理解——他的腰挺窄呀,怎么就那么有力可以一直动一直动呢,而她虽然没怎么出力,腰却已经快断了一般地酸疼。 她觉得她和床一样,都要散架了。 到了很后面她才感到了一丝乐趣。渐渐地她并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了,另外有一种酥麻的感觉升上来,她的叫声不再是一味地喊疼了,而是带了一股娇媚的味道,婉转又娇俏。他不管不顾她的死活,她也不管不顾地一直叫一直叫,又媚又嗲,和一开始是不一样的风情,他几乎把持不住,故意啧啧声地去吸她的舌头,淫靡地哑声道:“你叫得我好想射……” 这是他从来没有在床笫之间说过的话;他今天说了很多他以前从来没有说过的下流话;他这句赤裸到不能再赤裸的话挑逗得她的私处又是一紧一绞,他差一点就真的缴械了。她还天真地想,终于要结束了吗?虽然酥麻,可还是酸疼的感觉居多,已无力承受的她赶紧点头:“嗯!快点……” 他低下头猛地含住了她的胸脯,又狠狠地抽送起来;她原以为他是强弩之末了,没想到他说话不算话,一下接着一下,又深又狠,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只得继续受着;她是第一次,虽尝到了酥麻瘫软的美妙滋味,可毕竟前面太疼了,现在也没办法好好享受;她委屈极了,便死死地咬着牙不出声。 见她没声音了,他又来招惹她:“怎么不叫了?嗯?” 嗯也不管用;她呜咽:“你骗我……” 他脑中一片空白,顺着她的话问下去:“我骗你什么了……” 她娇声控诉:“你说我叫得你好想射的……” 明明看上去那么清冷缥缈,可是说起话来字字都在榨他绞他;他实在受不了了,又凶狠霸道地捣弄了几十下。最后一下不知道碰着了哪里,他剧烈地抖了一下,狠狠地抵在那里不动了。 随着他的低吼出声,她也失声尖叫了起来。 第62章 青蛙的呼吸 03 虽然万般不情愿,但为了她的安全着想,结束之后他还是很快地从她体内撤出来,处理了安全套,然后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蜷着侧躺在床上,身上卷着一条浴巾;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浴巾的一角,勉强地遮着私密部位,胸部不停地起伏。魂魄还在九天之外,仅余一缕幽思飘飘忽忽——他退出去之后,她双腿之间仍然有强烈的不适感,就好像他还在里面,凶狠地抵着她一样。她耳边似乎还能听得见他刚刚说的那些话以及最后喑沉沙哑的低吼,连胸脯和腰侧都仿佛还被他大力握着一般地发紧;他对她做的一切都烙在她身上,和原来再也不一样了。 第154章 危从安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喜欢身体接触的人,但贺美娜对他而言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从后面环抱着她,贴着她,和她如同双生婴儿一般地蜷在一起,密密麻麻地吻着她的头发,耳垂,颈窝,只觉得四肢百骸还有余韵未消,要千遍万遍地回味。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和她做爱。但刚才发生的一切不仅仅是肉体的契合,共赴云雨的极乐,还有灵魂的共鸣,夙愿得偿的狂喜,完全超出了他最贪婪最疯狂的想象。 他想问她疼不疼,又觉得这明知故问过于轻巧了;更是心驰神荡地想起她刚才满脸潮红,声声娇媚,末了还一本正经地控诉他的模样,实在令他又怜又爱,只想把她揉进身体里去,从此归于一体,不分你我。 她香汗淋漓,连头发都湿透了;她体质纤弱,又是第一次,还折腾了她半天,实在不该。他抽了几张纸巾替她擦了擦汗,正想说再帮她稍微清理一下私密部位,手刚伸过去就被她给坚决地阻止了,喘息着出声:“套子扔啦?” “嗯。” 他想叫她不要担心这些细枝末节,又听她的声音带着些遗憾:“本来还想看一看实物是什么样的。” 他明明知道她说这话不是故意挑逗,而是真的好奇,可是没来由地就小腹一紧,那里似乎又有抬头的趋势。 怎么回事? 他从来不会这样经不起挑逗,毫无节制…… 她甚至转过头来,礼貌地问他:“能不能打开一个我看看。” 他情不自禁地低了头去寻她的嘴;两片被他吸咬得红艳微肿的唇瓣令他有了更多的绮念,真想从这里或那里再把她一点点地吃下去:“别浪费。等会儿给你看。” 不知她是否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突然一把挡开他贴过来的脸,捂着嘴,低头打了个喷嚏;薄毯早在刚才激烈的床事中被他蹬到地上去了。 他翻身坐起—— “如果你要抽烟的话,把阳台门关好。”床一轻的同时,她又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外面风好大。” “什么?” “你不是要去阳台抽烟吗。”她背对着他,又紧了紧身上的浴巾,“把门关好。” “我不抽。”他奇怪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捡被子。” 说着他一把捞起薄毯,很亲热地说了一句:“我们一起盖。” 她想,也对。 刚才做的时候没遮没盖不要紧,反正也无暇旁想;做完了还赤身裸体躺在一张床上就有点尴尬了。怪不得他要先捡被子。 薄毯抖开,绛红旖旎,轻轻覆着这一对耳鬓厮磨的小儿女。犹如一对交颈鸳鸯栖息于红莲之下,他一只手臂自她颈下穿过,教她枕着;另一只搂着她的背上下轻扫,想要再温存一会儿,然后一起去清理。 她颈子里出了不少汗,他也出了薄薄一层汗,亲密之后还这样汗濡兮兮地抱在一起,贺美娜其实有点别扭。 况且她也实在不明白,他的动作明明比她激烈得多,出汗却比她少得多,这也太不公平了。她突然想起之前在邦克山纪念碑,登顶后她也是大汗淋漓,比起他脸不红气不喘的,狼狈多了。 她的身体确实不太适应剧烈运动。看来还是要多锻炼。 背上一凉,臂上一轻,危从安敏锐地感觉到被子和她都在悄无声息地滑开。 他有点难以相信:“你在干什么。” 她小声地说:“什么?没干什么呀。” “我开一盏小灯,好吗。” “好。” 危从安打开床头的台灯。她已经把薄毯全抢走了,从头包到脚,一片被角都没有给他留——刚才手手脚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现在抢起被子来倒是一流的灵活。 见他面露讶色,贺美娜亦觉得有些尴尬。她是有这个问题,素来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个被窝里。以前力达来她家玩都是各睡各的。和……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曾经同床共枕,但这一点他们也有共识。 “我不习惯和别人盖一床被子。”她的小脑袋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上方露出来,语气带着歉意,“一直都是这样。躺在一张床上也要自己睡自己的。” 她说:“壁橱里肯定还有被子。” 危从安故意忽略掉她话中细节,更加不去深想。 她在他面前这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本真,十分可贵,要好好珍惜。 “好好好。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他索性又帮她把被角掖掖紧,突然闷笑了一声。 贺美娜奇道:“你笑什么。”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额上一吻:“我笑自己好像在照顾美娜娃娃睡觉。” 他不想离开她,不想下床去拿毯子,只是从地上随便捞起一条浴袍搭在腰间。她看了一眼,从被底伸出一只手来扯。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她从被子里闷闷出声:“盖你自己的呀。” 他低头一看,果然是她的浴袍,折了两折的袖子里似乎还能嗅到她的体香。 眼见浴袍也要离他而去,危从安道:“看在我曾经请你吃薯条的份上,给我留一件吧。” 八百年前的事情他还耿耿于怀。贺美娜提醒道:“我先请你吃了马卡龙。” 原本普普通通的食物经过了刚才的情事之后都变得有点暧昧了。贺美娜顿时觉得自己不该随着他一起扯那么远。这时他偏偏又意味深长地会心一击:“我记得。很甜。” 她眼睛一瞪,把浴袍扯了下来;他也无所谓,面对着她,枕着手臂,换了个更舒服的侧躺姿势——他全身上下没有哪里她不能看。 她的视线从他的脸往下移,到了小腹又慌慌张张地往回走,然后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他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听声音是又恼了:“给你给你。”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和贺美娜预计的不太一样。听说的明明是温柔体贴沉默爽利,一开始也确实如此,可是后来下流话说个不停,就像囚禁了很久的野兽被放出笼了一般,又霸道又凶狠。她内心深处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他秉着“女士优先”的原则,先让她开心到了。 只是难免慨叹男女朋友和露水情缘得到的对待果然不同。 贺美娜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危从安重盖上浴袍,伸出手硬是把她给转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别背对着我。” “为什么。” “我要看着你。”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她反倒没意思起来,整个人朝被子里缩,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脸皮还挺厚的,大概是有经验所以不管什么话张口就来。她原以为自己有理论加持会很洒脱,但还是有点难以招架。 拿到了一份说明书,但每一步做出来的结果都和预期值大相径庭。这种偏差是她过去二十七年人生从来没有过的。在她设想中,事后他去抽烟,她就去洗澡,然后各回各家。现在他不动,她也不太好意思起来。 不对。 她走不了。内衣裤只怕还没有干…… 危从安见她两眼发直,知道她又在出神,伸手轻轻揽住了她:“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不抽烟吗?”她回过神来,伸出一根食指,勾了勾被角,露出下巴,“你有烟吗。” 是不是他临时出来,身上没带烟? “……我没带。”不能贴身抱着她,他已经有点空虚烦躁了,现在又找他要烟,在她心里他就是个烟鬼不成,“你怎么老找我要烟。” “也没有老找你要呀。”她想了想,垂下眼帘道,“加上现在,不就三次。” 他心内一怔,复又一荡。 原来她记得。 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校领导悄悄地请了丛静来观礼当做给危从安这位优秀毕业生的惊喜。他当然被蒙在鼓内,知道的时候丛静已经在教导主任的陪伴下,越过欢迎的人群,朝他走来了。 他愣在当场;旋即扭过头,转身就走。在校园里东游西荡了一会儿,他突然想抽支烟,就上了钟塔。 钟塔外面是一圈两米高的欧式铸铁围墙,根本拦不住已经一米八七的他,三下五除二就翻过去了。他心里烦躁得很,三步并作两步越过环绕着钟塔的玫瑰园圃,一口气冲到旋梯的顶端,又从直登铁梯攀上去,到了仅能容纳两三人的观景平台。 危从安抽烟是跟着戚家姐弟学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虽然很谨慎,还是让戚黛把话给套出来了。 戚具迩爱闯祸,也很愿意承担责任:“是我教的。和他们两个没关系。” 戚黛倒没有大发雷霆:“只要不违法,你们当然可以尝试。但是尝试过了,要有自律的态度,不要放任自流。人要掌控万物,而不是万物来控制人。明白吗。” 说的简单,但想要达到这种境界实在太难。戚黛病危的那段时间戚家姐弟抽得有点凶,危从安也被影响了,不慎被夏珊发现他换下来的校服里夹着半包烟还有一支火机。 第155章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向危峨告状;倒是他主动向父亲坦白了自己在抽烟。 危峨先是责备了儿子两句,然后说要抽就抽好一点的:“我抽了这么多年也没事。你有我的基因,怕什么。爸爸送你一支很好的火机。” 戚黛去世后,又抽得少了。 至于丛静,可能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抽烟。 “抽烟好玩吗。” 危从安吓了一跳,转身望去,身后空无一人;再往地上看,赫然发现直登铁梯的洞口那里露出半颗小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 紧接着,那双眼睛骨碌碌地一转,一把向日葵从洞口扔了上来。 他一时忘了把烟灭掉,怔怔地看着她。 贺美娜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又往上爬了一格,盯着他指间的香烟,好奇地问:“能给我一根嘛。” 她家没人抽烟,不知道香烟到底是什么样的;也不好为了这个去买一包来研究。 危从安如梦初醒,立刻摁熄了烟头,用手挥了挥烟雾好尽快散开。 见他不愿意给,她撇了撇嘴,继续吃力地往上爬。他向洞口走了一步,但最后还是停在那里没帮她。 费力地爬上来之后,贺美娜以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拍了拍裙上的灰,扶着腰喘了一会儿。 危从安看着满面通红的她,终于问了一句:“你——来找我的?” 明知故问。这上面还有别人吗:“是啊。就找你。” 她这么坦白,他反而有点尴尬,低头摸了摸外套口袋,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你怎么上来的。” “你怎么上来的,我就怎么上来的啊。” “你会翻墙?不怕摔了?” “再高的围墙都会有门。再难开的门都会有钥匙。”她一边回答,一边蹲下去把刚先扔上来的那把向日葵捡起来,抖了抖,顺了顺叶子和花瓣,“而我,恰好有钥匙。” 她自颈中扯出一把系在缎带末端的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就是这么巧,这个月轮到我们班做玫瑰园的清洁。” 他一直看着她的动作,见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整理好,双手递了过来,他立刻转身将视线投向远方:“你不已经是方块三了么。不用再讨好我了。我也不喜欢向日葵。” “每个毕业的学长学姐都收到了象征活力满满的向日葵。”她将花往他怀里一塞,“老师既然安排我向你献花,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得把花送到。你要实在不喜欢,就把它带下去扔掉好了。” 她说:“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她可是老师布置的每项任务都会好好完成的好学生。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追到这里来。 她嘟哝:“市花都不喜欢。真是难伺候。” 他听她的口吻不太开心,不悦地反问:“给我献花,很委屈你么?” 她居然很快地“嗯”了一声作为肯定回答:“我本来想和顾家琪换一换。可是她不肯。还说谁叫我抢了她的方块三,她就抢我的小鬼。” 他吃惊地看着她。可能因为他早就知道,所以她倒是不避讳在他面前袒露心声。 不过她的伤心和遗憾好像也不是很深刻;因为下一秒她就双手撑着栏杆,发出大大的感叹:“哇,这上面可以看到整个学校,好漂亮。” “你没上来过?” “老师说不可以上来,很危险。” “那你又上来?” “你在这里啊。”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着她:“那我现在下去。你下不下去。” 他就这么喜欢抬杠啊。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到另一边去,自顾自地欣赏着校园风光。他又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也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风吹着少男少女的衣袂,翩飞如蝶;校园南侧的圆顶建筑是正在举行毕业典礼的大礼堂,礼堂前方的草地上,隐约有欢声笑语随风传上云霄,是毕业生正在和他们的家人,朋友,学弟学妹们,合影,聊天,告别。 危从安耳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头——她靠着栏杆,正在剥糖。 “其实我也是因为有点尴尬才跑掉的。他们说我跟丛老师的一个学生的名字一模一样,要我去向丛老师问好,拍张合照留念。怎么可能呢,肯定是同名同姓呀。我作文那么差。” 她把糖放进嘴里。 危从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心突然狂跳不止,恍惚地问:“你在吃什么。” “奶糖。”她脸颊鼓鼓地说,“很好吃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奶糖丢给他:“请你吃。” 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然后摊开掌心——他只看了一眼那颗糖,又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贺美娜本来觉得危从安有点可憎,现在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了。可憎是因为敬爱的丛静老师被他当众甩在礼堂前,虽然很多人来安慰她,又说了许多恭维的话,她也笑着说没事,好脾气地一一回应着大小读者,但眼圈分明红了;可怜是因为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这里抽烟,看起来心情也颇为糟糕。 明明生得很高大,可他分明就是个没吃到糖所以闹别扭的小孩子。 因为不能给心上人献花,她也不太开心;吃点糖会好些的。 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奶糖,走过来,和另外一颗糖一起并排放在他掌心。 “都给你。我下去了。” 她小心地走至洞口,准备下去—— “贺美娜。” 他在她背后叫住了她。她不解地转过身来。 “做个鬼脸来看看。”见她眉毛鼻子皱在一起要拒绝,他立刻道,“不然我就把花扔在这里。” 他不会的。 她刚才注意到,他把摁熄的烟头好好地装回烟盒了,没有随便扔地上。 其实——他不坏。 贺美娜两只手捏着脸颊,做了一个非常非常丑,绝对认不出来的鬼脸;然后就小心翼翼地爬下去了。 他看着她紧紧地抓着扶手小心地往下挪,直至消失在洞口。 过了一会儿,她的脑袋又忽地冒了出来。 危从安正靠着栏杆仔细地端详那颗奶糖;见她又回来了,立刻将手藏到背后。 “学长,少抽点烟吧。”她一本正经地科普,“烟盒上都有画——抽烟会烂牙,阳痿,还会死得早。” 他眼睛一瞪;感觉他要生气了,她赶紧往下溜,谁知还差两级,脚下一滑就摔了下去。 还好还好,并不高,摔得不太疼,就是有点狼狈。 危从安的脸出现在洞口,正好看见她整个人坐在地上,欲哭无泪的样子。她一抬头看见他伸出一条长腿,好像要下来,赶紧爬起身一骨碌跑了。 他怀疑她下旋梯的时候跑掉了一只鞋子。因为他听见她哎哎哎地叫了几声:“鞋,鞋,我的鞋……” 真是跑得比鞋还快。 之后直到他出国,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在飞往波士顿的航班上,吃掉了那三颗奶糖。 他没有烂牙。没有阳痿。他饮食健康,有良好的运动习惯,年年体检,如果这样还死得早,那就是命。 因为童年的经历,其实他把自身的生老病死看得很淡。 但是现在他突然不这么想了。 他要好好活着。 “我戒。你戒不戒?” 她看着他,眼睛疑惑地眨了眨。怎么又开始抬杠了? “随便。”她慢吞吞地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如果实在想试试,我叫前台送一包上来。” “不要了。”她摇摇头,“我就是好奇。” “你什么都好奇。” 对呀。她就是什么都好奇。 她朝床边挪了挪,从被底伸出一截手臂,在床头柜上摸索。 “要什么。”他也靠了过来,从后面抱住她,“ 你别动,小心掉下去。我帮你拿。” “手机。看下时间。” “应该零点过了。” 他的手臂比较长,够着了她的手机,递给她;贺美娜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他替她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角,然后去拿自己的手机,在她面前摁亮了屏幕。 零点过七分。 同时屏幕上还显示有八个未接来电。危从安从背后环抱着裹成一条锦鲤的贺美娜,翻看了一下通话记录,除去一个是张家奇,另外七个是危超凡打来,schat上也是一溜他的留言,问哥哥去哪里了:“哥,怎么我一觉醒来你人没了?你不是做事这么没交待的人,你去哪里了至少和我说一声吧,我都担心死了!你安全吗?你再不回复我就要打电话给爸妈了!!!!!” 这一对临时决定出来幽会的小儿女,一路上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和猜对方的心思,都没顾得上和家人报备。 以危超凡的性格,一觉醒来发现哥哥不见了估计会害怕,是他疏忽了。 危从安抱着娇滴滴的美人儿,在那一连串的感叹号下面回复:“今晚不回了。我很好。不要担心。你关好门窗,早点睡。如果实在害怕,就打电话叫庹叔来接你。” 第156章 谁知危超凡正坐立不安地等哥哥的消息,一见他回复了,立刻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这个电话几乎是瞬间就接通了,像是误接更多一些——危超凡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只听见哥哥那边传来一声女性的尖叫,然后镜头一阵晃动,几声震响,对着了一面墙;不对,好像是天花板;紧接着一片漆黑。 哥哥的声音是抑制不住的愤怒:“危超凡,你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啊我我我只是拨了个电话——”危超凡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先委屈还是先激动,语无伦次起来,“我我我就是想打个视频电话确认你安全。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没看见。我只听见有人叫了一声,我不认识那声音,完全不认识。” 哥哥那边很沉默;危超凡耳朵使劲儿贴着手机,能听见哥哥很温柔很小声地在安慰:“没事。没事。别怕。别怕。” 危超凡的心都要化了——他从来没有听哥哥用这么柔软多情的语调哄过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他说话的语气仍然不善:“挂了。” “等一下等一下!哥!我真不是故意,我是真担心你。”危超凡知道自己八成是搞砸了哥哥的约会,拼命地想合理化自己的鲁莽行为,“……你们都不和我说,其实我知道。前几年妈妈被绑架过。是哥你救了她。” 他声音低了下去:“要是我失联了,出事了,哥你肯定会来救我。要是你失联了,出事了,我……谁来救你啊。” 这次哥哥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变得温和了许多:“好了。我不会有事。你放心。快睡吧。” 危从安把电话挂了。 没想到危超凡这个小家伙打字这么快,锁屏前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 “诗韵姐????” 她叫起来很像尚诗韵吗?贺美娜回忆了一下尚诗韵的声音。或者高频女声都相似?她有心问问危从安,又觉得过于好奇,不太合适。 危从安摁熄了屏幕,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又来抱她:“吓到了?” 确实有点惊悚。她是眼睁睁看着危从安打完那行回复之后点击了发送;然后他换了个姿势,俯下身来想吻她的颈窝;意乱情迷中,仍握着手机的大拇指不小心误接了危超凡的视频电话。 一张圆瞪着双眼的大脸突然填满了手机屏幕;贺美娜吓得本能地尖叫一声,往被子里一缩。危从安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中电话飞了出去,在地板上弹了两下,终于趴在那里不动了。他哪里顾得上手机,一边骂弟弟胡闹,一边安慰她别怕。挂了之后又继续对她解释:“没事。不是外人。他就是我弟弟危超凡,小凡。这个孩子啊,做事慌里慌张也就算了,说话完全没个分寸。你别听他的。” 贺美娜听他在那里颠倒黑白,忍不住嗔道:“明明是你接错了,还怪你弟弟?” “那我为什么会接错了。”他又去吻她的颈窝,“嗯?” “都是汗,别……”她仍然听不得他上扬尾音的“嗯”,俏脸一热,不自觉地躲了一下:“有家人牵挂你,挺好的。” 危从安觉得她说的极是。不知道她向父母报备了没有? “你的手机没电了;要不,用我的手机给叔叔阿姨打个电话?” 叔叔阿姨?贺美娜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她的爸爸妈妈。 她是要和妈妈联系一下。不过用他的手机?开什么玩笑。 “不用。他们已经睡了。” “那……去洗一下?”她好像很喜欢那个花里胡哨的按摩浴缸。他们可以一起泡一会儿。 他一说清理,贺美娜立刻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黏黏的。尤其是双腿之间的不适感,实在令人无法忽视:“你先去吧。我还想躺一会儿。” “我陪你。” “不要了。你靠得太近,我不舒服。”她想着这里会不会有充电器,待会去起居室找找,八成妈妈也打电话了,要是联系不上她非得急死,“你先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这是被嫌弃了? 还是她生气了,因为危超凡那小子乱说话? 危从安那一侧半天没动静;很过了一会儿,她都准备转过头去看看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一个吻落在她的耳垂上。 他揉了揉她的肩头,轻声道:“别胡思乱想。我先去洗了。很快。等我。” 床一轻,她听见他翻身下地,捡起浴袍穿上,走向浴室;浴室门打开又关上,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 贺美娜并没有胡思乱想。只是现在开着灯,不想在他面前赤身裸体而已。见他进了浴室,她迅速地坐了起来,套上浴袍,紧紧地拉拢两片衣襟,下床。一站起来她才觉得腿有点抖,不过还可以忍受,也可以站稳。她系好浴袍带子,转身弯下腰去整理床单。 刚才他戴套的时候她悄悄地在身下垫了浴巾——还好,虽然疼但是没有流血,没有弄到浴巾或者床品上。她很是松了一口气。她的生理知识并不匮乏,知道并不是所有人的第一次都会流血。但是当她抽了两张纸巾擦拭黏答答的私处的时候发现纸巾上有一点褐色血迹,再低头一看,大腿内侧也有,不多。 她怔了一下,也很快就接受了。 她强忍着双腿之间的那种不适感,去起居室找充电器。 因为心里惦记着她,危从安洗得很快;等他擦着头发推开浴室门出来,惊见薄毯滑落了一半在地上,卧室空无一人。 他的心咯噔一下,全身血液流向脚底,整个人都不好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她果然生气了。她叫他去洗澡,然后借机走了。 起居室那边有隐隐的灯光透过来。 他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冲过去“砰”地一声向两边使劲推开卧室通往起居室的门:“美娜!” “我在这里。” 平静而自然的回应,将他慌张无措的喊声接了个满怀。在隔开起居室和书房的屏风后面,伸出来一只小手朝他摆了摆。 她的镇定将他的慌张衬托得好傻。 但是傻不傻不重要。她没走,这最重要。 他脚步虚浮地走过去,就像沙漠中饥渴交加的旅人突然看见了绿洲,不管是不是海市蜃楼,先奔过去一把揽入怀中:“这就是你想一个人待会儿?美娜,你可以捉弄我,激将我,但是别吓唬我,好不好?” “怎么了?”他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她确实偏瘦,但抱这么紧也是会喘不过气的呀,“我在找充电器。到处都没有,我想书房也许有。” 他没有松开她,反手去书桌上按了一下。原来书桌侧面有一个usb接口的标记,弹出来里面是一条多接口充电线。 “你需要什么,告诉我,我拿来给你。”他说,“你对这里不熟悉。” 也是,他对于开房比较有经验。 危从安看着贺美娜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当她开始点击屏幕上的图标时稍稍侧了侧身,他便礼貌地将脸偏了过去。 终是觉得自己挺傻,他垂下眼帘,笑了一声:“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第63章 青蛙的呼吸 04 终是觉得自己挺傻,他垂下眼帘,笑了一声:“我还以为……” 她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好奇地看着他:“以为什么。” 他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明明就有什么。” 他揉了一揉她的头顶:“别好奇,看你的手机去。叔叔阿姨该急死了。” “他们可以等等。以为什么。快告诉我。”她愈发感兴趣了,“以为我跑了?可是我为什么要跑呢?而且是衣服不换,鞋子不穿,连夜跑掉这么大的脾气?” 她想了想,继续分析:“因为你说下流话?因为你弄得我太疼了?因为叫你快点的时候你没有停?因为我叫起来像你的前度——” 胡说什么呢? 他低下头猛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刚才躺在他身边的时候还那么害羞,只肯露出一双眼睛柔情似水地望着他,一穿上衣服就什么都敢说;反倒叫他想起在玻璃穹顶下,她也是这样一直追问。 不一样。现在他被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可以抱她亲她了。 一双手臂在她背上越收越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一般。明明是为了堵着她的嘴免得她越说越不像话,却不意外地再一次沉溺在她的芬芳甜蜜里。他双眼微阖,缱绻地碾磨着她柔软的唇瓣,在她因为喘不过气不得不张开嘴呼吸的时候,他的舌头迫不及待地滑了进去,缠住她无处可躲的舌头,也锁住了彼此。 他就是要和她黏黏糊糊地纠缠在一起,任何人或事,大小风波,都别想分开他们。 她的一双手也慢慢地朝上移,抱住了他——她真的很喜欢他多情又缠绵的吻,也很满意自己用全部技巧去回吻时,他激动又热烈的反应。 两个人贴的太紧了。当他有点难受地挪动了一下双腿,又狠狠地顶了她的小腹一下时,她马上明白过来。 第157章 因为这个教科书一般完美的吻,他兴奋了。 可见她在这方面也还是有些天分的。 他吻着她的同时,双臂一使劲儿,把她抱到书桌边上坐好。一条窄腰老实不客气地挤进双腿中间——这个高度非常合适。 一想到可以在这么正经的地方抱着她,教她两条腿缠在他腰上,一边接吻一边做爱,他整个人愈发地兴奋起来,下身涨得不行,都有点疼了。 她不是想看实物么。等一下。他马上去拿。 急切中他一把抓住了她浴袍的带子,也抓住了自己仅剩的那一点理智。 她初经人事,现在想不想做还是个问题;更何况是在冰凉坚硬的桌子上?他是不是太冲动太自私了?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舌头,稍稍地离开了她的身体,想要冷静一下。贺美娜压根儿不知道就这么一个吻他脑袋里转过了多少疯狂又下流的念头,只单纯地以为这个吻结束了。 等两个人喘息稍平,她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肩膀。 “好了好了,不和你闹着玩儿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不告而别,一走了之;不喜欢避而不见,不闻不问。”她温柔地说,“所以我不会这样做。” 闻言危从安心中大大地一震,方才那些情欲念头倏地都散了,褐色大眼定定地看着她。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温柔地看着他。 隔着一扇门的小女孩对小男孩说:“别哭了。你吃糖呀。很好吃的。” 树林里的学妹对学长说:“你脖子上有一只虫子。别动别动。我帮你抓走它。” 钟塔上的少女对少男说:“奶糖。很好吃的。请你吃。” 自由之路上的女人对男人说:“有很多很多科学家会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到时候你就不用怕医院了。” 现在她对他说:“我不会离开你。” 对贺美娜来说,坦白所思所想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听在危从安耳内却是剖白心迹无疑。 他绝不是一个懦弱的男人。相反无论是家人,同事,对手,同学,朋友,只要认识他的人都一致认为,工作中果决凌厉,生活中冷静自律的他,是近乎完美的成年男性。 但是面对着心爱的女孩子,明明更应该展现出所有优秀品质以求得青睐,他却再一再二地说了出来——讨厌医院;害怕分离。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并不怕在她面前一再暴露软肋。因为从他第一次隔着门说“我会很乖,别不要我”,而她丢给了他一颗奶糖开始,他每一次的害怕,厌倦,失望,都能被她治愈。 一颗奶糖,一个手势,一句承诺,是她亲手为他披上的铠甲。 她的存在,就是他的药。 “说下流话其实很有情趣。第一次疼了以后应该不会疼了。”她摸了摸他的脸,继续道,“就是——对我也能温柔一点就更好啦。” 危从安沉浸在终于得到那句承诺的狂喜中,竟没有注意她这句话的微妙之处。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怪不得他一直想把她揉进身体里。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体。 她终于是绿洲,不再是蜃楼。 “好了,让我看看手机。” 被他紧紧地抱了好久,她示意他该松开了。 “你看你的。我不偷看。”他没有放手,眷恋地抱着她,“让我也充会儿电,好吗。” 咦,刚刚还说什么都听她的。可见也就只是说说。 贺美娜实在拿他没办法,心想他可能也是需要休息一会儿,可是去床上躺着不是更好吗?何苦来抱着她?她还没顾得上洗澡,和刚冲完凉浑身清爽的他相比,实在腻得很。可是他好像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只好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两只手绕到他脖子后面去操作手机。 下巴搁在他结实的肩头,看手机的同时还能闻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味道,她很喜欢。 果然十一点半的时候妈妈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十一点四十分力达也给她打了一个电话,三分钟后力达在schat上留了言。 “阿姨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她说你今天晚上吃了一顿很憋气的饭,在家待了一会儿就跑出去了,现在电话关机。” “我说你来找我聊天,聊得太晚,已经睡了。”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但我相信你不会因为不开心就去涉险,做傻事;而且你给过我电话,说你安全。这次我就替你打掩护了。” “美娜,你真的安全吗?看到消息好歹给我回个话。” 贺美娜赶紧给钱力达回了一个亲亲的表情:“谢谢亲爱的。我很安全。” 钱力达很快地回复:“方便接电话吗。” “唔……不太方便。” “你给我吃过最好吃的水果糖是什么味道的。” “西瓜。”天哪,幸好她做过这场梦,否则真的不记得,“我们还掉了一颗糖在床上,怎么都找不到。实话告诉你,其实是我偷偷吃了。” 钱力达再发过来的消息就有点生气了:“吃了就吃了吧!你真的担心死我了!是不是手机没电了?找到充电的地方了?你还好吧?” “好。联系上你我就不担心了。回去后注意别穿帮。晚安。” 过了一会儿,钱力达又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你说你和月亮在一起,倒让我想起来,曾经在你的schat上看到过这么一个人,他的头像是黑色夜空中的月亮。那时候你的头像是美少女战士。” 贺美娜心一惊。 力达的记忆力太好了!力达太聪明了! 她不想撒谎,也不想承认;善解人意的钱力达没有点破那个人的名字:“我们美娜这么可爱,无论是天上的月亮,人间的月亮,真的月亮,假的月亮,都不会有坏心思,对不对。” 贺美娜想了想,回复。 “月亮很好;月辉很好;都很好。力达晚安;毛毛晚安;快晚安。” 回复完力达的消息,她突然问危从安:“哎。你不怕也有人给我视频电话,然后把你给拍进去了吗。” “不怕。你聊完了没有。”她身上有点凉;他想去床上盖着被子抱抱亲亲。 她故意又磨蹭了一会儿;他的肩膀枕起来真的很舒服,她想多枕一会儿。 她甚至有股冲动,想在月亮的耳边吹口气,好教他从此真的百依百顺。 又过了数十秒,她移开下巴:“聊完啦。” 他一使劲又把她抱了起来。贺美娜一声惊呼,两条长腿不由自主地缠住了他的腰。 “你干嘛?” “抱你回房间。” 贺美娜不惯被这样对待,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不能自主活动。她下意识地推了他一下:“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脚不沾地的习俗应该指的是一整晚都抱着,因为她真的太喜欢跑出他的视线之外了。危从安突然朝下望去,扫过他们身体接触的部位。 在她挣扎的过程中,浴袍下摆朝两边撩开,露出了—— 她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捂自己的私处还是捂他的眼睛:“别看!” 她全身上下,从外到内,他都摸遍了,去遍了,现在还不让他看? “你那里是不是红了……”他索性把她重新放回书桌上,将浴袍下摆往两边扯得更开,“过敏了?” “不是过敏,你——哎呀。”她实在受不了了,并拢双腿,拉好衣摆,滑下书桌,落荒而逃,“我去洗澡。” 她的手机还亮着。他没看,伸手帮她锁了屏,笑着跟在她身后;她见到地上映出两人的影子,知道他一直跟着呢,赶紧走进浴室,将门在他面前砰地一声拉上。 他摸了摸险些被撞到的鼻子,额头轻轻地抵着浴室的门,眼中笑意愈深。 她会打开这扇门。 她会打开每扇门。 就算叫起来像你的前度,我也不在意。 或许,你在意? 那我也无所谓。 这么有趣,新奇又快乐的一个晚上,她不想闹意气。 贺美娜脱下浴袍,在浴室的灯光下仔细检查了一回。怪不得她感觉小腹和耻骨中间有点疼,确实红了一片,但不是过敏,纯粹是毛发摩擦和身体撞击所致。 一念及此,她又想起刚才他压在她身上,箍着她的腰,狠狠撞她的情景。 虽然不太温柔,但她很喜欢他在做爱的时候所展示出来的,结实的身体和充沛的力量。 还有最后那一点点脆弱,让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紧紧地抱住他,直到地老天荒。 她走进淋浴间,好好地洗了个澡。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珠喷洒在她的头顶,顺着额头,鼻尖,下巴,脖子,锁骨,胸脯,小腹,大腿,膝盖,小腿,脚踝,脚背,一直蜿蜒到脚趾——热水带走了所有疲累,全身都说不出地熨帖。 出完汗洗个澡,真的很舒服。 贺美娜看过一些报道。据说只有不超过三分之一的女性能在男性的抽插运动中感到高潮。她不知道这个数据是否属实,有无统计学意义,但刚才做到后半段的时候她确实感到了一波波的愉悦,一直到最后,不知道他顶到了哪里,她身体深处传来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快感,但是转瞬即逝,她没抓住。 第158章 她隐隐觉得那并不是终点,应该可以更开心一点。 等她洗完澡出来,吹头发的时候才发现他把浴巾大象拿过来放在了兔子旁边,还把眼镜架在了象鼻上面。她一边吹头发,一边看着依偎在一起的大象和兔子,觉得还挺可爱的。 不过也就只有可爱而已。 吹完头发,她一时好奇,试着戴了一下他的眼镜,果然度数不深。 她放下眼镜,想要去看看衣服晾干的程度时又发现了新大陆——他怎么把他的内裤晾在了她的旁边呢? 他也有洗澡的时候顺手洗贴身衣物的这个习惯么?这么家常的习惯,不太像他。 她伸手将两人的衣物分得开开的,才推门出去。没想到他就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笑着过来把她打横抱起,一直送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在她额上浅浅地吻了一下。 但他没有跟着上床,而是转身去了起居室;贺美娜被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给弄懵了,躺了一下又起身——刚洗完澡,她想喝一点热热的水。 这时危从安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杯热水:“要不要喝点水。” 他还真挺知冷知热的。她双手接过:“谢谢。”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一口气喝了半杯。 “不喝了?” “嗯。” 他也有点渴,于是很自然地接过来把剩下的半杯都喝了,然后在她身边躺下,隔着被子依偎着她。她看他确实没有盖的,想了想,把薄毯朝他那边打开了一个角。他心领神会,立刻就钻了进来,抱着她不撒手。 “累不累。” “还好。” 他嗅了嗅她的发丝,又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喃喃地说:“想睡了吗。要我关灯吗。” “等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明明挺累,洗完澡后却没什么睡意,甚至有点精神奕奕。枕着他的臂弯,她突然想到什么,抬起脸朝他望去,“我想喝香槟。” 她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浴室。 他低下头来问她:“想喝点酒好睡觉?” “嗯。” “除了酒,想不想吃点什么。这里宵夜还可以。” “你要吃吗。” 他唯一想吃的现在就躺在他身边。他摇摇头:“如果你饿了,我陪你吃一点。或者我叫他们送点水果过来。” “我只想喝点酒,别的什么都不要。” “好。” 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替她掖好被角,去了浴室。 过了一分来钟,浴室里传来砰地一声;又过了一会儿,他拿着打开的香槟和两个香槟杯出现在浴室门口。 “要把浴室的灯关掉么。” 贺美娜翻身爬起,跪在床上,高兴得拍了下手掌:“不用。快来快来。” 危从安脚步轻快地走了回来,将香槟放于地毯上,在床边与她相对而坐。这一刻两人倒像是偷酒喝的小孩子,别说讲话了,就连呼吸的声音也放轻,专心听着香槟倒进杯子的汩汩声,气泡从杯底升上来的滋滋声,还有很轻微的毕剥毕剥,那是杯壁上的气泡破裂的声音。 “是你喜欢的粉红色。” 她什么时候喜欢粉红色了? 贺美娜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凑得更近,与她轻轻地碰了下杯,同时手臂突然绕了过来,勾着她的手臂,很自然地举杯至唇前一饮而尽。 她一愣——今天晚上他又是订蜜月套房,又是抱她进屋,又是喝交杯酒,实在浪漫,怪不得讨女孩子喜欢。 不得不说,被这样温柔以待,她也很开心。 她亦趋身过去,抿住杯沿,倾着酒杯,湿了湿嘴唇。 也不知道是错觉或者怎样,这一杯下去,他的脸颊好像变红了一些。 他喝酒上脸么? 她记忆中好像不是这样。 她抽回手臂,浅浅地饮了一口:“好喝。”然后也一饮而尽。 他替她又倒了一杯,抬起眼来望着她皎洁的脸庞:“你酒量怎么样。” 酒精能将一切情绪放大;她本来就很开心,此刻更是得意得很,于是俏皮地眨了下眼睛:“一瓶红酒没问题。你呢。” “看和谁喝。”他以手支颐,将声音放得很低很轻,但很清晰,“和不喜欢的人应酬,很快就会醉。” 她好奇地追问:“和喜欢的人一起喝呢。” 他深深地看着她:“醉得更快。” “你现在喝酒,早上怎么开车回去?” “酒醒了再走。” “你不用上班么。” “明天周末。” 贺美娜想了想,笑:“不用上班,我竟然过得连周几都记不住。明明才回来了不到半个月,却好像已经待业了好几年。” 说话间,她第二杯也喝完了。危从安看了看空杯,又看了看她,有心劝她喝慢点,又怕她在兴头上不开心,只得委婉道:“美娜,是你喝酒,还是酒喝你呢。” 贺美娜也意识到自己喝的有点快,虽然这香槟甜蜜浓郁,但毕竟是酒精饮品,她怕喝急了又引起胃疼,便道:“要不,我们边喝边聊天吧。” “我们不是正在聊天么。” 她又眨了眨眼睛:“是吗?是我们聊天还是天聊我们呢。” 他不禁笑了起来。 “好。”他轻轻放下酒杯,“听说我的问题你都有答案。那我来问一个。” 他总是不好好穿浴袍,此刻随着趋身过来附耳的动作更是衣襟大敞,从锁骨到胸膛到小腹都若隐若现。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美好的身体,竟一时没跟上他的问题,等明白过来时,一口酒差点喷了。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 或者深夜就该讨论深夜话题? “你再这样瞪着我,眼珠子就要掉下来了。”他故意伸出手,放在她的脸颊下面,做了个接住的手势。 她刚才并不是很享受;固然有第一次的原因,更多还是他不够体贴。 他想知道她的需求和喜好。 贺美娜把他的手推开,叹了一口气:“已经睡不着了,说点开心的话题不好吗。” 危从安先是“嗯”了一声,立马反应过来,眉毛刚刚扬起,她已经设下规矩:“反正天亮之前谁也不准说让对方不开心的话。” 这倒是有趣。他故意追加一道约束:“如果说了呢。得有个奖惩机制。” 她想了想,直起上身在房间里张望了一圈,突然灵感一现:“那个——” 她想自己没有说清楚,正要补充时,他已经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起身把装着干果的水晶碗拿了过来。 她拈起一颗莲子:“谁让对方不开心了,就罚吃莲子心。” 他抱着她,柔声道:“这都是有美好寓意的,莲子心应该已经去掉了。” “让我看看。”她窝在他怀里,小心地剥开一颗鲜莲子,捧在手心,举到他面前示意,“你看,有莲子心哦。” “两个人结合在一起,怎么可能都是甜的呢。甜中有苦,苦中有甜,才是人生常态么。” 危从安的视线从莲子又转移到她脸上:“你真的有一瓶红酒的酒量?才喝了两杯就像醉了,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贺美娜把莲子扔回碗里,拍了拍手:“你这么清醒,那你先说。” “好。我先说。”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她,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发丝,轻声道,“我现在就很开心。非常开心。” 闻言,贺美娜心中不由自主地一荡。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挺会撩人,撩得她心花怒放。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仍有湿意;又摸了摸下巴,有胡茬冒了出来。 他稍微移开了一点:“别扎着你。” “没关系。”她命令,“过来。” 她仰起脸,在他凑过来的面颊上轻轻一啄。这是她第二次主动献吻,他整个人都差点被那甜蜜又热情的双唇融化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这是奖励么。” “对呀。奖励你这么会说话。” 他抱着她,兴冲冲道:“轮到你了。” “唔……最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我学会开车了。而且还开得不错。” 他吻了吻她的额角:“这个不算。刚才已经说过了。” “我说过了?” 他又在她眉梢轻啄了一下:“还有呢。” “学会了做披萨和手工面条。” 他继续往下亲着她的眼角:“这个也说过了。” “也说过了?” 再往下是面颊:“看来只要是学习都会让你快乐。” “对呀。” 他又转过去咬她的耳垂:“那今天晚上呢,有没有学到什么。” 他总是想往深夜话题上转。她想了想,点头坦承:“有。” 他突然一把搂紧了她的腰,教她正面贴着他,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嘴唇对着嘴唇,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那刚才为什么暗示你不开心。”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也太狡猾了:“好。开心。开心还不行吗。” 第159章 不行。远远不行。 他埋头吸吮她的颈窝的时候她有点痒,可是又很喜欢这种酥酥麻麻的碰触。等他抬起头来时,她觉得他的脸似乎更红了。 他实在是憋得难受,于是转移话题:“既然有了驾照,那你搬家是自己开车么。” “没有欸。第一次是老张和老纪来接我。第二次是房东太太来接我,她还特地沿着查尔斯河畔开了一圈,风景真好。” “那时候樱花开了没有。五月初的查尔斯河畔,樱花很美。” “没呢。”她好似想到了什么,后背一直,离开了他的怀抱,支着下颌,笑嘻嘻地看着他,“是不是带女朋友去看过呀。”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回答,她又笑嘻嘻地问:“还有纽约的女神像,华盛顿的白宫,奥兰多的迪士尼,环球影城,拉斯维加斯的极光之旅,是不是都去过啦?” 他知道这方面的问题不可能回避;但没有想过今天晚上就会涉及。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用很小但很兴奋的声音继续追问:“是不是在每个景点的酒店……都做过?” 他脑袋嗡地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居然真的又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他本来想她可能是吃醋发大小姐脾气,但连这种问题都能问出来他不知道她的心到底在想什么。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在水晶碗里拨来拨去,拈了几颗莲子扣在手心里,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莲子扔回碗里。 “是。”他不想骗她。也不会骗她。 她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狡黠表情;他盯着她的眼睛:“我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惹你不开心?美娜,我——” 她奇怪地看着他:“没有啊。不然就罚你吃莲子心了。我是真的羡慕。恋人就应该在感情很好的时候到处去玩玩逛逛,吃吃买买。如果冒犯到了你或者你的前度,我就不问了。对不起啦。” “没有冒犯。”明明是在道歉,可她这话说的他愈发不舒服,还要忍着气讨好她,“那你想去哪玩玩逛逛,吃吃买买。” 她好像没听见,枕着自己的手臂,凝视着香槟杯里的粉红色液体,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暧昧微笑,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尽量平心静气地又问了一遍:“美娜,你想去哪里。告诉我。我来安排。” 他确定她听见了,因为她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就又转过头去看杯壁上的气泡:“什么?我哪里也不想去呀。” 她全副身心都在想,他对女朋友真的挺不错:“不愧是宝贝。全格陵看着长大的宝贝。” “对喜欢的女孩子也像宝贝一样地疼爱着;哪怕分手了,也会一直视若珍宝。” 如果换了别人,说出第一个“宝贝”的时候危从安就已经翻脸了。因为是她,所以才没发作,听了下去。结果发现要不是今天从她口中说出,他都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这两个字更令人抓狂的话,反而衬得这两个字相当地温和无害。 他气得一连剥了几颗莲子,朝她摊开手心,语气生硬:“吃吧。你立的规矩。” 她怔怔地看着躺在他手心的五六颗墨绿色胚芽,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想起——哎呀。刚才一时没注意,说了他最不喜欢的两个字。 不仅如此,估计其他的一些话也不中听。 “sorry。是我说错话。我吃。” 她将头发挽到耳后,刚凑过去,他就心软地抽回手:“算了。太苦了。” 他把莲子心往碗里一扔;她“哎”了一声表示埋怨:“你的动作也太快了吧。这让我怎么找嘛。” 她把水晶碗抱在怀里,小心地将果子拨来拨去,找到一颗就放在手心。 “别找了。”他没想到她这么认真,立刻阻止;她却把他的手打开,背过身,凑到灯下去仔细地找。她较起劲来他根本劝不动,更不敢劝;只能眼睁睁地看她把莲子心都找了出来,一颗颗在手心摆好。 他后悔莫及,无计可施,只能认错:“我错了。别吃,好不好。” “不好。” 愿赌服输。 她仰起头,一气将莲子心都拍进口里,捂着嘴,很文静地咀嚼着;嚼着嚼着,她突然指了指着他的袖子:“给我。”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自己袖子上还粘着一颗。他大脑一片空白地拈起来放在手心。她喝了一口酒漱口,膝行过来,轻轻地握着他的手指,温热的舌尖在掌心轻轻一卷,复又仰起脸,调皮地给他展示粘在舌尖上的那颗莲子心。 他心疼得都要碎掉了,立刻扑上去想要吸她的舌头。但她已经抿着嘴笑嘻嘻地往回一缩,又将手中残酒一饮而尽。 “我小时候吃过好多中药。不怕苦。上当了吧。” 他拿她简直没有办法,只能扣着她的肩头,把她一把拽过来,狠狠地吻了下去。 她嘴里有甜甜的香槟味,也有苦苦的莲心味。 两个人结合在一起,怎么可能都是甜的呢。甜中有苦,苦中有甜,才是人生常态么。 不。不是这样的。他希望他给她的都是甜,没有苦。 他们原本是坐在床边的,可是亲着亲着就一起滚倒在床上了。他恍恍惚惚地缠着她的舌头,一点一点地去找那颗莲子心。 他不要他的美娜吃苦。 她敏锐地感觉到他不太开心,知道自己无意中说出的“宝贝”两个字触到了他的死穴,确实不对,于是使尽了浑身解数,百般缠绵地回应着,一双手甚至伸进了他的浴袍,上上下下温柔地扫着他结实紧致的后背。 当然她也有私心。她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瘦瘦弱弱,所以非常羡慕那些结实健美的人。他看起来挺瘦,可是脱光了之后她惊喜地发现他身上该有的肌肉一点不少。这就直接导致了她非常喜欢顺着他美好利落的肌肉线条来回抚摸,一点一点地感受蕴藏在皮肤底下的激情和活力。 肌肤相亲的那一瞬间欲火被点燃,然后就一把烧到了失控边缘。她的嘴唇,她的舌头,她的手指,明明都那么柔软,可是碰到的,没碰到的地方都开始一点点地紧绷起来。他很想问她要不要再做一次,想缠着她再做一次,又觉得自己太无耻了。 她体质很纤弱,性格却很要强;和他一起走自由之路累得要命也没有抱怨过。这样一个轻易不诉苦的女孩子刚才做的时候几乎是哭着向他求饶的——何苦为了一点兽欲又来折腾她。 他在她嘴里吸来舔去简直没个完;她的舌头和口腔都快麻木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胡乱地将自己被她扒开的衣襟一裹一紧。 “……还聊天吗。还是……关灯睡觉算了。”再这样反反复复地折磨,他怕自己要生病。 她呆呆地看着他背过身去,修长的手指伸至后颈处摸了摸,将歪斜的领口拉正,又埋头整理浴袍,再转过来的时候她有点失望地发现他的身体都正正经经地遮好了。 刚才饥渴地摸他实在有点丢人;她清了清喉咙。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搬家。不,不是搬家,是樱花。老张和老纪他们两个离开波士顿的时候,小区里的樱花树只开了两三棵,还没有到全盛花期。”她突然想起了搬家前一天,三个人坐在堆满纸箱的客厅里,边喝啤酒边聊天的场景,“老纪说太可惜了,来的时候全谢了,走的时候又没开。老张说嗨,樱花有什么好看的。他在波士顿呆了五年,除了第一年和第二年专门跑到查尔斯河畔看了之外,后来再也没有特地去过。” “一样的风景,有人说已经看厌了,有人却从来没有看过。你猜樱花怎么说。” 他趴在床上,枕着手臂,只露出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突然觉得他的眼神有点直勾勾恶狠狠;心便没来由地猛地一跳。 “算了,不说了。刷牙睡觉。” 她起身,他极快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浴袍带子,一个拉一个扯——她赶紧护住了衣襟:“干嘛。” 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闷声问她:“樱花怎么说。” 她慌乱地背过身去,重新打结:“樱花说,我才不在乎谁来了,谁走了。我还是每年照样开。” 她是跪坐在床上的,整理浴袍的时候忽觉脚心一痒,诧异地转过身去看他,他仍然是那个姿势,埋着头闷闷地说:“湾区也有樱花,但是几乎不下雪。他们不一定会怀念波士顿的樱花,但一定会怀念下雪的冬天。” “还说下雪呢。下雪都要自己铲雪好不好。我记得有一次下了一夜的冻雨,早上起来他们骂骂咧咧地在外面铲冰,我在厨房里煮咖啡,眼睁睁看着老张摔了一跤,又把老纪给带倒了。真的是太好笑了。铲完冰进来后,他们两个手抖得握不住杯子。” 他抬起脸来。 “今年是暖冬。二月中旬开始,波士顿就没有下过雪了。” 第160章 也就是说回国之前她至少在外面住了五个月。从二月上旬到七月上旬。 她一呆,突然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指。指甲都剪得很短。她又凑到灯下去看,指甲边缘有倒刺。她便伸手去撕。 他阻止:“别。会流血。” “没关系。”她还是把倒刺撕掉了,果然沁出来一小粒血珠。他赶紧扯了一张纸巾替她按住。 “谢谢。” 他在套她的话。聊了这么久,只有她在傻乎乎地真聊天,而他其实在套她的话。他抱着她,握着她的手,略微使劲地压着她出血的指尖,他的胸膛,他的掌心都是热的,却有凉意从她脚底升上来。 他分明说过的。 她这种出了学校就进研究所,一辈子只和学问打交道的女孩子,不是他们这些人精的对手。 他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她在外面住了多久呢?她不明白。 他吻着她的发丝,轻声道:“对不起。不是故意要套你的话。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过去八个月过得好不好。” 他问:“你过的好不好,美娜?” 她警惕地反问:“你呢?你过得好吗。” 他看着她,说了实话。 “我过得很不好。我每时每刻都想去波士顿。但是我不能。” 她立马想起他被禁止进入麻省市场那件事,心便没来由地软了。 其实他很多做法也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就像戚具宁,边明,马林雅,尚诗韵那样。她不能说他们错了,只是大家立场不同。 她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我过得其实也不太好。不过没关系呀,我相信什么事都会好起来的。我现在就好多啦。” 她温柔地说:“我送你四个字,不开心的时候想一想这四个字,也许就开心了。好不好。” 四个字? 难道不应该是三个字么。 不对。当然也可以是四个字。 从来没有哪个人,哪一次的表白会令他这样心跳加速,雀跃不已,迫不及待;而她一字一句道:“否,极,泰,来。” 见他脸都僵了,她解释:“否(pi,三声)就是上面一个不,下面一个口,否(fou,三声)的多音字……” “我知道。”他揉了揉脸,托着下巴,“我知道这个成语。不用解释了。” “不开心的时候想一想。” “……好。” 血止住了。 她的手指很漂亮,握在他手里,白嫩幼细的一把。他立刻决定忘了刚才那场误会,把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 “还好没有留下疤痕。” “什么疤痕?” 他又亲了亲她的脸:“你的脸,你的手指都被隐翅虫爬过,还好没有留下疤痕。” 她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指也过敏了。” 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让她枕着他的臂弯:“我第二天去找你了。” 她把他的手拉过来,也摸了摸他修长的手指:“你找我了?干什么呀?” 他轻轻扯了扯她的耳垂:“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在我脖子上吹气。最好能吹回来。” 吹气?现在回忆起来好像是有点暧昧…… 她红着脸强辩道:“我是帮你捉虫啊。你想到哪里去了。到现在一句谢谢都没有。” 他立刻道:“谢谢美娜妹妹。” 她哼了一声:“不客气。” 他又故意道:“现在想想,其实你一直都是大小姐脾气。” 她瞪着他:“怎么说。” 他一件件地和她算账:“吃了我的糖,也不给我开门;无缘无故就拿篮球砸我;我不喜欢向日葵,硬塞给我,还诅咒我不举;一点也不客气地叫我在校园里像个傻子一样到处拍照发给你。” “吃了你的糖怎么就一定要给你开门呢,我那时候才六岁,又不认识你,怎么能随便开门;我为什么拿篮球砸你,你心里有数好不好,再说也没砸到你身上啊;向日葵是毕业生都有的,都是你害得我还要爬那么高去献花——再说,你难道没吃我的糖吗。” 他以手支颐,微笑地看着她:“怎么以前没发现美娜妹妹这么能言善辩呢。” 她的脸愈发烫了起来:“……我也拍了学校的照片给你呀。”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他就情不自禁地往下流的地方想去了。 “没错。还有你的照片。” “那是不小心传错了呀。难道传错了照片也是我闹大小姐脾气的证据么。” 他悄悄地将她的浴袍带子扯松了一点,将手伸进去。她整个人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了身体,任他抚摸。见她没有抗拒的意思,他更是食髓知味地握住了她小巧的胸脯,以掌心摩挲着柔软的顶端。 她这里比背脊更加敏感。果然她的双腿不安地扭了一下,脚趾也蜷了蜷。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从中学就喜欢穿白色的内衣。” 她被他摸得很舒服,恍恍惚惚中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她确实还能穿中学时的内衣——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他时轻时重地捻弄着:“因为我看见了。” 她一惊,直起上身,声音有点哑哑的:“你在说什么呀。” 他又把她压下去,咬着她的耳朵,粗声道:“你发给我的照片能看见内衣,你不知道么。” 她突然想起中学时校服衬衫确实是有点透。她抱怨过,所以有时候里面会加一件内搭。拍照那天穿没穿内搭她哪里还记得:“可能那天没穿背心吧。校服衬衫质量不好,太薄了,很讨厌的,尤其是夏天出了汗会很明显。” 他索性把她的浴袍带子扯开了:“原来如此。” “是真的啊。好多女生都和我有一样的困扰,我还算好的了,反正也没有胸。要是胸大一点……” “行了行了。”他意乱情迷地埋下头去亲吻她的锁骨,“说别人干什么。我只想看你的……” 她的心突然漏掉了一拍。 “你干什么了。你对我的照片干什么了。”一股酒意冲上头顶,她一把推开他,气咻咻地说,“你还给我了!你说你没看!” 原本在她身上肆意游走的大手突然扑了个空,他立刻觉得索然无味;再见她双颊绯红,他眸色顿时一暗,眼神变得很赤裸,也很无耻。 “我打印出来压枕头下面了。”不能摸她,他索性伸手去解自己的浴袍,“你见过的,我的宿舍。还有我的床。” 她一愣,想起了他发给她的照片。一间简洁的单人居室,靠墙摆着一张单人床——现在这个布局好像有点暧昧。 “你……你放枕头下面干什么了。”她一骨碌翻身起来,跪在床上,眼睛瞪的极大,心跳的极快,哆哆嗦嗦地问,也不知道是希望他坦白从宽还是希望他见好就收别乱说话。 他突然掀开浴袍,已然耸立的欲望倏地弹了出来。他握住坚硬似铁的分身,上下套弄了几下,坦荡荡地看着她。 “干这个了。” 她脑中嗡地一声,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打他:“无耻……流氓……” 她爬那么高去拍校园景色,他居然……居然……用她无意中发过去的照片自渎…… 她几乎不骂人,打人更是从未有过,这次是真的气着了,打了他好几下,下手毫不留情,谁知他没躲没哼,甚至没有格挡,反而两只手扶着她的腰侧,生怕她发脾气的时候重心不稳摔着了。满室全是他恬不知耻的笑声——他可以没脸没皮,她还是有羞耻心的,便悻悻地住了手。 见她打够了,他才捉着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心疼道:“手都打红了,疼不疼?” 她又气又恼:“你是铁打的?不疼么?” 他一只手臂枕着后脑勺,笑着回答:“好舒服。” 她气得起身又使劲儿推了他一下;这回他用外婆教他的方言温温的说了一句:“打者,爱也。” 她一怔。毕竟是打累了也气累了,索性朝下一倒,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一动不动,半晌才闷闷道:“所以……是从那个时候就觉得我在勾引你吗。” “不是勾引啊,美娜。”他抚摸着她的背,轻声道,“我那时候年少气盛,确实觉得我们互相有意思。可是我又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毕竟你还没毕业。只好白天装模作样地和你讨论学习,晚上看着你的照片——” 她伸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他笑着拿开她的手:“现在问号终于等到句号了。” 她突然一抬腿,跨跪在他腰上。 他闷哼了一声,很轻佻地打了一下她的屁股。 “轻点。我的大小姐——” 他没能说完。因为她已经脸红红地,姿势古怪地前后动了起来。香肩半褪,胸脯半隐半现,这样的视觉刺激下,她温热湿润的私处正在笨拙地摩擦着他的分身,他被她激得差一点就插进去了。 他赶紧一把掐住了她的腰,不教她乱动,声音都哑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第161章 她居然还一只手撑在他的腹肌上,一只手伸至私处拨弄,好教两人贴合得更紧密些,声音细细地说:“知道……” “这样很危险……”他想叫她下来,可是舔了舔嘴唇,不仅没能说出口还差点呻吟出来。 她俯下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语气又凶又嗲:“我也要看着你……干这个!” 说着她便一把抓住他的浴袍领子,恶狠狠地从肩头往下脱:“叫你……叫你用我的照片做下流事,也让我看着你……这样才公平!” 饶是他这么经验丰富的人都被她大胆轻佻的言行给挑逗得先是一震;一反应过来就急急地脱了个精光,然后又去剥她的浴袍:“荣幸之至……” 他一把搂紧她光洁赤裸的背,教她贴近他,这次她很乖地直接张着嘴等他了,他立刻把舌头伸进她嘴里,又啧啧地亲了起来。明明是她挑逗在先,可是唇舌碾磨再加上他喉底逸出的轻哼,顿时闹得她浑身都发热发软起来——这个人表面看斯斯文文,甚至有点禁欲的感觉,可是一旦两个人裸裎相对就特别喜欢弄出这种津液交换淫靡黏糊的声音,叫人又害羞又兴奋。 她完全不懂,这样机械地在外面蹭来蹭去他其实不太舒服,但是看她星眸半闭,低低呻吟的模样好像挺享受,那点不舒服也很容易克服。他默默地掌住她的后腰,一边帮她前后耸动,一边也没忘了继续搅她的舌头。因了他的帮助,她开始有断断续续的快感,但是——她疑惑极了——为什么和他用手捻弄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差太多了。 而且真的很累很累。 就这么动了短短两三分钟,她已经放弃自己找乐子了,太累了,没意思。她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胸口,喘了一会儿气,又一拱一拱地爬到枕头上,支着腮看他。 其实他挺耐看。虽然不是双眼皮,但眼睛很大,睫毛也很长,鼻子挺挺的,就显得脸很立体,嘴唇也很饱满漂亮。 他眼帘低垂,半遮着褐色的瞳仁,颧骨上染了一抹情欲的赤色:“怎么不动了?累了?” “累死了。” “谁叫你要在上面。”他继续哑声道,“叫一声从安哥哥。我来帮你。” 这下她连耳朵都通红了,哼了一声。 “谁要你帮忙。” “不要我帮忙,你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干什么。快,叫从安哥哥。” 她脸红红地移开视线:“你还是中学的时候白一些,好看一些。” 他简直无语——十年了,还在纠结他不够白! 他一翻身恶狠狠地把她压住:“要不要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看看我到底什么肤色。我说过,是光线问题。” 她不甘示弱地伸出一只腿夹着他的腰:“你老是赖光线。是太阳总也不照到你,所以显得黑呢,还是太阳只照你一个人,所以把你晒黑了呢。” 他先是一愣,复又轻笑:“你以后写作文之前喝点小酒吧。大晚上的文思泉涌啊。” “我都毕业多少年了,不用写作文了。”她气咻咻地说,“你让开,乖乖躺好。我休息好了。” “躺着吧。”他说,“我来。” 他从她的额头一直亲下去,从鼻尖,嘴唇,下巴一路吻至锁骨;他吻得很轻柔,几乎没有声音,可是也足以令她难耐地仰起了下巴,低声地呻吟。他在她的胸脯上颇流连了一会儿才往下去到了小腹,经过小巧的肚脐;再往下,耻骨中间这里红了一片,毫无疑问是被他磨蹭和撞击的结果。 他继续往下,来到双腿之间—— 微阖着眼皮低低呻吟的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都惊了,往床头直缩;一只脚蹬在他肩膀上,把他往外推:“你……干嘛!不要这样……” 其实他也没做过。就是很想和她试一试。 男欢女爱的所有方式,都想和她试一试。 他没有来游说,或者哄骗,更加没有松口,只是腾出手握住了她发着抖的脚踝,轻轻地朝旁边拿开。然后两只大手顺着脚踝,小腿,膝弯,大腿,臀部,一直往上,最后握住了她的腰侧,不容分说地往下一送。 她失声尖叫,然后下意识地以手背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不知道是自己在颤栗,还是他舌尖轻抵所传来的悸动,一阵又一阵,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的舌尖和她身上那一点,两者又合二为一,有了最一致的柔润与契合。她两条腿发着抖,十只脚趾随着他的动作难耐地在床单上时而蜷起,时而僵直,简直毫无办法,最后右脚还是难耐地踩在了他的肩膀上,但又不敢太用力,怕打断了他,她正在积累的愉悦就难以为继。他似乎也在找最合适的角度,去拿了一只枕头塞进她的腰下,然后又低下头来继续裹她卷她;她轻轻地喘息与呻吟,失神中脚趾一路向下,轻轻地划过他的后背,腰侧,臀部,大腿根部;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舌尖居然可以那么灵活;她的脚趾一拱一拱地从床单和他弓起的身体之间钻进去,钻进去,碰到了他勃发的欲望,于是用脚趾轻轻地碰了碰——她明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可是本能地就想这样做。 他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她不安分的脚踝。继而舌尖惩罚性地弹了她充血的小核一下。又弹了一下。 他在说,别闹。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又快活又委屈。她喜欢他这样对她,什么都会,什么都厉害;可是又嫉妒之前拥有过他的女人。不知道谁在沉溺,总之要纠缠在一起才不会没顶。在他温柔又强势的逗弄下,她还是没顶了,呜咽着全身绷直;这次到达顶点的时候比上一次更汹涌。她被整个儿地裹在他的舌头里面,一直抽搐跳动到精疲力尽。 极乐的晕眩过后,她只顾着喘气,知道他在细细地收拾残局但也顾不上害羞了。终于他探身过来,面色倒是很平和,只是以大拇指外侧擦了擦唇角。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看得她体内又是一抽。 “等一下。” 他翻身坐起,伸手去床头柜拿他的杯子——那里面还有半杯香槟。 她一边喘息一边看着他的动作;他喝完酒,又过来依偎着她。他还没说两句温存话呢,她反而先出声了。 “……要我给你口吗。”她的喉咙有点绷着,细细声地问。她是个知恩图报的性格,倒也是可以为他试一试。 光是想象她的小嘴含着……他的下身就开始涨得发疼;他刚想点头,转念一想——以她的性子,如果真的愿意,不问就直接做了。 “不用。我不好这个。” 他能感觉到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果然猜对了,幸好没有勉强她;于是又怜爱地摸了摸她微湿的头发,一边亲着她,一边伸手下去悄悄地套弄着自己。 等她喘息平复了,他低声道:“你还想不想看实物……” 她立刻切换到好奇模式,猛点头。 他腾出手去拿安全套。 只能说接下来的话就连浴巾天鹅都恨不得拆一边翅膀把耳朵堵上。 “咦,这里有一根青筋……” “别乱摸……” “这样戴的么……” “嗯……” “这是什么……” “你说这是什么……” 他做好了保护措施,将她压在身下,软软地,绵绵地拱着她的颈窝:“美娜。美娜。” “还疼的话我就不进去了。让我在外面蹭蹭,射出来就好了。不然我好难受……” 她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蹭蹭为什么要戴套。” “……以防万一。” 她想了想,道:“也不是疼。就是……就是总觉得你好像还在里面……” 他脑中嗡地一声炸了,本能地托着她的膝弯向外打开:“嗯?你说什么?” 她亦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背:“我也不知道……” “是这种感觉么……” 他一挺腰——这次再没有什么准备,什么试探,只有欲望赤裸裸地贯穿了她。她惊呼一声,好在这一次她准备得比较好,他侵入的时候她并不是很疼,但也证实了刚才那种他还在里面的感觉是虚幻的,缥缈的,而这次才是充实的,涨满的。 再没人说话了,只有唇舌交缠和肉体碰撞的声音。他一只手托着她的膝弯,半跪在床上,用力地将她往床头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知道所有令女性愉悦的技巧,明明把她放在心尖上都怕戳疼了她,可是一进去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只想一次次地冲到最深处,舍不得抽离。她一开始除了呻吟没什么声音,因为她知道求他也没什么用。可是颠簸中她还是没忍住,又凶又嗲地埋怨:“哎呀……说了温柔一点……” 他从她胸前抬起头来,含糊地问:“疼吗?” “不疼……”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就是……” 就是什么她实在说不出口。他怕她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说,一边把她的双腿顶得更开,一边凑到她耳边去追问。她实在没办法就细声细气地说了几个字,他听懂了,反而一口咬住了她的颈侧,喘着气更发狠地捣弄了起来。她就知道他是在诓她说下流话,气得呜咽了几声,使劲抓着他的手臂不放,非要他给她一个解决办法不可。 第162章 “那怎么办……” 听起来好像是在帮她想办法,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除了最原始最疯狂的律动所带来的销魂滋味,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他都有点慌了,如果说第一次没能控制住自己还情有可原,怎么这一次还是失控了呢。 “美娜。美娜。”他又过来吻她的嘴,声音都颤抖,“你教教我,教教我。” 教教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别再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他一次次的横冲直撞虽然带来了一些不适,但更多的是一阵高过一阵的情欲袭来,以至于她在晕眩中根本没听清他说的到底是教教我,还是救救我。但不管是哪一样,她都没办法,因为她也在找终点到底在哪里。他知道她第一次因为太疼了没有感受到最后的快乐;而这一次她终于开始有感觉了,因为她的腿悄悄地攀上了他的腰,不再只是被动地承受他的撞击了。她不动也就算了,反正他有办法;她一动他简直要疯,马上贴在她耳边问她在哪里,是不是这里,或者那里,要他轻一点还是重一点,快一点还是慢一点,深一点还是浅一点;她本来不生气了,他这么细细地一说,每句话还存心配着动作,她又羞得满脸通红,根本不想理他,咬着下唇,自己去想办法,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腿是缠在他腰上了,一双手又不知道放哪里才好。他看她浑身是汗地自己在那里乱折腾又不得其法,又怜又爱,索性把她双手箍住,高举过头,不教她乱动了。 他哑声道:“你再这样,我就要把你的手绑起来了。” 她本来满面通红,听他这么一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倏地睁大了,直勾勾地瞪着他。 他知道她想起来了。 “别乱动。一会儿就好。” 他真是爱惨了她,都不舍得用力箍着她的手腕,转而伸出手指与她十指交缠。他抵着她体内的那一点,故意地研磨撞击个不停,时轻时重,时快时慢,时浅时深;她顿时明白过来,他是存心的,他明明知道的——她很快地被他的动作所带来的快感给淹没了,一阵强过一阵,他真的太厉害了,就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很快就找到了最适合她的节奏,一下一下地炮制着她;她好像也疯了,那快感促使着她几乎抽泣起来,可能也胡言乱语了些什么,总之是完全地被他给带坏了——最后她尖叫着,整个人都反弓了起来。 第64章 青蛙的呼吸 05 她最后关头的胡言乱语,像是赞美又像是抱怨,闹得他得意又心疼,也跟着乱说了一气。女性在这一刻的失态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也很清楚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但是当他真的听到了她带着哭腔的尖叫,感受到了她身体深处传来的痉挛和颤抖,一阵一阵,绵延不绝时,却是第一次全身心都被绞裹得魂销骨蚀,欲仙欲死,只能更紧地抱着全身绷直复又酥软的她,不停地亲吻。 他可以让她感受到这种愉悦,远比他自己开心更重要。但这并不是全部。从迷离的眼神到颤抖的指尖,再到如泣似诉的呻吟,他能感受到她深藏在愉悦之下的脆弱,这种极致的矛盾令他对她更是怜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想把她揉进他的胸口,好好地放在心内,再也不要分开。 她明明是快乐的,而且是从未有过的快乐;可是又因为这一刻暴露出了内心最深处的脆弱而深感惆怅和痛苦。就像一条生活在大海里的小鱼,原本规规矩矩地游来游去,偶尔一次心血来潮,逐浪而上,被高高抛起来的那一刻终于明白了飞翔多么美妙;可是海浪退去,小鱼就被抛上了岸,再也回不到熟悉的大海了。 她的人被搂在一双有力而多情的臂弯里,她的心却搁浅在一片荒芜的沙滩上。她并不喜欢这种情绪被他人操控的感觉。可是如果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逐浪而去吧。 “美娜,美娜,”他还没有结束。万般缱绻中他顶着她,磨着她,软软地喊着她的名字,绵绵地请求,“你也喊喊我。” 她失神地张了张嘴,喉咙是干涸的,实在是喊不出来。 都水乳交融两回了还听不到自己想听的,他可能有点郁闷,又有点生气,咬着她的颈侧发了一会儿狠,突然僵住了数秒,又恋恋不舍地使劲儿捣了几下才算完。 在他撤出去,正准备处理的时候她突然喘息着要求。 “先别扔。我要看一看。” 她真的什么都好奇。没办法,他只好双手呈上请她过目;等她看清楚,皱着鼻子,露出嫌弃之色了,他才将安全套打了个结,扔进垃圾桶。 就算她还有力气,他也不想她起身折腾了,于是去浴室拧了一条温热的毛巾过来帮她擦拭。他第一次这样服侍自己心爱的女孩子,虽然有些笨拙但还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做好了。贺美娜一开始有点抗拒,转念一想反正刚才一直开着灯,该看不该看的都看了,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随他吧。接着他拿了热水来给她喝,然后自去浴室清理。等他关灯出来时,看见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 “留给我的?” “我喝好了。” 他知道是她特意留给他的。半杯水不算什么,但他特别高兴,喝下去的时候甚至觉得甜过蜜糖。 可以让她享受到最私密的愉悦,他就连最后一点顾虑都打消了,跳上床,老实不客气地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手手脚脚都缠在一起——枕头很软,毯子很大,他要和她同床共枕一生一世。 这次她是真的想睡了,在他凑过来想给她一个晚安吻的时候,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累了?”他柔声问道,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又低下头来,贴着她的嘴唇问她:“还觉得我在里面么。” 他就喜欢出其不意地挑逗一下:“真想一直呆在里面。” 她脸儿热热,瞪着他的模样真是可爱又迷人。 “……你不累么。” “你真当我是铁打的?”他啄了一下她的脸颊,轻笑,“我也累了。睡觉。” “晚安。” “晚安。” 说着他便伸手去把灯关了,屋内又陷入一片漆黑。 听着彼此无关情欲的鼻息声,他的大手在她光洁的裸背上眷恋地轻扫;她几乎睡着了,可他还有点兴奋,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过去的,未来的画面,每一帧的她现在都是他的了。他从小便听说过对心爱的人或物的极致珍惜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那时觉得夸张,现在想来真是相当合理——她安静乖巧地躺在他的臂弯里熟睡,他反而在担心她热不热,万一出汗了她可不喜欢;或者硌不硌,万一硌疼了她又会生气。就在这种无谓又幼稚的担心中,他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是他第一次抱着女孩子睡觉,怎么也睡不安稳,而且越睡越冷,越睡越冻,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一看,好家伙,她又把被子全抢走了。 抢走也就算了,她又不好好地盖着,双手双脚夹抱着被子,蜷成一团,旁若无人地睡得极甜。天正蒙蒙亮,初生的太阳映着她单薄的背脊,姣好的曲线在被子下面若隐若现,教他对这张和她纠缠在一起的被子无端端地生出了不少嫉妒。他扯了两下被角没扯动,又怕惊醒了她,没办法,只好又去拿了一床毯子出来两个人盖。他从后面抱着她,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嗅着她身上的体香,半梦半醒之间,他身上倏地一凉——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这是无论拿几床被子出来她都能据为己有啊。 算了算了。反正他也是她的。 他抱着她,她抱着被子,就这样折腾来去,天越来越亮,他真的得睡一会儿了,不然一天都没精神。闭上眼睛没多久他就听见一段若有若无的铃声飘了过来,走廊好像有人经过。 音乐声是轻柔的,他整个人是烦躁的。他正在想开什么玩笑,这里隔音怎么差成这样了,那声音就愈来愈响——分明来自起居室。 她亦嘤咛一声,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在枕边摸来摸去。 他生怕吵醒了她,赶紧下床去拿;果然是她的手机在响。他关了闹钟,把手机轻轻放到她手边。 “妈。我好累。”她把手机塞到枕底,嘟哝道,“我再睡一会儿。” 一把温柔而多情的男声在她耳边轻声道:“睡吧。” 那声音忍着笑呢;她突然就醒了。 这不是她家;这是酒店。这不是妈妈,这是—— 为什么她身上缠着这么多床被子?被子下面是他从后面环抱着她,蹭着她,甚至于她能感觉到他那里还硬硬热热地抵在她的腰窝上。 这是……晨勃吗? 很多疯狂事趁着天黑了喝醉了能做,但天亮了酒醒了就有点尴尬。她花容失色,不想面对现实,赶紧合目假寐。过了一会儿,他没动静了,应该是睡着了。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她腰上的手臂拿开,又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腿——他索性整个人都压了上来。 第163章 “不是好累么。”他在她耳边低低道,“好好睡觉,别乱动。” “我没乱动。” 她赶紧闭上眼睛。又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不对劲儿了——他在蹭她。不仅蹭她,还在低声呻吟,这叫她怎么睡得着?趁他换个姿势想更贴近一点的时候,她抓着被子从他的魔爪下逃离,到床的另一头去了。 他如影随形地缠了上来:“反应这么快,我看你一点也不累。” 她没理他。现在她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非常安全。她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会儿——倏地,背上一凉,他把被子掀开了。 他覆了上来,在她背脊烙上轻轻重重的吻。她的背脊尤其是后腰中间一向很敏感,昨晚做的那两次他已经知道了。这次他从上到下吻着她整条背脊,甚至还轻轻地咬了她一下。 他这么赤裸裸地调情,她实在不能装睡了。 “干嘛啊你……” “你说呢……” 他的手朝她双腿中间伸去;她急了:“你怎么做个不停啊。” “我也不知道……”他半跪在她上方,捉着她的手去摸,“涨得好难受。美娜。美娜。” 这一定是个春梦。她想,她不相信他还能做。 “你……你换个借口好不好。你……你都三十岁了啊。” 不是说男人过了二十,不,二十五岁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吗。 他怎么精力这样好。 “三十岁怎么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先是嫌他黑,现在还嫌他老了,“三十而立啊。” 然后他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又气又羞,满脸通红地把他推开:“……你不要脸。” 他捉着她的手,轻笑着又俯下身去。不同于刚才那令人脸红耳热的下流话,他在她耳边说出浅薄又浮夸的小情话:“美娜,你是一颗我永远也吃不够的糖。” 她蒙着头先是没回答;他以为她又恼了;可是过了一会儿,一把含含糊糊的温柔女声从被子里传出来:“你真是——” “真是什么?”他想她要嫌他肉麻了。可是怎么办,他就是想和她黏黏糊糊的。 一辈子都这样黏黏糊糊的。 她探出头来,眼角带了一丝笑意:“不用吃我,你的嘴已经够甜啦。” 她娇嗔:“口甜舌滑!” “是么?你尝尝看……” 他朝她吻下来的那一霎那,她不由自主地微阖了双眼,肩头微耸,轻轻地迎了上去。 阳光很好,穿过云,穿过风,晒在微皱的枕头上;情人很甜,越过山,越过水,躺在这初生的阳光里亲吻——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浪漫。 缱绻一吻之后,她微微睁开眼睛,柔声道:“你是一颗葡萄味的fruity bonbon。” 一说到fruity bonbon,他就想起只属于他们的温馨过往,连声音都变得愈发温软起来。 “你还记得。不过——为什么是葡萄味的?” 她笑而不语。他也没有追问,只是抱着她,一边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一边拨弄着她的头发。 他有欲望。但先这样抱着亲一会儿聊一会儿也挺好,不用着急。 她突然眼前一亮,转念一想又觉得希望渺茫;于是搂着他的脖子,不抱希望地问:“现在还买得到fruity bonbon吗?” “当然。” 他语气轻松,她又重燃了希望:“可是我在网上没有查到。就算找到了一些线索也不对。” “那家店很有些历史了,作风也很老派,没有入驻任何网络推广平台,不做任何线上或线下宣传。不在伦敦本地的话,要写信去订。”他笑着拨了拨她的头发,“即使是现在,也不是什么问题都能在网上找到正确答案。” 她仍然有些怀疑:“你最近买过吗。” “买过。我经常买来送人。” 因为她的原因,他已经十年没吃过fruity bonbon了。不过每年他还是会在这家店订复活节的巧克力彩蛋,万圣节的南瓜糖以款待同事,朋友以及邻居的孩子们。 她仰起头看着他。既然他一直有买fruity bonbon送给其他女孩子,那就没问题了:“可以把地址还有邮箱写给我吗?” “我寄了那么大一包,你都没吃腻?”他深深地望着她,“你还真爱吃糖。” 在波士顿的时候倒没见她吃过哪怕一颗糖:“我还以为美娜妹妹已经长大了,不吃糖了。” “都说寄到学校了,你非要寄到家里。我还没放假回去,就被姑伯舅姨们擅自分光了。我只吃到了一小包里面的一小颗而已。所以一直到现在还心心念念着其他口味。”她补充,“小时候吃的那一整包早就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她不是个爱倾诉的人,因为不喜欢被贴上脆弱的标签。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告诉他应该是没关系的。大概是因为她最脆弱的时候已经被他见过。而且那是他送的糖,他应该知道谁吃了。 他完全没想到是这样,顿时愣住;过了一会儿才搂紧了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真不是我爱吃糖。” “我是说当时,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们后来分明聊过天,她说很好吃,他还叫她一次不要吃太多,结果——他一想到她只吃到了一颗就又生气又心疼。 她奇怪道:“当时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立刻飞回来找她,紧紧地抱着她,告诉她,谁家没有两三门讨厌的亲戚呢?当他们透明就是了。他还会买很多很多糖给她——怎么能让他的奶糖妹妹受这种委屈! 见他皱眉不语,她叹了一口气。 “我那时候有很多烦恼的事情。这只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你那时候有什么烦恼的事情——” 他没有追问下去。 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又聪明又漂亮,家人,同学,朋友,老师,无一不疼爱她,成绩优异,前途光明,虽然家境差了一点但她鲜少为钱烦恼,清贫而坦然。 最大的烦恼大概是爱而不得。 没吃到他送的糖当然不算什么。 一瞬间嫉妒攫住了他的心;而她的脑海中闪过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音容笑貌。 她闭上眼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都过去啦——就是好舍不得呀。” 她还舍不得。 躺在他的身边说她舍不得。 他抽回了枕在她颈下的手臂,转身淡淡道:“你不是送了我四个字,叫我不开心的时候想一想么。你也想一想。” 她没注意到他突如其来的疏离,只是摇摇头:“有些事永远不会否极泰来。有些人你永远也忘不掉。” 她趴着出了一会儿神,抬起头问他:“你的爷爷,奶奶,外婆,现在都还好吗。” 问这个干什么。 缺觉和嫉妒已经让他无法正常思考了。 沉默的空白是她在等他回答;他勉强道:“他们都很好。我刚见过他们。” 她羡慕极了,埋头喃喃:“你什么都有。真让人嫉妒。” 虽然很累想再睡会儿,可肚子也好饿。 应该有早餐券吧。在哪里? 她偷偷瞄了一眼——他背对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在休息。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头,他没反应;她又推了推,他没说什么,只是把她的手拿开了。 干嘛这样。莫名其妙。 是因为提到了他的家人吗? 他的家庭组成——确实有点复杂。 但是每个人都好好地活着,这不是很好吗。 那她自己去找点吃的,吃了再睡一会儿。 她起身披上浴袍。 “几点退房啊?”她一边束着带子一边走向浴室,“那之前要把地址写给我——” 第65章 青蛙的呼吸 06 贺美娜还没说完就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她已经被他公主抱了两次,所以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而是很自然地伸出手臂来挽住了他的脖子。 危从安是怀着一肚子火来抱她的。他想把她往床上一扔,然后压住她,让她好好地讲一讲为什么还舍不得,以及他有什么让她心生嫉妒。 要是她的解释不合他意,他就要好好地和她理论一番。 几点退房? 他想几点退房就几点退房。 或者把这个房间长租下来直到他们实践出一个真知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如果她实在介意他之前的感情经历,他就带她去所有她想去的地方玩一玩,住一住,做一做,直到她再也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发散思维为止。 可是当她环住他的脖子,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朝他投去倔强又微愠的眼神时,他就想起了他们昨天晚上刚刚踏进房间,以及事后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她也是这样看着他。 危从安其实是一被惹恼就要发作的性格,这遗传自一点就着火爆性子的危峨;加上后期和爷爷奶奶共同生活时也是被众星捧月地呵护着成长,难免滋长了一些少爷脾气。好在他九岁之前跟着温柔内敛的丛静,底子打得好,所以这些顽劣脾性轻易不会显露出来。 第164章 而且随着年岁增长,他也是越来越沉稳了。 但是这位美娜大小姐实在是天赋异禀,专门克他;不仅把他藏起来的引信给找着了,还紧紧地攥在手里,时不时点个火,燎一燎。 她紧张地质问他:“你要干嘛?” 唉。 她捏的哪里是他的引信,分明是他的心尖。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的肢体语言,甚至于她的存在就是有办法让他所有的愤怒立刻化为泡沫,心甘情愿地放缓了声音:“我就是想问问你饿不饿。该吃早餐了。” 她点点头:“饿了。” 但是问这个问题需要把她抱起来吗? 他向前走了两步,把她放在浴室门口,又替她滑开门。 “知道你爱干净,先去洗漱吧。” 贺美娜一头雾水地进了浴室。门在她身后被他关上了。 他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能很明显地感到他身上有一股怒气;可是等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戒备起来准备接招的时候,那怒气又很迅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一边脱浴袍一边油生出一股敬佩之情。他竟然能将情绪控制得这么好——咦,胸口这一块块紫红色的是什么呀! 完了。过敏了。这是她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可是摸上去不痒也不肿,就是有点疼。她仔细地辨认了一番;专业知识告诉她这不是过敏斑而是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后的散发出血点。 再一想昨天晚上他是如何缠绵缱绻地吻她——贺美娜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面红耳赤地扑到镜子前仔细检查。 其他地方都还好;但是有一个非常醒目的吻痕在颈侧那里。 他冲刺的时候总是吸着这里不松开,果然留下了印记。 位置有点高,但是又正好在发梢下面;她不确定衣服能不能遮住。 真是太糟心了。 她想转过身去看看背上有没有,后来还是算了。 何必给自己再添堵。 站到花洒下她就更烦了。 热水冲着胸脯的顶端还有私处都有点疼;她摸上去感觉好像有点肿? 她咬着牙洗好了,穿衣服的时候果然将外套拉链一直拉到最上面也只能遮住一半——这可怎么办? 她正在烦躁,就听他在门上敲了两下。 “出来吃饭了。” 她气得把梳子往盥洗台上一摔,大喊了一声:“不吃了!” 贺美娜与生俱来一股温柔婉约的秉性,虽然家道中落,也是在祖辈的教育下放在大家闺秀的模子里来严格培养的。虽然偶尔会被亲近的人发现暗藏的大小姐脾气,但她从来不会恶言恶行,就连加重语气的情况都很少见。 而且随着年岁增长,她也是越来越端庄了。 全怪危从安太无耻。他那上扬尾音的“嗯”真就像一把钩子,把她心底的那点放肆与任性都给钩出来了。 危从安一愣;不知道是哪里又惹到了她,干脆道:“怎么了?那我进来了。” 他刚将门滑开一道缝,她便捂着脖子从里面冲了出来,还又软又香地撞了他一下。 早餐已经上齐,在起居室里摆了满满一桌——他打电话要了个客房送餐服务。 他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索性把中西式早餐全餐点了个遍:“快吃吧。有些冷了就不好吃了。” 看到这么多好吃的,她瞬间就没骨气地原谅了一半:“谢谢。” “脖子怎么了。” “没什么。”她看了看桌上丰盛的早餐,还是觉得不对劲,“……还有人要来一起吃吗。” 他很奇怪她为何这样想:“没有了。” 那他点这么多干什么?这丰富到足够十个人大吃一顿了。她捂着脖子坐下来,在琳琅满目的各式餐点中睃巡了一圈,最终锁定了那一碗鸡汤小馄饨。 她还没动手,他已经把馄饨端到她面前,自己却转身回卧室去了。 她一愣,呆呆地吃了一粒馄饨,终是觉得不太礼貌,放下碗过去找他,却见他已经上了床,盖了被,准备睡觉了。 他正酝酿睡意,就听见床边传来她的声音:“你不吃吗。” “你昨天一晚上都在抢我的被子。我没睡好。”他闭着眼睛回答,“一个人缺觉就会失去判断力。我要睡三刻钟。你先吃。” 她没说话;他以为她走了;没想到啪嗒啪嗒两声,床垫轻轻一阵响动——是她脱了鞋,上了床,膝行过来,帮他掖了掖被角。 “要我喊你起来吗。” “不用。” 虽说不用,他却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握住了她正替他掖被角的右手。贺美娜一愣,往外抽了抽,没抽动。 她促狭地拈起左手的拇指食指,在他面颊上轻轻点了一下。 谁知道他反应更快,原攥着她的手分出来两只手指把作怪的左手也给拉住了。 别糊弄我。 停了两秒,这次是她温温的,热热的的鼻息扑在他脸上;软软的,甜甜的嘴唇亲了他面颊一下。 有了这个吻的加持,他很快就睡着了。 馄饨是三鲜馅儿的,清爽的蔬菜配上鲜甜的虾肉和鸡蛋丝,很合贺美娜的口味。她往汤里撒了点胡椒,吃得鼻尖冒出一点汗来,索性脱了外套继续吃。她从来没有早上起来这么饿过,吃完了一碗馄饨还意犹未尽,就又吃了半份水果燕麦酸奶杯。 吃完早饭,她站在窗边用手机处理了一下邮件,又看着远处的摩天轮,发了一会儿呆。 钱力达今天上午有例行产检,正由张家奇陪着在嘉觉区的二院产科候诊。张家奇这人平时掩饰得尚可,但一踏进产科的大门就比孕妇本人更紧张,每次检查完都缠着那位给钱力达建档的蓝姓产科医生把每一项数据都问得清清楚楚。 明明自从怀孕以来她的每一项指标都很正常——钱力达不知道蓝医生烦不烦;反正她是烦得要命。终于有一次她喝止了聒噪的张家奇,不好意思地向蓝医生道歉。 “他这个人就是比较啰嗦。我下次不让他跟来了。” “没关系。第一次为人父母难免紧张。”蓝医生看着电脑屏幕,一边快速输入,一边波澜不惊地回答,“如果我带的学生有您爱人一半勤学好问,就好了。我很少见到家属连nt是nuchal translucency (颈项透明层)的缩写都知道。” 张家奇插嘴:“我也知道这两个单词怎么写——” 蓝医生合上保健手册,递给钱力达,漂亮的狐狸眼睛微微一眯:“不过您爱人的血压一进我们科室就飙升,一回家就正常——我很少这样要求孕妇,您还是要多安抚安抚他的情绪啊。” 张家奇对这位蓝医生依恋到了什么地步呢? 他甚至扭扭捏捏地问蓝医生到时候接生的大夫会是谁,是不是谁负责产检,谁就负责接生。 这个问题蓝医生被家属问过很多次了。 “如果家属有特别要求,比如希望男医生,男助产士回避,可以提,不要觉得不好开口。你不好意思开口,后续反而更麻烦。” 张家奇激动地直摆手:“不是不是。我们特别希望是蓝医生您来接生。” 蓝医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下巴:“如果到时候正好我值班的话,就是我接生。” 但他接下来小声说了一句话又让张家奇的血压当场飚起来了。 “如果需要我接产的话,一般都是难产了。” 钱力达在候诊室接到贺美娜的电话才知道她还没回家。虽然隐隐有点担心,钱力达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她把口供详细地串好了。 “要不,见一面?” 她产检之后还得完成每周回公婆家聚餐一次的任务,下午可能要去加会儿班;不过这些都可以推掉。贺美娜因为身上有伤心中有鬼,支吾了两句。钱力达心领神会,两人便约了有事schat上联系。 挂了电话,钱力达想了想,在schat上追问了一句。 “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贺美娜回了她一张照片,是丰盛的餐桌。 这一大桌子美食把钱力达都看得唇角微微扬起——有这么多吃的,心情一定很愉悦吧。果然贺美娜又发过来一个开心的表情。 她放心地放下了手机;而张家奇还在一边上下滑着手机屏幕。 她静静地看了他两秒,道:“还没联系上?” 张家奇也觉得奇怪:“可不是么。” 昨天晚上也就是纽约的周五上午,tnt总部将危从安新办公室的设计概念图发过来了。张家奇看了之后和朴皮特来回讨论了一番。 对于装修张朴二人已经很有经验。危从安不喜欢改变,这省了他们不少功夫,只抄送了几个他比较在意的细节等他定夺。当他们讨论到十点左右时,总部又发来邮件,说是帮tnt一百二十多年历史上最年轻的合伙人预约了两家财经媒体的专访,等危从安一回纽约就要接受拍照与访问——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公关部门已经通过内部渠道拿到了访问稿,有些问题比较尖锐,要先做好准备。 第165章 张家奇和朴皮特顿时警惕起来,一起把访问稿过了一遍,尤其是有关格陵万象西城改造计划的那部分。 两人草拟了回答,发送给危从安。 诡异的是,无论是直接发送的,还是抄送的邮件,危从安一个字都没有回。 邮件,短信,电话,一概未回。 后来更是关机了。 当然,周五晚上属于私人时间,不回复完全正常。但危从安即使人在格陵,周一到周五也要抽空看看美股大盘,所以一般来说直到北京时间周五晚十点至周六凌晨四之间,发给他的信息都会秒回。 张家奇隐隐地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再奇怪他也不管了。天大地大,老婆产检最大。 只是老婆的表情看起来怎么有点——古怪? “媳妇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找蓝医生——” “没有。我没有哪里不舒服。”钱力达摇了摇头,“只是平时工作里见得狗血太多,有点影响我的判断力了。” 她自言自语:“我要克制一下。” 和力达通完话,贺美娜又从schat上给妈妈发了语音。胡苹有老花眼,不会拼音输入,也不耐烦手写,所以两人常常互发语音。因为有女儿的好闺蜜背书在先,胡苹不疑有他,只是问女儿起来没有,心情好点没,早餐吃了没,吃了什么。 “我吃完啦。我吃了馄饨,还有水果,酸奶,都很好吃——” “陪我再吃一点。” 突然从背后环上来的手臂和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得贺美娜手一松,手机滑脱;危从安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原来她不是在对他说话,而是在聊schat。 四十五分钟的快速补眠,令他头脑清醒了许多。 什么都可以先放在一边。他深深迷恋将脸埋在她颈窝时那种仙气萦绕的感觉。她的肩膀虽然纤薄柔弱,对他而言那里就是全世界最令他安心的地方。 当然还有另外的秘境让他感到极乐。 但他现在不能想太多。得先洗个澡,然后吃点东西。 他把手机还给她,温柔地在她颈侧的吻痕那里摸了一下就走开了。 贺美娜元神归位,赶紧手忙脚乱地点开音频——贴着耳朵一听,果然录上了他的声音。 她心乱如麻,赶紧撤回,又重新发了一遍文字。 胡苹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慢吞吞地打字回复说自己在打牌,先不说了。 很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一条消息。 “辉辉女儿,你中午会回来吃饭对吧?回家的路上顺便买点小菜。妈妈做你最喜欢吃的凉拌窝巨丝还有清蒸鱼好吗?其他的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家里没有耗油和料酒了,各买一瓶。还有天乐问你什么时候带他去买手表。” 文化程度不高,性格疏爽的胡苹鲜少会发这么长的文字消息,虽有白字但不妨碍阅读;消息中的烟火味瞬间就把贺美娜从月轮湖拉回到了现实。 小时候贺美娜有默不出的字,胡苹就会很得意地说:“哈哈,妈妈会写这个字——你看!” 大概是从三年级开始,她发现稍微艰深一点的字妈妈就不认得了,偶尔还会读错写错一些常用字。她一开始还专门拿一个错字本帮妈妈改正,后来发现妈妈非常“豁达”,并不在意认得多少字。 “两西动物也好,两栖(qi,一声)动物也好,你知道妈妈在说什么不就行了吗?有没有念错,写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说出来的话,写出来的字,对方听得懂,看得明白不就行了吗。就算对方听不懂看不明白,他不会问啊?” 这番话其实是胡苹的托词而已,她不想被女儿给看扁了;可是长大后的贺美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沟通交流的时候不会拼音可以手写;不喜欢手写可以语音。语音偶尔读了白字根据上下文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本来就是多元文化的碰撞,而每一种文化的交流方式容错率都很高——只要不是刻意制造和纵容误会。 而昨天晚上危从安逼问她为什么“勾引”他的时候,她因为一时意气就刻意地加剧了误会,继而度过了荒唐的一夜。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是对她来说这件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 她要好好地和他谈一谈,然后回家。 第66章 青蛙的呼吸 07 确实是太久没做过了。 虽然一直有健身的习惯,危从安还是能感到从腰背到大腿都在隐隐发酸。 这种程度的疲劳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很快就能恢复。他所有的感官仍然在专心而贪婪地回味肌肤相亲时,和他想象中一样的呖呖莺声,温香软玉。不得不承认,当他看到她洁白的颈侧那一枚触目惊心的吻痕时,是有一点错愕和心疼的。 现在想来,那是占有欲驱使他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点专属于他的印记。 和他相反,她没有给他身上留下任何肉眼可见的印记。虽然最后她狠狠抓了一把他的后腰,当时也火辣辣地疼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好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大概是因为她的指甲剪得很短的缘故。 他明明不喜欢指甲尤其是美甲片抓在身上的那种感觉,如果因为亲吻或者抓挠留下痕迹更是会感到厌烦。但她真的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吻痕抓痕了,他又有点怅然若失。 他很仔细地刮了胡子,冲完凉换好衣服,去拿眼镜的时候发现她的蝙蝠项链还挂在兔子上。 是粗心还是走神? 他微笑着取下那条项链,藏于手心,出去找她。 贺美娜站在窗边,两只手肘撑在窗台上,出神地眺望着远处的湖景。听见门滑开的声音,她转过头来。 他戴了眼镜,刮了胡子,换了衣服。 在灯光下和在阳光下看他的脸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额发和鬓角微湿而清新;两颊和下颌光洁而端方;最重要的是,昨晚的动物性隐在了浅色运动服下面。 他说的没错。真是光线问题。 光线还带来了新的问题。隔着镜片,他的眼神似乎也不太一样了——她看不清楚也不想去分析。 贺美娜礼貌地笑了笑,又将视线投向了餐桌:“快吃饭吧。不过好多都凉了。要不,叫他们重新送一份?” 她笑得很疏离也很客气。 这可不是在蜜月套间度过了“新婚之夜”的两人之间应有的气氛。 “不用。”他看都没看那桌早餐,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盯着她,用一种促狭的语气来拉近彼此距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很重要。” 贺美娜本能地思索起来。 她忘了什么很重要?她和妈妈联系上了;工作邮件都处理了;早饭吃过了;今天要做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他昨天戴套了,而且经验老到,整个使用过程非常规范,她不觉得自己需要吃事后药——还是保险起见,双方都为避孕尽一份力? 他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信马由缰的思路,这次语气有点无可奈何。 “不管你在乱想什么,一定不是我的本意。” 她一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他看着她,很平静地回答:“那么漂亮灵动的眼睛突然发直发愣,就是在乱想。” 分析海量数据然后提炼有效信息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没想到在这里也用得上。 他问:“美娜。为什么我们说的话总会让彼此胡思乱想?” 因为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啊。 贺美娜垂下眼帘,从桌上拿起刚喝过的半瓶矿泉水,又转过身去,望向飘着朵朵白云的天空。 长辈爱月辉,送她象征福气的金项链;太阳也爱月辉,给她的每一根发丝都镶上金边。 那他呢。 他能给他的美娜什么。 他轻轻地朝她走过去;正想取出项链,帮她戴上,就听见她清清楚楚地叹了一口气。 他心内一咯噔——仙女厌倦了凡尘;戴上项链就会立刻飞走。 危从安把项链放回口袋,正要抱她的时候恰巧她也转过身来——正好抱了个满怀。 “叹什么气呢。不开心?”他抱着她,温柔地拂了拂她的发丝,“因为我没陪你吃早餐?” 他诚实地说:“累倒没什么,没睡好真是要命。以后不会了。一定比你先起来,把所有都准备好,然后服侍我的大小姐梳妆打扮和吃早餐。”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俯下脸来吻住了她。 她直觉应该拒绝;可是身体已经先她一步做出决定,自然而然地仰起脸来迎接;他只是在她嘴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一沾就别开脸——随即勾下眼镜往窗台上一搁,又来吻她。 她没有点燃他的引信;她点燃的是他心底早已熄灭的火种。 他的心从来没有这样充实过,盈满光芒。胸腔里暖暖的,满满的,都是爱。他终于可以把那些掏不空,掏不完的爱都捧出来,献给她。只给她。 第166章 他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扫,另一只手捧着她的后脑,吻得贺美娜几乎要瘫软下去。 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呐喊,这样是不对的。快和他说清楚。 可是和他接吻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他的舌头伸进来乱搅一气,搅得她大脑都不清醒了,两只手臂软绵绵地挂在他的脖子上。 他也搂紧了她的腰。 胡苹曾经告诉贺美娜,自己是把映着尖尖月亮的湖水喝到肚子里,然后生下了她。所以小时候的贺美娜一直很害怕也很迷惑——如果不小心喝了月亮尖尖的倒影,她会不会也生一个小毛毛呢。 他不是讨厌的钩子;从最初最混沌的启蒙,到现在最疼最美妙的体验,他是她又害怕又喜欢的月亮尖尖。 最后一个吻。最后一个。她对自己说。于是什么技巧也没有施展,只是全身心投入地去回吻他,感受他的嘴唇和舌头,他也热烈地回应着——吻到最后,如痴如醉的危从安觉得衣服换的有点早。 他稍稍离了她的嘴唇,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她也七荤八素地喘着气,好容易平静下来,又不想对他说那些买菜做饭的俗事,掩饰道:“我……要去买块手表。” “只有这一件事情吗?好。我先吃点东西,然后我们一起休息一会儿——” 才起床又要休息?她疑惑地“咦”了一声,他故意忽略了,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在餐桌旁并肩坐下:“休息好了,下午陪你逛街,好不好。” 让他看看有什么吃的。 如果在平时,他起床后要先喝一杯咖啡。不过今天他没有去拿冰萃咖啡,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可惜他最想吃的培根炒蛋已经冷透了。 “想买什么样的表?我猜——粉红色的?只要粉红色都可以吗?可是粉红色也有很多种。” 倒好牛奶的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拿来正在充电的手机,点进相册,翻到一张照片递给她。 “我戴的这种喜欢吗?有女款,可以配指定颜色的表带。” 那是祖孙俩在家里拍的合影。危从安紧紧地搂着外婆田招娣,后退的袖口下露出一块深蓝表面的手表。 贺美娜不太懂手表,只是觉得设计很简洁大方,于是道:“很好看——这是田奶奶,你外婆欸。” “对啊。”他说,“你还记得?” 她嗯了一声:“当然啊。田奶奶做的丝瓜面可好吃了。田奶奶的气色看起来真好啊。” 他抿嘴一笑:“你吃了我外婆不少面条吧。” 她突然想起他说过要和她算算饭钱,警惕道:“也没有多少。我不记得了。” “放心,不是要和你算账。你做的也很好吃。”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见他在专心喝牛奶,无暇旁顾,她突然油生出一股好奇心,有点想要左右滑动屏幕——他伸手过来握着她的手指向左一滑。 “想看就看呗。别和我客气。” 其实他的手机相册里并没有多少照片;左右滑动看到的大多是他回格陵后和家人的合影;他攥着她的指尖,指了指其中一张合照:“这是爷爷。这是奶奶。这是我爸。这就是危超凡那个臭小子。” 他拍照总是这样,喜欢对着镜头微抬下巴,唇角上扬;刚才和外婆合照是这样,现在和爸爸那边的家人合照也是这样。 当年那张雪人照片也一样。 她觉得自己看他看得有点太直勾勾的了,于是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又去看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和弟弟:“你看,我就说嘛,你什么都有。爷爷,奶奶,外婆,爸爸,妈妈,弟弟——” 原来如此。 他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抿嘴一笑。 他的不就是她的。 她突然发现,他们兄弟二人其实长得挺像。 “喔,你弟弟这样看挺帅的呀。”贺美娜赞道,“浓眉大眼,白白净净的。” 危从安错愕地看了她一眼,脱口而出:“帅有什么用。他和你差不多高。你穿双高跟鞋,就可以俯视他了。” 他喜欢女孩子穿高跟鞋?尚诗韵倒是总穿高跟鞋的。 贺美娜生硬道:“我为什么要俯视他?我又不喜欢穿高跟鞋。他不是才十八岁么,还会长高的。” 他看着她,实事求是道:“而且他有点傻乎乎的。” 他为什么老是和她抬杠呢。 “这完全是可以出道的颜值好不好。科学难题,经济建设交给专业人士,他只需要漂漂亮亮,可可爱爱就好了。” 牛奶瞬间就酸了。 危从安放下杯子,从她手中拿走手机,往旁边一搁,忍着气道:“或者你有什么钟意的牌子,告诉我。” 和他小小地针锋相对了一番之后她有点忘了刚才在聊什么:“什么?什么牌子?” “看到长得帅的小朋友就连自己今天要做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是要买手表么?有喜欢的牌子没有。” “我?”贺美娜奇怪道,“我不要买表啊。我要给贺天乐买一块儿童手表。他想要一块带schat聊天功能的智能儿童手表,防水防走失的。” 他立刻道:“那我给小凡也买一块。他也很适合戴漂漂亮亮,可可爱爱的儿童手表。” 她一时语塞;见她无力反驳,他心内有点得意,又拿起手机来:“天乐现在穿多大码的衣服?” “……就是他那个年纪的男孩子穿的码数,150。” 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递给她:“这几款有他的尺码,你看看。” 她见他登陆了一家哈佛纪念品网店的商品页,上下滑动可以看到好几款卫衣,棒球夹克,都是当季新品——自由之路上他答应过的,没想到他还记得。 “我答应了要给天乐买哈佛文化衫。”见她不说话,他提醒道,“问了你两次,都没告诉我。” 她可受不得这种冤枉,立刻反驳:“你不就问过我一次么?” 危从安一愣,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正要说什么时,正在挑选衣服的贺美娜突然坐直了身体,看了他一眼,将手机推了回来。 “你的电话。” 危从安又是一愣,再看手机屏幕,居然是jill chi打来的。 虽然他和戚具宁的友谊大起大落了好几次,但是和戚具迩的关系一直都很平稳——是比逢年过节打电话送礼物更亲热一点,但又不到在同一个城市就一定要见面吃饭的程度。 “这个电话我要接一下。”他接起电话,“具迩姐。” 贺美娜这才知道jill chi就是戚具迩。她立刻起身想要走开;危从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抬脸看着她。 在他身边,她没有必要回避任何人。 他的眼神很深沉,有一些她不是很明白的东西;他又拉了一下她,她知道他是希望她坐下来。 她想了想,坐了下来。他仍握着她的手,一边看着她的脸,一边对电话那头道:“……嗯。我在听。” 他听了一会儿,脸色变得有点严肃,但是也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委婉地点了一句。 “今天是周末啊具迩姐。周末不谈工作。” 他停了一歇,笑了一笑:“好。周一上午见。” 他挂了电话。 “具迩姐找我有点公事要谈。周一再说了。”他想了想,问她,“你刚才——算了,没什么。” 说到公事,危从安想起昨天张家奇打了个电话给他。他将手机切换至公务模式,上下滑动屏幕,粗粗扫了一眼张家奇和朴皮特发过来的邮件标题,便放下了手机,专心吃饭。 贺美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一份冷切肉什锦拼盘给吃完了,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然后又吃了两个蛋白。 他见她似乎对他吃了这么多有些震惊,很坦荡地说:“我要补充一点蛋白质。” 她艰难地问:“你该不会以为蛋白就是蛋白质吧。” 他看着她那一脸专业对无知的惊愕与怜惜,噗嗤一声笑了。 “我大一的时候在生科院旁听过一个月——什么细胞生物学,分子生物学,生物化学,dna,rna,蛋白质,基本的生物知识我还是有的。” 她看着他,不禁问道:“那时候的女朋友是学生物的?” “她是对我说,想来哈佛学生物。我就给她寄了一堆资料。结果我等啊等啊,她最后没有来。” 说完,他擦了擦嘴,专心处理起邮件来。 他眼角的余光能瞥见她放在桌上的一对小手有点不安地动来动去,最后犹犹豫豫地伸向了水果篮子,拿了几颗荔枝,小心地剥了起来。 他收回目光;过了一会儿,三枚晶莹剔透的荔枝肉被放在一个小碟子里,推到了他面前。 “你吃呀。” 他抬起头来,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 “给我剥的?” 她“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能记得起来以前的很多很多事,很多很多细节了。我记得在丛老师家里上习作课的那段时间,家里的饭菜,零食,水果,什么都可以随便拿随便吃,除了荔枝。每次田奶奶买到荔枝,都会一颗颗剥了壳,去了核,装在饭盒里,放进冰箱。”她擦了擦手,拈起半颗荔枝,语气很平静又很温柔,“田奶奶说不知道她的小外孙会不会回来,但荔枝是留给他一个人的,谁也不能吃。” 第167章 “那时候应该看看冰箱有没有荔枝,扔出去给你吃的。” 有的。 那一次他被爷爷带走了,汽车刚刚发动,丛静就追上来,敲了敲车窗。 司机降下车窗,她从外面递进来一个冰凉的饭盒。 她的嘴唇蠕动着,明明想说点什么;而他满眶的眼泪,满腔的愤怒,不看也不想,把饭盒从车窗扔了出去。 她想了想,将荔枝递到他嘴边。 “现在给你,来不来得及?”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着她的手吃掉了那颗荔枝。 来得及。美娜。我们来得及。 第67章 青蛙的呼吸 08 他真的就着她的手吃了,她反而一下子清醒过来,顿时整个人都懵了。 贺美娜,你在干什么?你是被这满屋的红色和囍字给诱惑了吗?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轻佻的举动?你喂他吃荔枝?你干嘛喂他吃荔枝?他没有手吗?还是你太闲得慌? 等一下。他为什么擦了擦手?他为什么抿着嘴笑?他为什么拿起一颗荔枝?他应该是要自己吃吧。应该是吧?拜托,你自己吃吧!别,别,手别伸过来——天哪,他的手伸过来了!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定定地盯着他举到她面前的那颗荔枝,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看着她,低声道:“你脸红了。” 其实他的脸也有点热。 不过她的脸还可以更红一点。 不要吃!贺美娜,你不要吃!这样喂来喂去,像什么话呢?你不是要和他说清楚吗?你能不能争点气?让他自己吃。你看,只要你不吃,他就没意思了,他就缩回手了,放进他自己嘴里了。 等一下。他干嘛靠过来?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用嘴喂吗?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刚才就是最后一个吻了—— 他一手温柔地掌着她的后脑勺,四唇相碰,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张开嘴;甜甜凉凉的荔枝肉被他温热的舌尖推了进来,掉进她的嘴里。 噙着那枚荔枝肉,她脑中轰地一声,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一般,呆呆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危从安忍着笑,一只手支颌,另一只手碰了一下她的下巴:“吃啊。” 她赶紧捂着嘴嚼了两下,硬吞了下去。 嘴对嘴哺了她半颗荔枝肉,他自己也觉得太肉麻了。 不过已经这样了;他索性又厚着脸皮去拉她的手,绵绵地说:“美娜,坐到我腿上来。” 这个人真会得寸进尺! 不过他包裹在运动裤下面的大腿她摸过,很紧实——她使劲儿板起脸。 昨天晚上那么亲热激烈,穿上衣服就变得忽冷忽热,若即若离。见她满脸都是大写的拒绝,危从安故意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下巴:“你知道当初外公在门外说了什么,所以我才没冲进去找你麻烦么。” 闻言贺美娜一愣复又一喜,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语气很是激动:“外公说什么啦。” 他好整以暇地先看了看自己靠近她那一侧的大腿,又将视线投向她,如此来回两次。 如果眼神也遵守万有引力定律,她已经被拉过去坐着了。 “你又翻我白眼,嗯?” “没有。” “撒谎。” 害羞也好,热情也好,都是他最亲爱的美娜呀。 危从安抿嘴一笑;虽然很希望她能坐在他大腿上,但这种亲密强求不来。 “外公看起来是一位很严肃的长辈。但一听到你奶声奶气地指控我欺负你,就立刻冲到门口,双臂一挡,不让任何人开门。” “然后外公对我说——好孩子,别进去。我的辉辉很凶,会打你的。” 贺美娜立刻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否认:“你乱说!外公不会,不会在你面前这么说我!” “不骗你。外公就是这样说的。每个字我都记得。”他笑了起来,以手支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外公还说,如果打不过你,她会咬你。咬得可疼了。” 她又气又羞又恼,可最后还是捂着脸笑了起来。 外公是怕她吃亏,所以故意把她说得很凶,这样就没有人敢惹她了。 一想到亲爱的外公,她整颗心都软了,也懒得维持淑女形象了,索性脱了鞋子,想要把腿蜷起来——危从安见她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坐得不自在,索性牵起她坐到柔软的沙发上去。 他很喜欢和她聊天。就这样肩并肩地坐着,所有的靠枕都给她,所有的时间都给她,所有的关注都给她。 她笑微微地托着下巴,陷入了回忆:“妈妈对我说过,我刚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没有一个人知道小毛毛应该怎么抱。” “你爸爸妈妈不会很正常,可是——”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以前也没有带过小毛毛。后来还是外公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把我捧回家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你对他们来说一定很珍贵。” “因为我出生的时间很凑巧。外公刚刚退居二线,有时间来带第三代了。”她做了个捧着的动作,“外公只要一下班就会去托儿所接我,把我捧回家——这样捧着捧着,就把我捧到了三岁。”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所以你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 “其实我也不记得了。但我有那时候的照片,三岁前外公都是捧着我照相的。” “三岁之后呢。” “实在捧不动,就改成抱了。”她低着头抿嘴一笑,“还有,从小到大外公给我买了好多好多美娜娃娃,好多同学都羡慕得不得了。如果有客人想要带走一两个,外公就会说这都是辉辉的,我的辉辉很凶,会咬人,可不能给你呀。我说,外公你不是说不可以打人骂人吗?外公说,把你说得凶一点,就没有人敢欺负你啦。” 她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没有骂过人,打过人,更不要提咬人了。” “是吗。”他突然道,“有人昨天晚上可是对我连打带骂,就差上嘴咬了。” 贺美娜一时语塞,小脸腾地红透。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显是有些羞愧,危从安心中一荡,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她突然一歪头,很认真地看着他:“你可不要误会。其实我写字很好看,是外公手把手教的。” 他知道。他见过她小时候的习作本;也见过她写给闻柏桢的贺卡。习作本的第一页虽然写的歪歪扭扭,可是到后来已经非常端正大气了。 长大后的字迹更是清秀昳丽又不失铮铮风骨。 危从安一开始没想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认真—— 她指的是随盒子寄来的“还给你”三个字。 他顿时坐立不安起来,握着她的手,正想说点什么来弥补时,她迅速缩回手,垂下眼帘,低声道:“后来外公抱也抱不动啦。我长大了,外公老了,还生了几场病。一开始是字写得没我好看了,偶尔还会提笔忘字,然后开始丢三落四——” “外公他——” “脑梗后遗症。外公在我高三的时候就已经病得很厉害了。不过每次复诊医生都夸我们照顾得很好,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她抬起眼,坦白道,“那个时候厚着脸皮联系你,找你要哈佛的照片,就是为了外公。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美国,参观过很多大学,对哈佛印象很深刻。” 危从安完全没想到她当时和他联系原来还有这样一层隐情,良久才道:“其实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帮忙——” “和哈佛相比,外公更关注的是你,就像丛老师千千万万的读者一样。你去了哈佛,他很高兴。他觉得《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那本书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她提到了他的死穴。她想他要生气了。 但他应该知道。因为这就是事实。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盘算着不如一鼓作气把schat上的“互动”以及之后的一系列事情也给说清楚了。 正在想怎么开口时,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那我删了你,你再去哪里找哈佛的照片给外公?”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前面发给我很多照片了呀。每次给外公看完,他都会忘掉。我就一直一直给他看那些照片。每次看他都觉得很新鲜。后来我也去网上搜了些照片和视频。” 他掌心温热;她想抽回手,他没松手,更是略一使劲儿,把她拉进怀里抱着。 他语气中带着怜惜,又有点沉重:“美娜。我不知道是这样……你一定很伤心。” “当时很伤心,但现在都过去啦。”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喃喃道:“可是你舍不得,是不是。” 美娜。我要怎么样才可以安慰那时候的你。 你多幸运啊。爷爷奶奶还有外婆都健在。要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呀。 好。我们一起珍惜。 聊天很好。这样静静依偎着也很好。 第168章 贺美娜其实一直都避免想起外公去世的那段日子。 但是在他的怀里,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是可以让自己想一想的。 恰逢考试周,她被突然地叫了回去见外公最后一面。外婆不在,和爷爷奶奶去疗养了;爸爸去社区医院找人了;妈妈在找外婆早就准备好的寿衣;她在床前握着外公尚有余温的手。 胡越军过来问她:“喂,你知道老头子工资卡放哪里吗。喂,和你说话呢。” “别问她。问她也没用。读书都读傻了。” 贺宇带来了一位值班医生,拎着便携心电仪,打印了一份心电图:“我这只是心电图证明,你们得先凭这个去社区中心签字登记,再去医院换正式的死亡证明,然后联系殡仪馆开车来接。哎呀。你们应该趁着老人还有口气儿的时候先擦好身子,把寿衣换好嘛。” 贺宇小心翼翼地揣着心电纸,跟着医生一起出了门:“先去社区中心是吧……那找谁签字呀……” 二舅舅问大舅舅:“爸的遗嘱呢?不可能没遗嘱吧。” 大舅舅:“找找。哎,胡苹,你放盆水在这里干嘛!” 胡苹把父亲扶起来脱衣服;他们拿开枕头,找到了压在下面的遗嘱。 舅舅们凑在一起把遗嘱看了一遍,然后看了正在给外公擦身的她一眼,就把遗嘱给撕了。 “真是生病生傻了——养个外姓人养的那么起劲儿!” 她和妈妈一起给外公擦身,换衣;爸爸带着死亡证明回来了,联系殡仪馆,然后一家人跟着灵车一起走了;舅舅们还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存折和工资卡——她整个人都有一种不真实感,直到守夜之前,工作人员带她去化妆间看外公。 给外公化妆的葬仪师带着一个很拘谨的小徒弟,大概是刚刚从殡葬专业毕业的小姑娘,帽子,口罩,工作服,袖笼,手套,鞋套,穿戴得齐齐整整,从头到脚都笼罩在蓝色的无纺布里。 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将外公瘦到凹陷下去的太阳穴还有脸颊都复原了,妆容自然,和没有生病前一模一样,就好像睡着了。 贺美娜探身看着,这时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外公不在了,眼泪禁不住簌簌地往下掉。那名小徒弟很迅速地伸出手来接住了,免得落到逝者身上。 小徒弟顺手在工作服上擦了擦,又很自然地递给贺美娜一包纸巾——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往后一缩。 一个在生的这边,一个在死的这边;生死边界,规矩很多。 贺美娜抽了一张,攥在手里:“谢谢。” 遗嘱没了,关于财产的分配仍然引发了一场混战。 举行告别仪式的那天早上,因为外公的抚恤金以及吊唁金如何分配在家吵了一晚上的胡家儿子们憋着气来到殡仪馆准备接棺。 棺木被重新放置在推车上,从灵堂转移至化妆间,准备再补补妆。这次只有那个小徒弟在,而大表哥胡越军存心找事,怪叫了起来。 “我们可是出了钱的!这也叫化妆了?欺负我没见过死人啊?我看别的死人不都化的红是红,白是白——”他捏着外公的脸颊,很轻蔑地左右一晃,“这黄黄黑黑的,啥玩意儿?丧气!” 二舅舅扑上去就踹胡越军;胡苹想拦着挨了一记;贺宇赶快把老婆拉到一旁;一时间胡家人捉对厮打,互相叫骂,乱成一团。 工作人员倒是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一顿拉劝,以后代的福祉为威胁,很说了些“不尊先人,后人倒霉”之类因果轮回的话,慢慢地劝住了。 一见有吵架的苗头,小徒弟就已经机灵地伸出脚尖,啪啪两声挑起车刹就往旁边推;饶是这样快,大舅舅还是一脚踢了上来。 贺美娜赶紧上前帮她把推车推到了一边。 她看了贺美娜一眼,做了个手势,划了个半圈——不要站在左边。你过来,站在我旁边。 她背对着吵闹推搡的遗属,把那一整个俗世都隔开,然后小心地打开化妆箱,取出一只小小的毛笔沾了几种色彩,在虎口处调了调颜色,往刚才胡跃军指头掐过的地方轻轻地扫抹补妆。 从头到尾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反而是贺美娜在离开前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小徒弟诧异地看着这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女孩子。大概是入行尚短,还没有哪位沉浸在悲恸中的遗属主动和她道过谢,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贺美娜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来看了那个女孩子一眼;后者两只手提着化妆盒,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低着头走回休息室了。 一年不到的时间,外婆也在家中去世了。 还是那位值班医生,来的时候外婆已经收拾停当了。 他“唔”了一声,表示家属处理得很好:“喏,拿着这个——” 贺宇赶紧道:“知道的,知道的,去社区找王主任签字。” “现在简化了。”他说,“死亡证明我直接给你们开出来,但这里有几个章你得自己去盖。” 外公走的时候虽然厮打得很难看,但基本上能分的都分完了,大舅舅二舅舅再怎么觉得自己吃了亏对方占了便宜也没有可分的了;外婆也多次表态说自己名下没有任何财产,平时补贴小女儿已经补贴了不少,抚恤金和吊唁金扣去丧葬费用后由大舅舅和二舅舅平分。 但是老房子要给胡苹一家人住,谁也不能把他们赶走。 那时候西城的房子完全不值钱,所以大舅舅和二舅舅满口答应了。 大家一团和气地来送外婆,贺美娜没想到居然又碰到了她。 她已经出师,可以独立工作了。虽然还是穿着一次性工作服,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但贺美娜认出了那双眼睛。 她也看了贺美娜几秒才低下头去工作。 “……你记得我?” 低着头在化妆的她,闻言又抬起头来,看着贺美娜,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叫贺美娜。请问你贵姓?” 她问完了才觉得自己唐突;或许——她不会说话? 她停下了涂抹的动作,在口罩前竖起化妆笔,示意噤声。 她认得她。她记得她。 但她是不能,也不可以告诉遗属自己叫什么的。 她又低下头去:“贵亲平时有化妆的习惯么。” 贺美娜一愣,才意识到是她在问自己。 “我外婆有时候会涂一点口红。” 她打开手机,给她看自己和外婆的合影。 她点点头,依旧是在虎口处调了调色,替外婆仔仔细细地涂上口红。 “谢谢。” “不客气。” 奶奶是在她硕士一年级的寒假去世的。 爷爷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贺美娜叫了120。 来了两部白车,把爷爷和奶奶都接走了。贺美娜这才知道原来医院里有专业殡葬服务,完全不需要遗属费心,一切皆可代劳:“……花点钱而已,这可是最后的尽孝机会了。” 大家都觉得这样很好,毕竟还有一个躺在医院里,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大伯伯和贺浚祎跟着灵车走了,贺美娜留下来确定服务项目和付钱。 过了两个小时,又有专人开了一台依维柯来,把遗属全接到“山上”去了——除了贺宇和胡苹,他们被大伯伯指定留下来照顾爷爷。 贺浚祎对贺美娜道:“你是女孩子,不用你守夜。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奶奶,烧点纸钱就回去休息。明天你接上晓苓和天乐,再一起过来。” 在化妆间,贺美娜又看到了她。 她也开始带徒弟了。一个满眼稚气的男孩子跟在她身边打着下手。她显然不太高兴,一边弯着腰,按照贺浚祎的指示改妆,一边不时瞄一下无精打采,吊儿郎当的小徒弟,眉头皱得很紧。 终于她直起身来,伸腿勾过垃圾桶,踢到小徒弟脚下。 小徒弟看着她,终是拗不过,慢慢地拉下口罩,呸呸呸地吐出一大坨嚼烂的槟榔渣。 第二天补妆,小徒弟没来,她来了。 最后是爷爷。 这次贺美娜没有遇到她。是她当年的师父给爷爷化的妆,不知为何化的很夸张。为贺家提供生命礼仪服务的负责人也看不过眼,便主动提出去交涉:“明明是老师傅了,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化成这样叫家属心里怎么过得去。” 贺浚祎去机场接从上海飞回来的贺天乐了——袁晓苓给儿子申请了飞行托管,她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大伯伯和二姑姑在一旁为了到底要不要开追悼会吵得厉害——爷爷去世前已经再三强调不准开,但是不开的话吊唁金要少收不少。 贺宇和胡苹看着贺美娜,等她拿主意。 贺美娜提议:“这里有一位女葬仪师,和我差不多大,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化得很好,可以请她来帮忙吗。” 负责人去问了一圈,回来道:“这里有五位女葬仪师,您来看看是哪一位吧。” 第169章 他将贺美娜领到主任办公室,递给她一本花名册,里面是所有工作人员的登记照。 贺美娜看了一遍,又用手捂着每个人的下半张脸再看了一遍,居然没有一个是她。 虽然有些波折,有些分歧,最后还是按照爷爷生前的遗愿低调地下葬了。 四位老人买的是相邻的双人墓地,这样也可以互相做个伴。 关于遗产可能还有很多问题要处理,不过至少这一刻是平静的。 回家的路上,胡苹对贺宇感慨道:“哎呀,都送走啦。他们四位老人家在下面热闹了,我们可就冷清了。” 贺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本来我们有四宝,现在一个也没有了。” 夫妻俩相视一眼,异口同声:“等我们老了估计也不会变废为宝。” 胡苹:“老贺,这几年墓地涨价也太快了。要不我们先买好吧。” 贺美娜:“好啊。那就三个人都买好。我来付钱。” 胡苹:“这孩子瞎说什么!呸呸呸!” 贺宇:“不用买不用买,现在都流行树葬啊,海葬啊什么的,不花钱。辉辉啊,以后爸爸妈妈要是不在了,你就直接树葬或者海葬,不要买墓地。” 胡苹:“对了,听说海葬政府还会有补贴呢……” 出国前贺美娜去长乐陵园扫墓。 远远地,她就看见一个穿蓝裙子的女孩子在外公的墓前徘徊。 蓝裙女孩生了一张很恬静的脸庞,不施脂粉的五官都淡淡的;见贺美娜一脸疑惑地朝自己走来,她本想离开,但踌躇了一会儿,她还是站住了,伸出手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三秒,然后放下。 贺美娜立刻想起来了:“是你。” 她点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常来这里散步。没想到会碰到你。” “好巧。”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她可以回答她当年的那个问题了:“我姓黄。黄彧瑶。” “我姓贺。贺美娜。” “我记得。” 黄彧瑶转过头去,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及生卒日期。 贺美娜道:“左边是我爷爷和奶奶的合墓。右边是我外公和外婆的合墓。” “我不知道你爷爷……”她垂下眼帘,带着歉意轻声道,“前段时间我有点事,休假去了。” “没关系。” 她们其实并不熟,说完这几句话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黄彧瑶望着墓碑,双手合十,食指指尖抵着额头,微微一躬。 “我想,我们会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不再见面了。” 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和贺美娜告别,只是颌了一颌首,就走了。 危从安温柔的声线将她拉回现实。 “还在想外公?” 她笑了笑。 “没有。”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奇妙。她怎么突然想到了黄彧瑶。 也许是因为她也想成为那样一个不说再见,后会有期也好,后会无期也好,有缘萍聚,无缘萍散,潇洒来去的女孩子。 她休息够了,起身—— “你什么时候回纽约。” “你什么时候回波士顿。” 一站一坐的两人,却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他眷恋地拉着她的手,想和她再依偎一会儿:“下周三中午的航班。你呢。” 他很快就要走了。这很好。 “美娜?” “嗯?” “你几时回波士顿。”他站起来,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或者我们可以一起走?就算不能一起走——”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也要给我升舱么?” 他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一双褐色大眼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唇角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戏谑笑意,正想取笑她这么大醋性时,她却推开了他,正色道:“和你开玩笑。别介意。” 她朝餐桌走去:“工作签证已经到期,我不回波士顿了。” 他心一紧。 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她会留在格陵,可是一经她亲口证实,他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不知道是应该失落于她不吃醋,还是失落于要与她暂时离别。 他追上去问:“签证问题很好解决——你想不想回去?我感觉你挺喜欢那边简单的生活方式。” 她有点错愕地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拿起搭在椅上的外套:“不回去了。” “……那你是打算留在格陵了?” 她点了点头,穿上外套。 “这边工作确定了没有。” “还没有。” 她有些烦躁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印记;虽然有很大机会去明丰,但是和他没什么关系。 “那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她背对着他,没有回答。 有什么好想的。 性只是生活的调味品,不是必需品。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低了头,在拉外套拉链。 她干嘛这么着急穿戴整齐。他还不想出门。 而且她这个人哪,真的是每穿一件,就多冷漠一层——这应该和她从小的家教有关,是他太轻浮。 他走上前,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喃喃道:“美娜,我会想你。” “我们今天还是按计划去买东西。明天去看看外公,晚上和外婆一起吃饭,怎么样?” 对话正在偏离轨道——他这是在可怜她没有外公外婆,所以要带她去扫墓还有吃饭么。 她可不想出了这个房间之后还和他有什么瓜葛。 她的心有点不舒服,借着整理外套挣脱开:“不太好吧。替我向田奶奶问好。” 他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也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急切,于是道:“好。等我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回来再说。” 见她已经穿好了外套,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执着她的手,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又猛地拉到自己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美娜,你能不能在我走之前多陪陪我?” 她一愣。 他的“陪陪我”,当然不会只是字面意思。 她也觉得他们昨天晚上还算和谐。 可是要多来几天——她不置可否:“……我想要fruity bonbon的地址。” 他满口答应:“好。你加我schat,我把地址发给你。” 她垂下眼帘,一口否决:“不好。” “美娜,别生气了,好吗。”他歪着头,仔细地看着,分析着她的表情,语气中几乎带一点哀求了,“你不加我schat,我在纽约怎么联系你?我不想只和你打电话发短信。” 她眉尖微蹙,眼神闪躲;她还是不想加他为好友。 他以前也确实做的太过火,一再地删她。 “再也不会删掉你。把我加回来,好不好。”他说,“要不你把我加回去,我把地址发给你,然后你再删掉我,不就报了一半的仇吗。” 她错愕地看着他:“我看起来那么幼稚吗。” 危从安也觉得自己很傻。不知道为什么一抱着她,他就变得很傻,提出了一个很幼稚的解决方法。 “不是。我的大小姐最冰雪聪明。”他吻着她的头发,“我把地址发给你。” 他去拿手机,将地址发给她。 她收到了他的短信。“谢谢。” “谢什么。以后不要和我这么客气,好吗。”他顿了一顿,自嘲地笑笑,“我这是怎么了——就是喜欢你对我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是吗。”她看着他,扬起了一边嘴角,“去把我的鞋子拿过来。” 他笑着去拿;她在沙发上坐下;不一会儿他把她的运动鞋拿来了。 这正是她在自由之路上穿过的那双,在获奖感言中专门谢过的sneaker(运动鞋)。 这双鞋显然是她心爱之物,虽然很旧了,但内外都保养的很好;只是鞋面上有一些浮尘,大概是昨晚走在月轮湖边沾染上的。 他将鞋口里塞着的白色短袜拿了出来,很自然地弯下腰去,单膝跪在地毯上—— 她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自然而然地左脚往前一伸;他替她套上袜子,又穿上鞋,最后系好鞋带。 “好了。”他抬起头来,“我的服务大小姐满意吗。” 她点了点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说了一句:“还不错。挺熟练。” 这次他听出了她话里的醋意,又好气又好笑。 “美娜。我只帮一个女孩子穿过鞋,就是刚才。也只给她一个人买过fruity bonbon,那是十年前。” “你明明说你经常买——” “过节的时候我会订巧克力彩蛋和南瓜糖送给同事和邻居的孩子们呀。你要看他们写给我的贺卡么。我的南瓜糖可是整个街区最受欢迎的。” 她一时语塞。 “虽然地址你有了,但是请让我继续给你买fruity bonbon,好吗。”他软软地,绵绵地诉着衷肠,“亲自送到你手里,打开包装,喂给你吃,只给你一个人吃。好吗。” 第170章 两只手撑在她身侧,他探身过来,寻着了她的嘴,但没有着急着接吻,只是贴着她的额头,低声道:“一小包fruity bonbon一共十颗。你和家人还有朋友分着吃了?你只吃到了葡萄味的?” 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啄,温声道:“所以我是葡萄味的,对吗?”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最后一吻了。 曾经的她穿着水晶鞋去了远方。 现在的她穿着运动鞋回到原点。 可是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吗。 气氛在升温;情人在接吻。 接吻的间隙,他们窸窸窣窣地呢喃。 “那个……可以告诉我吗。” “你想知道什么?嗯?我都告诉你……都告诉你……” “你的批语。我还是很想知道。方便说吗?” “好……” 一道闪电突然劈过他的脑海。 不知道她这个问题触碰到了他哪处死穴。他如遭雷击般突然全身僵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是谁,只要她问相关问题,总要生气,总要吵架。 是她没拿捏好人与人相处的底线吗? 她拿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抽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说就算了,没必要这种反应。” 刚才他就已经隐隐觉出了不对劲。 而现在她的问题更是无情地揭开了他一直避免去想的真相。 “不是你。” “和我对话的那个人……不是你。” 她看着他,没有惊讶,也没有不解,只是——撇了撇嘴。 他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 对呀。不是我。你才知道吗。 她知道。她一开始就知道。 昨天晚上他们坐在车里,她笑的那么张狂,说他不配,其实是在暗示他的无知,嘲讽他的愚蠢! “还在想怎么和你说呢,都打算不说了,没想到还是被你自己发现了。”她垂下眼帘,淡淡道,“怎么?那个人问过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往事。而他心乱如麻,无法思考。 他艰难地回答:“我告诉他,我的批语是‘全世界都会来爱你疼你,开开心心地接受就好。’——然后他才接下去说,要我回波士顿爱他疼他。” 全世界都会来爱你疼你,开开心心地接受就好。 所以她也会囿于这个批语么。 “哦。原来是这样。”她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他紧紧地盯着她,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咬着牙道:“……是不是他。” 她摇头:“不是。那个时候他在去圣何塞的飞机上。” 他相信她。但这根本不是什么有力的证据。 他不想过多地追问她是不是戚具宁所为:“总之整件事你并不知情。” “那天我上班去了,忘了带手机。第二天才拿到。”她突然想到自己没办法证实,就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恍惚道:“也不排除就是我。也许是来自未来的我做梦的时候干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太傻了:“没什么好解释的。可能是我发的。也可能不是。我不知道。” 她这一番话把他彻底给弄糊涂了:“你在说什么呀,美娜!” 她抬起脸,平静地看着他因为震惊和痛苦而发红的眼睛:“当时的我没有给你发那些信息。” “当时我是戚具宁的女朋友——不。不管我是谁的女朋友,我都不会叫第二个男人来爱我疼我。”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 他放缓了语气:“美娜,你回想一下,那天有谁能接触到你的手机。” 她立刻想到了那天来家的马林雅,以及来df中心送手机的边明。 “我没有证据不是我干的。也没有证据是别人干的。你别问我了。我不想随意猜测。” 他咬着牙道:“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我会把那个人找出来。” “然后呢。” “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 她看了他一眼,道:“随便吧。” 她为何好像毫不在意? “美娜,为什么昨天晚上不解释?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不是你?” “如果我当时直接否认,说不是我做的,你会相信么。” 他一愣;不等他回答,她又淡淡道:“是谁做的很重要么。你觉得我做得出这种事情,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不是吗。也不用去找谁做的了。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质问我的那一瞬间,我确实非常愤怒。但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她说:“你不也说过做人要往前看么。” 危从安整个人都傻了。 和她有关,他就像个傻子,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也许不是她发给他的。 因为如果不是,那就证明生日过后,她根本没有想过要联系他。 所以那之后的所有折磨,并不是她给的。 所以他真的上了当。 第68章 青蛙的呼吸 09 “我从来没有在一件事情上如此拿不定主意。不过现在看来,说清楚了也好。”贺美娜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继续问下去了——你是因为我‘羞辱’了你,所以后来才不停地找我麻烦,还是说,纯粹想要回到麻省市场,所以选择了你曾经工作过的df中心作为切入点,9062n87也只是个契机?” 怎么突然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虽然头疼欲裂,但他尽量让自己的思想集中到她说的话上面:“美娜,我们一件件地说,好吗。我找了你什么麻烦?” “听说你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麻烦,得罪了一些人,所以不能进入麻省了。” 危从安没想到这件事情会传到她耳朵里。 他麻木地说:“没有。这是我个人决定。” “你没有被封杀?” 他抬起脸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没有。” 不知为何,他说没有,她便觉得真的没有。 “得罪了人会在这一行难立足,但不会被封杀。更何况这一行变数很大,今日不知明日事,谁也不会随便交朋友,或者随便树敌。我没有被封杀,也没有谁无聊到要来封杀我。” 他淡淡道:“有这个闲情逸致,多赚点钱不好么。” 贺美娜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她一直怀疑,但没有得到过答案的问题——真的会有投资方将被投资人的感情生活也作为评估的一部分吗? 所谓的投资方希望被投资人处于一段健康平稳的关系当中,不希望被投资人私生活的变动影响到项目的开展,严重的话甚至会撤资——是真的吗? 他一定有答案。 可是他太聪明了,她敏锐地感觉到最好不要问,否则她的泛指在他那里会有精准的定位。 “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她回过神来,继续道,“你授意你的助理,steven·carter,在9062n87第一次综合评估的时候给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c。为什么?” 他又疑惑又混乱:“谁?” “steven·carter。” 危从安叹了口气。 “他从一月初开始就不在我的团队了。因为我……放弃了麻省市场,他认定我难成大器,去了jeff·hanson的团队。他给9062n87打低分应该是受到了jeff的授意,帮明丰压价。这也是tnt常用的策略之一。” 是的。她一得知这个分数,就当面问过还没有离开波士顿的steven·carter,为什么对9062n87的市场效益这样不看好。要知道包括诺奖学者在内的其他评委都给了a-以上的分数。 他夸夸其谈了一番,但还是被有理有据的她问到哑口无言,最后强硬地以一句“我的上司是非常有经验的投资专家,这是我们整个团队的专业人士做出的评估,有任何意见请联系tnt”就匆匆结束了这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张博士查了tnt的网站,他明明隶属于你的团队。” 危从安呆了一下,起身,拿过手机调至公务模式,点了几下,递给她:“这是我带团队以来,所有成员的名单。入职时间,离职时间,写的清清楚楚。内部平台可以查到人员调动的最新动态,可能当时外宣网页没有及时更新。” 她只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脸色就变了。 “美娜,既然觉得这些都是我做的,当时怎么不来问我。” 她呐呐道:“既然他不在你的团队,那我们的抗辩信一定送到了jeff·hanson手里。” 然后她收到了一封tnt抬头的官方回复,要求她耐心等待复议结果。 从此再无音信。 “所以9062n87的专利之争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也不能说毫无关系——”他突然道,“美娜。告诉我,你是不是要去明丰。” “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你要去明丰做新药研发,那你迟早会知道我与明丰打过好几次交道。”他坦白,“是我代表tnt分别联系了明丰药业的小孟先生和df中心的wilson博士,拿出了双方战略合作的计划书。” 第171章 他说:“作为回报,除了佣金之外,我希望明丰的代表能对9062n87的专利权表示出强烈的兴趣。” “为什么?” 他紧紧地抿了一抿嘴,道:“因为维特鲁威先表示出了对9062n87志在必得的意向。美娜,你希望9062n87的专利落到维特鲁威的手上么。虽然我是股东之一,也必须说维特鲁威没有任何资源可以支撑9062n87的研发。” “所以你希望明丰把9062n87买下来?” “不。明丰的新药研发中心去年年底上马了三个新项目,在未来三年内也不可能有任何资源分给9062n87了。我看过你写的专利书,写的很好。在我的计划里,明丰和维特鲁威的争夺会提高9062n87的关注度,即使他们都退出,即使tnt耍了手段,只要有你在,有热度在,df中心会继续这个项目。” 他问她:“那段时间我在欧特维尔,不太方便过问波士顿的情况。美娜,我赌对了吗。” 贺美娜完全地呆住了。 他所说的,和她过去半年里心里所憎所恨的完全不一样。 可是他说的好像更有道理,逻辑合理,无法辩驳——维特鲁威和明丰相继退出后,9062n87在随之而来的春季披露会上被评为了当年的十大临床前潜力药物之一,df中心曾经一度计划扩大实验室,并拨了更多的经费进来。 见她不说话,他苦笑:“没想到维特鲁威会带着万象总部的支持,杀了个回马枪。这是我觉得最没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它偏偏发生了。” “对不起,美娜。这件事情我一定负责到底。” 贺美娜突然道:“你为什么会去看9062n87的专利书?你想干什么?” 他疑惑地看着她,老实回答:“为了给你设计生日t恤的图案。本来只是想记下分子式,不知不觉就看完了。” 她沉默了;他又道:“看在我这么坦白的份上,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谁告诉你我不能进麻省市场?” 不会是戚具宁。 “尚诗韵。” 他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和她……” “工作上有一点交集。” 凭着职业直觉,他立刻反应过来:“她游说你修改9062n87的专利以获利?” 那可真是找错了人。 他直觉她不可能同意。 他果然很了解他的前女友。 她没有说话。 停了一停,他皱起眉来:“你觉得我看你的专利书是为了帮她找漏洞?对不起,我只在生科学院旁听了一个月。我不是天才。” 贺美娜确实有点理亏,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道:“美娜,你为什么总把我往坏处想?总觉得我在针对你,欺负你?” “你没有针对我吗?是你叫我把我王冠送回去的,忘了吗。” 她一下子打在了他的七寸上,打得他手足无措。 “我——” “真的,其实你可以直接说。打电话,发短信都行。为什么要悄悄地放一张纸条在盒子里。我差点没看到。” “你没看到?” “差一点。幸好我打算给项链和首饰盒拍张照,再申请加你为好友,把照片发给你,表示感谢,然后就看见了那张字条。” 她淡淡地说着那件让她感觉到很丢人的事情,但现在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丢人了。 “幸好没有先发送好友邀请再拍照。否则就丢人丢大了。”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她放于膝上的一对手。 贺美娜一惊,想要抽回来,他紧紧地握着,她实在动弹不得。 他哑声问:“你寄的是隔日达。我是圣诞节过后第二天收到的,所以你是圣诞节去寄的吗。” “你的项链是圣诞节当天拆开的。” “圣诞节那天波士顿下很大的雪。” 她没说话,仍然想把手抽出来。 “圣诞节那天波士顿下很大的雪啊,美娜。你是叫的上门服务,对不对?” 她忘了挣扎,想了一下,有点懊恼:“对呀,可以上门服务的。我怎么忘了。” “你出去寄的?” “嗯。还挺远,要先坐红线然后转灰线。” “你坐地铁去的?那么大的雪……” “是呀。你也说了,下大雪么。地铁比其他的公共交通快。” “你可以不用急着寄过来。你其实根本不必理会——” “那怎么能行呢。”她很认真地说,“你既然开口要了,我当然要马上还给你。圣诞节啊,居然让我找到了还在营业的快递公司。我说把这个盒子寄到纽约——” 她突然抿嘴一笑。 他被她这个笑容给弄懵了,想要跟着牵一牵嘴角,可是心里很茫然:“美娜,你笑什么。” “快递点的工作人员说怎么是个空盒子,没有礼物,你会伤了他的心。”她笑意浅浅,“我说不可能!” 他心疼到无以复加,惶然地攥着她的手。 “对不起。美娜,对不起。那天中午我喝了点酒,走在路上看到这家店,莫名其妙就走了进去。导购问我想买什么,我说我想买一顶王冠。她们问我是不是送给女朋友,我说是女朋友,但不是我的女朋友——等我出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个礼品袋。”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我做了很糊涂的事情。” 她“哦”了一声:“是有应酬,所以喝醉了吗。” 他将她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没有应酬。就是心里难受,想喝点酒。” 她没做声。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她:“……那项链或许,你有一点点喜欢?导购说那是最新的限量款,很受女孩子欢迎。” 她啊呀一声,有点为难。 “寄完快递出来,就随手扔下水道了。现在想想应该放在盒子里一起寄回去的。当时确实没想到可以这样做。太生气了。” 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生气会影响人的判断力。都忘了可以叫快递上门服务。既然是限量款,一定很贵了。” “不贵。不过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想到他的醉行惹得她那么生气,他就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扔得好。” 她好奇地“咦”了一声:“所以你用一样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来交换王冠吗。我还以为王冠在你心里挺重要,所以才一定要拿回去。”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手背。 她总有办法让他无路可走,无话可说。 她其实很想问——你送了尚诗韵不少东西,也不见你找她要啊,为什么只是一顶看不见的王冠,你就一定要如此正式地收回?为什么? 贺美娜你傻了吗。 尚诗韵是他的女朋友,就算分手也不索回礼物,这是他作为前男友的大度。 你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要收回你也没办法。 “对了,你还送过我一样东西。”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科学家美娜,茫然地看着她。 “你忘记了?科学家美娜。穿着白袍,戴着护目镜,拿着试管。” 他低下头去,轻声道:“我记得。” “也要收回去吗。”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又心痛又错愕。 她认真道:“我带回来了。一直保存得很好,和新的一样。” “美娜,你别这样好吗。”他心都碎了,只能求她发发慈悲,“不要这样。” “不需要还给你吗。不用你拿任何东西交换——” “美娜!你想我怎么办?我求求你,留下科学家美娜,好不好。它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他凭什么这么大声吼她? 她大力地抽回手,起身走开。 “好。我已经问过你了。以后可不要突然又叫我还给你。那我扔了也不会给你。” 衣服鞋子都穿戴整齐了;手机拿好了;再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他突然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被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他在她耳边嘶哑着声音道:“既然恨我,为什么要和我做?为什么?” 他误解了她;他要她还回王冠;他当面羞辱她,她非常愤怒,继而将遭受到的一切都算在了他头上,然后她主动要求和他过夜——他不明白。 这不符合逻辑。 “恨和爱一样,都是很激烈的感情,得用很多精力才可以维持。所以我不恨你。你松手好吗,我喘不过气了。” 闻言他呆呆地松开了手。 言下之意,也不爱他。 那从昨天到今天,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戏吗? “不恨我?那是为了报复我?好,如果是为了报复我,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身体来报复你?我只是觉得既然你这样误会了,不如变成真的。”贺美娜语气平静,“我担的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受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苦,睡了你才能值得。事实上,我觉得昨天晚上很不错。所以现在我不生气了。” 她的逻辑简直令他发疯:“美娜,昨天晚上是你的第一次。” 第172章 “所以呢?没有和处女做过么。” 她燎他。 “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好。是。我没有。我——” “我不是说过了,你不必有负担。我没有任何要你负责的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自己为自己负责就好。虽说我是第一次,但你应该很明白呀。” 她又燎他。 危从安觉得自己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他咬着牙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我从来不玩一夜情。” 贺美娜一愣,抿了抿嘴,道:“况且我和戚具宁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也就差最后一步。” 她在剐他的心。 她一住进来,就开始用火烧,用刀剐,一点也不珍惜。 “美娜!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我没有那么大度。我也会吃醋,会嫉妒。所以请你不要再说了!”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眼睛都是通红的;最后还是她低下头去,叹了口气。 “危从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勾引你。除了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是真的有意勾引你。” 她淡淡地说:“你不一直以为我勾引你么。好了。我做了。现在我们之间不拖不欠了。” 不拖不欠? 他轻轻地“呵”了一声,轻轻地重复着那四个字,仿佛在嘴里嚼着一张艰涩难懂的字条:“不拖不欠。” “不然你还要怎么样?” “我要怎么样。” 他怎么好像鹦鹉学舌一般;她紧紧地抿着嘴,没有说话。 “我也受尽了折磨啊,美娜。”他突然就累极了,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放弃麻省市场么。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住在波士顿的女孩子,而她是我最好朋友的女朋友。” 贺美娜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地,不加任何掩饰地说了出来。而她除了震惊,大脑一片空白。 他垂着眼帘,梦呓一般地说着:“她要我去爱她疼她,但是仅限于她男朋友不能陪她的空隙。你说我该怎么做。我除了离开波士顿,离开纽约,离开美国,我还能怎么办。” 他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美娜,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她越听心跳得越快,直到砰砰砰地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一路朝他奔去。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睡梦中。 但这是现实啊,这不是做梦,不是一觉醒来就可以当做若无其事。 她慌张极了,也委屈极了,下意识地拒绝相信:“……没有办法相信你的话。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骗我说你是如假包换的戚具宁,骗我说喜欢我才欺负我……” 危从安心中百味杂陈,只能深深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那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玩笑。” “可是美娜——我不是想为自己开脱——我当时毕竟只有十四岁。如果我知道这个玩笑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 “你现在总是个成年人了吧?然后你相信我会背着我的男朋友,叫你来爱我疼我!” “我不是相信你会说这样的话——” “可是你信了!” “美娜!”他亦提高了声音;听上去又痛苦又挣扎,“只要和你有关,我怎么做都错。为什么会这样,你真的要一直装不知道?” “我宁愿你喜欢处处留情,也不希望你不理我!” 他绝望地说:“因为只有那样,我们才有可能。” 贺美娜心内大大地一震;良久,她叹息出声:“和你有关,我也都做错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转过脸去,涩声道:“昨天晚上对你而言也是个错误么。” 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昨天晚上你顺从了本心,对不对。” 这是他用过的词,说过的话,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理智又绝情。 他说出来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某一天会变成她的剑,刺向自己。 这一剑刺得很疼,疼到他只能发出一个音节。 “对。” “我也是。所以没什么可后悔,也不用怪谁。”她毫不费劲地大获全胜,收剑入鞘,生硬地宣布,“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贺美娜逃也似地冲进卧室,又拐进浴室,将门大力一关。 她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掬了好几捧水狠狠地拍在脸上,总算清醒了一点。 她呆呆地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满头满脸甚至于外套上都是水。水滴随着发梢往下掉;水渍在衣襟上晕开。 可是她的心更加狼狈。不是水浸后的泥泞,而是摧枯拉朽的海啸,疯狂过境后的废墟。 她从来没有这样迷茫错乱过,也从来没有在感情里这样被动过。 从懂事到现在,她感知的爱,理解的爱,是慈悲的,纯真的,温柔的,无私的,是长流的溪水,是平静的湖泊。 从懂事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给过她这样的爱,澎湃又激烈,缠绵又挣扎,就像危险的漩涡,令人晕眩,令人沉沦。 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里。我要赶快离开这里。 不然……不然会怎样,她也不知道。 但那一定不是她能控制的。 而她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外套湿得厉害;她机械地拉下拉链,脱下外套;没关系,就这样回去吧,脖子上的印记她再去想办法——不对,哪里怪怪的。 她直觉有什么忘记了;一直以来她总是执拗地相信自己的直觉;但那也就是个直觉,于事无补的灵光一闪,除了让她更加心乱如麻之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没有,应该没有什么忘记了。这只是一个错觉,她安慰自己,你只是又陷入了一种虚妄的偏执里。 她怔怔地摸着脖子,突然一个激灵——项链呢? 她赶紧拿起浴巾兔子;明明挂在了兔子身上,怎么不见了? 她甚至将兔子和大象的浴巾都拆开了,也没有看到。 她疑惑地滑开浴室的门,一抬头就看见危从安双手插袋,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似乎在望着远方的风景。 看到他如同雕像一般的背影时,她的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可她不得不开口问他。 “危从安。” 他的背影很明显地停滞了一秒,侧过身来,木然地看着她。 “……你过来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继续看着窗外。 贺美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脚步虚浮地走了过去, “危从安,你看到我的项链没有。我问你,你看到我的项链没有。水波纹的金项链,有个倒挂着的蝙蝠吊坠。” 他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投向远方:“看到了。” “在哪里。” “兔子身上。” “……没有。不在了。” “所以呢。” “……拿出来啊。这个房间就我们两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他点点头。 “有道理。” 见他回答了和没有回答一样,贺美娜有点发急地扯住了他的衣袖:“那是我爷爷送给我的!” 他看了一眼被她扯着的衣袖,攥住了她的手腕,顿了一下,终是一把拿开:“既然那么重要,你就应该收好。” 她立刻被激怒,索性伸手去他外套口袋里掏。 两只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只有手机和房卡,没有项链。 他看也不看她,慢慢地把她掏出来的口袋给塞了回去,整了整衣服下摆。 “你搜啊。继续搜。” 是的,他还有裤子口袋。但是—— “要我脱下来给你搜么。” 贺美娜一咬牙,伸手到他裤子口袋里一阵掏摸,只有个皮夹。 还是他在自由之路上用的那个皮夹;她打开皮夹,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在放着安全套的床头柜上。 人民币,美钞,驾照,银行卡数张,购物小票一张——安全套这么贵的吗——没有项链。 “搜完了?确定不搜搜别的地方?” 她跌坐在地毯上,脑中一团混沌。 他慢慢地走过来,手臂越过她的肩膀,一把捞起床头柜上的零散物件,一一地收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把一个没开封的安全套重新扔回了床头柜上。 好吧,她放弃地想,去别的地方再找找。 她起身,他却拦在了她面前。 她向左,他也向左;她向右,他也向右。 她又生气又委屈,抬头看着他:“让开。” 他坦然地看着她:“让开也可以。你回答我——什么叫睡了我才值得。” 她恨恨地看着他,脱口而出:“听说你技术很好,我要试试!” 危从安勃然变色:“你说什么?” 贺美娜一说出来就后悔了。 如果女性绝对不想听到的话,那也不应该对男性讲。 第173章 无论是哪一种性别都不应该被物化。 但她不想道歉。总之现在说不出道歉的话。 “我说的是废话。反正对我来说都是废话。对我根本不温柔,吹耳朵也一点用都没有。” 危从安终于明白了。 所以在他耳边上吹气,问他是不是要去抽烟,一再地说要他对她也温柔一点,都是因为听说了他的所谓“偏好”——她当他是什么? 更可恨的是,他喜昏了头,居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他根本不愿意深想,也口不择言了:“你说到此为止。好。那就到此为止!” 她脸色一变;他将攥着的右手举至她面前,微微一松,一条蝙蝠项链垂了下来,在贺美娜眼前晃动。 “但是我要保留这个。好时时刻刻提醒我曾经多么愚不可及!” 贺美娜立刻伸手去抢:“还给我。” 他眼疾手快地躲开了:“休想。” “还给我!” 贺美娜扯着他的衣袖,踮着脚去够他高高举起来的手。她此刻只恨自己怎么没有多长五厘米身高,又或者多吃出三分力气来,现在是高度不够,力度不够,弹跳不行,连项链的边都摸不着。 “还给我!” 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危从安硬着心肠道:“你最好别做无谓的争抢——” 贺美娜脚下一滑,不知道是绊着了哪里,又或者左右脚互搏了一回,还不及出声,整个人就直挺挺地朝床上扑去了,危从安想也没想,一把搂住了她的腰,两人双双倒在了床上。 被压在下面的他脱口而出:“磕到没有?疼不疼?” 她一语不发,一抬腿就重重压制住了他,然后去掰他的手——项链呢? 原来他来扶她的时候项链掉到了地毯上。 她弯下腰去想要捡起项链——危从安翻身坐起,比她更快地夺走项链,又一把把她捞回床上,压在了身下,咬牙切齿:“你使诈。” 她不做声,只是瞪着他。 这副倔强又委屈的模样彻底把他的引信给点着了。 “你说要不拖不欠。好,那我们来把每一笔都算清楚。” 真和他算账?他就是学这个的。她本能地摇头:“不算了不算了——” “我们从头算。” “吃了我的糖,还不给我开门,说那不是我的家——凭什么?” “用篮球砸我,吹我的喉结,追到钟塔上诅咒我,找我聊天,要我为你加冕,追问我的批语——不喜欢我,又几次三番地来撩拨我——为什么?” “你不是很能说么?说啊。解释啊。”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我不解释。反正我不是故意……” “对,你不是故意。但我是故意的。为什么特意要在圣诞节收回王冠?呵。我就是有心为之。我巴不得你们看到我送的礼物就大吵一架,产生嫌隙,最后分手。” 她又羞又气:“你……无耻!” “无耻?我就是不够无耻。不管是谁在挑拨,我当时就应该回波士顿去找你,闹个天翻地覆,谁都别安生。你现在来和我说不拖不欠?贺美娜,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他厉声道,“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就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小人。” 他紧紧地攥着那条项链:“这只是利息。” 他一手攥着她的双腕,将项链收进口袋,在床上看了看,拿起一根浴袍带子就往她手腕上缠。 她尖叫起来:“你……你干什么!” “你也绑过我,忘了?”终是不忍心,他松松地缠了两圈,只打了个活结,“放心,我不玩这个。我就是让你也尝尝滋味。” 既然要算账,那就全都算清楚。 一分一厘也不能相欠。 “绑”好了。他一松手,她就气咻咻地一把拆开,将浴袍带子揉成一团砸在他身上。 “你说过我不开门是对的。不能因为吃了陌生人几颗糖就开门!” 那是他第一次去波士顿,喝醉后对穿着白色睡衣的贺美娜说的,那只是一个梦——他一惊,脱口而出:“你知道?你怎么知道。你还知道什么?” 她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我叫你不要陪我去自由之路,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为什么!” 他呆住了。 他问身下的她,也是问那个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穿着白色睡衣的贺美娜。 “为什么不要我陪你去自由之路。” “我梦见你了!我也不想,可是我梦见你了!过完生日就一直梦到你——” “为什么我喜欢的明明不是你,可是每次做梦都只会梦见你,”她放弃了,她都说出来了,“小时候的事情明明都忘记了,却又一件一件地想起来,而且越来越清晰……” 她看着他,眼睛里含着一点水光:“只有你一个人受折磨吗?我也痛苦了好久……” 他整个人都被她这句话给震得动弹不得。 她因为他也痛苦了吗?他对她而言,并不是无关紧要,无足轻重吗? “不是睡了我才值得么。”他俯下身来,梦呓一般地说着,“还可以更值得一点。” 她抗拒了吗?她躲避了吗?贺美娜统统不记得了;他俯身下来的那一刻,除了那饱满又漂亮的嘴唇,她就已经什么都看不到想不到了。 他用强了吗?危从安也不记得了;总之是吻上了,一碰上就吻得如痴如醉,难解难分。 她是有一点委屈的,现在那委屈更是放大了千倍万倍,从嘴唇到身体都在发抖。 他稍微离开了一点,低声问:“怎么了?冷吗。” “再冷一点好不好。” 他的手无耻地伸到了t恤下面摸她,摸得她一阵阵地颤栗。 她的身体怎么了?只要他一碰,就禁不住地…… 他不满足于抚摸,还直接把她的t恤和内衣都推了上去。别管衣服了——她下意识地扭动着,想并拢双腿,但他以膝盖抵住,强硬地分开。 啪啪几声,鞋子落在了地毯上,袜子也在挣扎中蹬掉了。 “你——”这么忙乱了,她还在说个不停,“别……别……君子动口不动手!” 她怎么还不明白。 他不是君子。 还是说她要他—— 那也得等他把她脱光了才行啊。 她喘着说了一句“不要白日宣淫”,结果连自己的身心也没能说服。他把她的衣物往旁一扔,又直起上身来,急急地脱自己的上衣;这次不用他拉着她的手去摸裤子的系带,她主动将颤抖的手指伸了过去,缠着带子的末端,拉开。 然后往下一扯。 他那里又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 ……真是要命! 他也觉得自己是在找死,可根本停不下来。 君子也好,小人也好,她全身的敏感点他都了如指掌——这次没有花多少时间她就已经准备好了。 他一边吻她,一边去床头柜上摸安全套的时候有点急,把包装盒和锡箔片都给扫到地上了。他懊恼地“咦”了一声,不得不探身下去找,似乎滑进床底了。 他一离开,她的元神也归位了——这算什么呀?不是在吵架吗?怎么又滚到床上来了? “掉了就掉了,算了——” 他找到了,一把抄起来;她用最后一丝理智按住了他的左手:“不要做了吧……” 她几乎没看清他是怎么做的,但他确实一只手就撕开了锡箔包装。 “美娜。我也可以一只手戴。但可能会戴不好。” 他喘着气说:“你确定要冒这个险么。” 她松了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在她小腹上方窸窸窣窣地操作着——她退无可退,他却一进再进,直到两个人的身体再次契合到一起,一点缝隙也无。 这一次他什么下流话都没有说,又沉默又凶狠,一下一下地冲击着;她颠簸着,呻吟着,颤栗着,实在不明白。 明明全世界都爱他,为什么他非要来招惹她。 他从来没有这样失去理智,毫无节制。 明明是他失了控。可是他还是想怪她,都怪她,就是要怪她——怪她若即若离,不怪他魂牵梦萦;怪她又仙又欲,不怪他情不自禁;怪她难以取悦,不怪他难以自拔。 他急急地将她抱起来,契合的地方一点也不想放开。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了,感觉无论怎么抱着都不够亲密。最后终于找到了两个人都适合的姿势,一前一后地跪着,她的背脊紧紧印着他的胸膛和小腹,她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摆出这样羞人的姿势。而他就更大胆了,一只手紧紧地箍着她胸脯,好像要把她揉到身体里去,另一只手探到小腹下面,寻到他爱不释手的那一点,配合着撞击的频率,时轻时重地捻弄。 他这是在干什么呀! “爱不爱我……”他吻着她的颈侧,又去含她的耳垂,呢喃,“爱不爱我……” 全世界都会爱你疼你。 可是他只想她来爱他疼他。 第174章 刚才又说错话了吗?何苦一直折磨她个不停,难道不累吗。 她唉地叹了一口气,整条背都绷紧了又酥软下去,两只手撑在他结实的大腿上,发着抖。 他一边恶狠狠地顶她一边还在问:“爱不爱我……” 他一定要她回答。 可她还想保留一点尊严。 随着他极具侵略性的动作,和对她的折腾,她越来越觉得他是存心的,短促地叫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扳着她的肩,扣着她的腰,狠狠地侵入——他只想和她分享他最喜欢的姿势。 这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人;这是不会餍足的兽。她累得俯下身去,他也贴过来,和她一起翻来覆去,折来叠去的,还是那句话—— 爱不爱我。 这是什么恶趣味。为什么一定要一个答案。 因为如果没有答案,这一切将毫无意义。 那一刻来临时,她终于抽搐着哭叫出真心话,爱!爱!爱啊…… 她的声音和她的内在一样柔软,令他沉溺,不愿清醒。哪怕是假的,他也相信。 一直相信下去。 他把她压在床上继续;她倒不是不舒服,只是一浪接着一浪,她真的够了,他体力太好了,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她又饿又累,却听见他在享受地轻哼。 她忍无可忍,轻轻地问他:“还不射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固定在她头顶上方,愈加凶狠地抽送着。 他要她永远记得。 淫靡的声音从两人交合处传来,她连连惊叫出声,已经带了哭腔。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就算只是配合,她也已经受不了这一浪接着一浪的眩晕感,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不得不再次求他,哀哀地:“射了好不好……” 他的语气很硬很冲:“不好!” 另一样很硬很冲的东西,也一直在她柔润的体内驰骋,好像没有尽头。 他只想和她合为一体。永永远远。 她胡乱地呻吟,哀哀地叫,眼神失焦地望着天花板。 有没有来自未来的贺美娜在那里看着他们?看着这一对失了理智,抵死缠绵的男女。 她带着哭腔:“求……求求你……” 他喘着说:“除非——” 可是除非什么,他也没说。 他就是不放过她。她泪眼朦胧地一直看到他眼底的欲望,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好像要把她给埋葬在漩涡的最深处。 在月色下,在灯光下,和现在完全不同,夜柔软了他也伪装了他。他原来是这样的。她怕极了,全身颤栗着,在他身下呻吟:“爱你……爱你……啊……我爱你……还不行吗……” 不够。这不够。远远不够。 他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又是面对面地交合,托着她,按着她,摁着她,进入的更深入,叫她感受到他——他疯了,那她也要疯。他为她着了魔,那她也要着魔。 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吊在他身上,两只手臂无力地挽着他的脖颈,小脑袋软绵绵地靠着他的肩膀。 他正如痴如醉,专心享受;突然一阵疼痛传来——她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肩头。 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只觉得又痛又快活,更加不想饶了她;颠簸中她也死死地咬着没有松口。 而他也希望她再咬狠一点。 最后她还是哽咽着松了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虽然不能承受,她还是不想与人分享。 她不咬了,他反而觉得空虚,喘着气问她:“怎么不咬了?嗯?” “从安……”她整个人就像一缕缥缈的仙气,如梦似幻,“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的宝贝……以后……不可以……对别人做……做这件事……” 因了他持续不断的掠夺,她的吟哦断断续续,句不成句;但他还是听清楚了。 真是神奇。 在最亲密的这一刻,她动情地说了这一次,他就再也不讨厌这个词。 “当然,当然。”他动情地吻着她的发丝,“只有你……只有你……” 从始至终,他只想要她啊。 他听见了?她居然说出来了? 她终于羞耻地哭了出来,两只手攥成拳头,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 他慌了,整颗心都缩成了一团,手忙脚乱地吻着她面上的泪水,“别哭……宝贝……别哭……就完了……就完了……” 他捧着她的后脑勺,教她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喉结上,又奋力地抽插了几下,紧紧地扣着她的腰,纵然再舍不得也还是终于在她体内最柔润的秘境释放了出来;与此同时,她短促地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反弓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达到了极乐的顶端。 她痉挛着,他抽搐着,喉底都逸出又痛苦又满足的喘息。 这一刻,他有了自己的宝贝。 这一刻,她掉进了漩涡。 她的眼泪不停地涌出来,一对拳头还在不停地打着他。 他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反正都是他的错就是了。 “你不是问我喜不喜欢你?是。喜欢。美娜,我喜欢你。我爱你。” “你现在知道了。那我们以后怎么办。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你不用考虑其他。只要你也一样地爱我,不,不一样也没关系。只要你对我也有一点好感,只要你不讨厌我。我会尽我所有,尽我所能地对你好。” 第69章 青蛙的呼吸 10 她的眼泪肆意地流着,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大滴大滴地涌出来。他先是用嘴唇去吻,然后边吻边用指腹用掌心去擦,擦得两只手都湿漉漉的,可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 “为什么。”她抽抽噎噎地问,“为什么喜欢我。” 是啊。为什么。 因为吃了糖也不开门的你很聪明;梳公主头,穿红色斗篷,做着鬼脸的你又很可爱。 因为长发披肩,穿着校服,递上纸巾和奶茶的你很漂亮;替我赶走隐翅虫自己却受了伤的你又很善良。 因为追到钟塔也一定要把花送到的你很执着;劝我戒烟的你又很俏皮。 因为你说一定会攻克tnbc的样子很自信;一口气登顶邦克山纪念碑的你更是充满了活力。 留着短发,明明自己很纤弱,也要张开双臂护住身后妇孺的你很勇敢。 无论是朋友,同学,侄子,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珍惜生命中每一份情感的你温柔又可贵。 美娜,我并没有被皎洁月辉蒙蔽了双眼。 你的任性,骄纵,别扭,我都知道,也都喜欢。 他抱着她,将自己与她的每一次相遇娓娓道来;贺美娜怔怔地听着,连眼泪也忘了流。 “你说的很对。我确实有这么多优点。至于那些缺点我不承认……”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 反正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缺点。 她的头发被泪水粘在了脸上。他温柔地替她一一拨开。 最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我整个人都很开心,整颗心都很充实,再没有什么想不通——因为我所有的问题你就是答案。 而且我刚才已经答应了以后只和你做,难道你忍心让我下半辈子清心寡欲做和尚么。 听到这里,她嘴角抽动了一下,可是很快就恢复了一个正常的弧度。 “其实你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对你不止一点好感。但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我对你全部的了解仅限于《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懂事又惹人疼爱的小男孩;孤傲不合群的学长;默契又值得信赖的旅伴;华尔街的风投精英;以及—— 戚具宁最好的朋友。 “我想我是因为和你做爱很快乐所以滋生出了嫉妒心和占有欲,但那不是爱。” 她很快地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如果存在于这具身躯里的仍然是两年前的贺美娜,会答应的。 那时候的贺美娜不怕冒险,不怕失败。 可是现在的贺美娜好像已经没有了一往直前的勇气。 危从安隐约地感觉到她在退缩;当她真的拒绝时,他的心更是猛地一沉。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低声道:“没办法相信我吗?我说不用考虑其他。” 他越是说不用考虑其他,她越是顾虑重重。 在上一段感情里她经历了相识,相惜,相守,也经历了疏离,冷战,争吵,背叛,决裂,最后还要被告知这段她全心付出的恋情是彻头彻尾的算计和谎言。 她不认为自己还能重来一次。 这样对他也不公平。 还不如现在就干干脆脆地结束的好。 “很久没有人夸过我,让我觉得自己很美好了。能喜欢这么美好的我,你当然也很好。但我真的不想再投入到一段恋爱关系当中了。” 第175章 她翻身下床,从地毯上拾起自己的衣物。 见她要走,他立刻支起上身;姿势改变牵动了左肩肌肉,被她咬过的地方突然一阵发紧。 是的,她留在他肩上的那个牙印并不疼;她在他心上咬的那一口才真的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你去哪里。” “回家。”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喉咙更是嘶嘶作痛,“爸爸妈妈在等我。我要去买一点菜做中饭。下午带天乐去买手表。明天我要留在家里好好准备ppt,等明丰通知我终面的时间和地点。” 他以为自己摘下了月亮,却发现那只是水中的倒影。他们就这样短暂地金风玉露相逢一夜,然后她就要回到她的原有轨道里,没有他也完全行得通。 如果从未得到,失去就不可怕。如果得到过却要失去——他从未如此失望沮丧,也从未如此孤单绝望。 他需要她;她不需要他。 “美娜——” “你也回你的家吧。”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狠心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都回自己的家,好好地生活吧。” 操母将最后一盘菜——油爆大虾端上桌:“吃饭了。” 她忙进忙出,又喊了四五遍:“蕾蕾,茁茁,饭都盛好了,快来趁热吃。” 原本在隔间里和朋友聊schat的操蕾蕾懒懒地放下手机,掀帘而出。她厌恶地看了一眼边看手机边在饭桌上首坐下的弟弟:“吃饭看什么手机。还有,那是爸爸的位置。” 弟弟没有理她。操母打圆场道:“随便坐吧,你爸有事,不回来吃了。” 她围裙也未摘就在饭桌下首坐了下来,伸手将盘子拉到自己面前开始剥虾:“蕾蕾,你吃虾呀。我今天早上去菜市场买的,可新鲜了。” 她一边说,一边手上不停,将一个个剥好的虾肉放进儿子碗里;女儿冷眼看着母亲的操作,心里一阵冷笑;儿子也皱起了眉头。 “妈,你洗手了吗?”言下之意没洗手别剥虾给我。不卫生。 “洗了洗了。哎,妈妈今天帮你拿的快递是什么呀?” 儿子没有回复;女儿皱眉道:“你自己没长腿?为什么老让别人帮你拿快递。” “哎呀,拿个快递而已。虾好吃吗?” 她问儿子这个菜怎么样,那个菜又如何,可惜连一个眼神回应都没有;只得又转过脸来和女儿说话:“小凡什么时候出国呀?叫他走之前来家里吃顿饭嘛。” “为什么要叫他来吃饭?” “他不是你男朋友嘛。妈妈很开明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危超凡是我男朋友了?我们只是比较玩得来。” “什么?那你出国的事情怎么办?他到底能不能带你出国?我和你爸可没有钱供你——” “妈!你什么都不懂,就别问了好不好。也不要在外面乱说。” 操茁虽然眼睛盯着手机,但筷子精准地夹着虾肉,又精准地放进嘴里,不一会儿一大盘虾就被他消灭了一大半。 “茁茁,还有几个虾,你一口气吃了吧。看来你姐是不爱吃。” “吃饱了。” “哎呀,就剩几个了——” 他放下筷子,起身离桌,全程仍然是盯着手机,一言不发。 操母对儿子的冷漠习以为常了,拨了拨面前堆起来的虾壳,擦了擦手,语重心长道:“蕾蕾,你要是不出国,还有书读嘛。你可不能不读书呀。你看看我们家这个情况,你要是不读大学,那就没办法出人头地了。你再看看隔壁的辉辉……” 操蕾蕾冷笑:“别拿我和独生子女比呀。我那里比得上呢?我读书你没管,高考你没管,填报志愿你没管,申请国外大学你也没管。现在来问我怎么出人头地,是不是晚了点。” “那不是你弟弟还小,又三天两头地生病……再说了,是你总说不要我管。我多问两句,你还要不耐烦。”操母一撇嘴,“不管你和小凡什么关系,人家还是对你很不错的,帮了你不少忙。请他来家里坐坐嘛,和你爸见个面。” 操蕾蕾骇然:“还要和爸见面——你忘了他上次来我们家,结果全身过敏了吗!” 危超凡和夏珊吵架的时候也曾摔门而出。因为绝大部分的朋友都在妈妈的监控之下,营造不出离家出走的气氛,操蕾蕾便建议他来自己家住两天过渡一下。 虽然有些尴尬,但危超凡当时实在是无处可去。谁知他才在操家专门为他收拾出来的,一尘不染的小窝里呆了十来分钟,便莫名地双眼红肿,不停流泪,吓得他赶紧打电话叫庹叔来接他去医院。 这场不超过八小时的离家出走就此宣告失败。 操蕾蕾埋怨妈妈没有做好卫生;操母甚是委屈:“为了接待他,里里外外都打扫了,怎么还会过敏呢。这孩子也太娇贵了。人家戚具宁在辉辉家里一住就是一个月,也没有过敏呀。” 操蕾蕾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 “不吃了。” 儿女都拂袖而去了。操母木然地坐了一会儿,将剩下的虾拨进一只干净小碗,留着晚上给儿子下面条;自己把另外两盘剩菜汤倒在一起,盛了些饭就唏哩呼噜地吃了下去。 那边操蕾蕾收拾停当,漂漂亮亮地准备出门。 操母伸了脖子问:“你去哪儿?” “约了朋友。” “谁啊?我认识吗。是小凡吗?” “别问了,你又不认识。” “哎哎,等等。蕾蕾,我问你呀,那个电动车,就是车标是个t的,叫特什么来着。” “特斯拉。” “特斯拉——是不是很贵?” “几十万吧。也不算什么。” “几十万买个电动车?” “你懂什么,现在流行。” 操母遂不作声。吃完饭,收拾完家里,她给儿子洗洗切切了一盘水果,便出门去胡苹家打牌。偏偏胡苹今天没有开台,操母又实在想打,就坐在麻将机旁,打电话满世界地找人。 胡苹道:“两点多了,想打的都已经在牌桌上了,哪找得到人。” 操母报出几个人名,都是胡苹不喜来往的长舌妇。 “不要叫她们,来了我也不打。” “哎呀,打个牌而已嘛。我就爱听她们讲八卦。” “小心她们哪天把你也当八卦讲。” “我一家四口清清白白,有什么好讲的。” 她的声音实在太响;贺天乐从房间出来,礼貌地对她道:“奶奶,你声音小一点好不好。我姑姑不舒服,在睡觉。” “哎哟,是天乐啊。你姑姑怎么啦?怎么不舒服啦?哎,胡苹,你是有新女婿了吧?还藏着掖着——我中午看到一台特斯拉送辉辉回来的!那么贵的车,辉辉挑对象的眼光一向不错。” 胡苹连连摆手:“什么新女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亲眼看到的呀。一台特斯拉停在明珠广场前面,一个很高大的小伙子下车来给辉辉开的车门。辉辉都走好远了,他还没动,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辉辉的背影。” 胡苹心中一震。她也觉得女儿回家后有些奇怪,嘴上却掩饰道:“得了吧,真有这事儿以你的性格还不喊住辉辉问个明白。” “唉,我赶着去帮儿子拿快递嘛。结果等我拿完快递回来,那车还停在路边,一动不动。” “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呀。要真是辉辉的男朋友,怎么不上门来和我见一见?明明是滴滴司机,送完了辉辉,在原地等活儿,看把你激动的,连新女婿都给我编出来了。不行,我得管着你这张嘴别到处乱说。走走走,咱们上社区中心练歌去,让孩子好好休息休息。天乐,你来。” 胡苹嘱咐了贺天乐几句,才和操母一同离开。贺天乐见她们走了,回到姑姑的房间,对坐在床上皱眉不语的贺美娜道:“姑姑——你咬指甲!” 贺美娜素来教训他不许咬指甲;赶快放下手:“那我们互相监督,谁也不准咬指甲。” “堂奶奶唱歌去了。” “嗯。我听见了。” 她探手入怀,拿出一支体温计,看了看温度,放回盒内。 贺天乐过来试了试姑姑的额头:“姑姑,你发烧吗。” “姑姑不发烧。” “姑姑,落枕是不是很难受?所以要贴膏药?” “嗯。” “姑姑你要喝水吗。” “不喝。” “姑姑你要换一块膏药吗。” “不用。”贺美娜疲惫地躺下了,“天乐。姑姑过几天再带你去买手表,好不好。” “好的。” “那姑姑睡一会儿。你在客厅做作业。不要到处跑。有什么事喊我。” “姑姑,放心地睡!你有事喊我。” “我们天乐越来越像个男子汉了。谢谢。” “那我可以看一会儿ipad吗。就看一会儿,看完我就做作业。” “行。你看吧。” 贺美娜摩挲着颈中危从安为她戴上的蝙蝠吊坠,纵然思绪万千,还是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第176章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她脑内清明了许多,便起身下床活动活动。 贺天乐窝在客厅沙发上玩ipad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贺美娜讶道:“贺天乐,你玩了一下午?” 沉浸在游戏中的贺天乐终于回过神来,自觉有愧,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这个游戏太好玩了。” “别玩了。ipad关掉,去楼下玩一会儿,放松放松眼睛。一会儿你爸就要来接你了。” 贺天乐应了一声,便出去了。贺美娜去厨房,想煮点粥;刚淘上米,就听见门被拍得震天响。 “姑姑,姑姑,我爸来了!” 贺浚祎带了几盒药来:“你妈打电话说你病了,家里没人做饭,叫我早点接天乐回去。我给你带了点药。” “你知道我什么病啊,就给我买药。” “反正都是家庭常备药。” 贺美娜想起他最近的一个相亲对象在药房工作,便不多作声了。贺浚祎拍了拍贺天乐的后脑勺:“你去房间玩会ipad。我和你姑姑谈点事情。” 贺天乐偷眼看着姑姑;贺美娜道:“贺天乐,你去写作业。贺浚祎,我们上天台聊。” 因为拆迁方已经明确了活动房不会算入拆迁面积,所以两年前堆在天台的建筑材料,现在还是那样堆积着,腐朽着。(就像笔者这个填了两三年的坑) 贺浚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贺美娜先开口了。 “大伯真的要我们搬走吗。” 贺浚祎抹了一把脸,道:“我知道爷爷把这套房子留给你了,为了避免麻烦,遗嘱也公证了。但是我爸那个人有三高,我真怕他一激动——” “我知道。所以我爸妈也不愿意和你爸产生冲突。” 贺浚祎一双手撑在栏杆上,语气颇带些怨恨:“他这两年已经进医院十来回了。医生叫他忌口,他一点都不听,还说做人不能吃吃喝喝那跟死了有什么两样。他要是哪天真的爆血管当场挂了反而是我的福气。就怕他半死不活地拖累全家。” “好了。这种话以后别说了。我本来想按市价把这里租下来,现在看来还是换个环境更好。” “怎么?有人说你闲话?” “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找房子搬家吧。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贺浚祎眼神有点闪烁:“你还要找房子?戚具宁不是打算赔偿你么……” “昨天晚上就想问了吧。忍到现在也算你厉害。好吧。我告诉你。他是打算把万象金乌那套房子赠与我。” 贺浚祎瞪大了双眼,满脸通红地嚷着:“万象金乌?那值几千万哪!怪不得你现在这套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没接受。所以你也别想入非非。” 贺浚祎跳了起来:“贺美娜,你是傻子吗?为什么不要?这是他欠你的!” “他欠我什么。” “你又年轻又漂亮,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和他这么个声名狼藉的家伙好了两年,这青春损失费凭什么不要?” 贺美娜静静地看着他。贺浚祎被堂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得有点心烦意乱:“美娜,做人别太理想主义!拥有万象金乌那种级别的房子,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 贺美娜轻声细语道:“你说得对。而且我已经决定以后不恋爱也不结婚了。如果我收下这套房子,我想我会把天乐的名字写上去。” 贺浚祎心中一阵狂喜。 “但是我已经拒绝了。我绝不会接受。” “你——”和几千万的房产就这么擦肩而过,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顿时充斥了贺浚祎的胸膛。 “是不是很痛苦?我知道你最喜欢房子了,而且越大越好。”贺美娜仔细地看着贺浚祎的表情,“我可以不告诉你的。但我说了。你猜为什么。” 贺浚祎脸色非常难看:“美娜,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 “既然我们的感情这么好,那就请你也稍微地感受一下,我分手时痛苦的心情。”她双手抱胸,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昨天晚上和其他亲戚一起攻击我的那个贺浚祎,实在太让我伤心了。他应该受点教训。” 过了一会儿,贺浚祎心怀愧疚地上前,一把搂住了堂妹的肩膀,又拍了拍。 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诚心诚意地说:“对不起,美娜。你受苦了。” 贺美娜摇了摇头:“我已经不痛苦了。如果收下了万象金乌,我才会继续痛苦。” 贺浚祎垂下手,两只手插在裤袋里,大脑放空地看着前方正在下沉的夕阳。 “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分手?” “是有第三者?还是——他嫌弃我们?总不会是因为我发的那个——” “春宫图吗。”贺美娜淡淡道,“都不是。” “那到底为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我怎么也想不通,我的妹妹这么漂亮,这么优秀,戚具宁怎么舍得。” 贺美娜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不是说过么。戚具宁这种人出入都有保镖,轻易近不了身。我们怎么能那么轻松地遇到喝醉了的他,并毫无阻碍地把他带回家?你想过吗。” “你的意思是——” “他早就计划好了。他想来西城调研,但是又怕本地居民对他有成见,所以需要借助一个当地家庭的帮助,让他自然地融入这里的生活。” 贺浚祎吃了一惊,转头看着她;贺美娜继续道:“很可惜他的仕绅化方案被否定了。他在万象的权力斗争中落了下风,需要一个体面的借口躲到美国去韬光养晦。” 她说:“我正好是一个合适的,可以帮他重建形象的借口。” “可是他为了给你过生日,费了多大的精力——” “那是为了拉投资。他需要在投资人面前展现出曾经荒唐风流的自己处于一段稳定而健康的感情关系中。”她平静地说,“戚具宁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他亲口说的。就这么简单。” 第70章 鳄鱼的眼泪 01 没错。就这么简单。 这么简单的分手,就发生于非常普通的,二月底的最后一个周五。 唯一不普通的一件事是df中心的双月讲座,请来了m.c. king做主席。 m.c. king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遗传学家,其人生经历也是相当地曲折传奇。 在她的事业正面临一个关键的转折点时,她的丈夫直接收拾好了行李,对她宣布自己有了新的爱人,头也不回地离去,丝毫没有考虑到她与五岁女儿是否能够承受,以及母女俩将会面临多么艰难的境地。 而她在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后,第二天还是启程去了nih进行项目竞讲,因为这笔项目经费对于她后续研究的开展非常重要。唯一不同的是她得赶快给五岁的女儿也买一张机票,带她一同前往华盛顿,不能将孩子一个人留在无人看护的家里。 生活虽然狗血,事业还要继续。她失去了一个错误的男人,得到了一笔关键的经费,并以此为人生的新起点,在乳腺癌基因遗传及法医遗传学方向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开山立派,成了一代宗师。 在这次双月讲座上,贺美娜按照大老板的要求做了一个poster presentation(海报展示)为下周9062n87的第一次综合评估预热。会后交流时,她的学术海报吸引了不少讲座听众驻足,提出了不少问题。做科研最需要的就是不同思维火花的碰撞,她专注且耐心地一一作答,遇到特别有启发性的,便记录下来以备后用。等人都散得差不多,她也收拾收拾准备离开时,一个剪着利落短发,眉清目秀的亚裔年青人走过来,对她挥手微笑:“嗨。chinese?我来自上海。” “你好。我来自中国格陵。” “哇哦,都是出美人的好地方。” 贺美娜笑着点头:“确实。” “刚才人太多了,我怕过来也没办法和你搭上话,索性等一等。” 年青人从手臂上搭着的羽绒服里摸出一副金丝眼镜戴上:“不好意思,我是远视眼。”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呢。请便。” 年青人一边仔细地研读海报,一边提了好几个问题。贺美娜一听便知道是同行了:“你也是做这个的?” “嗯。我在宾州大学做brca1的研究。今天专门开车过来听m.c.king的报告。” “稍等。”贺美娜低头从包里拿出记录本来。年青人抿嘴一笑:“很荣幸我的问题可以登上你的小本子。” 两人聊得很热切也很投契,末了年青人拿出手机问贺美娜要联系方式。 “加个微信吧。” “呃——我用的是schat。” “这样啊。”年青人一时摸不准她是实话实说,还是委婉拒绝,怕直接找她要电话号码,她还是会说不,反而不好转圜,于是从卫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圆珠笔来,“那不知道我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有没有同样的荣幸可以登上你的小本子呢。” 第177章 贺美娜失笑,双手将本子递给她:“请赐墨宝。” “有空来宾州找我玩啊。或者我来找你玩。总之,等你电话。”年青人潇洒地写下自己姓名电话还有办公地址,递还给贺美娜,突然又指着她道,“你的头发——” “怎么了?”贺美娜不解地摸了摸头发,“有脏东西?” 她亲热地伸出手来替贺美娜挽了挽发丝:“没有,很漂亮。” 贺美娜错愕地稍偏了偏头,瞟了她一眼;年青人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流露出隐隐惊讶,似乎对刚才的肢体接触有些抗拒,便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我——” “贺小姐。” 这声音并不大,但极具穿透力。贺美娜浑身一个激灵,循声望去,那毫不起眼地混迹在人群之中,出声喊她的男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边明。 她一怔,而边明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年青人仔细端详贺美娜的脸色,方才还温柔和婉的俏脸,就好像突然戴上了一副冰雪做的面具一样,冰冷惨白。 “你的朋友?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像啊。” 贺美娜没有作声。 年青人又道:“我的车就在外面。” 说话间边明已经走至两人身前,对年青人礼貌地欠一欠身:“不好意思,请你把刚才偷拍的视频删除。” 他谦和又冷淡的口吻令年青人一愣:“……你哪位?她男朋友吗?”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应该不经过贺小姐的允许就偷拍她。”边明彬彬有礼道,“这与贺小姐是否名花有主并无关系。” 年青人错愕地看了贺美娜一眼;后者沉默不语。 边明见她不动弹,点点头:“好,我替你删。密码多少。” 他举起一部手机晃晃;年青人见了又是一愣,回过神来赶紧摸自己的卫衣口袋,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居然悄无声息地就到了这个年轻男人手里:“你——” “有被冒犯的感觉吗。”边明将手机递给她,“这就对了。好好感受一下。” 年青人接过手机,有些尴尬地对贺美娜道:“我刚才确实远远地拍了一段你的视频,但我没有任何恶意。” 贺美娜平静道:“让我看看。” 她吞了一口口水,打开手机,让贺美娜看她刚才拍的视频。 视频里,贺美娜站在海报前,正与驻足于此的大会听众们互动交流。她虽然不算矮,可还是被乌央乌央的人给挡住了,大多数时候只能看见一个头顶晃来晃去。 不一会儿,有人推了个小木箱过来,她便站上去继续讲解。 她时而辅以手势,认真地说着什么,时而凝神地听着观众的问题,时而低头记录,时而微笑着点点头。正好有两盏顶灯的光交替打下来,她整张脸都容光焕发,整个人更是充满了活力。 “我只是觉得你讲解和答疑的样子好像会发光,很美好,所以想记录下来。如果冒犯了你,绝对不是我的本意。” “我看不出这视频有任何问题。你留着吧。不必删了。但也请不要传播。” “好的。”年青人一挑眉,好整以暇地看了边明一眼。后者面容沉静,既不尴尬也不生气,仿佛贺美娜所说便是真理,直接执行即可。 “无论如何,还是希望你会打给我。”年青人收好手机,认真道,“你真应该看看你自己刚才的样子。他一出现,你的光就倏地一声,消失了。” 她说:“一个错误的男人离开了,m.c.king反而变得更好。你也可以。” 边明皱眉:“请注意你的言辞。” 年青人耸耸肩,离开了。 见她走了,边明放松了面部表情,看了贺美娜一眼,语带歉意:“贺小姐。如果她只是单纯地想和你做个朋友,我不会——” “知道了。” “她刚才站在旁边观察了你很久。” 贺美娜忍无可忍,反唇相讥:“她观察了我多久,你不也观察了她多久么。不然你怎么知道。” 方才还口齿伶俐逻辑缜密的边明突然哑口无言,无话可说。贺美娜亦呆了数秒,便动手从展板上一颗颗取下固定海报的磁石,自嘲:“看来我也该去上一上语言艺术课程。我现在说话还不如你好听了。” 边明先是没说话,紧紧地抿了抿嘴,过一会儿才走过来帮她取下海报:“戚先生回来了。” 贺美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道:“当然。” 她将海报卷起,放进筒内,旋好盖子。边明很自然地想要帮她拿电脑包及海报筒,她拒绝了。 “我去拿一个三明治。你需要吗。” 边明一愣:“什么?” “大会提供晚餐。有火鸡肉,牛肉,和素食三种三明治,你要我帮你拿一份么。” 边明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仿佛她和他不在同一个维度空间。 贺美娜没理他,径直走到饮食区,拿了一份牛肉三明治,一个糖霜甜甜圈以及一瓶矿泉水。 边明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出了会议大厅。 冬末春初,两种季节还在角力,天空被加上了晴朗与阴暗两层滤镜,整个颜色都糟透了。 “贺小姐,车在这边。”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 “……很快就要下雪了。” “知道了。我会回去。我只是想自己走走。” 最终还是冬天占了上风。她刚走到地铁站,雪粒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轰隆隆地,地铁载着她这位异乡客往家的方向驶去。暖气还是那么的又热又闷,她脱了羊绒大衣,与电脑包及海报筒一起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贺美娜斜前方的座位里坐着一位抱着小孩的非裔女性。小女孩从母亲肩上露出一张小小的脸来,一对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正在往手心倒药片的贺美娜。 贺美娜吞下药片,对小女孩吐了吐舌头。 小女孩羞涩地埋下头,又抬起来,对贺美娜也吐了吐舌头。 贺美娜又两只手捏着面颊,做了个鬼脸。 小女孩也依样做了个鬼脸。 贺美娜笑了起来。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数片星星形状的磁石,放在手心,示意给小女孩看。有些磁石是相吸的,一靠近就啪地一声贴在一起;有些磁石是相斥的,一靠近便到处乱窜。 小女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贺美娜玩那些漂亮的磁石。车厢里人并不多,陆续有乘客上下,始终是半满且安静的状态。离公寓还有三站路的时候,却出了点小状况——车门即将关闭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桀笑声,一个精瘦的人影侧着身子冲了进来,重重地摔倒在车厢地板上。 贺美娜立刻闻到了一股很诡异亦很浓烈的味道。 她经常坐地铁,知道这是什么,不由得心里一惊;不及多想,车门关闭,地铁重新开动了。 那人似乎摔得重了点,起先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动作诡异地爬了起来。他挠了挠脏臭的长发,露出一张非人非鬼的脸庞,扭曲了手手脚脚,在车厢里跌跌撞撞地行进。乘客们似乎都有些呆怔,不知道为何光天化日就有人吸嗨成这样。 贺美娜素来厌恶大麻味道,低头从包内拿出一副一次性口罩戴上。 “贺小姐。” 身侧传来一把熟悉的男声;她吃惊地转过头去——边明探身拿起座位上的电脑包和海报筒,在她身边坐下。 “别怕。我在。” 他说话时漫不经心地直视着前方,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乘客。贺美娜看了他的侧脸一眼,垂下眼帘,指了指电脑包外侧:“那里有口罩,你自己拿。” “不用。谢谢。前面左转就到下一站了。我们换个车厢。” 瘾君子在车厢内来回走动,双目通红地四下扫视,口中时而念念有词,时而大吼一声。他夸张地挥舞着双臂,数次擦过乘客头顶;但谁也不敢与他有任何视线接触,生怕惹上麻烦。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贺美娜戴着口罩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恶臭;恰好这时地铁转过一个大弯,他重心不稳,摔倒在走道内,又滑出去数米,半天站不起来。 地铁很快进站停下。整个车厢的乘客都站了起来,避开瘫在地上的瘾君子,默默地开始转移;边明替贺美娜拿好随身物品,换了一个车厢。 换到空气清新,环境安全的下一节车厢,贺美娜松了一口气。 “你绊了他一下,对不对。” “是的。贺小姐。” “边明啊,how old are you。” “三十二。” “不。这里how old are you的意思是,怎么老是你。” 她在和他开玩笑。看来心情有所好转。 他想了一下,道:“也可以说‘边明啊,have you been here。’。” 贺美娜一愣,默念了一遍:“有你在这里。” 她笑了起来,将视线投向窗外:“没想到有一天能听到边明说笑话。虽然不好笑,但很难得。” 她语气轻松,心情不错。 第178章 那么——希望一切顺利。 等贺美娜再转过头来时,边明已经不见了,而她的电脑包和海报筒好好地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直至下了地铁,出了车站,往公寓走去的一路上她都再没有见到他。 但她知道,他就在附近,就在这里。 戚具宁穿着黑色樽领毛衣和牛仔裤,袖子挽至肘间,坐在餐桌前喝咖啡。 一盏顶灯投射出幽幽的光,映着他立体而深邃的五官,却显得整张脸格外地阴晴不定。 他十分清楚贺美娜的喜好。 第一喜欢白净,第二喜欢高大,第三喜欢俊俏。 虽然加州的阳光一年四季都很好,但他是不太容易晒黑的体质,哪怕晒红了一点,捂一捂就会立刻白回来。 至于身形,他有一米八五,体重常年保持在165磅左右,体脂率是11.5%。 至于相貌,更是天生丽质,无可挑剔。 她第一天就说过,她对他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大半源自这副好皮囊。 他对这种极度肤浅,极度易逝的爱从未如此厌恶,想要摆脱。 走廊上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钥匙插进门锁转动。门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后悔——如果她真的嫌弃了,那他怎么办? “我回来了。” 他眼见着比之前黑了瘦了,还理了个最方便打理的平头——这就是贺美娜换好拖鞋,穿过玄关,看见戚具宁时的第一印象。 他这三个月一定过得很辛苦,否则不会疏于打理仪表。 贺美娜这样想着,油然而生的心疼多多少少冲淡了一些怨恨与不满。 戚具宁本来有些后悔不该故意糟蹋自己的外表令她失望;但是在看到贺美娜之后,那些幼稚的无聊的想法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脸色唰地就沉了下来。 他脱口而出:“你在搞什么鬼?” 看来内在一点没变。还是那个易爆易躁的戚具宁。 “怎么了。” “你叫闻柏桢好好吃饭,你自己不吃吗。” “我吃了。” “你吃了?你吃了能是这副鬼样子?”他突然皱起眉头,“你过来。” 贺美娜犹豫了一下,弯下腰,将电脑包与海报筒放于一边,慢慢地朝他走过来。 因为今天要做海报展示,她穿的比较简单知性,外面是一件象牙白羊绒大衣,里面是湖水蓝真丝衬衫配上亚麻灰西装裤,还稍微地化了个淡妆。 戚具宁一把将贺美娜拉过来抱住,将头紧紧地贴在她的胸口。 凉滑的织物里面是温软的身体。他真的太久没有抱过她了,都快忘了这种让他安心又痴迷的触感。 她比他离开之前更瘦了。背上只有薄薄一层皮肤,腰肢更是只有盈盈一握。 脸色也不好。 她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脸色是会黄些。但现在并不是她的生理期。 难道她的经期还在紊乱么。 他将头埋在她胸口的样子很乖巧安静;贺美娜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一动,正想举起来去摸摸戚具宁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他突然抬起头来,眼神复杂。 “你身上怎么有大麻的味道。” 贺美娜拿开他的手,朝后退了一步,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边明没有告诉你么。” “告诉我什么。”他立刻会过意来,沉下脸道,“我只是叫他去接你,不是监视你。” “我和他在地铁上遇到了一个瘾君子。”过了一会儿,她又道,“真的不至于。我知道什么可以好奇,什么不可以。” 她完全地误会了他。 戚具宁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觉得一团怒火直往上蹿。 他强忍住怒火,起身。 “去,补妆换衣服。跟我出去吃饭。” “你还没吃?我来做吧——” 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之后,贺美娜突然一怔。 她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做饭了,一日三餐都在实验室楼下的餐厅解决。 家里除了咖啡和矿泉水,什么都没有。 “我要你做什么。你不知道自己做的东西有多难吃吗。算了,别换衣服了。走。” 第71章 鳄鱼的眼泪 02 从一进门,他每一句话都在挑她的刺。 贺美娜突然就很累,累到不想动弹。 “我刚回来,不想出门。你饿了?”她拿出餐盒,放在桌上,“有三明治和甜甜圈,你先垫垫肚子。” 她突然想起之前他们聊天的时候说过,三明治是在没办法的时候才用来快速地解决一餐。 这可是他们最后的晚餐,真的要这么将就? 她略一犹豫:“……我来订外卖。” 戚具宁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腕表,又问:“你真的不想出门?” “不想。” 他抬眼看着她;良久才收回视线,伸手去拿餐盒:“都冷了。我来热一下。你去换衣服,休息一会儿再出来吃。” 贺美娜回到房间。 她是真的累了,将电脑包海报筒随便往书桌上一堆便倒在了床上。 她瞪着雪白的天花板,胸口乱糟糟地填着许多情绪,又好像空空如也。 他不在的日子,她是怎么过的呢。 还不是那样过。 每天起来洗漱,上班,下班,回家,洗漱,睡觉;醒来后进入下一个重复。 过了约四五分钟,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总要去面对啊,贺美娜。 再出现在戚具宁面前时,她已经卸了妆,束了头发,换了一身家常衣服。 “这是——” 戚具宁很久没有见过贺美娜穿这身衣服了。 这是她准备出国,也是他为她穿上水晶鞋那天的装束。 她此时做这身打扮,立刻勾起了一直存于他心底的,那一份美好又掺杂着愧疚的回忆。 他知道自己当初的动机多多少少不纯粹;可他实在没有办法做一个纯粹的人——她能不能接受? 贺美娜很久没有穿过这身休闲服了。 因为和高档公寓的环境比起来,实在有些寒酸。 也许是天生对仪式感的执着。她现在只想穿这个。 本来做好了要被戚具宁讽刺两句的准备,没想到他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三明治和甜甜圈已经被餐刀切开,一分为二,盛在两个餐盘里。 她的餐盘旁边放着一杯热水。 他垂下眼帘:“先吃点东西吧。” 免得她的胃又受不了。 她礼貌地回答:“谢谢。” 三明治做好了立刻吃当然最美味;如果放凉了再用微波炉加热,就会失去水分——现在摆在两人面前的,加热后的三明治,吐司硬了,牛肉软了,生菜蔫了,酱料也失去了原有的味道。 戚具宁很会赢得女孩子的芳心。 心心相印的那一刹那当然是你侬我侬,恨不得一辈子相守相依。 可是芳心放凉了想要再焐热,就很难了。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默契地没有挑剔这一场糟糕到了极点的晚餐。 贺美娜房内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打破了沉默。 戚具宁放下了一口未动的三明治:“什么声音?” 贺美娜起身:“我去看看。” 她离开餐桌;未几,她回来了。 “海报筒掉在地上了。” 聊聊讲座会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今天的讲座,你做了poster presentation?” “嗯。” “谁是主讲人。” “m.c.king。一位遗传学家。” “听你提过。” “嗯。她很厉害,得过很多奖。” 她注意着不要又把天聊死了或者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于是说着连自己都看不起的废话,又重复了一遍:“她很厉害。” 她并不喜欢自己小心翼翼的模样;但也不知道能和他无忧无虑地聊些什么。 其实关于m.c. king的传奇事迹她可以讲很多很多。换做她自认为两人感情不错的时候,她会叽里呱啦地讲个不停,充当用餐时的背景音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是张不开口。 大概是因为知道他不会感兴趣,而她也倦了。 “那——讲座怎么样。”他想听她多讲一点。 “挺好。学到了不少知识。”她顺口问下去,“圣何塞的项目还顺利吗。”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起他在圣何塞的工作。 “很顺利。”没想到她会关心这个,他索性两只手肘支于桌边,上身前倾,兴致勃勃地说下去,“你知道吗?uni-t的智能家居可以……” 她怎么会不关心呢。 一个小心翼翼,一个讳莫如深。 “是吗?那挺有意思……” 他对她介绍了一些尚未对外发表的功能,又穿插着讲了些工作中的趣事,眼见她听得一知半解,兴趣缺缺,只是在尽力地附和,恐怕闷着她,于是住了口。 第179章 她见他沉默不言,知道是自己没应酬好,于是补充了一句:“真不错。我记得访谈里好像没有展示场景联动效果。” 他心中一动,复一挑眉:“你看到了。” “嗯。看到了。虽然不太了解,但从网上的反响来看,uni-t是一个很精彩也很有意义的项目。”她真心真意地祝福,“你一定会成功。” 她举杯,以水代酒,敬了他一杯。 他突然就很开心。 于他而言,她的肯定比业界的一百声赞美更动听。 “接受完采访,他们非闹着要放松放松,我就带整个团队去死谷公园玩了一个周末。”他漫不经心地说,“什么时候也带你去玩玩。” 贺美娜眼神游离,没有说话;戚具宁也没有再作声;这沉默过于漫长,以至于两个人都自觉有必要热场,可彼此喉咙里才发出一个音,便硬生生地撞在了一起,将空气中的尴尬又加重了三分,闷闷地压在心口。 “听说你……” “什么。” “听说你正代表维特鲁威与df中心谈判。” 他看着她。锐利的眼神令她开始反思语气中的指责意味是不是过于浓厚。 她似乎没有立场去评论他的商业行为。 “维特鲁威要买9062n87这件事情,我早就告诉过你。”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他再一次打断了她,“以为我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还是——” 他自嘲地一笑:“——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 嘲讽意味太浓厚,贺美娜立刻觉得自己的反思很多余。 气氛再次微妙地对峙起来,僵硬得一如两人面前一分为二的翻热三明治。 “我不知道是谁在你面前多嘴,但维特鲁威暂时退出了。开心吗。” 贺美娜没有说话。 “我不想和明丰正面冲突。”戚具宁垂下眼帘,语气放缓,“无论9062n87最终花落谁家,这种小插曲应该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 “因为我不在核心圈?” 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戚具宁一怔,低声道:“我这句话伤得你很厉害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好。我向你道歉。” 他明明不觉得自己错了。为了一句伤人的真话而道歉,不是戚具宁的风格。 她终于迟钝地感觉到了自从坐在这里,戚具宁一直在压抑真实的性格,甚至违心地逢迎。 这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相处模式——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决定需要她同意。 而她大概已经知道了。 “你呢?最近在忙什么?” “我们在准备9062n87第一次综合评估。” 她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影。他心疼之余,又不知道为何想起危从安那句—— “少折腾点吧。你没看见她的黑眼圈都快掉到肩膀上了?” 无名怒火腾腾地升了起来。他咬着牙道:“明丰没有退出的意思。别做无用功了。” 见她脸上露出惊讶又疑惑的神情,他又痛又愉快。 “有些人生来就鸡贼。当他想要买一样东西的时候,会挑各种毛病来尽量压价,和市井之徒没有什么区别。” 贺美娜怀疑他意有所指,但又不确定。 戚具宁干脆挑明:“9062n87第一次综合评估的分数不会超过b-。” 每一次。每一次谈到她的工作他都是这种轻佻傲慢的态度——贺美娜几乎是立刻想要反驳,但还是忍住了。 “df新招募了一整个新药团队。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一整个团队?” “从杜克挖来的新药研发团队,有非常丰富的临床前工作经验。我们很有信心通过第一次综合评估。” 他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道:“你的入职手续办得如何了。” “在走流程。” 她的手安静地放在桌上;他突然伸手过来覆住。许久没有肢体接触过,她下意识地一缩;他感觉到了,略一迟疑,更紧地握住了她。 “不说工作了。还记得我们刚到波士顿的时候么。” “记得。”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一定会是最后一次坐经济舱。” 贺美娜微微地笑了一下。 为了维持破产人设,他受了不少委屈。而她怕他不习惯,加钱买了大空间的座位。空间解决了,但噪音没有解决。和他们坐在一起的是一对父子,戚具宁知道小男孩大多有超强待机功能,但没有想到这一位社交能力亦是超群,整整13个小时说闹个不停,缠着他分享零食,玩具,动画和幻想中的经历。父亲对于儿子过于亢奋的社交行为毫不关心,自觉给了个ipad和一袋巧克力豆已经尽到监护责任,自己从起飞就开始蒙头大睡,直到降落时遭遇气流,方睁开眼睛抱怨机身颠簸,扬声刚想叫空乘人员来训话,哭个不停的儿子突然呕吐起来,彻底闹了个人仰马翻。 “虽然他很闹人,但也真的好可怜——” 戚具宁心中一动:“你现在还记得那个孩子?” “记得。” 他一把将贺美娜纤细白幼的手指拢在手中。 “你自己就像个孩子。下飞机后,张博士来接我们。你坐在车上往窗外看个不停。” “那时候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到了他家,你没有倒过时差来,翻来覆去睡不着。” “你提议出门散步。我那时候好傻,不知道信号灯是要自己按钮才会转色。你也太狡猾了,明明知道,就站在一边笑,不说话。” 戚具宁笑了起来。 两人一边回忆一边聊天,灌木丛里冲出来的小鹿,草地上忽明忽暗的萤火虫——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好似讲不完一般。 可是讲着讲着,一种异样的颓意升了起来。 贺美娜低声道:“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并没有去上班。一直在咖啡馆里呆着。” “我知道。” 对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果那时候我真的撑不下去,决定回格陵,你打算怎么办。” “你不会。”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我认识的美娜,一时的失败不会气馁。挫折越多,她越倔强。” 他了解她。 “谢谢你的画。” “我也谢谢你。美娜。无论是住在你家,还是刚到波士顿,住在张博士家,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生活。因为你,才让我尝试了不一样的可能性。” “遇到你之前,其实我对很多东西都没什么兴趣。遇到你之后,我才发觉很多事情都很有趣。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看着秒针一圈一圈地走,也并不是一种虚度。”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只要你在身边。 满屋沉寂中,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指。他掌心温热;她手指微凉。 m.c.king的丈夫也是这样么。在宣布分开之前东拉西扯讲些有的没的,肯定过去,回忆美好,以便接下来要讲的话不那么难堪? 她缩回手。 “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戚具宁很快地抬起头来。 “怎么?你也有话和我说?” 她点了点头。 “我先说。”这次他没有谦让。 “美娜。我不该对你使用暴力。无论是身体暴力,还是冷暴力。我错了。我抱歉并不是为了求得原谅,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确实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本来还有半句“我也愿意在你的监督下改正”,但是贺美娜已经抢先道:“好。我知道了。” 停了两秒,她继续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没想到她的原谅来得这么容易;微怔了一下,又道:“美娜。我要搬去圣何塞了。” 她“嗯”了一声。 “这次走了,我不会再回波士顿。长期飞来飞去,太耗时间,太耗精力。” 她点点头。 “恋人其实是一种很不稳定的关系。因为不稳定,所以我们总在吵架,不停地吵架。过去的三个月里,我想了很多,也复盘了我们的每一次吵架——我们之间这样长的距离,行不通。” “这种不稳定的状态已经影响到我的工作,我的生活,必须要改变。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就算很难,也请你先听了再说。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 她一直沉默;他反而有些急躁。 “美娜。对我来说,下这个决定也很不容易。” 说完这句,他沉默了。 戚具宁右手食指摩挲着咖啡杯沿;贺美娜熟悉这个动作,下意识地,习惯性地,他在做一个严肃又艰难的决定。 这一天终于来了。 也许在她家借住的时候,也许在西城调研的时候,也许为她穿上水晶鞋的时候,也许和张博后合租的时候,也许在给她的赤小豆年糕汤加盐的时候,他也动心过那么一刻。 但现在的她是碎了的挡箭牌,烂了的借口。 第180章 他厌倦了。他顺从了本心。没什么可指摘。 她也累了。她也想顺从一次本心。 戚具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美娜。我们——” “好。我没意见。” 她抢着回答,声音都变调。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如趁早答应,免得他难堪。免得她多思。 摩捋郎须,看郎颜色。郎不念女,不可与力。 就当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她不想听他说出来那两个字。 戚具宁倒是被贺美娜爽快的回答给惊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脸色古怪得很,眼圈是红色,双颊却发白;他神色复杂,有点窃喜,有点兴奋,似乎得偿所愿,似乎不敢相信。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那么古怪扭曲。 她爽快分手,他这么开心?开心到掩盖不住又觉得不太好意思?她想。 他怕她像梁西蒙的情人那样纠缠? 不是的,戚具宁。 不是每个女孩子分手都会哭天抢地。 哭天抢地是因为不想分手。 真心想要离开的人,什么都不会说。 就连语气都是掩不住的雀跃与兴奋,他难以置信到要再确认一遍:“你没意见?什么没意见?” 他语气突变:“……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要分手。” 贺美娜双手一撑桌沿,站了起来。 “我没意见。”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事实上,我收拾一下就可以离开。” 语毕,她便径直走入卧室,关上房门。 其实她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心跳反而没有预想中那么激烈,只是一下一下,坚定地跳动着。 她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同时环顾四周——大部分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再将贴身衣物和日用品放入行李箱即可。 她来的时候就是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现在仍是这样,个中物品亦没有太大改动。 不,还得带上电脑包和海报筒。 和m.c. king相比,至少她没有一个五岁的女儿需要带走,已经很幸运。 外间没有声音;静得可怕。她不知道此时的戚具宁作何感想,也许准备了一番言辞?也许准备了一张支票?既然没有派上用场,也就与她无关。她撑着额头捋了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拿出手机拨通了张博后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起来:“哈喽哈喽,贺博士你好。” “张博后你好。是这样的——我今天可以搬过来吗。”她言简意赅,“我现在的住处不方便继续住了。” 那边的沉默,似乎有些震惊的成分。 “……当然可以。我现在来接你。大约四十五分钟到。” 他虽然嘴很贱,但这一次没有借机说些有的没的。贺美娜很感谢他的平静与善解人意,并不打算多麻烦他:“不用。我叫uber。” “现在雪下得很大。恐怕叫不到车。” 贺美娜一怔,缓缓走至窗前,拉开窗帘。鹅毛大雪簌簌地往下坠,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白色。 因为是双层加厚玻璃,她丝毫没有听到落雪的声音。 “美娜,还是我来接你吧。我和室友一起过来。别担心。你等我。我争取半个小时内到。” “别,你慢慢开,路上注意安全。” “行,我知道了。——也许我到了,你们又和好了?” 话刚出口,他便觉得轻佻了。果然电话那边沉默半晌,轻轻传来两个字,清晰而坚定。 “不会。” 张博士沉默了一会儿,道:“一会儿见。” 第72章 鳄鱼的眼泪 03 戚具宁呆坐桌前;贺美娜说出“分手”两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住了。想说的话,想做的动作,想拿出来的东西,全部湮灭。 他做过这样的梦罢? 坐上谈判桌,对方却不谈了。所有策略技巧全然忘记,一路摧拉枯朽,一败涂地。 不。这并不是一场谈判。他明明想要再妥协一次…… 可是他的妥协,在她看来一文不值。 贺美娜挂了电话,慢慢地退到床边坐下。两只手握着手机,搁在大腿上,她大脑中只有一个越来越强烈的念头—— 一定要学会开车。她要自己开车去目的地。她要控制自己的人生。 她听见“咚咚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心跳声吗?她似乎能看见那心跳声,灰扑扑的一条线,紧紧地绷着,顺着地毯传到了墙上——不是心跳声,是戚具宁在敲门。 贺美娜走过去打开门。 “美娜——”他越过她的肩头看向空荡荡的房间:“……你早就收拾好了?” “是的。”她并不看他,平静地转身继续收拾,“从你离开波士顿的那天开始,我就在一点点收拾。” 她背对着他,戚具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不用走。我去住酒店。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免得做出让彼此都后悔的决定。” “我们已经冷静三个月了。不用继续冷静。你的道歉,你的分手——我全部接受。未来也不反悔。” 他仿佛有很多问题要问,又不知道应该怎么问。过了一会儿,他才哑声道:“你要搬去哪里。” “张博后会来接我。” 戚具宁没想到还会有第三个人的名字会在这场谈话中出现,表情有些滑稽:“谁?” “以前分租给我们的张博士。现在是张博后。” 戚具宁的语气软了下来:“……你要回我们之前住的地方?” “不是。他买了房子。正在找合租伙伴分担房贷。他留了一个房间给我。我上个月就开始交房租了。” “你和他说好了?!你早就想搬走了?”他怒不可遏,“原来你早就想好了退路。你要和那个娘娘腔——” 他怎么忘了,她只要随便对男人笑一笑,当然就有新住处。 他这态度,好像她应该哭号求饶,而不是平静接受。 贺美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恶趣味。 “戚具宁。张博后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很多。给他一点尊重很难吗?” “美娜,讲讲道理。我们第一天在一起,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戚具宁沉着脸,“我并没有越变越坏。是你,越来越挑剔!” 贺美娜没有否认。 “我知道。整件事情——我们都有错。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也开心过。我一直以为——” 她一直以为爱情里两个人无论贫穷或富裕,健康或疾病,都应该是平等的。 但现在她在这里,在他心里,和一只猫一只狗有什么区别。 爱情和事业,他选择了后者。 爱情和自由,她也选择了后者。 戚具宁一动不动地站着。整个人看上去沮丧极了。 “所以你早就想和我分手。” 贺美娜怀疑自己看错,他眼中有水光? 所以呢?在一起是他提出来,分手也必须由他提出来吗? 她原本有恨意萦绕胸怀,为了那一点湿润,突然就放下了最后一丝怨怼。 算了。 十八个月零九天。这对戚具宁来说就算天长地久了吧。 贺美娜走进洗手间去拿牙刷与毛巾;戚具宁原是低着头,突然桀桀地笑了起来。 “贺美娜。你厉害。你真厉害。明明是你先爱上我——” 他早已发现自己对贺美娜的影响力越来越弱。她再也不是那个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一悲一喜的女孩子。 而贺美娜对他的影响力呢? 笑声戛然而止。 “你厉害。你真厉害。在我身边呆了这么久,还可以全身而退的女人,你是唯一一个。” 贺美娜怔住了。一开始他们的性观念有分歧,后来达成了一致,感情又出现了裂痕。 这是她一直避免去想的一个无解的问题。 “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戚具宁的表情立刻由凶狠变成了讥讽。 “不公平?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我这一年多真的清心寡欲吧。贺美娜,我是个正常男人。所谓的女朋友不让我碰,难道我就不过性生活了?” 贺美娜脑中嗡地一声;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又觉得两人相处贵乎信任。而现在他承认了,她竟然没有被背叛的愤怒,只是无力地觉得合情合理,又荒诞不堪。 见她哑口无言,戚具宁又得意起来。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他拿出手机,迅速地点了几下屏幕,然后递到她面前。 屏幕上怪力乱神的图案,瞬间的光亮,刺得贺美娜眯上眼睛。 “这是你堂哥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玩着婚前守贞的把戏,你的家人却急切地盼望着你能早日生下一个姓戚的男孩。” 这是贺浚祎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但不代表她要忍受戚具宁语气中的讥诮。 “别客气,你留着用吧。” 第181章 她并没有他预计中的羞赧,难堪,慌乱等表现。 “你说什么?” 贺美娜又看了一眼那张表格,平静道:“性行为活跃且真有王位需要继承的人确实用得上。但是要注意,有效期到今年三月。” “你——” “我会告诉他们,我未来五年的重心放在工作上,没有生育的打算。”贺美娜道,“这是你想要的回答吗?” “工作?贺美娜,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认为df是凭借技术就能上位的职场生态?不在核心圈内,就随时可以被牺牲。与其培养一位新的专家,不如聘请现成的团队。9062n87不是非你不可。” “也许吧。但我会一直工作到不再需要我为止。” 他笑了起来。 “我偏不让你如愿。” “什么意思?” “我现在又不想退出了。我要把9062n87买下来。” 他仔细地看着贺美娜的表情。她皱起了眉头,面颊也绷紧了。 “维特鲁威的主营业务并不是新药研发。以维特鲁威的体量,无法承担——” “我有钱。我想买。买着玩。为什么不可以?也许9062n87确实能治tnbc,但我不允许任何人再去研究它。” 贺美娜不免有些慌乱。她知道他做得到,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你知道有钱人的快乐是什么吗。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不用考虑成本。” “戚具宁。想想那些病人,想想你的妈妈——” 她再也不会叫他具宁了。那声音甜甜的,所有场合都会温柔叫他具宁,亲密时甚至会叫他小宁宁的那个女孩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妈已经死了!死了!其他人的死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贺美娜,你以为我买9062n87是为了和你斗气?实话告诉你,我巴不得tnbc的研究倒退二十年,三十年!所有得这种病的人都该死,都该去给我妈陪葬!” 他们不了解彼此的工作但至少互相支持。她未曾想过他连这一点温情也要剥夺。 “……戚具宁,这是你的真心话么。你要是爱过我,你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伤害我。” “爱?”他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你说过,你爱上我是因为我替你挡过风雨,是因为我在校花选举中投了你一票——那都是危从安干的。” 她的表情并不惊讶。 “……早就知道了,对吧?所以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你知道明丰背后是危从安么?他买9062n87的动机不见得比我高尚。贺美娜,别人也就算了,你怎么连他都敢招惹。” “请你不要再说了!” 他坦承“出轨”,她没有反应;他羞辱她的家人,她没有反应;他威胁她的事业,她开始动容。他提到了危从安,她终于像个活生生的,会脆弱会伤心的女人。 她仰起脸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爱过你。真的。你……爱过我吗?” 戚具宁转过脸去,非常绅士地回答:“很抱歉。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谢谢你曾经将我照顾得很好。但是你的贴心服务,换一个人也都做得到。” 贺美娜低下头去,手指头迅速地在面颊上捺了两下:“好。我知道了。” 她听见他离开了房间。 他听见他重重摔上门。 她听见摔东西的声音。 她不知道他又砸了什么。 雪越下越大;而接她的车还没有来。 戚具宁本来将自己关在房间内,猛然打开门,走过来,一字一句从齿间迸出。 “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蒋毅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贺美娜想索性认了吧。我是。我是蒋毅的人。可我的目的是什么?我又得到了什么? 她仰起脸来:“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他怎么会不信。只要她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只要此刻满脸泪痕的她回心转意,他愿意抛下所有自尊,跪下去吻她的足尖,祈求她的原谅,原谅他的冲动,他的口不择言—— 不,他不想再妥协了。 戚具宁厉声道:“这不是你家了!我不想见到你!出去!” 她一直以为分手了也可以做朋友,至少给彼此保留一些体面。为什么一定要闹到这种地步。 戚具宁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冷道:“不可能。分手了不可能做朋友。贺美娜,我们不可能做朋友!” 他砸了钱力达送的水晶摆件。 他是存心要将分手变成一场噩梦。 她带着来时的行李离开;而他在她身后将自己的世界重重关上。 张博后和纪宥霖到达时,贺美娜正在大厅等待。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并不狼狈,只是脸色有点苍白。张博后没想到多金直男竟会这样刻薄,一分手就将纤弱的前女友赶出家门。一向笑嘻嘻的脸上不免带了几分愠怒:“什么破地方。走,我们回家。”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与他同来的纪宥霖,两人一同帮忙将行李搬上车。还是当初去机场接她和戚具宁的那辆车。她还是坐在原处,身边座位上散落着几张中餐馆的外卖单。 一路无话。到了新家。新的小窝仅有简单桌椅与一张床垫,亦与之前一模一样。 张博后买房后实在银钱紧绌,一应家私都是从之前租屋搬来,并未新置。 无意中复制了旧日爱巢,现在想想实在不合适。 此时纪宥霖搬了一箱矿泉水过来:“放哪里?” 贺美娜还没说话,张博后反而不好意思:“这水……先凑合凑合吧。” “这样已经很好。”贺美娜拿出一瓶矿泉水打开,“谢谢。” “我这其实交通还行。开车十五分钟有一家aldi(德国超市),还有三家中餐馆,想吃啥都有。”张博后对她介绍周边设施,装若无意地建议,“不如拿假,休息两周。” “下周三是9062n87的第一次综合评估。”她实在是渴了,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水,“不仅不能放假,还得加班。” 张博后立刻转变态度:“对。工作。当然还是忙点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你别怪我马后炮。你们两个都很好,很优秀,但是,但是就像一条dna链,一条rna链……” 贺美娜立刻点头:“我明白。” dna和rna自然是不太配的。 送走二人,贺美娜整理行李,拿出电脑。 对职场人来说,失恋也好,或是生活的其他重击,工作就是最好的解药。 她打开prezi想要工作一会儿,但是脑袋空空,写不出来。她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会儿呆,又拿出手机,打开与钱力达的对话框。 上一次还是她发了自己和m.c.king的合照给钱力达,一直没有回复。 现在格陵那边已近中午。贺美娜呆呆地出着神,直到屏幕重新亮起,提示她钱力达发表了新的icircle。 短短两个字。 已婚。 贺美娜错愕——力达结婚了? 她们联系很频密,但力达从未透露过正在蜜运中。 不。她不是也从未透露过自己和戚具宁之间出现了问题吗。 力达是事业型女性,性格强硬,报喜不报忧,偶尔会提到父母有催婚的压力,以及对单位工会一直张罗相亲的厌烦……新郎当然不是盛赞。否则不会只用这两个字宣布,更加不会不通知她。 以她对力达的了解,公告身份的转变是让渡一部分私隐来换取清静。 贺美娜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澡。 卫生间的洗手台上堆放着从旧居带来的,半新不旧的洗漱用品——她拿起一支沐浴露,竟是他们刚到波士顿时,购买的第一件日用品。 贺美娜不爱流眼泪。 但分手那天晚上,她看着那瓶尚在保质期内的沐浴露,眼泪汹涌而出,流了过去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流过的那么多。 之后就再也没有哭过。 原以为会很难捱的时间,也就这样眼睛干干地,在埋头工作中一天天过去了。df中心到新居约四十分钟车程,纪宥霖在波士顿动力工作,上下班正好经过df中心,便顺路接送贺美娜。 贺美娜与纪宥霖是同在异乡的格陵人,老乡之间自然不需要过多客气就能熟悉;而张博后结识纪宥霖是刻意为之。他在一个小众社交软件上注册了账号,专门找来自格陵地区的人聊天,千辛万苦才遇到了纪宥霖。 聊了一段时间后纪宥霖问他:“你只找格陵人聊天,就不怕上当受骗?” 张博后坦荡回答:“骗我感情和肉体可以,骗我金钱不行。” 纪宥霖:“最近手头有点紧,借我五千美金。” 张博后没回复。纪宥霖以为打发掉了这家伙,谁知没一会儿他发过来两张照片,是一张五千美金支票的正反面。 第182章 “五千够吗?” 社交一旦有了目的性,猎人和猎物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纪宥霖没收那张支票。两人在网上聊了一个多月,张博后借开会之名去了一趟硅谷。这场奔现之旅更是令他魂牵梦萦,久久不能忘怀。后来纪宥霖提到自己即将外派至波士顿,张博后便再三邀请他来自己家住。 纪宥霖不置可否:“看情况。” “我在波士顿等你。”张博后情真意切,“我真的会等你。” 纪宥霖沉默了。 很多年前,纪宥霖也曾真挚热诚地,对一个少年说过同样的话。 那个少年坚决地拒绝了他。 后来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有过相同的感觉,说过类似的话。 而当他面对张博后的热情时,才发现简短有力的“你别等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出口。 毕竟,谁都会软弱,也会寂寞。 纪宥霖虽然来了,但是对于张博后更深一步的暗示,并没有表示接受或者拒绝。张博后安慰自己,罗马并非一天建成。现在贺美娜投奔他而来,他便将求偶的心思放到一边,将自己以前写的评估材料拿出来供她参考,又从旁提出不少建议。 “以michael为例,他会倾向于更积极自信的表达,”michael正是他那位得了诺贝尔奖的老板,“记得吗,你曾经在非正式场合给他做过即兴的presentation,很成功。” 贺美娜点头:“记得。” “保持住那时候的气势。” “我尽量。” 过了一会儿,张博后忍不住又道:“那时候陪你过生日的——” 贺美娜立刻截住话题:“不提他,好吗。” 张博后耸耸肩:“ok。” 周三这天张博后下班较早。他从附近中餐厅带回来几样硬菜,又拿出瓷碟,精心摆盘。 纪宥霖的车停在了车道上。张博后放下沙拉勺,兴冲冲地迎出去:“欢迎回家。” 贺美娜自车上下来,见张博后站在门廊上迎接,先是一愣,然后道:“你猜我今天在评估会上遇到了谁。” 张博后双手一摊:“谁?” 可能是表情太夸张,贺美娜一望便知。 “原来你早就知道。” 事实上这种评估不可能真的做到双盲。michael实验室所有人员的行程通过icalendar软件共享,张博后一个月前就知道michael会参加df中心的新药评估。 “他给你多少分。” “专家评分是a+。” 张博后“哇”一声表示赞叹,笑着对纪宥霖挤挤眼:“这个分数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但投资方给的是c。再加上其他几方的评分,综合下来是b-。依照惯例,df可能会慢慢结束9062n87的研究,又或者——卖掉它。” 张博后一愣。他与贺美娜均是纯粹的科研工作者,认定新药研发以专家评语为马首是瞻,没有考虑其他因素:“报告呢?” 贺美娜将复印件递给张博后,洗了手走至餐桌旁。 “好丰盛。我饿坏了。” 今日主持整场评估会议的是张博后的老板michael。在他专业又不失幽默的主持下,贺美娜的宣讲很成功,专家组提出来的问题也都一一回答了,甚至就经费问题开了个玩笑,逗得大家都很开心。 提问临近结束,一位一直坐在角落的红发年青人关上电脑,举手问她知不知道为何上周道指纳指普指全面下降的同时某丑闻缠身的医药大企的股票却大涨近7个百分点。 坦白说,贺美娜不懂股票。但也在自己知道的范围内尽量回答了。上周该药企根据独立数据审查结果,终止某项投资过4亿美金且已进入ii期研究的新药项目,遭到了在前期双盲试验中受益的病人聚集抗议。但在战略调整后该药企前景仍然得到了市场的一致看好,故而股价上涨。 anyway,9062n87与该治疗胆管癌的联合药物不同…… 年青人面色冷淡倨傲,不知有没有认真听她回答,最后只说了一句“interesting”。michael挑一挑眉,会后与那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显是未能互相说服。 从投资的角度来看,和其他几种已经进入i期临床的小分子药物相比,9062n87确实前景不明。在社会责任与经济效益撕裂的今时今日,进入了ii期临床试验的药物都能叫停,更何况是尚未优化成功的9062n87? 张博后急急地翻着评估报告:“投资方代表是tnt的steven carter……” 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他奔回房间拿来了ipad,几下点击找到了答案:“是这个人吗?” 贺美娜看了一眼屏幕:“是他。” “他是wayne wei团队的数据分析员。” 贺美娜一愣;纪宥霖不禁插嘴道:“危从安?” 这下轮到张博后意外了:“你认识他?” “小时候一起玩过,算是朋友。” 张博后看看纪宥霖,又看看贺美娜,感叹道:“怎么你们都互相认识啊?这是帅哥美女之间的磁场么。” 纪宥霖道:“过去的事,不说了。先吃饭吧。” 贺美娜点头:“嗯。吃饱了才有力气来写抗辩信。” 晚上张博后来找贺美娜。 “在写抗辩信?” “嗯。” 这次的评估等级对她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被动接受这个结果不是她的性格。分数刚出来的时候她和steven carter不甚愉快的交涉了一番,当即决定正式抗辩。 “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一点建议吗。” 张博后合上她的电脑,拿起她的手机,递到她面前。 “一百封抗辩信都不如你打一个电话给他。” “谁?” “危从安。” 第73章 鳄鱼的眼泪 04 贺美娜看着张博后。 “不好意思?没关系,我教你。打个电话给他,响一下就挂掉,然后等他打过来——” “等等。如果响一下他就接了呢。” “那说明他非常愿意,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接你的电话。这种情况下,他会自己想话题,你提的要求他也会满足。” “原来如此。” “万一他手机不在身边,没接到你的电话,等他打过来的时候,你就聊聊近况,很自然地说起这次评估,告诉他你的诉求。” “那如果我挂了,他又不打过来呢。” “这不是一晚上就能解决的问题。那你就明天再打电话给他,聊聊你生日那天大家多么开心,聊聊最近彼此的生活,很自然地说起这次的评估,告诉他你的诉求。” 贺美娜看着在灯下侃侃而谈的张博后,突然发现他的额发似乎比刚认识的时候薄了不少。他才三十出头,也有脱发困扰了吗——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分心,但继续这个话题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 “如果他一直不接我的电话呢。” 张博后先是一怔,然后诚恳道:“你生日那天他做柴可夫斯基做得非常开心。美娜,我怎么说也是一个男人。我知道男人坠入爱河的模样。有优势,就要利用。” “明天上班我也去探探michael的口风。tnt和df中心合作了这么多年,我想他们一定是为了避免和诺奖得主产生冲突才派了一个初级人员来给9062n87打低分。总之没那么简单。你怎么看?” “我发现我们并不是站在9062n87的可行性上分析整件事情。而是在想办法找各种人情关系来解决。”贺美娜道,“我听过这么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你觉得自己的生活简单,是因为没有进入核心圈。” 贺美娜轻声道:“我现在看到核心圈了。” 闻言,张博后挠了挠头,又下意识地把刘海整理好。 “不管什么办法都试一试——” “如果根本就是他授意的呢?如果他想为客户争取谈判筹码,为自己开拓麻省市场,同时也可以——” 报复她。 贺美娜没有说完——她不觉得自己有重要到与危从安的工作相提并论,也许只是collateral damage(附带伤害)。 张博后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指了指桌上的手机。 “你不打给他,你就永远不知道答案。” “我没有他私人的联系方式。”贺美娜道,“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建议。明天我会打他的工作电话试一试。” 第二天贺美娜并没有做很久心理建设,就将电话打到了tnt,被告知危从安出差法国,归期未定。 “sorry but he is not available(很抱歉他现在不在)。would you like to leave a message(你要留个口信吗)?” 贺美娜并不想留下口信。过了两天她又打过去,这次是语音留言。 她也有自尊。故挂了电话,不再尝试。 危从安出差期间,朴皮特每天要接至少三十个电话,处理上百封邮件,这通时长不超过二十秒的电话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反倒是在茶水间听来的一则轶事引起了他的兴趣——公司邮箱收到了df中心寄来的一封抗辩信,内容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写得很好,被放在了合伙人会议上讨论,要求jeff hanson做出回应。 第183章 jeff hanson一开始没当回事,还开玩笑说要不然给她一个a+附赠一部印钞机? 意大利人生气了,叫他睁大眼睛看清楚抗辩信的署名。 抗辩信的撰写人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亚裔科研工作者,他们不在乎;但共同署名是诺奖得主michael rice,就必须谨慎处理。 听了这则八卦,朴皮特心想,如果负责麻省市场的还是wayne,不会出这样低级的岔子。 但他也知道,对于每年都会遭遇现场抗议,甚至于死亡威胁的tnt来说,抗辩信并不会改变任何事。 约两周的时间,贺美娜等来了tnt的回信。信中表示非常感谢她的来信,高度认可她的工作,已启动内部程序,请耐心等待。从张博后那里她得知同样的回复michael也收到了一封——执行合伙人的亲笔署名表示tnt非常重视此事以及与医药业界的良好合作。 然后再无消息。 贺美娜的入职仍然在走流程,就和抗辩的流程一样漫长;但事态似乎变好:春季披露会上9062n87被评为了当年的十大临床前潜力药物之一,df中心提前拨了30%的年度经费过来。接踵而来的实验安排让贺美娜很忙,几乎从早到晚都泡在实验室里。 张博后看不下去了:“对自己好一点吧美娜,以前的你可是df的一枝花啊。” 贺美娜错愕地看着他:“什么啊,太夸张了。” 张博后很诚恳:“你刚来波士顿的时候多漂亮——不是说你现在不漂亮——其实你可以告诉所有人你恢复单身了。” “我不觉得这是需要特别去宣布的一件事情。” “至少给自己一个认识异性的机会?” 贺美娜疑惑;张博后继续道:“nci的郁教授你认识吧?” “如雷贯耳。他之前来df中心开会,我们见过面。” “他儿子郁专美因为工作调动来了波士顿,在麻省理工做助理教授。今年三十岁,单身。” 贺美娜奇道:“天哪,郁专美是男的?我一直以为郁教授有个女儿叫郁专美。” 这下轮到张博后吃惊了:“郁教授的独生子当然是男的。”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张博后快速打开mit官网,调出郁专美的个人主页:“我见过他,一米八三,外形俊朗,性格沉稳,谈吐不俗。” 更关键的是他在顶级期刊上发表了不少文章。他们这个圈子,与外貌相比,著作等身更能打动人:“怎么样?要认识一下吗。交个朋友也不错。” “算了。”贺美娜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现在有很多事情想做,但结识新朋友不在此内。” 张博后遂识趣地不再提起。结束了和戚具宁的“恋情”,确实应该向前看。也正是因为这段“恋情”她元气大伤,失去了结识新朋友的能力。 但在别的方面贺美娜觉得自己可以再忙一点——她早就通过了理论考试,拿到了练车许可证,只是因为冬天路面湿滑不适合练车而暂时搁置。现在天气回暖,路面良好,张博后借出了自己的汉兰达,周末和纪宥霖一起陪她练车。 贺美娜有了学车的念头后一直在观察别人如何驾驶,她实操能力不差,上手很快,在家附近转了了几天之后就能载着张纪二人上大路练习了。 终于能自己掌握方向盘让她有些小兴奋,跟着导航的提示一直往前开,并在一个路口放缓速度,右转下了布鲁克林大道。 纪宥霖往窗外看了看:“这里环境不太好。” “但是租金便宜啊。我在这住了差不多六年呢,还招待了不少刚从国内来的留学生,所以才认识了美娜。这条路走到尽头右转就到了——欸?!” 他望着窗外大叫一声;贺美娜立刻踩下刹车:“怎么了?” “……没事。” 纪宥霖道:“熟人?” “可能看错了。” 重新起步,贺美娜余光瞥见副驾上的张博后仍频频探头往后看,道:“怎么了?” 张博后欲言又止:“我好像看到了……你的前男友。” “你看错了。”顿了顿,贺美娜又道:“他早就离开波士顿了。” 一开始贺美娜没有删掉戚具宁的schat。事实上她觉得都闹成那样了,她离开后戚具宁的第一件事情就应该是删除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但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看到戚具宁的icircle。 戚具宁回圣何塞之后发icircle的频率比以前高了许多。一天三四条,全是jasmine lee。他突然就多了很多时间,可以陪着新女友到处约会。 办公室,工地,米其林餐厅,海边,游艇,国家公园…… 沙丘上做瑜伽的背影终于转了过来,妩媚的面庞上有几颗俏皮的雀斑,或嗔或喜,深情脉脉的看着镜头外的男人。 贺美娜向上滑动浏览戚具宁关于jasmine lee的动态,好像永远也没个尽头。不需要任何文案就能看得出这个男人恨不得告诉全世界,自己有多爱她。 她没忍住,给某张照片点了个赞。 未几,戚具宁的质问追了过来,恶狠狠地:“你是不是有病。” 她也觉得自己举动多余。利落地取消了点赞,并删除了他。 其实她已经困扰了很久,她不仅仅失去了社交的能力,还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没做,而这事情多半和戚具宁有关。 纪宥霖看出了她的心事,问:“没收到快递?账单没改地址?金钱上还有些没算清楚?我想你前男友应该不会在意。” 统统都不是。 “你都搬走一个多月了。就算忘了什么也没有影响到你的生活,不是吗?它并不重要。” 话虽如此,但贺美娜偶尔还是会想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但越拼命想就越想不到。她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记性时好时坏这件事情。譬如记事本上有一个费城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她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留下的。 但某一天晚上她阅读一篇brca1的最新文章时,突然意识到第一作者grace wong正是她在讲座上认识的年青人,并立刻想通了自己一直以来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她看了下时间,八点并不算晚,于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几乎是下一秒那边就接起来:“speaking。” “……你好。” 那边轻声一笑:“被我接电话的速度吓到了?因为我一直在等波士顿来电啊。贺博士,你最近好吗?” “我看到了你刚发表的文章,家庭式检测brca1突变的试剂盒……现在brca1已知的变异体有上百种……” “啊,对。所以我们打算……” 因为从事的研究方向相近,两人聊得很愉快。大约聊了一刻钟左右,grace wong道:“我用这个电话号码注册了schat。我们加个好友好吗?” 贺美娜还没回答,电话那边传来一把活泼的女声:“还不睡?牙线没有了,明天记得买哦。” grace wong回应了一个“好”,又低声道:“我周末来找你,好吗?听说波士顿北郊有一家很不错的上海馆子。” 贺美娜拒绝了:“我们还是偶尔聊聊工作比较合适。” 挂断电话,她想,至少她的社交能力在慢慢恢复。 慢慢恢复的,还有波士顿的生机。爬升的气温,枝头的嫩芽,都提示着春天已大驾光临。傍晚时分,贺美娜喜欢坐在后院的摇椅上,静静地喝一杯热茶。 这是她难得的休憩时间。 这天傍晚,她意外地接到边明的电话。 “贺小姐你好。” 打完招呼他就陷入了长长的沉默。还是贺美娜提醒他:“有什么事吗。” “贺小姐,公寓里还有您的物品。您方便的话,我开车接您过来取一趟,好吗。” “你知道我住哪里?” 边明没有说话。贺美娜知道问来也多余,于是道:“我没有东西留在公寓里。但我确实有一件事情忘了做。” “什么?” “我忘了和你说再见。”她说,“凡是留在公寓里的东西都是我不要的。如果你老板也不要的话就扔掉吧,谢谢。” 边明沉默了一会儿,才不自然地说:“很快会有人住进来。如果贺小姐不把你的私人物品带走的话,戚先生会很为难。” “所以我说扔掉。”贺美娜道,“边明。再见。” 那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已经挂了电话。一抬头,见纪宥霖拿着一张薄毯站在门廊下。 “现在天气还有点冷。老张叫我拿一张毛毯给你。” “谢谢。”贺美娜接过毛毯,过了一会儿,她道:“我忘记的那件事情,终于完成了。” “这值得小小地庆祝一下。”他回屋去拿了两罐啤酒,打开,递给贺美娜一罐。 “春天真的来了。查尔斯河上的皮划艇越来越多。” “十月份有一年一度的校际皮划艇赛,春天开始集训刚刚好。” “你去看过?” “听说很壮观。但是太远了,我又不会开车,所以没去过现场。” 第184章 “你现在会开车了,今年可以去了。” “也许吧。”贺美娜笑道,“我来了波士顿快两年,一直在df中心待着,感觉都和外面脱节了。我有一些出游计划,希望未来有机会能实现。” “我们刚举行了一场机械狗比赛,有兴趣吗?” “机械狗比赛?” 纪宥霖给她看自己手机上的视频。十几只机械狗在雪地里撒欢奔跑,跨越障碍,拉雪橇,叼飞盘,捡树枝,甚至互相打闹嬉戏,除了长颈细足,黄黑条纹的机械外观,简直与真狗无异。 “我们有个小组正在设计头戴式多维机械臂,可独立完成各项科学实验,将科学家从实验室解放出来。” 贺美娜赞叹:“现在科技发展已经远远超出我父母那一代人的想象。” “也许有一天机械狗会成为人类最完美的伴侣。除了无法对人类产生情感依赖之外,小狗能做到的,spot都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贺美娜温声道:“机械狗确实能帮人类做很多事情。但情感支持才是宠物不可替代的核心意义。” 纪宥霖不置可否,道:“可惜冠军狗的精细动作和反馈功能不够完善。我要带它回去对接我们的数据库好好学习。” 贺美娜讶道:“你要回去了?什么时候?” “下个月?如果顺利的话可能会更早一些。不过我会等你通过路考再走。以你现在的驾驶能力没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去考。” “我约了下周末路考。”贺美娜道,“张博后知道你要回去了吗。” “我对他提过。他不应该意外。我是出差,不是定居。其实他可以再找个人分租,没什么大不了。” “那你还会再来波士顿吗?” 纪宥霖微笑:“我上次来波士顿是十年前。” 贺美娜哑然。 “回去后机械狗的项目就交给我同事跟进了。”纪宥霖惬意地将双手交叉枕于脑后,“我打算休个假,好好研究研究uni-t。看能不能走个后门,预订一间。” 说完纪宥霖意识到不妥,有些不自然地放下手:“不好意思。” 这是贺美娜第一次听身边的人提到uni-t,由戚具宁主持开发,专为极客设计的公寓项目。 “不需要抱歉,这没什么。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来翠岛度假。那个假期我在海滩做救生员,赚一点零用钱。”纪宥霖道,“结果钱都拿去请这帮小屁孩吃冰淇淋,打游戏机,玩水上运动了。” “十年前来波士顿,那时候他们还在读书。我们十几号人一起去castle hill玩了两天。又是我这个冤大头出钱。” “为什么?” “因为我写了一个爬虫程序,小赚了一笔。”他语气颇有些感慨,“能骗我请客的只有他。” 虽然戚具宁和危从安都来自富裕家庭,但与纪宥霖的两次相交都还是尚无赚钱能力的学生,所以纪宥霖请客也无可厚非。 这倒是和他的批语对应上了,永远有人赚钱给他花。 “他确实有让人心甘情愿掏钱的本事。” “我想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纪宥霖道,“我对戚具宁其实一直印象不深。但我记得危从安来翠岛的那天穿一件灰色t恤,上面印着‘mind over matter(心胜于物)’三个字。” 贺美娜震惊地望着纪宥霖足足五秒,方低声道:“天哪。你记得这样清楚。” “很意外?那可是危从安啊。”纪宥霖笑,“无论什么时候他在人群里就是最耀眼的那个。就算是戚具宁,也难以望其项背。” 贺美娜脑中轰地一声,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好像一瞬间都说得通了。 在爱人眼里,其他人都会黯然失色,面目模糊。她并不是个例。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但是可能会冒犯到你。” “我没有那么容易被冒犯。如果真的过分,我不回答就是了。” “为什么你会和戚具宁在一起,而不是危从安。你明明是危从安喜欢的类型。” 贺美娜只得苦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没有误会。他也不是那种会为了友情让爱的男人。” “感情不能人为控制,不是吗。” 纪宥霖沉默了一会儿,道:“也对。我只是反感命运冷酷又傲慢,玩弄了所有人。” 他说:“还是受1和0控制的机械装置最可靠。” 贺美娜想说即使机械狗说一万句我爱你主人,那也只是程序调控的结果,不是真心。但最后她还是没说出口。 两人默默地在星空下喝着微苦的啤酒。 张博后见他们两个老乡一直在后院聊天,一时玩心大起,便想要悄悄地走过去,吓他们一跳。 他刚推开后门,就听见纪宥霖语气轻快地说了一句。 “当然已经放下了。不然呢。” 张博后静静地站在门廊下,又偷听了一会儿,便悄悄地转身进屋去了。 过了一会儿,纪宥霖和贺美娜也进来了。 “晚上还有点冷呢。” 张博后附和道:“是啊,有点冷呢。” 纪宥霖的告别来得很快,可以算得上猝不及防。贺美娜顺利拿到驾照,张博后邀请了自己和纪宥霖的一些朋友同事开了一个小型派对——他以前并不是爱开派对的人,做了业主之后开始一点点小事就要庆祝一番,以彰显自己已做好融入当地文化的准备。 贺美娜对于自己到底是派对的理由还是派对的中心并不在意。从宾客名单就能看出张博后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只要一开始微笑着接受大家的祝贺,然后在有人热心介绍第一款车应该买什么牌子时诚恳点头表示同意并接下两三张二手车中介卡片,就可以拿着一杯杂果苏打去后院躲一躲清净了。 反正人那么多,不少她一个。 她永远也无法明白为什么外国人热爱派对。现在有多热闹,尖叫,口哨,音乐,热舞,游戏,吉他弹唱——散场时就有多冷清。三三两两的宾客在门口与主人贴面作别,在寂寞中约定下一场派对。送走所有宾客,纪宥霖先回房间去了。张博后没有叫贺美娜帮手,独力将派对装饰厨余垃圾装进袋子,然后拿出去扔掉。 房屋内外是完全地静下来了。万籁俱寂中只有开门声,脚步声,垃圾袋与垃圾桶磕碰摩擦,还有烧水壶沸腾的声音。贺美娜烧了一壶水,给张博后做了一杯热柠檬茶。 他的杯子是michael送的,象牙白的马克杯,印着他和michael的合照。 张博后扔完垃圾回来,见有一杯热茶等他,拿起就喝:“谢谢。” 他在厨房的灯下喝着茶。发型因为一晚上的辛苦而乱糟糟的,疏落的顶发软软地塌着。 “应该是我谢谢你的派对。” “刚才你不在。纪宥霖说他定了下周四的机票回旧金山。” 劳燕分飞,是自然定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是社会规则;星系之间相互加速远离,是宇宙真理。大家都是念过很多年书的聪明人,安慰又有什么意义:“哦。我先回房休息了。你也早点——” “我对michael提了辞职。 第74章 鳄鱼的眼泪 05 张博后的科研之路比贺美娜顺遂许多。他高中保送名校,本科毕业后拿全奖来波士顿深造。他的导师michael rice早在三十年前就因为药物化学方面的首创性研究获得了终身教职,之后也一直深耕不辍,是该领域的领军人物之一,获得了不少荣誉。彼时的张博士就是在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经费充裕,仪器先进,导师完美,人才济济的顶级实验室里潜心研究酪氨酸激酶抑制剂。即使有很大的peer pressure(同辈压力),也是很甜蜜的,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压力。 对michael来说,人生到了这个地步,只差一个诺奖头衔便可圆满。若是拿不到,那其他荣誉也味同嚼蜡。 虽说诺贝尔奖保密性极强,但事先总有些风声可能花落谁家。michael对自己很有信心,不仅因为自己在该领域的地位,也因为他早就获得过诺贝尔奖风向标——拉斯克医学奖。但若是获得过拉奖却折戟诺奖,那将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因此心中又不免忐忑。他妻子是麻省总医院的神经内科专家,见丈夫患得患失,情绪波动得厉害,便强行带他出去旅行散心,留大女儿在家等电话。大女儿一接到委员会电话,立即用卫星电话与母亲联系,告知喜讯。而michael的一切不适症状也神奇消失。 后来他在采访中这样回顾—— 当时我和michelle正在地中海庆祝四十周年结婚纪念日。她提醒我今年的诺贝尔奖差不多这个时候颁发了,让我看看又是哪些蠢货得奖了。我一打开官网,就看到自己的名字和另外两名科学家都在上面。我赶紧告诉她,我获奖了。她说,天哪,michael,你是天才,我真为你感到骄傲。这是最好的周年礼物。我也送你一份礼物——我当上了神经内科中心主任。我说,亲爱的,太棒了,什么时候的事?她说,大概八年前? 第185章 ……你说adam lehman?哦,我觉得很遗憾,毕竟他和我一起获得了拉斯科医学奖。但我想诺贝尔奖有他们自己的评选机制…… 中国人有句古话:多有人锦上添花,少有人雪中送炭。一时间赞美,专访,荣誉,项目,经费,更加朝诺奖得主倾泻而来。张博士在michael的实验室不算顶尖弟子,但michael很看重华裔的吃苦耐劳,踏实肯干,任劳任怨,毕业后留下他继续做博后,开出的年薪比当地平均水平高10000美元。 只要和其他同门一样,继续抱紧michael的大腿,诺奖光环可以庇护他二十年。 而他提出辞职。 “什么时候?” “三天前。” “michael同意了?” “他很失望。但表示理解。” “你太冲动了。” “我——想去加州看看,换个环境。” 贺美娜毫不客气地指出:“你是为了纪宥霖。” 张博后默不作声,自流理台上拿起一把叉子,做了个往胸口插的姿势:“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要诛心。” “他知道吗?” “我告诉他了。我不想隐瞒他。” 贺美娜哑然。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他也没说赞不赞成。他只是提醒我每个成年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可是——我想试一试。不试一试,我就去失去这个机会。” 其实命运从来不会因为你试了一试就给你最想要的东西,哪怕你押上了所有。 “什么时候走。” “下周末。有些手续要办理。” “机票订好了?” “我打算开车过去。 “开车过去?”跨越整个美国至少需要五天四夜。 “michael的建议。他说他没头绪的时候就会去road trip(公路旅行)。他希望我能在路上好好想想,不管开到哪里如果后悔,就赶紧掉头回来,他愿意继续收留我。” “你会后悔吗。” 张博后垂着眼睛:“我不知道。” “那工作呢。” “michael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那边有大学,也有制药公司。” “工作没定下来,你住哪里呢。” “我有个高中同学在那边。以前他来波士顿我招待过他。我可以先在他家客厅住一周。” 贺美娜都觉得自己太多嘴:“你总要开口问一问纪宥霖能不能在他公寓挤一挤。” “他一直与人合租两居室。没有义务收留我。”硅谷房价比波士顿更高不可企,“他计划买一套智能公寓,到时我再找他合租。” 贺美娜慢吞吞道:“你不觉得michael对你,比纪宥霖对你更有人情味吗?” 张博后苦笑:“目前看来是这样。” 他感慨地环顾四周:“我看了三个月,才决定买这套房子,所有积蓄都砸进去了。现在要走了,只好交给中介处理。你不是一直想定居波士顿吗。或者你想不想买下来?” 贺美娜一愣,摇头:“我暂时没有置业的打算。” 张博后挠了挠头:“我刚到波士顿的时候,住在一位意大利老太太家里。她第一任丈夫是中国人,所以她会说中国话,对中国留学生也非常友善。去年年底她本来接待了一位女学生,但那女孩子来了没两月就结婚搬走了。她现在一个人住——你愿意住过去吗。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走之前一定会安排好。” “如果我说我就想住在这里呢?” 张博后一愣,道:“你一个人住不怕吗?如果你想继续住在这里也没问题,一切都不用变。” 贺美娜叹了一口气。 “你在别人的事情上这么周全,为什么对待自己的前途却这么冲动。” 张博后不作声。 “你父母知道你的决定吗。” 张博后苦笑:“我还没有告诉他们。不过他们也无所谓我在哪里。他们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只要我按部就班地工作,结婚,生子,可以对其他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退了一步,希望我也退一步——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是。” “我父母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只有他们说话的份,没有我反驳的份。你不能指望一个从打压式家庭教育里出来的人突然学会反抗。美娜,其实我很佩服你。有时候我在想,你为什么不和戚具宁去圣何塞呢?也许你们就不会渐行渐远。” “我不会抛下所有,只为了爱情。你得先有自我,再去追逐其他。” “所以后来我想明白了。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好女友,好同事。而我每天睁开眼睛,就得先戴上一个虚假的面具。我得先是个好儿子,好同事,好房东,最后才是自己。” 他说:“这次我想自私一次,做自己。” 意大利老太太martina开一台卡罗拉来接贺美娜。她结过三次婚,第一任丈夫教会了她中国话,第二任丈夫给她留下了一整套英国瓷器,第三任丈夫带她来实现美国梦。前半生的多元文化际遇让她成为了一个住在波士顿郊区,能说流利中国话,有生活情趣,疏朗大方的老太太,但还顽固地保留着意大利的胃口。 贺美娜入住的第一天晚上,martina用一台面条机,一只小平底锅,自己种的番茄,大蒜和欧芹,做了一顿美味无比的意大利面。 “多吃点。可怜的孩子,你太瘦了。” 她把裹满了番茄酱的意大利面夹进一只蓝洋葱平盘,堆得高高的;擦碎的帕玛森奶酪洒在上面,仿佛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 饭后她又端上了浸满朗姆酒的rum babá(一种点心)。第二天是芝士馅的意大利饺子,第三天是肉酱披萨——碳水,酒精,手磨咖啡,松软的床垫,让贺美娜接下来的一周都活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中。 而一路风尘仆仆,到了饭点也就是吃两口汉堡或者三明治,晚上睡汽车旅馆的张博后也终于抵达了旧金山。 贺美娜不知道这一路上他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想过掉头。但无论如何他已经迎向了新生活。 “路上可顺利?” “还行。就爆了一次胎,走错了两次路。你呢?在martina那里住得习惯吗。” “很好。她让我开她的车上下班,偶尔帮忙带点菜。” “忘了提醒你。我在martina那住了半年,胖了十斤。” 边明看到刚落车的贺美娜就是这样,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对住手机抿嘴笑。她穿简单的长风衣,里面是浅绿色毛线衫,头上戴着一顶绒线帽,就和初春时节一样,蕴藏着无尽的生机。 “贺小姐。” 她经过他身边时,他下意识地趋前,想帮忙拿购物袋。这是肌肉记忆了,以前总是他代劳。而原本会自然地将东西都交给他的贺美娜在闻声抬头时,立刻后退了一步,生硬地躲开。 边明想起戴金丝眼镜的年青人说过的那句话:“……他一出现,你的光就倏地一声,消失了。” 他讪讪地缩回手。 “……您最近好吗。” 贺美娜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直到刚才,都挺好的。” 她自然不认为边明是来叙旧。他居然能找到martina这里,让贺美娜久违的反胃和眩晕感又回来了。 “戚先生要见您。他在公寓等您。” 不是有人要搬进去?叫她回去干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我和你老板之间没什么可谈。”贺美娜道,“为了避免对彼此观感更差,不再见面比较好。” 她正要进屋,边明又喊住了她。 “戚先生想和您谈谈合同的问题。” 贺美娜停下脚步。 两年前维特鲁威和贺美娜作为甲乙双方签订的《资助出国留学协议书》,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是“本人已认真阅读以上内容,知晓自己所享有的权利和应承担的义务。本人愿意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并按期回国履行两年回国服务义务。” “按照附加条款,您需要在今年七月回维特鲁威工作,服务期两年。” “我知道。df中心会去函维特鲁威要求豁免这一条款。”贺美娜道,“处理这类型的合同,他们有很丰富的法律经验。” “据我所知,双方法务的对接并不顺利。” 原来她的入职申请是卡在了这一步。 当初签订的是制式合同。戚具迩告诉她,所有企业推荐优秀人才深造的协议书都有这一条款,只要两年后df中心申报即可无条件豁免。 “一切都可以谈。”戚具迩说,“维特鲁威不会阻碍你奔向更广阔天地。” 那时候她相信了戚具迩的口头承诺,放弃了明丰的无条件推荐信,选择了维特鲁威——现在看来,那种种基于感情的选择实在是昏了头。 维特鲁威召她回去做什么?去各大医院推销药物,还是为高校提供一体化的实验设计?她在df中心受到的训练,不属于维特鲁威现有的业务范围。 贺美娜从台阶上退下来,走到边明面前,直视他的眼睛。 第186章 “好。我去见他。” 贺美娜从未想过会再次进入这套公寓,再见到戚具宁。 波士顿的春天来了,而公寓里的暖气仍然开得很足,和她走的那天一样,教她一进去就感觉背上沁出汗来。 戚具宁穿着一件白衬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抽烟。 他只转身看了她一眼,就立刻扭头朝向窗外。 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保持了一致——对于这次见面,双方都很抗拒。 “你要怎样才肯豁免我的回国服务期。” 戚具宁掸了掸烟灰。她实在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犯了谈判的大忌,一开始就把底牌亮出来。 那他也不打算兜圈子了:“贺美娜,我们不能分手。我的意思是——我们暂时不能分手。”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应,他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她端坐在沙发上,双眼直瞪瞪地看着合于膝上的一对手。 “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令他隐隐有些愤怒。 “你可能不明白。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我现在不能和你分手。”戚具宁有点烦躁地摁熄烟头,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别多想。不是因为我爱你。” 他语速很快,充满讥诮;贺美娜挺直了背脊:“我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我们之间还有感情。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戚具宁倚着沙发扶手,眼皮半阖,右手食指摩挲着扶手上一个圆形的装饰物,一圈又一圈。 “我离开格陵的时候名声很不好。蒋毅认为只要将我困在圣何塞总部,不给人,不给钱,我就无法启动任何项目,无法拿到足够的筹码回国与他抗争。实情也确实如此。uni-t的amphitech(双栖科技)理念刚发布的时候,没有人看好——一个声名狼藉的人要做一个天马行空的项目,连自家企业都不支持,外部更加没有人愿意投资。” 他睁开眼睛,紧紧地盯着贺美娜:“直到危从安向我推荐了闻柏桢。” 她紧绷的双颊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出现了一丝不自然;戚具宁重又阖上眼皮。 “你还记得他吗。他来参加过你的生日派对。” 贺美娜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瘦削而苍秀的人影。 “我记得。” “有些投资人会评估被投资方是否处于一段稳定的关系当中,是否有做出可靠决定的基础。闻柏桢很看重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你,他才相信我确实洗心革面,是值得信赖的商业伙伴。”戚具宁继续道,“如果感情生变,就会影响他对我的看法,甚至可能撤资。” “我认为一个人在生活和在工作中的责任感并不相通。” 戚具宁嗤了一声:“你认为有什么用。出钱的人最大。否则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心思给你开生日派对?” “……我不理解。” “他有一个得不到的女人。那个女人和你一样,有童年梦魇。”见贺美娜一脸疑惑,戚具宁继续道,“他会很高兴看到一个有着相似过去的女孩子被善待。” 贺美娜沉默了半晌才道:“所以生日派对是安排好的。生日礼物也是安排好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真有那个闲情逸致给你办生日派对?”戚具宁冷冷道,“我需要一段稳定的感情,一个聪明,温柔,又带一点脆弱的女朋友。就像他喜欢的类型。uni-t刚拿到第一笔动工款,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分手了,我怎么向他解释?一切都是做戏引他入局?你不懂商业运作,我不怪你。但我不能冒险。” 看来把工作和感情混在一起的不止她一个人。顶级的商业企划案能否成功竟系于她和戚具宁的感情是否稳定,令人瞠目的理由,荒诞的逻辑,真正儿戏的到底是谁? 贺美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打给他,我来解释。” “你打算怎么解释。” “我会告诉他,我们分手是因为性格不合,与你的工作能力毫无干系。” 戚具宁毫不意外。她当然会打电话给闻柏桢,这就是贺美娜。 他以手支颌,冷漠地牵了牵嘴角,薄唇间蹦出一个“好”字。 闻柏桢接到电话时正和女伴一起走出宴会大厅。见是戚具宁来电,对女伴做了个手势,便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闻先生您好。我是贺美娜。您还记得我吗。您来参加过我的生日派对。” “贺小姐!你好,我当然记得你。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劳么。” “我有件事情需要告诉您,关于我和戚具宁。” “什么事?”闻柏桢礼貌追问,又突然笑了起来,“啊,该死。是因为我把具宁留在圣何塞太久,所以来兴师问罪吗。” “这段时间他一直心神不宁。于是我与他打赌,如果你因为长久异地而生气,我会借出我的私人飞机,每周末送他回波士顿与你团聚。如果你没有,我会在uni-t项目追加五百万投资。” 电话那头轻轻地“啊”了一声:“……interesting。” “所以贺小姐,你生气了吗。” 贺美娜没有回答,反问道:“闻先生,你有好好吃饭吗。” “我有。谢谢你。”他微笑,“事实上,我刚参加完一场午宴,尝到了非常鲜美的牡蛎与芦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又响起那把温柔的女声,诚心诚意地为他感到高兴:“真好。” 闻柏桢识趣地换了个话题:“anyway,如果具宁欺负你,就告诉我。我有很多办法可以教训他。” “为什么您会这样觉得。” “因为他是个坏小子。而你是个好姑娘。好姑娘往往会爱上坏小子,不是吗。”闻柏桢道,“现在让他听电话吧。” 贺美娜将电话交给戚具宁。后者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从安在欧特维尔呆了快两个月了。这很不寻常。你知道原因吗。” “知道。我也知道因为他的缺席,你在尔湾的项目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闻柏桢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人情,我今天还给你了。” 他挂了电话;女伴体贴地问:“工作上的事?” 他挑一挑眉:“有两个孩子同时掉入了一个最古老也最难解的陷阱。一个是我很欣赏的坏小子,一个是让我头疼的好孩子,我应该帮谁。” 女伴挽着他的臂弯,微笑:“谁也不帮。也许他们很享受!” 闻柏桢微微一笑:“我愿意略尽棉力,让坏小子晚点弄砸这一切,让好孩子也尝尝头疼的滋味。” 虽然提出通话的是贺美娜,但闻柏桢掌控了整场对谈。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失去了解释的机会。 戚具宁与闻柏桢密斟了几句,又走过来在她面前坐下,脸上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笑。 “你不是已经有新女友了么。和她发展一段稳定的感情,然后慢慢地和闻先生解释吧。” 戚具宁眉头轻皱:“新女友?谁?哦。jasmine lee,敏敏。怎么,吃醋了?” “没有。” “没有?”他继续冷笑,“那你点赞干什么。” 贺美娜没有说话,心中是一层又一层涌上来的厌倦和疲惫。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了,现阶段不能分手。” “那你要怎样和你的女朋友解释。” “敏敏不在意这个。她很——”他暧昧地笑了笑,“flexible。” “你在替她做决定吗。你能替她做决定吗。” “所以呢?你是要给她也打个电话?还是说为了证明她真的不在意,要我把她带来,在你面前做?” 贺美娜面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戚具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要不我们三个一起好了。我也很久没试过了。”戚具宁耸了耸肩,语气非常冰冷,“或者你更想叫上危从安?” “我,你,再加上危从安,听起来不错。怎么样?要我现在给他打电话么。” 贺美娜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那个醉倒在绿化带里的戚具宁,那个在西城调研的戚具宁,那个给她穿上水晶鞋的戚具宁,那个和她一起挤在一个小房间里过了半年的戚具宁——在这一刻,死了。 一瞬间她想用这世间这最肮脏的语言来咒骂他,但是大脑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到什么脏话。 “戚具宁,请你——” 其实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血缘真的是很奇妙。当无法承担压力的时候,在如何最深刻地伤害最亲爱的人这方面,他居然和戚具迩如出一辙。 “戚具宁。请你——”她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颤动,“别让我觉得自己全心全意爱过的男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戚具宁扯了扯嘴角;他趋身过来,两只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将她困住。 “那可怎么办。你全家都很希望你能和我这个烂人有个小孩。” 她像一只小兽一般颤抖不止;戚具宁不得不按住了她;他的手抚摸过她的手臂,肩膀,脖颈,最后停留在她的下巴上:“如果你全家人都这么渴望的话,我可以大发慈悲,给你一个姓戚的小孩……” 第187章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贴得这么亲密了;他的呼吸不由得粗重起来,俯身下去,想要亲她—— 贺美娜别过脸去。 “如果我有了孩子,你能确定他姓戚吗。”她看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冷冷道,“……姓危也不一定。” 第75章 鳄鱼的眼泪 06 她能感觉他整个人都怔住了;捏住她下巴的手指在慢慢收紧:“如果因为你的不配合搞砸了uni-t,我要你全家陪葬。贺家的人,胡家的人,包括你那个小侄子,全都陪葬。” “我手上有三种药物能造成猝死的假象。”她淡淡道,“要继续放狠话么。” 好像一个膨胀到极点的气球突然炸开;戚具宁突然松开手指。 灯光下,他的表情很精彩;她还在抖,但那是因为要忍住笑。 互相威胁之后她为什么会笑,他很明白。其实他也想笑——他们走到虚张声势这一步,难道不是可笑远远大于可悲。 他彻底地松开了她;她低着头,抠着手指,双肩耸动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一片平静。 “戚具宁。” 他没有说话。 “虽然当初不是你为我遮雨,但在波士顿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为我挡风遮雨。” “这份情谊我现在还给你。”贺美娜道,“如果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我可以配合。” 戚具宁冷冷道:“请你不要误解。我很想分手。我也不想和一个三心二意的女人在一起。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不仅不允许,还得恩恩爱爱地展示给旁人看。如果你已经迫不及待地通知了一些人,打算开展一段新恋情,你恐怕要把那些话收回去。或者告诉他们,你只是和我闹脾气。” “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威胁陪葬的家人。” 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包括钱力达?” “是的。” “他呢。”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戚具宁满意之余又不免疑惑:“为什么? 无论他的问题是什么,她都无从回答。 “所以你需要我怎么做。” 戚具宁定定地看着她,然后转开视线。 “收拾行李。跟我去圣何塞。” “我不可能放弃工作跟你去圣何塞。” 他轻蔑地一扬嘴角。 “df中心给你多少工资,我出十倍。” “我做不到。” “每个周末边明接你去圣何塞。” “不。” “你这不是配合的态度。” “如果我去圣何塞,呆在你身边,一定会穿帮。这是你想要的?” 戚具宁腾地起身。 “那你就待在这里。” “待多久。” 他咬牙切齿:“闻柏桢的生日在七月。请耐心等待。” 也就是说从她的生日开始的这场戏,将结束于闻柏桢的生日。 “好。等这件事情结束,请取消我在维特鲁威的两年强制服务期。” 戚具宁冷笑一声:“这要看你的表现。” “什么表现。” “至少要做到女朋友的本分。” “就像以前那样?” “做不到?” “做得到。那你呢。” “我什么?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她想了想,道:“算了。” 她没有任何要求,他反而又开始怒气上腾,大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摔上房门。等他再出来时,只有忠心的侍卫默默地站在客厅中央。 “人呢。” 边明用他很熟悉的平实语气汇报:“贺小姐说她周五晚上过来。” 戚具宁冷哼一声:“在外面颠沛流离,租不到十平米的房间,开一台破烂车上班下班,买菜做家务,和奇形怪状的人厮混,这就是她想要的波士顿郊区生活——最后还不是得回到我身边。” “你这是折磨她,也折磨你自己。” 戚具宁错愕:“你教训我?” 他气急败坏,就像用尽诡计却只得到了一点点糖渣的小孩:“边明,你用什么身份教训我?” 边明心中叹息,遂不再出声。 边明没有谈过恋爱。师妹丁翘曾对他表示好感,但因为彼此工作的关系,一直未有发展。 他不知道双方应该履行一些怎样的义务,行使一些怎样的权利,才能将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持续下去。 而戚具宁和贺美娜这一对以前可能是,但现在绝不是,或者说自以为是一对模范恋人。 闻柏桢大方借出“彻丽”号,以便戚具宁在波士顿与圣何塞之间来回。美东和美西之间有三小时时差和五小时航行时间。从钟表上来看,从圣何塞回波士顿要八个小时,再从波士顿回圣何塞要三个小时——是不是很神奇。 更神奇的是,戚具宁在uni-t项目上的决策力和全局观,一回到波士顿就荡然无存,变成一个乖戾,偏激,粗鲁的男人,与贺美娜的沟通也往往阴阳怪气,毫无风度。 “男朋友回家,女朋友难道不应该迎接么。” “要不要铺上红毯,军乐队奏乐,小朋友献花?” 他冷哼一声。 周五下午,边明准时来接贺美娜去机场。 他递给她一副墨镜。 “谢谢。不用。” “你会用得上。” “彻丽”号像一只巨大的候鸟,静静地停在停机坪上。 在夹道欢送的机组成员面前,戴着墨镜,穿着飞行员夹克的戚具宁给了女友一个紧紧的拥抱:“亲爱的,想我了吗。” “因为你,闻柏桢追加了五百万投资。”他执起她的手,送至唇边轻轻一吻,“你真是我的幸运星。” 她亦温柔回应:“不客气。” 与机长告别,两人上车,摘下墨镜,彼此弹开,各自望着窗外飞驰的风景。 “不会说可以闭嘴。‘不客气’三个字像话吗。”他讥讽。 贺美娜仿佛没听见一般,对边明道:“谢谢你的墨镜。” 边明边开车边道:“不客气。” 戚具宁冷笑了一声,看着窗外:“谢谢二位的正确示范。” 边明戴着墨镜,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戴墨镜很好。 这样就没有人会从你的眼睛读出你的心思。 回到公寓,戚具宁脱下外套,朝贺美娜一扔,又开始行使男朋友的权利:“倒杯水来。” 她放好外套,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新请的女佣早已准备好一应食材,供他们玩家家酒游戏。 她拿出气泡水,斟出一杯,按他的喜好又放了三个柠檬冰球。 戚具宁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袅袅地升起;他接过贺美娜递来的冰水,并不急着喝,而是把玩着杯子。 “下毒了?” “敢喝吗?” 戚具宁没有什么不敢。 他一饮而尽。 “做饭吧。”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女朋友不应该给男朋友做饭么。” “我吃过了。你想吃什么。”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似笑非笑:“当然是你最拿手的,丝瓜面。” 她知道他的意思。不过这点程度的折磨对她来说完全没有杀伤力。 她接过空杯转身离开,他又在背后出声指示。 “下次记住——女朋友应该和男朋友一起吃晚饭。” 贺美娜是从善如流的性格。既然他要求,她便改进。无论是简单的丝瓜面,三明治,或者复杂一点的西式简餐,两菜一汤,他要求,她就做,有时他会帮忙,有时他会坐在流理台边处理一会儿工作,然后面对面地坐在一起,默默地吃完。 吃过晚饭,一起收拾了碗筷,他们会看一部电影,或者读一会儿书。 无论是看电影还是读书,都是在那间布置温馨的起居室里,一人一张单人沙发。 在这里戚具宁不会抽烟,但会喝一杯不加冰的威士忌。沙发前的小圆几上放着一个他从圣何塞带来的家用智能监控系统。圆柱形的立体透明屏幕内图案不断变幻,一会是旋转的陀螺,一会儿是黑洞的漩涡,一会儿是从天而降的雪粒,一会儿是扑面而来的海浪。 贺美娜从书上边抬起眼睛:“这是什么?” “智能管家,superhome。”戚具宁慢悠悠地回答,“一项聪明又恶心的发明。” 图案又变成了一只深邃的大眼,缓缓地眨动。 贺美娜眉头轻皱:“它在观察我。” 戚具宁拿着酒杯,看了一眼superhome,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少自作多情。” 读完书或者看完电影,他又有新花样。 “做爱吧。”他说,“女朋友不应该和男朋友一起睡么。” 明明喝的那点酒连微醺的程度都没有,却肆无忌惮地说着醉话:“毕竟我会让女孩子的初体验不那么辛苦。” 贺美娜起身,将书合上,插回书架:“三个人,有点挤。” 第188章 她缓缓拂过一册册书脊,仿佛在找一本睡前读物——1,2,3……她的手指在那本《鹅妈妈童话》上面停了一会儿;再转过身时,戚具宁已经知趣地离开了起居室。 感知到主人离开,圆几上的superhome也进入了睡眠状态。 鲜少使用智能家居的贺美娜突然想起了纪宥霖研发的机械狗spot,于是好奇地弯下腰,看着一片漆黑的superhome——它也会读书,看电影,服从戚具宁的一切要求,对不对?如果加上手手脚脚,设定好程序,说不定还能斟茶倒水做饭做…… 显示屏突然变作镜面,映出了她的倒影。 仿佛被看透了心事一般,她一怔,下意识地朝后一缩;但镜面上的贺美娜却没有震惊的表情或者动作,仍是微微笑着的;她疑心自己看错,揉了揉眼睛再看,superhome又进入了睡眠状态。 她抿了抿嘴角,起身回房睡觉。 may-na ho的程序也已经被设定好。明天,后天,她要完成从斟茶倒水开始,做饭,做糖水,陪伴看书,看电影,散步,逛超市,到送机结束的一系列的重复,然后进入下个周末,下下个周末的循环。 但她只是肉体凡胎,比不上一段写好的代码。superhome学习能力强大,出现错误重启即可,很快能重新回到轨道。而她疲累到了极点,痛苦到了极点,就不是吃一顿,睡一觉就能解决的问题。 当她第九次出现在“彻丽”号的机组成员面前,却没有戴墨镜时,戚具宁敏锐地感觉到她的不同,收起了他一以贯之的阴阳怪气。 “今天晚上吃什么。” 她答非所问。 “周日晚上吃意大利菜。” 所谓意大利菜,就是披萨。 “你会做披萨?” 之所以没有接机当天就大显身手,是因为面团需要放在冰箱上层,经过两次全天发酵。这应该是她做过时间最长,工艺最复杂的晚餐。 “刚学的。”她说,“我把材料都带来了。还有protocol(步骤书)。” 戚具宁“啊”了一声:“普陀口。” 贺美娜抬头,讶异地瞄了他一眼。 从她的眼神他可以看出,她已经忘记了。她在一大张纸上详细记下那不勒斯和玛格利塔披萨的原料名称,奶酪种类,揉面手法,发酵时间,调料用量,烤箱温度,然后忘记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英译中。 “好。那我就等着吃你做的披萨。看看和我当年在斜塔下吃的有什么区别。” 虽然有详细步骤,她也看martina做过多次,但整个制作过程还是磕磕碰碰,时有错漏。一会儿面团太硬,一会儿找不到搅拌器,一会儿饼皮粘在了桌上,一会儿烤箱温度不够——最后贺美娜还是在戚具宁回圣何塞之前,端上了铺着新鲜罗勒叶的那不勒斯披萨。 虽然外皮不够酥脆,内里不够柔软,所幸食材都是从martina的菜园采摘而来,新鲜的口感抵消了其他不足。 “看来即使有详尽计划,也不一定会做出好吃的披萨。” 其他事情也是一样的道理。一开始都设计好了的人生,也会不可避免地走上一些弯路。 尤其是第一次的恋爱,第一份的工作,每一步都听说过也计划好了怎么做,最后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第一次算不错了。”戚具宁咬了一口披萨,道,“可以打90分。” “你是说披萨?” “不然?” 是啊,不然呢。 第一次做人女友,第一次参与新药研发,她又能得到一个怎样的分数。 “切一块留给边明。” “好。” “最近工作怎么样。” “上周四大老板带我去听了新药中心本季度的小组汇报。”她垂下眼帘,淡淡道,“下周开始,我就从9062n87这个项目退出了,会去另外一个项目。” 戚具宁微微有些震惊:“为什么。” “我一开始也没有想通,后来才明白——他们请富有经验的杜克团队来,就是为了9062n87能顺利进入临床前期。” “而你对于一个成熟的团队来说,有点……多余?” “看来是这样。” “这可怎么办。除了男人,工作也有可能背叛你。” “你说得对。”贺美娜道,“好像年纪越大,工作越久,越会发现能由自己掌握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虽然话题不怎么开胃,但他们还是几乎吃完了一整个披萨。 两人一起收拾厨房的时候,戚具宁说了这样一段话。 “没有什么不可替代。事实上当一个项目过于依赖个人能力,而不是运作体系的时候,它的不稳定性也会大大提高。你之于9062n87,我之于uni-t,蒋毅之于万象,可以自我更迭才是项目的最优运作方式。这个道理虽然残忍,但想通了你会好过一点。” “你说得对。”她将盘子放进洗碗机,“对了。我下个星期不会再来。” 她静静地发酵了一个周末,临告别时终于说出来了。 戚具宁知道她会来这么一出,也不着急,淡淡道:“不想和维特鲁威解约了?” “随便。要强召我回去也没关系。” “因为df中心让你坐冷板凳所以对我发脾气?”他笑,“越是这个时候,越应该抱紧我的大腿,不是吗。或许我有办法扭转乾坤。” 贺美娜关上洗碗机,擦干双手,面对着他,开始从上至下,一颗颗地解衬衣上的扣子。和她隔着一张流理台的戚具宁原是拿着一杯水准备喝,见她突然宽衣解带,先是手指一抖,掩饰地浅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从杯沿上方看着她的动作。 原来为了9062n87,她可以屈服到这个地步。他心中怜惜,又隐隐兴奋。但挑逗的言语尚未说出口,便被他所看到的景象给堵在了喉头——她半褪的衣衫下,裸露的前胸有着大片大片风疹留下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内衣覆盖的地方。 戚具宁动作僵硬地将水杯放在流理台上,啪嗒一声,是水晶与大理石磕碰在一起的声音。 “我每周五从早上开始就浑身出红疹。边明接我去机场的路上,我就开始心跳得很快。我把metoprolol(美托洛尔)和loratadine(弗雷他定)当糖一样吃,才能勉强控制住。直到离开这间公寓,周一早上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贺美娜垂着眼睛,默默地把衬衫穿回去。 “我想我不会死。可是这种状态比死更难受。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和维特鲁威的合约吗。” 戚具宁只呆了一秒,立刻去拿手机。 拨通边明电话时,他的手指都在发抖。 “叫徐医生过来。即刻。过来。” “不需要叫医生。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也见过。我过敏了。” 戚具宁问过贺美娜:“你到底对什么过敏。螨虫?棉絮?灰尘?还是讨厌的现实。” 现在他就是那个“讨厌的现实”。 “我不会再来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贺美娜道,“我得先活下去。” “……我就这么让你恶心?” “你呢?过去的八个星期难道很开心?把大好时光浪费在一个不爱的人身上。” 戚具宁紧紧地抿着嘴,攥着拳头,没有说话。 “到此为止吧。大家都轻松一点。”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不用担心。闻先生那里我还是会继续配合,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们分手了,直到你不再需要。只是我真的不能再来这里,我不能再见到你。” 贺美娜道:“再这样下去,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正常恋爱了。” 他曾经承诺:“在我身边,再也不会发生让你过敏的事情。” 他必须承认,有些事情他就是做不到。 戚具宁松开拳头。 “好。你走。不用再来。” 被急召而来的边明深感不妙。两人的神情都很平静,屋内也不像上次那样有打砸的痕迹,但他直觉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决绝。 贺美娜递给他一个打包盒:“披萨。微波炉里热90秒。” “送贺小姐回去。”戚具宁语气平和,与在圣何塞吩咐他做事无异,“最后一次。” 回去的路上,如释重负的贺美娜在后座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不好意思,贺小姐。刚错过了一个路口。现在掉头回去很快。” “没关系。” 已经获得了自由,她不在意这一点小波折。没有任何废话,边明干脆利落地将贺美娜送至家门口。 “再见,边明。” “再见,贺小姐。” 三十五分钟后,边明驾车回到公寓楼下。 应该立刻上去复命,但他没有。他想他应该给戚先生,也给自己一点独处的时间。 他靠在车边,抬头看着那一排黑黢黢的窗户。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打开车门,从副驾驶座上拿起打包盒。 互相道别后,他目送着贺美娜走向入户台阶。但她在门廊下翻找钥匙时,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第189章 边明立刻降下车窗。 “贺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她微微笑着说:“可能的话,还是用烤箱烤一下再吃吧。会美味一点。” 他没有她那么好的心情。 他只能站在月光下,一言不发地吃掉了那块凉透的,黏腻的披萨。 一些项目终止,一些项目开始。卖掉一些专利,买回一些专利。有些项目成功,有些项目失败。有人恋爱,有人分手。有人离开,也有人来。 这个世界仍然高速运转,并不会因为一些情情爱爱的小事就黯然神伤,停滞不前。 这天贺美娜下班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驱车去了附近的一个商圈。 停好车后,她拎着公文包,按照短信中的约定地点,来到位于东南角的露天咖啡馆。 波士顿的初夏很明媚。蓝天白云下是人头攒攒,交谈说笑的顾客们;她并不需要花很长时间去找发出邀约的那个人——无论在哪里,戚具宁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哪怕他只是穿着一件简单到如同白描的白衬衫。 而她穿天蓝色t恤白色休闲裤,加上运动鞋一共三十三美元。 “hi。” “坐。” 她依言坐在了他对面。 “最近好吗。” “挺好的。” “还吃药吗。” “很久没吃了。” 他们两个都稍微长胖了一点,气色也很好。 “你呢。最近好吗。” “挺好。喝什么?” 她看到他面前有两杯咖啡。 “谢谢你帮我豁免了维特鲁威的服务期。” 戚具宁摆了摆手:“我不过是履行合约罢了。” “所以闻先生的投资经费,都已经拨付了吗。” “还有一笔尾款在第三方托管机构。只要我们履行了合同列明的条款,就会把尾款打过来。” 贺美娜了然地点头:“顺利就好。” “听说uni-t第一批八十间智能公寓开放预订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已经售罄。” “你不会关心这个。谁告诉你的。” “纪宥霖。” 戚具宁了然地点头:“我给了他一个不错的折扣。” “你呢,工作怎么样。” “中心还是卖掉了9062n87的专利权。杜克团队集体离职了。明丰推荐了两名神经生物学博士入职,计划是做阿兹海默症的新药筛选。” “正常的人事变动。” “嗯。” “还有呢。” “嗯?” “你呢。” 一只骨肉亭均的手臂突然伸过来,勾住了戚具宁的脖子,语调雀跃。 “具宁,你一定要尝一尝他们的焦糖开心果味冰淇淋。” 另一杯咖啡是jasmine的。虽然已经见过照片,但真的面对面,贺美娜还是不禁为她的美貌所折服——五官深邃立体,小麦色皮肤光滑紧致,真是上帝的杰作,缪斯的宠儿。 戚具宁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示意;jasmine先是一呆,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以为意地舔掉上面的冰淇淋,大方地伸出手来:“美娜你好,我是jasmine。经常听具宁提起你。叫我敏敏就好。” 戚具宁皱眉:“我什么时候对你提过她。” 敏敏咬着勺子笑嘻嘻:“你不是说这句话可以迅速拉近彼此距离?” “那也要看场合。” “真虚伪。” 她又转过头来看着美娜。 “美娜,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具宁是个好情人吗。” 他们爱过,恨过,拉扯过,互相放过狠话。 但现在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就说明那些可悲可笑的过去都已经过去了。 “你需要自己去寻找属于你的那个答案。” 敏敏眨了眨眼睛。 “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戚具宁不得不出声干预:“别那么好奇。” 敏敏笑道:“对了,我们有一件喜事想与你分享:具宁刚刚被波士顿艺术学院授予了硕士学位哦。” 贺美娜惊讶地看着戚具宁:“你还是把那个master读完了。恭喜。” “是呀,这半年他一直通过在线课程修学分和做项目,挺辛苦的!你要看一看具宁的毕业作品吗。” “我不允许。” “不用了,谢谢。” 他们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 无论如何,他们刚来波士顿时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真好。 “刚才的话题还没有聊完。” “什么话题。” “维特鲁威和你解约了。杜克团队也走了。你应该可以留在df中心,做你的初级研究员,过你的郊区生活了。” “听说买下9062n87专利权的还是维特鲁威。” “对。” “这是我手头上9062n87所有资料的整理。希望维特鲁威能尽快找一个合适的人选继续下去。”她列出了几个人名,“他们都是很有能力的青年学者。真的,我对9062n87很有信心。” 戚具宁看了看公文包,又看了看贺美娜。 “最后再帮我做一件事情。闻柏桢的生日快到了。” 她有些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jasmine。 “我已经买好了礼物。你只需要写一张贺卡。” “写完这张贺卡,我们就——” “完了。”他很快地接上去,“一笔勾销。再无瓜葛。” “好。” 她从包里拿出笔来:“什么内容?” “我念,你写——闻柏桢先生:生日快乐。听具宁说,最近您长胖了一些,气色也不错。真好。今后也请好好吃饭。” 她将贺卡摊开放在咖啡桌上,低着头很认真地写着。他看着她那一笔秀气的小楷:“我们也会一直好好的。” 笔尖顿了一下,贺美娜抬起头来。 “你确定最后一句要这样写么?” “我叫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 贺美娜又望向敏敏;后者亦耸了耸肩。 “我无所谓。听具宁的。” 贺美娜低下头去,很流畅地写完,然后交给他。 “这样,我们之间的约定就结束了,对不对。” “对。” 她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起身。 敏敏也站了起来,关切道:“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远不远?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 她对敏敏摇了摇手。 “认识你很高兴。拜拜。” 戚具宁并没有站起来,只是抬起眼睛看着她。 “开车是基本技能。有什么好炫耀。” “对我来说就是很值得炫耀。”她说,“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 她最后一次凝视着这双曾经令她心动不已的眼睛,现在依然很漂亮的眼睛。 然后转身离开。 df中心的收尾工作终于结束了。 最后贺美娜还是拒绝了那份年薪十万美金的初级研究员职位,订好了回国机票。 中心给她办了个欢送派对。她和所有在这里认识的朋友都见了面,送出去许多祝福,也收到了许多祝福。 大老板也来了。他隐晦地表示,如果她愿意留下,初级研究员的考察期可以缩短至两年。 已经在湾区一家健康咨询公司顺利入职的张博后亦打电话来。 “真要回国?你不是想留在波士顿吗。十万美金的年薪对于刚起步的青年学者来说,也算不错了。” “唔……想回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机会。” “想看有没有别的机会不一定要回国呀。想去micheal那里吗?不,还是来硅谷吧。我一个人在这边挺孤单的。” 贺美娜笑着挂了电话,重新回到派对上去。 派对结束后,微醺的她发了个icircle,说终于要回国了。想在祖国妈妈的怀里好好的哭一场。 一醒来她就删掉了。 三天后戚具宁发来短信,问她航班号和日期。 她早就删掉了他的schat,他不可能看到她的icircle。 她没有回复。 一边整理。一边告别。 贺美娜发了一条信息给钱力达。 “下月回国。记得你说同事们都喜欢用某品牌的包包,是否需要我带一个作为你迟到的结婚礼物?” 第76章 鳄鱼的眼泪 07 傍晚时分,格陵大南门的斯蒂尔咖啡馆的灯光变成了更贴近自然环境的温润暖色。晚霞漫天,归鹊啾啾,咖啡馆的门突然打开,先逸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然后是一群或穿着汉服,或穿着jk制服,或穿着当季名牌连衣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 她们年约十七八岁,正是不用任何化妆品也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的年纪;她们深知自己的优势,只是画了个眉毛,薄薄地涂了层口红,便已经足够令匆匆路过的行人眼前一亮,不时投来欣赏的目光。 一名穿着齐胸襦裙,脸儿圆圆的女孩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家店怎么样,我没介绍错吧。” 第190章 女孩子们纷纷附和称赞。 “一楼的咖啡,点心什么的味道超赞。服务员态度也很nice。” “二楼玩剧本杀的包间布置得很有氛围。” “对呀对呀。格陵大的学生经常把这里包下来玩immersive party(沉浸式派对)的。” “可惜老板不在,看不到他大显身手了。” “他真的身手不错。”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圆脸女孩急忙道,“他真的身手不错的。有一次我爸爸的学生在这里开毕业派对,比赛射飞镖,因为喝多了吵吵闹闹,差点打起来。他见服务员压不住,手一扬,一把餐叉飞出去,射中了十环!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还有哦,你们看二楼那里不是有个平台吗,有一次一只猫困在上面下不来,他直接爬上去把猫抱下来的。还有还有,这附近的流浪猫都是他带去做绝育的。” 铁汉柔情,听起来挺有梗,但并不足以打动十八岁少女:“哇,不会是退役特工吧?” “007?会不会是bourne那样的失忆特工,反派找上门就大打出手,格外精彩。” “说不定是在这里执行什么机密任务。” 见她们越说越离谱,圆脸小姑娘赶紧摆摆手:“那倒也不是。我妈说他年轻的时候给有钱人做保镖,退休的时候拿了一大笔退休金。现在是丛静阿姨的男朋友。我有时候晚上和爸妈散步经过这里,会看到他们在咖啡馆里聊天。” “哦。” 原来不是特工,只是保镖,不禁令人失望。 圆脸小姑娘也有点失望。本来觉得家附近有位隐世高人,结果说出来却全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吸睛。更加不要再补充丛静是谁了,也许会是更加淡漠的反应。 虽然丛静所撰写的《写给宝贝的十封信》仍然是中小学生推荐课外读物,但在零零后的世界里,有更多新奇有趣的讯息等着他们去吸收。与影响力式微的儿童读物相比,一个能用餐叉射中十环,又对小动物充满爱心的咖啡馆老板也许会让少女们稍微关注几秒。 但这位老板实际上也已经是一个一口气跑上六楼也必须得歇一会儿的老人了。 “对了,今天花了多少钱呀?刚才谁付的钱?”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操蕾蕾。 平时在学校大家都穿着同样的学生制服,只有从眼睛和牙齿受到的保护程度来猜测彼此家庭的贫富差距,阶级区别。比如说有近视困扰,是戴角膜接触镜,还是离焦眼镜,或者普通眼镜。需要矫正牙齿,是戴舌侧矫正器,还是隐适美,或者金属牙套。 操蕾蕾有个嘟嘟的嘴,小巧的下巴,从侧面能明显地看出是牙齿咬合问题造成的下颌回缩却一直没有矫正;但校外聚会时她却又往往穿着富贵,出手阔绰。 后来大家才知道她住在西城待拆迁小区,是拆二代预备役。 她爽快地蹦跳着举了一下手:“我刷的二维码。没事啦。” 贺美娜上次来斯蒂尔消费,得到了一张打折券,转送给了她。这次正好用上。 有人挽住操蕾蕾的手臂撒娇:“有个拆二代的朋友就是好呀。” “哪有。还没拆呢。” “还是aa吧。蕾蕾,你等会在群里发个群收款。” 操蕾蕾“嗯”了一声。 圆脸小姑娘是格陵大子弟,和大家挥挥手就离开了:“我从南门进去,走几步就到家了。拜拜!” “拜拜!拜拜!” 她一走进格陵大的南门,突然有一个人说道。 “她爸爸是不是还没评上教授啊。” “听说竞聘副院长也失败了。” “不过也没关系啦。她爸爸在外面开了两家公司,很赚钱呢。” “哦。” “你们怎么回去呀。” “叫个滴滴。” “我哥说过来接我。你们要和我一起走吗?” “蕾蕾你呢?” “嗯,我等的士好了。” 大家继续在路边等待。一台土豪金敞篷双人小跑车驶过来,突然急停,又倒退回她们面前。 司机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笑起来龅牙在脸上乱跑。 “去哪里呀,搭你们一程吧。不过我只能搭最漂亮的那个。” 他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少女们。有人迅速看了一眼车标;有人涨红了脸别过身;有人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 最高最泼辣的那个已经开骂:“uncle,你长这么大尽过孝吗?请你爸坐过车吗?开个破车就出来丢人现眼,你爸知道吗?” 那小年轻没想到现在的女孩子如此伶牙俐齿,打得他措手不及;他也懒得和这些小姑娘纠缠,骂了句脏话便扬长而去。 “哇,你不怕他下车打人啊。” “他敢。”从小在军属大院长大的高个女孩哼了一声,“什么东西,还以为自己很神气。” “算了,不生气了。” “因为这种东西生气?我才不会!” “就是。难得聚会,可不要为这种生物破坏心情。” “哎呀,说不定我们下次见面就是在国外了呢。” “对了,蕾蕾你到底去哪个国家,哪所学校啊?刚才问你也不说。” 经过近一年的考试,规划和申请,她们都已经陆续定下了要去的国家和院校;操蕾蕾也一直坚定地说自己要出去,但又不见她有什么实际行动,大概是在低调进行吧。 “是不是在等ucla给你发offer啊。” “ucla的offer早发了吧,危超凡不是去那边吗……哦!哈哈。” “不是啦。就是感觉很迷茫……我可能会gap一年吧。” “哇,你是打算像三班那个女生一样去非洲做志愿者吗?”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操蕾蕾不愿意做聚会中先离开的人;但大家开始问她毕业动向,她还是想走了。正好一辆空的士驶了过来。 “到时候再说吧。我先走了啊。” “是不是急着回家去收租呀。” “哎呀,真是……拜拜。” “拜拜!拜拜!” 操蕾蕾乘坐的的士一驶出去,突然有一个人说道。 “上次我去明珠广场买东西,看到她妈妈在超市里理货。” “哇,明珠广场那家whole food我去过呀,里面的工作人员都年轻漂亮,很多大学生兼职的。” “不是那个高端超市。是另外一个本地的平价超市。” “什么?真的吗?你看错了吧。” “真的呀,我还和阿姨打招呼了呢。” “可是……她家不是要拆迁了吗。” “这你就不懂啦。很多拆迁户都是这样的,手里好几套房子收租,还在外面做保安,扫大街呢。” “对呀。为了避免和社会脱节,还是会找一份工作来做的。” “哦。” “哎,我叫的滴滴到了,先走了啊,拜拜!” “拜拜!拜拜!” 接最后两个女孩的车来了。 一上车女孩就问:“哥,你不是也在做西城那个老城改造的项目吗?明珠广场对面的小区是不是真的很值钱啊?我有个同学住那里,听说拆了不少钱。” “怎么可能。厂矿家属区和城中村完全是两个概念,人均面积很小的,一套房子最多赔百来万。” “百来万?“那如果她家有十来套,不是可以赔一千多。” “你做梦呢。都说是家属区了,每套房子都是厂矿分配给个人的。每个家庭只有一套房,不能随意买卖。” “啊?以前的公司还会发房子给员工啊?” “也不能叫公司。何止发房子,从上学到工作,从出生到看病到死亡,单位全部包办,就像一个小社会一样,日常生活不用出厂,什么都给你安排好。” “哇……现在还有这样的公司吗?真是社恐重度患者的福音。” “什么呀,肯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破产的。” “你们这些零零后没经历过,给你们讲明白了也费劲。总之不可能出现拆二代。除非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这家工厂的工人,把房子都留给了她。那可能稍微分得多一点。但是想通过拆迁完成财富积累,阶级跃迁完全没可能。” “哦。” 聊到这里,女孩们就没什么兴趣了,埋头修着聚会上的照片,不时互相交流一下。 “这个新滤镜很好用……” “不要这张,我眼睛没睁开。” 操蕾蕾在群里发了收款码。 两人很爽快地把钱付了。还附上了一个亲吻的表情。 “今天真的是太开心了,以后也要经常聚一聚哦!” 操蕾蕾回家的路上想了很多。 她不喜欢独处,一独处就容易想东想西;但是和朋友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她又很累。和她一起玩的这些女孩子们,父母有的是企业高管,有的在体制内做官,有的在高校任职,还有自己做生意的,总之每个人都比她有钱得多,自在的多,而且全部要出国念书了。同学们说她是未来的拆二代时,她是有点飘飘然的;付了下午茶的钱,似乎已经提前过上了包租婆的生活。可是等所有人都爽快地付了自己那一份后,她的满足感就立刻变成了空虚。 第191章 这个世界真不公平!她长得不错,成绩也拔尖,从小到大所有亲戚都夸她漂亮又聪明,是鸡窝里的金凤凰。可是她既然是凤凰,为什么又要诞生在鸡窝里?!她本应该和其他的女同学一样,有漂亮的衣服,全套的化妆品,精致的闺房,暑假去欧洲购物,寒假去加拿大滑雪…… 她知道自己侧面不太好看——医生说要矫正好的话至少要三万元,妈妈一听就死活不愿意出这个钱了。 “三万元?我们一家四口一年的伙食费都不要三万元。又不影响你吃东西,为什么要矫正?妈妈后槽牙烂了好几年了也没补呢。” 一想到妈妈今天中午和她说的话,操蕾蕾更觉得讽刺!毫无文化,大概觉得offer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又或者参加完高考就一定有大学读,从来没想过那要经过一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准备。再不然,就只会催着她抓紧危超凡,恨不得自己女儿就是下一个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 她知道夏珊很讨厌她。但也没来找过她麻烦。事实上对方想的应该是只要危超凡出国去了,他们两个自然而然就会断了联系。姜还是老的辣。她高三这一年完全是混过来的。虽然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浑浑噩噩最后毫无收获……没有书读,也不想上班,她可能真的要gap一年了…… 她昏昏沉沉地下了车,刚走到自家楼下,就闻到了一股呛鼻的辣味。回到家里,父亲正在热火朝天地挥动着锅铲。 “蕾蕾回来了?今天晚上爸爸来做道硬菜——小龙虾烧牛蛙!哈哈,没吃过吧。我也是在餐馆吃到觉得不错,所以尝试着自己烧一烧。” 操蕾蕾对这种诈尸式的父爱已经习以为常。她不知道爸爸自从下岗后在外面做什么。之前有过他深夜应酬回来,喝得烂醉,一边大小便失禁,一边在客厅里爬来爬去。操蕾蕾自不必说,连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操茁都熏跑了。只有操母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一直擦一直擦。 后来他再喝醉便找个洗浴中心呆一晚上,酒醒了再回来。 在他们这个破败的家属区,一个男人经常不着家(不烦家里人),喝醉了不打老婆孩子,偶尔还能拿一笔钱回来,做一顿饭,已经算得上是惊世好男人了。 她曾经抱着希望问过爸爸:“爸爸,我想出国读书。” “其实格陵的大学有什么不好呢?周末还能回家……” “可是我的同学都出国了啊。爸爸,送我出国读书吧。我想去美国,英国,加拿大,澳洲!不然的话,日本,韩国,新加坡,这些地方都可以!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找一份很好的工作孝敬你!” 操父讪笑着搓搓手,对她许诺的那个未来敬谢不敏:“蕾蕾,爸爸供不起呀。你弟弟每年读书还要好几万呢。” 对家人再好,他仍然是一个重男轻女的窝囊废。 操蕾蕾问:“我妈还没回来啊。” 操茁的声音也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妈!给我倒点水!” “可能出去打牌了。等我烧好饭叫她回来吃。蕾蕾,给你弟弟倒点水。” 操蕾蕾转身一掀帘子进了自己的隔间。 把帘子小心地拉好了之后,她脱下了身上的连衣裙。这条裙子的吊牌在腰侧,她配了一条宽腰带才刚好遮住——现在越来越多衣服把吊牌做在外面了,真是奸诈。 她叠好连衣裙,夹上一张硫酸纸。虽然是高仿货,也要大几百呢。她昨天收到裙子就已经在网上申请了退货,理由是不喜欢。和店家在网上亲来宝往阴阳怪气了好几轮,最终还是答应她可以退。 她换了衣服出来,看到操父的钱包随意扔在饭桌上,鼓鼓囊囊的。 现在怎么还有人用现金。 她内心鄙夷,很自然地走过去拿起钱包,抽出几张;然后一抬头看到操茁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桌旁。 姐弟俩沉默地对视着。 操茁:“我也要。” 操蕾蕾把钱包往桌上一扔:“自己拿。” 她出去寄快递。寄完了也不急着回家,在小区里转了几圈,然后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下耍手机。 她挺喜欢看schat上的短视频。什么类型的都有,为了吸引眼球,短短几分钟内反转再反转,很劲爆。今天一打开,schat就推了一个视频给她。一个眼睛大大的素颜美女穿着宽大的浴袍,头发用浴巾包着,一边做脸部保养,一边吐槽:“最近心情真的真的很差,所以没有更新……apple还在我妈家,孩子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我也换了个酒店……万万没有想到,家丑换来了这么大的流量……但我真的不想要这种流量,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不更新……” 操蕾蕾看了下账号名字是“janie & apple”。 大数据一向给她推美容,服饰,留学之类的信息流,怎么会给她推亲子账号。 美女戴着法式美甲片的手指灵活地挖出一大坨面霜:“……你们见过这样的婆婆吗……她和老唐说,等离婚了再签字卖掉公司……真的很好笑……我咨询过律师,就算真的离了婚,我也可以追讨这部分财产……再说,我现在又不想离了……为什么要让她称心如意……” 听到这里操蕾蕾开始觉得无聊,点了不感兴趣,又继续刷了一会儿留学频道。现在很多留学生开设短视频账号,上传海外的校园生活,美食和风景,特别受欢迎。她尤其爱看一个哈佛up主,几点起床,几点上课,中午食堂有什么限定亚洲美食,下午在图书馆学习或室外运动,晚上和同学完成小组讨论,头脑风暴…… 她看得津津有味,又忿忿不平:都是同龄人,为什么他们可以活得那么潇洒。她的人生应该有无限可能,而不是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 啊。这是当年戚具宁给贺美娜穿上水晶鞋的地方。 已经被拆成了一片废墟。 她有点幸灾乐祸,但更多的大概是物伤其类。 操母一直津津乐道那个场面,又嫉妒又羡慕,觉得贺美娜被戚具宁看上是祖坟冒青烟,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等贺美娜回国了,她又对操蕾蕾说:“被有钱人甩了,还不是得灰溜溜地回来。我就知道他们长不了,人家怎么可能和你真心。我看她呀,工作都不好找。现在留学回来的人太多了。” 过了两天,操母又收到新的消息:“听说戚具宁送了她好几套房子。值了值了。” 多么庸俗的逻辑,一切都是钱!钱!钱!房!房!房! 父母经常凌晨在客厅里开一盏小灯算账,这个银行有几万定期,那个银行又有多少;这个月妈妈做理货员开了多少工资;爸爸又从外面拿回来多少钱;这套房子,如果顺利拆迁的话,可以分到几套…… 全是我的就好了——那出国的钱就够了。 不仅够了,还可以过得很舒服,就像那个哈佛up主一样。 只要出去了,绝对不要回来。 他们以为女儿睡着了,实际上她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静静地听着最后的那个总数,以及未来的规划—— “这笔钱万万不能动,要给茁茁结婚用的。” “娶媳妇没房子可不行啊。新房子就写茁茁的名字,免得以后麻烦。” 操茁今年十五岁。他们开始准备他的结婚事宜,尽管妈妈还在帮他洗内裤。 有时候操母找不到儿子的内裤,还会大声地问:“茁茁,你把裤头放哪里了?哎呀,你藏在枕头底下干什么。” 有一次她还专门把操蕾蕾喊到厕所的洗手台前:“蕾蕾!蕾蕾!” “什么事。我的内衣不要你给我洗。” 操母一脸窃喜,一边手搓操茁的裤头,一边喜滋滋地与她分享:“你弟弟长大了。” 她厌恶地走开后才明白妈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恶心得她几乎吐出来。为什么母亲会觉得女儿需要知道这种事情?她也不过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子罢了! 一想到家人们加注在自己身上的忽视与折磨,操蕾蕾偶尔也会冒出可怕的念头——都死掉就好了。妈妈那么喜欢把电动车放在楼道充电……当然,如果能死于车祸,死于意外就更好了。那样她作为遗属还可以拿到一笔赔偿金。 她根本不需要这些不能给予情感支持,只会拖累她的亲人。 “喂。爸爸叫你去买两罐啤酒,烧菜用。” 操茁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粗声粗气的使唤姐姐。操蕾蕾没理他,把正好经过的贺天乐叫住了:“你这小鬼跑来跑去地干什么呢。” 满头大汗的贺天乐手里拿着一个飞机模型,答非所问:“做作业。太多不会了。” “几年级了。” “四年级。” “什么题。给我看看。” 贺天乐跑回去拿作业本。 “蜘蛛和金龟子一共有10个头,62条腿,问蜘蛛和蚊子各几只。” 操茁插嘴:“蜘蛛不是昆虫吗,昆虫都是六条腿。你这题目出错了。” 操蕾蕾心里骂了句sb,然后对贺天乐道:“蜘蛛八条腿,金龟子六条腿,这是鸡兔同笼题。列二元一次方程就好了。” 第192章 贺天乐理直气壮:“我们没学过方程。” “现在正好学啊。别的题目我看看。” “蜻蜓和蝗虫一共有10只头,35只眼睛,问蜻蜓和蝗虫各几只。括号,一只复眼算一只眼睛。” 怎么会出现单数——现在小学生题目这样刁钻? 操蕾蕾皱眉;操茁冷笑了一声。看来他这个自视甚高,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姐姐也不见得比自己强到哪里去。 贺天乐道:“听说最新的儿童手表,只要一读题目,答案就出来了。” “那你去买一支。” “我姑姑是说要带我去买。不过要等几天。” 有小男孩骑着自行车经过:“贺天乐!快去基地!go!go!go!” “来了!”贺天乐大吼一声,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全然忘了练习册还扔在石桌上。操茁又重复了一遍让操蕾蕾去买啤酒,后者压根儿不理他,他也不废话了,手插在裤袋里,晃晃悠悠地离开。 危超凡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聚精会神地打着联机游戏。 头戴式耳机里不时传来队友的大呼小叫,今天好不容易约齐了人,这个副本一定要拿下来。经过前几次的强攻失败,他们已经有了全盘计划,写下了近千字的攻略,还模拟军演了三次,所有方案精确到秒。 他这副认真的“嘴脸”叫母亲看到了又有话说。 夏珊其实并不打骂儿子,只是叹气:“几时见过你这样认真学习过?但凡你把打游戏的劲头拿一半出来读书……唉!” 妈妈永远不明白,他有两个大脑,一个用来学习,一个用来游戏,互不相通。就好像妈妈有两个胃,一个用来和爷爷奶奶吃那些清淡的食物,一个用来和外公外婆偷偷吃各种臭烘烘的腌物,还有油炸点心。 如果打游戏还得调整面部表情以讨母上欢心,也未免太可怜了。不过这种大不敬的话说出来只会让自己更没趣。所以什么来哥哥家借书都是借口,其实就是想毫无负担地打游戏而已。 危从安早过了痴迷游戏的年纪,但家里一直有最新的游戏机,偶尔也会和危超凡打一盘。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再说,”他摸了摸危超凡的脑袋,“看你被游戏玩弄,还挺有意思。” 哥哥今天中午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出来。危超凡乐得没人管,打得昏天黑地。可惜最终还是没能通关,有个队友气得破口大骂;他倒是可有可无,反正已经尽力了。 他可不想被哥哥说中,是人玩游戏,不是游戏玩人。 “危超凡,你玩了一下午?” 不知何时危从安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伸脚踢了踢他的屁股。 沉浸在游戏中的危超凡有点不好意思,摘了耳机:“……反正也没事干。” “关掉电视,放松放松眼睛。” 危超凡立刻关了电视;危从安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又回房间去了。危超凡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心想着是不是应该帮忙收拾一下屋子,但看来看去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这种高端公寓,卫生服务一向做得非常到位,再加上新风系统,到处都一尘不染。 他去厨房把水槽里的几只杯子冲了一下,放进洗碗机。 暂时没得用了,他去壁柜里又拿出来几只杯子摆在流理台上。 做完这一切,危超凡自觉今天的家务劳动已经达标,非常满意。 应该再去关心一下哥哥了。 他敲了敲卧室的门:“哥,我进来了。” 第77章 鳄鱼的眼泪 08 他有些怀疑昨天晚上和哥在一起的女人是诗韵姐。 夏珊从未对儿子说过自己给危从安做媒;危从安也从未带过女性好友回家;危超凡对危从安情史的全部了解只有曾经和诗韵姐谈婚论嫁但最终告吹。而这场夏珊曾经寄予厚望的亲事还是夫妇二人吵架时,被偷偷溜进来想拿被没收的游戏机的危超凡听到了一耳朵。 他不由得插了一句嘴。 “哥怎么可能和我不认识的人结婚啊。” 夫妇二人住了嘴,吃惊地看着不知何时溜进来的小儿子。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你一个小孩子……” “如果我真的有未来大嫂,总不会到了结婚当天才知道吧。”危超凡耐心地向父母解释,“哥从来没有对我介绍过她。感情能好到哪里去。” 危峨和夏珊面面相觑——没想到未成年的小儿子居然能说出这么有深意且无法反驳的理由。 即使感情不那么深厚,听说曾经的结婚对象要和他人步入婚姻殿堂了,心情也还是会有所波动吧。一夜不归,无影无踪,陌生女声,所有反常行为,也许都是因此而来。 但他还有些地方没想通,譬如那位在饭店外惊鸿一瞥的短发小姐姐,好像更能引起哥的情绪波动……但那是具宁哥的前女友欸,怎么可能。 危从安并不在卧室。换下的衣物随意地扔在沙发上;床上用品摆放整齐,并没有辗转反侧的痕迹。枕头上也没有潮湿的印子——危超凡,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妈妈会干的事情。夏珊每次都会在他情绪不好,或者晚归后,仔细检查他的书包,衣物,鞋袜,账单以找到能够解释他反常行为的蛛丝马迹。他不明白一向说一不二的爸爸怎么能忍受妈妈这样的搜查,后来才发现妈妈似乎只搜查自己,不管爸爸,又或者说,爸爸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所以她才把控制欲全投射在自己身上。 他压制住自己进一步窥探的心思,轻轻推开卧室与书房之间的隐形门。 危从安正在工作,见危超凡巡视完卧室又进来书房,不动声色地将书桌上的碘酒和棉签收进抽屉。 “哥,你在工作啊?”哥居然在工作?或者是寄情于工作? “不然呢。” 因为昨天晚上关掉手机所堆积起来的工作他想尽快处理掉,免得总是不由自主去想一些他无法想通的事情。 用埋头工作来压制一些负面情绪的做法,他已经驾轻就熟。 “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让家庭医生送点药上来?” “我没有不舒服。”危从安拨开危超凡试图来试额温的手,“我还有一点就处理完了。等会送你回去。”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危超凡一只手撑在书桌上,一只手去拨笔筒里的笔。 “我以为昨天告诉你诗韵姐要结婚了,你心情不好,出去散心,然后发生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听到这么荒诞的因果猜想,危从安的眼睛也没有离开电脑。 “我上次回来送了你一本简单逻辑学。” 危超凡一愣:“……什么?” 危从安抬起头,一双褐色大眼从洁净到几乎看不见的镜片后面望着他:“这是casual fallacy(归因谬误)里的哪一种变形。” 危超凡傻在当场:“……啥?” 危从安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垂下眼睛,继续工作。 “哥,你还喜欢诗韵姐吗。” “我和她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要结婚,我很高兴。我衷心祝福她能过得好。” “哥,你真洒脱。” “这和洒不洒脱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她过得好,我会少很多麻烦。” 危超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哥,那你是有新女友了吗?”他不想再犯归因谬误,小心翼翼地问,“还是……约……约……” 他不太好意思说完。 危从安想了想,合上电脑,摘下眼镜,认真地看着危超凡。 “你愿意和我谈这个话题,我挺高兴。总好过你自己一个人瞎琢磨。说吧,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危超凡犹豫了几秒,拖过一张椅子在危从安身边坐下,有点难以启齿地挠着后脖颈:“爸他给我准备了一点东西……就是那个那个……让我带着。” “condom?” “对。”危超凡脸都红了,“爸说……那个……我出国了……那个……要戴套。” “安全性行为。没错。” “然后妈看到了,很生气。说我还小,不要拍拖,先念书,用不着这个。叫我别听爸的。但是她又说绝对不允许我找外国人做老婆。她英文不好,不想和外国儿媳妇沟通。而且也接受不了混血小孩。你不觉得她很分裂吗?不让谈恋爱,又提到结婚生小孩。不谈恋爱怎么结婚生小孩?” “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很迷茫……”他拿出手机,让危从安看他拍下来的一页书,那上面有两句话被画上了横线:“性是一种正常的交流行为。基础是彼此爱慕,互相尊重。没有感情基础的性行为与动物交媾无异。” “我觉得,这是一种理想主义吧?就和乌托邦一样。” “你现在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或者男孩子。” “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就会很迷人,太娇气了又很烦。男孩子嘛,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有个同学是。但我可能还是喜欢女孩子多一点。” 第193章 “先找到喜欢的人再谈论下一步吧。到时候你就自然而然有答案了。” 危超凡点头:“哥,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是哪一点吗——你从来不试图说服我或者教训我。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你会让我自己找答案。” “因为这不是原则性问题。” “哥,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甚至于同一个人在不同阶段也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你呢。就现在。是什么感受。” 危从安沉默了很久;就在危超凡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被她严词拒绝了也绝不死心。” 危超凡大为震撼;这可是他清风朗月般完美的大哥啊,居然会有女孩子拒绝他?被拒绝了还不死心。 “那她结婚了,爱人不是你,你也能祝福她过得幸福美满吗。按你的说法,她过得好,你也会开心的。” 危从安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断然回答:“绝不可能。” 显然讨论到这里危从安开始心烦意乱了。 他戴上眼镜,重新打开电脑。 “现在让我安安静静地把这点事情处理完,就送你回去。” 危超凡将下巴搁在椅背上。他仍然为危从安刚才说的那句话感到震撼。他可是有很大的自尊,不可能去喜欢一个践踏他的女孩子。 尤其是抢他钱的那个。最好别再让他看到,否则他一定要拎着她的衣领,把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地拎起来—— 危从安眼角余光瞥见危超凡呆呆地看着自己工作,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 “看得懂吗。” 危超凡这时才注意到电脑屏幕上的英文,数字,表格,曲线:“看不懂,而且一点兴趣也没有。” “等你读完商科就懂了。” 危超凡兴致缺缺:“也许吧。” “其实你自己到底想读哪一科。” “我不知道。随便了。反正都是妈妈决定。我无所谓。” “只要不影响你打游戏?” “其实我没有那么喜欢玩游戏。但是做别的也提不起兴趣——咦,妈打电话给我。” 夏珊催儿子回家:“该回家了,不要烦着哥哥了。” “哥没觉得我烦。我们还聊了会儿天。” “你们聊什么了?” 危超凡不想告诉她:“社会热门话题呗。” 夏珊沉吟了一会儿;危超凡心想:从昨天到今天我没刷卡,也没有离开过哥的公寓,你总不可能猜得出我和哥聊了什么吧。 “不要去过问你爸给哥哥钱这件事。那是为了让哥哥的工作顺利开展。你不要有想法。” “我没问啊。一直都是你在问。我也没想法,是你——”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问你,爷爷加你schat,你怎么不通过。” “爷爷什么时候加我了?” 他突然想起今早五点多有个叫“克己奉公”的账号加他,好友验证写的是“我是你爷爷。” 他以为是哪个同学或朋友捉弄他,就回了个“我是你大爷”。 “我给爷爷申请过账号,还把账号和密码都写给你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新账号?” 夏珊这才想起儿子申请过了,但惯了大包大揽的她根本没当回事:“我在你爷爷的ipad上装了schat,申请了新账号,你现在立刻通过好友申请,然后打个视频过来。” 危超凡只得乖乖地加上爷爷的新账号,拨打视频电话;夏珊帮公公婆婆接通,危超凡先是问好,然后说自己还在哥哥这里,来,哥哥和爷爷奶奶打个招呼;哥哥在工作,自己则在乖乖看书:“我吃了晚饭再回去。” “你哥不会做饭,你们吃什么。别打扰你哥工作了。” “妈你就别担心了,我们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被饿死不成。” “昨天吃饭的时候你不是和爷爷奶奶自拍了吗。他们还等着看你发icircle呢。” 危超凡连连答应,挂了视频立刻问危从安:“哥,你看到我昨天发的icircle没有。” “没注意。” 危超凡昨天已经发过两个icircle。 第一个icircle他放了两张图,左边是影楼的全家福。右边是全家在饭店的合照。文案是“买家秀,卖家秀。是怀疑拿错了别人全家福的程度”加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是给他那群狐朋狗友看的。收获了无数点赞后,也有嘴贱的说是不是给你腿拉长了,你怎么可能和从安哥一样高。 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哥往下蹲了点,迁就我呢。” 第二个是美食九宫格,配了个yummy的表情。 这是给同学看的,点赞就更多了,有人在下面评论我能炫十盘。然后所有人都排着队重复我能炫十盘。只有一个人破坏队形:“这啥玩意儿啊,全是青菜。看着就没食欲。” 危超凡立刻回击:“你都两百斤了还挑三拣四。” 这两个icircle都屏蔽了家人分组。夏珊对他生活无孔不入的监控把他逼得心眼儿越来越多,即使是分享生活的icircle也不想给她看到。但既是“家人”又是“哥们儿”还是“死党”的危从安没有被屏蔽,因为他是全家唯一一个不会向夏珊汇报危超凡动向的人。现在妈妈要求,他不得不再挑几张照片,并忍着鸡皮疙瘩写一个会让长辈颌首赞许的标准文案出来。 “妈妈说,我应该感恩我所拥有的一切。是的,在我即将出国留学之际,我要感恩爷爷奶奶,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这个大家庭;感恩爸爸的辛勤工作,为我提供了这么好的生活条件;感恩妈妈的体贴养育,把我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感恩我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你是我的榜样,是我奋斗的目标。尤其是今天的谈话,让我受益良多。” 配图是他和爷爷奶奶的合照。他和爸爸妈妈的合照。他和危从安的合照。然后设置为家人分组可见。 很快妈妈和爷爷都点赞并评论。 夏珊:感情真挚,很好。能用英语翻译一遍吗。 他回复了一个流汗的表情。 危奉公:很好兄友弟恭。 他回复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终于完成任务,危超凡一边翻看着同学的icircle,一边问:“哥,我们晚上吃什么。……哎呀,看着就很甜。” 他翻到了操蕾蕾刚发的icircle,也是美食九宫格,配了个yummy的表情,故有感而发:“为什么女孩子就是喜欢很甜的东西呢。” 危从安听了有点走神。危超凡继续翻着icircle,没有注意到危从安一晃而过的表情:“哇,这些家伙去唱k居然不叫我……” 如果问操蕾蕾对危超凡到底有没有超越同学的感情,其实没有。 危超凡虽然长相俊美,但个头太矮;还被当街抢钱,智商太低。更不用提他们第一次说上话,是危超凡的发小问他借钱,他一时拿不出2万美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求助;操蕾蕾只得好心提醒他这是常见电信骗案:“如果你的朋友在国外读书遭遇了车祸,首先应该找父母求助,就算怕父母生气,也应该找其他有钱的亲戚,为什么要找你这个读高一的朋友呢?就算不方便通话和视频,你也可以打给其他朋友确认一下。” 危超凡想想有道理,果然从共友那里证实了是账号被盗:“幸好他没事。哇,操蕾蕾,你真聪明。” 又矮又傻,完全不是聪明的操蕾蕾喜欢的类型。 但是当危超凡的美食九宫格发出来后,她第一个点赞并评论“我能炫十盘”——他的生活,以及一旦成为他的女朋友,她所能得到的生活,是她喜欢的类型。 又刷了一会儿手机,头昏眼胀的操蕾蕾站起身来,拿着贺天乐忘记的练习册,晃晃悠悠地往贺美娜家走。 门关着;她敲了一会儿门,准备离开。 “蕾蕾?” 贺美娜从天台下来,身后还跟着贺浚祎。 “辉辉姐。” 贺美娜拿出钥匙开门,“贺天乐应该在家呀。” 操蕾蕾把练习册还给她:“他在外面玩呢。” 贺美娜对贺浚祎晃了晃手里的练习册:“人没回来,作业先回来了。” 贺浚祎一边下楼一边道:“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我去找找。” 贺美娜开了门,边换鞋边对操蕾蕾道:“要不要进来坐坐。” “嗯。” 操蕾蕾跟在贺美娜身后进来。 她不是第一次来贺家做客。事实上,家属区里的住户们互相串门聊八卦,打麻将,端上两三个菜凑一起吃饭是常态。现在天气热,有的人家连大门也不关,只掩着纱门,为了通风——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她从未以“不会让戚具宁过敏的家居环境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进来过。 贺家和操家一样,都是九十年代的装修风格,但前者的软装明显维护得好过后者:“胡阿姨真勤快。把家里打扫得好干净。比我家强多了。” 第194章 操蕾蕾抬头看着客厅天花板上明亮的吸顶灯。她家有一盏一模一样的,但灯带暗了一半。操父不会修,操母觉得反正还能用,也没找人来修。 “其实我和我妈都挺懒的。家务都是我爸在做。我爸也会修灯,等他回来了叫他去你家看看。” “贺天乐说这几道题不会做,还不能用方程式。” “哦?我看一下。”贺美娜快速扫了一眼题目,“鸡兔同笼的题目用抬腿法来做就好。” “什么是抬腿法?” 贺美娜给她讲了一遍,其实很简单,就是每只虫子都抬起六条腿,这样还留在地上的就只有蜘蛛的两条腿,再来算蜘蛛的个数。操蕾蕾一听就懂了:“这不就是二元一次方程去除一个未知项的方法吗。” “对。但是小学生没有学方程式,所以要用一些技巧。你知道还有一种取巧的方法叫瞪眼法吗?很有趣。” “那这道题呢。难道是用那个所谓的瞪眼法?” “这道题——蜻蜓有一对复眼。蝗虫除了有一对复眼,还有三只单眼。这是考科学知识。还是用抬腿法,或者你也可以叫——” “闭眼法。”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贺美娜笑着走进厨房去拿水杯:“你坐,我来倒点水。” 操蕾蕾没有坐;她倚在厨房门口,看着贺美娜从水槽上方的一排挂钩上取下一个玻璃水杯。厨房朝西,没有开灯,暮色里雾蒙蒙一个纤细的剪影,将凉好的百香果薄荷饮倒进水杯里。 她突然就问道:“辉辉姐。你为什么要回来啊。即使……分手了,也不影响你工作啊。” 贺美娜将水递给她:“想回来看看有没有别的工作机会。” “不会吧,格陵难道比波士顿更好。” “听你妈妈说你要出去念书了。自己去感受一下。” 操蕾蕾警觉起来:“她怎么说的?” “她说你要出国了呀。” “我不信。她一定说了些有的没的。” “妈妈们说话总是有点夸张。我妈也一样。” “她不会说的是我要和男朋友一起出国吧。” “总之,如果对未来有了安排就好好地朝着目标努力吧。” 操蕾蕾知道在贺美娜面前说谎就没有意思了,骗不过的:“反正我在西城已经呆够了,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出国去。哪怕出去打黑工也好,绝对不要再回来。” 她语气中的决绝让贺美娜有些吃惊:“在这里解决不了的问题,换个国家也不会迎刃而解。” 操蕾蕾年轻的脸庞上写着我不信三个字。 贺美娜出门前煲上的粥已经好了,她打开盖子,拿了根饭勺搅动,一股龙眼的清香飘了出来。 操蕾蕾又问:“辉辉姐。你觉得出国读什么专业最好。” “责任重大,我避免给人建议。看你对什么感兴趣。” “读生物赚钱吗。” “读生物很辛苦。其实什么事情想要把它做好,都会很辛苦。” “我不信。很有钱的话,也会活得很累吗。只要愿意花钱——甚至有时候不用花钱——就有人愿意帮忙解决一切问题,怎么会累呢。” “哥,吃烧烤吗。”除了海鲜刺身,危超凡最爱的就是各种烤肉。以前他只光顾高级烤肉店,后来朋友带他吃过一次烧烤,麻辣鲜香的味道也挺不错。 “你打算在我这待多久。我不想招待你晚饭。” “我想吃烧烤。明珠路上有一家罗胖子烧烤,很好吃的。我来点外卖。” 凡是听到和她有关,哪怕只是明珠路三个字就开始心软。 “随便你吧。” 操蕾蕾的手机滴滴一声;是危超凡发来信息:“为什么罗胖子烧烤晚上十点才开业?” 操蕾蕾立刻回复:“因为人家就是做宵夜生意的啊。你想吃?” “本来可有可无,但它居然十点才开门,就非常想吃了。” 正好胡苹和操母唱完歌回来,操母边走边对胡苹道:“……听说现在写小说也挺赚钱的。要是卖出去了可以赚很大一笔!买房子都行!” 胡苹敷衍道:“那不是挺好的嘛。你就等着享儿子的福吧。咦,蕾蕾,你在呢。你妈说你弟弟在写小说,叫我们都捧捧场。” 贺美娜道:“哦,是吗?笔名叫什么。我去看看。” 操蕾蕾只觉得恶心又好笑。这就是“说话难免有点夸张”的妈妈?操茁写的那是什么玩意儿,还献宝:“妈,你能叫罗胖子烤点烧烤嘛。” 操母和那家老板娘关系不错,有时候也去帮忙穿串儿:“你现在想吃啊?我给她打个电话。” 危超凡此时已经转移到了沙发上舒服地瘫着:“哥,你想吃什么。虽然没开门,但我同学说可以帮我点了送过来。他家牛五花不错。” “你想吃什么就点吧。” “你呢?” “我想吃点清淡的。” 操蕾蕾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念出来:“我要二十串牛五花,十串肋条,十串……” 操母讶道:“你吃得完?” 胡苹道:“再来十串羊肉串儿吧。天乐爱吃。辉辉,你想吃什么?” 贺美娜道:“不用预我了。我想吃点清淡的。” 危超凡继续发消息给操蕾蕾:“还要一点清淡的主食。” 操蕾蕾问:“米饭?烤馒头片?烤玉米?烤红薯?锅贴?” 危超凡过了一会儿回答:“粥吧。有粥吗?” 操蕾蕾道:“我也要一点清淡的主食。” 胡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蕾蕾,有莲子龙眼粥。你将就着喝一点吧。” “那太好了。胡阿姨,你家有一次性饭盒吗,给我盛一碗,我要带走的。” “饭盒没有,有辉辉的便当盒……我用开水烫烫。” “我回来啦!”贺天乐蹦进家门,“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 原就吵吵嚷嚷这下更热闹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几乎要将房顶给掀了。 “书收一收,跟我回家去!” “我不回,我要在姑姑家吃!” “给你点了你最爱吃的羊肉串了。就在这吃!” 操母开始打电话:“老操做了一大锅小龙虾烧牛蛙。我叫他把锅子端来。吃完了开台打麻将。” “够吃吗?” “不是还有蕾蕾点的烧烤嘛。” “那就不客气了啊。我打电话叫老贺赶紧回来吃饭,我再炒两个小菜。” “蕾蕾说她家的灯有点问题,叫爸爸去看一下吧。” “那天乐就在这里吃了啊。我还有点事……” “你去忙你的,等会你再来接他。” 操父端着锅子来了:“操茁说他还不饿,不过来了。” 操母手肘碰了碰胡苹:“肯定在写作。写作。” “是啊是啊,大作家,咱们不打扰他的灵感。” 贺父也回来了:“老操,你家的灯怎么了?” “吃了饭再去弄,不着急。” “没事没事,我先拿工具去看看。” 胡苹把操蕾蕾要的粥装好了:“蕾蕾,给你装这个打包袋里,怎么样?” “我做了一点洗澡泡菜,网上找的方法。酸酸的,配粥很好吃,吃烧烤也很解腻。——妈,这是我的饭盒啊。” “给蕾蕾用一下又不要紧。” “胡阿姨,再给我多装一点泡菜。” 一会儿贺宇拎着一大袋热辣辣的烧烤回来了。 “弄好了,换了个灯带小意思。楼下碰到罗胖子,叫我把烧烤带上来。操茁一个人在家没事吧,我看他还没吃呢。” “没事,我们中午吃得晚。等我回去给他下面条。东西都是现成的。” 胡苹去厨房拿啤酒,回来时操蕾蕾已经把烧烤都装进打包袋了。贺天乐大叫:“我的羊肉串儿!” 操母举着筷子,讶道:“不是你要吃呀?这……” “好了,羊肉串儿给你留着。其他是我帮同学带的。我走了。” “……唉,绑结实一点,别在路上洒了。” 胡苹打趣:“是不是你那个男朋友啊?家里有很大一个玩具厂,叫什么小凡——” 操母赶紧拿筷子打了一下胡苹的手臂。 操蕾蕾狠狠地看了母亲一眼:“不是男朋友,只是玩得来的同学。” “蕾蕾,你同学叫什么名字?” 这时大家已经在饭桌旁围坐了一圈儿;贺宇和操父在倒啤酒;操母正在剔蛙腿上的肉,放在一个干净的碗里;贺天乐拿着羊肉串;胡苹在剥小龙虾;贺美娜抬起头来看着操蕾蕾。 她很快地回答:“危超凡。危险的危,超凡脱俗的超凡。我走了,拜。” 操蕾蕾拿了打包袋又急匆匆回去换了一身t恤运动裤运动鞋。 换衣服的时候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疑问——为什么辉辉姐会突然问自己危超凡的名字呢? “我饿了。给我下面条。” 第195章 操茁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房间”门口,隔着帘布发号施令。 操蕾蕾掀帘而出:“这么大个人了,自己不会下吗。” 操茁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操蕾蕾不再理他,戴上棒球帽直接出门。她打的来到危超凡信息中所写的地址,下了车就给他打电话。 “请问是危超凡先生吗?您订的餐到了,因为门卫不让进,麻烦您来取一下。我在正门喷泉这里,谢谢!” 危超凡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真有你的……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她才挂了电话,保安就晃过来了:“送外卖的去侧门去侧门。”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送外卖的。” “我听见你打电话了。” “我同学住这里。” “你同学?这里住的都是外企在格陵工作的外国人,孩子也是外国人,都在国际学校读书,怎么可能和你是同学。不要叫我难做,等下队长看到有外卖员在这儿,又要扣我钱!” “说了我不是送外卖的。我在这里等我同学。” “去侧门不是一样的等!” 两人正在争辩时,门开了。一名年青人牵着四五条大狗从门内出来,其中一条穿lv老花背心的大丹试图来嗅操蕾蕾的手;他大声喝止,傲慢地看了她一眼就朝另一条遍布绿荫的小路走去。 “这怎么看也不是外国人啊。” “他不住这里,他是来帮忙遛狗的。每周来三次。” “蕾蕾!”危超凡远远地便挥手示意,小跑着过来,“啊哈哈,你还真打扮成外卖员的样子啊,再骑个小电动就更像了。” 操蕾蕾原本打扮成这样就是有点role play的意思,但被保安一闹也没心情了。她把打包袋塞给他:“您的订餐已送达。祝您用餐愉快。” “哎哎,别走啊。你从明珠路过来挺远的,上去坐坐,喝杯水吧。” 操蕾蕾眼睛看着那名保安:“可以吗。” 危超凡笑道:“当然可以。跟我来。” 操蕾蕾跟着危超凡进入小区,又颇走了一段距离。 “我看到萤火虫了。” “这里绿化做很好的,一年四季小动物很多。” “小区内不让遛狗吗?” “也不是不让,要拴绳,戴嘴套脚套。所以一般都去附近的狗狗公园。哦,到了。” 这是和家属区完全不同的生态环境。从小区绿化到a栋大堂,再到电梯,目之所及都是非常高级且令人愉悦的设计。说是外国人小区,但一路上除了物业的工作人员,并没有遇到外国人,直到电梯在十楼停下,进来了两个穿泳衣的外国小姑娘。 小姑娘只有十来岁,叽里咕噜说着法语,嘻嘻哈哈地按下了顶楼的按钮,然后开始吹一个游泳圈。 危超凡见怪不怪:“顶楼有个泳池,经常开派对。” 等出了电梯,进入公寓,她又立刻被客厅270度的落地窗吸引住,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哇,下面就是海伦街啊。” “对啊。白天还可以看到百丽湾。”危超凡将烧烤拿进厨房去,“蕾蕾,你帮我把烧烤拿出来,我去下洗手间。就当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哦。” 操蕾蕾站在窗边又看了一会儿夜景,才走进厨房。厨房很漂亮也很宽敞,摆满了各种厨具,看上去都没怎么用过,但也没有什么灰。 在这种如同样板间一样的地方摆出油腻腻的打包袋也太煞风景了。她从碟架上取出数个方碟,将烧烤摆好,又拿出最下面的便当盒。 牛油果色的便当盒正中央有个棕色logo,由df两个花体字组成,下面还写着两行小字——big place,lots of smart people。 用便当盒装粥,还不如用一次性打包盒干净。胡阿姨真的很不讲究。她打开便当盒,把温热香甜的粥倒进一个瓷碗里,又拿了一个小碟子放泡菜。 她很享受这种女主人般的感觉。紧接着她打开冰箱。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各种饮料和水果。 她尝试着按了一下控制面板上的一个按键,果然噼里啪啦掉下来许多冰块。她拿了几样水果和几瓶饮料,准备来做个杂果宾治。 水槽旁放着好几个杯子。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造型前卫的骷髅杯,情不自禁地拿起来欣赏。 “你是谁。” 第78章 鳄鱼的眼泪 09 操蕾蕾猛地抬头。 一个男人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 这是操蕾蕾没有遇到过的情况。她过去十八年的人生没有遇到过成年男性吗?当然不是。父亲,老师,家属区里的那些男性长辈,甚至于那个调戏她们的小混混——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无需附加任何社会属性,也有着强烈吸引力的男人。 强烈的吸引力让操蕾蕾完全忽略了他的穿着,第一个念头是他很高,自己只到他的胸口那里。她再往上看,肩膀,喉结,下巴,薄唇,高鼻,他单眼皮的褐色大眼,正从无框眼镜后面看着她。 即使微皱的眉头明显并不欢迎陌生人的闯入,但操蕾蕾还是被那双眼睛给吸引住了。她甚至浑然忘记了其他的一切,只是盯着那双眼睛,突然就口干舌燥起来。 “这位小朋友是谁。” 他又问了一遍,声线低沉,像一颗成熟度刚刚好的橄榄。但这一次不是问她,而是问从卫生间出来的危超凡。 危超凡兴冲冲地介绍:“哥,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操蕾蕾。情操的操,蓓蕾的蕾。蕾蕾,这是我哥,危从安。” 危超凡的出现适时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操蕾蕾看了一眼危超凡,心中毫无被搭救的感激,而是不无讽刺地想——如果我是你,绝不会站在危从安的身边。要知道室内的便鞋可没有内增高,这样的身高对比有点惨烈。 不仅仅是身高,还有气质与风度。危从安和危超凡的区别,就是男人和男孩的区别。 她很快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从安哥哥好。我是超凡的同学。你也叫我蕾蕾就好。” 单薄的女声回荡在厨房里,听起来有点尖锐刺耳;她气馁的同时,不知怎地就想到贺美娜——如果是辉辉姐站在这里呢?自己和她站在一起,是不是也有女孩和女人的区别? 危从安走进来,看了一下中央岛台上的晚餐,眉头并没有松开,语气略严肃:“你叫女孩子给你送晚饭?” 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操蕾蕾一直对男性沙文主义非常敏感且厌恶。但他所表现出来的男女有别显然不是会让她不悦的那种。 “没什么啊。”男孩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蕾蕾和我是好朋友。她不介意。” 危从安的视线落在操蕾蕾手上;她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去,发现自己仍然紧紧地握着那个骷髅杯,甚至掌心被骨刺硌得有点疼。 “请不要使用这个杯子。其他的,随便。” 这是操蕾蕾第一次被成年男性的边界感,往往会对少女网开一面的边界感正面拒绝;她动作僵硬地把杯子放回去的同时,浑然不觉气氛不对的危超凡又欣喜道:“哥,你要的粥蕾蕾也带来了。哇,看起来很好吃。这是什么?泡菜吗?” 他还没有发现危从安并不喜欢有外人出现在家里。固然这种没有边界感的性格是操蕾蕾能够接近并和他做朋友的主要原因,但现在她也觉得危超凡有点不合时宜的冒傻气。 她需要将自己摆在一个更加温柔的地位,来对抗这种不受欢迎的尴尬:“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做龙眼粥。这是我做的洗澡泡菜。很好吃,酸酸的,可以用来佐粥,也可以解烤肉的油腻。” 危超凡尝了一口泡豇豆:“……唔,好吃!哥,你也尝一口。” “谢谢。放那里吧。” 无论如何,这种纯真的傻气正是他优渥的家境和一帆风顺的人生所赋予的一种幸运。 操蕾蕾笑着对危超凡道:“你用烤五花包着吃会更好味。” “是吗?我试试。” 外卖袋里的lunch box吸引了危从安的注意力。他在戚具宁波士顿公寓的厨房里见过一模一样的,是df中心在一次以“waste less, recycle more”为主题的春季募捐中义卖的物品之一,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两个lunch box是同一个。但他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波士顿的布鲁克林大道——睡客厅沙发让他腰酸背疼,一夜难眠的他早早起身去厨房倒一杯咖啡,看见贺美娜在开冰箱拿东西。 “morning。” 这句来自陌生男声的早安显然吓了她一跳,手中一样长方形的东西掉下来磕在了流理台上,眼见着又要往地上跌去;危从安眼疾手快地接住,原来是一个牛油果色的lunch box。 “不好意思。没想到会吓着你。” “没事。”他拿了杯子去倒咖啡,一时不会立刻离开厨房,她便多说了几句来填补沉默,“今天有点忙,没时间下楼。所以带点午饭过去。” “df中心还在每年三月的第四个周末举办慈善义卖吗。”他喝了一口咖啡,想起朴皮特上个月请他签过一张支票,然后收到了一张感谢卡和一箱与华尔街格格不入的环保用品,似乎就有这种lunch box。 第196章 “对呀。就在春季披露会之后。今年的主题是‘waste less, recycle more’。主要是义卖患者设计的便当盒,餐具,环保编织袋等等。”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在饭盒上。棕色logo的边缘磕掉了一点漆,不过要仔细看才看得出来。 “这个logo很可爱吧。设计师是血液病中心的一名小患者。她马上要转去nci了,那边提供了更先进的治疗方案。”她笑着把lunch box装进一个花花绿绿的编织袋,“nci是bigger place,building 10有smarter people。希望能治好她的病。” “希望如此。” 客气地交谈了几句,他端着咖啡离开了。后来也没有再见过这个lunch box。 回忆就这样藏在一条街道,一样物品,一件往事里,时不时地刺痛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好像在看那个便当盒。操蕾蕾再一次后悔自己没有使用一次性打包盒。 他开口了:“这个lunch box的设计很特别。” “是——” 依操蕾蕾的性格,立刻就要脱口而出自己如何设计,如何网上定做,但有种天生的警觉阻止了她。 说点似是而非的大话可以骗骗那些家庭优渥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同学,但肯定逃不过面前这个男人的褐色眼睛, 她干瘪瘪地说了一句:“是呀。” 他又说:“logo边缘掉了一点漆。” 似乎只是陈述;但操蕾蕾总觉得有什么深意;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回答:“是吗?我没注意。没关系。” 完全没有听出交谈中冷漠意味的危超凡一口气吃了三串美味的牛五花卷泡菜,又看到料理台上堆着水果和冰碗:“蕾蕾,你是打算做杂果宾治吗。” “对啊。谁叫我忘了买饮料呢。” “我来帮你。” “别麻烦了。”危从安打开冰箱,拿出两瓶橙汁分别递给操蕾蕾和危超凡,“叫女孩子大老远地送晚饭过来,还要做饮料,未免太不礼貌。” 他们乖乖地喝过橙汁,危从安又道:“现在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小凡,送你同学回去吧。” 这是他的家,他当然可以掌控一切节奏。但他的表现真的像一个冷漠的家长。弟弟带了不喜欢的人回来,礼貌地对待后又礼貌地要求离开,这让因为青春靓丽,聪明伶俐而一向受到友好甚至热情对待的操蕾蕾有些不满,甚至生出了一丝恐慌——她在一个充满魅力的成年男人面前,就是这样毫无吸引力的吗? 危超凡连忙放下橙汁,对她眨了眨眼睛:“千万别和我客气,让我送你吧。” 操蕾蕾并不打算客气,虽然她不明白危超凡为什么要古怪地对自己眨眼睛,仿佛有什么暧昧一样。但她不担心危超凡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因为一旦离开这个男人的领地,她就能掌控节奏。 电梯门一关上,她便装作无意地说:“原来这是你哥的家。以前很少听你提起你哥。” “他在纽约工作,难得回来一次。况且……他和我不是一个妈妈,有时候解释起来也很麻烦。但我们和亲兄弟没什么两样。” “你哥好像不太喜欢我。” “他就是那样的脾气,外冷内热。不是针对你。熟了就好了。” “这样对陌生人就算了,如果也这样对女朋友可不好。” 危超凡想了一下,嘿嘿笑了两声:“他对女朋友可温柔了。” 操蕾蕾心猛地一沉,随即释然。这样的男人,没有女朋友才奇怪。 “你哥的女朋友,一定也很优秀。门当户对的那种吧。” “其实也不好说,毕竟我没见过。” “收得这么严实?那一定是很喜欢了。” 危超凡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也没有深究操蕾蕾为何一直追着自己问危从安的感情状况,他满心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也许吧。你看这是什么。” 操蕾蕾看他摊开的手心里有一个特斯拉造型的玩具车:“肯定不只是玩具车。” 危超凡兴冲冲道:“对。这是我哥的车钥匙。我开车送你回去。” “你拿到驾照了?” “我要是说没有,你敢坐我的车吗。” 操蕾蕾知道表面温吞的危超凡其实一直有股子冒险精神。大概是被夏珊压抑得狠了,总想做点出格行为来。 她很乐意和危超凡共享一些危险的小秘密,这会让他们比普通同学更亲密:“有什么不敢。” 说话间,电梯到了大堂。两人心照不宣地一起朝门外走,一名公寓管家小跑着过来叫住了危超凡:“危先生已经叫了车,两位这边请。” 危超凡道:“啊?不用叫车,取消吧。” “危先生还说,您会把他的车钥匙带下来,让我去充电。” 危超凡无法,只得将钥匙扔给毕恭毕敬的管家,垂头丧气地出去候车处等车。操蕾蕾一言不发地看着危从安借由管家与危超凡之间的交锋,心中不无惊叹——原来即使离开公寓,他依然可以掌控一切。 “你哥看到你拿他钥匙了?还是说车钥匙离开公寓,车主就会收到提醒?” “不可能。他从来不用这把钥匙,只是放在鞋柜上当个小玩意儿。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发现的,不过——”危超凡无奈地摊摊手,“做投资的人,少说也有一百个心眼。我怎么斗得赢!” 操蕾蕾笑了起来。 危超凡挠了挠后脑勺:“对了,你今天一共花多少钱,包括车费,我转给你。下次请你吃烤肉。” “你不是要走了吗?还有空请我吃饭?” “吃饭总是有时间的。” 操蕾蕾也不和他客气了,说了一个数字;危超凡在手机上操作着转账,她又道:“你哥管你管得可真严。我看就算你出国了还是脱离不了他的魔掌。” “一个美东,一个美西,他管不到我。不过,我妈说要跟着我过去陪读,顺便在那边买套房子。” 在他口中买房子和买菜差不多一样轻松:操蕾蕾想了想,又道:“那……阿姨会一直待在那边吗。” “恐怕不会。我爷爷奶奶离不开她。等她回国了,我就立刻买部车来开。车型我都想好了——” “大黄蜂科迈罗。”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危超凡心仪的车型,然后相视一笑。 “到时我能去找你玩吗。” “没问题,我开车带你到处逛。”危超凡收起手机,“钱转给你了。你看看对不对。” 操蕾蕾看了一眼款项,神使鬼差道:“不对啊……” “不对吗。” “应该是2万美元。”操蕾蕾看着他的眼睛,“危超凡,你能借我2万美元吗。” 危超凡怎么也没想到操蕾蕾会突然开口借钱,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结结巴巴道:“……2万美元……你要这么多钱干嘛……可是我没有这么多钱啊……” “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你可以借给我吗。” “这……” 原本表情凝重的操蕾蕾突然咧开嘴角,捶了他一下:“骗你啦。你真的很容易被骗啊!你知道吗,现在有一种电信骗案会给你打视频,但其实全是电脑制作,别上当!” 闻言危超凡立刻松了口气:“哎哟,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的缺钱。好了好了,我学到了。不会上当的。” “如果我在schat上找你借钱,你也千万不要相信。” “彼此彼此。” 说话间出租车到了。危超凡道:“今天谢谢你了。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操蕾蕾朝周围看了一圈,突然对着一个方向提高了声音:“等一下。这样的高档小区,不是应该有保安来开车门吗?” 她是朝着门口岗亭那几位或坐或站的门卫说的;曾经让她去侧门等的保安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来了来了。” 他躬身开了车门,没忘了把手放在车顶上垫着:“小姐请上车。” 操蕾蕾气定神闲地上了车,对危超凡挥挥手:“拜拜。” 保安看车开走了,又把危超凡上下打量了一番,用一种很油滑的语气揶揄:“男朋友应该顺手给女朋友开个车门嘛。” “她是我同学,不是我女朋友。” 也不知道保安听见了没有,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回岗亭去了。 车滑出去十几米,司机问:“小姐,走哪条路呢。宏图大道近,但现在正是堵车高峰期,走都走不动。走环城高架会绕远,但不堵车。” 操蕾蕾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司机走的哪条路,只是告诉司机越快越好:“都是去同一个地方有什么区别。” “就看你赶不赶时间咯。”司机在手机上标出两种路线,“走宏图大道是28公里,56分钟。走环城高架是32公里,52分钟。你看,走环城高架虽然距离远其实更快。” “走环城高架的话,费用更高,对吧。” “嗐,小姑娘,我没必要为了那几块钱和你扯!你选吧,选了宏图大道就不能走环城高架。选了环城高架就不能走宏图大道。没有中途下来的道理。” 第197章 “我无所谓,越慢越好!” 操蕾蕾真的真的很想离开现在的生活,她当然是也真的真的束手无策。2万美元真的能改变现状吗?当然不能。但她还是对危超凡开了口。而危超凡的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危超凡不会借她的。他没有赚钱的能力,他没有这笔钱。 操蕾蕾头歪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灯水马龙。信瑞区海伦路是全格陵最繁华也是最贵的地段,寸土寸金,各种奢侈品旗舰店令人目不暇接。 但很快她就会从金碧辉煌的海伦路右转上立交,经由宏图大道穿过文艺气息浓厚的泰安区,到破破烂烂的西城区,再到一片废墟的明珠路。 而明珠路的尽头就是她那个逼仄,令人窒息的家。 危超凡有点心虚地,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偷拿钥匙这件事,危从安恐怕要教训他两句。关键也没开成车——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哥并不在厨房,也不在客厅。 他轻轻地走到虚掩的书房门口,室内清清楚楚地传来一句话。 “我猜就是你。” 危超凡愣在当场。 这与他设想中的批评口吻完全不一样,真是温柔得不像话。 他小心地探了半个头进去,堆出来的笑脸立刻凝固了——危从安背对着门口,正在打电话。 哥在给谁打电话?危超凡屏住了呼吸,想从后续的对话中找到答案。 “那位小设计师……现在还好吗。” 过了几秒钟,他听见哥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 “那真的太好了。” 危超凡知道这样不礼貌,但双脚似乎钉在了地板上,他想知道,会让哥去想话题,会让哥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去沟通的通话方,到底是谁? “你煮的粥,看上去就很好吃。” 他在和操蕾蕾打电话??危超凡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可是接下来危从安又说了一句。 “如果能和你一起吃就更好了。我很想见你。” “对。我就是无赖。” “那你来咬我啊。” 这个轻佻又暧昧的邀约,没有等到后续;沉默的气氛凝重漫长到危超凡以为那边气得挂断了电话。 但是他听见哥又低低说了一句。 “你想我怎么办。” 这句话说的危超凡心都化了。 他从来没听过哥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柔软,仿佛随时预备着讨好,预备着妥协。 手机那边一定是个女人,是哥喜欢的女人,是哥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女人。 贺美娜不再言语,挂断了电话;危从安又呆坐了几秒,突然起身,走过去打开了书房的门。 猝不及防的危超凡被逮个正着:“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偷听我打电话,还是偷拿车钥匙。” 危从安经过他的身边,大步朝厨房走去。危超凡赶紧跟上。 “都有一点。” “你只是后悔被我发现。” “其实我考试都通过了,只是因为照片不好看想换一张才没有拿到驾照。实话和你说,爸的库里南我都开上路好几次了。我就是想试试电动车……” 危从安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我不想知道你和爸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什么共识。我曾经说过会资助你买第一台车。但我现在要收回这句承诺了。我无法信任无证驾驶还引以为荣的你会尊重道路上的车辆和行人。” “……哥!你答应过我的!你当着爸爸的面答应我的!你说过口头承诺也有法律效力!” 危从安冷冷道:“是吗。那你去信瑞区人民法院告我吧。记得把危峨列为证人。” 危超凡张口结舌,良久才大声道:“你为什么不拿对我的这种强硬态度,去对待电话那头的那个女孩子呢?” 危从安脸色一沉:“不要拿你的安全问题和我的私人生活做比较。” 他鲜少这样严肃强硬地对待弟弟;危超凡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原地转了几圈,满面沮丧:“你们没有一个人把我当做成年人看待!总是这也不准那也不许,我从小被妈妈监视着,禁止我玩轮滑,攀岩,蹦极,滑翔机,跳伞,已经够不自由了,现在还禁止我开车,不开车我又怎么能学会开车?我现在只是想开车,只是想自己开着车去想去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弥天大罪?你根本不知道不能自己开车去想去的地方是多么憋屈多么难受!” 他说得颠三倒四,但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危从安,他的脸色突然就和缓了下来。 “无论什么时候,安全永远是第一位。” “不!那是你们自以为的!对我来说自由才是第一位!” 危超凡到底有没有被宠坏? 他就像很多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样,懒滑,散漫,迷迷糊糊,没有主见,可在得过且过的外表下明明藏着强烈的自主意识。 气氛变得很沉默,也很压抑。最后还是危从安先开口了。 “在这个家,想要自由,就得用行动去证明自己长大了。享受着长辈无微不至的关怀又想要自由,那不可能。即使你去了la也是一样。”危从安顿了一顿,道,“有了车也一样。” 危超凡眼前一亮;他敏锐地感觉到哥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哥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但他不想哥又突然变卦,赶紧转了个话题:“知道了知道了。哥,你说的都对都对,我都听你的。吃饭吃饭,烧烤都凉了!” 危超凡把危从安推进厨房,又讨好地拿了一串烤串递到他嘴边,被拒绝:“我不想吃这个。” “那你喝粥嘛,你不是要喝粥吗……咦,蕾蕾忘了把便当盒带走。” “放这里吧。”危从安说,“我来还。” 第79章 鳄鱼的眼泪 10 周一上午九点四十八分。 鼎力大厦外,一名身着名牌套装的青年女性自车牌为8888的保姆车上下来。 三十出头的她虽然穿着欧洲设计师的当季新品,剪裁大方,搭配入时,扁平的鹅蛋面庞却有着一股古典仕女般的雍容气度。 她缓缓抬头,凝望着面前这座信瑞区最具标志性的建筑物。 她对鼎力大厦最熟悉的无疑是17层1701-1704室。她记得小时候母亲会牵着她的手,将弟弟交给保姆抱着,一起来这里找外公。那时她觉得它高耸入云,富贵又神秘,一楼大堂灯火通明,铺着厚厚地毯的电梯仿佛永远也升不到顶。而当电梯在17层停下,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摆在明亮等候厅的一部超大扭蛋机,透明的玻璃窗内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玩具蛋。 外公和妈妈工作,开会,保姆哄着弟弟,而她就会一个人走到扭蛋机前,从领口抽出外公送她的那把玩具万能钥匙,插入扭蛋机的锁孔,顺时针旋转一圈,咔哒一声,就会掉落一个玩具蛋。掰开玩具蛋,里面是一个q版的chi’s娃娃,大大的脑袋,圆滚滚的身体,胖乎乎的四肢,每一个的妆发和服装都不一样,每次打开都有不同的惊喜和快乐,而这是家里整整一面墙的全套chi's娃娃所不能给她的感受。 她并不贪心。每次只扭一个。因为弟弟不喜欢洋娃娃,这待遇是她独有的,她要慢慢地享受。有一次大人们开会开得太久,她坐在地毯上一直扭一直扭,从黄昏扭到夜晚,扭空了整个扭蛋机,娃娃摆了一地——她终于收集齐了十二生肖,二十四节气,五十六个民族的chi's娃娃,但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激动。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空洞迟钝的情绪,后来她才知道那就是空虚。 “妈妈,把扭蛋机重新装满吧。”她哭丧着脸请求。 而妈妈很不客气地说:“装满也没用。你已经把它能带给你的惊喜和快乐透支完了。” “戚小姐。需要我陪您一起上去吗。” 说话的是她的司机兼贴身保镖窦飞。其貌不扬的他一袭深色便装站在她的斜后方,与万象的女继承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不至于打扰到她,又能时刻关注到她的动态。 戚具迩轻轻摇了摇头,一对钻石流苏耳环在洁白紧致的脖颈两边微微晃动:“不必了。” 她记得tnt格陵分部的楼层,想静静地一个人上去。 保安帮她按电梯时,她看了一眼楼层指引牌,发现17层东翼是一家外贸公司。 听说因为这里是万象的发家之地,租金比其他楼层高出百分之二十。 童年时的人与事仿佛都留在了上辈子。见证了chi’s发展的鼎力大厦也上了年纪。一楼大堂镀金的灯饰变得昏黄,如同老人浑浊的眼球。外墙虽然翻新过几次,还是像生出了老人斑一般灰扑扑地,也没有戚具迩印象中那么高大了。公司主要业务转型后,在房价尚未飙升的嘉觉区投标了一块地皮,建起新的集团大楼,成立了数十个新部门,招募了几百名新员工,只留下六个老伙计在鼎力的办公室工作,处理一些长期订单与品牌授权协议。 第198章 直到戚黛去世后,chi’s的所有业务才算全部结束。嘉觉区的新总部要进行调整与装修,蒋毅来征求她与弟弟的意见。弟弟努力地学习着“架构重整”,“生态蜕变”这些艰涩的名词,而她想要的不过是一直留在鼎立大厦的那台扭蛋机。 她想把那台扭蛋机带回总部:“chi’s就是从设计生产扭蛋机起家的,把扭蛋机带回总部,能体现出我们饮水思源的企业文化。” 蒋毅笑眯眯地满口答应:“当然。” 总部升级改造完毕,蒋毅邀请姐弟俩来参观。揭牌仪式之后她看到一楼大厅的一隅放着一个被红色天鹅绒遮住的庞大物品,无论是大小,高度看起来都很像那个扭蛋机。 她以为这是一个惊喜。没想到掀开幕布,底下却是一个有鹿有马有猴有貔貅,有树有果有河流,令人眼花缭乱的水晶根雕作品。 蒋毅自得地介绍,这是公司花费一百三十万请回来的聚财吸金阵:“大师说了,东南方向是财位。摆在这里,保证万象的业务蒸蒸日盛。” 集团所有股东或摩挲赏鉴,或颌首赞许,或啧啧称奇;而戚具宁瞥了一眼那个堪比动物园的,奇形怪状的“聚财吸金阵”,压低了声音对戚具迩丢下四个字。 “丑到想吐。” 半年后,最后一名从chi’s建立之初就进入公司,无论高低起伏都共同进退的老员工光荣退休。 退休派对上,戚具迩问起他还记不记得老公司那边的扭蛋机,他迷惑地表示不清楚:“蒋总说了,新人新气象,老公司那边的东西不要带回新总部来,所以就交给清洁公司处理了。” 后来,戚具迩有过更多好玩的玩具,奢侈的饰品,美丽的华服,有趣的经历,心仪的男人,可她还是时不时会想到那台已经不知道去向的扭蛋机。 她走进电梯,门缓缓地关上。 手指悬在17这个按钮上方;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下了tnt所在的19层—— 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是戚具宁宣布不与tnt合作,并立即与另外一家大房地产商签订战略伙伴条约。 签约仪式及之后的宴会上宾客云集。戚具迩饮过香槟,听过宾客的奉承,为戚具宁的发言中所描绘的集团远景大力鼓掌后,告病离席,叫窦飞送她去找危从安。 因为戚具宁,她与危从安也认识了近二十年。她对两个弟弟都非常了解,危从安冷静,聪明,机智,戚具宁冲动,危险,疯狂——她不能否认,她也曾经想过,如果完全是戚具宁相反面的危从安才是自己的亲弟弟,那该多好。 甚至在戚具宁的面前她也曾经失态大吼,如果危从安是她的亲弟弟,妈妈就不会死,因为他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是当戚具宁冷酷地背刺了危从安,在西城项目上展现出他的敏锐,冷血和领导才能时,戚具迩是非常骄傲且自豪的。她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心理医生所说的慕强心理,抑或是戚黛所说的,血缘关系永远高于一切。 总之,如果他们两个竞争,戚具迩希望胜利者永远是戚具宁。 为了抚平心底那一丝罪恶感,她穿着晚宴礼服赶来了鼎力大厦,看着危从安将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站在洒满一地的废弃文件中,一件件事情吩咐下去——订票,整理,打包,乘最近一班夜机回纽约总部接受聆讯。 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两百亿的生意不翼而飞,可想而知他回去后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tnt也许会生吞活剥了他。 一想到这,戚具迩就隐隐担忧。她原本在这两个弟弟面前都是泼辣霸道,“i won't take no for an answer”的性格;这时亲眼看到两人决裂后的沉重后果,顿然失去了发号施令的能力。 危从安没有将所有过错推到戚具宁身上,甚至没有将前期两人草草写在一张一次性餐盘上的意向书拿出来纠缠。他只是在戚具宁宣布不合作后,将那张签了两人姓名的纸餐盘放进碎纸机,然后坦荡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桌上的电话仍然在响。危从安踩着废弃文件走过去,将电话线拔出,随手朝地上一扔。 “从安,别走了。” 她真心诚意地邀请他留下;许诺给他一个很好的职位。她语速稍快,但语气真挚,避免让自己看上去像是施舍或者补救;因为万象新成立的战略投资部正渴求他这样的高级人才,年薪与分红自不用说,在她的许诺中,就连董事局席位亦不远矣。 然而他拒绝。 “失去西城项目,然后加入万象。具迩姐,那我成什么人了。” 戚具迩这才意识到他一定签有竞业协议。 “何必在意那些。总有办法解决。” “具迩姐。输了就逃不是我的风格。” “如果你两手空空地回去,tnt不会放过你。万象还有很多市政工程——” “不用。”他再次拒绝,“tnt是为西城改造计划而来,不是其他。” 戚具迩有些尴尬,但表情仍是端庄的:“tnt看不上?” 他毫不委婉:“对。” “对你来说呢。” “也不是个好提议。” 他双手抱胸,语气很坚决。于公于私,他都拒绝得干脆利落。 张家奇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该出发去机场了。” 危从安抬腕看表。 她伸出手:“无论如何,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当然,具迩姐。” 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绕过满地的废纸,走过来和她轻轻地一抱。 “我们永远不会是彼此的对立面。” 因为他承诺的那一句“我们永远不会是彼此的对立面”,所以这次她又来了。 她本来有些忐忑,但是当张家奇领她来到熟悉的办公室门口,敲开门,危从安抬起头,看到她的那一刹那,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她便知道自己没来错。 “具迩姐,你很准时。” 他的欢迎,让她也立刻变身记忆中那个爽快利落的姐姐:“怎么?我们要在门口叙旧?” “快进来。” 小时候,戚具迩从来不用戚具宁与危从安的欢迎就会随意闯入他们的小天地。 三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戚具宁的游戏室。两个男孩子合力将大boss打至残血,胜利在望,结果游戏室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被重重踢开。 “戚!具!宁!” 戚具迩打戚具宁的理由很简单。为什么女生会有痛不欲生的生理期,男生没有?为什么一个幼稚的游戏就能逗得他哇呀鬼叫,她却要忍受绞痛与冷汗? 游戏里的两个主角被大boss追得到处跑;而现实的游戏室里,戚具宁也是被戚具迩追得到处跑。但戚具宁没有还手。从小到大,无论什么情况下他都不会对女生动手。他只是紧握着手柄,灵活地腾挪躲闪,试图在劈头盖脸的攻击中挽救游戏。 因为心有旁骛,他还是挨了几下。就连劝架的危从安也被揍了一拳。 “喔,喔,厉害了,有人帮你挡哦。” “不要打了。” “别求她。” 戚具迩一阵风似地卷进来,一阵拳打脚踢后又一阵风似地卷出去。 戚具宁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轻蔑道:“女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和挠痒痒差不多。我去反锁门,你来重开一局。” 他们大多数见面都是在游戏室。有一次戚具迩一进来就开始脱校服。 危从安看着戚具宁,以眼神示意。戚具宁转头看了一眼,不耐烦道:“喂,你有裸奔的爱好,出去脱行吗。不要侮辱我们的眼球。” “闭嘴。” 她旗袍式的校服裙里穿着小背心与热裤,准备从保姆电梯溜出去和同学玩。 她对这个背过身去不看他的小弟弟有点兴趣。浑然忘了自己曾经误伤过他。 “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危从安。是我最好的朋友。” 戚具迩“哼”了一声:“和你这种人做朋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我现在要出门,等我房间的卫生做完,你把这套校服给我放回去。不要告状。不然揍你。” “哎,你去哪里玩?” “梁西蒙请我们去唱k。想去吗?叫声姐姐来听听。” “姐。” “他呢。” “具迩姐。” “嗯。真乖。就是不带你们。”戚具迩做了个鬼脸,摔门而去。 熟悉了之后,戚具迩偶尔也会让他们跟着一起玩。少女时期的戚具迩不仅爱玩,也玩得很疯,除了和戚具宁不遑多让的满脑子诡计外,还极其地任性跋扈。不过戚具迩对两个弟弟还是不错的,至少除了她,别人绝对不允许欺负戚具宁和危从安哪怕一个手指头。但毕竟男女有别,随着年岁增大,大家兴趣爱好不尽相同,朋友圈的交集也越来越小,上一次见面还是约一年前梁西蒙的婚礼,当时也只是浅浅地互通了一番近况,并未深谈。 其实想想,每次戚具迩出现,就像chi’s娃娃一样有着不同的妆容与造型。 第199章 可是对危从安来说,这所有的外在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只有一个身份,就是具迩姐。 她没有带窦飞在身边,可见要说的事情连窦飞也不听为妙。危从安示意张家奇离开,并关上门。戚具迩款款走进办公室,一眼看见的,是靠墙摆放着的行李,已经打包完毕。 这情景多么熟悉。他又要走了吗? 她落座,笑道:“翅膀硬了,回格陵也不告诉我一声。” “具迩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还没回来之前就给你发过工作邮件,想将手头上维特鲁威的股份以市价的八点七折卖给万象。但是你没有回复我。” 戚具迩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她那时正因为年底的股东大会焦头烂额,所以想着先放一放,等危从安催她时再和他谈。这是她从蒋毅处学会的一种商业策略。 但危从安似乎不着急,没有再次联系,她也就抛在了脑后。 现在想想,危从安计划抛售维特鲁威的股份,与万象切割干净,倒使得她无法顺利开口说出今天来的目的。 她正在思索如何切入时,危从安已走至迷你吧前,转过身来问她喝什么。 “甜蜜补给的荔枝气泡水。” 说刁钻吧,他们小时候常把这个当水喝。说不刁钻吧,也确实只有小孩子才喝这种甜饮料。成少为这个家伙总标榜自己不是绣花枕头。他说味通百识,熟悉的味道会激活舌尖上沉睡的味蕾,从而唤醒大脑深处的记忆。正好来验证一下他说的对不对。 危从安笑着打开冰箱:“你怎么知道我会备着这个。” 啊,他记得。不仅记得还珍而重之。这让戚具迩顿时有了底气。 他拿出一支冰镇荔枝气泡水,打开,递给戚具迩;后者谢了一声,又自然地从坤包中摸出一个扁扁的烟盒,拿出一支来点燃。 危从安起身,从废纸篓里翻出一个烟灰缸给她:“别介意。” 她将烟盒递到他面前。危从安摇头拒绝。 “你不抽?” “戒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五。” 戚具迩这才意识到为何烟灰缸在废纸篓里:“是医生说了什么?” “那倒没有。” 她扬扬手里的烟:“介不介意?” “请便。” “外婆身体怎么样。”她和戚具宁一样,也管田招娣叫外婆。她知道他在格陵最大的牵挂是外婆,每次回来一定会带外婆去做身体检查。 “对于一个七十三岁的老人来说,不算坏。”危从安道,“谢谢你每年还想着她,送台历给她。” “和我客气什么。对了,你弟弟应该读高中了吧?” 危从安不由得笑了起来:“已经高中毕业啦。这孩子成绩还不错,马上要出国念书了。” 这也是戚具迩觉得危从安温柔又理智的原因——明明是第三者的孩子,但是危从安从未让上一代的恩怨波及到兄弟间的相处。同样,兄友弟恭也不影响他与继母夏珊永远形同陌路。 换作自己,绝对做不到。 “哪个国家?哪所学校?” “你的母校,ucla。专业也一样,business economics。” “哦?那可太巧了。我还有几个朋友在那边,回头我把联系方式发给你。” “谢了。” “过去了一定要好好念书,慎重地交朋友喔。有个比我低两级的校友,现在还在校园里游荡。除了花钱,什么都废。除了读书,什么都干。校友群总有他的新闻,年年都有新鲜人上他的当——唉,有个弟弟真是很操心。对不对。” 危从安但笑不语。 戚具迩感慨:“时间过得好快,感觉就是一眨眼的事情。我记得那时候具宁说你外婆做的丝瓜面很好吃,一眨眼,外婆都七十三岁了;我还记得那时候小凡拍了个itoy的广告很火,一眨眼,要出国念书了。” 话锋一转,她低声道:“只有我妈,永远年轻。” “我知道你每次回来都会去看看她。谢谢你,这么有心。” “不用谢。这是我想做的。” 其实他大概能猜出她为何而来。但她铺垫了这么久也开不了口,恐怕比他预计的更加严重。 “聊了这么久,居然没问你。你呢?你怎么样?” “我?不太坏。” “我倒是觉得你有点憔悴。” “是吗?可能这几天没睡好。” 戚具迩环顾了一周,道:“每次来这里,都好像是你快要离开的时候。” “没办法,工作需要。马上还得去一趟欧特维尔。” “你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难道格陵就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地方?” 当然有。 但是她不留恋他。 戚具迩敏锐地感觉到危从安时而沉默,时而简短地回答是在有意设定社交距离。 他那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到她为什么上门求见。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沮丧,晃了晃手里的荔枝气泡水。这种气泡水的外形呈葫芦状,膨大的咽部有一颗粉红色的玻璃珠,晃动有声,但不能穿过狭窄的瓶嘴:“你看这颗珠子。现在想来也就那么回事。不知道小时候的我是着了什么魔,一定要得到它。” 结果戚具宁和危从安想了很多办法都拿不出来。 “砸碎了拿出来不就行了。”戚具宁不耐烦地嚷着。 “不允许砸碎瓶子!那么简单我早就拿出来了!” “那不可能。拿不出来就是拿不出来。”危从安冷静地说。 “我不相信!那是怎么装进去的呢!” “真的拿不出来。” “i won't take no for an answer!” 他们实在太吵,吵到会客室都听见了。正和戚黛讨论工作的蒋毅告了个歉,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别吵了,我有办法。” 他虽然是讨嫌的大人,但深受戚黛器重,说不定真有办法。戚具迩傲慢地将瓶子递给他:“你可不要弄坏了瓶子啊。” 蒋毅笑眯眯地满口答应:“当然。” 然后直接将汽水瓶大力掼在墙角的一个金属装饰品上,砸个粉碎。 玻璃碎片四下飞溅;三个小孩被大人的言而无信恶形恶状吓住,作声不得;蒋毅蹲下去,从碎片里拿出玻璃珠递给戚具迩:“好了,给你。” 早有佣人小跑着过来收拾;戚具迩难以置信地呆滞了几秒——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特权原本是她独享——然后跳着脚大骂:“你,你,你把瓶子摔碎了!” 蒋毅看了一眼气到扭曲的戚具迩,讥讽地说:“不客气。” “他还不是砸碎了瓶子!我早想到了!” “你的手流血了。” 蒋毅看了看流血的手指,对危从安咧嘴一笑:“没事。” 他回会客室的路上,戚具迩还追着他的背影一直骂脏话:“……自以为是的臭东西,真讨厌!连小孩子都骗,不要脸!” 听了这番话,蒋毅转过身来,一边用一条手帕按着伤处,一边慢慢地走到戚具迩面前。 “只有这一种方法可以拿出玻璃珠。你最好尽快适应这个不围着你转的世界。还有,女孩子骂脏话真的很难看。” “你少得意,我要叫我妈开除你,封杀你,让你永远找不到工作!” 后来怎么收场的,她不太记得了。总之她没有道歉,而蒋毅自那之后对她的态度反而好了许多。后来蒋毅再做了不符合她心意的事情,她还是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且不止一次;等戚黛去世,蒋毅就是不给她想要的扭蛋机时,她只能忍气吞声;再等蒋毅在工作中对她百般挑剔和为难,她却开始感恩和依赖他的“教导”,并满足于他偶尔的“认可”。 她曾以为这是成长的表现;但其实这场漫长的心理交锋早就分了胜负。 “从安,你和具宁在美国那边联系得多吗。” 危从安沉默了一下,道:“具迩姐,我和戚具宁翻脸很久了。你不至于不知道啊。” 是的。她知道。在来见危从安之前,她与戚具宁通过电话。她知道他们不给对方发短信,打电话,schat也互删了。 但她没有从戚具宁那里得到答案。 她尽量轻松地问:“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呀。” “看来他没有说。那我也不方便告知。” 气氛开始尴尬;最后还是危从安打破了僵局。 “具迩姐,其实你有什么事,都可以直说。和戚具宁有关,也没问题。不用绕弯子,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他笑着调侃:“当年爸妈通知我他们要离婚,也没有铺垫这么久。” 没错。当年那个小男孩,现在长得比戚具迩高出许多,胸膛结实,手臂有力,身材颀长,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戚具迩心一横,快速道:“你知道的,具宁七月就应该回来了。我们有个共识:他在美国呆上两年,攒够了资本就回来。现在uni-t项目发展得很好,我也在积极地联络各大股东准备年底的换届会议。可是——” 第200章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具宁说他会留在圣何塞,直到项目完成为止。” 危从安眉头轻皱:“那至少需要两年,甚至更长时间。” “不仅如此,他还瞒着我,拿了万象的钱,以维特鲁威的名义把那个专利买回来了。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我知道。” “我们明明讨论过不能买,也阻止他了——那个药真的能治tnbc吗?能上临床吗?能赚钱吗?” “很难讲。” “对于他想做新药研发这一块,股东们很有意见!这么烧钱的项目,维特鲁威拿什么和明丰争呢?如果他是想买回来作为分手礼物送给贺美娜,任性这么一回也就算了——是的,他和那个女孩子分手了,我早就说过他们不合适——但他同时豁免了她在维特鲁威的两年服务期,她也已经入职明丰了!我真的搞不懂他到底要干什么。从安,你在听吗。” “我在听。”危从安起身,“抱歉,我要去喝点水。” 等他重新落座,戚具迩继续道:“因为uni-t项目股东们对戚具宁重建的信心正在流失。这很糟糕。” “我相信他自有打算。” “不是的。你还不明白吗?戚具宁接二连三地做着错误的决定,他将错失一个非常好的,可以拿回万象控制权的机会。” “那也是他的决定。他不是小孩子,应该对自己走的每一步路负责。” 戚具迩霍然起身,连声调都变了:“不行!我不同意!” 危从安错愕,仰头望她:“具迩姐,你在怕什么?” 戚具迩的恐慌源于上星期五的一场马拉松式例会,从下午三点一直开到晚上十点才堪堪结束。 大家都很疲累时,会议室的门打开,蒋太太推蛋糕进来为丈夫庆生。 原来那天是蒋毅生日,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全体高层自动留下替他庆祝,鼓掌祝福。 切蛋糕前,蒋太太道:“老蒋,你不喜欢吹蜡烛,至少许个愿。” “当然是万象越做越大,越做越强。在座诸位,步步高升,年年都有big bonus。” 投资总监褚旭很是春风得意——他上任以来投的几个项目平均利润率守住了15%这条蓝线,帮万象赚了不少钱:“已经没办法升了呀。除非蒋总把位置让出来。” 闻言,蒋毅爽朗地笑:“有野心,我喜欢!” 说着便切了一大块蛋糕递给褚旭;大家方都跟着笑了起来。蒋毅又笑眯眯地朝戚具迩递过来小半块蛋糕。 “女孩子不要吃那么多甜食。不过今天可以破例。” 二十五岁之后一直在控糖的戚具迩顿感窝心。蒋毅就是这样,虽然脾气很差,工作上往往不留情面,但在这些细节上颇为体贴,让你觉得与他确实有胜似亲人的联结。 “谢谢蒋叔。” 红酒夹心蛋糕很好吃,一点也不甜腻。 “她没事就在家里摆弄这些。什么烘焙,什么插花。”蒋毅与她闲话家常,“我们恐怕要做好准备,老饕门的项目要黄。” “现在进展很顺利呀。刚刚褚博士汇报,你也说他做得不错。” 戚具宁卸任并出国后,蒋毅兼任了一段时间的投资总监。后来精力实在跟不上,于是高薪聘请了褚旭回来主持万象战略投资中心。褚旭早年博士毕业于斯坦福金融系,其搭建的一个量化分析模型曾在国外拿过大奖,万象能把他请回来坐镇还是颇花了些工夫。 “你觉得中高端饮食业的主要消费群体是谁。” 戚具迩知道这是要考她了,迟疑道:“商务宴请?公务消费?” “上周我们西城改造项目的几个老总请周秘书吃了顿汇报餐。地方是他挑的,你猜在哪里——项目部的员工餐厅,35元一份的员工套餐。” 这是个不好的信号。 “最迟明年,中高端饮食业一定会受到重创。”蒋毅嗤笑,“什么名牌大学高材生,只会照本宣科,摆弄什么量子模型,一点敏感度都没有。” 褚旭刚来时蒋毅也是赞不绝口。但相处下来才发现他性格非常直爽,或者说嚣张。蒋毅不喜欢这种性格。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不像年轻那时候能唾面自干;更何况今天还是他的生日,可受不得一丝一毫的委屈。 他招手把人事部老总叫了过来:“老李。褚旭的合同几时到期。” 老李看了一眼戚具迩,又看了一眼正和蒋太太谈笑风生的褚旭:“我要回去查一下……应该还有四个月。” 褚旭也正往这边看;蒋毅对他微笑示意,又道:“两周内务必要他滚蛋。” 流程手续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老李回答:“知道了。” “万象一个子儿也不会赔给他。” 方式方法他也不管。老李继续道:“明白。” 他们就这样轻松地,甚至有点儿戏地终结了褚旭在万象的职业生涯。戚具迩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褚旭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在蒋毅手底下做事。她看着老李离开,突然福至心灵,雀跃地开口:“那谁来接手投资中心呢?” 蒋毅用一种很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马华礼这两年在维特鲁威历练出来了,让他试试。” 戚具迩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提名那个除了拍马屁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她脱口而出:“不合适吧。根据公司规定,万象这个职位只对有十五年以上相关经验的人士开放——” “内部推荐不受此条款约束。” “内部推荐也必须有三名推荐人,且被推荐人必须有海外研究生学历——” 她突然想起上半年万象给马华礼在密西根州的某大学买了一个荣誉硕士学位。那时候说是为了便于他开展维特鲁威的海外工作。 现在想来其实蒋毅从那个时候应该就开始绸缪了。 “具迩,你是行政部部长,又是董事会成员,你可以推荐你觉得适合的人选。再找两个人支持你也不成问题。” 戚具迩看着蒋毅;后者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一位和蔼的长辈在鼓励她说出自己的意见。 因了这种鼓励,戚具迩开口:“我推荐戚具宁。” 蒋毅脸上笑意不减:“没错。他在这个位置干过,干得也不错,比马华礼适合得多。但他没有告诉你吗?他近两年都没有回国的打算。我们总不能请他远程指导工作。” 他的语气很轻松,而戚具迩如遭雷击一般定在当场。 “你也省点力气,不要去和股东们私下见面拉票了。这是违反公司章程的行为,要革职的。不过算了,我也不忍心处罚你,就当我今天已经批评过了,下不为例啊。” 蒋毅安慰地拍了拍戚具迩紧绷的肩头,想让她放松下来:“我总听人说老二智商普遍比老大高,本来我还不信。但是你看具宁,一边做uni-t项目,一边读艺术硕士学位。两样都做得那么好。这孩子真是有天赋。” 他话锋一转:“可惜他有个很致命的缺点。” “什么缺点。” “你知不知道他还是求着我买了那项专利?维特鲁威想搞新药研发,和盲人摸象有什么区别?以他这种天马行空的性格,怎么回万象来掌舵呢。”他微笑着说,“现在可不是chi’s那个时候了,四个办公室就是一家公司,伸伸手,文件就从市场部交到了人事部。万象这艘巨轮翻了,会死很多很多人。” “蒋叔,也没有那么严重吧。万象这个体量,万一出了什么事,”戚具迩指了指上面的方向,慢慢道,“会有人帮我们撑住。” 蒋毅笑容微敛,这是他说过的话,没想到她此刻拿来回应他。 他又微笑着说:“这孩子的性格始终不如你沉稳,需要继续磨炼。” “那要磨练到什么时候呢。” “这就要看他自己了。” “如果他磨练好了呢?” “嗯?” “如果他磨练好了,蒋叔你会退下来吗?” 蒋毅笑眯眯地一口答应:“当然!” 然后他便转身去招呼其他人了。 他答应得那么真诚爽快,就像答应她不会弄碎瓶子,答应她会把扭蛋机带回来,答应她那许许多多会做但根本不做的事情一样。 戚具迩知道蒋毅年过半百,心脏有事,无儿无女,她也知道戚具宁永远也不会有磨练好的一天,蒋毅永远不会主动将位置让出来。 她像个小丑,验证了戚具宁所有对蒋毅的判断。那一瞬间,她和戚具宁因为蒋毅吵过的架,翻过的脸,全成了笑话。 她站在会议室的一隅,就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万象所有高层与蒋毅谈笑风生,把酒言欢,包括褚旭。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换了是她被褚旭言语冒犯,这里有多少人也会噤若寒蝉,看她的眼色行事? 生日会结束后她立刻打电话给戚具宁,后者轻松地证实了蒋毅所说的话:“原本预备下周线上会议再宣布,我会留在圣何塞直到uni-t项目结束为止。没想到蒋毅先告诉你了。是总部有什么人事变动吗。他终于容不下褚旭那个自大狂了?” 第201章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中文退化了?需要我用英文复述一遍?或者西班牙文?” “这么好的机会,不趁着uni-t形势大好赶快回来,你想干什么。” “别来摆布我的人生。” “好,我可以不说。那你至少问问危从安的意见。他——” 戚具宁打断了戚具迩。 “谁。不认识。”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然后戚具宁就把电话挂了。 戚具宁那边她管不住,只能求助于危从安。可她没有想到危从安听完了这一切,说的居然是:“万象能有今天的规模,蒋毅居功至伟。可以说没有蒋毅,就没有万象。” 当然。他不姓戚,他感受不到那种被一步步蚕食的痛苦:“这种话我已经听得生理反胃了。他没有得到他该得到的东西吗?名利,金钱,地位,应有尽有。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没有chi’s给他这个机会,他的职业生涯早就完蛋了!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等价交换的范围内。如果他想要更多,不可以!” 危从安缓缓道:“这段话是戚具宁在宣布不与tnt合作时,讲给我听的理由。我不知道你们姐弟两是否就此事交换过看法。” 戚具迩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蒋毅在董事会主席这个位置上已经做了三届十二年。既然他不愿意让贤,既然戚具宁不回来,那就由我把他赶下去,我来坐这个位置。” 她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眼前发黑,声音发抖——这是在和她最敬重也最惧怕的人作对。 危从安的声音依然很平静。 “然后呢。” 戚具迩茫然地想——什么然后? “蒋毅即使不做董事会主席了,他的影响力也依然在那里。即使你成为了董事会主席,没有相匹配的手段,别人也不会把你当回事。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啊,具迩姐。” “……总之我要先把他赶下台。” “你有计划吗。哪怕叫窦飞去制造一场车祸,让他从此失去工作能力,也算一个计划。” 戚具迩被蒋毅规训太久,已经不会独立思考了。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我没有计划。我来不及想,我上周五才得到的消息,我原本想周末和你见面,你没有空,我周一就来找你了啊。” 至少她的反应很迅速。 “那具迩姐你来找我,肯定是想我帮忙了。你要我怎么帮你?你需要资金?很抱歉,tnt不可能再和万象合作了。不过我可以帮忙推荐几家机构——” 戚具迩终于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从安,你可不可以来万象帮我。如果你来万象,我会安心很多。” 危从安道:“如果你想找职业经理人,我也可以推荐。” “从安。你不是问我有没有计划吗。我有。我想到了第一步。我想请你来做万象的投资总监。” “具迩姐,我有自己的职业规划。” 戚具迩失望地想——当年就不愿意来,现在这个职位对他来说更加没有吸引力。 “况且你面对的问题,即使我做了万象的投资总监,也不会迎刃而解。” “但至少我知道会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具迩姐。万象请不起我。” 没错。年薪会比tnt差一大截。福利也没有那么好。甚至于需要和马华礼那个窝囊废竞争—— 戚具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握住了危从安的右手。 她绝望地说:“wayne。i won't take no for an answer。” 第80章 鳄鱼的眼泪 11 危从安站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林立的高楼。 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里,有一条窄窄的蓝灰色,与天际相连,那是百丽湾。 戚具迩走了,在危从安婉拒了她共进午餐的邀约之后。 她不确定“i won’t take no for an answer”能不能触动危从安,所以走得有点狼狈,有点失望。 危从安双手抱胸,右手捏着那个棒球,攥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三次;然后转过身,将棒球轻轻地放回相框前的底座上。 相框中的两位青年勾肩搭背,年青的脸庞上洋溢着欢乐而自信的笑容。 他突然很想抽一根烟。 不过他不会去废纸篓翻没抽完的烟盒;因为他应承过贺美娜戒烟。 即使她不在意,他也想实现对她的每一个承诺。 为什么学会了抽烟,也是因为和戚家姐弟混在一起。那时戚具迩在瞒着长辈做坏事方面是专家,偶尔被戚黛闻到也借口说是朋友抽烟,烟味染在了衣物上。结果有一天她在洗衣房里一边等着自己的背心热裤烘干,一边抽烟,被千年难得进来一次的戚具宁逮个正着。 戚具宁大喜过望,立刻奔出门去告状:“妈!妈!戚具迩抽烟!” 戚具迩一把抓住弟弟绊倒,骑在他身上,不由分说将烟塞进他的嘴里:“妈!妈!戚具宁也抽了!” 被拖下水的戚具宁气绝,胡乱擦着嘴:“又臭又脏!都是你的口水!这是乱伦!” “我和谁乱也不和你伦。”见危从安站在不远处,戚具迩笑眯眯地招手,“小安。你来试试。” 危从安摇头。 戚具宁大喊:“不要放过他!” 危从安拔腿就跑;奈何姐弟两个一起上,很快把他给控制住了。 他挣扎:“吸烟有害健康。” 戚具迩双眼一瞪:“i won't take no for an answer。” 曾经意气风发,任性跋扈,有理没理都要占尽上风的戚具迩,自己做了错事要拉着两个弟弟同流合污的戚具迩,在听大师说自己是一个好姐姐,狂笑着要他们跪下来谢恩的戚具迩——他原以为她是随着年岁增长变得成熟稳重,但现在看来与蒋毅的压榨脱不了干系。 危从安与蒋毅没有打过多少交道。但刚才戚具迩提到蒋毅时,整个人的状态都很糟糕。在戚具宁第一次来纽约找他时,他见过相似的眼神和语气:敬重而畏惧,亲密又厌恶。这是十数年如一日的职场精神暴力与调教,而戚家姐弟就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在蒋毅摔碎瓶子后,戚具宁与危从安有过一段对话。 “如果我姐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没有玻璃珠的瓶子呢。” “他会把玻璃珠弄碎了取出来的。” “如果我姐要的是完整的珠子和完整的瓶子呢。” “用两个瓶子就可以做到了。” “你猜得很有道理。” “因为你提出了很好的问题。” “反正他总有办法解决。” “是的。” “哈哈哈,戚具迩快气死了,我从来没有看她这么生气过。能有个人教训教训她也不错。”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谢谢他,然后再找机会整死他。”戚具宁说,“我才不会像戚具迩那么傻,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危从安拿起桌上手机,按下一串数字,拨出。 过了数秒,那边接通,但是没有声音。 他记得戚具宁的手机号码;想必戚具宁也记得他的。 两人就这样,像小孩子一般对抗着,沉默着。 良久,戚具宁不耐烦道:“哑了?说话!” 危从安单刀直入:“你为了买9062n87所以和蒋毅达成了协议,留在圣何塞直到uni-t项目完全结束。” 戚具宁嗤笑:“戚具迩去找你了。她绝望到了这种地步?她就不怕你成为第二个蒋毅?” 危从安冷冷道:“然后你又解除了美娜与维特鲁威的合约,不许她再接触9062n87。” 电话那头重新陷入沉默,只有低低的呼吸声,粗重而愤怒。 “美娜。”戚具宁重复了一遍,“美娜——叫得这么亲热。见到她了?” “见到了。” “抱了没。亲了没。做了没。” 危从安没有回答。 戚具宁知道了答案。 “她和你分手了。她的人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怎么没有关系。我这不是还得恭喜我最好的朋友,终于得到了你的奶糖妹妹。”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重要吗。” “当然。如果你早就知道——” “呵!你对她有非分之想的时候,考虑过时间对不对吗。” 其实他们都没有那么强的道德感。争论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有一件事情危从安一定要搞清楚:“是不是你冒充她来引诱我。” 戚具宁又沉默了。 “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坦坦荡荡,别敢做不敢当。” 戚具宁桀桀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从来没有这样阴森过。 他用一种很恐怖很空洞的语气慢慢复述。 “具宁去圣何塞了,这次是真的。” “我要你来陪我,就像自由之路一样。” “他回来了你才可以走。” 果然是他。是他从边明手里拿到了手机,然后冒充美娜发了消息。 第202章 虽然早已猜中,但由戚具宁亲口说出来后,危从安仍然感觉到了强烈的反胃与不适。 他只能抿紧双唇,免得呕吐出来。 “对。我不爱她,我折磨她。不仅如此,我还骗她说如果和我分手,闻柏桢就会撤资。如果uni-t项目黄掉了,我让她全家陪葬。她就这样傻傻地在我身边多呆了半年。看着她想走又不能走的模样,我就觉得很开心,很痛快!”戚具宁用一种很卑劣的语气继续道,“危从安,你告诉我,你得到她的心了吗?不可能吧。她哭着说再也不想谈恋爱了。” “丧心病狂!” “你要告诉她么。你不会的。我太了解你了,危从安。你不会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虽然我是个混蛋,但更重要的是,你不会忍心她彻底否认自己的过去。那样她会受不了。”戚具宁缓缓道,“我记得当时你回了一句——‘你当我是什么。’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当你是傻子,很好骗的傻子。看着吧,以后你还会继续上我的当。” 危从安胃里终于平静了一点。 “也许吧。因为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可怜的疯子。” 这过于冷静的语气激怒了戚具宁。他知道危从安在暗示什么,那是他最不能碰触的丧母之痛,于是大吼出声:“我可怜?!我什么没有,要你来同情?!” 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正好验证了危从安所言非虚,于是愤愤地停止了咆哮。 “具迩姐拜托我的事情,我会做。但不是为了我们那可笑的友谊。是为了感谢chi’s当时放了itoy一码。” “不不不,不是chi’s放了itoy一码。是你妈妈放了你爸爸一码。”戚具宁讥讽道,“大概是为了给你营造一个‘爸爸妈妈离婚了但依然很爱你’的梦幻童年。如果连这个都不敢承认的话,你可太没有良心了。” “随便你怎么说。” 他这种举重若轻的态度愈发激怒了戚具宁。但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大吵大闹。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妈说略施小计就可以拖垮itoy,我说我有更好的办法。然后你说,无论用什么办法打垮了itoy都没关系,只要核心技术还在,就可以东山再起。我觉得你在说笑话。和chi’s杠上,itoy有什么生还的可能。你说,反败为胜往往只需要抓住一个契机。虽然你不知道那个契机是什么,但它出现的时候你一定会抓住它。如果一直不出现,你就自己创造一个。” 戚具宁讥讽道:“现在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好。我想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挂了吧。以后有什么事情,通过具迩姐联系。” “等等。你也不差再帮我一件事。” “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 危从安非常反感他这种别扭的态度,正要挂掉时,戚具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别让她知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姑姑,我的手表好看吗?”一走出商店的大门,贺天乐就迫不及待地将崭新的儿童手表高高地举到贺美娜面前,“帅吗?帅吗?” 一只基础款的智能手表就能让一个孩子这样快乐。 贺美娜笑着摸摸他的头顶:“好看。帅。” 贺天乐欢呼:“我也有智能手表啦!姑姑,姑姑,我告诉你啊,你和我碰一碰就会成为好朋友的。只有成为了好朋友才能互相打电话。” 不只是碰一碰,还得下一个手机app才行。贺美娜边走边操作,而贺天乐已经一溜烟地跑到前面去了。明珠广场的三楼是亲子消费专区,包括了服饰鞋袜,启蒙培优,游戏娱乐三大板块。除了最上面两层的美食专区外,就数这层楼最热闹,全是孩子们领着大人在买买买,学学学,玩玩玩。 贺天乐遇到一个同龄的小孩子就夸张地伸出胳膊,装着无意地展示一下自己的手表——虽然学校不允许佩戴智能手表上学,但他有些同学从一年级就有智能手表了,塑造自己的社交行为。袁晓苓早就要求贺浚祎给天乐买一个,方便自己和孩子联系。贺浚祎则认为既然你要和孩子联系,那就应该你买;反正他要找儿子,直接打胡苹的电话就行了,所以一直拖着就是不给买。 现在贺天乐终于有一块手表了,他想的倒不是和父母联系,而是终于可以和同学们加好友,构建自己的朋友圈,约着周末一起出来玩儿了。 贺天乐对着空气炫耀了一圈之后,马上接到了第一个电话,是姑姑贺美娜打来的,她就在不远处笑眯眯地对他招手。 “hello!”他没有立刻跑过去,而是小大人般地通过手表问道,“姑姑,你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吗。” 贺美娜忍笑:“没什么事,就是问候一下。” “姑姑,你的病好些了吗?你的脖子还疼吗?” “已经完全康复了。谢谢你的关心。” “你的考试通过了吗?” “通过了。” “好的,那我挂了。” 贺天乐挂了电话,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姑姑,你知道这里的游乐天地有个周三优惠吗?每周三晚上6-7点可以15块钱购买30个游戏币,是平时的半折啊!”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不是半折。是五折,或者半价。” “谁叫你选在星期三陪我买手表!这个优惠活动不参加的话就太可惜啦!” 贺美娜想了一想,拿出手机道:“你爸每个月给你多少零花钱。” “没有。他说给我钱也是乱花。” “那你的压岁钱,逢年过节收到的红包呢?” “爸爸说帮我理财了。” “从今天开始,每个星期我给你25元零花钱。”贺美娜操作完毕,对着贺天乐扬了扬手机,“你的手表有支付二维码,想买游戏币的话,就自己去买吧。” 贺天乐的手表“叮”地一声,显示到账25元。突然“天降横财”,他眼睛都亮了,这是完完全全归他支配的第一笔钱:“哇,可以买50个游戏币了!” “说了是你的零花钱,就归你支配,你想买什么都可以。”贺美娜道,“不过因为是我发给你的零花钱,所以会看得到你的付款信息,能不能接受。” “那如果姑姑你不满意我的消费呢?如果我买辣条,买闪卡,你会唠叨我吗?你会撤销吗?” “我只保留知情权,不作评价。” “嗯嗯!”贺天乐拔腿就往游乐中心跑,但在门口转了一圈又折回来,“不买了。半价也太贵了,而且必须今天晚上用完。” 贺美娜看了看时间道:“现在是6点52分。你还可以考虑8分钟。” “不买了。50个游戏币消费完了就没有了,不划算。”贺天乐下定决心,“我要攒起来去买itoy的‘翱翔’系列。我去看看有没有上新。” 猛然听到和他有关,哪怕只是itoy这个品牌名称就开始心烦意乱。 “你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小孩子真是精力充沛,贺天乐一溜烟又跑进了itoy的品牌专卖店,直奔陈列着一排排玩具飞机的货架;贺美娜不想进去,就站在门口等他。 周六晚上当操蕾蕾拿走了便当盒,又得知她的同学就是危从安的弟弟危超凡后,贺美娜就处于一种忐忑不安的状态。为了尽快摆脱这种负面的情绪,她强迫自己去听长辈们的聊天内容。而他们说的,无非就是当初为何来到这里,纺织厂曾经多么辉煌,产品远销海外,食堂的荤菜永远比素菜多,理发不要钱,洗浴不要钱,生孩子不要钱,孩子上学也不要钱,上完学出来就到厂里上班拿工资…… 操父感慨:“说来说去,怎么好像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儿。” 一切都在格陵的产业转型后停滞了。住在这里的人被困在了过去,值得骄傲的谈资也只有过去。 “我们来的时候,厂子就已经不行了,说是产业转型需要中专以上学历的高材生,待遇优厚,把我们这些乡下人骗过来卖命。我记得那时候理发店被承包了,剪个头要十元……不过现在也还是十元。” 操母冷笑:“你也可以走啊,为什么不走。还不是没本事!有本事的早跑了!” 贺宇赶紧岔开话题:“感觉这几年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怎么没有大事。拆迁不算大事?” “嗨。越拆越穷说的就是我们……” 当话题回到现实,就不可避免地要揭开伤疤;除了麻辣鲜香的美食,还有变幻无穷的麻将能治愈他们稀烂的人生。吃完饭,麻利地收拾好桌面,抬起,竖着放到墙角——下面就是麻将桌。 很快客厅响起了机械而琐碎的麻将声,帮助他们继续逃避这个早就遗弃了他们的世界。 而贺美娜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接到了危从安的电话,确定她的便当盒装着她煲的粥,阴差阳错到了他的手中。 这种令人尴尬到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巧合似乎给了他一种暗示。她分明强硬地说过不想恋爱,不要再联系,结果他还是打了电话过来,说弟弟的同学带来了一个便当盒:“很神奇。和你的便当盒磕到的地方一模一样。我一看就想到了你。” 第203章 他的语气很温柔,仿佛他们只是度过了一个缠绵的夜晚,没有天亮后的决绝。贺美娜几乎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得了突发性失忆了:“用完了洗干净并消毒,谢谢。” 危从安很高兴她没有逃避。她可以不承认来避免可能的麻烦;但撒一些颠倒黑白的谎,不是她的风格。 “我猜就是你。” 他还记得。记得那场发生在厨房里,礼貌而不失客套的寒暄:“那位小设计师……现在还好吗?” 他问了一个不会令人难堪的问题,她便真诚回答:“她在nci接受了最新的免疫疗法,效果很好。” 本来到这里还一切正常,谁知他就是存心要让她卸下防备,立刻说了一些什么她煮的粥看起来就很美味很想见她之类让她浑身难受的话。他平时声线低沉冷清,这时却变得温柔缠绵,就像他穿衣服和不穿衣服时的区别—— 幸好只是通话,他看不到她满面通红的样子,只听到了她恼羞成怒的声音:“危从安。你和无赖有什么两样。” 或许是她的回复过于软弱,他居然厚颜无耻地回答:“对。我就是无赖。” “那你来咬我啊。” 咬是个很暧昧的动词。更可怕的是,她确实狠狠地咬过他的肩头,那下面是他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腹肌,腹肌再往下……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要来搅乱她的思绪,但她确实感到了慌乱,以及由此而来的愤怒,想从贫瘠的脏话库里找一句来还击,而他说了那句—— “你想我怎么办。” 这句带着叹息的话瞬间击中了贺美娜。 她也想问问他,你想我怎么办? 接受你,谈一场一开始很美妙,后来却面目狰狞的恋爱吗。 她很好。他也很好。但她真的没有信心再走进一段亲密关系当中了。 她只能挂了电话。 第二天操蕾蕾没有把便当盒还回来。贺美娜没说什么,倒是胡苹去找操母问了一次,据说是忘在了同学家里。 “一个便当盒而已呀。人家搞不好已经扔掉了。要是辉辉不高兴,我赔她一个。” 胡苹没让她赔,自己重新买了一个上面有牛油果图案的便当盒给女儿:“知道是你特意从国外带回来的,但不见了就算了吧。这个也很好看呀。” 她总是这样笨拙而贴心。女儿喜爱的东西虽然不认同,但她会想办法去理解。女儿特意从国外带回的便当盒丢了,她就买一个差不多样式的;女儿喜欢骷髅杯子,她就去买了一个有骷髅图案的白色马克杯。 虽然不喜欢女儿的品味,但仍然把她喜欢的杯子送给她作为入职礼物,这就是妈妈:“希望你一切顺利。” 虽然和自己在咖啡店看到的那个杯子完全不一样,但还是表现出了喜爱,这就是女儿:“谢谢妈妈。” 但是便当盒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从那个暧昧的电话开始,贺美娜就知道危从安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格。也许他在等她打电话过去索要,又或者他会再打过来。甚至还可能就像那天晚上一样,突然就把车停在路口,约她出来见面。在路上看到白色特斯拉又或者偶遇身高近一米九的男人,她的心都会猛烈地跳动不止——她都觉得自己太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若是真到了那种地步,她要怎么做? 转身就跑可不是贺美娜的风格。她不是没有被异性或者同性纠缠过,基本上只要她冷静地隔绝一切联系,或者将自己受到的困扰告知对方的上级,对方最终还是会知难而退。但她并不觉得这些方法能对危从安有效。 他是一个她不太能够琢磨得透的男人。 贺天乐几乎每天都要问一次姑姑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买手表,但她心烦意乱,便以刚上班有点忙搪塞了过去:“姑姑有一个六学时的岗前培训,等姑姑考试通过了就带你去买手表,好吗。” “姑姑,你都这么大了,还要考试啊。” 其实她刚入职明丰,尚未进入新药研发部轮转,第一个星期的安排是观看学习岗前培训资料,所谓考试也只是一篇心得体会,但此时她没有什么更好的借口。钱力达知道她入职了,打电话约她吃饭:“有没有空应酬我一下?” 贺美娜知道力达即使不问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自己也不可能瞒得过她,于是也以刚上班有点忙搪塞了过去。钱力达聪慧过人,绝不追问,只说自己周六中午永远有空:“除非那天正好分娩。” “干妈的位置一定要留给我。” 钱力达迟疑了一秒:“当然。” “怎么了?不可以吗。我可以写5000字来论证我如何适合这个位置。” “当然没有。我只是突然想到张家奇把干爹的位置已经预留出来了。”虽然她不是很喜欢他属意的人选,但夫妻俩说好了互不干涉,“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贺美娜也同样是迟疑了一秒之后回答:“我没有什么立场去介意吧。” “你不问我是谁么。” 贺美娜顾左右而言他:“对了,你知道明丰入职培训要写多少字的心得体会吗?一把年纪了还要写作文,真是折腾。” “这种东西在网上随便找几篇拼凑一下就行了。记住公司名称不要用全篇替换,别到时候交上去了才发现没改干净。”钱力达突然道,“咦,周二晚间有雷暴雨,会一直持续到周三上午八点呢。” “你在看天气预报?” “是的。张家奇周三上午要去机场送人。你上班也要小心啊。” 这已经是钱力达所暗示的极限了,考虑到她们聊天鲜少提到张家奇。贺美娜很感谢她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多谢关心。下次见面聊。” 周二晚上果然下起了暴雨,整晚雷声轰隆不绝,但第二天一大早雨就停了。危从安是中午的航班,即使有延误,现在应该也已经离开了格陵。 她预判的纠缠没有成真;在完全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内心深处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没关系,这种情绪过一阵子就好了。 她可以带贺天乐去买手表,也可以和钱力达周末聚餐,然后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 “姑姑!”贺天乐已经巡视完所有新品,搓着手回来汇报,“我看中了一个299元的玩具飞机。一个星期25元,我要攒三个月的钱。这时间也太长了。” 听他的语气,没开始就要放弃了:“三个月的时间很长吗。” “三个月后我可能就不喜欢它了啊!说不定到时候我去喜欢别的飞机了!” 男孩子的喜爱就是这么短暂。但贺美娜莫名地心情好了起来:“你可以找你爸爸赞助。” “找他不如找你。”贺天乐可怜巴巴地望着贺美娜,“我可不可以先预支三个月的零花钱。”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了不得。才收到第一笔零花钱,就有了提前消费的念头:“我刚给你买了儿童手表,又要给你买玩具飞机?不行。除非你说出三个理由。” “又是三个理由。” “怎么了?” “有个哥哥告诉过我,等我长大了就会发现自己大部分的时间要么是在说服别人,要么是在避免被别人说服。所以得从现在锻炼起来。如果有三个理由,你能给我买吗。” “等一下。哪个哥哥告诉你的。” “就是上次吃饭时遇到的那个哥哥,你也见到了。还说他是外星人。” “我没有说他是外星人,是他自己——算了算了,不说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我得把你的二维码转发给你爸妈,这样他们就可以给你打电话了。” 她拍下了贺天乐手表的二维码,分别发给了袁晓苓和贺浚祎,后者今天有约会,结束后会来接贺天乐回家。 袁晓苓很快就回复了,说自己在加班,马上来操作。过了一会儿,贺天乐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天乐,你和姑姑在一起呀。” “是的。” “你爸爸呢。” “他约会去了。” 袁晓苓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要听姑姑的话。不要到处跑,好好做作业。” “知道了。妈妈,姑姑给了我每星期25元零花钱。你会给我零花钱吗?” “伯婆照顾你已经很辛苦了,而且你也用不到什么钱,不要拿姑姑的钱了。你拿钱干什么呢?还不就是去买零食买闪卡。不可以。” “那妈妈,我看中了一个玩具——” “不可以。你都买了多少玩具了。不说了,妈妈还在加班。你要听姑姑的话。” 拉赞助遇到了挫折,贺天乐有些沮丧地说:“为什么不能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呢。” “哪有那么简单的人生。” “我爸爸说姑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姑姑,你给我爸爸二维码了吗。” 贺浚祎没有回复,应该还在忙着约会。目前这个相亲对象似乎相处得还不错,一约会就把贺天乐扔在胡苹这里不管:“等等吧,你爸爸估计在忙。” 第204章 她去旁边的母婴商店选了些东西,然后拍照发给钱力达让她选择:“这个周六出来吃饭吧,老地方?” 两人从扶手电梯下来,贺天乐还在埋着头玩他的手表:“——姑姑,你知道小明最喜欢什么课吗?下课!哈哈哈!” “在电梯上就不要玩手表了。”她阻止贺天乐的同时,手机也恰好响了起来,她以为是力达回电话,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两件我都买了。感觉穿起来会很可爱。”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充满笑意的声音:“是吗?” 是危从安。 她脱口而出:“你不是今天中午的飞机回纽约么。”现在他应该还在飞机上,怎么会打给她? “你记得。”他的声音很温柔,“我改签了。” 改签了?为什么? “现在可以见一面吗。我来还便当盒。” 所以她预想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我们还是不见面比较好。” “为什么?” 贺天乐抬头对贺美娜道:“在电梯上就不要玩手机了。” 贺美娜对侄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止是便当盒。还有一些东西需要物归原主。” “你有我的电话号码。不管是什么东西,寄到西城区明珠路就好——” 她突然住了口。 从二楼下去一楼中庭的电梯尽头有一家花店,这座扶手电梯正在把她送过去。 而他就站在花店门口。 她现在可以一眼看得到他了——他明明也是会熠熠发光的人啊。 就在她看到他的同时,他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对上了她的视线。 在贺美娜的想象中,自己能够冷静地处理这一切。但事实上她一看到他,哪怕穿着整齐,毫无令人遐思的空间,也会立刻想起那天晚上彼此裸裎相对的场景。她的脸不受控制地红透了,连脖子上的那个已经快好了的吻痕都开始灼烧起来,烧得她双膝发软。 他的眼神也有点直直的——这不是她的错觉,她见过男人带侵略性的目光以及气场。 他和她一样。也想到了那个疯狂的夜晚。 她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了,其实是刚刚开始。 危从安没有移开视线,但话还是对着手机说的:“那你知道明珠广场附近的快递点吗。” 贺美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时花店店员捧着一大束花走出来,交给危从安:“先生,你的花包装好了。这就是我们店所有的,粉红色的花了。” 他手里本来就拎着一个印着“fruity bonbon”字样的超大礼品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实在腾不出手去接那一大捧深深浅浅粉红色的花。 他挂了电话,接过花束,道了声谢,然后就迈开长腿,走到贺美娜面前,停下。 “或者——既然这么巧碰到了,还是亲手给你比较好?” “咦!是饭店的那个哥哥!”贺天乐倒是不吃惊,“我们又见面啦!” 危从安这才看到贺美娜身边还有个小跟屁虫。 “是的,我们又见面了。” 他半蹲下去,平视着贺天乐的眼睛。 “天乐,叫我叔叔就好。” 贺天乐有些吃惊地问:“你突然变老了吗。是工作很辛苦吗?” “不是。天乐,还记不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 “记得。” “你那时候向我提了一个建议。” “对。” “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你说服我了。” 第81章 鳄鱼的眼泪 12 贺美娜警觉道:“什么建议。一个大人,为什么要向小孩子寻求建议?” 贺天乐很高兴被尊重对待了,此刻便仰着脸试图对姑姑解释:“不是。是我主动问他要不要做我的姑父。” “……贺天乐!”她在前面负隅顽抗,这臭小子在后面引狼入室。 贺天乐继续在作死的边缘蹦跶:“同样的建议我也和科学老师,还有我的牙医提过。但是他们只会哈哈哈地笑,叫我一个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乖乖地做植物标本作业,或者保护好大牙。只有他让我说了三个理由。” 贺美娜本来有点生气,现在又觉得好笑——在听说贺天乐同样建议过其他人时,危从安的表情也挺精彩。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站直身看着贺美娜:“你想不想知道他的三个理由是什么。” 贺美娜盯着贺天乐;后者乖乖交代:“我说姑姑你又聪明又漂亮,身上香香的。” “而且,”贺天乐一指危从安,天真地说:“他有问题,你有答案。” 贺美娜心中一震。 危从安柔声道:“我不知道他是你侄子。如果知道的话,前面两个理由根本不重要。” 贺美娜知道孩子这样做,是因为受到了来自大人的压力和影响,所以没有继续责怪贺天乐:“谢谢你关心姑姑。但方法错了。姑姑现在一个人过得很好。以后不允许做这种事情了。” 贺天乐嗯了一声,对危从安一摆手:“看来我姑姑不喜欢你。还是算了吧。我姑姑喜不喜欢最重要。” “没错。你姑姑喜不喜欢最重要。” 虽然被当面拒绝,但危从安并没有告辞又或者纠缠的意思;他本来就生得高大英俊,兼之双手捧着鲜花与礼物,明显是在求爱,此时便引起了不少路人侧目。危从安自小在大众注目中长大,早已免疫,根本不在意他人目光,淡定自若地站着,一点也不尴尬。他这坦荡的态度,不得不说,还是令贺美娜有些佩服的。 气氛有点尴尬;但拔腿就走不太礼貌;她正踌躇,就听见贺天乐发问:“你手里拿的是准备送给我姑姑的礼物吗。” “对。” “那一包是什么。” “fruity bonbon。一种很好吃的水果糖。” 贺美娜微怔——这家店不是在伦敦吗?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危从安道:“我叫当地的朋友帮忙订了两磅。”本来应该昨晚送到,但伦敦来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延误了。他便改签了自己的飞机,以便能亲手交给她。贺美娜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危从安也没打算邀功,只是简单地说:“希望你喜欢。” “我姑姑不喜欢你,不愿意和你做朋友,就不会收你的礼物了。”贺天乐眼睛盯着糖果,吞了吞口水,“但是你可以和我做朋友,然后请我吃。” 不待危从安回应,贺美娜轻皱眉头对贺天乐道:“天乐,姑姑怎么教你的?可以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吗。” 危从安看了贺美娜一眼,低头莞尔。 贺天乐好奇地凑过去看他:“咦,你笑什么。” “曾经有个女孩子不认识我就敢吃我的糖;现在她长大了,就开始告诉自己的侄子,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贺美娜没想到他会当着小孩子的面提这茬,一时又羞又恼忘了还击;倒是贺天乐摆一摆手道:“女孩子就是这样,千变万化。” 危从安认真道:“不管怎么变都很可爱,尤其是她。” 贺美娜打断了两人谈话:“我不想听你们这一套一套对女孩子的stereotype(刻板印象)——总之你不能吃他的东西。” “所以我才说要和他做朋友啊。做了朋友不就可以吃了吗?” “哦?你要和我做朋友吗。”危从安看了一眼贺美娜。后者继续皱眉道:“姑姑和你说过的,关于交朋友。” “嗯……你说过,要谨慎地交朋友。尤其是那些比你大很多岁,刻意讨好你,或者请你帮忙的陌生人。” “你姑姑说得对。你不能因为我有很好吃的糖就和我做朋友。” 贺天乐得意道:“怎么样,我就说我姑姑很聪明吧!她说的每句话都正确。但是——” 他双眼发光:“姑姑你可以监督我和他做朋友啊,就像你监督我做作业一样。” 闻言危从安笑了起来,将花和礼物都转到左手拿着,空出来的右手摸了摸贺天乐的脑袋,对贺美娜道:“你侄子很像你。聪明,脑筋转得好快。” 被反将了一军的贺美娜道:“那你说三个理由吧,我为什么要同意。” 贺天乐怪叫:“又是三个理由。那你也必须给我三个理由,为什么大人总喜欢为难小孩子。” “我先问的,你先回答。” 危从安见贺美娜嘴角隐有笑意,知道她其实并不排斥,便道:“我来帮你说吧——第一,我们见过三次面了,我们聊飞机,聊猫头鹰,聊生活中开心的事情,还有小烦恼。每次聊天都挺愉快。这说明我们有共同的话题;第二,我保证和你做朋友期间,不会因为要追你姑姑就刻意讨好你。我肯定会请你帮忙,但我不会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贺天乐完全没注意到姑姑在听到第二条理由的时候脸都红了,兴致勃勃地追问:“第三呢?请抓紧时间阐述你的第三个理由。” “交朋友不在年纪大小,不在家庭背景,在是否兴趣相投,是否互相尊重。” 第205章 “姑姑,他已经说了三个理由了。他说服你了吗?” 贺美娜没有说话;贺天乐又喊了一声姑姑,贺美娜方道:“你真的想和他做朋友吗?就为了几颗糖?” “当然不是啊。”贺天乐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去摸了摸危从安的胳膊,“因为我朋友很像你。聪明。脑筋转得好快。还有还有,他对朋友脾气很好,身上也香香的,但是和姑姑你身上的香味不一样。” 这次危从安先忍不住笑了;贺美娜本来不想助长他们的气焰,但也没绷住,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尴尬的气氛完全地松弛了下来。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是干什么的,你就要和他做朋友。” 贺天乐恍然道:“对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危从安望了望自己手中的东西,清了清喉咙道:“我确实应该正式介绍一下自己。” 贺天乐对贺美娜道:“姑姑你帮他拿一下嘛。你不是总说助人为快乐之本。” 闻言,危从安便很自然地把手里的花与礼物递与贺美娜;后者迟疑了一秒,还是接了过来。 危从安重新半蹲下去,平视着贺天乐的眼睛,伸出右手:“你好,我叫危从安。危险的危。从来的从。平安的安。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请多多指教。” 贺天乐也自信地伸出右手:“你好,我叫贺天乐。祝贺的贺,古天乐的天乐。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请多多指教。” 两人正式地握了握手,贺天乐又对贺美娜说:“现在他是我的朋友了。我不需要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交朋友不需要看对方有没有钱。” “如果做我的姑父就不一样了,那要验资的。” 这小鬼从哪里学来的“验资”一词——还没等贺美娜反应过来,危从安就满口答应:“验资没问题。我再补充一条:我们是在你姑姑监管下的朋友。以后我们作为朋友见面,包括但不限于聊天,吃饭,看电影,去游乐园玩,你姑姑务必在场,负起监管的作用。” “对哦!” 贺美娜心中暗叫不好。这一大一小两个古灵精怪居然给她设了个陷阱,也太狡猾了:“他不可能和你出去玩。他只是来格陵出差。” 贺天乐问危从安:“你在哪里上班?” 危从安看了贺美娜一眼,道:“目前在纽约上班。” “那太远了。” “你不怕坐飞机的,对不对。” “对哦。那我放假的时候和姑姑坐飞机去找你玩,好不好?” “当然好了。我来帮你们订机票。我可以和你姑姑一起带你去环球影城玩。那是很值得去的游乐园,有很多好玩又刺激的项目。” “真的吗?姑姑!我想去环球影城,姑姑,我们一起去环球影城吧!” 别人是顺水推舟,他是顺水把航空母舰开过来了。他们两个越聊越投契,阵地失守的有点快,但贺美娜还是镇定地抵抗:“不要对小孩子许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危从安的褐色大眼深深地看着她:“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贺美娜被他看得心漏了一拍;可他又立刻问了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介不介意我看看贺天乐的t恤尺码?” “我答应过要给他买哈佛的纪念衫。” 贺美娜心一软,默许了;他翻看了一下贺天乐的后领口,又道:“我家有最新的游戏机,欢迎你和你姑姑随时来做客。即使我不在格陵,也可以把钥匙交给你姑姑保管,让她带你去玩。” “好啊好啊!姑姑姑姑,我们现在就去吧!”见姑姑的面颊又开始绷紧,贺天乐惊觉自己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得见好就收,“不去不去。不能随便去别人家玩。” “怎么?你姑姑不让你玩游戏?” “你看姑姑的脸——姑姑绷紧了脸,我就要绷紧皮了。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可以请我吃糖了吗?” “虽然我们是朋友了,但这糖是买给你姑姑的,她同意了才可以给你吃。我们是在你姑姑监管下的朋友,得听她的。” “姑姑我能吃我朋友送给你的糖吗。” 贺美娜已经被这一大一小你一句我一句给磨得没脾气了:“可以。但你看我——” 危从安立刻把那一大捧花还有糖都接了过来:“我帮你拿。” 紧接着他又很自然地补充了一句:“等会我送你回去。” 贺美娜脚下一滞。 “姑姑你怎么啦?你踩到什么了吗?” “没事。姑姑踩到了一条蛇。” “蛇?这里怎么会有蛇呢。” “是‘打蛇随棍上’的那条蛇。” “那你踩死它了吗。” 危从安笑着回答:“没有。它很狡猾,溜走了。” 三人在广场一楼中庭寻了一处长椅坐下。贺美娜打开fruity bonbon包装盒,发现一小袋一小袋的包装居然还和小时候一样,只是当年看起来很可爱的图案与颜色现在看起来有点年代感了,令人油生出一股感慨。 她不由得转头看了危从安一眼。 危从安也正越过贺天乐毛茸茸的头顶看着她。 对。一直没有变过。 她拿出一小袋糖但没有直接给贺天乐:“先洗手。” 危从安礼貌地问贺美娜:“需要我带他去洗手间吗。” “他这个年纪可以自己去了。”她突然又改口,“还是麻烦你陪他去吧。” 危从安知道她是不想和自己独处,就偏偏要逗一下她:“或者我们一起带他去亲子洗手间?” 贺美娜的眉毛还没拧到一起,贺天乐倒是已经跳起来去拉危从安:“走吧走吧,这里一楼的洗手间可好玩了,门口有互动投影,地板上的琴键踩上去会发出和钢琴一样的声音……墙上还有架子鼓……” 一大一小边说边走远;贺美娜坐在长椅上,脑子有点蒙——虽然她也预想过再见面会是什么情景,但他能在她已经把话说绝的前提下,没事人一样重新出现在她面前,言行举止得体从容,岂是一句心理素质强大就能概括的。 她自问若是换了自己,绝对做不到。 幸好有贺天乐这个小鬼头充当缓冲带,这次见面不至于太尴尬。意外的是,她并不排斥和他还有贺天乐一起,甚至会觉得他们的互动很温馨,很生动…… 她浑然不觉自己的嘴角一直微微上扬;还是甩着一手水跑回来的贺天乐提醒了她:“姑姑你在开心什么呀。” “我没有——贺天乐!不要把水弹在我脸上!” “嘿嘿。姑姑,你也应该洗个手喔。” “你等我洗完手出来——” 贺美娜站起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正好与危从安擦肩而过,她连瞟都没有瞟他一眼;危从安倒是倒转过身去,看了她的背影好一会儿——她步伐轻盈地走到洗手间门口时,突然和小女孩一般,蹦跳着踩了两下地上的琴键。 她的心情并不坏。这个认知让他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贺天乐对危从安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一会儿:“我们一起等姑姑吧。” 危从安过来坐下。 “你把你姑姑支走是为了什么?想偷偷吃糖?” “不是。”贺天乐把那一小包糖放在手里,“姑姑答应了,就一定会给我吃。我只要等她回来就好了。” “你是跟着伯婆和姑姑一起长大的?” “是呀。” “她们把你教得很好。” “姑姑说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好孩子。” “你姑姑说的没错。” 贺天乐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膛。 “我问你哦。你真的要追我姑姑吗。” “对。” “是因为我那三个理由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非常喜欢你姑姑。” “可是你们才认识没有多久。” “天乐,你今年几岁。” “马上十岁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认识你姑姑了。” “那时候你就喜欢我姑姑了吗。” “对。她请我吃了很好吃的奶糖。所以现在我想给她很多很多甜。” “你现在多少岁。” “三十岁。” 贺天乐哇了一声:“你喜欢了我姑姑这么久,不累吗。” “喜欢一个人不会累,只会开心。” “可是我姑姑好像不喜欢你。” 危从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那是因为你姑姑她现在不开心,不想谈恋爱。不是因为她不喜欢我。” “是因为以前那个小气鬼姑父吗。我爸爸有一次喝醉了,说那个姑父仗着自己有钱,对姑姑很不好。” “我会对你姑姑很好很好。” 贺天乐一眨不眨地看着危从安的眼睛。危从安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瞪了约半分钟,贺天乐宣布:“你没有眨眼睛。我相信你。” 第206章 危从安捏了捏鼻梁,笑道:“谢谢你的信任。” “那你有多喜欢我姑姑?一万?一百万?一千万?一亿?十亿?一百亿?” 危从安又笑:“这是在验资?具体数字我得问问会计师,没办法立刻统计出来。但我保证一定够用。” “不是验资。小气鬼前姑父说对姑姑是infinite的喜欢。可是他没有做到。” 闻言危从安笑容稍敛;他一只手臂搁在长椅的椅背上,侧身静静地看着贺天乐,语气仍然温和:“其实你有点想念你那个小气鬼前姑父,是不是。” “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对不起姑姑。” “不会。他确实是一个会让人印象深刻的坏家伙。” “虽然他老是骗我,捉弄我,玩游戏从来不让着我。但他真的很厉害。这座商场就是他设计的。”贺天乐伸出手臂指向前方,语气中充满了敬佩,“他在我姑姑家住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烂石头地。他带我和姑姑来这里玩,说这里,还有那里,楼上,地下,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现在全都成真了。” 当初戚具宁在去机场的路上对危从安兴奋地描述西城改造的构思,到今天危从安与贺天乐坐在这座西城标志性商业体的一楼中庭,中间隔了近七年的时间。 戚具宁是第一个提出西城仕绅化概念并将之具象化的人。这是连一个十岁的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实。 但是说到西城,说到明珠广场,所有人想到的都是蒋毅,所有的荣誉都归于了他。 危从安虽然对戚家姐弟的境地不能感同身受,但此刻他的胸口油然而生了一股共鸣的情绪。 “你想知道你的小气鬼前姑父现在在哪里吗。” “在哪里?” “他在加州做一个很棒的智能公寓项目。以后有机会我和你姑姑带你去看一看。” “真的吗?” “真的。就像科幻片那样——” “不,我相信他肯定是去创造很厉害的东西了。我是想问,你真的会带我和姑姑去看他吗?我爸爸就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妈妈。” “当然。不过要等我追到你姑姑,然后我们一起去。” 贺天乐有点可惜地看着他:“我看难——我姑姑喜欢长得白的。你有点黑。” 危从安笑了起来,然后认真地解释:“我不黑。是光线问题。” “而且我姑姑也不喜欢粉红色,你为什么会买粉红色的花送给她。” “不喜欢吗?那你姑姑喜欢什么颜色。” “反正我从来没看过她穿粉红色的衣服。你能给我买一个itoy的玩具飞机吗,带鲨鱼鳍小翼。” “你喜欢itoy新出的翱翔系列?” “对。” “如果我要送你礼物,必须得到你姑姑的同意。” “那我姑姑不会同意的。她觉得我的玩具太多了。” “我虽然不能送你玩具,但是我可以送你一张itoy的高级员工优惠卡,买玩具和在itoy主题游乐中心玩都会有折扣。怎么样?” “为什么你会有itoy的员工优惠卡?你是在itoy工作吗?” “不是。不过我认识他们老板。” “哦?” “你记不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我说我在应酬。” “对啊。” “我就是在应酬itoy的老板一家人。” “哦!怪不得你能拿到折扣!” 贺美娜洗完手往回走,就看见贺天乐紧紧地贴着危从安,下巴搁在他手臂上,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后者打电话;他见贺美娜回来了,突然朝危从安背后一缩:“姑姑你不要靠近我。” 危从安挂了电话,转身问贺天乐:“怎么了。” “姑姑要泼我一脸水。” “我没那么无聊。”贺美娜见贺天乐挤在危从安背后,只得无奈地坐在长椅边上,与危从安保持一定距离,“如果你有事要忙,就先走吧。” 危从安摇头:“我不忙。” 那边贺天乐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糖果包装,塞了一颗菠萝形状的糖进嘴里:“……哇,真的很好吃啊!比真的水果更好吃!” 危从安指了指与花束放在一起的礼品袋,上面印着知名连锁母婴品牌的logo:“这是买给张家奇太太的吗。” 贺美娜“嗯”了一声。 “你提醒了我。”他诚心请教,“现在格陵的风俗是什么?做一个合格的干爹,应该送小宝宝什么礼物?” 贺美娜垂下眼帘不想说话;危从安追问:“要怎么做才不算失礼?” 贺美娜抬起眼看着他:“离干妈远一点。” 闻言危从安倒也不生气,反而嘴角一扬,只手支腮,笑眯眯地看着她。 贺美娜别过脸去:“你看我干什么。” “怎么不翻白眼了?” 贺美娜微窘;危从安没有继续捉弄她,看着摇头晃脑的贺天乐感慨道:“现在的小孩子比我小时候幸福多了。” 贺美娜看着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吃着从伦敦空运而来的水果糖的贺天乐,不禁道:“他有的,你小时候哪样没有呢。” “我没有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姑姑。” 贺美娜决定不搭话了。 贺天乐吃完了一袋糖,想再要一袋但是被贺美娜给拒绝了。他意犹未尽道:“你请我吃了这么好吃的糖,我也请你和姑姑吃很好吃的东西。” “哦?好啊。” 贺美娜咳嗽了一声。 贺天乐赶紧请示:“姑姑姑姑,我请我的朋友吃点东西,你批准吗。” “你请客?你只有25元零花钱。” “我自有妙计,一分钱也不用花。” 他一手牵一个,把危从安和贺美娜拉到whole food超市的门口。 “这个超市每天都有很多试吃的东西。你们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吃!我告诉你哦,虽然门口就是卖进口水果的,但我们进去后要先左转去熟食区,那里有很好吃的卤牛肉,寿司,烤香肠,西班牙火腿……然后往前直走是零食区,有开心果,巧克力,鸡蛋卷……接着右转去饮料区喝果汁……还有酸奶区……拿着酸奶再去水果区做水果酸奶捞……” “你思路很清晰啊。”危从安一边称赞,一边将他的路线复述了一遍,“所以我们先左转品尝主菜,然后直走试试小点心——” 见他真去推了一部推车过来,兴致勃勃地准备和贺天乐开启“美食之旅”,贺美娜赶紧拉住了他:“别和小孩子一起胡闹!” 危从安看了一眼她搭在他小臂上的手指;贺美娜立刻松开;危从安拉着她的手重新放回手肘处,并展示给贺天乐看:“你姑姑不同意,那就不行。” “你到底是我的朋友还是我姑姑的朋友啊,投降的那么快!伯婆经常带我来吃的!没事,只要脸皮厚一点。” 贺美娜想把手抽回来——她不觉得危从安有怎么用劲儿,可他的大手就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纹丝不动。 她只得先对贺天乐道:“等我到了伯婆那个年纪,说不定也会这样做。但现在做不到。你们也不可以。” 说完她看着危从安,用眼神示意他松开;后者却装作没看见:“我听你姑姑的。你呢。” 贺天乐见他们达成了统一战线,只得道:“……那好吧。” 操蕾蕾以为自己看错了。 站在超市门口的,不正是危超凡的精英大哥危从安,被男朋友抛弃后灰溜溜回国的贺美娜,还有父母离异没人管的野孩子贺天乐吗? 危从安和上次见面简直判若两人——他低头注视着贺美娜,与她感受到的疏离而礼貌截然不同,他对贺美娜的肢体语言是明显的亲昵而温柔;贺美娜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正和贺天乐说着什么;而贺天乐就像每一个令人厌憎的男孩子那样,蹦蹦跳跳,摇头晃脑地做着手势。 鲜花,礼物,推车,超市,乃至于“一家三口”的做派——他们是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贺美娜感觉到有一道直勾勾的视线看着自己,她抬起头:“……蕾蕾?” 然后危从安也循着贺美娜的视线,朝操蕾蕾这边瞥了一眼。 他们什么也没说,就像最普通的街坊那样,微笑着对邻居示意,完成了标准的社交行为之后转身离开。 但操蕾蕾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 她像着了魔一样,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边走边说笑,在甜蜜补给的门口停下,然后进去,落座在靠窗的一张四人台,服务生过来给他们点单。 这一幕,简直可以去做甜蜜补给的亲子广告了。他们的人生还不够圆满,不够甜美吗?有那么一瞬间操蕾蕾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本不入流小说里的蹩脚配角,或绿茶或白莲的行为只是男女主角感情的促进剂。 他们肯定知道她不是拆二代,知道她没有收到国外大学的offer,知道她高考失利,知道她谎话张嘴就来…… 但他们没有揭穿,没有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虚荣,更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露出轻蔑表情。 第207章 操蕾蕾不至于自作多情到认为危从安和贺美娜的慈悲是因为主角生而良善,要给一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女留情面——他们只是无视了那些拙劣的表演罢了。 她所有心机,在同龄人当中游刃有余的手段,在他们面前全都没有用。 扪心自问,她是愿意被讨厌被轻视,还是愿意成为连尘埃也不如的存在? 操蕾蕾憎恨这看似有选择,但其实没得选的人生脚本。她像一道见不得光的游魂一样,逃也似地离开了灯火通明的明珠广场。 第82章 鳄鱼的眼泪 13 见女儿两手空空地回来,操母嘀咕了一句:“你不是说去买点日用品吗。怎么什么也没买。不过那个超市太贵了,试吃可以,买东西不划算。” 没有回应。 操母偷瞟了女儿一眼,继续嘟哝道:“差不多也该准备升学宴了。我这些年送出去多少人情,连专科都敢摆酒,我女儿这么优秀,马上就出国——” “实话告诉你。没有国外大学给我发offer。” 操母短促地“啊”了一声,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再等等?” “真有offer的话去年年底就收到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又没有和我讲过!” “你从来没有管过我,凭什么指望我变出一个录取通知书,给你挣面子!” “是你不要我管你呀!” “操茁也天天说不要你管,你还不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伺候,连梦遗的内裤都用手搓!你帮我洗过吗?!” “是你不要我帮你洗呀!” 操蕾蕾绝望地发现根本说不通;操母倒并不觉得这是末日来临:“那危超凡……他那边……什么意思。” “和你说了很多遍了,他不是我男朋友!不是!” 操母突然站起来,声音颤抖道:“你不是也参加高考了吗?到底考得怎么样嘛!” 操蕾蕾翻出成绩单:“我的分数只能去格陵师大。” 操母非常失望,但还是安慰道:“行吧。出来了可以当老师,也不错。” “当老师?天哪,你知道我有多讨厌老师吗?我不想当老师。绝对不当老师!”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不知道!” 操茁不知何时从房间里溜出来,藏在昏暗的一角,发出一声冷笑:“公主心,丫鬟命!” 操母气极,第一次扬手拍打了儿子的后背:“你姐都快完了,你还笑!” 操茁没想到妈妈居然会打自己,气到极点反而一言不发,冲回房间,重重地摔上门。操蕾蕾也无话可说,一掀帘子进了自己的隔间。 儿厌女憎,那她的怨气朝谁倾诉?操母在客厅里转了三四圈,哽咽着打给了丈夫。 平时再怎么看不起丈夫,这时候还是需要一个男人来主持大局。操父很快回来,一并到家的还有他的一个朋友。操母看到那人,嘴角向下一撇,但还是客气地打着招呼:“老丁来了啊。稀客稀客。我去倒茶。” 老丁道:“弟妹不用客气。老操和我说,孩子升学遇到了点难处。我倒是有个办法。” 操母叫女儿出来打招呼;帘子后面没有动静。老丁接了茶,说姬水二汽原本有一家子弟中学,坐落在青要山脚下,二汽破产后划归当地政府管理,经过几次合并与拆分,现在改名青要高中,许多高考分数不理想的尖子生都会去那里复读:“蕾蕾这么出挑的姑娘,可不能随便去一所大学,白白浪费了。” 操父道:“家里这点破事,让你见笑了。” 老丁道:“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我家那个,在ucla都不知道混了几年了。” 操母道:“怎么,这个学校不好毕业的吗?” 老丁道:“嗐!我老早不管他了。蕾蕾呢,蕾蕾怎么想的。” 操蕾蕾一掀帘子出来:“我不去姬水。” 老丁了然地笑了笑:“离格陵太近,怕遇到熟人?” 操蕾蕾没说话。 “这座高中实行全封闭式管理,一般人进不去,学生也出不来。况且——”老丁慢悠悠道,“遇到了又如何呢。” 老丁和操父一样,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扔进人群就找不到的那种。但他在说话时,却带着一股淡定自若的气势。操蕾蕾在心里反复默念着“又如何”那三个字;操母担心起来:“那学费一定很贵了。” “一年十万。” 操父沉默;操母咂了咂嘴。操蕾蕾看着爸爸;操茁的房间传来了一点动静,但很快又无声无息了。 “不用操心这笔钱。只要老操跟着我好好干,这笔钱很快就赚出来了。对了,我听老操说蕾蕾想出国?巧了,那座高中每年也有海外游学团。不过那就不止十万块钱了。” 操母立刻道:“不用参加那些花里胡哨的活动。” 老丁笑着拍了拍操父的肩膀,“你看,只要有钱,都不算事儿。” 操父抬头看了女儿一眼:“去不去。” 操母也看着女儿。 操蕾蕾道:“我去。” 于是就这样决定了,把操蕾蕾送到姬水青要高中去复读一年。笼罩在这个家庭上方的,天都要塌了的气氛,也终于松动了一些。 老丁告辞,操父送朋友出门;操蕾蕾立刻问母亲:“这个人是爸爸的朋友吗?怎么从来没有听爸爸提起过。” 操母含糊地说:“以前一起做生意。” “爸爸什么时候做过生意?” 操母不再回答。操父送完老丁很快回来,操母问他晚饭吃了没有。 “你给我下碗清汤面就行。” “中午还有点剩菜。” “放进去吧。” 吃完面,操父坐在餐桌旁,沉默地抽着烟。操母收拾完桌子,过来在丈夫对面坐下。 她从扔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趋身过来,在丈夫的烟头上点燃。 从小到大,无论生活学习,操蕾蕾都不是需要父母操心的孩子。因为过于信任,或者过于忽视,父母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在这么重要的人生路口出现致命失误。但是从始至终,丈夫没有指责妻子的失职,妻子也没有埋怨丈夫的无能。 他们只是坐在饭桌旁,默默地抽完了各自的烟。 操茁在房间里大喊了一声:“妈!我要喝水!” 操母摁熄了烟蒂,扬声道:“来了来了!” 贺天乐问服务员:“美女姐姐,有什么最便宜的点心吗。” 服务员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大概是兼职的大学生,甜甜地回应:“小朋友,咸蛋挞正在做活动,19.9元买三送一。” 贺天乐立刻道:“我请你们吃咸蛋挞。我们一人一个,多出来的一个留给伯婆。” 贺美娜道:“你不是要攒钱买玩具吗。” 贺天乐道:“和朋友一起开心地吃东西比买玩具重要多了。” 服务员一边下单一边道:“小朋友,这是在哪里买的糖呀。这座商场里好像没有喔。” “这是我朋友送给我姑姑的fruity bonbon,可好吃啦!” 服务员又道:“不像国内的牌子哦。可以给姐姐看一下吗。” “不行。除非你能回答出为什么猫头鹰的耳朵不对称。” “哇,这个问题很难。我要好好想一想。” 服务员走了之后,贺天乐继续看着甜点单:“我又想吃冰淇淋了。” 危从安对贺天乐道:“你请我吃蛋挞,我请你吃冰淇淋。” “好啊好啊。”贺天乐想了一下,又道:“姑姑姑姑,我朋友要请我吃冰淇淋,可以吗。” “你今天甜食已经吃的够多了,不可以。” “我牙齿很健康!眼睛很健康!心肝脾肺肾都很健康!”贺天乐曲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我只点一个很小很小的巧克力球。” 贺美娜不理他,直接对危从安道:“都是你招惹他。不准你请他吃冰淇淋。” 贺天乐孩子气但认真地说:“姑姑,他已经不是陌生人了。他是我的朋友。你可不可以对我的朋友客气一点。现在我的朋友要请我吃冰淇淋,我同意了,你不可以随意反对。” 贺美娜一愣。 “天乐,我一直在想你说的那句话——大人为什么总是为难小孩子。我觉得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下不是为难,而是小孩子的生活经验无法支撑他们做出正确判断时,大人有责任帮助小孩子纠正;第二种情况是大人和小孩对某一件事情或者某一种行为的期望值不一致导致双方产生矛盾;第三种是大人自己心情不好或者眼界有限,将不如意发泄在小孩子身上。” 贺天乐道:“那我觉得你现在不让我吃巧克力冰淇淋是第二种。” 贺美娜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对。” 她从来不觉得大人在孩子面前的权威性要建立在全面正确不容置疑上。她也曲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你说的,只可以点这样大小的一个巧克力球哦。” 第208章 “嗯! 姑侄俩对话时,危从安就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贺美娜能处理好,也不希望他来干预。 这时服务员端来了咸蛋挞,她笑嘻嘻地对贺天乐道:“猫头鹰的耳孔不对称是为了更好地定位声音。我说的对不对。” “对!我还要一个这么大的巧克力冰淇淋球。” “好的。”服务员也做了个ok的手势。 贺天乐问贺美娜:“姑姑姑姑,你要我的朋友也给你买一个甜甜的冰淇淋吗?” 危从安道:“或者你想吃马卡龙?” 这三个字立刻让她想起了自由之路上的咖啡馆,他身上的猫毛,碟子里的马卡龙,300cc的保温杯…… 她不想用另一种味道来改变那段美好又怅然的回忆。 “不用了。” 服务员再次离开后,贺天乐问:“姑姑,你为什么不吃冰淇淋呢。我的朋友也可以是你的朋友呀。” 他转过头去怂恿危从安:“你要不要和我姑姑做朋友。” 危从安伸出手,正经中带着一点促狭:“天乐姑姑你好,还没有向你正式介绍——我叫危从安,是天乐的朋友。你要是不介意,我和他一起喊你姑姑,好吗?” 贺天乐的视线立刻投向贺美娜,狡黠又天真:“那姑姑你要叫他过儿吗?” 刚才还有点惆怅的贺美娜霎时面红过耳;危从安笑着对贺天乐伸出手掌:“give me five。” 贺天乐咧着嘴伸出手掌;两人一击掌,空气中满是捣蛋成功的促狭气氛。 贺美娜先是如危从安所愿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又瞪贺天乐:“……贺天乐你一天到晚都在看什么闲书!你这么爱说话,回去写一篇关于智能手表的周记,叫你爸爸拍了发给我。” 听她要贺天乐写周记,危从安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贺天乐不干了,怪叫着指控:“你这是第三种!第三种!” “这样指人很不礼貌。”危从安不动声色但强硬地把贺天乐指向贺美娜的胳膊按下来,又道,“你这块手表很不错。” “是不是很酷?姑姑给我买的。” “这块手表是不是有schat聊天功能。” “对呀,不过只能发语音。然后把语音转为文字。”贺天乐把手表伸到危从安面前,“我们加好友吧。你用你的手机和我的手表碰一下就加上啦,我刚加上了姑姑。” 危从安认真地按照说明装好app,加上了贺天乐,并给他打了个电话:“你好天乐。” “你好,从安哥哥。” “叫我叔叔就好。” “可你没有那么老啊。” 贺美娜道:“别听他的。没结婚都可以叫哥哥。” “那结婚了就可以叫叔叔?”危从安道,“或者——” 贺美娜盯着他;危从安对贺天乐道:“我终于明白了你那句话的意思。你姑姑绷紧脸了,我们最好把皮绷紧了。” 贺天乐从手机上发了一条语音给危从安:“那我们语音吧,悄悄地说。” 危从安也发了一条语音给他:“你提醒了我。我们线上聊天也必须在你姑姑的监管之下。” 贺美娜无力扶额;贺天乐扒拉着手表屏幕:“那我建个群,把姑姑拉进来。让我看看这个功能在哪里。” 贺天乐操作手表时危从安又接了一个电话;那边说完后,他“嗯”了一声:“好。谢谢庹叔。我一会儿发给你。” 他挂了电话,对贺美娜道:“我答应送天乐一张itoy的优惠卡,需要他的生日信息和家庭住址。” 贺天乐问:“是不是要送我生日礼物。” “对。” 贺天乐立刻宣布:“明天就是我的生日!” 危从安道:“这么巧?” 贺美娜道:“你信吗。” 危从安道:“为什么不信?一年只有一个生日,填了明天就不会是另外一天。” 贺美娜从包里拿出一小本便签纸还有一支带着明丰logo的圆珠笔,推给贺天乐:“那你自己写给你的新朋友吧。” 危从安道:“卡大概三天内能准备好。但那时候我应该在欧特维尔——是寄到你家,还是寄到天乐写的地址?” “或者,你的工作单位?” 贺天乐猛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危从安道:“我姑姑要搬家了。” “搬家?” “对呀,我姑姑上班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很远,所以要搬到公司附近去住了。”贺天乐把便签纸举起来给危从安看,“就是这家公司。” 危从安接过便签纸,上面也有明丰的logo。 “我姑姑是科学家哦。她的工作可以拯救很多很多病人。厉害吧。” 危从安想到了自由之路,公园街教堂,他送她的科学家美娜;她说会有很多很多科学家会帮他实现愿望,以后就不用怕医院了。 “是的。很厉害。” 明丰药业总部位于兴理区,贺美娜的终面答辩在第三会议室举行。答辩小组的组长是研发部的部长许达,组员包括新药中心主任鲁堃博士,以及三个研究方向的负责人。 答辩伊始,答辩秘书照例先对贺美娜进行了一番介绍。同样毕业于格陵大学的许达翻了翻放在自己面前的简历:“……是师妹啊。贺师妹,岑院长近来身体好吗?上次和他老人家见面还是春节时的团拜会,想着最近要再去拜访一次来着。” “他老人家身体很好。只是今年夏天气温太高,他去青要山避暑了,大约九月初下山。” “是避暑还是避人?”许达笑道,“听说cde(格陵药品监督管理局药品审评中心)本轮干细胞药品临床试验许可证的发放,他是评审专家之一。” 评审专家名单在许可证发放前是保密信息。贺美娜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的;再一想这恐怕是常规操作。古今中外,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不清楚。谢谢许部长关心。” “又是一位毕业于格陵大学的博士。”博士毕业于普林斯顿的鲁堃敲了敲会议桌,对许达笑道,“目前新药中心三个研究方向四十八名博士,从格陵大毕业的就占了一多半。这个学缘结构太单一,很不合理。贺博士,我这不是针对你,不用紧张。” “我不紧张。我只是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今天坐在这里听我答辩的明丰高层及三位团队负责人都是男性,这个性别结构太单一了,很不合理。” 鲁堃失笑:“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知道现在年轻小姑娘想的都是啥。别把那一套什么男女平等带到工作中来!明丰看重的是能力,不是性别。” 贺美娜微微一笑,道:“没错。明丰看重的是能力,不是性别,更不是毕业院校。” “格陵大学生物系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为格陵各大药企输送了大量优秀人才。这很合理。” 鲁堃这才意识到她是借力打力,回击他刚才那番话,一时间震惊大于愠怒。 他是明丰药业高薪聘请来的技术大牛,四十岁已经手握七十多项专利,这小姑娘也就是在df中心工作了两年,居然敢顶嘴? 许达忍笑,慢悠悠道:“其实啊,我也觉得有点失调。” 他这话大有深意。新药中心内,以鲁堃为首的“海归派”素来看不上“本土派”,“本土派”虽然人多,但碍于“海归派”在公司架构中普遍层级更高,更有势力,一直处于下风。许达虽然也是格陵大毕业,还是孟金贵的女婿,但他手下两个作风进取的副部长都是qs前二十大学的毕业生。对于新药中心的抱团排挤现状,三人保持了默契:适当的竞争对抗对于刺激产出有积极效果;闹得太凶,再敲打敲打即可。 话虽如此,许达也觉得“本土派”过于窝囊:虽然不如“海归派”实力强大吧,但胜在有盘根错节的人脉资源,居然都推选不出一个人来与鲁堃抗衡。 “就看贺博士能不能为我们中心带来新鲜血液了。”不等鲁堃再说什么,许达示意答辩秘书,“可以开始了。” 若是换了以前,对于这种阴阳怪气的言论,贺美娜是不屑于做口舌之辩的。心里骂一句无聊,表面一笑而过就算了。 但母校神圣不可侵犯,无论如何也要回击一下。 至于后续会如何—— 顺从了本心,就没什么可后悔。 不知何时,危从安说过的这句话,她用起来也挺自然。 她刚讲到“……无法受益于免疫检查点疗法”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进来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一露面,会议室内所有人已跟着许达纷纷起立;而那脸色谦逊的中年男人进来后垂手侍立一旁,从洞开的会议室大门外,又进来一名西装革履的年青人,正是明丰药业的ceo孟觉。 “小孟总好。” 会议室内所有人跟着许达问好,孟觉笑了笑,示意大家坐下:“刚开完一个会,脑子里全是基药目录扩容招标。正好经过,就进来听一听,换换思路。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第209章 许达道:“不打扰,我们也刚开始。” 孟觉落座后,其他人才慢慢坐下。鲁堃道:“刚才贺博士还说,明丰高层怎么都是男性。这下可好,ceo是男的。ceo的秘书也是男的。刻板印象更深了。” 还没入职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上眼药啊。许达深知孟觉不吃这一套,便也不出言搭救,只是将简历递了过去。 孟觉接过,笑道:“哦?那是贺博士对我们明丰还不太了解。有机会介绍海外部的孟部长给你认识——你们许部长的夫人,我侄女孟薇。那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侄女婿许达道:“哈哈,一定有机会。贺博士,你继续。” 贺美娜继续讲下去:“……因此在筛选初期,我们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径,即破坏病灶的支撑微环境……” 所有人都以为日理万机的孟觉听一听就走了,没想到他竟单手支颐,认真地听完了全程。二十分钟的答辩结束后紧接着是提问环节。孟觉就9082n87的不对称性提了几个问题,贺美娜回答之余也不免有些奇怪他居然问得头头是道。 “我大学念的是药学专业。”孟觉又问许达,“9062n87是孟部长之前出访df中心,打算买的那项专利吗。” “是。” “没有成交的原因是?” 许达对孟觉附耳了几句。他们低声交谈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鲁堃突然道:“非对称侧链策略不是新概念。之所以在药物研究中应用得少,是因为小分子化合物和抗体蛋白在体内的药代曲线不一致,不能达到预期效果。” 贺美娜:“目前有两个解决方案。一是分时段给药。二是拆分给药。” 鲁堃:“考不考虑以rna结合小分子方式给药。” 贺美娜有些意外:“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谢谢。” 鲁堃不再说话;许达一边向孟觉汇报,一边竖着耳朵听鲁堃这边的动静。眼高于顶的鲁堃居然没有开口为难而是指点,真是有趣。 孟觉又道:“这项专利还在df中心?” 贺美娜道:“现在这项专利在维特鲁威。” “哦?蒋毅把它买回去做什么?”孟觉看了一眼简历,笑道,“原来你在df中心的工作是由维特鲁威资助的。那你应该有两年服务期在维特鲁威。” “维特鲁威豁免了我的服务期。” 孟觉一挑眉,与许达交换了一个眼色,施施然起身:“好了。我走了,你们继续。” 会议室内所有人亦随之起身准备相送;孟觉特地绕过会议桌,走过来对贺美娜伸出右手:“很精彩的讲座。” 很正常的男人的手,只是小指上涂着明晃晃的指甲油;贺美娜一时间以为这位明丰药业执牛耳者有什么非常规癖好——她正常地与他握了握手:“谢谢。” 孟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刹那的疑惑。他缩回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不禁莞尔,显出颊上一对深深的酒窝。 “我女儿的杰作。她最喜欢紫色。”这慈爱的父亲笑着解释,“如果洗干净了,她会不开心。” 小孩子的思维总是很跳跃。贺天乐已经忘记自己说做朋友职业不重要,兴致勃勃地问危从安:“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的工作啊……就是赚很多很多钱,然后再用这些钱去赚更多的钱。” “那也很有意义啊。因为每个人都需要花钱。我姑姑经常说她的工作花钱如流水——” 贺天乐突然眼睛一亮,举起四根手指:“我想到了第四个理由!我姑姑会花钱,你会赚钱!” 危从安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贺美娜正转过身去接贺浚祎的电话,没听清他们说的内容,只见一大一小脸上都是狡黠的笑意,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轻叱:“贺天乐!快把你的蛋挞吃掉。你爸再有十分钟就来接你了。” 贺天乐拿起蛋挞:“姑姑,我们可以用蛋挞干杯吗?” “你要庆祝什么。庆祝你明天生日吗。” “当然不是明天生日啦。一会儿爸爸就接我回家了。抓紧时间再开心一小会儿。” 贺美娜见过他和贺浚祎的相处,心里不免叹了口气。她拿起蛋挞,轻轻地碰了碰贺天乐的蛋挞:“好吧,庆祝你有了一块新手表。以后有什么事情就给伯婆和我打电话。” “谢谢姑姑。”贺天乐像拿着一架玩具飞机一样拿着蛋挞,去碰了碰危从安的蛋挞,“那我庆祝你有了一个新朋友。嘿嘿。有空要一起玩呀。” “一定有机会。”危从安晃了晃手中蛋挞,对贺美娜示意;贺美娜抿了抿嘴,也拿起蛋挞。 两人轻轻地碰了一下手中蛋挞。 “庆祝你走进一片新天地。”危从安说,“一定会万事顺利。” 贺浚祎边开车边打了个电话给贺美娜:“……你们在明珠广场?我还有五分钟到,你把天乐送出来吧。” 副驾驶座上的相亲对象笑道:“第一次见你儿子,是不是应该买点礼物。” “不用。这孩子什么都不缺。你别操这个心。” 十分钟后,车在明珠广场外一停稳,相亲对象就边解安全带边道:“我去下洗手间。” 贺浚祎有点嫌她多事,但也没说什么。她下车去了,贺浚祎不耐烦地轻拍着方向盘,时不时看看车窗外面——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松安全带,开门下车,满脸笑容地迎上去,先和危从安打招呼:“危先生您好,我是祎盛贸易的贺浚祎。” 说着他便去拿名片;危从安道:“我们见过了。我有你的名片。” “哦,对的对的。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了。”说着他的视线从危从安转到他身边的贺美娜,又转到危从安,“真的是太巧了,太巧了。” 上次他说要送一支酒给危从安,后者婉拒了;但贺浚祎还是按着名片上的地址送到了tnt的办公室:“送您的那支八九年波尔多干白,不知道味道如何?喜欢的话,我再叫人送一箱过去。” 危从安也想起来了。 “不好意思,还没有机会品尝。” 贺美娜知道贺浚祎这是做生意的手段,主动出击找潜在客户;但她不想他与危从安聊太多:“我发了二维码给你,你加上天乐的号码,以后可以随时联系他。” “加了你和你妈不就行了吗?”贺浚祎自从开始做红酒生意,应酬多了,和儿子就不怎么能聊到一块了,“这小子叛逆期,我跟他没话说。” 贺美娜严肃地看着他;贺浚祎无法,将手机塞到她手里:“好好好,你帮我弄一下。嗐,危先生啊,我这个妹妹从小霸道惯了,什么都得她说了算。” 贺天乐道:“谁说的,姑姑最温柔美丽。” 危从安笑而不语。 贺浚祎的相亲对象回来时正好看到贺浚祎也从宝马上下来了,与一男一女站在车旁说话。她是第一次见贺浚祎的堂妹,见贺浚祎对堂妹身边那位身材高大,气质出众的男性满脸堆笑地说着什么,心中一动——这一定就是贺浚祎一直挂在嘴边的准妹夫了。 她兴冲冲地小跑过来,笑着伸出手:“这位一定是戚总了。你好你好,久仰大名。” 那男人本来在看贺美娜操作手机,闻言朝她瞟了一眼,脸上倒没有什么被冒犯的神情,只是淡淡地否认:“我不是。” 贺浚祎听她开口就知道要闯祸,拉都没拉住,赶紧补救:“这是我堂妹贺美娜。这位是她朋友,tnt的危从安先生。” 贺天乐立刻纠正:“不是,从安哥哥是我的朋友。” 相亲对象闹了个大红脸:“……哎哟,真不好意思。” 贺天乐又道:“tnt?从安哥哥你在炸药公司上班吗?卖炸药赚钱吗?” “不是。公司创始人一个叫tedric,一个叫travis。所以公司的名字叫tnt。” 相亲对象见贺天乐口齿清晰,性格外向,不像贺浚祎说的那样难相处,赶紧牵着小家伙转换话题:“你一定就是天乐了。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可以叫我陈阿姨。” 她变魔术般拿出一个小小的礼品袋。原来她不是去洗手间,而是买了一包糖向未来继子示好。 “第一次见面,这是阿姨送你的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贺天乐接过来,是甜蜜补给的盐味棒棒糖。 “谢谢陈阿姨。” 贺浚祎道:“难得聚在一起,要不找个地方坐坐?” “爸爸,我累了,要睡觉了。”贺天乐对贺美娜挥了挥手,“姑姑,我走了。别忘了把咸蛋挞给伯婆,要告诉伯婆是我请她吃的哦。” 贺浚祎安排儿子和相亲对象上车,又悄悄把贺美娜拉到一边:“别生气。” “没有对她更新信息的是你。将来承担后果的也是你。我生什么气?” 贺浚祎没把贺美娜的嘲讽当回事,笑着说:“危先生……不会生气吧。我看他在你身边,还挺——” “挺什么。”贺美娜冷冷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和他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第210章 “何必这么生气。”贺浚祎讪笑,“要不我以后不见小陈了呗。妹妹不能换,对象可以换。” “为什么?就因为她说错了话?” 贺浚祎声情并茂:“因为我永远把亲人放在第一位,尤其是你。” 贺美娜只是看了他一眼,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危从安朝贺美娜走过来;贺浚祎赶紧和他握手:“危先生,保持联系。” “好。”危从安对车内的贺天乐挥了挥手,“天乐,再见。” 等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后,相亲对象半埋怨半撒娇道:“哎呀,你也不提醒我一声。话说回来,作为戚具宁的女朋友,也应该和别的男人保持一点距离嘛。” “他们两个分了。” “啊?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会不会影响你的生意啊?” 贺浚祎没说话,沉默地开车;相亲对象也觉得自己这一连串问得不合时宜,又尬笑道:“我看这位危先生也不错,身材高大,斯斯文文。是你堂妹的新男友?” “不清楚。可能在追她吧。”贺浚祎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啊。” 贺天乐道:“爸爸你要专心开车。” 贺浚祎没理儿子,继续道:“你小时候没读过《写给宝贝的十封信》吗。” “……哦!哦!天哪,是他呀!这可是不输给戚具宁的大人物啊。” 贺浚祎笑而不语;相亲对象羡慕地叹了一口气:“哎,一个女孩子如果谈过条件很好的男朋友,后面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有个对照在那里嘛。况且你堂妹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气质,迟早要嫁入豪门。” 听了这番话,贺浚祎心里挺熨帖,贺美娜回国后一直闷在他胸口的一团浊气似乎也因为这美好的愿景一扫而光了。 他笑道:“漂亮?何止漂亮,她的优点多着呢。” 贺天乐突然道:“姑姑也有缺点的。” “瞎说,你姑姑有什么缺点。” 贺天乐趋身向前,从中央后视镜里看着爸爸,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贺浚祎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中央后视镜:“你看着我干什么。你说啊。你姑姑有什么缺点——” 他突然就明白了:“……你给我坐回去!系好安全带!” 第83章 鳄鱼的眼泪 14 原本贺天乐挤在他们中间,一会儿和贺美娜说话,一会儿和危从安打闹,气氛亲切自然;贺浚祎把他接走了之后,两人虽然站得近了,却没有刚才那么融洽,甚至生出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尴尬,伴着夜风,在两人之间绕缠。 可能是怕这份尴尬不够明显;危从安没话找话:“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明珠路上,车水马龙来去如梭;贺美娜出神地看着在夜色中流动的点点灯光,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像派对散场,到了该说“let’s call it a day”的时候。 道声再见,走下台阶,过条马路,就到家了。 但贺美娜的双脚,好似被黏在了台阶上。 湿热的夜风吹起裙角;她必须承认,她有点摇摆不定…… 危从安也没有告别离开的意思。他并不希望这个夜晚结束在此刻。 他谨慎地选择话题:“天乐……有什么需要我注意吗。” 有什么需要注意? 贺天乐的爸爸妈妈是在他读幼儿园的时候分开的。他本来跟着妈妈,后来妈妈调去了上海,就把他送回爸爸这边。 虽然两人老死不相往来了,但都不会在他面前说彼此的坏话。 他要听的是这些吗?一个单亲家庭的小男孩,与他的童年轨迹无异,只是缺少全体格陵市民的瞩目。这样看来倒是要幸运许多。 贺美娜轻声道来:“他喜欢体育课,美术课,数学题目难一点就乱写。他喜欢玩具飞机,赛车游戏,炸鸡腿,汉堡,薯条,我妈包的饺子,一切巧克力口味的零食。” 她说:“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子,不用格外注意。” “那你呢。”他继续问,“有什么是需要我注意的吗。” 她不作声。 他自问自答:“我知道你喜欢生物医学。讨厌写作文。偶尔会皮肤敏感,过敏原是你的心情。你喜欢美娜娃娃,fruity bonbon,会做很好吃的丝瓜面还有洗澡泡菜。对于自己只是校花扑克牌的方块三一直耿耿于怀。害怕《鹅妈妈童话》,还有——” 听他轻声一样样说出自己的喜好,和那天晚上浴袍被他轻轻脱下时的感觉差不多。惊诧,悸动,颤栗……一想起那个夜晚,她只觉得拂面的夜风分外地燥热撩人。 她不得不出声制止:“好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他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可又忍不住轻笑。 谁不是呢。 夜风微拂,又送来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似问询,又似闲聊:“还想继续做9062n87的研究吗。” 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挽在耳后,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 语气很笃定;他不由得追问了一句:“怎么做?你有计划?”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仿佛奇怪他有此一问:“当然了。” 否则说来干什么?要他给个方案吗? 对。这就是美娜。不会轻言放弃的美娜。 “我送你回去。” 话虽这样说,他却没有动弹。 “不用。过条马路就到了。” 话虽这样说,她也没有动弹。 夏夜的微风化为一股燥热而不耐的气流,缠上了这对男女,吹拂着发丝,抚摸着衣袂,撩拨着心弦,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搬动他们被地砖吸住的四只脚,或者回到各自的人生轨迹当中去,或者…… “我走了就只剩你一个了。” “怎么会。爸妈在家等我呢。” “真好。” “你回去了也有你弟弟在家,不是吗。” “他回家了。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贺美娜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fruity bonbon的礼品袋:“……我的便当盒呢。你说来还便当盒,在哪里。” 夜风中,她有些恼怒地控诉:“你又藏我的东西。” 又?这就很值得玩味了。他没有反驳;视线至上而下,停在她颈间的项链上。 夜色里,蝙蝠在浅薄的夏衫下隐隐露出一抹亮色的边缘。 “或许在我车上。” 或许? 或许她把自由之路那天没打下去的一巴掌此刻奉上。 被他侵略性的目光和轻佻的语气所感染,她也生出了一股难以言表的兴奋,挑衅地追问:“你的车停哪了。”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一只食指,朝脚下的地面指了指。 车停在明珠广场的地下车库。贺美娜只迟疑了一秒,毫不犹疑地转身朝商场内走去。 走了没有两步,危从安追上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去乘电梯。 空荡荡的下行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电梯在地下四层停住,打开。危从安先一步跨出电梯的同时,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她下意识地抽回;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不由分说地与她十指紧扣。 他声调平和亲切,仿佛这再自然不过:“在地下车库当然要牵着手走,不然被车擦碰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这一层停的车并不多,空荡荡,贺美娜看不出有什么安全隐患需要他把她当做小女孩来看待。她还想着自己的便当盒:“如果没有——” 两人走至一台库里南的车尾处,危从安突然停下脚步,低着头,将空着的那只手举至面前。 她松开手,趋前一步,看见他在揉眼角。 “怎么了。” “眼睛有点不舒服。” “你戴隐形了?”她想起他性格谨慎,夜间开车会戴眼镜。 他“嗯”了一声。 她恐怕他的隐形眼镜又移了位:“让我看看。” 他半眯着一只眼睛,朝她俯身下来;她的拇指轻轻地搭住他的下眼皮——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肢,随即轻轻地啄了她的嘴唇一下。 只是一个试探性的,蜻蜓点水般的吻,但也足够她惊呆了,半晌才喃喃道:“你骗人。” 他亦喃喃道:“只骗你。” 此刻言语都是多余;他又俯下身来吻她;也不能叫做吻,因她别过头去,嘴唇紧闭;他也不急躁,鼻尖轻轻磨蹭她的鼻尖,四片唇瓣时而碰触时而分开,缠绵又坚定,仿佛在等她的同意,她也只能同意。被他这样一撩拨,贺美娜双膝发软,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由自主地追着他的嘴唇回吻了一下,又在他耳旁道:“不要在别人的车——” “你猜这车为什么不报警。”得到了她的回应,他一边热烈地吮吸她的唇瓣,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爸的车,借来开一下。” 贺美娜顿觉两人像是一对青春期的小朋友,偷偷驾出家长的车来约会,邪恶又精灵:“为……” 为什么?因为她好像不太喜欢电动车;因为这台车很酷;因为她的话太多了。他的嘴唇再次覆上她的嘴唇,舌头也老实不客气地伸进来纠缠;贺美娜脑中轰地一声,所有的方向感判断力都失灵了,凭本能回应着。唇舌交缠中,他始终还保持着一丝理智,没忘了这是在公共场所,左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左手则很克制地放在她的腰上,只是箍得愈来愈紧,恨不得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这个吻深入又危险,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他却把她箍得更紧。 第211章 渐渐地,她一对垂于身侧的手臂也攀上了他的后背,仿佛一个溺水的人紧紧地抱住唯一的浮板。 他整条背脊一紧,更是深吻下去,如痴如醉。 库里南停在一个角落,周围一台车都没有,只有幽暗的顶灯投射在地上交缠的人影,还有唇瓣碾磨时,津液吞咽的声音以及喉底逸出的轻声呻吟——晕头转向中,贺美娜突然惊觉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一个陷阱:这全是计划好的。从他给她打电话的那一刻开始,无论中间的剧情如何走向,最后都会以他们在这台车旁接吻结束。 又或者接吻只是开始…… 不知道吻了多久,结束时两人抵着彼此的额头,气息都有些急促。气息稍平,他还要来吻她;她朝旁边躲了一下,他也没有强求,只是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邀约:“去我家?” 都是成年人了,去他家后会发生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问:“你改签到了什么时候。” 危从安还真的要想一下才记起来,完全地色令智昏:“明天上午十点。” “那你要很早出发去机场。”她一本正经,“今天最好早点睡。” “或者也可以不睡……”他吻着她泛红的耳垂,轻佻地耳语,“不问我几时回来?嗯?” 一呼一吸间的气息拂得她耳间心上都有点痒。 “需要的时候你自然就回来了。” 她真是冰雪聪明;他正要告诉她自己快则两个星期,慢则一个月就回来时,突然感到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不停,原来是jill chi打来。 “这个电话我要接。”他接起电话,“具迩姐。” “对,我改签了。……不用。我这边已经做了安排。……谢谢。到时见。” 危从安简短地回答完,挂了电话,一手搂着贺美娜的肩膀,一手打开副驾驶车门:“走,回家。” 她没有抗拒,但一只手搭在车门上。 她事先说明:“我十二点前要回家。不能像上次那样夜不归宿。” 他仍想争取:“你确定?我住的地方可以看见明丰总部的广告牌。” 言下之意,她完全可以待到第二天直接去上班。 她重复了一遍:“我十二点前要回家。” 与水晶鞋,南瓜车,华服,舞会,王子公主无关,爸妈那里交待不过去。 贺宇胡苹有个固执的共识:十二点以前回家的女孩子,一定会全须全尾,没有任何错失。 失望肯定是有的;不过他也不希望给她父母留下不好的印象:“好。我送你回来。” 他将她安排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然后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兴冲冲地说:“我还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说着他便绕去车后,打开后备厢,拿出一样东西,关上,然后绕到驾驶座那边上车。 他不仅请人从伦敦寄来了水果糖,还叫物业管家去纽约家中取了一样东西寄来——他是真心想要弥补一切。 “不。不能说送给你。本来就属于你,现在还给你。” 他手中有一只圆盒,静静地等她揭开。 几乎是立刻,贺美娜就猜到了是什么。 这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很好的记忆。无价的王冠也好,名贵的水晶鞋也罢,都是这样装在漂亮的盒子里,捧到她面前来,叫她一时迷失了心智。 她移开视线,平静道:“谢谢。不要。” 他伤了她的心,她生气是理所当然。 他真挚地道歉:“原谅我。收下吧。” 她真挚地拒绝:“我还给你了,就不会想要拿回来。” 她甚至开玩笑来圆场:“如果这盒子里装的是我的便当盒,我一定收下。” 危从安有点手足无措。大概是没想到她这样固执。可他仍然觉得是可以哄得好的,毕竟她已经答应了和他回家:“好好好。不要了。我重新送一顶更大更漂亮的给你。” 见他试图重演纪念碑顶的那一幕,贺美娜莫名沮丧,更是烦躁起来,朝一旁躲开,声音也冷了三分:“请你不要这样。” “怎么了?”他放下手臂,去牵她的手,试图缓和气氛,“美娜,我——” “想拿走就拿走,想还回来就还回来,我一定要被动接受么?新的。旧的。我都不想收下。免得将来又要还给你。” 她不肯加回他schat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说法——不想被你再次删掉。 原本旖旎暧昧的气氛霎时尴尬局促起来。 “美娜。我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 他仍坚定地握着她交握于膝上的一对手。 “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贺美娜也不知道。但这又不是新药研发,事关生死,不何必分析得那么清楚。 她依然对这个夜晚抱有期待,这才最重要。 “别在我们有分歧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她催促他开车,“很晚了,我明天九点还要上班。” 危从安的手一僵,缓缓松开。但他并没有启动引擎。 “美娜。我希望你以女朋友的身份跟我回家。而不是一个偶尔来过夜的女人。” 车内静得可怕。 咔哒一声——贺美娜松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关门,扬长而去。 从礼貌上来讲,她应该祝他明天一路平安;但她心里窝着火,所以连再见也没说。 “美娜。美娜!” 危从安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她停下。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我自认为没有说什么冒犯的言语。” “翻脸的不是我。”这话并没有什么底气。毕竟她才是扬长而去的那个,“我答应了和你回去,还想怎样?” 从来都是他问她,你想我怎么办。这次危从安一字一句说出诉求:“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 这不是询问。也不是暗示。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地,明确地,不容置疑地提出来。贺美娜不是没有听过类似的言语,但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心依然会为这种表白而悸动不已。 她亲身感受过童话如何开始,又如何渐渐没了心跳。说她自私也好,懦弱也好,她不想再承受一次。 “我说过,我们不能在一起。” “你也说过,你对我不止一点好感。” “我还说过,我对你的好感只是嫉妒心和占有欲作祟。” “美娜,我们要在这里把说过的话全部翻一遍旧账?”他突然将她一把拉近,贴紧自己,近乎耳语道,“那你记不记得你咬我的时候说了什么。” 贺美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虽然周遭没有人,但他真的要说出来吗? “不记得了?或者我重复一遍——” “不用。”公共场合,他不要脸她还要呢,“我记得。但那只是一时——” “一时什么。” 她语塞,心乱如麻。 “好,是我说翻脸就翻脸。我承认。” “为什么?因为我接了戚具迩的电话,让你想起他?” 他尖锐又清醒,没了那层温情的伪装,贺美娜突然就冷静下来。 “你看,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 他深深地望着她,似乎要从她的眼睛一直看进她的内心里去。 “是。我不想隐瞒你——我会嫉妒。我会因为嫉妒而猜忌,和你一样;我想完全地占有你,和你想独占我一样。爱本来就会伴随嫉妒与占有欲。你对我不仅仅有好感。你也爱我,从自由之路开始。为什么不承认?” 被他说中,贺美娜大为震动,似是不堪重负地垂下头去。 “为什么你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份情感,除了我?美娜,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回自己的家,好好地生活?” 贺美娜不语;再抬起头时,已红了眼眶。 “对不起……但是你说的这些,并不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危从安长叹了一口气,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美娜。你能不能偶尔软弱一次,把问题交给我去处理。” 她将脸埋在他胸口,闷声道:“如果你可以解决,就不会问我那个问题。” 她说的没有错。 戚具宁不在。又无所不在。 “你说得对。是我太自以为是。那我们一起呢?我们一起解决。” “我没有信心……” “我等你。”危从安吻着她的头发,温柔而坚定,“美娜,你也等等我,好吗。” “happyeveryday”邀请“may-na”、“wanye”加入了群聊。 happyeveryday:哈哈嘻嘻呵呵嘿嘿。 wayne:天乐?几点了,还没睡? happyeveryday:正是在下。我终于会拉群啦。从安哥哥你还没睡吗? wayne:没有。 happyeveryday:你睡不着吗?你后来送姑姑回家了吗? happyeveryday修改群名为“我们三”。 wayne:? wayne修改群名为“我们仨”。 第212章 may-na:贺天乐你不睡觉干什么呢?小孩子不睡觉长不高。 wayne:你姑姑说得对,要多睡觉才长得高。 may-na:谁? happyeveryday:从安哥哥你一定睡了很多觉,你那么高。 “may-na”退出了群聊。 wayne:你姑姑退群了。 happyeveryday:哦看我的。 “happyeveryday”邀请“may-na”加入了群聊。 happyeveryday:姑姑这是正经的学习交流群。 happyeveryday:我要提高语文,数学和英语。将来考哈佛大学。 happyeveryday:请从安哥哥辅导,请你监督。 “may-na”退出了群聊。 happyeveryday邀请“may-na”加入了群聊。 happyeveryday:不要再退群了姑姑,你心虚啊? may-na:我心虚什么。 happyeveryday:你还要负起监督我和从安哥哥做朋友的责任啊。 wayne:太晚了,你姑姑要休息了。 “may-na”修改群名为“贺天乐双语学习群”。 happyeveryday:姑姑,看到这个名字我头好疼。你为什么不把群名改成“三个理由爱好者”。 “happyeveryday”修改群名为“秘密基地”。 “may-na”修改群名为“好好学习daydayup”。 “happyeveryday”修改群名为“三个理由的狂热爱好者”。 “may-na”修改群名为“好好学习daydayup”。 wayne:…… happyeveryday:@may-na 既然我们都说服不了对方,那就从安哥哥来决定吧。他是公正的。 happyeveryday:@wayne 你来,谁再改群名谁就是小狗。 wayne:。 happyeveryday:来嘛,你改。 may-na:哈哈他不想当小狗。 may-na撤回了上面那条消息。 happyeveryday:来吧,不怕。你改完了之后谁再改就是小狗。 wayne:我听你姑姑的。 happyeveryday:你干嘛老是听她的。 happyeveryday:姑姑肯定去洗澡了。趁她不在我们决定了。 may-na:谁说我去洗澡了? may-na:本群一三五中文对话,二四六英文对话,周日双语对话。其他随便@happyeveryday happyeveryday:姑姑你太绝情了。 “wayne”修改群名为“绝情谷底”。 wayne:这个名字同意吗,姑姑? may-na:…… 两分钟后。 “wayne”修改群名为“贺天乐双语学习群”。 wayne:你姑姑是不是生气了@happyeveryday happyeveryday:稍等。我给伯婆打个电话。 happyeveryday:这次真洗澡去了。计划通。 wayne:天乐,我要回纽约了。你要听姑姑的话。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工作,等我回来,好吗。 happyeveryday:从安哥哥你是和我说话吗?你说错了。我不用工作。 wayne:等我回来和你姑姑带你出去玩。 happyeveryday:好耶! 周末贺美娜与钱力达还是约在skyline见面。这次她稍微早到了一些,钱力达乘电梯上来时她正凭栏远眺。 简单白t,牛仔裙,平底鞋,苗条纤细的背影,叫大腹便便的钱力达看了好生羡慕。 她上去拍拍美女的肩膀:“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天桥下面的享飞自行车终于都被清理掉了。” 张家奇是和钱力达提过现在共享单车的市场萎缩并趋于稳定,投资商一窝蜂去了共享电车的蓝海,而抢占了共享电车先机的tnt又准备离场了。不过她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这些也不是她爱考虑的问题。 “确实街道干净整洁了许多。” 贺美娜转过头来,看见钱力达在孕妇连衣裙外穿着一件无袖防辐射服:“这件衣服……” 钱力达低头一看:“哦,这是防辐射服。专为孕妇设计,可以防生活中一切电磁辐射,再也不用跑到邻居家里要求关掉wifi,或者反对小区建基站了。” 钱力达是公务员,张家奇是外企金领,家庭收入属于中产。但她从来不掉入消费陷阱或者老实上缴智商税,相反她对于贩卖中产焦虑的都市现状十分反感:“反正我这个人小气且叛逆。你要是吓我,我愈发不会听。什么阶级跃迁,什么阶级掉队,社会达尔文那一套统统对我没有用。” 她应该不会买这种衣服。 “性价比非常高。”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钱力达笑言,“面料挺括,防油防尘,卫生整洁,令家长满意,让丈夫放心,还可彰显孕妇身份得到便利,比医院发的袋鼠挂坠醒目多了。方才有一台共享电车想与我争停车位,那司机见我这副打扮下来理论,比见到花臂大汉更惊慌,立刻闭嘴,将车开走。” 她总结:“除了不能防辐射之外,简直完美。” 贺美娜笑起来,弯腰对钱力达的肚子挥了挥手:“hello,我是没那么幽默的干妈。可以摸一下吗。” “当然可以。” 唐母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确实给钱力达带来了很大的震撼。 一位女性是否有过性行为真的能从外表看出来吗?这是什么民科理论?就和防辐射服一样,钱力达绝对不信。 不信之余,她却又怎么都忘不了。以至于现在看到贺美娜时,她又想起来了。 她们都是普通人家出身的乖乖女,出生,升学,工作,结婚,生子,按部就班走着人生路,最出格也不过是一段长达数十年的暗恋生涯。 钱力达怎么也想不到,贺美娜会夜不归宿。 为美娜打掩护没有问题。但那个引诱她,带坏她的人简直可恶到了极点。 贺美娜并不知道钱力达的心理活动,只笑着摸摸她的肚子:“也没有多久呀,感觉你的肚子又大了一圈。” “已经正式进入快速生长期。我每天早上起床也觉得震惊,一日沉过一日。” “医生怎么说?” “血糖与体重控制得还不错,每周定时上瑜伽和普拉提课程,也不容易伤感了。不过围产期可能还会有一次激素波动。” 这就是钱力达,连做孕妈妈都要力争第一,成为模范标杆:“起小名了吗?” “小张。张家奇荣升老张。” 这也是钱力达,一贯风格简约。贺美娜笑道:“张家奇都要叫老张了,那他爸爸叫什么。” “张家奇妈妈叫他‘哎’或者‘老头子’,张家奇管他叫‘哎’或者‘我妈呢’。我叫他爸爸。” 贺美娜奇道:“反而只有你叫爸爸。” 钱力达笑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咦?什么意思?” “我们结婚时他爸爸妈妈给了一笔不菲的改口费。收了这笔钱当然要规规矩矩地向长辈请安。” 贺美娜觉得有趣且新奇:“改口费是什么。” 钱力达告诉了她一些婚嫁常识:“格陵的婚嫁风俗很简单。等你结婚便知。” 贺美娜微笑摇头:“无论如何,我不能想象自己叫其他人爸爸妈妈。我爸爸妈妈会难受的。” 咦,这还是刚回国时说不会结婚的贺美娜吗?好像已经没那么排斥——是谁改变了她的想法? “不叫就不叫呗。这完全尊重个人意愿。我妈那天来看我,看我喊张家奇父母爸爸妈妈,感慨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见过我喊你奶奶没有?’。我想一想,好像也真是,她从未喊过我奶奶一句‘婆婆‘或者‘妈妈’。” 贺美娜奇道:“那她们如何交流?” 钱力达微笑:“不交流。不过不妨碍她服侍她终老。” 两人闲话家常,相携前行。还是那家餐厅,一落座贺美娜将两套婴儿服送给钱力达:“鹅黄和天蓝。男孩女孩都适合。” “谢谢。对了,我之前不是送了你女战神美娜吗?铠甲有没有松脱?” “有。肩膀那里我用胶水固定了。” “我收到商家邮件,说旧款铠甲有设计缺陷,现在可以送一件新款铠甲替换。你要什么颜色?除了原来的银色,又多了好几种。”她打开手机上的链接,递给贺美娜,“你看,这是苍林绿,还有夜空蓝……” 贺美娜眼前一亮,指向其中一款:“这种就很好看。” 钱力达愕然:“粉色的瑰蜜金?” “怎么了?” 贺美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钱力达;后者几乎要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没什么。这种颜色确实很受女孩子欢迎。但你以前喜欢冷色调多一些。” 闻言,贺美娜挽了挽耳旁的发丝,不置可否:“是吗?” “对啊。你喜欢白色。绿色。蓝色。黑色。你才回来一个多月,怎么感觉比在波士顿那两年变化更大一些。” 她微笑:“有什么瞒住我?坦白从宽。” “你太夸张了。”贺美娜又仔细看了看商品界面,“还是墨绿色吧。” “你确定?” 贺美娜去拿菜单:“嗯。我来点菜。你要吃什么。还是老样子?” 第213章 “我还是老样子,不知道你还是不是喔。”钱力达拿回手机,“喜欢的颜色都变了——那买两件吧,苍林绿和瑰蜜金,换着穿。” 贺美娜从菜单上面瞥了钱力达一眼,眉眼微微地弯了弯,又垂下去看菜单。 第84章 鳄鱼的眼泪 15 等上菜时,贺美娜环顾了一圈,餐厅东南角的环形沙发,有一群大学生在聚餐。 “看什么。”钱力达循着贺美娜的视线望过去,“想到那个小女孩了?” “嗯。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听张家奇说,她现在住外婆家。” 唐乐涛的家事已经发展到了新阶段,如同一部百集韩剧,集集都有爆点。 而张家奇这位忠犬·八公,所有爆点都要与媳妇儿分享。 “唐乐涛不肯离婚。” “洁珍请了律师要分割财产。” “唐乐涛把老娘送回老家了。” “洁珍把小苹果送回娘家了。” “媳妇儿!唐家争产又有新进展。这次是大庭广众之下三人混斗,‘婆婆私下亲子鉴定引发家庭矛盾’冲上了社会热榜第十二。一起看一起看。” 母亲对孩子的影响真是无远弗届。 譬如张家奇这副八卦的模样就真的很像顾岚。 刚做完普拉提的钱力达毫无兴趣。她见过狗血事件多了去,这还排不上号:“你们的合作还没结束?不是项目奖金都发完了吗。” “还有一点文书工作。”来普拉提馆接她下课的张家奇兴冲冲地拉着她的手,“一起看嘛。” 看在丈夫所有工资奖金都第一时间上缴的份上,钱力达在张家奇身边坐下:“这最好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张家奇先讲前情提要——洁珍已经知道婆婆瞒着自己给小苹果和唐乐涛做亲子鉴定的事情。非常生气。她在网上预告自己将会带着律师再去做一次亲子鉴定,全程直播。唐母眼见事败,不怪自己鉴定报告藏得不严密,怪儿媳多嘴多事,从老家赶来阻止。 他突然心中一惊,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唐乐涛不住在嘉觉区,应该不至于找到力达头上? 与八卦相比,钱力达更关心未成年人身心健康:“洁珍女儿现在怎么样?” “送回娘家了。她外婆有个田园风格账号,小苹果去了之后火了不少。” 最新路人角度的视频只见两个女人互相推搡,扭作一团,唐乐涛插在中间,劝了这个又劝那个。这次洁珍有律师撑腰,可不像上次那么软弱,因律师一句“剪下来的头发不能做鉴定,需要带毛囊”,洁珍伸手就去薅唐乐涛的头发。儿子头顶本已稀疏,躺在地上捶胸嚎啕的唐母一个鲤鱼打挺,突然跳起,撕心裂肺地哭骂:“干什么动手动脚?打人啦!杀人啦!你打我儿子,你家暴!” “我告诉你,你非法取了牙刷来鉴定,没有一毛钱法律效力!我今天做一个有法律效力的给你看看!到时候你儿子的钱要分我三分之二!” “你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我怀疑怎么了?你对不起我儿子,我还要哄着你?孩子是我老唐家的,你也偷人了!偷人还要分我儿子的钱!臭不要脸!” “法律就是这规定,有本事你去法院撒泼!” “别吵了!还嫌丢人丢不够吗!” “唐乐涛,是你妈……” “儿子!你看看这个女人……” “唐乐涛也算身家千万的科技新贵了,怎么沦落到当街拉架——”啧啧作声的张家奇突然住了口。 随着镜头晃动,他发现这家人撒泼的地方正是嘉觉区司法鉴定中心门口。 一头乱发的唐乐涛从后抱住痛哭流涕的妈妈,迫使她安静下来;洁珍依然在破口大骂:“你那鉴定报告xxx签的字,我也找xxx,免得你说我作假!” 为免视频被人举报侵犯隐私,专家名字被消音,但是看口型,明明白白是钱力达三个字。 上次在餐厅发生冲突,有危从安施压,视频没有传播开来。没想到这次吃瓜又吃到自己媳妇儿身上——张家奇背脊冒汗,钱力达仍眉头轻皱,盯着视频直至结束。 “播完了?走吧。” “以后不看了。真晦气。”张家奇边驾车边小心翼翼道,“他们……没有找你麻烦吧?” “这种事早有保安门卫来通知了。同事叫我去休息室躲躲,她们来处理。” “那后来呢?做了鉴定没有?” “谢谢你与我分享这些网络八卦。鉴于职业守则,我的工作内容无可奉告。” 她的工作内容无可奉告,他的工作内容却总是大方分享:“tnt不是打算投一个国际医学联合科普平台imed吗?我查资料时见到不少你的同行做自媒体。” “那是社会上具有司法鉴定资质的公司为了拉业务做宣传。我们中心不允许。去年年初格陵政府就已经出了规定,公务人员不得私自开设与工作内容相关的自媒体账号。” “这也要管?” “我们物证一处不止做亲缘鉴定,还有物种鉴定,基因检测,现场痕量遗传物质保存及扩增……凡是与核糖核酸相关我们都做,不止人,还有动物,植物,微生物……事实上亲缘鉴定只占我们工作的15%甚至更少。只是容易产生纷争,才吸引公众猎奇的目光。我们单位不允许泄露委托人的任何信息。改名,化用,擦边球行为全部严令禁止。如有必要,可在监督下发布指导性案例。” 张家奇知道钱力达极有原则。而她一开始最吸引他的就是这份坚持到底的原则性。但他还是想试探一下:“假设,我是说假设啊,有一天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来找你,说是我的……” 钱力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是假设呢。” 张家奇吓出一身冷汗:“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钱力达淡淡道:“有些事不要拿来开玩笑。” 张家奇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找补:“真没有。我就是想知道你会不会为我破例。” “不会。”钱力达道,“专心开车。” 到家了张家奇还在钻牛角尖。 “如果和你爸妈有关,和你最好的朋友有关……” “张家奇。你是不是觉得生活过于平淡,一定要让亲朋好友陷入这种狗血纷争?和谁有关我都必须保密。”钱力达道,“这是职业操守,也是人生原则。” 她说:“没有例外。” 钱力达问贺美娜:“在明丰上班,感觉怎么样?” “不错。”贺美娜道,“比df中心高效很多。” 五年前格陵卫生署等八个部门联合制定并印发了《完全自主知识产权新药研发计划》白皮书,拨款一亿五千万与包括明丰在内的三家药企共建新药研发中心。贺美娜入职后,所有流程都走得飞快,上午it部送来最新款电脑,平板,工作手机,预装好一切软件,又教她如何使用工作证进入办公系统与实验系统,即刻可以登陆内网进行操作。中午在食堂吃过五元一份的自助午餐,下午行政部来送全套电子办公用品——响应政府号召,明丰已经实行无纸化办公六个月。行政秘书在oa系统中提醒她如果需要可以申请班车或交通补助:“也有员工单身公寓,但轮候期较久。可以在‘信息门户-总务-资产管理-公寓申请’或以下链接申请。” 钱力达笑言:“真不亏是业界龙头,样样走在时代前沿。我办公室那部电脑还是入职时发的,开机需三分钟,明年才能申请报废。食堂也难吃得要命,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样菜式。” “下次来明丰,我请你吃。”停一停,贺美娜又道,“我与同事去生物园参观,回程时经过维特鲁威门口。” 若不是同在车上的鲁堃特意指出,她都没有注意到路边这座普普通通的两层小楼。说来也是奇妙。虽然是维特鲁威资助她去df中心工作,但她从来没有去过这家公司,更不用提了解公司内部架构。 “以你的性格,肯定不会在外面看看就算。” 她确实对鲁堃说了一声,便下车了。一楼是办公区,登记姓名电话就可进入。二楼是实验区,需要刷指纹:“正好有人来推销实验耗材,按了门铃后,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小孩子来给他开门,我就跟着进去了。” “小孩子?实验区怎么会有小孩子。” “我听她喊妈妈妈妈,应该是某实验人员的孩子吧。” “唉,这也行?” “想起我念书时,最讨厌来实验室探头探脑的推销员,对他们也着实不客气。结果今日有了报应,得扮成他们的样子,骗一个小朋友才能混进去。” “内部怎么样?只怕和明丰不能比。” 贺美娜想了想,道:“有一个房间里满布红外线,中央放着一个保险箱,外罩防弹玻璃柜,需要美女穿紧身衣翻跟头进去窃取生化武器。” 钱力达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她在开玩笑:“不至于。现在只需要一只全频遥控器就能干扰整层监控,然后用人造虹膜打开电脑,将机密资料用装着木马的优盘拷贝出来。” 第214章 两人笑了起来:“我们都过时了!科幻片只能想到这种情节。” 笑完贺美娜轻叹一口气。 “实验重地能让小孩子,推销人员,还有我这样的生面孔来去自如,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不是吗。何必再问我具体情况。总之9062n87的研究不可能在维特鲁威开展。” “你想把9062n87的专利买回来?” “嗯。”贺美娜道,“每个新进研究员正式入职后的一个月内都要提交一份研究计划,这是个机会。” “好。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钱力达举起果汁,“来,以果汁代酒,祝你顺利。” 贺美娜一怔,也举起果汁,与钱力达轻轻一碰:“谢谢。” 放下饮料,贺美娜出神了一会儿,垂眼轻声坦白:“那天晚上我和……一个人在一起。” 钱力达毫不意外,直接挑明:“是不是小张的干爹,危从安。”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猜的。就等你找个黄道吉日对我坦白。现在好从实招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刚回国的时候和他关系那么紧张。而且是——”她做了个手势,“双方都很紧张。你这么温和,除非逼急了,不会和任何人交恶。危从安也一样,虽然性格很冷漠,其实是个人精,不会故意破坏人际关系。所以这其中一定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感联系。” 总之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且,”钱力达促狭地眨一眨眼,“你高中时就梦见过他。难保不是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贺美娜捂着脸苦笑:“你记性太好了。为什么我的记性那么差呢。” 钱力达指了指她的额头:“也许和你小时候磕碰了头有关。” 贺美娜一怔,喃喃道:“都是天意。” “我现在好奇的是,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去过一次波士顿北郊。” “记得。你说你没有时间出去玩。只去过一次。” “生日那天我和他去了自由之路。” 钱力达心中一紧。她记得戚具宁为了美娜生日如何费尽心思,把她父母接过去庆生。 她不知道这其中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无须闺蜜解释说明,一定是戚具宁做错。哎,有人自作自受,就有人祖上积德。危从安这家伙,运气实在太好了:“那接下来呢?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 “唔……体验不好?”见贺美娜花容失色,钱力达认真道,“一段正常的两性关系,性是否和谐也很重要。” 天哪,她们青春期确实一本正经地研究过一些虎狼之词,但仅限于叶公好龙,学术探讨;现在却成了亲身体验分享——还是说,这是人生必经阶段? “力达,你……” “我?我和张家奇同居了三个月,确认各方面都磨合好了才结婚。”钱力达坦荡地回答,“所以你要听过来人的意见。” “已婚人士说话真是直接。”贺美娜捂着半边脸颊,“我还是那样——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 钱力达心里把戚具宁这个混蛋骂了千万遍,又微笑着调侃:“为了避免喊陌生人爸妈?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吧。那可是我们这代人的丛静妈妈啊。” 贺美娜单手支颐,拨动着餐桌上的一只筷枕:“我没有想那么远。光是现在的情况就已经够让人心烦意乱的了。” “那是因为——他和戚具宁的关系?” “也不全是。主要原因在我。我不想再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了。好累。” “别的先放一边。你就问问你自己,你们在一起开心吗。” 贺美娜拨动筷枕的动作停了下来,仿佛陷入了沉思。 她的声音很缥缈:“我和戚具宁刚开始也很开心。” 钱力达没有深劝:“在哪里受伤,就在哪里爬起来。” “也可能跌得更重。” “我都能爬起来,你为什么不可以?美娜,现在什么年代了,分手不用难受那么久。只要你们都是单身,在一起开心,别想太多。” 钱力达道:“我看危从安也不会在意别人说三道四。不然以他的成长环境,早就疯了。” 贺美娜没有说话。 钱力达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好似看到一个房间满布红外线,中间放着保险箱,外罩防弹玻璃柜,需要危从安穿《黑客帝国》那样的黑风衣,偷偷潜进去获取美娜大小姐的芳心。” 贺美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力达!还是和你在一起最开心。” 钱力达故作懊恼:“我结婚前你怎么不说呢?吃饭吃饭!” 两人心照不宣地聊起其他话题,不谈情情爱爱了。钱力达身子沉重,吃完饭颇有些累,两人乘电梯下去,贺美娜坚决不要她送,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便各自回家。 钱力达先到,给贺美娜发了短信:“我到家了。你呢。” 贺美娜回复:“快到明珠路了。我也买你那个型号的车,怎么样?” “好是好,没有瑰蜜金色。除非自己涂装哦。” 贺美娜发了个冒汗的表情。 “下次你带上驾照,开我的车转几圈试试手感。” “好哇。” 钱力达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别的我不知道,也给不了什么建议。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和一个眼里只有你,从来只爱你的男人幸福快乐地生活一辈子。” 她补充:“也不一定要拘泥于性别。” 过了很久,贺美娜才回复:“我到家了。谢谢你,力达。我会幸福的。” 她补充:“也不一定要拘泥于人数。” 虽然与美娜没有聊及,但后来钱力达特意问张家奇危从安的职业动向是什么:“你说过他即将升任合伙人,那工作上会有变动吗?” “从安虽然没有透露,但我听朴皮特说有极大可能会出任亚太区首席代表。”张家奇道,“现在纽约客都喜欢待在华尔街,不喜欢外派。升一位亚裔合伙人来负责亚太区,皆大欢喜。” “哦?那他会常驻格陵了?” “不会。我们这只是一个小办事处。总部在新加坡。可能会纽约新加坡两边飞。” 钱力达若有所思;张家奇以为是担心他的工作,立刻保证:“我不可能去新加坡。你看,他在纽约有一个助手,格陵有一个助手,现在在法国也有一个临时助手——他习惯招当地人做助手。放心吧,媳妇儿。我怎么忍心和你还有孩子天各一方。” 钱力达“嗯”了一声。 美娜已经入职明丰,而危从安要去新加坡。果真如此的话,天各一方的两人如何发展?异地恋?离谱……他回格陵?看来不太可能……美娜去新加坡?一脚油门就踩进海里的国家有什么意思…… 也难怪美娜没有打算,偶尔想想她都觉得头大。直到张家奇带回来一个新消息。 “媳妇儿,我的工作可能会有些变动。” “怎么?要去新加坡?” 张家奇脸色不太好:“危从安提出了辞职。” 钱力达大为惊讶;她不是没有设想过这个可能,可是当这个可能成真时,她还是惊着了:“你不是说他刚升了合伙人,前途一片大好,怎么辞职了?把我手机拿过来。” 平时钱力达的指示张家奇能精确执行,但这次张家奇的脑子一片混乱,顺着媳妇儿手指的方向都看不到手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我不知道。他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 危从安是在从欧特维尔回来后开的第一次合伙人闭门会议上提出的辞呈。朴皮特一收到消息就立刻打电话来,要张家奇想办法劝一劝。 这时离开,着实可惜:“而且他有竞业协议在身,我不知道他离开tnt能找一份怎样的工作。” 他没说的是:在深受器重的当口,对有黑手党背景的意大利人说我不干了,和自杀有什么两样? 张家奇立刻与危从安通话,谁知他只言片语就打发了:“张家奇,我现在没有时间向你解释。请耐心等待我的安排。” 张家奇又打给朴皮特:“他似乎心意已决,不接受任何劝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离开格陵时还是好好的。” 两人都是一头雾水,打起精神来复盘。 “我与欧利维尔那边也联系过了……没有任何异样?你再想想。他改签了一次。” “改签……啊,他走的那天,万象的戚具迩来送行了。” “哦?他要去那边?听说ju-ning chi因为uni-t项目在美西混得风生水起。但是再好能有tnt提供的资源吗?张家奇,你帮忙打听打听。” 钱力达攥着手机,皱眉道:“他没说去哪里?他是不是……打算回格陵找工作?” “不至于。在美国发展得好好的,回来干什么。”张家奇道,“他应该有计划。他这个人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第215章 他又自言自语:“他若是真的去圣何塞,不至于不带朴皮特。我再来问问。” 钱力达沉吟。她想应该告知贺美娜危从安的最新动态,但又不确定合不合适。 她从schat上发了条消息过去:“在忙?” 过了十来分钟,贺美娜回复:“在写关于9062n87的研究计划。有事?” “没什么事。你先忙。” “嗯,最近确实有点忙,忙完我们再聊。” “好。” 张家奇打过电话,对钱力达道:“朴皮特说从安介绍他去一家私募基金。那家公司之前欠了从安一个人情。不过他打算先把年假休完,看看情况再入职。” 钱力达点点头:“我一直觉得他性格差,没想到还挺有情有义。不错。” “听朴皮特的意思,他已经向意大利人保证,团队,客户,资源,模型都不会带走,会全部交接好再离开。” 钱力达一毕业就考上了公务员,从未进入企业工作,此时不禁道:“这有点像净身出户啊。公司都是这么绝情吗?从头开始打拼?有骨气。” 听她夸危从安,张家奇不禁道:“媳妇儿,你不关心关心你老公吗。他离职了,团队解散了,我怎么办?” 张家奇一辈子风平浪静,就是缺点波澜。可这次浪花有点大,打得他六神无主。 “他那么多事情要处理,你稍微等一等,有什么可急。”钱力达平静地说,“mediax还有一些文书工作,imed项目在做可行性研究,你的车该保养了,我下周做大排畸——先做好你该做的事。” 被钱力达这么一安排,张家奇立刻冷静下来:“老婆大人说得对。” 于是继续上班工作,下班伺候老婆。过了两天,张家奇回家来告诉钱力达:“危从安今天和我联系了。” 危从安准备了两封推荐信给张家奇。一封推荐他做tnt格陵办事处的联席代表,职位仅次于亚太区的首席代表。另一封则普适于去其他企业应聘管理类职位。 “哦?给我看看。” 钱力达读信时,张家奇坐在她身边,情绪有些低落。 “我一毕业就经由从安内推,进了tnt的格陵办事处,从最普通的办公室职员做起,一直到现在的代主管——我总觉得我们搭档挺好,一起做了几个不错的项目,也帮公司赚了点钱。我没想过他会离开,更没想到他离开会不邀请我一起跳槽。” “是不是他其实对我的工作能力不太满意?”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不会在推荐信里写满溢美之词了。”钱力达看过推荐信,轻轻放在书桌上,“他说格陵办事处由你从零建起,行政,外联,人事,财务……每一个部门,每一个岗位你都熟悉。你若留下可以独当一面,若出去闯荡也一定大有可为。他在工作上与你最为亲密,说的一定都是肺腑之言。张家奇,要对自己有信心。” 张家奇欲言又止。 “还是想跟着他走?” “听危从安的意思,他不是要去美西。而是要回格陵。” 果然! 钱力达轻挑眉毛,笑而不语。 “但我问他打算,他只说还没有定下来。” “也许是回家继承父业。” “那又何必隐瞒。” “我只是随便说说。也可能他已经赚够了,打算提前退休,或者gap一段时间,把人生其他大事解决一下。” “钱哪有赚够的时候?况且他现在正是当打之年,只要留在tnt,哪怕不做新项目,一年赚这个数没有任何问题。”张家奇竖起一只手,“有些合伙人升上去之后就变得非常保守。但危从安不是这种性格。” 钱力达不知道他说的是美金还是人民币,几个零,不过她也没兴趣:“好吧,也可能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不可能。他不可能没考虑好就辞职。” “或者要去的地方不咋样,所以不带你受罪。” “不可能。他当然有更好去处。” “或者他打算创业,知道你拖家带口,不带你冒险。” 见张家奇又要反驳自己,钱力达心中恼火,道:“行了,我看你也很清楚,他每一步都挺有数,不需要你操心。你还是想想自己吧,跟他走肯定不可能。留下来还是出去闯闯?” 张家奇想了又想,道:“留下来?虽然tnt在格陵的项目不多,但业务总还得开展。万一哪天他回来了,至少还有个自己人。” 钱力达点点头:“行啊。思路不是挺清晰的吗?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张家奇叹气:“还是感觉特别迷茫。哎,媳妇儿,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对危从安没那么多偏见了。” “我什么时候对他有过偏见?辞职这件事情能看得出他这人有情有义,有骨气有原则,挺好的。”钱力达道,“如果你和朴皮特一样,想休整几个月,再想想清楚,也没问题。但不可超过三个月,否则惯性下去,愈发不想工作。” 到了晚上,张家奇仍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媳妇儿,你睡了吗。” 钱力达迷迷糊糊道:“怎么了。” “你说这事要不要和我妈也商量商量,问问她的意见。” “你憋得住吗?想说就说吧。” “怕她听了多心,瞒着她也怕她多心。唉,总之最后都会吵架。” “反正最终都会吵架,不是为这个就是为那个。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想那么多干什么?接受它。睡觉。” 钱力达每周要去公婆家吃一次饭,应一次卯。顾岚并不小气,每次儿子媳妇回来都是四果盘四点心四凉菜六热菜一汤一糖水热情款待。四个人搞这么大排场着实奢侈。钱力达说过一次,没用,下次依然变着花样准备,死命往张家奇肚子里塞,仿佛儿子是属骆驼的,吃一顿管一个星期。 好吃好喝的同时,她还要强调一句:“在我这吃饱了,回去哪怕喝西北风我也不管,谁叫我没你们家钥匙。” 虽然婆婆没有边界感的性格改不了了,但一周只应酬这一次,钱力达一向恭恭敬敬,给足面子。她天生就和贺美娜相反,贺美娜不说话的时候也是唇角上翘,未语先笑;而钱力达不说话时嘴角下撇,颇有些不怒自威。顾岚一开始很排斥,觉得儿媳妇苦相,久而久之,发现是面苦心不苦,也就慢慢适应了。关于力达生产后的安排,因为双方父母要么没退休,要么过不来,所以夫妻俩定下了一家月子中心。顾岚问过价格,讲了一通自己当初如何生产前一天还在上课,坐完月子就立刻回到讲台的英雌事迹——然后还是承担了全部的费用。 “你看看,我们这客厅多宽。” 饭桌上的话题从这条鱼很新鲜,到牛肉又涨价了,到哪几种水果升糖快,最后又回到了这套房子上。 顾岚和丈夫住在格陵大学教师公寓二期,一百四十平米的建筑面积,还不包括两个阳台,三个大飘窗在内,当初买的时候只有外面商品房一半的价格,得房率还比外面商品房高得多,这是她一生人最满意的一件事情,次次都要提:“将来小孩在这里玩,我么就把电视柜,茶几,沙发都撤掉,客厅正中央弄一个围栏,围栏里放上滑梯,秋千,空间大得很。等小孩再长大一点,楼下就是小学。多方便!” 说到房子又不得不提到丛静。顾岚撇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这么好的房子不要,非要住旧房子。” 张父插嘴:“她不是在外面买了房子吗?市政府旁边的一个楼盘,叫什么花园,听说这几年涨得飞快。” “是挺贵,那边环境好,配套也不错。我去看过,装修得挺有品味。但老太太就是不愿意过去住,非要住学校的老房子。我那天看丛静陪着老太太在校园里散步,还帮她劝老太太搬过去呢。老太太听都不要听——年纪大的人固执起来真是没办法!” “其实老太太不愿意搬家,我有个办法。”张家奇道,“把老房子租出去就好了。房子给别人住了,她总不能继续住吧。” “说得轻巧,老太太不会同意。” “屋主同意就行。随便找个借口就说新房子房贷压力大,必须把这套租出去帮补一下。老太太总不能眼看着女儿没钱用吧?如果怕麻烦,说服老太太和找租客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保证没问题。学校内的房子好租着呢。” 顾岚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哎哟,这机灵劲儿,和我年轻时候真像!要是把你这头狮子毛剪短点就更好了。” “什么年代,我怎么连蓄发自由都没有了。” “力达,他平时用洗发水比你还凶吧?头发掉得厉害吗?” “还好的。” 顾岚给儿子夹了一块鸡翅:“幸好你在外企上班,要是在体制内,早叫你剪掉了。看着碍眼。” “妈,你不知道我身上还有纹身吧。” 顾岚大惊失色:“什么?纹身?你要吓死我呀!哪里的纹身!怪不得你当初就是不肯听我的去考公务员!力达,他什么时候纹的?纹哪里了?” 第216章 “妈妈,他开玩笑的。他没有纹身。” 张家奇反问:“我现在工作有什么不好。” “私企怎么可能有事业单位好。赚得再多也不稳定。” 张家奇懒得解释,继续扒饭。 顾岚又道:“你不是说危从安要升合伙人了吗?他升了,你是不是也可以跟着升一升了?” “嗯。也许吧。” 钱力达看了一眼张家奇;顾岚双眼放光:“真的要升职?那工资,五险一金是不是要加一加了?” “哎哟,你老关注这些。从安不做合伙人了。他要离职了。我打算留下来。可能会升职。” 他这话一出口,钱力达就知道今天这顿饭不得善终了。 顾岚没听明白:“他为什么离职?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职呀?他离职,你升职?你要坐他的位置?他要去分公司?” “不是分公司。哎哟,和你讲不清楚。这么说吧,他要离开tnt了,他建议我留下来……” 顾岚终于找到问题所在了,尖声道:“上司走了,下级留下来还升职?你做梦呢!没听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你问问你爸爸,他们院的老书记被排挤走了,原来跟他一派的教师混得有多惨?评职称全部没份!其中就包括你爸!你还想着高升呢?” 她一指头戳过去:“真是拎不清!”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父低声道:“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还拿出来说。” “二十年怎么了?不管多少年过去,中国仍然是个人情社会!不要觉得校园是象牙塔,校园就是社会的缩影!所有社会上会遇到的事情,校园里也会发生!” “你这鬼长鬼长的头发,还有纹身,除了外企,还有什么企业能容忍啊!你把你的路走窄了知道吗张家奇!” 钱力达心想咦我刚不说了张家奇没纹身吗?算了,不争论,不解释,让她发泄一下就好了。 顾岚饭也不吃了,将筷子拍在桌上:“我来给丛静打电话,我要问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儿子辞职。” 张家奇错愕:“这和丛静阿姨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她怎么教儿子的!哦,说辞职就辞职……” “哎呀,他都做了安排了。和你说不清!” 张父道:“现在这个时间,人家肯定也在吃饭呀。吃完了再打。吃完了再打。” 张家奇道:“不准打!吃完了也不准打。” 顾岚对丈夫道:“把我手机拿来!” “不要拿!” 张父缓声缓气道:“你手机没电,吃饭前还是我拿去充电的,先吃饭,先吃饭。” 顾岚可不敢一边充电一边打电话;她悻悻地坐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转头问张家奇:“啊,说起来,危从安在纽约有女朋友吗?” “没听说。” “那他在格陵有女朋友吗?” “怎么了?他在全世界各地都没有女朋友呀。” “你又知道。” “你又不相信我,又要问,不矛盾吗?是不是要给他介绍女朋友?还是算了吧,他眼光高着呢。除非是天仙下凡,不然入不了他的眼。” “哦?这么挑?那怎么有人说看到他带小姑娘去月轮湖俱乐部开房。有鼻子有眼,已经传遍整个家属区了。是不是因为乱搞男女关系所以tnt把他炒了?” “哎呀!妈!他怎么可能……你知道华尔街那些banker玩得多凶嘛?为那点事炒合伙人,真是闻所未闻。” 顾岚立刻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猎奇的语气问道:“危从安……他在纽约玩得很花嘛?” “他不玩的。” “你又不在纽约,你怎么知道。” 张家奇无语:“你要不相信我,就不要问,ok?” 顾岚大摇其头:“小时候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工作上乱来,私生活上也乱来呀!那个谁说看到不止一次呢。” 钱力达道:“妈妈,什么不止一次呀。” “说看到危从安不止一次去开房,带的还是不同的女孩子!” 钱力达呛了一下;张家奇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汤里胡椒放多了?妈妈,以后胡椒不要放那么多呀!” 顾岚心酸地瞪着儿子。狼吞虎咽吃了快三十年的饭从来没有意见,老婆被呛了一下,立刻嫌三嫌四! 钱力达摇头:“不是。菜很好吃。肚子有点不舒服。” 说着她便放下筷子:“爸爸妈妈,你们慢慢吃。我去客厅坐会儿。” “媳妇儿你没事吧——” 顾岚抓住正要离席的张家奇:“你老婆怎么了?说危从安的事情,她怎么不舒服了。” 张家奇觉得母亲不可理喻:“小孩在肚子里,要踢要踹,难道还管你是在吃饭还是睡觉。力达现在很辛苦的。” “你去问问危从安?我本来还想给他介绍个对象,如果他真的男女关系这么混乱的话……” 张父实在听不下去了,道:“到底谁和你说的?是不是现在住我们楼下,以前住12栋的,化材院老于的老婆。哎哟,那个女的最喜欢造谣生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就爱说丛静是装病骗同情,她还说过你儿子留长头发是同性恋呢。” “什么?!”顾岚一下弹了起来,“她是不是有病!自己生不出来就乱放屁!” “对喽。”张家奇双手一摊,“她说危从安开房就开房啊?证据呢?她说你儿子是同性恋就是同性恋啊?证据呢?当八卦听听就算了,以后别跟着乱说。” 钱力达道:“张家奇。你过来。” “来了来了。” 张父又对妻子道:“她这种人,没有小孩没有长辈,造口业也不怕的。你总要为小的想想吧。” 顾岚道:“等我下次看到她要好好说她一顿!” 这顿饭果然在吵吵闹闹中结束了。吃完饭顾岚回房间去了;张家奇和张父一起收拾餐桌和厨房;钱力达坐在沙发上吃水果,心想婆婆已经偷偷进房间十来分钟了。 等会又是一顿好吵。 洗完碗,张家奇过来伺候钱力达吃水果;张父穿衣服鞋子准备出门去。张家奇转过头去:“我妈呢。” “在房间里呢。” 他对儿子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言多必失,这个传统也是一代传一代。张家奇弹起身,去敲父母的房门。 过了很久顾岚才来开门:“干嘛,我午睡呢。” “你当我是傻子?手机给我。” “有什么好看的。” “妈!你好坦白了啊!” “我当然要问问丛静!你是危从安内推进tnt,现在不能因为他辞职了,你的工作也不保了。她必须要给我个说法。” “谁说我工作不保了——我真是服了你了!从小就是这样,我和危从安有什么事,你就去找丛静阿姨!” “我找她怎么了?她生得出来,就该好好管教!” “你明知道他们关系不好!” “我这是给丛静一个机会关心关心她儿子。” “不可理喻!” 顾岚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突然她冷静下来,瞥着儿子:“你都不问问丛静怎么说的。” 张家奇虽然很想有骨气地甩下一句“我不想知道”,但最后还是憋着气问:“丛静阿姨怎么说。” “她能怎么说。她说不知道危从安辞职的事情,也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真不知道怎么做人家母亲,一问三不知。没关系,我找她拿了危峨的电话。” “你真是要逼疯我!你这是逼着我以后什么也不和你说!” “我怎么了?我这不是为了你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什么都和我说!也从来不和我生气!” 钱力达心想,啊,今天提前进入了敲打儿媳妇环节。 “亏得力达天天在家说你的好话,说你辛苦,叫我对你好一点。你就这种态度?以后我不回来了!” 钱力达其实在家里从不会提到顾岚——所以张家奇也立刻改变了策略,提前进入了护媳妇的环节。 “不回来拉倒!我还懒得做饭!” 张父见妻儿吵得不可开交,走过来悄悄对钱力达说:“孩子,你有时候也应该在他们两个吵架的时候,出来劝劝。” “爸爸,我要是劝不好,就是火上浇油,引火烧身。要是劝好了,就是‘你听媳妇都不听老妈’的。无谓把家庭内部矛盾扩大化。” “你去向着你妈妈说两句就好了呀。” 钱力达实在不明白,为何所有家庭矛盾中,男性长辈总是缺席:“爸爸,你也可以的。你向着妈妈说两句就好了。” 张父缩了缩脖子,又摆了摆手:“力达呀。我在这个家里,说话没有份量的。算了,让他们吵吧,母子没有隔夜仇!下个星期就好了!” 他对钱力达笑了笑,便出门去了。 这场家宴最终还是不欢而散。张家奇出来开车的时候还在发火:“每次都这样,每次都没事找事。没有哪次不生一场气再回家。” 第217章 钱力达平心静气道:“张家奇。你妈快六十了。你快三十了。你觉得谁改一改性格的可能性大一些。” “我改不了。” “那我这样说——你妈快六十了,你快三十了。谁忍一忍的义务大一些?不是原则性问题。无谓和长辈争执。” “我气不顺。” “你的人生价值就体现在和你妈妈的一争长短中吗。争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别生气了。” “我妈那个人真是不可理喻,不知道你怎么能忍受的。还是媳妇儿你通情达理,对我最好,你这么一说,我就想通了。哎,就听你的,让着她好了。” 到了甜言蜜语哄老婆这一步,钱力达就知道张家奇的气消得差不多了。正如张父说的那样,下个星期母子俩就会和好如初。 张家奇打电话给丛静道歉,后者倒是很平静,大概是和顾岚共事了这么多年,对她的脾气了如指掌:“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妈妈是个嘴硬心软的性格,我很明白。” “对不起,丛静阿姨,给您添麻烦了。” “孩子,别放在心上。”丛静道,“我给从安发消息了,让他自己和你妈妈解释。” 张家奇错愕,苦笑:“这可不是多喝了两碗绿豆汤……不用了吧!” “应该的。”丛静轻言细语,“从安会建议你留在tnt,肯定有他的原因。不过他也确实应该解释清楚。” 挂了电话,张家奇沉默了一会儿,对钱力达道:“唉,我怎么给不了你一个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婆婆呢。最重要的是她信任她的儿子,尊重她的儿子。” 钱力达唇边带着一抹笑意:“我也觉得丛静老师真不错。” 等到了家,张家奇道:“等会儿我还要和危从安通个话。” “不要等一会了。” 钱力达将自己挪进一张舒服的贵妃榻,指着丈夫道:“现在打。开免提。” 张家奇看了一眼老婆,她今天奇奇怪怪的。但还是拨通了危从安的电话。 第85章 乌鸫的逑偶 01 危从安很快接起电话。 “从安,我是张家奇。” “有何赐教。” 危从安的语气有点冷淡。 也是。突然收到一向不睦的母亲发来信息,理性地要求他如孩童时期一样,去应酬无理取闹的女性长辈,任谁也不会快乐。 不知道张家奇今年几岁,一会儿和妈妈明火执仗地干架,一会儿被妈妈左右言行;但年近三十的危从安可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乖乖地拿着账本一一向顾岚解释了。 “我决定留下。” “好。”危从安知道张家奇轻易不愿意走出comfort zone,在事业上也没有太大野心,“北京,深圳,上海,香港都有tnt的办事处,格陵也需要留一个据点。teresa会和我一起举荐你做联席代表,不会有问题。” “teresa washington?” “对。” 据张家奇所知,teresa washington和危从安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更何况两人还是竞争对手—— “你走了。她升为合伙人了。” 危从安简短地“嗯”了一声。 “所以她会出任亚太区的首席代表?” “teresa的女儿是越南裔。她很高兴能外派到新加坡,给孩子们一个东南亚文化的成长环境。她计划明年春天带两个孩子来格陵做腭裂手术。” 张家奇立刻接上去:“格陵第三医院有一位大国手,唇腭裂修复技术全国闻名,能把患儿的面容修补到完美无瑕——我来联系。” “我与teresa说起,那时imed项目应该已经上线试运行。我们都很重视该项目在国际医疗资源分配中的桥梁作用。” 张家奇恍然大悟。与自己私下联系大国手相比,当然是通过tnt投资的imed平台完成此次跨国就医服务更为适合,也更能起到宣传的作用。他怎么就想不到呢:“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危从安原本公事公办的口吻也和缓了一些:“今天之后,tnt的事务我不再方便给意见。后面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记住,公还公,私还私,跟着别人不要像跟着我一样,不知道边界在哪里。” 这是做工作上的告别了。一时间张家奇头脑中闪过无数片段。 刚毕业的他拿着危从安发的offer兴冲冲地走进tnt位于鼎力大厦19层的办事处,却发现这里除了一桌一椅和一条电话线之外,什么都没有。 从空空荡荡到满满当当;从门可罗雀到人声鼎沸;分秒必争的商务洽淡;凌晨三点的线上会议;圣诞布置;庆功派对——他胸口油然而生一股豪气:“我一定好好干。当不当联席代表无所谓。哪一天你回来了,至少还有个自己人。” 危从安的语气又变得冷峻:“张家奇。如果你想留在tnt格陵分部,希望是为了自己的职业规划。不要为了我。” “什么意思?你不回来了?你不给自己留后路吗?这不是你的风格。” 一直默默聆听的钱力达突然开口:“张家奇,我觉得危先生说得很对。工作上的重大调整应该只和自己的职业规划有关。譬如你,如果要留在tnt格陵分部,就应该是因为你对该公司有归属感,你想留下来,你留下来会有更好发展,而不是为了危从安。否则未来有些什么不如意,难免不会记恨当初推动你做出这个决定的人。” 她说完,又问电话那头的人:“危先生,你说,我说的对吗。” 没想到这通谈话还有第三人旁听,危从安轻轻地“啊”了一声,并不觉得冒犯,语带笑意:“张太太说得非常有道理,振聋发聩。” 他意味深长:“譬如我,辞职以及回格陵发展就是个人选择,与任何人无关。既不希望给任何人压力,更不会迁怒任何人。” 张家奇错愕地看着钱力达;后者懒洋洋地从贵妃榻上下来:“你们慢慢聊。” 她走进卧室,留出空间给两人密谈。 “你真的不回来了?” “现在不是我想不想回来,而是能不能。从我说出quit这个词开始,就不再受tnt信任。”意大利人派了一个新助手,“协助”他交接手头所有项目及客户,“相信很快我的安保等级会和万象的戚具宁一样,打上不受欢迎人物的标签。” 既然不打算一起走下去,也没办法貌合神离,不如当机立断。 “我想你应该还来不及交那笔两百万的入伙费。不幸中的万幸。” 不提还好;危从安皱起眉头:“虽然我没有签支票——他们从我的季度奖金中扣除了。” “什么??” 没错。现在是直接划扣,而不是转账或者签支票。tnt也知道从这些狡猾成精的家伙口袋里掏钱很难,每次都有合伙人绞尽脑汁地拖延或者分期,甚至拿出各种奇怪的证明来要求豁免。 就连意大利人目前为止也只交了八十七万,其中五十万还是等值期货,目前跌了三分之一。 “所以他们在最新的合同中写明,入伙费从当季奖金中扣除。” “可是你辞职了。这笔钱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扣着不还。” “对。如果辞职需要退还。但还款方式与时间由双方另行协商。如果好运一点,tnt大概会分三百六十期还给我。如果不好运——”电话那头的危从安摘下眼镜,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鼻梁,“可能要等我躺进坟墓,然后给我的遗产继承人成立一个由tnt负责的信托基金。” “最可笑的是,这一条款还是上次有合伙人退休,由我提出并拟定的。” “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没错。给自己挖坑这个恶习危从安从中学开始就有了,而且戒不掉。 “对。可能我上辈子是商鞅吧。”危从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必须改。否则迟早害死自己。” “意大利人对你一直还不错啊。”张家奇记得某一次线上会议中,因为一个跨国项目,两人大谈特谈马可波罗以及中意两国美食渊源,比一般上下级更为亲密。 “那是因为我是tnt的人。现在我执意要走,就算他还把我当做朋友,公事也得公办。他有他的压力,得向各位合伙人交待。” 危从安有些头疼:“不说这个了。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我去做……” “好。”张家奇一一记下,又道,“你……真的要去万象?” “不要问。到时候你自然知道。”危从安道,“以及为什么不带你去。” 通完话张家奇回到卧室,钱力达正倚在床头与人聊天。 丈夫进来,她的眼睛也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打完了?” “打完了。” “他这次辞职挺突然。” “嗯。” “真的要回格陵?” “嗯。” 钱力达边打字边道:“他为人挺有担当的。走之前还把你们都安排好。” “是啊。他连未来三年的工作都帮我计划好了。他自己却——”张家奇欲言又止。 第218章 “怎么了?” 张家奇便将目前的情况大概地说了一下:“钱还是小事,他赚得回来。你要知道tnt是把他当接班人来培养的。说走就走,估计得罪了不少人。” 钱力达放下手机,皱眉:“你们这到底是什么公司,怎么跟黑社会一样?好聚好散不行吗?你到底是怎么应聘成功的?该不会因为你外形像黑社会吧。” “我们现任执行合伙人是意大利人。据说有黑手党背景。” “所以把意大利黑手党那一套给搬过来了?tnt是教父体系吗?这么恐怖,那我要重新想想你该不该留下了。” “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我又不是核心层。更何况天高皇帝远,我在格陵,怕什么。”张家奇神情有些古怪,“不说工作上的事情了。危从安特别要我告诉你——请你替他向美娜问好。” “好。” 等她原封不动地将问好从schat上送过去,再抬起头时,张家奇仍然是那副古怪表情。 钱力达知道必须说清楚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 张家奇一下子弹了起来:“他在追求贺美娜?他在追求贺美娜!” “你大惊小怪干什么。”钱力达道,“品行不错的人,一般眼光也不错。”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危从安还曾经找他要过贺美娜的电话号码,现在想想果然到处都是暗示,“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没开始呢。上次见面,你不觉得他们之间有点怪怪的么。” “确实,不过我以为那是因为……”张家奇“哇”地一声,连连摇头,“完了。完了。他这次栽了。栽了。” 眼高于顶的危从安几时会为了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呢。当年尚诗韵也是先回国,他完全没有说过要回来的意思。而现在贺美娜还没有答应他呢,他就不顾一切地回来了。 不不不,前女友的事情要留在上辈子,绝对没必要提起来煞风景:“可是——” “可是什么。” 对对对,前男友也应该埋在上辈子。就让戚具宁和盛赞这两个没眼光没运气的家伙葬身在历史长河里,让时光的洪流把他们埋得更深一些……哈哈! “媳妇儿,等从安回来,我们请他们吃顿饭吧。之前就说要请要请,一直没成。” “好啊。美娜口味比较清淡,我们去吃淮扬菜?有家淮扬小馆做得很不错。” “好。接风就吃淮扬菜。嗯,吃完了淮扬菜再吃什么?老饕门怎么样?听说万食如意项目挺特别的。” “哪里特别?” “帮助顾客复刻记忆中的味道。” “哦?你想回味什么?外校食堂?我是不愿意的。” “哈哈哈!那就再计划计划了。” 洗完澡入睡前,张家奇一边帮钱力达捏腿,一边道:“今年下半年好像没有什么适合结婚的好日子了。不过可以先订婚。” “你在想什么呢?” “怎么了?不以结婚为前提的追求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危从安可不是那种流氓。”张家奇道,“希望贺美娜也要负起相应责任……” “负什么责任?哈,张家奇,你这是在对我的朋友提要求吗?” “不敢不敢。” 过一会儿,他又兴致勃勃道:“我们可做小危的干爹干妈。” “请吃饭是很合适的做法。其他的顺其自然,好吗。” 关灯之后。 “媳妇儿,结娃娃亲怎么样?” “睡觉了,张家奇!发梦快一些。” 离开格陵后,危从安根本没有时间休息。他先去欧利维尔那边完成了项目收尾工作,然后立刻飞回纽约复命——他约了意大利人面谈。 谁知刚走出tnt所在楼层的电梯,就听砰砰砰数声,危从安被彩带彩纸喷了了一头一身。 紧接着,他的团队,他的同事,合伙人轮番地上来拥抱他,亲吻他的面颊,祝贺他荣升合伙人;又是砰砰砰数声,开出好几支香槟,斟上,畅饮,正如上次为jeff hanson庆祝一样。 银盘托着的高脚杯;香气四溢的香槟;毕剥毕剥的气泡;欢乐的气氛;饮过一轮,意大利人敲了敲杯子,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wayne你未来半年会非常非常忙,忙到只能在飞机上睡觉。而好消息是——” 危从安知道是亚太区首席代表的任命;他不得不在事态失控前制止,将意大利人拉到一边。 “我说过。我想先和你谈一谈。” 如果可以,他也想在更适当的情况下提出辞职,而不是现在这样,顶着一头的碎纸片,脸颊上有淡淡唇印,手中还拿着半杯香槟。 辞职? 意大利人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草草结束了派对,与他进办公室促膝长谈。 “wayne,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华尔街的生活。我最多再做五年就退休。你知道的,我们聊过这些。我喜欢旅游,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重走马可波罗当年的路线。你知道的。” 他是真的没有料到危从安会辞职,匆忙间没有准备好挽留的措辞,一连说了好几个“you knew it”。 “我知道。” 意大利人以为中国人在以退为进,想要更好条件。虽然恨他狡猾,仍然推心置腹:“虽说现在你只是管亚太地区,但五年后呢?” 就差明示他再做五年,执行合伙人的位置就是他的:“你才三十岁!tnt的历史上,谁也没有你升得快,仿佛坐了火箭。” “她回格陵了。” 意大利人瞬间明白过来。 是的,她终于离开了危从安不能踏足的麻省。但没有如意大利人希望的那样,离开危从安的心,反而将他带走了。 和上次不一样,意大利人这次完全不理解不接受,极度地失望。因为这次终于彻底地损害到了tnt的利益:“她是做什么的。” “新药研发。” “叫她来纽约吧。我提供至少三个相关职位任她选择。” 危从安想了想,摇头道:“她有她追求的事业。她不会接受。” “wayne。如果她也爱你,应当在事业和爱人当中做出一定取舍。如果她不爱你,我看不出你的牺牲有任何意义。” “不。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我自己。因为一些可笑的自尊和误会,我浪费了整整八个月的时间疏远她。从现在起,我想离她近一些,更近一些。”危从安道,“我没有牺牲。也不需要任何回报。和她在同一座城市,这本身就让我快乐。” 意大利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虽不理解,但很清楚没有什么沟通和说服的必要了。 他最后拍了拍危从安的肩头,说了一句话。 “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结果,希望你能承担。” 危从安自己的辞职很简单,复杂的是安排客户与团队成员。 有客户破口大骂,也有要他推荐继任者,更多的直接要跟他走,他需要一一安抚。说到底,客户最终都会离开,三个月内就会忘记——利益关系,就是这样赤裸坦荡。 他最亏欠的还是整个团队。约半数的手下不需要他安排,听说他要辞职,就自动找好了下家,与他一刀两断。也有想跟他走的,他尽劝了,推荐到其他公司去。在过去的职场生涯中他欠别人的,别人欠他的,现在一样样地清算——他写了许多推荐信,也见了许多人,与许多人两清,也欠了一些新的人情。 他处理完所有公事,交接完手头上所有工作的那一天,teresa washington成为了新合伙人。 同样的彩带,同样的香槟,同样的祝贺,仿佛从来就没有过危从安这个选项。 办公室内,在新助手的协助下,危从安收拾着私人物品,意大利人突然走进来。 “需要我豁免你的竞业协议吗。” 他们都知道,这玩意儿防君子不防小人;而危从安到底是君子还是小人,意大利人也不敢确定。 危从安拿起那个有babe ruth签名的棒球,往空中抛了两下又接住。 “价格是两百万美元?” 新助手看了一眼意大利人;后者示意他离开。 “你知道的,入伙费和竞业协议是两码事。” 危从安将棒球放进纸箱。 “所以代价是什么。” “我现在还不知道。” “那我暂时不需要。谢谢。”危从安道,“我承诺——无论去哪里,三年之内都不会做投资方面的工作。放心。” “三年?不要三个月,华尔街就会忘了你。你走了,有上百个人等着取代你。” 危从安并没有反驳,他只是说:“you have my word。” 他仍然是那个警惕而精明,正直又守信的危从安。 意大利人赞叹之余又不免遗憾,重回到新合伙人的派对上去。 闻柏桢也知道了。 他的团队为此还专门开了会。讨论来讨论去,认为最大的可能是他嗅到了什么危险气息,又或者在风投模型中发现了什么端倪,但又不见他在二级市场抛售。 第219章 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最后还是闻柏桢亲自打电话过来:“三十岁的人了,怎么昏招频出?先是退出波士顿市场,现在又要回流格陵?” 危从安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怒意:“怎么?已经查完了?为何不直接来问我。职业规划的正常调整而已。别大惊小怪。” “bullshit。” 对于脏话,危从安保持沉默。 闻柏桢放缓了声音:“要来我这里吗。” 确实一直有人找他,但危从安没想到闻柏桢也会抛出橄榄枝。 他“咦”了一声:“我虽然善于挖坑给自己,但这个坑我可不能跳。” “你不会以为,除了我还有谁敢接收你吧?” 对闻狐这样的“小人”来说,竞业协议也不过是bullshit罢了。 危从安更正:“我回格陵可不是因为这里待不下去了。” “哦?总不至于打算回去子承父业吧。” “那也不一定。” “听说你父亲身体状况很不错,你家的玩具厂现在并不需要你。” “确实如此。以家父的健康状况,再工作二十年没有任何问题。”危从安道,“也许我应该回去向他学习养生之道。” “别兜圈子了。你要回万象去做那个可笑的投资总监,对不对。” “褚旭能做,为何我不能。” “你?去和马华礼争?危从安,你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吧?我都知道了,你觉得蒋毅知不知道?他怎么可能让你进入万象?”闻柏桢冷笑,“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 “那也未必。我们来打个赌。就赌我进不进得去万象。”危从安闲闲道,“也不用赌太大,两百万美金。” 闻柏桢错愕,复笑道:“你几时开始赌性这么大了。” “从tnt不还钱开始。” “从安,听老人家一句劝——不要善心大发,去蹚那趟浑水。你可不是会分红海的摩西!自然万物有发展规律。人类社会也是一样。万象没了蒋毅,戚家姐弟就能撑起来?” 他冷冷地批评:“年青人总是这么天真!” 危从安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问这位亦敌亦友的导师:“我要是败给蒋毅,您会伸出援手吧。” “你是不是喝醉了。我已经明白告诉你,tnt踢你出局,我可以接收——” “我要纠正一点:不是tnt踢我出局,是我主动请辞。” “好。你主动请辞,我可以接收。但你不愿意,你要我等着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救你,因为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危从安慢条斯理地接下去:“年青人总是这么天真!” 闻柏桢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但他只笑了三秒便戛然而止,挂了电话。 忙完了工作上的事情,他开始预定机票,打包行李,整理公寓。有些大型行李——如那棵伴随了他十几年的环保圣诞树,还有一些意义非凡的礼物,需要预先寄运。 最忙乱的当口,又接到猎头的电话。 这次开出offer的是欧拉基金会。猎头直接表明身份与来意,是patrick shin点名要他来担任基金会理事。 一口纯正中文的猎头彬彬有礼地继续推进:“请问危先生几时有空来一趟贝塞斯达?定下时间后,我们会申请航权,派专机来接。” 这次危从安非常非常心动。作为在美生活了十来年的华裔,他当然知道欧拉基金会意味着什么。 “非常感谢shin先生的盛情邀请。但我已有未来规划。” 猎头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拒绝,沉默了四五秒才提出b方案:“如果您的日程实在安排不过来,也可为您安排时间,与shin先生线上交流。” “……还是算了吧。非常感谢shin先生的认可,希望今后还有机会与他交流。” 其他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他却轻易拒绝;猎头完全不能理解。要知道错过了这次,性格高傲的patrick shin也不可能再发出邀请了。 “危先生,方便告知原因吗。” “因为我知道,如果和patrick shin见面,我一定会改变主意去贝塞斯达。”危从安微笑,“诱惑太大,我不能尝试。” 猎头再没有打电话过来。 朴皮特入职新公司,寄来了新名片与感谢卡——故人的新名片和感谢卡危从安一共收到十二套,全部珍而重之地收好。 teresa washington和意大利人为他开了告别派对。几乎整个公司都来了,非常热闹,热闹到好似没有人会离开,没有人损失了两百万美元。 但派对总归要结束。有人回公司去加班;有人回家去带孩子;有人去更危险的地方续摊;而危从安回到位于曼哈顿的公寓,将自己重重地扔在沙发上,不耐烦地扯松了领带。 喝得有点多;他举起手臂,搭在发烫的脸上。 这次没有superhome搞笑地打趣和关心。那个一口台湾腔的ai变成了云端的一串数据。 而他马上就要结束美国的一切,回格陵了。 美娜。你回国的时候也是这种复杂的心情吗? 酒精的作用下,他想起很多往事。 他想起自由之路,想起月轮湖,想起那天在甜蜜补给和她见面。 想起最后他说—— 你也等等我,好吗。 他在“贺天乐双语学习群”里偶尔冒泡,问问天气,问问心情,问问学习,问问工作,但贺美娜从未搭过话。 还有贺天乐问题目的时候——不知道他哪里来那么多不会做的语文题数学题——他回答了,贺美娜就沉默。如果美娜回答了,他除了加上一句你姑姑说得对,也不知道该怎样在还有一个未成年人的群里继续话题。 有一次他实在太累,没听清一道数学题,答错了。 贺美娜很快发了好几条语音,语气严正地告知贺天乐正确答案。 想到这里,他不禁微笑起来。 所以她一直在看群消息。只是不说话而已。 他从裤袋里摸出手机,触亮屏幕,趁着酒意打给她。 久久无人接听;一把机械女声念完既定台词后,转驳到了留言信箱。 他低声倾诉衷肠:“我知道现在很晚了。我也知道你未必想接我的电话。但是我只想打给这个号码。只想打给你。美娜。我很想你。” 说完,他又停了几秒,才挂上电话,握着手机的手垂到地毯上。 过了约一刻钟,屏幕亮起,机身微微震动,仿佛是谁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后,终于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 第86章 乌鸫的逑偶 02 屏幕显示是贺大小姐来电。 如同沙漠中跋涉的旅人突然看到海市蜃楼,危从安立刻接起。 当轻柔而真切的一声“喂”从电话那头传来时,蜃楼变作了绿洲。 “美娜。”他将脸埋在柔软的沙发内,喃喃地唤着,就像理发师对树洞倾诉秘密。 他的秘密只有两个字。 “美娜……” 她的名字就是答案;她就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贺美娜上午安排完实验员的工作,在系统中提交了9062n87研究计划,中午照例去员工餐厅吃午饭,回来看到私人手机上有一通未接来电,是危从安。 这是他离埠后第一次打她电话。 他走后,她过得很紧张也很充实。回国休息一段时间重新复工,就好像从一条缓流的小溪汇入到一条湍急的大江,一开始可能有些晕头转向,但很快她就找回了在df中心工作时,风风火火又有条不紊的感觉。她喜欢明丰,这里有全格陵最先进的新药研发平台,从硬件设施到软件耗材,应有尽有,面面俱到;每次穿上白袍,刷卡消毒进入实验区域,操作仪器,分析数据,她都精神为之一振。研发工作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办事流程简洁高效。从入职到现在,所有行政相关事务全部线上完成,且办理时限不得超过24小时;若需上会讨论,则不得超过72小时。 力达听了赞叹:“如此高效,是要向公务部门看齐的意思?” 美中不足是同事关系——她可能是有点脸盲,又或者关注之外都漫不经心,以至于刚正式上班没有几天,在电梯口遇到一名同事与她四目相接,看那样子是等她上前问安。 她知道此人很重要,是面试官之一,但浑然忘了他姓甚名谁,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险些出丑。 “……早上好。” 对方微讶,见她发懵的表情不似玩笑,不自觉捏紧手中咖啡:“贺博士,早上好。还没睡醒?我是鲁堃。” 那两个字仿佛咬着牙说出。 “哦!鲁主任您好。” 鲁堃脸上表情甚为玩味。一个新进研究员居然记不住自己顶头上司的名字? 贺美娜并不想多做解释。以她这种丢三落四的记性,要将所有人的名字和面孔一一联系起来,大概需要三个月。她本来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大家都是同事而已。自从参加工作,她一直希望的就是能保持简单,纯粹的人际关系。上班是同事,下班是陌生人,她有亲人,有好友,并不打算和同事发展超出工作场合以外的感情联系。 第220章 但会不会卷入派系斗争,还真不是她自己说了算。见她迟迟不进入“状态”,很快有好心同事将“本土派”与“海归派”的区别细细诉之:“没错,你在df中心深造过。但无论是出国访学,做博后,统统不算数。只要你的博士文凭由本国大学颁发,就仍然属于本土派。” 贺美娜不理解也不认可这种“血统”论调,只能报以微笑。对方知她存疑,抬一抬下巴,对她示意。 员工餐厅一角,以鲁堃——是的,她紧急记住了他的名字——为首的“海归派”正坐在一起高谈阔论,英文里偶尔蹦出几个中文词语,他们手中拿着的,也是沙拉,通心粉,三明治,热狗等西式简餐。 而再看看“本土派”的餐桌,大多是牛肉面,盖浇饭,小碗菜,几荤几素的中式热炒。 贺美娜只觉幼稚——不管中西,大家不都是刷员工卡交五元钱进来随便吃?连吃什么都要符合自己的身份?可能工作量还不够饱和,或者行政事务效率太高。若是像在df中心那样,所有实验耗材不是由专人送来和扫码登记,而是自己去仓储中心手动搬运,又或者申请一项动物实验需要审查四周以上,随时要求补交材料,所有人都被各种琐事缠身,就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了。 同事继续叨叨:“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学历之间的鄙视链。博士在顶端,然后是硕士,本科……有过博后经历又不一样。” 贺美娜本来觉得与己无关,做好分内工作即可。但很快她发现并没有这么简单。一位曾在餐厅一同进餐的同事发邮件给她,措辞非常客气:“贺博士,我有一篇与格陵大学合作的论文即将投稿,可否请你帮忙把把语言关?” 助人乃快乐之本。她答应:“好的,我试试。” 对方发了附件过来。贺美娜下载详读并修改好,第二天发给对方。 对方很快回复:“这么快?非常感谢。这可帮了我大忙。” 未几,对方又将正式稿件群发至所有作者,请大家检查自己的姓名地址等信息等有无错处。 贺美娜见自己的名字在七位作者中位列第四,大为惊讶,立刻回信谢绝。 未几工作电话响起,是对方打过来。 “贺博士,容我向你解释:前三位作者都是格陵大学生科院的学生,所有实验都是他们完成,确实居功至伟。况且他们需要这篇论文毕业和找工作。” 那人以为她贪心。 “不是名次问题。我什么都没做,不应在作者名单里。” “你帮忙修改了语言呀。经你润色,整篇文章大不一样。” “很多英文编辑公司都做得到。” “哈哈。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论文发表,专利申请,都与年终评级有关。”对方善意提醒,“你是不是还没有看过一系列与年终奖相关的文件?我发给你。” “无功不受禄。心领了,谢谢。” 她挂了电话;过一会那人又打电话来,依然客客气气:“贺博士,我们准备投某某杂志,你有无建议?” 贺美娜恍然大悟。她的导师是那本业界顶级杂志的客座编辑。而这篇文章的水平,恐怕还够不上在该杂志发表的门槛。 “请将我的名字列在致谢那一栏。” “唔……多谢。” “不必谢。需要我写封信给岑编吗。” 岑编即是她导师。那人大喜过望:“再好不过。” 鲁堃很快听说此事,心中冷笑。“本土派”做事就是这么小气鬼祟,上不得台面。拿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第四作者署名诱惑新人,好借机投稿她导师所主编的杂志,不上当说明小姑娘还不至于是个傻白甜。 但后续她又肯写信推荐,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其实业内都心知肚明,署名也好,写信也好,能做到的只有让对方不要一开始就毙掉稿件,而是手下留情,让稿件进入评审流程,给业内专家看过审过,即使最终不能发表也能得到几条建设性的意见。果然投稿之后该稿件很快进入了评审阶段,至于是不是贺美娜写的那封仅仅回复了“okay”一词的推荐信起了作用,谁也不知道,但谁也不能否认。 鲁堃和贺美娜的办公室并不在同一层,除了上下班乘坐电梯外鲜少碰面,偶尔会在实验室或者餐厅撞到。一般情况下,她会主动打招呼。若有时间,她还会笑着聊两句天气,工作,今日菜单,最新科研进展。鲁堃心想这小姑娘见风使舵得倒快。当然,贺美娜和其他人寒暄也是未语先笑,聊天内容也是天气,工作,今日菜单,最新科研进展,只是鲁堃并不知道自己没啥特别。她不在意“本土派”和“海归派”之间的界限或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若是中午时间比较紧张,她会在中餐窗口点一份软炸虾仁夹在全麦贝果里带回办公室;有时也会点一份不带沙拉酱的沙拉,要求粉面档口的师傅放在她的米粉里面。 鲁堃头一次看到有人这样混搭,眼睛几乎弹出来。 “贺博士。你这是什么创新吃法。” “哦。鸡汤米粉里的青菜太少了。”贺美娜倒是没什么特别想法,把沙拉里面的西蓝花,卷心菜还有玉米粒放进去烫一烫刚刚好,“咦,今天的水果是西瓜。” 她去取了一碟西瓜过来,见鲁堃仍站在粉面档口未离开,只好开口问他:“鲁主任,你要吃一块吗。” 鲁堃承认,自己看不透她。 说来奇怪,贺美娜不打算与同事发展友谊,反而说话温柔委婉,能帮则帮。但是面对危从安她就不由自主地变得挑剔刻薄,牙尖嘴利。她回拨电话本来是想普及他一个常识:格陵在东八区,纽约在西五区,中间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此刻纽约是晚上,格陵是中午。他怎么说话和回答贺天乐的数学题一样没有逻辑。 明明题目是12只小球,其中一只重量轻,而不是其中一只不知是比正常小球轻还是重,最少称几次能找出来。 想一想也该知道,小学四年级怎么会出“不知轻重”的题目,就和他一样? 但当他喊她第一声时,她就心软了;喊第二声时,她开始反思自己太苛刻;喊第三声时,她不由自主地回应了一句:“哎。我在。” 他们之间不仅仅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差。还有八个月的误会,十二年的阴差阳错。 听见她的回应,他心满意足,绵绵地“嗯”了一声:“你在就好。” 他的声音一向很好听,就像一颗成熟度刚刚好的橄榄。若是被酒精浸过,轻佻了声线,便多了一股令人双膝发软的的暧昧味道。 “你喝酒了。” 她的声音仿佛绿洲之上的一阵微风,从喧闹的正午格陵吹来静谧的深夜纽约。他所住的公寓正对着中央公园,静得可以听见一只青蛙就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不停地鸣叫,大约是厌倦了集体生活,从池塘跳来他家阳台度假。 他就在那聒噪的蛙声中回答:“是。喝了几杯。” “派对还是应酬?” “派对。也是应酬。”他关切地问,“午餐吃过了吗?” 昨天休息得好吗?今天心情怎么样?早餐/午餐/晚餐吃了没有?吃的什么?忙不忙?上班有什么安排?下班有什么节目?这些家常又琐碎的问题,他昨天想问,今天想问,明天也想问,一遍又一遍地听她的答案,永不厌倦。 “刚吃完。” “吃了什么。” “就那些。” “哪些?” “人体必需的营养素——蛋白质,脂类,碳水化合物,膳食纤维,矿物质,维生素和水。” 这一本正经的回答确实是美娜的风格。 “我两年前曾受邀去明丰参观。研发中心刚运行不到两年,已经有不少成果,令人震撼。不知道现在如何。” “现在?当然是人才辈出,硕果累累。” “那时经过一处工地,说是在筹备新的员工餐厅。建好没有?” “建好了。”贺美娜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我们……是不是聊过类似话题?” 中学时,他问她母校有无变化。衣食住行,食永远是主流话题。 他“嗯”了一声,语中充满笑意:“没错——餐厅好吃吗。” “还行?有中餐,也有西餐。任君选择。” “你喜欢吗。” 贺美娜突然想到那滑稽而幼稚的派系之别从实验室延伸至食堂档口,仍是觉得可笑:“我都挺喜欢。尤其喜欢中西混搭,兼容并蓄。” 他轻轻地“啊”了一声,声音中充满笑意:“贺大小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讨厌青瓜三明治的小姑娘了。” 这段家常对话突然就将贺美娜带回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校医室里的病床和隔帘;篮球场里迎面砸来的篮球;钟塔上的烟蒂和向日葵;小树林里的吊床;加满配料的奶茶大满贯,怎么也打不开…… 他在电话那头发出感慨:“不知母校现在如何。” 第221章 原来他也在想那段时光。原来那些回忆都与他有关。 贺美娜定了定神,回到现实:“你在纽约常常要出去喝酒应酬么。” “谈生意的时候会喝一点红酒,偶尔也喝威士忌。大家都是斯文人,不会劝酒斗酒。但有时候商业决定确实需要酒精催化。”他真诚地对她保证,“我有定期体检。医生教我喝酒前吃一片涂上厚黄油的全麦面包加一杯酸奶。” 黄油中的脂肪保护胃壁,酸奶中的蛋白质分解酒精,这也算是一个解酒小技巧。 “美娜,你最近有没有过敏。” “没有。” “那就好。” 她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在屋内走动,又安静下来。 “你听。”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打开手机外放功能,贺美娜听见背景传来蛙鸣声,“我家阳台上来了一位男高音。” 隔着一万多公里的距离,共听月光下的呱呱小夜曲,倒也有趣。 作为文明听众,他礼貌地放低了声音:“美娜。” 她亦轻声:“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我读书时曾在生科院旁听了一个月。” “记得。” “有一次上动物学课程前,那位德国助教和我们闲聊,他说雄蛙发出鸣叫是为了吸引公主来吻它,就像一个男人会不停地找机会,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聒噪一样。” “在生物课上讲这个,不觉得黑暗吗?毕竟它更可能在解剖课上遇到心狠手辣的巫婆。” 危从安不由得笑出声来。其实从开始到现在,他的嘴角就一直压不下去。 无论在职场上多么炙手可热,叱咤风云,他只想对着她说一辈子的傻话。 “为了伟大的科学事业,死在这么迷人的科学家手里——holy!” 一掠而过的黑影打断了他;蛙声戛然而止。 听得那边一阵响动,他差点骂出脏话,贺美娜不禁问:“怎么了。” “不知哪里飞来一只猫头鹰。”这不速之客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栏杆上站成一团巨大的暗影,傲慢地转动脑袋,“……好了。它飞走了。” 阳台上一片沉寂;男高音估计已经丧命在猫头鹰的利爪尖喙之下。 突然—— “它还在。” “它还在。” 两人异口同声,欣喜地叫了出来;而那只青蛙则顽强地,勇敢地,继续大声歌唱。 可能也是察觉到了为一只青蛙的命运牵动情绪着实有些幼稚,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出声。 “看来它在这个夏夜一定要求到配偶,不管有多危险。” “因为动物生存的终极目的就是繁衍。” “那人呢。” “人?人和动物不一样,人有各种层面的追求。” 有人求三餐一宿,有人求金银满屋,有人求平平淡淡,也有人求扬名立万。 “你呢?美娜,你的追求是什么。” “我?健康工作生活五十年。”一直未变。 “这句口号太宽泛。你一定有更具体的目标。” 贺美娜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摘下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 她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她是新人,办公室不大,只有六个平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门有窗,有电脑桌椅,有接待沙发,有资料柜,有衣帽架,有洗手台,有足够隐私。她第一次进来时都觉得惊讶,这一整套办公家具如何塞进一个六平方的办公室。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她也在这房间里游刃有余。桌上摆着钱力达送她的女战神美娜,穿着苍林绿的战甲;妈妈送她的骷髅杯子,里面还有半杯咖啡。她的工作证插在读卡器里,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明丰内部研发事务路线图。她可以看到9062n87的提案目前正在中心主任鲁堃处审核,下一步是许达部长,下下步是多部门联席讨论。倒计时提示走完整个批复流程还有2天又20个小时。 她大胆地说:“我想要看到tnbc的特效药研制成功,进入医保。我想成立美娜奖学金,每年资助格陵的学生去df中心交流。” 危从安沉默数秒,一改刚才暧昧口吻:“美娜,我很震撼。真希望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需要的时候我不会客气。” “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那就这么说定了。” 过了一会儿。 “你不问问我的追求是什么?” “不问。” “你问问看。” “这明显是个陷阱。” “真聪明。”智者不入陷阱,陷阱就来抓她,“美娜,我和这只青蛙没什么区别。它使劲儿地呱呱叫,我打电话给你,都是为了——” “所以你的终极目的也是繁衍吗。” “咦?既然聊到这个话题——” 是她先挑起的,也是她先招架不住:“打住。打住。危从安。装醉也要有个限度。” “美娜,”他重又放软声音来揉搓她的心,“明明是你姜太公钓鱼。而我,愿者上钩。” 贺美娜脑袋一热,半认真半戏谑:“你就不怕我真把你当做一条鱼,天天挑刺?” 他轻笑一声,半醉半醒:“我甘之如饴。” “……说点正经的吧。” “刚才的话题哪里不正经了?”危从安笑,“我们听了歌,谈了理想,探讨了学术,还有哲学。谁也没有我们正经。” 贺美娜拿起骷髅杯子,将冰凉的杯身贴在发烫的脸颊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听说你要回来找工作。” “对。我会去万象。” “为什么。”见他没有回答,贺美娜道,“不方便的话我就不问了。” “没有什么不方便。”她性格温和疏淡,对很多人和事都不怎么关心。可是在他面前却总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举动,危从安很享受这种与众不同的对待,“只是说来话长。怕影响你下午的工作。” 戚黛弥留之际曾经和危从安单独见面,希望他能答应她三件事情:“……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危从安答应了。到现在为止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第一件,她要求他年年做全身体检,健康平安地生活。 第二件,她要求他帮戚具迩和戚具宁两姐弟守住万象:“蒋毅这个人……靠不住。可是我无人可用。” 这就是他一定要回万象的原因。 “第三件呢。” “如果戚具宁犯了足以让我和他绝交的错——无论如何,忍让三次。” 戚黛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乖戾,嚣张,傲慢,没有人管得住他。 可是除了戚黛和戚具迩,谁又会无止境的包容他?她希望能为儿子保留住这位好朋友久一点。 贺美娜沉默良久。 “他还有几次机会。” “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他?”不待她回答,危从安笑道,“我知道,一定是关心我——他还有一次机会。” “前两次用在了哪里。” “第一次是公事。他邀请我来合作又毁约,搞得我非常被动。” 一定是西城计划。贺美娜心想。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知道。” 他语气中除了笃定还有一种令贺美娜感到危险的信号,如黑洞一般会令人沦陷。 她追问:“还有一次呢。” “是私事。他陷害我,令我心碎了足足八个月。” 这次他没有解释。贺美娜也没有追问。最后他轻笑了一声:“这次,不是你想的那个了。” “哦?你又知道了。” “对。” 他既然这样说,那就一定和尚诗韵那件事无关。贺美娜也不知道自己的信心从何而来,转而问他:“什么时候的飞机。” “周日上午。”他没有说到埠的具体时间,“具迩姐会来接我。” 说到这里,两人都存了一些心事。 “怎么不说话。” “你也没说话。” “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 “你呢。你在想什么。” “你先说。” “你先说。” “石头剪刀布好了。” “贺大小姐,我们现在通着话,怎么石头剪刀布?不如把我的schat加回来,就可以视频猜拳了。” “不用那么麻烦。你先说一个。” 他轻笑了一声:“剪刀。” “石头。你输了。你说。” “好。我说。我想和你——” 其实她输了:“算了。不用说了。” “真的不用?” “不用。” 危从安笑了起来。 “美娜。我们都不是把自己做出的决定推到别人身上的那种人。” “没错。”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母校看看,好吗。” “早点休息。晚安。” 第222章 挂上电话,贺美娜趴在桌上出了一会儿神。等她拿起手机时,schat里有一条来自危从安的好友申请。 “呱呱。呱呱。呱呱呱。” 贺美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发了一个巫婆的emoji过去,然后放下手机,重又回到工作中。 第87章 乌鸫的逑偶 03 读完鲁堃批注已阅的提案,许达打了个电话给他。 “看来贺博士不太擅长用中文写提案。这样会很吃亏。” “确实。生硬,晦涩,用词浅白,仿佛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良好的中文写作训练。真奇怪,她读的不是格陵的大学?参加的不是格陵的高考?那是要写中文作文的。就算过去了好几年,这种应试训练应该早就形成肌肉记忆。我很有兴趣拜读一下她的中文博士论文。” 真是无论何时都忘不了踩本土派一角,这种鄙视是不是已经深埋在他的灵魂里了?许达一边腹诽,一边顺嘴就替贺美娜解释了:“据我所知,从中学到博士,她一直都是保送生。大概是偏科很严重?无论如何,你是中心主任,还是要教导一下她,毕竟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鲁堃先是不语,继而“哼”了一声:“9062n87项目的可行性报告我认为是真实的,可靠的,有应用前景的。至于你说的那事,我再看看吧。” 虽然傲慢,至少他在专业上是公正的。但能不能立项,还要看孟部长的意见。许达对孟薇说起此事,孟薇不耐烦道:“这件事情我们早有共识。不管什么专利,我们都是一边公开竞标,一边找olive公司去做说客。不管能不能成功,总能得到点什么。只有这个贺美娜在波士顿的时候,软硬不吃,一点面子不给。” “况且新药项目上不可能再拨钱了。众所周知,孟觉非常重视阿兹海默那个项目。另外两个项目都快上临床了,也不可能终止。” “你要不要听一听鲁堃的看法。” “我和他没什么好谈。他连我都看不上呢。”孟薇冷笑:“别和我扯其他。你叫他砍掉一个项目,整个团队解散,有了预算,你提出动议,我一定站在你那边。” 许达知道董事那一关难过得很,岳父也未必支持他,停了一停,又道:“9062n87在维特鲁威,马华礼那个草包懂什么?我们先用个好价钱买下来。” “为什么一定要买?” “如果没有9062n87的专利权,我预感贺博士不会留下。我想留下她。” 孟薇挑眉:“怎么?” “从专业水平,行事作风上来看,贺博士是值得栽培的人才。” “才来了一个多月,就有这么高的评价?” 许达微微一笑:“一个多月,就已经令一贯目中无人的鲁堃头疼不已,又奈何不得,还要亲自教导。” 这倒是出乎孟薇意料了。她追问了一句,许达便对她讲了几件新药中心的新鲜八卦。孟薇边听边笑,随即叫秘书进来汇报下周工作,吩咐她将贺美娜汇报一事安插进去。等秘书离开,孟薇又对许达道:“丑话说在前面——即使买回来,今年之内也没钱拨给她。可以宣传宣传造造势,但研发经费只能做到明年的预算里面去。” “我明白。” 谈完公事,许达仍在孟薇的办公室逗留。 “还有事?” “我提议的那件事情,你是否考虑一下。” 他们已经结婚五年。孟金贵和杜丽聪默契地不提生育问题,许达也不敢多想。他和孟薇不一样,孟薇因为决策失误犯了大错,所有人都会看在她是孟家人的份上原谅。而他犯了错,想在孟家立足,在明丰立威,得在周遭白眼中从零开始。 他过了洗心革面的五年,说是为了明丰肝脑涂地也不为过。等婚姻稳定,工作走上正轨,再回过头来看时,孟觉与罗宋宋的龙凤胎竟然已经上幼儿园了。 不管父辈如何明争暗斗,在天真的孩子面前统统要偃旗息鼓。那是多么活泼好动,精灵可爱的一对小宝宝啊!圆圆的眼睛,卷卷的头发,男孩一笑就露出腮边浅浅的酒窝,女孩有着顶顶标准的美人尖。 他们是孟觉的心肝宝贝,也是孟家的未来。看着孟觉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许达身体里关于繁衍的那部分本能也苏醒了。 他想要属于自己的孩子。这不仅仅是遗传物质的延续。他想把儿子举在肩上坐着,听他咯咯笑个不停;或者被女儿一把拉过去,认真地涂上粉紫色指甲——他想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就像孟觉与罗宋宋那样。 孟薇五年前做过肝移植手术。他咨询了医生,医生表示她恢复得很好,并不是不能生育,换一种免疫抑制剂即可:“但需要事先评估夫妻双方的健康情况。” 那位资深的生殖专家说得非常委婉:“我建议你们考虑生殖辅助。” 他也并不全是为了一己私欲。 明丰将来总要有人继承。孟金贵是明丰的董事长,他只有一个独女孟薇。孟觉是明丰的ceo,他有一子一女。 如果孟薇不生孩子—— 每每想到这里,许达便想拧着那胖嘟嘟的脸颊质问:“小家伙,你要做明丰的董事长?你妹妹做ceo?可是你连胡萝卜都不敢吃,你妹妹掉了一根头发都会哭得稀里哗啦!” “孟薇。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应当早点作出决定。我知道,生儿育女是艰苦的过程,尤其对于女性。”许达道,“但我真挚地,诚恳地,请求你考虑一下。” 闻言,孟薇慢慢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 小时候孟薇很喜欢自己独生女的身份,父母所有的宠爱都集于一身,没有人能撼动她孟家大小姐的地位。 可是经历了许多变故之后,她张扬跋扈的性格变得隐忍沉稳,唯我独尊的想法也变了。尤其是在对付孟觉,父亲没有以前那么游刃有余,她也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 她不无遗憾地想,如果有个能帮得上忙的兄弟姐妹该多好。 私生子也无所谓。 可惜这么多年,招摇撞骗的都没有一个。 “本来我打算等这次出差回来再安排。既然你现在提到,那我就和你谈一谈我的计划。”孟薇宣布,“我计划今年内怀孕。” 没想到她一口答应,许达喜出望外:“太好了!那我们马上预约体检——” “你先听我说。我做肝移植之前,在宛医生那里冻存了卵子。”孟薇道,“这件事情只有我和我父母三个人知道。现在你是第四个。” 这便解释得通了。孟薇这样的身世,若是患了大病,治疗之前当然要保存生殖细胞。毕竟真的有家业要继承。 “谢谢你在五年后与我分享这一信息。” 虽然高兴,但许达忍不住还是语带讥讽。 这样也好,他会表示自己的情绪,不是一味地压抑。 “你不能怪我做出这个决定。”毕竟那时候没有人看好他们能过下去,“这五年来,无论工作还是生活,我们进入一个非常良好的婚姻模式中了,不是吗。” 所有公开场合他都以她为先,所有私人行程他呵护备至,所有的纪念日他精心准备。当然,孟薇对他也很好,给了他一个上门女婿最大的尊重。他是犯过错几乎要被行业封杀的人,还能够通过婚姻完成阶级跳跃,除了没有孩子,他的人生简直完美。 “我们确实应该生孩子了。”孟薇撇撇嘴,“不然把明丰留给那两个连板蓝根都不敢喝的小家伙?开玩笑。” 所以五年的夫妻相处,他经受住了考验。他的精子可以经过选拔,和她的卵子结合,形成一批小小胚胎。 刚才那一瞬的不快已经消失,许达现在完全沉浸在即将解锁人生新角色的兴奋之中:“我该如何配合。” “调整身体状态。应酬都推掉,戒烟戒酒,早睡早起,每天运动,听营养师的进行调理。”孟薇一项项布置下去,“等我出差回来,和宛医生约时间。” 周一上午九点半接到尚诗韵的内线电话,贺美娜有些意外。 “早上好,贺博士。我是海外部的尚诗韵。” “你好。” “请你就9062n87的研发方案及前景对孟部长做一次二十分钟的汇报,今天中午十二点半至一点之间。” “好的。” “三个小时可以准备好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 “和你说话总是简短爽快。”尚诗韵语带笑意,“公事谈完了,有时间谈谈私事吗?” 两人约了中午在员工餐厅见面。一见面,尚诗韵便递过来一盒喜糖:“孟部长正在开午餐会议。下午两点的航班飞里斯本。唯一的空档是去机场的一小时。等会儿我带你过去。” 这次出差孟薇点了刚从olive跳槽过来的尚诗韵作陪。尚诗韵外形甜美,为人处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一来就与同事打成一片,工作上也颇得孟薇赏识,时时带在身边。 “好。”贺美娜接过喜糖,“你——结婚了?” “嗯。上个月十八号。” 第223章 “恭喜。” “谢谢。你呢?一个人回来的?真的和戚具宁分手了?” “嗯。” 见她说得平淡,尚诗韵耸了耸肩,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道:“齐大非偶。分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吃什么。” “随便。” “你知道吗,我家楼下有间餐馆就叫随便小炒。” “哦?” “可惜随便的东西并不好吃。”尚诗韵又笑,“我还是喜欢花点时间想清楚喜欢吃什么比较好。” 刚刚潦草随便地交代了彼此的人生大事,下一秒却在认真地从热量,口感,时令等多方面考量午餐吃什么。等候出餐的同时,尚诗韵又找话题:“明丰和万象不一样,明丰不反对办公室恋情。你可以在公司内部物色一个新男友。” 贺美娜失笑:“没有这个打算。” 也许是把她的婉拒当做了客气,尚诗韵继续道:“新药中心就有几个不错的人选,比如你的顶头上司鲁堃。他离婚很多年了,没有小孩,前妻已经在美国入籍,估计不会再回国。你们如果成了,对本土派和海归派的统一也是好事。” 她乱点鸳鸯谱也就算了,还想得如此深远。贺美娜道:“这难道不会产生power imbalance(权力失衡:在某种关系中,一方比另一方拥有更多权力,从而导致不平等的状况,如师生,医患,上下级之间)的问题。” 尚诗韵失笑:“这种冠冕堂皇的概念只能约束愿意被约束的人。” “你是想说——防君子,不防小人?” 尚诗韵笑起来:“女人和小人,都很难养。” 两人取了餐,找了个僻静边座坐下。尚诗韵又挑起话头:“不好奇我的丈夫是什么人吗。我以为你对我的生活至少会有点兴趣。尤其是在经历了一个几乎完美的男人之后,我又找了个什么样的丈夫,说不定对你也是一种参考。” “有点兴趣吧。但没有你对我的兴趣那么多。” “其他人问,我才懒得回答。你不问,我反而想告诉你。快,问我。” 她们不算朋友,所以贺美娜根本不想知道。但尚诗韵既然这样要求,她也就好脾气地问了:“好。你的丈夫是什么人。” “老人。” 贺美娜诧异地望了尚诗韵一眼。 “他曾是我的儿科医生。” 她从小女孩变成了女人。他从中年人变成了老人。他们从医患关系变作夫妻关系。一种胡闹的缘分。 尚诗韵说出来一个名字;贺美娜肃然起敬:“啊。听说过。格陵第一医院的儿科大主任,专攻儿童保健与营养。他的号非常难挂。” 尚诗韵嘴角噙着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所有患儿家属都要对他毕恭毕敬。不是那种任人搓圆按扁的小角色,更不可能被禁止从业。他要是倒了,格陵儿科会垮掉一半。” 句句不提危从安,句句都是危从安。 贺美娜不语。 “你大概在想,医生和病人,典型的power imbalance,对不对?” “没有。我在想,他是不是你遇到的‘两个男人’中的另外那位。” 尚诗韵先是一愣,旋即想起与她在波士顿公寓中的私密对话。饶是经验丰富如她,也不免面上热辣了几秒:“不管你信不信,这并不是婚姻的必要条件。” “那婚姻的必要条件是什么。” “物质基础和社会阶层。” 贺美娜点了点头:“哦。” 很明显,她其实并不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尚诗韵喉咙有点干,于是拿出保温杯,旋开盖子,喝了一口水。 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簇簇新的大钻戒;腕上的手表也已经换了一块更贵的,是老丈夫送的新婚礼物。 但保温杯还是她当初去波士顿时带的那一个。 “你有生小朋友的计划吗。”贺美娜有点好奇,儿科大主任的小孩会怎么长大。 “小孩?这是一项他已经完成,而我完全不考虑的任务。他有两个孩子,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吃了两口沙拉,尚诗韵又道,“你回来后,和那边还有联系吗?” “哪边?” “美东和美西。当然,主要是美东的那一位。”戚具宁在美西,危从安在美东。 “怎么了。” 看来是有联系。尚诗韵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情绪,但没多想:“听说他要回格陵了。” 她挑了挑眉:“没想到他还是混不下去了。真可惜。” 贺美娜想到上次见面时她说过的那些话,不禁反问:“你觉得他是混不下去才回国吗。” “不然呢?我当然希望抛弃我的男人过得越差越好。你难道没有暗暗诅咒过戚具宁的uni-t项目一败涂地。” 对于如何看待前男友,贺美娜和尚诗韵并不在同一频道上。 “我们都应该对曾经的眼光有点信心。” 尚诗韵莞尔,不再说话。 吃完饭又休息了一会儿,两人一起下楼去,一台gmc商务车已经在侧门外候着了;过了约一刻钟,孟薇,许达,及几位高层从电梯出来,边走边谈。 “孟部长好。” 这是贺美娜第一次见到孟薇。不知为何,这位孟部长眉眼之间给她一股很熟悉的感觉。 “贺博士好。我们之前见过面?”孟薇微笑,“你看我的眼神,仿佛我们在哪里见过。” 尚诗韵笑道:“或许是上一期《g elite》的封面。” 这个马屁拍得孟薇心内十分熨帖:“上车吧。边走边说。” 因为孟薇经常在路上办公,挂着遮光帘的车厢内部布置得如同一个微型会议室,舒适隐秘之余,各项设备一应俱全。三人落座,尚诗韵将贺美娜要宣讲的ppt直接投影至前方屏幕。 车身平稳,车帘紧闭,一点干扰也无。贺美娜汇报的过程中,孟薇一直双眼微阖;汇报完毕,她沉吟了几分钟,方道:“像tnbc这样靶基因不明的疾病,有治疗潜力的9062n87是否有机会扩大有效面。” “我不确定。” “不确定即是有可能?” 贺美娜一贯谨慎:“需要验证。” 孟薇睁开眼睛,炯炯地望着她:“明丰的每项新药研究,80%的经费来自于政府拨款,银行借贷和股市。投资人为什么愿意烧钱?当然是因为产出一定大于投入。又或者,我们让投资人相信,一定会赚到钱。不是从这里,就是从那里。” “不是每种新药研发都会成功。也许一百次失败才能换来一次成功。但是一次成功的背后是成千上万家庭的希望——” 孟薇打断了她:“贺博士,你觉得这种话我会听得少吗。我有一整个润笔班子,他们写出来的报告,可以将最铁石心肠的人都说至流泪。从生意人的角度来讲,我一直都更倾向于将研发这部分成本转移给其他公司,明丰联合代理。” 贺美娜道:“作为一家药企,有自己的专利和知识产权也很重要。” “明丰已经算得上是良心企业了。我们的研发成本一直稳定在60%,这是很大一笔投入。今明两年不打算再增加这部分的预算。” 这与危从安之前说的并无二致。贺美娜沉默。尚诗韵突然道:“贺博士,有句话我半年前问过你,今天再请教一次——9062n87的专利有无漏洞?” “现在有。” 尚诗韵有些意外她的坦白:“哦?” “这半年来人工智能突飞猛进,科技已经发展到可以使用最新ai进行大数据扫描,择取相似化合物模拟实验,将原本需要一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筛选工作缩短至两个星期。” 尚诗韵笑道:“那你在波士顿的两年,岂不是白费精力。” 孟薇从未听尚诗韵如此刻薄,不由得望了她一眼。贺美娜继续道:“这个方法我不说,你们迟早也会知道。事实上现在有一类投资客,专门利用ai带来的漏洞进行技术掠夺。” 孟薇柳眉微挑;贺美娜继续道:“但我有办法解决。我们可以补充一个快速的国际专利申请。简单讲,我们可以打一个补丁。” “其实你已经准备好申请材料,就差明丰把它买回来,对不对。” 贺美娜点头。 “贺博士,你真是固执。” “择善固执,也不是什么坏事。” 孟薇微笑着摇头,不置可否;此时车已抵达机场,朝贵宾通道驶去。 “贺博士,请您在车上稍等片刻,司机会送你回去。” 尚诗韵眼角瞥见贺美娜看了眼腕表,似乎有话要说,但并没有开口,重将双手放于膝上,沉静如水。 说话间,车突然在离入口还有十余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孟薇朝窗外看了一眼,皱眉:“为何停在这里。” 司机解释:“万象的8888在前面。好像在接人。” 8888是戚具迩的车牌号。孟薇与戚具迩年纪差不多,也时常见面打交道,能出动她亲自来接—— 难道被蒋毅逼走近两年的戚具宁回来了? 第224章 那可就有意思了。 车内三人心思各异;孟薇面上波澜不惊;尚诗韵倒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瞥了贺美娜一眼;后者亦朝窗外看去,果然是好久不见的戚具迩,身后还跟着窦飞与一名助理。 戚具迩并没有等很久;很快一名推着行李的工作人员引领着一名年青人从贵宾厅出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迎去,紧紧抱住那人,声音激动颤抖,几乎要落下泪来:“你终于回来了。我这一个月都没有睡好。” 年青人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今晚你可以睡个好觉了,具迩姐。” 那和戚具迩拥抱的男人并不是戚具宁。 八卦是人类天性,孟薇立刻起身:“看来我得下车打个招呼。” 她下车,尚诗韵作为助理亦紧随其后;还未走近,窦飞已经在戚具迩耳边低声提醒;待孟薇施施然地近前,戚具迩便自然地转过身来:“孟部长?真巧啊,在这里碰到你。” “可不是巧么。”孟薇亦是满面笑容,“接人?” “来,让我介绍一下——” “不必介绍了。”明丰和tnt明里暗里交手数次,但这是孟薇与危从安第一次见面,“我们也算老朋友了。是不是,危先生?” 孟薇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在她想象中,危从安应该是个眼神狡诈,表情阴险,充满攻击性的男人。但面前这位青年才俊戴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实在是清秀无害。明明坐了十三个小时的航班,表情毫无倦色,声线低沉亲切:“当然。孟部长你好。” 两人自然地伸出手来,轻轻一握,随即松开。 原来就是这双干燥微凉的手在背后搅动风云,拿走了明丰四点九的股份。 “危先生,是哪阵风把你吹回格陵了呢?” 危从安尚未回答,戚具迩面上那股志得意满的笑容已经从嘴角延伸至眼底:“当然是万象的东风。” 孟薇意味深长:“哦?恐怕危先生才是万象的那阵东风吧。” 得了一员大将,戚具迩并不觉得孟薇的话冒犯,反而捧场地笑,约了下次饭叙,结束这场寒暄。孟薇和尚诗韵回到车内,戚具迩与危从安亦很快乘车离开。 孟薇以手支颌,若有所思:“赶走了褚旭,看来是给他让位啊。”继而为戚具宁回国铺路。 闻言,尚诗韵对贺美娜使个眼色。贺美娜不知道她那个眼色的含义,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接到尚诗韵从里斯本打来的电话。 “贺博士,9062n87专利事宜,孟部长交给我全权负责。” “好。我会全力配合。” 每次说完公事,尚诗韵总要再讲几句私事,以示两人亲密程度胜于一般同事:“这是什么缘分。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我和你。” 贺美娜微笑:“确实。” “你对9062n87很有信心,对不对。” “对。” “好。那让我们一起做出一点成绩来,给负心汉看看。” 又是这个话题。贺美娜不禁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上次在机场贵宾厅外,戚具迩,危从安和孟薇的整场谈话,尚诗韵作为孟薇的助理,与戚具迩那边的助理一样充作了背景板,危从安连望也未望她一眼。 昔日情侣竟陌路至此,已婚的尚诗韵心中百味杂陈,忿忿不平,竟忘了在贺美娜面前扮演一位圆滑又不失优雅的大美人。 “美娜,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为国为民,不是为了男人。呵!戚具宁在格陵闹出那么大的丑闻,又在圣何塞做得风生水起;危从安,被禁止进入麻省市场,又被万象奉为上宾。这个社会,男人的容错率真高。而女人呢?不过没有走社会给她设定的那条路,就受尽白眼,只能嫁给一个大她三十岁的老男人。” 贺美娜静静地听她发牢骚。等她说完,才问她:“这样想你爱过的,和爱过你的男人,到底会令你快乐,还是不快乐。” 快乐?尚诗韵反问:“那我应该怎样想?” “你长相甜美,性格开朗,工作能力出众,面面俱到,在任何一家公司都能迅速获得上级重用,下级好评。” 尚诗韵没想到贺美娜会不吝溢美之词:“你是这样想我的?” “是。”贺美娜道,“当然,我也很好。” “确实,我曾经说过如果我是男人,也会爱上你。现在想想,还是狭隘了。除了男人,一定也有女人追过你。” “没错。”贺美娜道,“所以无论是你,还是我,或者戚具宁,危从安。我们曾经的眼光都不算坏。不是吗。那又何必还要分出个胜负高下。” 尚诗韵笑了起来。 “也许吧。预祝合作愉快。” 第88章 乌鸫的逑偶 04 周五上午十点,万象集团二十九楼的第一会议室里,每两周一次的董事例会正在进行中。 对需要端坐在准备间内随时待命的两位办公室秘书来说,会议照例是冗长而乏味的。 从会前准备好符合各位董事口味的茶水点心,会中随时准备打印和分发临时文件,准备投票事宜,到会后收拾整理会议室,万一有人会议中途突发心脏病,还要能取下墙上的aed进行急救。 她们要做的事情繁复而琐碎,而等待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 现在会议室大门紧闭,没有传出任何信息。她们心照不宣地掏出手机摸鱼,继续吐槽集团的秋季制服。 经过一个星期的投票,五套候选服装里面最难看的那一套脱颖而出了。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今年提供的候选名单没有一套能超越戚具宁当年设计的大地色套装,所以大家闭着眼胡乱投了一通。等结果真的出来了,又接受无能。 需要穿制服上班的工作人员都在闹着不要穿:“求求了,还是穿戚先生设计的那一套吧,颜色好看,式样也大方。尤其那件三合一的冲锋衣,我现在周末爬山都在穿。” “戚先生设计的套装都穿好几年了,是该换了。集团需要新气象。” “就不能请戚先生重新设计一套?他眼光好。” “他在国外,估计不会管这些事。” “真的太难看了,穿上就像个南瓜。” “可不可以向戚小姐反映一下?穿这个上班我宁可辞职。” “请戚小姐的大秘书benny帮忙问问?她在不在?” “知道了,我会向戚小姐反映。” “谢谢benny姐!” “为个制服吵半天,真没劲。没别的事可以讨论了?” “这就是头等大事!” 有别于大群对秋季制服的批判,一个群名为“君姬处”的核心八人小群,讨论的则是另外一件事情。 “听说今天的例会将决定新的投资总监人选。” “哎,褚总走得好可惜。” 他也曾经是这个群的炙热话题之一。如今人走茶凉,无人搭话。 有人圈出蒋毅秘书室的ada:“你最清楚,与姐妹们分享一下啦。” 过了一会儿ada才回答:“其实也没什么新鲜事。大家都知道,总监的位置有两位候选人。一位是蒋先生推荐的马华礼,一位是戚小姐推荐的wayne wei。” ella:“wayne wei?是不是tnt的危从安。” ada:“嗯。” 八卦群活跃起来,八个人聊出了八十个人的信息量。 fiona:“真是他啊?” ada:“他周一回国,戚小姐亲自去接的机。”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ella:“对哦,那天谁陪戚小姐去的机场?benny,是不是你?讲来听听。” fiona:“benny快来,难得董事们都在开会,我们有空八卦一下。” 呼唤了半天,benny才姗姗来迟。 benny:“哎呀,你们都不知道,大群为新制服吵翻了天。是啊,我们在机场还遇到了明丰的孟部长。我看孟部长那个眼神,恨不得把危先生抢到明丰去,哈哈。” helen:“不知道谁会胜出。” fiona:“你傻呀。肯定是马华礼。” ella:“啊?他是草包啊!你看了他接受采访时说的那段话没有,连维特鲁威的来历都不知道,主持人想打圆场都没办法。” fiona:“他可是蒋先生的亲侄子。再草包,也有背景。” benny:“对了cherry,马华礼是不是追过你?未来的总监夫人你好。” cherry:“唉,算了吧。提起来我都一身鸡皮疙瘩想吐。再有背景,也是草包。” ella:“别傻了,肯定是危从安胜出。他在tnt那边的履历简直金光闪闪,闪瞎人眼。我男朋友是他高中同学,当初就是听他的没有入aec,入了另外一只中概股,一个月就赚了一台宝马x1,还送了我一个包,嘻嘻。” oria:“哗,真的?我身边好多人都被aec套牢了,赔得好惨。” ella:“想想看,如果他做万象的投资总监,大家年底肯定能多分点奖金。如果马华礼……哈哈哈哈。蒋总要辛苦了。” 第225章 helen:“真的,蒋总这些亲戚,一个个都奶不动啊。” doris:“而且危先生那么帅,每天光是看着他在二十九楼出出入入就赏心悦目了。” cherry:“咦,doris,你也见过真人?” doris:“周二他和戚小姐,还有我伯父一起打高尔夫,早上我过去俱乐部送份文件,正好看到他们打完了在吃早餐。” ella:“吃早餐?打完吃早餐??” doris:“古人是闻鸡起舞,我伯父是闻鸡打高尔夫啦。我伯母都不知道抱怨多少次了。” cherry:“别扯那些,快讲来听听有多帅。” doris:“还不就是那些说烂了的形容词。高大英俊,斯斯文文。” fiona:“doris你可是中文系毕业,别用这些烂大街的词来糊弄哦。” doris:“‘芝兰玉树’总可以了吧?一桌人当中你第一眼就会看到他,其他人黯然失色。” cherry:“这么夸张!” benny:“我觉得不夸张。” doris:“反正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把又贵又难看的高尔夫球衫穿得那么有魅力。而且他球应该打得不错,你知道我伯父喜欢凶人,很少夸人的,我站在那里等签字的两分钟,快把他夸出花来了,说他不仅球打得好,而且作息习惯好,这么早起来打球,精神爽利得很。戚小姐就不行了,在旁边一直打哈欠。哈哈哈。” gloria:“那和戚先生比呢?” doris:“唔……不是一种风格,不好比较……戚先生是‘郎艳独绝’啦,嘻嘻。” helen:“doris快看看手上婚戒,别昏头了。” doris:“看什么看!一想到我老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为什么人家就那么好看!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为什么人家就那么能干!” cherry:“哎,他是不是戚小姐男朋友?” helen:“戚小姐比他大三岁呢。” fiona:“大三岁,抱金砖。戚小姐也空窗很久了。” ella:“真的啊?是万象准女婿吗?” benny:“应该不会吧。他自己家的生意也不错,不需要入赘的。而且搞金融的男人玩得可花了,不是宜室宜家的对象。” doris:“我看他不像是爱玩的那类人。” cherry:“这怎么看得出来。你看戚具宁,哪像爱乱搞的。” ada:“听说这次是戚小姐花了重金请他回来。和黄董,魏董,关董,陈董也统统见过面了,全部对他赞不绝口。” fiona:“黄董?岂不是要去又臭又脏的马场。” cherry:“魏董喜欢自己驾游艇出海。” ella:“不至于骑马,驾游艇,样样都会吧。benny?” benny:“我不知道哦。这些应酬都是飞哥陪戚小姐去的。说不定ada比我更清楚。” ada:“听说是哦。” helen:“关董也见了?那不是被灌个半死。不知道他酒量如何。” benny:“应该还可以。不然这个位置他也做不长。” gloria:“不是说不能私下拉票?” ella:“什么拉票,太功利了。晚辈回国,拜见长辈,见个面吃个饭而已。” fiona:“陈董还不到四十,不算长辈吧?” ella:“哈哈哈。他那老气横秋的样子。cherry,说了你的心肝宝贝,没事吧。” cherry:“滚啦。” doris:“戚先生,戚小姐,杜董,黄董,魏董,关董,陈董……这样就有七票了哦。” 今天开会十人十一票,超过半数了。 原本还叽叽喳喳的群突然陷入了沉默。 虽然她们也在比较两位候选人,但心里明镜一般—— 口头说说不代表真会投票给他。 要知道董事们投出来的每一票,都经过了反复思量,利弊权衡。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会倒向谁。 一个是蒋先生的亲信。一个是戚小姐的亲信。从能力上来讲,马华礼给危从安提鞋都不配;但是从背景上来讲,危从安就不如马华礼了。更何况危从安是戚具宁的死党。光这一条,蒋先生就不会让他进万象核心。 投资总监这个头衔,太重要了。 她们作为万象集团最接近权利核心的八位秘书,在一个群里互通消息,随口八卦一下无所谓;要是聊得太认真了,毕竟各为其主,有些话可不好说出来叫人拿住把柄呢。 “哎呀,你们看看窗外,乌云密布,是不是要下雨了?” “嗯,要变天了。”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隐隐雷动;很快,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形成一束束细细涓流;涓流又汇集在一起,倾盆一般地朝下倒泻。隔着双层玻璃,雨声不如雷声那般激烈,但迷蒙水雾很快笼罩住了整座城市。远处的百丽湾也被晕成了一团模糊的银灰色。 “哎哟。天气预报也没说今天要下雨了呀。我下午还约了客户打golf呢。”大喇喇敞着两条腿坐在三人沙发正中央的马华礼喝了一口少冰少糖低因燕麦拿铁,拍了拍身边的位置,“wayne,过来坐。” 原本站在窗边的危从安收回投向远处的眼神,礼貌地笑笑,过来在马华礼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翘起腿来。 因为今天要在董事面前做陈述,两人都打了领带,穿了深色正装,远远看上去都是一副商务精英的派头。但近看就不太一样了。其中一位候选人身材较瘦削,大概是夜生活过于丰富的缘故,年纪轻轻就已经皮肤松弛,眼袋下垂,一张嘴也是世故油滑的口吻:“格陵的天气老是这么阴晴不定——就我这些年去过的地方里面,还是圣何塞的天气最好,不怎么下雨。具宁这家伙会投胎也会享福,跑到那边去不回来了。听说他泡了好几个洋妞?真是艳福不浅。” 另外一位候选人身形颀长,因为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运动习惯,他的气色与体态都很健康,五官俊秀,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清爽的无框眼镜,说出来的话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是吗?我听说他在那边uni-t项目做得不错。” 说完这句,危从安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查看张家奇发给他的,今天晚上的聚会地点。 随着手腕的动作,他的袖口处露出了一对十字星袖扣。马华礼一眼就看出这对袖扣与腕表还有领带夹是同一奢侈品牌:“嚯,你这一套不便宜啊。看来你在纽约赚得不错。” “还行,现在也不好做了。” 马华礼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危从安的手腕:“你之前是在tnt吧?” “对。” “之前tnt想投资西城改造计划,结果被我姑父踢出局了。对了,那个项目好像就是你负责的。” 危从安笑着颔首:“马先生好记性。” 马华礼从那苦笑中嗅出了一丝示弱,禁不住更加得意:“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对你影响挺大吧?其实你不在tnt做,也可以去别的公司嘛。华尔街那么多机会,怎么就回流了呢?” “现在外面也很难混。所以想回来看看。” 见他如此谦虚谨慎,马华礼又笑起来:“你可是哈佛毕业生!你都难混,其他人怎么办。” “与人脉背景相比,学历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见他处处示弱,马华礼更加膨胀:“不过我也能理解。人离乡贱,中国人在华尔街工作,压力挺大的吧?现在很多人才回流格陵,当初走的时候雄心壮志——我有个堂妹叫马林雅,你认识吗?” “听说过。” “姑父派她去圣何塞做了一年,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不听话了,结果被一脚踢出局,格陵也呆不下去,现在发配到了北京分部。”马华礼总结,“我告诉你,想要在万象做得久坐得稳,第一要听话,第二要听蒋先生的话,第三——” 他拉长了声音;危从安知情识意地接上去:“要只听蒋先生的话。” 马华礼哈哈地笑了起来——这人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唯一可取之处就是长相俊美,身体精壮,想来那些所谓成绩也不过是卖弄色相得来的罢了。还亏得姑父如临大敌一般给他请了个团队打磨ppt,写发言稿,设计手势,逼着他老老实实地准备了一周:“等今天这会结束了,有空一起出来聚聚。我介绍几个老总给你认识。你想在格陵发展,大把机会。” 听他这口气,投资总监的位置志在必得。 “多谢。”危从安微笑,“以后还要马总多多提携。” 寒暄到了这里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马华礼无聊地搓了搓手:“唔……差不多该出结果了吧。” 危从安看了一眼腕表:“应该在投票了。” 马华礼突然道:“你觉得你能得几票。” 危从安抬头看了看他,微微一笑。 “那就要看董事会有几个人不是只听蒋先生的话了。” 会议室内。 “大家已经听过两位候选人的陈述,也讨论得差不多了。”戚具迩环顾一周,“下一步按照公司章程,无记名投票表决吧。” 第226章 她吩咐秘书:“把投票箱拿进——” “等等。” 坐在上首的蒋毅换了个放松的坐姿,拿起签字笔在桌面笃笃两声示意安静。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记名的必要。唱票,监票,计票,何必浪费时间。况且,”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稍后还要去元盛那边与周秘书开午餐会议。” 他一发话,立刻有人附议:“确实,快十一点了。政府的午餐会议可不能迟到。” 在旁记录的秘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这样不符合公司章程”给咽了下去。 此秘书非彼秘书。她位卑言轻,又何必出声。 戚具迩表示反对:“蒋叔,这样不符合流程。” 蒋毅面上依然微笑:“具迩,我作为主席,临时改个流程都不行?周秘书最恨企业主迟到。” 他将签字笔啪一声拍在桌上:“这样,再给大家一点思考的时间。一分钟后举手表决。” 六十秒,要改变结局远远不够,但足够戚具迩不动声色地将每名董事面前的桌签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 蒋毅。杜海。陈朗。陶仁。江岐。占勇。黄宁。魏宏。关泰。 原本万象董事会有十三名成员,其中曾经对戚具宁使用prezi报告表示不满的两位世伯这两年身体不佳,相继辞了职。戚具宁远在国外,书面委托戚具迩投票,所以最终列席是十人十一票。 董事会的决议需要经过全体董事的过半数通过。也就是说危从安除了戚具宁和戚具迩这两票外,还要拿到四票。 杜海是戚黛父亲的挚友,也是戚家的世交,chi’s创立之初就已经在董事会里做老臣子,和许多股东关系匪浅。他自己另有一盘实业生意,稳扎稳打,并不需要仰仗万象的鼻息。权利核心几度更迭,他从来站在戚家姐弟这边。蒋毅多次明里暗里想把他弄下去,他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陈朗是万象麾下子公司星耀科技的第一自然人股东,占股比例达到了54%。四年前戚家姐弟和杜海一起举荐他进入董事会。陈朗为人虽然老气横秋,偶尔琢磨不透,但也绝不是知恩不报的性格。戚具迩有把握陈朗和杜海一样,都会站在她这边。 陶仁,江岐,占勇是蒋毅的老战友,这三票戚具迩不做指望。 剩下就是黄宁,魏宏,关泰的态度了。这三人一向狡猾,她与危从安分析了过往五年内的投票结果,发现他们时而站在蒋毅那边,时而站在他们姐弟这边。 戚具迩:“这几票我实在拿不准。” 危从安:“没有规律就是最简单的规律。” 戚具迩:“什么意思?” 危从安微笑:“利益行先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我们知道他们都有一个价格。” 戚具迩思索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发现摇摆不定能获得更多好处之后,更喜欢做墙头草了。” “对。价高者得。” 为了拉票——不,为了联络感情,戚具迩带着危从安一个个地拜访,根据董事们的喜好,安排了不同的活动——打高尔夫,骑马,出海,品酒……她本以为危从安刚从国外回来,会不太习惯这种应酬,没想到他非常配合,没有任何抗拒。 危从安看出她的疑惑,道:“生意场上联络感情的方式,哪里都一样。” “我以为会有一些不同。” “对。一地用中文,一地用英语。中文更含蓄婉转,这方面我还需学习。” “你一定没问题。丛老师可是大作家,你继承一半也绰绰有余。” 闻言危从安脸色微变;戚具迩也自知失言;但很快他便说起别的话题岔开去,不教她难堪:“和杜董约在什么时间?” 戚具迩素来痛恨高尔夫,赴约路上她对危从安吐槽了好久:“起得比鸡还早,晒得比狗还黑。” 可是许多中老年男性就是钟爱此项运动,甚至许多商业谈判都是在球场上做出最后决定。一个会打高尔夫,且愿意早上四点半就爬起来陪着长辈打高尔夫的年青人会多么地受欢迎,也就可想而知了。球场上,杜海见危从安身形健美,姿势规范,挥杆有力,小白球在空中划出完美曲线,不由得将球杆往腋下一夹,鼓起掌来:“打得不错!” 危从安调整了一下手套松紧,从球童手中拿过测距仪,看了看落球点,笑道:“不够直。还要向杜伯伯多学习。” 听他如此谦逊,杜海愈发喜爱,伸手揽他肩膀同行:“来来来,我和你说,打球和管理公司其实是一样的道理。只要计划合理,结果不会偏到哪里去!投资总监这个位置……” 与认真听长辈教诲的危从安相比,戚具迩就滑头许多。她不耐烦走路,叫窦飞开着球车跟在他们后面算数。 她打了个哈欠:“杜伯伯这一票不会有意外的。” 窦飞道:“即使没有问题,也会认真对待。这正是危先生难得的地方。” “你说得对。但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我困死了。” “今天格陵日出时间是六点零九分。戚小姐你看。” 闻言,戚具迩一抬头,只见一轮红日正从茂茂树林间冉冉升起来。 也不是人人都爱高尔夫。爱马如命的黄宁除了万象董事之外,还另有一身份是格陵赛马协会的荣誉会长。他养了十几匹赛级良驹,常年为各大赛事输送赛马。为投其所好,戚具迩便约定了大家在姬水的千里马场见面。 见面时黄宁正站在训练场中,抱着双臂指挥骑师给一匹四蹄雪白的棕马备鞍。 “黄叔。” “你们来了。”黄宁转过身来,笑道,“我知道具迩是不会骑马的。为了迁就我这个老人家,难为你跑这么远。走过来点罢,不用怕,这是我才买的一匹奥登堡,性格很好,不会踢你。” 戚具迩笑嗔道:“黄叔,之前那匹土豪金,又漂亮又泼辣,差点把泥巴踢进我嘴里。” “胡说,是卡巴金。” 他俩说话之际,危从安已经上前,摸了摸那马儿理得短短的鬃毛,赞道:“好马!黄总,我能不能骑一骑?” 黄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小朋友胆子挺肥。你若是摔了,我不管;不过这马要是伤了,我就找具迩负责。” 他吩咐骑师去拿踏凳;危从安道:“不用。” 他一手抓住马鞍,一脚踩住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端坐于马鞍后部,紧紧握住缰绳。温血马性格本来温顺听话,得了缰绳扯动传来的指令,扭了扭马颈,原地踏步;危从安再扯动缰绳,夹紧马腹,那马四蹄灵动,小跑起来,绕着围栏转了两圈,又在黄宁与戚具迩面前稳稳停住。 危从安翻身下马,拍了拍马颈,赞叹:“真是一匹好马。” 危从安上马时黄宁就惊讶地“嚯”了一声;待马跑起来了更是双眼发光;现在一人一马停在他面前,他立刻上前发问:“你学过骑马?” “中学时学过。”危从安笑道,“上次骑马还是三年前在肯塔基做一个项目时,对方带我们去凯尔兰马场玩了一趟。好久没骑了,生疏得很。” 黄宁转头对戚具迩道:“以前戚总叫你们姐弟俩学骑马,你们嫌马粪臭,哈哈哈!看看,会骑马的孩子多精神!走,从安,咱们逛逛去,给你介绍介绍我这马场。” “好的黄总。” “叫什么黄总,太见外了!和具迩一样,叫我黄叔就行。来,你还是骑这一匹。” 骑师又牵出两匹适合骑乘的温血马来。黄宁乘一骑与危从安并行,戚具迩则由窦飞牵着辔头慢慢随行。 “窦飞,你骑马如何。” “不如边明。” “你上来骑一会儿。我下去走走。” “戚小姐,这样不合适。” 戚具迩叹气:“全都不是我爱玩的。骑马颠得我屁股痛。” 窦飞放慢脚步:“那我再慢一点。” 密谈十分顺利。谈完了回到马厩外,危从安俯下身摩挲着马颈,对黄宁笑道:“黄叔,我还想再骑一会儿。” “当然可以!”黄宁大笑,“欢迎你随时来玩!” 危从安亦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刚才骑得慢,实在不过瘾——驾!” 望着他纵马远去的潇洒背影,黄宁口中啧啧称赞。他扶着骑师下了马,又对戚具迩笑道:“世侄女,不怕你生气!若是具宁能有从安一半有礼有节,沉稳可靠,我们又怎么不放心将万象交给他呢。” 他意味深长:“具宁和万象,就像骑手和好马,还得磨一磨啊。” 戚具迩刚被窦飞半扶半抱地下了马,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黄宁这一票也稳了;忧的是这些人将来也会同样支持戚具宁吗? 从魏宏的游艇下来,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危从安,你到底有什么不会?高尔夫你也会,骑马你也会,要不是今天出海,我还不知道你连游艇驾照都有。老实说,你有没有飞机驾照。” 第227章 危从安先是一愣,然后对戚具迩道:“我有飞行私照,具宁也有。你不知道?” 明明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学这些上天入海的技能她竟毫不知情:“什么时候考的。” “在波士顿读书的时候。长周末闲着也是无聊。” “你们学业不是挺紧张么。” “偶尔也要放松下。” 戚具迩无言,讥诮道:“我还以为他的放松时间都用来交女朋友了。” “没办法。我们这一行,什么都得会一点才行。否则怎么和同业联络感情。” 戚具迩突然促狭道:“那女朋友呢?要学些什么来打动女朋友?” 打高尔夫的时候窦飞会帮戚具迩打伞,骑马时她全副武装,出海时更是防晒霜一直涂个不停。即使现在和危从安说着话,她也没忘了拿着防晒喷雾一直喷一直喷。 危从安默默地将长袖防晒服的拉链拉到了下巴:“我也想知道。” 戚具迩失笑:“真的很少见男孩子像你这样紧张防晒。你的肤色很好看,很健康,偶尔打一场高尔夫,骑一次马,出一次海不会有事的。具宁才讨厌呢,比女孩子还白,晒也晒不黑。哪怕晒黑一点,也很快就能白回来,一点也不man。” 听了这话,危从安的表情颇是有些不服气的样子,脸色一冷:“不要拿我和他比较。” 他大步向码头走去。 听听,听听,这是一杆打出三百五十码,陆地上能策马扬鞭,海上能驾驶游艇乘风破浪的男子汉说出来的话吗?戚具迩愈发觉得这位弟弟甚是反差得可爱,对窦飞笑道:“他这一点和戚具宁一模一样,娇气得很!一点坏话都听不得。等他以后找了女朋友,我倒要看看谁宠着谁。” 窦飞另有任务没上游艇,此刻问戚具迩:“魏董这一票?” 戚具迩得意地笑了:“有十项全能的危从安出马,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经过这一轮会面,杜海,陈朗,黄宁和魏宏都认可了戚具迩的提议,同意投危从安一票,由他来担任万象的投资总监。他们都听说过危从安如何将mediax项目化腐朽为神奇,也听说过危从安给tnt带来了多大的收益,更重要的是,褚旭无辜被炒之后,他们也觉得蒋毅做事越来越随心所欲。 投资总监这个位置责任重大,马华礼那个草包绝对不能胜任。 但他们对蒋毅的反抗也就到此为止,叫他们在股东大会上齐心协力把蒋毅赶下台那太难了。除非过个两年,三年,危从安在投资总监这个位置上做出傲人成绩,戚具宁回来,改改性子……一切皆有可能。 当然了,说服杜海和陈朗的,一半是危从安的个人魅力和履历,一半是交情;而黄宁和魏宏,没有交情,就得用利益来交换。幸好黄宁和魏宏对危从安印象极好,提出来的交换条件都在戚具迩可承受的范围内。 在商言商,公正公平。 最后还有关泰没见。 戚具迩道:“既然有了杜海,陈朗,黄宁和魏宏的支持,关泰见不见都无所谓了。他唯一的爱好就是逼人喝酒。你恐怕没有千杯不醉的执照。” 危从安略一沉吟,道:“为求稳妥,还是见一见。” 结果这一次见面还真把戚具迩带去的两位陪客给喝吐了。危从安也喝得过了量。坐8888回去的路上,他朦朦胧胧听见戚具迩与戚具宁对话。 戚具宁的声音自车载音响中传出,沉着冷静,仿佛就在身边:“放弃关泰这一票。他一贯想要的太多,也太迂回。想要达到他的目标a,得先把b给c换个d,然后再用d去找e拿到f,26个字母轮个遍。有这个精力,不如做点别的。” 和戚具宁通完话,戚具迩转头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危从安。 明明四个小时前他也是坐在这个位置,清醒地吃掉了一片涂上厚黄油的全麦面包加一杯全脂酸奶。 现在却双眉紧锁,浑身酒气,半躺在后座。 不过,能从关泰的酒局上全身而退,他是第一个。 她趋身看他,不禁轻声叹息:“真是——全世界都会爱你疼你。” “我不要。” 戚具迩吓一跳,他的嘴唇明明没有动,可那三个字就这么冷冰冰地在她耳内震响,直达心底。 她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去。 “窦飞。空调温度调高一点。我怕从安会感冒。” “好的,戚小姐。” 一分钟的思考时间很快结束。 蒋毅出声:“同意马华礼出任投资总监的,请举手。” 他第一个举手;很快,陶仁,江岐,占勇举手;最后是关泰。 一共五票。到目前为止,和戚具迩预想一样,她不免有些亢奋,声音也激动起来:“既然——” 就在这时她看见陈朗慢慢举起左手。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陈朗,你——” 陈朗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错,不能任人唯亲。但举贤不避亲。之前是你们说要对外招聘投资总监,请了褚旭回来,说是海归博士,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与万象的企业文化格格不入。老饕门项目损失惨重啊。” 杜海立刻发难:“陈朗我问你,马华礼他有什么资格做这个位置?他有什么投资经验?他只有闯祸的经验。” 陈朗反诘:“谁不是从零做起。经一事,长一智嘛。我相信马华礼比危从安更了解万象的运作情况。不要总觉得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黄宁慢条斯理:“小陈啊,投资总监这个位置责任重大,马华礼可是摔过大跟头的。” “犯过错的人才会记得牢。”陈朗笑得一脸阳光,毫不藏私,“要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嘛,不然怎么出头。” 魏宏也嚷嚷起来:“真好笑了,我们给过马华礼多少机会?给了他多少机会,就给他擦了多少次屁股!” 蒋毅但笑不语,满意地看着陈朗一人舌战群儒。 第89章 乌鸫的逑偶 05 蒋毅当然知道戚具迩和危从安台底下的那些动作。 从戚具迩把危从安从机场接回来,见过什么人,达成了什么交易,他一清二楚。 他没有干预。十一张选票,戚危二人见再多的人,费再大的力气,他策反一个就足够。 事实上,戚具迩眼中知恩图报的陈朗在蒋毅承诺明年会加大对星耀科技的投资力度后,立刻倒戈。而关泰一听说陈朗站到了蒋毅这边,立刻表态支持马华礼,一句废话也无。 到了蒋毅这个地位,对于如何用最小的成本撬动最大的收益完全是信手拈来。 蒋毅不动声色地看看陈朗,又看看戚具迩:“好了,别吵了。既然投票,就要尊重结果。六票对五票,马华礼胜出。记下来。” 他声音一沉:“谁还有意见?” 众人皆默。 “等一等。”戚具迩一拍桌子,怒而起身,“我费尽唇舌才将危从安这么难得的人才请回来,结果呢?叫他陪跑?” 占勇嗤笑:“就一个位置,总要有人陪跑。戚小姐,输了就是输了,要接受现实嘛。” 戚具迩全身发抖;她狠狠地掐着掌心,虽然痛,但她实在哭不出来。 陈朗看了她一眼,一边摆弄着桌签,一边用一种嫌弃的口吻道:“戚小姐,不要哭哭啼啼搞得好像我们欺负女人一样。” 闻言,戚具迩恶狠狠地望向陈朗,眼中蒙上了一层委屈的水雾,旋即落下。 毕竟她是董事会唯一一名女性,见她真的落泪,众男士都有些烦躁慌乱,蒋毅的面色也冷了下来;黄宁急忙将手边的纸巾盒递过去:“哎呀,好好地哭什么呢。我们这不是还在商量么。” 戚具迩并不接纸巾,哽咽道:“这不是陪跑是什么?今天这个结果,你以为丢的是危从安的脸?丢的是万象的脸!” 陈朗看了脸色沉郁的蒋毅一眼,不情愿地开口道歉:“戚小姐,我说话冲动了,对不起。你别激动,不要哭嘛。” 戚具迩想到去世多年的妈妈,想到背井离乡的弟弟,一时悲从中来,眼泪如同开了闸一样,大滴大滴地涌出,抽噎个不停:“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我们这种对待人才的态度,先是开了褚旭,现在又把危从安给耍了,以后还有谁敢来万象?人家怎么评价我们万象?以后我们还怎么拓展外部资源?” 她这几句话说得极为严肃了;室内气氛一时有些沉滞,不知谁说了一句:“那,那为了公司形象着想,另外给他一个位置过渡一下,也算仁至义尽了。好不好?世侄女,别哭了。唉,我看着着实不好受。” 其他人立刻纷纷附和,就连陶仁等人也没有表示反对。戚具迩没有回答,只睁着一对泪眼,盯着蒋毅。蒋毅眉头轻皱,不以为意道:“危从安是个人才。只要他愿意,能留下来当然好。” 陈朗哼了一声,笑道:“可以给马华礼当副手嘛。副总监的位置要几个有几个。” 戚具迩尖声道:“你们非要羞辱他不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 第228章 蒋毅也觉得陈朗这句话说得有些过分了;眼见又要吵起来,黄宁立刻安抚道:“好好好,不做副手,不做副手。叫他自己选一个子公司,离总部远远地,自己折腾去,这下总不会再有意见了吧?” 杜海哈哈笑道:“这么好的人才,下放到子公司去。你们不要我要了。” 黄宁道:“哟,老杜,你要跟我抢人?” 陈朗冷哼一声,拂了拂衣襟:“你们谁爱要谁要去。星耀科技容不下这尊大佛。” 戚具迩铁青着脸:“为了公司形象着想,危从安必须留在万象。我会尽力说服他,给他几个职位挑选。希望不会有人再挑刺!” 言毕,她恶狠狠地看着陈朗;后者则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魏宏打了个哈欠;关泰抱着手,冷笑看着这一切。 今天的一切,就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都在蒋毅的算计之中:马华礼拿到了投资总监这个位置;戚具迩和陈朗闹翻了;他再次在一众董事面前立住了威。 什么职位都不如投资总监来得重要;至于危从安,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竞聘失败,怎么好意思留下。 就算留下来,他也有的是办法把这位手下败将逼走。 蒋毅起身:“行,你们决定吧。我先走一步。” 蒋毅去政府开午餐会议,照例是从十二点一直开到下午四点。散会后他回到万象,立刻叫马华礼上二十九楼来。 马华礼小跑着来到蒋毅的办公室。 他年纪轻轻已经荣升集团第二重要的职位,下午还去胆敢拒绝他的cherry面前耀武扬威,冷嘲热讽了一番,此刻摇头晃脑,得意之极:“姑父,晚上一起庆祝一下?” 蒋毅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马华礼顿觉泰山压顶,不由得缩着肩膀,垂下头去。 “我请了一整个团队帮你做ppt,写稿子,你讲得什么玩意儿?我训练只猴子都比你讲得好!” “可是我选上了啊。”马华礼委屈道,“我花了那么多精力背稿子,连手势都专门设计过,我不信那个姓危的比我讲得好。” 蒋毅冷笑:“呵!你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马华礼有点不服气,又不好表现出来,嘟哝了两声,乖乖垂手听训。 “你还真以为你是能力出众选上的?如果不是我在后面帮你,你以为你能当这个投资总监?你连个办公室助理都做不好!” “是是是,全都倚姑父,全是沾姑父的光。姑父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见蒋毅脸色稍霁,马华礼小心翼翼道,“姑父,还是老地方庆祝?我再找几个小明星……” 蒋毅没说话。没说话即是不反对。马华礼立刻拿出手机联系:“姑父,我既然做了cio,是不是着装费应该再涨一涨了。您看,我这手腕上光秃秃的,没点好东西,也撑不起万象的门面啊。” “你手上是什么。” “手上?您说这对袖扣?还是您在我毕业那年送给我的。我一直很珍惜。就是可能不太衬我现在这个职位了……” 蒋毅不耐烦道:“说完了吗?我说你手指上!指缝里!怎么脏成那样!” “啊?哦,是墨水。” 他从桌上抽了两张纸沾着口水去擦:“真该死。说是高级货,每次都漏墨……” “什么高级货。” “姑父您送我的签字笔——不过不是笔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不会用。” “你一天到晚除了签字还会用到笔?你入职的相关文件应该还没有准备好,下周一才正式签约。”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姑父。我已经办好了从维特鲁威离职的相关手续。从现在开始,维特鲁威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啦!” 蒋毅皱眉:“这么快?” “是啊,刚人事部送文件过来,我就赶快签了。”马华礼像个傻子一样开心得直冒泡,“维特鲁威那个鬼地方又小又破,还专门给我挖坑,我一秒钟都不想多呆。” 蒋毅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谁接你的位置?我说过头三个月你要兼顾两边。” “危从安啊。”马华礼笑嘻嘻地回答,“姑父,他真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维特鲁威的ceo他也肯干。那公司已经是个空壳了,啥也没有。嘿嘿,要不是我高抬贵手——” 蒋毅脑中嗡地一声;他一手摁住胸口,一手指着仍在喋喋不休的马华礼,厉声道:“你是傻子吗?!他要的本来就是那个位置!” 马华礼仍是一头雾水:“谁?什么位置?” 蒋毅一手撑桌,一手继续捂着胸口,声音也小了一半:“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签字……” 马华礼吓得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商量什么?我入职前肯定要离职的呀……姑父,我又做错了什么?姑父,你是不是心脏不舒服?除颤仪,除颤仪,这里应该有的……” 他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办公室里乱窜,终于在功夫茶桌下面找到了急救箱,翻出橙色仪器,手忙脚乱地拿过来:“听它说,按它做,听它说,按它做……” 蒋毅脸色铁青,一脚踹开侄子,大吼道:“滚!我没病!” 他看到那个橙色仪器只会更加难受。 没错。危从安要的,从始至终都是维特鲁威。 他不可能来总部仰蒋毅鼻息;他宁愿外放到贫瘠之地,做一方封疆大吏。 “姑父,你真的没事吗?”马华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蒋毅的面色,见他确实脸色恢复了,才放下心来,“姑父,是他和我说,在外面混不下去才回来的……我看他那个样子不像说假话……维特鲁威那个破公司,谁愿意去呀!再说了,他为什么不开始就明说自己想去维特鲁威,折腾这么大一圈干什么?” 不。如果他一开始就明说自己要维特鲁威,蒋毅绝对不会给他。他正是摸清了这种心理才迂回作战。 蒋毅心一沉。 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并不是戚具迩和危从安,而是他自己。 堂堂万象的董事会主席,居然被两个小孩子给玩弄了! “蠢货!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告诉我!” “我,我没说什么……”马华礼使劲回忆,磕磕巴巴地将自己和危从安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蒋毅边听边摇头,末了冷笑道:“他对着你这窝囊废都能配合演戏,还真是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啊。” “姑父,我不是相信他,我是相信您啊!是您说有两手准备,如果陈朗站在我们这边,我选上了,皆大欢喜;如果他选上了,就支持tnt和他打竞业官司。这种官司虽然不一定能赢,但拖着他,他就完了。” 没错。蒋毅也想过万一陈朗那一票出了纰漏,所以他还留有一手。他联系了tnt的执行合伙人,用的是背调的名义。对方盛赞了危从安一番,但蒋毅最关注的,还是他经意或不经意所透露出的信息:危从安身上有竞业协议,其范围甚至包括了地外文明。换句话讲,他能不能够出任万象的投资总监还要看大洋彼岸的tnt会不会高抬贵手。 他听得出来,那意大利人是想找机会逼危从安回去,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其实那时候他就应该想到,危从安回来后根本就不打算继续做投资方面的工作。但他已经被这两个孩子到处拉票的动作给蒙蔽了。他还慈悲地想,这种跨国官司打起来可就麻烦了。拖上个三四年,人也废了。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这一招罢。 结果呢?陈朗从来没有和戚具迩闹翻。他在会上说的那些话目的就是和戚具迩打配合,好按他们的剧本走下去。 他还不能发火——cio的职位给了马华礼。陈朗听他的,和戚具迩翻脸了。危从安去了维特鲁威这个破公司。从表面来看,他蒋毅完胜。 好家伙,这个危从安,一回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演出这么大一场戏。 也难怪。他可是连闻狐都敢惹的人,何况他蒋毅。 马华礼还在喋喋不休:“姑父,维特鲁威都是个空壳子了……” “你懂个屁!对危从安来说,整个集团里最容易拿到董事会席位的,就属这个位置了!你想想,陈朗是怎么上来的!” “什么?可是我……不是……怎么可能……” 马华礼仍是一头雾水,但见蒋毅脸色乌黑,立刻惯性求饶:“对不起姑父,是我,是我的错,我轻敌了——” 蒋毅不再与马华礼废话,夺门而出,大步朝戚具迩的办公室走去。 戚具迩的秘书benny见他来了,赶紧起身:“董事长好——” 不待通传,他一把推开大门,闯了进去。 “我也觉得丑……” “……叫具宁再设计一套不麻烦。这个主我还是能替他做的。” “你别说,他还真有点艺术方面的天赋……” “嘭”地一声,房门洞开;房内轻松的说笑声戛然而止;坐在办公桌后的戚具迩,站在她身边,正俯身签字的危从安,坐在沙发上的陈朗,以及肃立一旁的法务部和人事部的员工,齐齐抬起头来,朝门口望去。 第229章 在看清不速之客是谁时,他们都沉默了。明显来者不善;戚具迩本能地害怕起来。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危从安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她的左肩。 她稍稍镇定了些:“蒋叔,有什么事吗。” 跟在蒋毅身后的马华礼怪叫道:“危从安,你设计我?!” 蒋毅沉声喝道:“闭嘴!无关人等都出去!” 陈朗咳嗽一声清清喉咙,起身对戚具迩道:“我约了人。先走一步。” 戚具迩点点头:“你先去吧。” 陈朗起身,对那两名员工勾勾手指示意,然后步履轻快地从蒋毅身边走过,一把揽住了兀自忿忿不平的马华礼:“没咱们的事了。跟哥走吧。” 他们出去后,benny赶紧过来轻轻掩上门。 此时蒋毅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犀利的眼神在戚具迩和危从安之间来回扫视。戚具迩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危从安倒是十分镇定,直起身,慢慢地将笔盖旋紧。 马华礼的离职文件,他的入职文件,都需要蒋毅最终签字。万象有移动oa系统,但蒋毅没有签字章,也没有电子签名,所有文件,都必须由他亲自签名。 “董事长来的正好,省了底下的人再跑一趟。”他恭敬地双手递上文件,“请您过目。” 一下午不可能准备好所有文件。所以他们早串联好了有关部门做好准备,目的就是打他个措手不及。 蒋毅突然笑了,大马金刀地在沙发中央坐下。 “好。”他爽快地伸手,“拿来我看看。” 他脸上带着笑,将资料拿得稍远一点,大略地浏览了一遍。 他走后,由资历最老的杜海继续主持会议并全票通过了危从安继任维特鲁威ceo。占勇,陶仁,江岐都没有看出问题?他们是觉得维特鲁威不是什么关键子公司,给了危从安也无所谓,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还是和魏宏,黄宁那样,对他有了二心? 这个哑巴亏,他不吃不行。 蒋毅把文件往茶几上一搁,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危从安和蔼道:“从安,来,过来坐。” “好的,蒋总。” 蒋毅亲切地拉着这位晚辈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眼中满是慈爱:“叫什么董事长,什么蒋总,太见外了!你看具迩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叫我蒋叔。多亲近!” 他拍了拍危从安的手背:“你也叫我蒋叔。” “好的,蒋叔。” 蒋毅仍然握着他的手。这是一双干燥微凉的手。蒋毅小时候握过这双手,西城改造时也握过这双手,现在这双手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我只怕屈才啊,孩子。既然你一开始想去的就是维特鲁威,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一定支持你。” “总部的事务已经让您非常辛苦。这点些微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蒋毅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从安,不瞒你说,马华礼没有生物方面的背景,维特鲁威被他搞成了烂摊子。我本来打算他离职后就把维特鲁威分拆卖掉——这样。分拆交给你做。然后你来总部,我有更好职位留给你。” 危从安抽回手。 “蒋叔,维特鲁威对我和具宁来说有非常特殊的意义。不能分拆。” “哦?” “我和具宁第一次见面,他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知不知道维特鲁威这幅手稿。我们用维特鲁威来命名组成的第一支皮划艇队,策划的第一个方案,收购的第一家公司。”危从安的眼神比他更真诚,“我这个人念旧,实在不能看着维特鲁威消失。” 他才几岁,居然在长辈面前打情怀牌。蒋毅笑起来:“年青人,有情义,有魄力,这是好事!只是何必浪费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维特鲁威该结束了。具迩,你说是不是?” 危从安亦笑,褐色大眼从镜片后面射出来的眼神,坦诚,热烈,稍带攻击性。 “您总不会是怕维特鲁威起死回生吧。按照万象的章程,市值两亿的子公司的ceo如果占有子公司51%以上的股份,再加上三名董事的推荐,就可以得到提名成为董事候选人,然后在股东大会上表决通过。” 他轻轻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具宁的股份已经卖给我了。现在我手上有维特鲁威62%的股份。从今天投票结果来看,拿到三名董事的推荐应该也不难。至于把维特鲁威这个烂摊子在年底股东大会前做到两亿估值——唔,挺有挑战性。但也不是没可能。” 危从安看着蒋毅,如同小时候提醒他手上有伤口那样真诚:“蒋叔,你是怕这个吗。” 闻言,蒋毅爽朗地笑了起来,轻轻地击了两下手掌。 “你这孩子!不至于。真不至于。半年的时间,你要是能说服股东把你投进董事会,把具宁选成董事会主席,我也为你感到骄傲。” 他起身,对戚具迩道:“文件交给ada。” 临出门,他又转过身来:“具迩,你约个时间,我们一起和董事们吃个饭。马华礼当上了万象的cio,从安当上了维特鲁威的ceo,都应该庆祝一下。从安,我听关泰说你酒量不错。” “和关总不能比。” “那得练练了!” 蒋毅的结束语是欢迎你来到万象这个大家庭。 蒋毅离开办公室后,戚具迩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一般瘫在椅子上。 她声音嘶哑地埋怨:“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计划说出来。” 危从安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戚具迩面前:“他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火。” “真厉害。真厉害。”她背脊上冒出冷汗,“这么快就识穿了。” 危从安在她对面坐下,微笑:“这可是蒋毅啊。如果容易对付,你也不会把我抓回来了。” “我们……我们这是彻底和他翻脸了吗?” 危从安笑笑:“目前还不至于摆到明面上。不过股东大会之后,肯定是不会互相拜年了。” 从她去找危从安开始,就知道会有和蒋毅翻脸的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戚具迩还是禁不住地从灵魂深处开始颤抖。 “你认为……他会签字吗。” 危从安冷静道:“我们确实设计了他。但在董事面前也给足了他和马华礼面子。他没有理由不签字。” 戚具迩想了想,艰难道:“他完全可以拖着不签字。” “他不会。” “你确定?” “我确定。这个周末他就会找我。拖久了,丢的是他的面子。” “为什么?”戚具迩迷茫了,“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具迩姐,他会签的。”危从安出神地想着什么,突然回过神来,对戚具迩莞尔,“不然——怎么玩我?” 戚具迩突然就被他那个危险又邪恶的笑容给煞到了,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明明是弟弟,什么时候变成了男人?还是她看不透却愿意全心倚靠的男人。 此时此刻,她突然想起戚具宁冷笑着说出的那句话:“为了赶走魔鬼,请来了巫师。巫师可不一定比魔鬼好对付。” 危从安并没有注意到戚具迩的心思变化,微阖眼皮,继续分析道:“从子公司大股东到总部董事会的席位,陈朗用了五年的时间。坐稳这个位置,他又用了四年。我只有半年。这半年里蒋毅可以给我设无数陷阱,何必一开始就断掉所有可能,岂不是告诉全世界他怕了我。” “所以等你成为维特鲁威的ceo,他会有更多方法折磨你。” “对。” “你不怕?” “具迩姐,你都问过我多少遍了。怕有什么用?都到这一步了。”危从安温声道,“别怕。” 无论是刚才放在她肩上的手,还是现在的“别怕”两个字,他的安慰对戚具迩来说都非常重要。 但她还是有点担心:“但是——” “如果真的会被他玩死,我还有最后一招。” “什么?” 危从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出来就不灵了。” “半年……你有信心吗。” “我在哪里都是升的最快的那个。在这里,我相信也会如此。” “即使我们拿到董事会的一个席位。想把蒋毅扳倒恐怕还是很难。” “年底的股东大会召开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危从安道,“我们不仅要拿到一个席位。股东大会之前,占勇,陶仁,江岐至少要赶走一个。” 戚具迩摇头:“太难了。” “交给具宁吧。他有办法让田崇和单敬相继称病辞去董事会职务,当然就有办法继续赶人。” 戚具迩讶道:“田伯伯和单伯伯辞职——是他干的?” 危从安皱眉:“你不知道?” 戚具迩喃喃道:“他做这些事情从来不和我说……他是怕我告诉蒋毅吗?” “蒋毅不是傻子。不用你说他肯定也察觉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具迩姐,如果你希望我能给你详细的计划,那你可能要失望了。维特鲁威今年的报表我到现在一张都还没有看到。我不确定谁会笑到最后。我们只能尽力打好接下来的每一场仗。” 第230章 “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你说过,计划很重要。” “我有一点头绪。但不明朗。蒋毅现在一定在猜我的下一步棋是什么,让他想去。等他有动作的时候,我们再以慢打快。” 戚具迩有些怔怔地:“以慢打快?” “没错。这次投票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以逸待劳是蒋毅最喜欢的手段。师夷长技以制夷,我们也可以试试。” 戚具迩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维特鲁威的现状,心又吊了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想去维特鲁威。维特鲁威已经被马华礼给折腾得只剩下个壳了。况且蒋毅回过神来了,接下来维特鲁威会很艰难。” 这个开局绝对是地狱模式。 危从安双手一摊:“万象其他公司我都没有股份。” “不是因为维特鲁威是你和具宁的心血?所以你不想它垮掉?” “部分原因吧。蒋毅有几句真,我就有几句假。难道还要我和他交心不成。我对维特鲁威有没有感情,并不重要。事实上,感情投入得越少,做起事来越方便。” 戚家姐弟就是和蒋毅之间的情感联系太复杂了,所以才会处处掣肘,回回落败。 戚具宁喃喃道:“我真是无法想象以前具宁是用什么心情面对蒋毅。” 他醒悟得比戚具迩早太多,也痛苦太多:“所以他才像个疯子一样,一直折腾……” 危从安沉默了一会儿,道:“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在tnt的助手不会跟我过来,所以你得帮我在万象内部物色两名助理。要可靠。其他我可以教。” “两名够吗?” 其实不太够。无论是他在纽约的助理朴皮特,还是格陵的助理张家奇,都是一个人拿双倍工资,做四个人的事情:“先给我两个人。等我到了维特鲁威再看。” 戚具迩想了想,道:“女孩子可以吗?” “性别不限。” “jenny chan怎么样?她跟过我,跟过具宁,这两年历练出来了,很忠心也很帮得上忙。我把她的简历发给你,周一就可以到岗。如何?” “具迩姐推荐的人当然没问题。” “另一个我得再找找。要不,让benny或者窦飞先过去帮帮你?” “benny不行。她不太守得住秘密。至于窦飞,没有他你能行?”危从安笑道,“就jenny吧。” 见他接受得很爽快,戚具迩反而有点吃味了:“唔……那也好。jenny是个可爱又贴心的小美女呢。有她照顾你,我很放心。” 危从安先是一愣,继而失笑:“具迩姐。我是来打仗,不是来游山玩水。万象的员工守则里关于办公室恋情有很详细且合法的规定。维特鲁威关于这方面的指引在公司章程的第四章第六至八节。” “那是因为具宁他总是乱吃窝边草——”戚具迩突然想到了尚诗韵,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介怀,赶紧道,“你那么乖,肯定不会在感情方面乱来了。而且我们也不能让蒋毅抓到这种把柄。” 危从安笑道:“他管得着我么?我尽量不乱来吧。” 戚具迩知道他偶尔也有少爷脾气,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怕他?现在他可真是给你发工资的那个人了。” “什么?” 戚具迩猛然想起这并不是他的说法,而是贺美娜。 她怎么会把两个人搞混了:“没什么。” 危从安起身,整了整衣服:“具迩姐,今天就到这吧。我先走了。” “你要走?你去哪儿?不一起吃饭吗?” “唔……几个朋友为我接风洗尘。我从回来一直在工作,没有停过。现在也该休息一下了。” 一整个星期他们都在拜会长辈,分析形势,出入都是窦飞车接车送,很少分开活动;现在危从安突然要去见朋友,要休息,戚具迩没来由地心慌起来,脱口道:“等一下!” 危从安停了下来。 “具迩姐还有事?”他看了眼腕表,“我换件衣服还得去接人。” 戚具迩慢慢走到他身前,站定。 从回来到现在,她见过危从安穿各种便装的样子。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正装。 现在她身边可以全心全意倚靠的,就只有这个足足高出她一个头,肩膀宽阔,胸膛结实的弟弟了。 “什么朋友?你这一身还见不得人?” 危从安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太正式了。不是时候。” 他下班后和工作时的气场完全不一样,松弛而惬意:“我们都好好地享受一下周末吧。不重要的事,下周再说。” 戚具迩也觉得自己过于粘人,掩饰道:“我看看你的衣服尺码——唔,应该和具宁一样。” “公司要给我置装?” “新任ceo,需要装点一下门面。对了,你现在住哪里?万象的楼盘你随便挑。” “不用。我有地方住。” “我知道你有地方住。作为ceo,公寓总是要给你准备好的。对了。还要配台车。我叫窦飞把目录发给你,你选一台。” “没必要吧。我已经订了一台车了。” “哦?”戚具迩有些惊讶,“这么快!” “爸妈送的。明天就可以提车了。” 戚具迩愈发吃惊。他父母不是失和已久,怎么会一起送车给他?不过,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他回到格陵,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叔叔阿姨送车是他们对你的爱护。公司也要给你准备好公务车和司机呀。”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戚具迩亲昵地握了一握他的手:“别和姐姐客气。” 为了给危从安接风和做媒,张家奇提前一周预定了一家淮扬私房菜“to碧”。 “to碧”的总厨做国宴出身,退休后由一位常客出资,在格陵寻了一栋掩映在绿水青山间的二层小楼做私房菜。开业两三年了,因为环境雅洁,菜品精致,在老饕客中颇有些名气。 钱力达听说包厢已订妥,笑道:“你一直说请他们吃饭,终于可以践约了。希望这次不会有什么戏剧化的场面。” “什么戏剧化的场面,那都是误会嘛。说开了就没事了。不过戏剧冲突会加深双方感情,不是吗?如果当初你没有受伤,今天我们也没有机会和你的朋友,我的朋友,一起double dating。” 钱力达略一恍神;她和盛赞,贺美娜和戚具宁,四个人也曾经一起同台吃饭。 恍若隔世,已经没有心内刺疼的感觉。 她闲闲道:“也许我们四个人凑在一起就是会变得很戏剧化,不管去哪里都一样。说不定这次见面又会碰到婆媳抢孩子,或者原配打小三。” “付五百元的人均消费来处理家务事,成本有点高。” “所以冲突会更激烈,以便值回票价。” 张家奇哈哈大笑:“老婆别怕!我会保护你。” 微笑着挂了张家奇的电话,钱力达又打给贺美娜:告知时间地点:“小张的亲爹,亲妈,干爹和干妈一起吃个饭。务必大驾光临。” 贺美娜也不扭捏:“好。力达的安排永远不会错。” 刚答应完,她突然想起这个周五下午有月例会,主持人是中心主任,不能偷溜:“大约五点半左右结束。” “鲁堃博士主持?” “对。你认识他?” “开会时碰到,我和他聊过几句。他有一项专利,将dna痕量扩增时间从原来的一个半小时缩短到二十分钟。我们出现场方便好多。不过他这个人性格挺张扬的。你在他手下做事?好不好过?” “还好吧,没什么冲突。我查了路线,地铁可到附近。下了地铁我骑共享电动车过来。” 如果危从安任由你自己骑车过去,那这顿饭还有什么意思——钱力达心想。但她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道:“共享电动车?哦,我好像在地铁站外面见过。” “对。比享飞贵一些,但是轻松多了。我这几天都是先坐地铁,然后骑电动车到公司。非常方便。” 钱力达又问了一下她什么时候提车:“周末吗?这么快?还是选了奶油白?” “嗯。” “不等蜜桃粉了?不是最爱粉红色?” 贺美娜笑着挂了电话。 第90章 乌鸫的逑偶 06 那边张家奇自去约了危从安不提。到了周五下午一点左右,张家奇在schat与钱力达闲聊:“雨下得好大!下班我来接你。” 钱力达道:“我看了天气预报,大约四点会停。你开车小心一点。” 张家奇叹气:“唉,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没睡好,今天累得很,一点也不想动,只想下班后接上你和小张回家睡大觉。” 钱力达敏锐嗅出端倪:“好不容易四个人都有空,你现在想取消?” 张家奇自知理亏,发了个流汗的表情。 “你大可直接说你想改地点,改时间,又或者不聚了,何必找借口,叫我说出来。” 第231章 “我……” “是危从安不想来了?” “当然不是。他上午还和我说起要去接贺美娜。” “那你的问题是什么。” 张家奇支支吾吾。 “工作上的事?” 张家奇承认:“是。” “我的工作偶尔也会很糟心。但工作事工作毕。”钱力达道,“我这边有个工作电话要接。你如果确定要取消今晚的聚会,发个消息给我,我来通知美娜。” 钱力达放下手机,又接起案头的工作电话:“您好。” 电话那头絮絮地说了些什么,她蹙起眉头回答:“报告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加急完成。” 她从案头拿起一份文件,打开:“李姓少女与弃婴的母子亲缘关系成立。……等一等。我还没有说完。我们在检测中发现李姓少女与弃婴的半同胞姐弟亲缘关系也成立。” “……简单来说,你们抓回来的,所谓的嫌犯确实是弃婴的亲生母亲。同时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您还有什么问题?……不客气。我们只是参照指导性案例,多加了几个检测位点……不行。我们常年人手不足,报告请你们派人过来拿……同城快递我们只发到付。……好。下午发过来。” 钱力达挂了电话,有些疲惫地站起来,缓缓地走到窗边去。 这场雨来势很猛,恶狠狠地冲击着高楼,街道,车辆,行人,好像要把都市里的一切污秽和罪恶都洗刷干净。 她怔怔地看着雨景,喃喃:“才十六岁啊……” 她并没有允许自己陷入这种低落无助的情绪太久,就又回到紧张的工作中去了。 熊氏夫妇今天在“to 碧”订了最大的包间,庆祝熊先生四十岁生日。 正日其实在下周。但在经纪人的工作安排中,未来一周要留给商演,直播,广告拍摄,还有粉丝见面会,所以选在今天和工作人员以及要好的几位同事一起庆祝。 还没上菜,包间内人声鼎沸,乱哄哄的。新人在互相通报姓名,旧人在互相通报近况,半新不旧的人在引荐新人与旧人并合影。熊太太本来也是场面上的人,做到了教培机构的管理层,再加上这些影视圈的人精,哪个不是长袖善舞的社交达人?但最近她颈椎病发作,不止背疼,还有点胸闷气短,状态不佳懒得和别人交际,于是对丈夫低声道:“我去一趟洗手间。” 熊先生正与一名新晋小生笑着说些电视台里的趣事,回头对妻子道:“那个谁总觉得新做的鼻头不够翘,在洗手间里自己调整呢。” 熊太太大为惊讶:“这也能自己调整?” 熊先生做了个猪鼻子的鬼脸。而洗手间果然从里面锁住了。熊太太开门出去,一名服务员正在楼梯口与小姊妹欣赏手机里与熊先生的合影,见她出来,满脸堆笑:“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熊太太摆了摆手,拾级而下。 那两名服务员见她脖颈里露出半块风湿膏药,窃窃私语。 “这就是熊老师的爱人。” “啊!真看不出来。” “什么意思?” “熊老师真人比上镜还帅,他爱人看上去挺普通。” “小声点……” 熊太太素来耳尖,楼梯下到一半才听得不太清楚。她作为公众人物的配偶,享受了丈夫带来的好处,就得接受一些评头论足。受惯网络恶评的她早已习以为常,还常笑着和熊先生说:“我要是事事计较,早气死了。” 一楼的洗手间,一个面孔清秀的女孩子正在洗手台那里洗手。 唉,年轻就是好。纤纤细细,袅袅娜娜,手臂上一点赘肉也无。熊太太满心羡慕,这种显身段的无袖束腰连衣裙,她生完孩子就再也没有穿过。 女孩子关上水龙头,稍稍地仰起脸来——啊!是在万象金乌见过的那位贺小姐。 贺小姐亲昵地说:“你肚子又变大啦。” 熊太太一怔,不由自主地朝自己的肚子看去。她最近正在装修万象金乌的那套房子,人人都劝她:“找相熟的工作室全包就好啦,何必亲力亲为,看你都瘦了一圈。” 虽然装修每个环节都是她在把关,但是出入有司机车接车送,监工有助理跑前跑后,其实也没有花很多力气。主要还是她素来苦夏,今年更是连胃口也不太好了。 “医生说要控制体重了。” 贺小姐身后的隔间里出来一位孕妇。 贺小姐擦干手,过去扶她。 “小心一点。” “没事。” 原来是她们两个在对话。 熊太太进入隔间,听见她们在外面聊着家常。 “你气色比刚回来时好了很多。” “是吗?可能是我换了一种隔离霜的原因。” “难道不是因为职场情场双双得意。” “你好夸张。”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去接你。” “是呀。你神机妙算好不好。” “要不要护手霜?” “给我一点。” 她们的声音渐渐远去;不一会儿,熊太太也走出洗手间。 贺美娜早就不记得熊太太了。但熊太太对贺小姐记忆深刻,以至于目送着她们一起走向临湖的一间半敞式包间。这家私房菜的半敞式包间颇有些意趣,与大厅之间是用珠帘隔开的。珠帘后面影影绰绰,有人起身掀起珠帘,原来是一位生着一头浓密鬈发,长相颇有点神似克里斯·海姆斯沃斯的男人,将孕妇小心翼翼地扶了进去。 熊太太正在感叹孕妇的老公长了张明星脸时,“雷神”身后又转出来一个男人。这人的容貌气质更是不俗,就连家里总有电视台艺员出出入入,对帅哥美女早就免疫的熊太太也不免多盯着看了几眼,颇有些心旷神怡的感觉。她索性靠在上楼的栏杆那里,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男人非常绅士地帮贺小姐拉开椅子,贺小姐入座后抬头对他说了句什么,他俯下身来听,两人贴得很近但毫无狎昵之态——虽然看不清两个人的表情,但肢体语言已经说明了一切。没有孕妇那一对亲密,但也绝不可能是普通朋友。应该是介于朋友与恋人之间,才会张力满满,又小心翼翼。 啊……暧昧真是爱情最迷人的阶段。已婚已育的熊太太不禁感慨。 贺美娜对钱力达道:“楼梯上有个人。刚才在洗手间她就一直盯着我们看,有点眼熟。” 危从安道:“会不会是熟人?我看看。” “也许吧。实在不记得了。”贺美娜阻止道,“别看了,不礼貌。” “你这面盲症看来是没救了。”钱力达笑道,“点菜吧。” 珠帘落下,一切又变得影影绰绰。 真是赏心悦目的两对璧人。那位万象金乌的戚先生若是看到这一幕,只怕要气得吐血——回到包厢的熊太太心想。 不过,贺小姐已经有了新的追求者,戚先生恐怕也不缺软玉温香抱满怀。 大家都move on,多好。 见太太回来了,和营运经纪坐在一起的熊先生招一招手,递过来一部手机:“你看看。” 熊太太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展示着一个短视频账号,名字叫做“哲者乐涛”。头像是一对q版夫妻加一个小女孩,简介写着“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哲者乐涛。” 她随意点开第一条:“这是新出来的网红夫妇?现在这些人哪,比明星还赚钱。我们熊老师一天拍足20个小时,赚得还没有这些唱唱跳跳的网红多。” 经纪人介绍:“这是gco新出来的短视频平台eshot。” 熊太太上下滑动屏幕,这个账号里的视频绝大多数都是在乡间拍摄,有远足,有烹饪,有爱宠,有园艺,一派宁静祥和的田园风光:“短视频平台不是已经挺多了么。gco怎么还在做。能赚钱吗?” “还有新的平台出来,要么就是这个赛道太赚钱了,要么就是市场没有饱和。”经纪人笑着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些钱得变着法花出去呀。” “啊,既然这样,不赚白不赚。”熊太太边看边感慨,“我们公司也开了个视频号,交给年轻人做,做得一团糟。天天说什么数据,流量,转化率,反正没看到什么收益。开直播就十几个观众,做优惠活动还赔了不少。” “这个账号,您觉得怎么样?” “有点意思。都市人最向往的就是田园生活。不过这又是种稻子,又是种蔬菜,还要养鸡养鸭养鱼养猪,两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我看哪,这成本恐怕比住在城市里还要高。” 经纪人笑笑:“乐涛老师的团队里有农业顾问,请了十来个当地人帮忙。” 熊先生失笑:“这是现代地主吧?哈哈哈。” 熊太太一边浏览视频一边道:“必然是有钱才能这样糟蹋。” “乐涛老师是eshot前身mediax的创始人之一,目前身份是天使投资人,短视频账号主理人。” “怪不得。”熊太太又刷到一个一镜到底介绍乡间别墅的视频,不禁眼前一亮,“这套房子不错。既保留了田园特色,又配套了现代化设施。两者融合得很好。估计花了不少钱哦。” 第232章 “这套房子是mediax以前投资方的。还是看在乐涛老师的面子上,才愿意暂借三个月。不过没关系,可以一次性拍齐一年的素材。” “咦?”熊太太指着视频中露面的妻子惊讶道,“这不是一个网红辣妈吗?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记得她在另一个平台也有账号,叫做——” “janie & apple。” “对。她不是和她老公在离婚冷静期吗?直播做亲子鉴定还上了热搜,怎么换个平台就归隐田林,举案齐眉了?” 经纪人意味深长:“这说起来话就长了。简单地讲,男的有钱,女的有头脑,一定要绑定在一起才能利益最大化。” 熊太太想到刚才那两对赏心悦目的情侣,不由得慨叹:“没错。刚开始在一起可能是因为爱情。但想要长久稳定,还是得有共同的利益才行,爱情反而没那么重要。” 熊先生:“咦?你说什么?” 经纪人仍和熊太太热络地聊着接下来的计划:“……他们邀请熊老师开一个账号,和这个账号联动几次,后面再一起带货……我们熊老师的数据还是很稳的……” 说话间菜已上齐。大家互相招呼着入了座。 “说起来,这家馆子啥都好,就是名字怪得很。to碧to碧,听起来好像土逼……哈哈哈哈哈!” “鼻子好点没有?还是不要自己乱动得好。” “这个医生真是戳气得很!叫他做高一点高一点……” “来来来……安静,安静。让我们熊老师先说两句。” 熊先生举着酒杯站起来说了几句祝酒词,无非就是感谢团队的支持,朋友的鼓励:“当然最要多谢的,还是我太太,这么多年来不仅替我管好大后方,自己的事业也做得不错,还时不时抽我两下,鞭策我进步。” 他笑着转向妻子;熊太太亦笑道:“大家吃好喝好。我和熊老师在老地方定了个包间,吃完了继续玩。都算熊老师的。” 大家齐声欢呼,鼓起掌来。 觥筹交错间,没什么胃口的熊太太只是安安静静地夹了两箸菜就不动了。 熊先生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给妻子:“怎么,被那套乡间别墅给吸引住了,又想弄一套?万象金乌的贷款还没还完呢!” 熊太太拨着鱼肉:“别害怕,我还是喜欢大平层。那种乡下地方,万一有个头疼脑热,去医院都不方便。” 熊先生摸了摸她的背脊:“还疼?” “老毛病,没事。” “别为了装修搞得自己那么累。” 熊太太振奋起精神来:“和装修没关系。等我躺到万象金乌的大床上,然后你年底拿个奖,商演价格再加一加,我所有的不舒服都会立刻消失。” 熊先生弹弹舌头:“嘚驾!小鞭子又甩起来了!” “‘卷香风’上菜。” 服务员端起托盘,经过走廊,穿过大厅,走向临湖的半敞式包间。 “卷香风”的客人们正在聊天。 “……‘to碧’这个名字实在刁钻得很。” “莎士比亚的‘to be or not to be’?现在饮食业不景气,开一家这样的高端私房菜需要勇气抉择。” “《红楼梦》的凸碧山庄?这里晚上月色一定不错。” “你简直不把月轮湖放在眼里。” “某位重要人物的名字里有一个‘碧’字,向他致敬?” 服务员掀帘进入包间。水晶肴肉,八宝葫芦鸭,蟹粉狮子头,软兜长鱼,荷塘三宝等菜已经将转盘占得满满当当。她腾挪桌上菜肴时,那孕妇道:“食肆用这种珠帘真的很不合适。一个人打帘子,一个人上菜,多麻烦。” 坐在孕妇右手边的女孩子道:“亮晶晶,很好看呀。” 坐在孕妇左手边的粗野大汉道:“珠帘好哇,多有意境。许多描写扬州的诗词都会提到珠帘。马车,轻舟,食肆,酒楼——‘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还有,‘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从安,我说得对吗?” 被他问到的男人正在用湿毛巾擦手,闻言头也不抬,随口道:“我们这个包间既然叫‘卷香风’,应该是出自苏轼的‘珠帘十里卷香风’。” 说“亮晶晶很好看”的女孩子道:“又是苏轼啊?” 那男人立刻放下毛巾,侧过脸来对她耐心解释:“对呀,又是他。他爱写日记,坐一只小船去扬州吃宵夜,也要写一首《临江仙》记录,里面就有这一句。” 喜欢掉书袋的人很多,大部分掉完书袋还会满脸写着快来夸我。但这个男人并不讨嫌,大概是因为他语气平和,用词浅白幽默,毫无彰显之意,甚至还带着一股殷勤小意,仿佛她问的是今天天气如何,而他回答天气很好,希望你心情亦佳。 服务员道:“我们一楼一共有六个包间,除了‘卷香风’还有‘扬州路’,‘梧桐影’,‘月当楼’,‘西山雨’和‘夜来霜’。如果能说出六个包间名称的诗词出处,送饭后甜点。” 张家奇笑道:“‘扬州路’总应该是‘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了。其他四个虽然听着熟但猜不出来。” 钱力达想了一下,道:“‘西山雨’应该是王勃的‘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滕王阁序》多么有名。” 张家奇和贺美娜几乎是同时奉承:“老婆/力达,你真厉害。还有呢。” 钱力达道:“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张家奇笑道:“我们这里大概只有危从安从小背了一肚子诗词。有没有饭后甜点就看你了。” 危从安道:“我不爱吃甜的。什么甜点?” 服务员道:“燕窝百合绿豆沙。” 危从安问贺美娜:“喜欢吗?” 贺美娜道:“可以试试。” 危从安又道:“你是要我试试回答,还是说你想试试绿豆沙。” 贺美娜对钱力达道:“点一份尝一尝。” 服务员赔笑:“只送不卖。” 危从安但笑不语。 “你会吗。” “如果我不会,可就试不到了。” “所以你会不会呢?” “你猜。” 贺美娜拿出手机:“我上网查。” 服务员礼貌阻止:“那可不能上网查呢。” 钱力达一眼瞥见贺美娜的手机电量,道:“都快关机了。喏,给你。”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充电宝递给美娜:“我现在每次出门必带。” “老是忘记充电,还好你装备齐全。”贺美娜接上充电器,“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我还没说呢。” 危从安道:“贺大小姐这是在敲打我么。” “我小时候也背过几首诗,早就忘光了。现在只记得床前明月光,春眠不觉晓。” “咦,这可是两首不同的诗啊。” “别管我。” “如果我偏要管呢。” “可以试试。” 张家奇和钱力达都在忍笑。方才拉椅子入坐时还有些拘谨,现在渐入佳境——有什么比看两位专业人士变身幼稚鬼,斗气拌嘴更赏心悦目呢。 甚好,甚妙。 钱力达道:“好了好了,美娜,不要为难人家服务员了呀。” 贺美娜道:“他不会所以拖延时间。” “王昌龄的‘珠帘不卷夜来霜’,白居易的‘真珠帘外梧桐影’。”危从安道,“还有一个是什么来着?” 服务员有些惊讶地说:“还有一个是‘月当楼’。” “纳兰性德的‘珠帘四卷月当楼’。”他微笑着看向贺美娜,“看来我记性还不错。” 他甚是得意,但还须她满意。 贺美娜瞥了他一眼:“你就一定对?” 危从安笑道:“当然。” 服务员抿着嘴笑,将荷叶造型的汤锅捧至圆桌中央,揭开盖子。 “文思豆腐。菜已上齐。请慢用。燕窝百合绿豆沙饭后奉上。” 服务员正要退出去,张家奇道:“稍等一下。” 他将手机递给服务员:“麻烦你帮我们合个影。” “好的。” 服务员经常帮客人拍照,于是热心地建议如何调整位置,坐得更加靠拢一些拍出来的效果更好:“准爸爸准妈妈很好……笑容也很好……大才子和你身边的佳人再靠近一点……” 靠过来的大才子突然低声对佳人道:“今天这道鸭子你一定喜欢。” 佳人不解:“为什么。” “好,笑一下……呃。” 第一张没拍好。因为佳人突然对大才子怒目而视。 “再来一张。深呼吸……然后笑……保持……” 服务员举着手机道:“拍好了。您看一下。” 照片上,张家奇亲热地搂着钱力达的肩膀,一个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笑不露齿;危从安和贺美娜两人之间则还隔着一拳左右的距离,一个微抬下巴,唇角上扬,神情幼稚又得意;一个双唇微抿,稍微有点严肃,但眼中亦是满满笑意。 第233章 在波士顿堆雪人,十九岁的危从安;调试相机时自拍了一张,十六岁的贺美娜,今天终于有了一张合影。 以茶代酒碰过杯之后,今天这个饭局的发起人张家奇定下规矩:“本次聚会有三不许——不许玩手机,不许谈工作,不许和发起人抢着买单。” 钱力达笑着摸摸胳膊:“一天之中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时间已经卖给工作了。我是多自虐才会吃饭谈工作。” 张家奇道:“你肯定不会。所以你来监管。谁犯规谁受罚。” 贺美娜道:“怎么罚?” 钱力达两只手肘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手掌示意:“在座的都不是外人,那我就不客气了。美娜,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温书的时候谁走神了,就要拧一下耳朵。今天也一样。谁犯规,旁边那个人就可以拧他耳朵一下。” 贺美娜失笑:“都多大了,幼稚不幼稚?” 坐她身边的危从安笑道:“你怕?” 贺美娜道:“我怕你耳朵掉了。” 水鸭,鳝鱼,菱角,藕苗,莲子,都是再平常不过的食材,难的是每天早上从湖里新鲜采摘捕捞,鲜嫩无比。求学,婚嫁,升迁,都是再平常不过的话题,难的是他们四个第一次同台吃饭,聊起天来并无冷场,亲切丝滑。 “你弟弟最后还是去了ucla?” 危从安看了一眼贺美娜,微微颔首:“对。” “不是常春藤?你可是哈佛毕业,他不可能不投哈佛啊。” 当然投了,只是没中。 “uc系统有七所都在public ivies里面,包括ucla。”虽说和哈佛相比还是差了些。 钱力达问:“什么系?” “business economics。” 回答完,危从安又好整以暇地看了贺美娜一眼。后者正在专心品尝着钱力达分给她的半个狮子头。 “危超凡去做建设经济的专业人士了。你有什么看法?” 贺美娜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自己,礼貌作答:“挺好呀。这个专业应该挺好就业。” 张家奇道:“什么时候过去?” “我回来之前就过去了。我看他的出发vlog,一行九个人,二十三个行李箱。” 张家奇惊笑:“这是求学还是旅游团?西天取经也不用这么多人吧?我记得你当初好像就背了一个双肩包,一个登机箱,一个28寸的行李箱。” 贺美娜也笑着摇摇头:“现在小朋友出国要带这么多东西了呀。” 有脸盲症和选择性失忆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全然忘记了对危超凡的一番赞美。 那他就不说危超凡的坏话了。 “你弟这个专业,毕业了可以直接进itoy工作吧。” “看他个人意愿。” 张家奇又问:“你呢?是不是也该回itoy了。” “咦?张家奇,你搞什么呢。耳朵伸过来。” 张家奇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规,乖乖伸头过去让钱力达拧了一下:“正好,打个样。” “itoy的接班人啊……”他转头对贺美娜笑道,“这可不是在说工作,还是在说我弟弟呢。手先放下来。” “说不定这一重担落在危超凡的下一代也未可知。” 张家奇叹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小张还在力达肚子里,我已经开始焦虑。” “有什么可焦虑?” “希望他出生时健康,孩提时聪明,少年时听话,成年后自立。” 钱力达无奈地耸耸肩:“听你要求这么多,他已经不想出生。” “呸呸呸,吐口水重说。” 孩子的话题对于还在暧昧期的男女来说似乎有点超前。仿佛迫不及待就叫他们看到几年后鸡飞狗跳的日子:“美娜,你堂哥和小陈最近怎么样?她说上次在明珠广场看到你和从安了。” 贺美娜道:“他们挺好的呀——咦,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不知道?你堂哥认识小陈都是他居中牵线搭桥。我和你说过,你可能忘了。”钱力达道,“他这个人就是热心快肠,喜欢给人介绍。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月老,十次居然能叫他成功八次。” 贺美娜一愣,道:“贺浚祎下周一议亲啊。听口气你好像不知道?按格陵风俗,不是除了双方家长,媒人也要去吗。” 张家奇:“啊?” 钱力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就说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世好。看看,典型的新人上了床,媒人撂过墙。” 张家奇虽然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自我消化了,解释道:“我不是媒人,我确实没做媒,就是朋友们约着一起吃饭,一起远足,一起旅游。如果他们玩得到一块去,自己私下再约就是了,我不参与。” 钱力达道:“现在是不参与了。要是婚后有什么不如意,只怕还会来找你售后。” 张家奇自己也觉得好笑:“哎,我老婆笑我就算了。危从安,你也笑?” 他们今天坐在这里吃饭是为了什么。 危从安咳嗽了一声,道:“不好意思。远足?去哪里远足?我有兴趣。” “青要山。要不是力达现在不方便,真想约你们一起去青要山远足。这个天气正适合去山中避暑。前年这个时候我和几个朋友去爬青要山,山间景色漂亮得如同仙境一般。下山的时候还遇到了一队中老年民乐团在排练。我们站在那里一连听了《我和我的祖国》,《映山红》,《一条大河》三首曲子。说实话,水平一般,但气势很足。” “是不是山腰那里的格陵特别行政区干部健康管理中心。” “对。” “你知道它的别名是什么吗。格陵两院院士和大国手疗养院。” 张家奇打了个哈哈:“哎哟,看我这没把门的嘴。居然妄议起院士们的艺术水平了。其实就一个字,特别好。” 大家都笑了起来。钱力达道:“美娜,我记得你说过你导师很喜欢拉手风琴。” “对呀,岑老师今年去避暑了。我看他icircle发了好多风景照还有排练的照片。不过他也快出关了。毕竟本轮干细胞许可证已经发放完毕。今天开会刚宣布,明丰又续了四年。” 钱力达看着她;贺美娜对她道:“明丰现在做阿兹海默的新药研发,必须有这个证——” 话音未落,她的耳垂就被危从安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说实话他弹得一点都不疼;但是她耳垂又红又热,几乎烧到脸颊上:“你——” 危从安朝地上看了一眼:“咦,谁的耳朵掉了。” 被罚事小,委屈事大。贺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可怜巴巴地转向钱力达寻求安慰:“力达,你都不提醒我吗。” “我已经用眼神提醒你了呀。”钱力达笑道,“来,尝尝这个。多吃点好有力气报复回去。” “对,这可是这里的招牌。说起这道菜啊,还有一个乾隆年间的传说……” 怪不得钱力达说自己嫁了个话痨。只要有张家奇在,从名校到育儿,从天文到地理,从美食到旅游,从正传到野史,话题层出不穷,不会冷场。贺美娜原本也想抓危从安犯规,但他实在太狡猾了,整顿饭除了张家奇数他话多,时不时还来招惹她一下:“你听我说话听得好认真啊。” 认真有什么用?除了知道挪威有种国内没有的峡湾地貌,法国欧特维尔的修道院是香槟起源地这些她觉得也挺有意思的小知识之外,都没抓到他的把柄,真是不服气啊。 吃完饭,服务员撤下碗碟,每人一盅燕窝百合绿豆沙,装在水晶碗里:“请慢用。” 贺美娜先尝了一口,果然清凉爽口,齿颊留香。吃到这么好吃的绿豆沙,她什么气都没了,一叠声发出对甜品最大的赞美:“一点都不甜。” 危从安不爱甜品,只爱看她吃。 “我这份给你。” “不用。你也尝尝看,不甜的。” “好。” “怎么样?” “……不错。” 张家奇和钱力达看着他们两个,又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甜点吃完了,大家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张家奇便和危从安前后脚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两人回到包厢,张家奇宣布:“危从安买的单。” 钱力达笑道:“你也有抢不过的时候。” 张家奇摊手:“他有理有据,我无话可说。” 危从安重新在贺美娜身边坐下:“有人一晚上没抓到我犯规,很不服气。” 贺美娜笑道:“不许抢着买单——这可是你自投罗网。” 她活动了一下手指:“过来。” “好。” 他依言靠了过来。贺美娜抿着嘴,两只手一起伸出:“你猜猜看我要拧哪一边。” 他闭上眼睛,轻笑:“随你。” 虽然闭上了眼睛;虽然她并没有碰到他的头发;他却能感觉到她的一对手正顺着额角,慢慢地划过鬓边,就要碰到他的耳廓了;他突然有些紧张,几不可见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一滚——贺美娜突然促狭地缩回手。 第234章 “没意思。你现在是有准备的。先欠着。” 危从安缓缓睁开眼睛。 “好。先欠着。” 钱力达突然就有点明白单位那些小姑娘抱着手机一会呵呵傻笑,一会咬牙切齿,一会抓心挠肝,一会哀怨喟叹的“嗑cp”到底是个啥意思了。 她拼命压制住不断上扬的嘴角,碰了碰张家奇:“好了好了,你们去拿车吧。让我和美娜单独待一会儿。” 第91章 乌鸫的逑偶 07 等两位男士离开,钱力达笑着对贺美娜道:“出去走走?” “好。对了,充电宝还给你。” “充好了?” “够用了。” 白日暑气弥散,微风阵阵送来菡萏清香,令人心旷神怡。贺美娜挽着钱力达的胳膊,在人工湖畔慢慢踱步。 “真不用把我当作珍稀动物,我身心都很坚强甚至冷血。” “冷血的力达,你要和我说什么?我一对耳朵已经准备好。” “真的吗?以前的事。以后的事。现在的事。你选哪一个。” 贺美娜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她道:“小孩子一起玩,最爱说将来怎样怎样。长辈们聚会,最爱说过去怎样怎样。我们年纪不小了,但也还没有老到要想当年,正应该说说现在怎样怎样。” “你说得对。过去谈的是未来,现在谈的是现在,未来谈的就是过去了。”钱力达说,“就说现在吧——我从来没有在外面吃饭吃得像今天这么开心过。事实上饭局超过两个人我就会很累。你记不记得,我们和盛赞,还有戚具宁吃过一次法国菜。整顿饭,四个人背脊挺直,一声不响,只有微笑和颌首,就像一出默剧。只吃了三分饱,回家又泡一包方便面。” 贺美娜笑了起来。 “啊,对。那天那个餐馆还有dress code。” 贺美娜想了想,道:“好像是一本书的名字?我不记得了。” 能坦荡地说出来,皆因已经放下。 钱力达看着贺美娜,意味深长道:“原来一起吃饭也可以这么放松,这么好玩。你应该和我感受一样。” 贺美娜沉默了一瞬,问:“你是不是又遇到他了。” “你说盛赞?是的。我和张家奇逛晶颐,碰见他和女朋友采购手工糖果。” 这一次钱力达素面朝天,大腹便便,拿着手机和张家奇计算可以免费停车几小时。照理说这么一副主妇模样应该比上次在日料店外面遇到更加尴尬。但这一次她并没有任何想要回避的意思。甚至还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 这一次的见面让钱力达发现,所有关于盛赞的情绪,爱也好,恨也好,痴也好,怨也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全部的感情都给了肚子里这个小生命,还有自己身边这个拎着大包小包,每次停车都会细心拍下停车位号码然后带着她从最短路线走回停车位的男人。 见她如此云淡风轻,贺美娜不免八卦了一下:“还是那位姐姐?” “嗯。”钱力达点头,“张家奇问他们是否好事将近来买喜糖。他女朋友说不是,是给班上小朋友买礼物。张家奇就是这点好,他完全不会尴尬,还说有空一起吃饭。” “他父母还是不接受?” “听说是的。除非踏着他们的尸体否则绝不妥协。”不过那和她没啥关系了。 几个小孩子从她们面前跑过去,踩得浮桥咔咔作响。 “慢点!”身后是大人在叫,“小心掉到水里!” 钱力达突然道:“你知道吗。危从安看你的眼神,会发光。” 贺美娜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反驳:“眼球里的细胞只会感光,不会发光。” “哎哟。刚才那只八宝鸭都没你嘴硬。” “力达!” 过了一会儿,贺美娜问她:“那我看他的眼神呢。” “你问我?你不是说自己只会感光,不会发光吗。哈哈,开玩笑。反正你们两个在一起,会让我想起你请我吃的水果糖——对了,那不是危从安寄给你的吗?” 钱力达恍然大悟:“现在回想起来,读书那时候,他对你是有些不一样啊。不然干嘛给你寄糖。也难怪你会做梦梦到他。” 贺美娜一怔,突然面上热辣辣地。 这时候还反驳就太虚伪了。 “今天这顿饭真是吃得我大开眼界。哪里想得到危从安也会有这么轻松,幽默,温柔小意的一面。”钱力达感慨,“如果他那个时候胆子大一点,对你表白了,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贺美娜一愣。想到了自己删掉的那两条信息。 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不过没关系了。现在你们都回格陵发展了。你们都单身。天王老子来了叫媒人张家奇顶在前面就行。” 贺美娜笑了。 有些内心最深处的问题和顾虑,她只能在钱力达面前问出来:“如果……我和危从安走在街上,遇到戚具宁和他的女朋友迎面走过来呢。” “像我这样打招呼啊。然后约一顿也许永远不会吃的饭。美娜,是真的复杂,还是你想得太复杂?现在谈的是现在。现在。当下。这一刻。” 荷叶下传来青蛙叫声;贺美娜不由得笑了起来;钱力达不解:“青蛙叫有什么好笑的。” “你记不记得我们中学时解剖过青蛙。” “记得啊。听说隔壁班的闻人玥还吓得晕过去了呢。” 贺美娜笑起来:“她是有点娇滴滴的,好可爱。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我记得她手很巧的。” 钱力达摇摇头:“不知道唉。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消息了。好像一家人移民去了澳洲?” “你知道吗——顾家琪真的在研究量子力学。” “你和她还有联系呀?不是说她进了一家保密级别特别高的研究所,与世隔绝了么。” “我曾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醒来后给她发了封邮件询问时空穿梭的可能性。可能那时候她正在放假吧,很快就回复了,还给我讲了半天延迟量子擦除实验,但是我听得一知半解。她说了一句夏虫不可以语冰就不理我了。” 钱力达笑了起来:“真的很顾家琪!唔……我很好奇,你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危从安脚步轻快地往停车场走;跟在他身后的张家奇突然开口:“听说蒋毅的外甥上了。” 危从安没有停下脚步,语调轻松地说:“怪不得你问我回不回itoy。你从哪里得知?蒋毅一定会拖到下周一收盘再发布公告。” “我有个师兄从事……相关工作。” “不管你师兄在哪里工作,从何得知,提前披露上市公司敏感信息已在违规边缘。这可不是开玩笑。” “他知道我手上有一点万象的股票,叫我小心下周大盘可能会波动。” 危从安看着张家奇,半开玩笑半严肃道:“张家奇,轻仓怡情,满仓伤身啊。买一点玩玩好了,不要上杠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至那台熟悉的库里南旁;危从安正要打开车门,张家奇一手按在车门上。 “那你呢?你去哪里。” “哪里有空位我就去哪里。” “难道……维特鲁威?你真的要去维特鲁威?” “蒋毅还没有签字。” 张家奇傻了:“我以为你有万全之策。有什么我能做的?” “不用替我担心。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他拿开张家奇的手,打开车门。 张家奇突然提高声音:“其实你一开始想去的就是维特鲁威。谁都知道你这次回来一定是想进万象的董事会,蒋毅必然不会把投资总监的头衔给你,所以你另辟蹊径,从维特鲁威入手。” 所以他才会说不要问。到时候你自然知道:“这就是你不带我跳槽的原因。” “维特鲁威和tnt格陵分部相比,闭着眼睛也知道选哪一个。” “你睁着眼睛,你选维特鲁威!” 危从安叹了口气:“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 “我还以为你回来必须要做的事情是追求贺美娜,继承itoy,没想到你还在给自己挖坑!” 未等回答,危从安的手机响了,是蒋毅打来。 他眉骨一振,利落接起:“蒋叔。……好。明天下午见。” 他挂了电话,笑道:“比我想得更快!” “他约你见面?明天下午?我陪你去。地点时间。” “你去干什么。在家好好陪老婆孩子,不好吗。” 张家奇手放在打开的车门上,大喝一声:“危从安!你应该知道,如果你想和贺美娜在一起,就最好离那对戚家姐弟远一点。” “不要找蒋毅。不要去维特鲁威。你不欠戚家任何东西。” “张家奇。眼光不妨放长远一些。”危从安道,“或者我想要的是蒋毅那个位置呢。” 张家奇一愣;趁他分神,危从安关上车门,发动引擎,缓缓开出。张家奇怔了两秒,赶紧跳上自己的车追上。两台车鱼贯而出,在湖边分别接上了另一半。 第235章 张家奇和危从安仿佛没有在停车场争执过一般,热络地道别,又约定要把城中的八大菜系,日韩意法全部试一遍。 “这么合拍的饭搭子难找。有空多聚聚。” “我是没有问题。” “我也没有意见。” “当然好。” “很好。本美食小分队第一次会议决议全票通过。”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上了车,贺美娜系好安全带,危从安问:“送你回家?” “嗯。谢谢。” 危从安轻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轻飘飘道:“真客气。” 没了张氏这对模范夫妇做定海神针,他们两个之间的磁场又免不了波动起来,彼此试探着找一个最舒适的相处模式,不能太亲密,也不可太疏离。 回想起在包厢内如同十一二岁小姑娘一般的任意妄为,贺美娜面孔上竟有些热辣辣地。这时候她才察出些懊悔来,居然让内心深处那个幼稚又骄纵的贺大小姐占了一晚上风。 危从安打开车载音响:“听什么。” “……周杰伦。” 几乎是同时,轻快的旋律响了起来:“……说不上为什么,我变得很主动……” “温度怎么样?要不要调低一点。”她在湖边站了一会儿,双颊绯红,似受了些暑气。 “很好。不用。” 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窗外的街景快速地朝后退;贺美娜并没有反思多久就饭气攻心,几乎要睡着了。 “……你靠着我的肩膀,你在我胸口睡着……” 危从安将音响调小:“休息一会儿吧。到了叫你。” 她睡眼惺忪地挪了挪身体:“我不困。现在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将睡未睡的间隙,她听见危从安问:“要不看场电影杀时间?” “不要。” “或者,散散步消消食?” “没意思……” “回外校逛逛怎么样?” 怎么越说运动量越大了:“知道你体力很好,可我受不了……” 未说完贺美娜便抿紧双唇,睡意全无。 车内气氛有些尴尬,又有些旖旎。 她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他挽起的袖口中露出结实的小臂,精壮的大腿在西装裤下绷紧,此刻都有了暧昧的含义。 他应该没有听出什么弦外之音吧?趁他掉头时她偷偷瞟了一眼——他正专注车况,方向盘打满时右手手背上显出一条青筋来。 他更隐秘的地方也有一条青筋…… 贺美娜猛然清醒。 她以前绝不会这样满脑子黄色废料!明明是一个月前和他发生关系之后才有了这种改变。而且算一算日子,她又到了最敏感的排卵期。 不可否认,她想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被那双小臂箍紧,狠狠地充实……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她坐正上身,掩饰地打开自己的包,低头翻弄手机。 schat上有钱力达发来的两条信息。 危从安知道她在说什么。也知道她在偷偷看他。他熟知女性渴望他时那种视线。 但只有她的暗示会令他浑身燥热不安。 难道他不想?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起起落落…… 一个月过去了。他们对彼此身体带来的欢愉,只有更加渴望,从未消退过。 他咳嗽了一声:“今天路上的车比我想得要少,车速挺快。” 贺美娜已经看完消息,收起手机:“快归快,小心驾驶。” “我一直都很小心。你知道。” 真要命。 她总觉得他句句有深意。 真的很深…… “美娜,我们现在坐船去翠岛吃宵夜怎么样。” 因了她的默不作声,一直直视着正方路况的他,眼神和声线都变得玩味起来。 “你知道我的原则。我保证只是吃宵夜而已。”他意味深长,“敢去吗,嗯?” 他总有办法一个字就令她双膝发软。 不行。 她决意保持理智,不被他勾出的欲望牵着鼻子走,再稀里糊涂地说出些她都不能负责的话来。 “你也知道我的态度。只是吃宵夜的话,我就不去了。”她说,“你和苏轼去吧。毕竟他会写诗。” 他先是一怔,随即笑出声;过了一会儿,她亦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专心开车,她专心看窗外风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很快,车开至她家楼下,停好。他先下车,打开她那侧车门。 她下车。 “谢谢。” 呵,她又说谢谢。 他关上车门,趋前一步,促狭地问:“怎么谢。” 她抬头看他,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雾雾地:“什么?” 他莫名就想起她去年生日那天,在公寓楼下,也是这样昏暗的灯光,也是这样仰头看着他,从此将他困在这清澈的眼神里。 他意乱情迷地俯下身来,欲亲吻她的面颊;贺美娜下意识地一歪头,避开。 他嘴角上扬,不以为意地直起身。 能这样心平气和地送她回家,没有争吵,只是几句惹人心痒的拌嘴式调情,没有亲密接触,但能真实面对彼此欲望,这是极大进步。 “我送你上去。” “不用。我爸妈都在家。” “我深受绝大多数长辈欢迎。” 她声音里带了些笑意:“正因为如此才不行。再见。” 贺美娜上了几级楼梯,回头看危从安还站在楼梯口那里。 他挥一挥手:“我看你进屋了再走。” 裙角在转角处一晃,翩然而去。 危从安倒退了几步,靠在车身上,抬头看楼梯间的感应灯次第亮起,通向三楼;三楼右手边的那一排擦得锃亮的窗户,正是贺家。第一间亮着灯的,是客厅。客厅旁边的窗户黑黢黢地,不知道是不是贺大小姐的闺房,又或者她的房间在另外一面,他得绕到楼对面去—— 那房间的灯亮了。 贺美娜“嗒”一声拧亮台灯,走至窗前,拉开窗帘,朝下望去。他果然还没走,正倚在车身上,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很放松地站着。 当他看到她出现在窗边时,立刻站直,仰头微笑着对她挥挥手。 刚才钱力达发消息给她。 “你知道为什么危从安买单吗。” “因为他说没有叫媒人请客的道理。” 她亦挥了挥手,又对他示意了一下手机。 他不明所以,迟疑了一秒才拿出自己的手机来——她在schat上发送了好友申请! 他猛地抬头,贺美娜已经重新拉上窗帘,倩影一晃,消失在窗前。 那一盏台灯幽幽的灯光从窗帘后面透出来,一直透出来。一点点光就盈满了他的胸膛。他立刻接受了她的好友申请,又发了一个大笑的emoji过去。 他浑然不觉自己咧着嘴,笑得就像那个emoji一样。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在波士顿公寓楼下淋的那一场雨才完全晒干。 张氏夫妇回到家一开门——哗,灯火通明。 顾岚夫妻二人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容冷肃。 张家奇惊讶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们怎么……进来的?” 顾岚板着脸开始训斥:“张家奇,大晚上的还在外面逛,孕妇需要休息,知道吗?为什么换下来的内裤不及时洗干净?我说过多少次?力达,晚饭哪里吃的?以后我来给你们做。晚上多做几个菜,中午带饭去单位。孕妇不能在外面吃,不卫生不健康!” “还有。张家奇,你帮我约一下危从安。” “你约他做什么。” “我有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介绍给他。”顾岚语气颇为自得,看来保媒拉纤乃是母子一脉传承,“我见过了,真是美得没话讲。性格又乖巧温顺。” 张家奇“哈”一声:“不要叫我猜中,你肯定是在丛静老师那里吃了闭门羹,所以来找我。” “丛静她懂什么!这个小姑娘非常优秀,今年二十五岁,在高校一边工作一边读在职博士。独生子女,父母都是公务员,身家清清白白,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和天仙下凡也没有什么两样。” “那你介绍给危从安。你不是嫌他玩得花。白白糟蹋了人家小姑娘。” “你乱说什么!我和你说,这小姑娘多得是人追,但她父母不喜欢她学校里的同事,想找一个经济基础好,有本事的女婿。危从安回格陵肯定也是去好公司了,不会叫老婆吃苦的嘛。再不济,他还可以回家继承家业呢。” 钱力达看了张家奇一眼。张家奇道:“妈,婉拒了吧。危从安有正在追求的对象了。我们今天晚上就是和他们一起吃饭。” 钱力达又看了张家奇一眼。顾岚已经站起来连珠炮般发问:“哦?是谁?我认不认识?丛静知不知道?哪里人?是格陵人吗?什么学历?什么经历?不对,和你们一起吃饭,是不是你们认识的?你介绍的?力达介绍的?” 第236章 “你不要管我们年轻人的事好不好!你又不是没有他的电话,有本事你直接问他。” “我怎么好问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性格古怪得很。” “那你就好为难你的儿子?”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钱力达捂着肚子道:“爸,妈,我有点累,想睡了。” 张家奇道:“我送你们出去。” 顾岚有些讪讪地,还要追问,被儿子一个眼神给制止了;临出门口时她又低声对张家奇咬牙切齿:“天天看你媳妇眼色做人。窝囊废!” 张家奇道:“爸,妈说你是窝囊废。” 送走公公婆婆,钱力达问张家奇:“你妈哪来的钥匙?” 张家奇大呼冤枉:“我没给她。” 钱力达百思不得其解,打电话回自己家,才知道原来婆婆找上门,两亲家不知道商量了什么,自家妈妈就把钥匙给出去了。 “你肚子越来越大了,让婆婆伺候你是天经地义。你非要摊上一个万事不管的婆婆才知道厉害。当年你奶奶一点也没有帮我的忙。” “所以我从小就独立自主,不喜欢别人插手。” “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反正我是不会来帮忙的。” 挂了电话,钱力达只觉疲惫。刚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等待她的还有一整个惬意的周末,她不想破坏心情。 这些家务事往后推一推,下周再处理。 奇怪的是,一直到洗漱完毕,最爱聒噪的张家奇都没再说话。一般来说他会絮絮叨叨复盘今晚发生的一切,而钱力达把他的唠叨当做睡前按摩的背景音,最佳的助眠神曲。 “你今天怎么了,从中午就开始不对劲。”他们看不出来,可瞒不过钱力达的眼睛,“晚上吃饭的时候又过于亢奋。” 张家奇把危从安要去维特鲁威的事情给钱力达讲了一遍:“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所以你今天中午想取消饭局。晚上吃饭的时候又约法三章,不准谈工作。” 张家奇叹气:“那么多猎头找他,他却找了最差的!” “我看他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和美娜有说有笑,没什么竞岗失败的低落情绪啊。”一段健康的关系中,稳定的情绪真的很重要,“既然他自己选择了去维特鲁威,那你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张家奇欲言又止。 直到上了床,关了灯,黑暗中张家奇伸出手来握住她,紧紧地,只是不说话。 钱力达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知道。” “不反对?” “不反对。你去吧。” “收入方面……” “我又不是没工作。家里还有存款。”钱力达打了个哈欠,“快睡吧,明天我想去剪个头发。” 张家奇终于安心。 看,做一个妻管严多么幸福。 第92章 乌鸫的逑偶 08 靠山玩山,靠海玩海。北矗青要山,南临百丽湾的格陵人把这八个字给发挥到了极致。没钱有没钱的玩法,去山上远足野营,登山探险,在海边漫步玩沙,冲浪滑水,成本不高就能尽享大自然的好处。而有钱的玩法可就多了去了。这些年随着经济转型,医药,科技,金融,互联网这些利好行业的新贵层出不穷,青要山的私人飞机俱乐部门槛固然很高,但买一艘百来万的游艇敲开游艇会的大门并不难。于是乎百丽湾的私家码头越来越多,泊着的游艇愈来愈密,桅杆林立,尽显格陵这一特别行政区的奢靡——啊不,是繁荣气象。 虽然海洋环保人士一直抨击百丽湾的游艇现象,将其比喻为海洋的赘生物,碳排放大户,常常抗议,仍然阻止不了格陵的富豪们将游艇一艘艘地买回来,又一艘艘地开到海上去寻欢作乐。譬如现在,万象的董事长蒋毅就正在自家游艇的飞桥甲板上休息。 夕阳即将落到海平线下面去;落日景色往往会令中年人有些惆怅;但在蒋毅眼里,整片海仿佛要燃烧起来一样,依然活力无限。 他的船是一艘非常漂亮的意大利阿兹慕s7,今年春天才出厂的运动型豪华游艇。线条流畅,造型大气,凡是经过的人都不免多看几眼。这么气派的游艇自然要配一条同样气派的私人码头,直接通向游艇会的停车场。虽说私人码头是船主出资修建,但堤岸仍属于公共区域,常有游客走下浮桥,与游艇合照。虽然有些船主不喜,甚至会在码头前方挂出禁止摄影的告示,但蒋毅在身外之物上一向大方,从不在意这些。 他锱铢必较的方面,只有商业谈判和人际交往。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他原本想拖上个十天半个月,叫戚具迩求求他再签字,也好布局下一步。但转念一想:如果拖得久,也许会叫戚具迩和危从安两人私下嘲笑,居然要花那么多时间来准备还击。 这种沉默的角力,还是速战速决,不要拖那么久比较好,免得叫两个小孩子小觑了他。 本年度格陵海洋公益海报设计大赛已经落幕。本次大赛由格陵生态环境局举办,百丽湾游艇会协办,所有奖金奖品由本市最大的游艇代理商提供。此时获奖作品正在百丽湾游艇会进行展览并出售,所有收益将捐给海洋环保组织。 危从安停好车,见时间尚早,便随意地在游艇会大堂转一转。被艺术橱窗里的公益海报吸引,他不由得趋前两步,细细欣赏。 谁说格陵是艺术沙漠。十来幅公益海报各有特色,个人风格相当突出。其中三四幅的画框右上角贴着蓝色海豚,代表已经有人出价买下。 其中一张已售出海报上方是数行大字,写着一艘游艇行驶一海里的碳排放量等于一台油车行使多少多少公里,形成了多少立方的酸雨,砍掉了亚马逊多少平方公里的雨林,毁掉了大堡礁多少珊瑚。海报下方是由无人机从空中拍摄的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鲸鱼,爆开的腹部流出一地内脏,腐烂的肺叶里一艘艘游艇塞在一个个肺泡上,整合得天衣无缝。 危从安赞道:“这图中游艇的布局,是百丽湾的堤岸俯瞰图。” “艺术总是来源于生活。” 他回过头去,见到一名穿职业套装的高挑女性正站在他斜后方微笑。 “危先生你好。我叫ada,是蒋先生的秘书。” 他们之前就见过了,只是没有正式介绍:“你好。” 两人握一握手。ada注意到,他的手干燥微凉,不似一般男人那般黏腻汗湿。 “危先生也是游艇会会员?”见他闲庭信步的气度,ada不禁问道。 “不是。”危从安看了看腕表,“我和蒋总约的时间还未到,你介不介意我继续看完。” “不介意。请便。” 此幅作品的右下角有得奖者与游艇会主席的合影。得奖者一手拿着证书,一手捧着一艘精美的游艇模型。 这幅海报虽然立意新颖,但与其他海报相比,设计质感差了一大截,居然拿了二等奖。 ada柳眉轻皱:“咦,这位得奖者——” “你认识?” ada莞尔:“世煌影视老总的二公子。”哪个富贵之家没有二世祖或者败家子?像司徒家的卢睦峰那样,连自己小命都搭上的,毕竟是少数。这位只是醉心环保,算是祖上积德了。 她走上前,指了指画框上的蓝色海豚,上面写着“佑斯娱乐,壹佰伍拾万元整”。 其他海报的售价不过是五位数而已:“佑斯娱乐是世煌影视旗下子公司,专门与格陵电视台合作,制作青春综艺节目。” “有趣。” 危从安悠闲地拿出手机,开始一张张拍摄海报。 跟在蒋毅身边,ada什么老钱新贵没有见过?但这一位特别不同。容貌气度,身家背景自不必说,能叫蒋毅吃了亏还不好发作的,他是头一个。 ada从来不掩饰自己慕强的天性。但慕强是为了从强者身上汲取营养,让自己变得更强,而不是一遇到强者就化身恋爱脑。譬如那个西城妹,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灰姑娘,屁颠屁颠地跟着戚具宁去美国玩什么“happy ever after”! 要知道在生意场中打滚的男人,字典里已经被酒色财气腐蚀掉了“专情”两个字。戚具宁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想必这位也是一样。跟这种把女人当作点心一口一个的男人周旋,得投其所好,一击即中,还得知情识趣,见好就收。不然付出大好青春和真心,也只能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 危从安拍完照,又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发送了一条语音:“我在百丽湾这里看到很不错的海报。与你一起欣赏。” 啊,这温柔中带着殷勤的声线——ada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一点,给他留下私人空间。 贺美娜:“不要发语音。” 贺美娜:“虎鲸在晨曦中跃出海面那幅不错。喷出的水柱在阳光下折射成彩虹。简单又震撼。” 危从安:“我也非常喜欢。那我买下来,等展览结束,叫他们直接送你家去,好吗?” 第237章 贺美娜发了张照片过来。挂在客厅墙上的简笔画,一望便知是贺天乐的作品。 贺美娜:“虽然很好,但是和我家的童趣风格不搭。” 危从安:“或者适合你卧室的风格?” 贺美娜没有回复。 危从安:“这不公平。” 贺美娜:“我妈叫我吃饭了。” 危从安:“阿姨做了什么好吃的?” 贺美娜:“我在房间,还没看到。不过我做的洗澡泡菜今天应该可以吃了。你什么时候还我的lunch box?” 危从安:“听起来很不错。” 贺美娜:“你知道我家地址。请寄回来。” 危从安:“看看你的晚餐。” 贺美娜:“不然不公平,对不对。” 危从安:“对。” 贺美娜:“真要公平,你应该发一张看得见胸肌的自拍照给我。”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危从安:“我看见了。” 贺美娜:“撤回本来就是一种形式主义。它的意义在于彼此应该装没看到。” 危从安:“好的。我没看见你要我拍胸肌照。” 贺美娜:“我真的要吃饭了。我妈喊我三遍了。” 危从安:“既然说到这里,十年前的是不是也要装没看到。” 贺美娜:“你还好意思提?”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消息。 贺美娜发来一条语音。 “从昨天晚上把你加回来你发了多少乱七八糟的消息给我了?早知道是这样,我——” 语音戛然而止。 危从安:“?” 危从安:“怎么不撤回了。话还没说完。早知道会怎样?早点把我加回来陪你聊天?” 危从安:“吃饭去了?” 过了一会儿,贺美娜发来一张照片。 芹菜香干,清炒藕片,一碗百合薏米粥和一小碟泡菜。 贺美娜:“。” 待他嘴角含笑地收起手机,ada才走过去恭敬道:“危先生,请往这边来。” 作为快六十岁的人来说,蒋毅的身材保持得非常好,平日一身手工西装尽显万象掌舵人的气质,今天则是浅色的polo衫与五分休闲裤,光脚趿着一双平底船鞋,肩头搭着一件针织衫外套,是可以拍照放在游艇会做宣传的那种典型船主形象。 “蒋叔。” “从安。”他热情拥抱这位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晚辈,“你回来后,我们好像还没有单独见过面。来,我先带你参观参观。” 他轻轻拍着危从安的背,带他上船。两人经由船艉走向船舷,转了一圈,然后进入宽阔的主甲板,休息区里,大厨正在左手边的开放式厨房内处理牛排和龙虾等食材,见蒋毅来了,擦一擦手,微鞠一躬:“蒋总好。” “今晚主菜是什么。” 大厨对牛排和龙虾的产地和口感进行了一一介绍;蒋毅“唔”了一声表示满意,转头对危从安笑道:“我记得你和具宁小时候到处疯玩,玩累了回家保姆就煎牛排给你们吃。你们两个围在炉头,煎一块吃一块,说着吃饱了,还能喝一大碗甜水。” 危从安笑道:“那时候真像一座食物焚化炉。” “半大小子都是这样,很能吃。”蒋毅从酒架上抽出一支雷司令干白,“我有一支非常好的赤霞珠,等会用来配牛排。” 蒋毅亲自打开那支餐前酒,倒出两杯,递一杯给危从安。 开放式厨房的对面是室内驾驶室,但驾驶座上并没有人。 “听魏宏说你有游艇驾照。要不要试试?” 危从安笑着婉拒:“我持有的是ii型驾照,只能驾驶全长二十米以下的游艇。刚才从船尾走到船头,估计不止。” 蒋毅哈哈地笑了起来:“我这艘游艇有二十二米长,全部由碳纤维打造,最快可以跑出三十五节的速度,从百丽湾开到翠岛只要二十分钟。” 危从安点点头:“厉害。” “你父亲没有买一艘吗?你找ada拿代理的联系方式。” “家父晕海浪。” 沿着舷梯向上走便是飞桥甲板,站在这里眺望,海天相连,景色更加波澜壮阔。船长手里拿着一部平板电脑,站在露天驾驶室前准备开船。 蒋毅非常喜欢此处一览无余的海景,不似在更深的内湾,游艇如同汽车一般,一艘艘紧挨着,前后左右只能看到其他游艇的桅杆:“这里怎么样。” 危从安实话实说:“很晒。” 蒋毅没想到他会这样评价,心里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怕晒,但还是吩咐船长:“把软篷升起来。” 原来这飞桥甲板之上还有一块电动遮阳软篷,平时折叠收起于后侧,船长在平板上按了一下,象牙白色天幕便款款展开。 “蒋总,开船时间到了。” 蒋毅看了看腕表,道:“我最讨厌女人迟到。开船!” 他们又回到主甲板,那里布局舒适,手工真皮沙发松软,茶几上摆好了各样小点,非常适合聊天。蒋毅先是问了问危从安在国外的学习工作情况,尽显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之情,接着又对波士顿和格陵的经济局势做了评价:“我代表格陵,欢迎你回国发展。” 游艇似一支箭般劈开海面,银白色的浪花在船舷两侧腾跃翻滚。 “蒋叔,您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蒋毅曾经在万象和tnt合作的关键节点发作心脏病。那次之后,在戚具宁的提议下,万象总部及子公司都设置了aed。 蒋毅揉了揉左胸:“还是不太好,要吃药,要休养,但你看我哪里停得下来。” 他指了指茶几上的一叠文件。 危从安笑道:“叫戚具宁回来分担些。凭什么他一个人在外面潇洒。” 蒋毅摆摆手:“算了吧,好不容易这些年都没有再发作过,他回来了只怕我又要心梗。” 落日余晖从超大舷窗射进来,染得满室金黄。 “坐在这里,不由得让我想起第一次代表chi's去谈合作意向。也是在一艘游艇上,非常大,大到主甲板上可以站三四十个人。当时在场的都是地产界和建筑界的前辈,我陪着饮了很多酒,悄悄地走到船尾那里吐,谁知道不小心掉进海里去!幸好被侍应看到,扔了一个救生圈给我。” 蒋毅啜了一口酒,微笑:“你猜主人家,也就是我的前东家,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蒋经理,是不是招呼不周,生气了,想自己游回百丽湾?” 此处应有捧场的笑声。危从安知趣地笑,蒋毅也笑了起来。 “后来遇到关泰,他非常能喝。于是我想尽办法把他从蓬勃地产挖过来。这些场合有他挡酒,我再没有失态过。当然了,现在的游艇也没有那么容易掉下去。但船长的质素真是参差不齐。” “好船更需要经验丰富的船长。” “不错。其实运营公司和驾驶游艇也没有什么不同。到了今时今日,万象没有个好的船长,很容易翻船。” 蒋毅晃着酒杯,话锋一转:“你的看法应和我一样——戚具宁年轻气盛,急功冒进,绝不是一个好船长。” “他现在不是,不代表将来不是。谁都不是一生下来就会乘风破浪。” “哦?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他以前也常常开他那艘dictator在百丽湾和翠岛之间来回,从未出过错。经验是累积出来的。” “你自己都说,ii型驾照不能驾驶二十米以上的游艇。”蒋毅道,“万象可是一艘巨轮。上万人的饭碗,没有给他试错的空间。” 危从安笑道:“蒋叔,这话可不能让戚具宁听到,否则以他的性格还非犯个错不可了。” 蒋毅冷笑着掸掸膝盖。 他以为那里有一粒灰尘,但其实是一点光斑。 “戚具宁这个人聪明是聪明,但太傲慢,太激进,做起事来不切实际,不顾后果,伤害到了身边人也无所谓。你说是不是。” “长辈的教诲,怎么会错。 “从安,你是个好孩子,年轻,优秀,有本事,有资本。我如果有个你这样的孩子,做梦都要笑醒。” “蒋叔过奖了。” “你不要怪蒋叔说话直接——具宁他玩你的女人,搞你的事业,你好歹也是itoy的大公子,身份矜贵,何必跑来万象受这种气。”蒋毅语重心长,“我知道戚总在生时对你很好,把你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看待。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戚总去世前单独见你,估计也对你嘱咐了些什么。但他们姐弟两个,背地里只怕笑你是个蠢人。” 听了蒋毅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说话,危从安抿了一口酒,面上毫无殊色,声线平静:“我听说在万象,没有精人蠢人。没有好人坏人。只有自己人和其他人。” “那你呢?是不是自己人。” “蒋叔,我这个人很懒,不喜欢考虑太久远或者太复杂的事情。我现在只想搞好维特鲁威,其他什么都不想。” 第238章 “不妨想想。” 不知几时,船已在百丽湾和翠岛之间停下。回去有点难,前进也不易。 危从安放下酒杯,看向蒋毅,褐色的瞳仁在夕阳的光线中变成了更浅的琥珀色,语气反而变得轻松起来:“蒋叔。今天要是没有让您满意的答案,我是不是得自己游回百丽湾。” 蒋毅笑了起来,拍了拍危从安的大腿:“不至于,真不至于。” 难怪闻柏桢对他又恨又爱。其实长辈偏爱的孩子,不仅要听话,还要有个性。危从安这副举重若轻,机智风趣的模样,不禁让蒋毅想起了戚具宁那个不卑不亢,聪明伶俐的前女友。 和戚具宁一身反骨不同。这两个孩子的反骨只有一根,不多不少,不长不短,刚好够在长辈面前站得笔笔直直。 蒋毅将手中酒一饮而尽:“你今天来,是不是想看我签字没有。” 危从安痛快承认:“是。” 蒋毅把玩着空酒杯:“其实我也想越快越好。毕竟我也想看到你给维特鲁威带来新气象。” 外头传来哒哒哒的快艇声,由远及近,直至停下。船艉一阵喧嚷,紧接着,香软的笑声里,两个女孩子手牵手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女孩子瘦瘦高高,妆容昳丽,身上穿着一片半透明纱巾,隐约露出黑色比基尼下的美好身段。走在后面的女孩子素面朝天,穿长袖长裤的防晒服,扎一个高马尾。 比基尼女郎笑容明艳,声音轻软:“蒋总对不住,我和小妹来晚了。” 今天她们要录四期节目,紧赶慢赶收工后就往码头赶,结果发现游艇已经开走,一分钟也不肯多等。 她们只好打电话给ada。后者帮忙叫了一艘快艇追上来。 蒋毅懒懒道:“你知道怎么做了。” “待会我自罚三杯。”比基尼女郎依偎着蒋毅坐下,眼波流转,落在危从安身上,“这位是?” “这位是危总。” “危总好。第一次见面,请多多指教。”她用手肘碰了碰从进船舱就紧紧贴着自己的小妹,“来,和危总打个招呼。” 蒋毅对危从安介绍:“这两位都是格陵电视台的综艺小花。” 说了艺名,还有几个代表节目的名称;危从安摇头,客客气气地说:“我不大看电视。” 蒋毅哈哈地笑:“我也没看过。不过从安,这个小姑娘和你很有缘啊,都怕晒。” 防晒衣小妹一直不做声,怯生生地贴着比基尼女郎,抬头看了危从安一眼,又惴惴不安地低下头去。 蒋毅道:“先吃饭。然后去翠岛。” 防晒衣小妹脸色一白,对比基尼女郎低声道:“不是说只吃饭吗?我明早零六零零进厂。今晚一定要回宿舍。” 比基尼女郎拈起一枚蛋白杏仁圆饼,沾了沾果酱,递给她:“很好吃的,你尝尝。蒋总这里都是好东西。你吃不了亏。” “我真的要回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模一样的招数。蒋毅用来对付戚具宁,戚具宁用来笼络他,现在蒋毅又用来试探他。 不知道是不是晕海浪又喝了点酒的原因,危从安感到有点恶心。 若是以前,他可能还会虚与委蛇一阵,但今天他真是懒得应酬。 “蒋叔,我不好这个。还是免了吧。” 蒋毅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在华尔街打滚这么多年,然后告诉我,你不好这个?是不是不合心意?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叫人再送几个来,你先选。选几个都行。” “戚具宁吃过的亏,不想再吃。” “你和他不一样。我对你,和对他也不一样。” “这孩子的脸都吓白了。何必呢。” 蒋毅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防晒衣小妹,就好像在看一件商品一般:“你真这样认为?” 他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既然危总不喜欢,叫快艇送你们回去。” 比基尼女郎对蒋毅撒娇道:“也不要人家留下来?” 蒋毅对她附耳几句,她笑嘻嘻地下去主卧室拿出来两个奢侈品的袋子:“谢谢蒋总。谢谢危总。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祝两位有个愉快的夜晚。” 防晒衣小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脱了身,眼神有点呆滞,被催促着上了快艇又回头张望。但从她这个角度,已经完全看不到船舱内的情况了;快艇开动时,站着的她趔趄了一下,被比基尼女郎拉着坐下,塞了一个袋子在怀里。 引擎轰鸣,绝浪而去,只留下一阵香风萦绕。 危从安道:“蒋叔,不如回到刚才的话题。” “好。那我就直说了。格陵的房地产市场已经饱和,没有扩张的空间。还好万象抽身及时,没有什么坏账。现在也是时候重新调整发展重心了。我知道新药研发很有前景,政府也一直在鼓励企业转型。” “如果你真的想保住维特鲁威,做大做强,没问题。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蒋叔您说。” “当年戚总一手提拔我上来,我一直遗憾未能报恩。” “万象能有今天的规模,都是蒋叔的功劳。” “这还不够。”蒋毅摇头,“若不是明丰和马华礼接触,要买下我们的专利,我还不知道具宁一定要买的原来是tnbc的特效药。当年戚总被病魔折磨了那么久,她在天有灵,一定很高兴看到tnbc在我们手中被攻克。” 蒋毅起身,去倒了一杯酒。 “我打算以维特鲁威和星耀科技为切入点,完成万象转型。竞争才能带来活力。同样的话我对陈朗也说过,试点的摊子不能铺得太大,也不能受人制约,要稳扎稳打。所以——” “维特鲁威的专利不能卖。”蒋毅说出自己的要求,“也不能和第三方联合开发。我们必须拥有完整的自主权,将来才能在这个市场上立足。” “凭维特鲁威的实力,很难做到。” “将不可能化为可能,是你的强项。陈朗已经接受挑战了。你呢?” 不给危从安回答的机会,蒋毅又亲切道:“我的安排会不会打乱了你的计划?毕竟你可能已经打算高价卖给明丰拿到撬动市场的本金,又或者走校企联合的路子,与研究所联合开发,来拔高维特鲁威的社会地位。如果我现在不准你卖出去,也不准你找人合作,你还能找到融资,在年底的股东大会前做到进入董事局所需要的两亿市值吗?需不需要我召开董事会议,将股东大会的日期推迟一些?” “当然。陈朗的星耀科技这几年发展得不错,遥遥领先,你有所犹豫也很正常。” 太阳落下去了。这孩子的脸色也比方才暗了些。 这种挫败的气色,他在戚具宁的脸上见过,在戚具迩的脸上见过,未来也必将常常出现在这个孩子的脸上。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你脸色不太好。” “谢谢蒋叔关心。我没有不舒服。”危从安放下酒杯,摸了摸脸,站起身来,“光线问题。” 还真是光线问题。他就那样沉静稳重地站着,手插在裤袋里,背挺得笔直,唇角微微上扬。 “没事就好。我开出来的条件,你考虑一下。”蒋毅笑着鼓励,“万象未来走哪条路,就看你们年青人的了。” “不用考虑。其实我和您的想法一样。9062n87不能卖。我还在担心马华礼和明丰那边的口头协议不好解决。既然蒋叔也说不能卖,我就有底气了。谢谢您。”危从安对蒋毅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我饿了。几时开饭。” 蒋毅凝视了他数秒,突然裂开嘴,爽朗地笑了起来。 “明丰还不知道维特鲁威换帅。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开饭!” 用完晚餐,游艇按照原定计划去了翠岛。那位比基尼女郎已经在酒店房间里等着蒋毅了。 船长将不想在翠岛过夜的危从安送回百丽湾。 8888在游艇会的停车场等他。 夜晚的海边有些冻人。戚具迩围了一条丝巾,海风吹得丝巾簌簌地拍在她身上。她开口时,每个字都在海风中摇晃。 “怎么样。” 危从安回头望了一眼:“我记得那原本是dictator的码头。” 戚具迩把吹进嘴里的发丝吐了出来:“dictator回厂改造,这个码头就空出来了。再造一个码头费时不说,也未必方便,所以给蒋毅停他的新游艇。” “万象都给他了,何况区区一个码头。” 她一边说,一边偷瞄危从安的脸色,果然看到他沉下脸来。 sunflower也好,dictator也好,对他们来说都是美好的回忆。戚黛在生的时候,很喜欢带他们去翠岛玩。清晨码头有雾,戚黛很谨慎,要船长等能见度好一点了再开船。他们就在雾里奔跑追逐。戚黛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往往会把戚具宁错认为危从安,或者把危从安错认为戚具宁。 然后笑着说:“你们两个跑起来的样子,太像了。” 他对万象易主不感兴趣,但是对这个充满了童年回忆的码头十分珍惜,连别的游艇泊上来都痛恨不已。早知如此,去魏宏的游艇派对时就应该细细讲给他听。 第239章 “dictator出了什么问题,几时能修好?” “具宁要把它换成油电混合动力。改动很大,还在出设计图的阶段。” “为什么不新买一艘。现在也有电动游艇。” “这是妈妈最喜欢的游艇。” 危从安沉默良久。 “英国皇家游艇会打算二十五年后使英国休闲游艇行业实现零碳排放。该消息一出,许多游艇股票立刻跌停。”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可笑不可笑,二十五年后的计划都会影响到股票涨落。” 同样,往事也有巨大的杀伤力。 危从安把蒋毅签过字的文件交给窦飞。戚具迩大喜之余又小心发问:“什么条件?” “让我恶心但又不得不接受的条件。在附加条款里。”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开了车。” “新车提了?” “嗯。” “那你路上小心。我知道你周末不工作,我们下周一再联系。我带你去做几套西装。对了,具宁说要预约几家采访。还有……” “具迩姐。”危从安打断了她,“你就不怕我成为第二个蒋毅?” 他就这么直接问了戚具迩个措手不及。 “你?你对万象没有野心。如果有,我第一次邀请你留下的时候你就答应了。” “是人都会有野心。即使一开始没有,也免不了会改变。譬如蒋毅。”夜色里,他的瞳仁变得深邃漆黑,“又譬如我。” 戚具宁的办公室虽然关闭不再使用,但每周会有人来打扫一次。钥匙在戚具迩这里。 每次她都会亲自去开门,然后进去看一看。 戚具宁的办公桌上有两个相架,她闭着眼睛都能描述出那两张照片。一张是他们小时候拍的全家福,戚黛抱着戚具宁,戚具迩坐在摇马上。戚具宁的私人schat一直在用这张全家福做头像。每次看到这张照片,戚具迩就能忘记戚具宁做的所有混账事。 另外一张则是戚具宁和危从安在查尔斯河畔的合照。明明她都看过不下几百次了,还屡次嘲笑两个弟弟做作。但现在她站在危从安面前,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合照中他赤裸上身的模样,从而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你会变吗?”但很快戚具迩就回答自己,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具宁不会变。我不会变。你也不会。我们都不要变。” 第93章 乌鸫的逑偶 09 危超凡去ucla求学,送行人员除了危峨和夏珊,还有夏珊的父母以及夏家的四个亲戚,鞍前马后,各有分工,确保危家三口能够和在格陵一样舒适自在。当然,加州之旅所有花销都由危氏夫妇承担。 危峨上次来美还是参加一个玩具展销会,来去匆匆,玩不尽兴。这次提前过去就是想要好好玩一玩。夏珊在当地找了地陪,定制了一套洛杉矶深度十日游。连玩七日,他对这座“天使之城”的气候和风景赞不绝口:“温湿度很适宜,景色也不错。” 就一点不好,去哪里都得开车。破破烂烂的高速路,要么和格陵一样堵得稀烂,不堵车的时候么,车又开得太快,感觉个个赶着去投胎。仿佛是为了证实他所言非虚,去格瑞菲斯天文台的路上还叫危峨亲眼见到一次三车连环相撞事故,消防车,警车,救护车全部出动,如此惨烈,令这位老父亲心惊胆战,回过神来就对小儿子道:“危超凡,你不要买车了。” 夏珊立刻表示赞同:“反正你住学校公寓,校内各种设施齐全,完全可以满足日常生活。” 危峨道:“万一要出门也不允许上这种高速路!破破烂烂,和国内完全不能比。” 见父亲和大哥一样,这么轻易就收回了给自己买车的承诺,危超凡很是懊恼:“爸,你答应过我的。况且这都是小概率事件。” “小概率事件?万一落到你身上,叫我和你妈怎么办。” “我在格陵开车也没有这些问题啊。” “格陵市区的车开得有这里快吗?这里的公路建设有格陵的一半也行啊!总之你想要车,先乖乖地待上两年,沉下心来再说。” 夏珊乐见其成,赶紧补充:“对,买不买车,要看你这两年成绩如何。” 自小被约束得狠了的孩子就是这样,总得有一个发泄口。而危超凡的发泄口就是一脚油门踩到底,那种无拘无束,风驰电掣的感觉。他考到驾照后在格陵市内转过几圈,最远偷偷走高速去过姬水,自认为车技不俗,来到洛杉矶后更是盼望着父亲能给他买一台,哪怕最普通的二手小跑也行。美国的公共交通没有格陵那么便利,洛杉矶作为一个大城市相对好一点,但是没有私家车的话,出行也确实不方便:“两年?两年我在学校都发霉了!两年我还会开车吗?两年洛杉矶的高速就修起来了?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变得这么老土守旧。大哥在波士顿读书的时候,你们也没管他开不开车。” 危峨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你和你大哥能比吗。他毕业的时候自己开着车整个美国逛了一圈,我都不担心。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 “我知道我不能和大哥比,那我买个车在学校周围开开也不行吗。我保证我最远只去downtown。” “不行。给你买了车,那我们还能控制得了你去哪里?” 见儿子垂头丧气,夏珊立刻岔开话题:“哎老危,我看你还挺适应这儿气候的,气色比在格陵的时候好了很多,痰都少了很多。” “要不,等你退休了,我们过来养老,怎么样?” 危峨的父母上了年纪,都是喜静不喜动的性格,有生之年是不可能离开格陵了。夏珊作为儿媳要侍奉公婆左右,一直以来出门旅游都不敢走得太远或者太久,否则两位老人就会这里疼那里不舒服,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找她。这次是为了送儿子上学,两位老人才不情不愿地放她出来透气。 作为危奉公和邢恩斯的儿媳,夏珊不是不委屈的。她上次透气还是做胆囊手术的时候。至于永远离开格陵,只能等两位老人百年归老,又或者危峨退休。其实她是格陵人,她的丈夫在格陵发家,夫妻俩的人际关系都扎根在格陵,所有的财富资源都来自格陵,她在格陵才能过上最舒服最惬意的富太太生活。 但留下的原因可能有千万个,逃离的原因一个就足够。 那就是丛静。 只要那个写了《写给宝贝的十封信》的丛静在格陵生活,只要丛静的工作一帆风顺,只要丛静的生活恬淡从容,她就会疯狂地自我怀疑——对继子的态度会不会太做作?对公婆的孝行会不会太刻意?对丈夫的体贴会不会太用力?会不会有人拿她和丛静比较?丛静会不会也在关注她?丛静会不会嘲笑她? 谁也不知道,表面无限风光的危太太头顶总有一片乌云。那是不管她的丈夫积累了多少财富,她的公婆给了她多少肯定,她的亲人给了她多少奉承都无法消除的阴影。 危超凡道:“你们来这边养老,出行怎么办。” 夏珊道:“这你不用操心。只要你不开车就行。” 危峨大手一摆:“我离退休还早着呢。你说两个儿子谁能接班。” 夏珊道:“到时候小凡肯定毕业了,你带他两年——” 危超凡急忙甩手:“别找我啊。我和大哥不能比。开车不行,做事肯定更不行。” 夏珊瞪了危超凡一眼。危超凡从未见过母亲这样愤恨的眼神,不由得怔住了,一时以为自己眼花。 危峨笑道:“你这个臭小子倒挺有自知之明。好好跟你大哥学学吧!” 夏珊道:“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长处,你怎么老是贬低小凡。” 危峨道:“我说的哪句不是事实?” 这时地陪提醒,说天文台马上就到。他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从山上望下去洛杉矶夜景如何美丽,在此取景的一部电影是如何拿到了奥斯卡六项大奖,才算是将这场茶杯里的风波给平息下来。危峨素来是吵完就算,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虽然没有看过那部电影,还是兴致勃勃地陪着老婆拍了好几辑照片,按照地陪的指点,在据说是男女主角定情的石凳那里,仿照着电影里的经典动作摆了好几个pose,哄得夏珊重新开心起来。 这种开心并没有持续很久,夏珊就又有了新的心事。首先危超凡到了洛杉矶,危从安竟然没有飞过来会合,只是打了通电话问候。虽然儿子说哥哥是因为太忙了所以过不来,但夏珊觉得很不对劲——无论多忙,一向打造慈爱大哥形象的危从安应该出现才对。偏偏这时危峨也说公司有事,改签了机票提前回国。心中警铃大作的夏珊不经意地关心了一句继子的近况,危峨才淡淡告知:“从安回国了。我没和你说吗?可能最近忙小凡的事忘了。” 原来他是赶着回去和大儿子见面。夏珊心一紧,而自己那个傻儿子还一边打游戏一边咧着嘴笑:“哥在美国的时候,我在格陵。现在我来了,哥又回格陵了。反正总有一个陪着爷爷奶奶。他们应该很高兴。” 第240章 所以丈夫和儿子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但她又有什么立场要危从安通知她呢?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继母,扮演着一个知情识趣的妻子:“那挺好的。这次打算待多久?” “他已经辞了tnt的工作。应该会长期留在格陵,不走了。” “真的呀?太好了!”夏珊语气中充满了一个真情实意的继母应有的喜悦,“是打算休息一下,还是在格陵找工作?哎呀,以他的履历,岂不是闭着眼睛挑。” 危峨先是没说话,然后语气很重地说:“他找什么工作将来都得回itoy接班。” 丈夫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夏珊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夏珊不是没有想过往itoy里面安插自家亲戚。但危峨这个人不知道是太精明还是太绝情,人员任免方面从来不考虑老婆的意见。直到现在,她的亲戚当中最高也不过是个区域总代,看起来是靠着危峨赚了些钱,但根本参与不了公司的重大决策。 危峨回国前晚,在租住的别墅里,夏珊瞅准了时机对他道:“老危。我想回公司工作。” 她说了两遍“我想回公司工作”,正在平板上挑选新车的危峨才似刚听到一般,奇道:“你怎么突然想上班了。” 夏珊笑道:“你看,小凡顺顺利利地上了大学,我作为母亲的任务也算告一段落了吧?” 危峨揽住妻子的肩膀:“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你就好好地休息。” 夏珊温柔地握住丈夫的手:“不辛苦,都是为了这个家嘛。我不用休息,趁现在还年轻,我想做点事。” “你们太太团不是有个什么什么公益组织,资助乡村孩子读书。搞搞那个就行。说出去也好听。” “那个啊,其实花不了多少精力,有专门的工作室负责,我们也就露露面拍拍照而已。我还是想回公司。” 危峨抽回手,点燃了一根烟,淡淡道:“不是我打击你。你都二十年没有上过班了,怎么跟得上潮流?你知道itoy的消费群体画像吗?你知道itoy现在最好卖的玩具是什么?你知道itoy现在的核心ip是什么?你知道我们的芯片更新到第几代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回公司干什么。把你放在基层,你超龄了。给你个高管位置,你又做不来。” 被丈夫轻视的烟雾喷到脸上,夏珊有点憋气,但仍然微笑着撒娇:“老危,我每年都陪你去日本开展销会的呀。现在流行什么我还是知道的。” 危峨弹弹烟灰,嗤道:“你哪次去日本不是买买买,展销会的大门都没进去过。” “我可以的。老危。”夏珊坚持,“其实我也不想做别的。我就想继续做‘无限的美娜’那条线,至少,把动画片做出来。” 其实他们一直避免讨论这些。但今夜的夏珊有些激动:“刚开这条线的时候,我们一起讨论,一起琢磨,一起——” 危峨粗暴地打断了她:“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拿出来说!” 他完全不想听。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当初是夏珊介绍丛静给他认识的:“危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夏珊,以前住你家隔壁单元。这是我大学室友丛静,现在和你一个学校教书呢!她有一个关于美娜的故事,特别有想法。我觉得吧,可以做成少女玩偶,不会比chi’s娃娃差。听说你打算开个玩具厂?要不要听一听我们的概念?丛静,别不出声啊,你说说呗!” 酒吧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一头乌黑秀发的女孩子眨了眨单眼皮的大眼睛,开口了:“……我的这个故事,是讲一个叫美娜的女孩子在时空里穿梭,用不同的身份,见证了各种历史大事件之下的小民悲欢……” 夏珊笑着说:“她是历史系的!” 危峨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叫丛静的女孩子,心跳得厉害。 她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他一点也没有听清楚,只知道自己必须要把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想到就一定要做到的危峨一把拉住了丛静的手腕:“和我跳舞。” 她踉跄着起身,红着脸说:“我不会……”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时,才发现她的眼睛是一种很平静的褐色,但会令人心甘情愿沉溺进去。 危从安三岁那年,第一个美娜娃娃问世。半年后,itoy凭借美娜娃娃得了一个创意奖,开始量产。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全格陵都知道。 如果丛静病故了,危峨会悲痛欲绝。 然后活着的人都会好过一些。 可惜的是,丛静没有死。不仅没死,还过得很好。 所以他不能悲痛欲绝。但他可以继续深沉地,绝望地爱着那个美丽的,温柔的,健全的丛静。 夏珊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住了嘴。 “你有折腾的精力,还是多花点心思把爸妈照顾好。”危峨不耐烦道,“你什么时候回去?真打算待半年?” 那是不知道危从安回格陵前的想法;现在当然不可能。但夏珊依然试探道:“家里现在一个司机,一个厨子,还有两个保姆都用了好几年了,和爸妈磨合得不错呀。反正你也不让我回公司,那我就多陪陪小凡,帮他适应这边的生活吧。” 危峨皱眉道:“有些事保姆怎么做得来!爸说只有你按摩的力道他最舒服。况且妈一直有便秘问题——” 夏珊脸色一白,咬紧了牙。 危家是体面人家,这种下三路的事不该摊到台面上来讲。危峨也觉得自己说多了,赶紧补救:“我们在格陵的家,需要你这位女主人坐镇啊。” 他想要给妻子一个安慰的拥抱;夏珊猛地挣脱出来,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危峨又哄了几句,夏珊只是不作声;他讨了个没趣,也不耐烦哄了,站直了冷冷道:“好。随便你。” 两人不欢而散。 危峨走后,夏珊又在洛杉矶陪了危超凡半个月,终于坐不住了。 这么多年同床共枕,她什么方法都试过——撒泼,撒娇,装傻,扮痴,没有一样能拿捏住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没有心的,他只爱他自己。 如果真按原计划陪读半年,那她回去还有立足之地?如果她现在就回去,以后在家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和纠结的夏珊相比,危超凡则雀跃得多。他已经受够了每天的生活都由母亲规划并监督的日子。虽然还没开学,有些国际学生已经先过来了。不管什么文化背景,他们看这一对形影不离的母子外加两到三名佣人不似佣人,亲戚不似亲戚的跟班时,眼神里都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妈,你真的要走啊。”危超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快乐,“真的不多待几天啦?” “我担心你爷爷奶奶没人照顾。都说父母是孩子的镜子,你将来也要做一个孝顺的孩子,知道吗?还有,毛巾得这样摆。别用完了就随手一扔。” 危超凡抱着手,倚着书桌,看妈妈帮他整理宿舍,将所有东西按她的习惯放好。反正是最后一次,他放弃了挣扎:“知道知道。我一会儿就拍张照打印出来挂在墙上,每天按你的要求整理内务。” 他心中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做一个放手让孩子自己去探索世界的爸爸。 终于都整理好了。夏珊满意地看着房间。 在她的认知里——单人间公寓,一楼有洗衣房,出门二十分钟的距离内有自助食堂,所有的日用品,衣裤鞋袜都已经买够半年份的了,哪里还用出校门呢:“你就一心一意,好好读书吧。” “妈,我早就想说了。我们学校没有校门,可以随便出入。” “那更好。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叫你表哥来帮忙。” “他在河滨分校!” “离得不远。”夏珊道,“我给他换了车,就是方便他随传随到。” “妈!你给表哥买车都不给我买!” “我不是给你买了平衡车方便校园通勤吗。” 危超凡看了一眼墙角正在充电的平衡车,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妈,你能再买一台吗。” “你要干嘛?送人?” “绑在一起当四轮车。” 夏珊瞪着他:“总之你不要离开学校。有什么需要就叫表哥买了给你送过来。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妈,你知道美国校园会有枪击案,对吧。” “晚上不要在校园里逛,每晚八点必须回宿舍。” “很多枪击案是在白天。” “危超凡!你不要吓妈妈好吗?是高速公路上的车祸多,还是枪击案多?是校园里面的枪击案多,还是外面的枪击案多?总之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最安全的。” “妈,我也需要社交啊。” “带你出去浪的那都不是好人。我观察了这几天,你的邻居当中只有中国香港来的林嘉仁靠谱,性格稳重,上进,是全心全意来读书的。你只准和他交往,不准和其他人玩。” 同样都是十八岁,为什么人家的孩子那么独立,自己一个人从香港飞来念书。 第241章 可惜的是林嘉仁不仅独立,而且很有边界感,婉言拒绝了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夏珊。 危超凡点头:“好的,我知道了。我只和ky(林嘉仁lam ka yan的英文名)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吃饭,一起洗衣服。将来我还要和他恋爱结婚,再领养两个小孩子。” “挺好的。林嘉仁刚才也是这么和我说。领养就不必要了。这里代孕是合法的。你们一人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吧,我来出钱。” 危超凡“哇哇哇”地叫了起来,笑着摇了摇食指:“妈,你又试探我。我现在是大学生,没那么容易上当了。” 见唬不住儿子,夏珊立刻换了个话题:“你的icalendar已经和我共享了。每天的学习计划你都要写上去,我也会看情况给你补充。每天早八晚八我们通电话。你总说我管你管得太严,现在先给你一部分的自由,看你表现了。” “自由?每天打两次卡这叫自由?妈,你至少把附属卡的短信取消了行不行。我不想每次刷卡都被你监视。” “不可能。” “行吧行吧。我就问问。” 看儿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夏珊叹了一口气。 “小凡,你要争气啊。” “我为什么要做一个争气的孩子。我走每一步路你都牵着。天塌下来哥会帮我顶着。”危超凡往床上一躺,双手交叉枕于脑后,“我这一辈子啊,都不用奋斗了。” “你哥?”夏珊一想到危从安就心烦,“如果你哥把你踢出itoy怎么办。” “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去itoy上班。我只想当一个年年有分红的小股东。” “你以为不去itoy就没事了吗?”夏珊恨铁不成钢,嘶声道,“你以为你成年了,你爸给了你5%的股份就万事大吉了吗?” “哥也只有5%啊。爸一向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你爸根本就没有一碗水端平!之前随随便便就给了他一百万美金拿去买什么合伙人的位置,现在他工作说不要就不要,说回流就回流,这笔钱还没还呢,你爸一出手又是一台一百万的车!再这样下去,你还能得到什么?” “爸给大哥买车了?”危超凡有些吃惊,但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感觉,大哥确实车技比他好很多,“妈,这对爸来说都是小钱啊。爸也有出钱给外公外婆换房子换车,哥也没说什么呀。” “你懂什么?你爸在的话当然你爸说了算。如果你爸不在了呢?如果他把你手里股份骗走了呢?如果他一分钱都不给我们娘俩,把我们赶出门,那可怎么办!还有你爷爷,说是更喜欢你,那套价值千万的茶具却要送给先结婚的孙子——他肯定比你先结婚啊!太偏心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歇斯底里的母亲;危超凡突然就想到了在车上他说自己不如大哥时,母亲怨恨的眼神。 原来他并没有看错。 危超凡茫然了:“妈,哥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我们是兄弟啊。就算我和他不是一个妈妈,但我们是一个爸爸啊。从小到大,你对他比对我还好,他会感恩的。如果他不感恩的话,也不会……” 他没有说下去。夏珊曾经被绑架这件事情是危家的禁忌,没有任何人敢提起。整件事情其实危超凡不是太清楚,在他纠缠下庹叔吞吞吐吐也只说了个大概——三名绑匪趁危峨在越南出差,深夜潜入别墅把夏珊给绑了,关在地下室里,开口索要一千万。夏珊因为能动用的钱不够,给当时在纽约的危从安打电话,找他借三百万,过两天还。 危从安同意了,挂了电话立刻委托格陵当地的朋友报警。接到报案的警察很快来了,控制住绑匪,解救了夏珊。 这个故事其实漏洞百出。但妈妈找大哥要钱是真的,大哥救了妈妈也是真的。庹叔说:“如果不是大公子发现不对,当机立断报了警,恐怕会出人命啊。” “总之,大哥对你也很尊重。” “儿子,人心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危超凡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抱住了夏珊:“妈,你老是把事情想的很坏。哥不会那样对我的。哥很爱我。我也很爱他。我们会兄友弟恭一辈子。只要有他在,我就算‘打跛脚都唔使忧’啦。” “你那说的什么话?” “ky教我的一句粤语俗话。意思是说我有一个很强大的靠山,哪怕这辈子脚被打瘸了也不用怕!” “你乱说什么!不准学这些!” “好好好,我不说了。” 夏珊如鲠在喉,长吁短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登机前,她又给危超凡打了个视像电话。 “在干什么?是不是在打游戏。” “没有。我在想妈妈。” “你的游戏账号在线超过四个小时了。” 危超凡怪叫起来:“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加了我游戏好友?你是谁?” “危超凡,我从来没有禁止过你玩游戏,但你也要适可而止。” 有人敲门。 “妈,不说了,有人敲门。” “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危超凡挂了电话,三两步蹦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戴圆框眼镜,穿格子衬衫,头发乱糟糟,气质散漫的年青人。 年青人靠着门框,眼皮微抬,懒懒地对他挥挥手:“hi。是危超凡吧。” “你认识我?” 年青人扶了扶镜框:“听说今年新生有个格陵老乡,一直没机会来见一见。” “你也是格陵人?学长好。”毫无心计的危超凡把门又敞开了一点,“学长读哪个系?” 年青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房间。 整洁温馨的一人间,从各类用品能看得出是个家境优渥的小富二代。 “不要叫学长了,这里都不叫学长学妹的。我姓丁。叫我denson就行,也可以叫我阿拉丁。都行。” 正准备让他进来的危超凡突然就站直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房间挺乱的,就不请学长进来坐了。” 阿拉丁耸耸肩:“随便吧。我在downtown有家酒吧,今天晚上有个新生派对,你来吗。” “不好意思啊学长。我晚上要洗衣服。现在要学习一会儿了。” 墙角的脏衣篮空空荡荡。桌上放着最新的游戏机。再傻也听得出这是借口了。 虽然不受欢迎,阿拉丁并不觉得挫败,反而对这个老乡更感兴趣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他转身离开,又突然打了个响指,“哦对了,你记得操蕾蕾吧。” 突然听到熟人的名字,危超凡一愣,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疏离了:“你认识她?” “是啊。我们两家挺熟的。她托我好好照顾你。” 危超凡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谢谢。” 离开格陵前,危超凡给操蕾蕾发了信息,但她没有回复。 虽然操蕾蕾说借钱是开玩笑,但他能感觉到她是真的缺钱,没能帮到她,他心里一直有些愧疚:“她现在在哪里?” “她过段时间会来游学。”阿拉丁笑着挥挥手,“到时候再约。” 安娜夫妇的schat小剧场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撤回!” 危从安撤回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你真是让我很无语。” 危从安:“撤回本来就是一种形式主义。它的意义在于彼此应该装没看到。——贺美娜。” 贺美娜:“我刚才正在用手机投影到电视。我爸妈还有邻居家十几个长辈在我家看老电影。然后照片自己跳出来。” 贺美娜:“大晚上给女性发刑天照。你就是这样‘深受绝大多数长辈欢迎’。” 危从安:“晚上吃得有点多,按教练要求做了几组运动。照片是锻炼后准备发给教练报备,不小心发错了。不好意思。” 贺美娜:“真发错了?” 危从安:“假的。这个解释如何。” 贺美娜:“吃了什么好吃的。” 危从安:“牛排。龙虾。喝了一点红酒。” 贺美娜:“做了什么运动。” 危从安:“四十下掌上压。” 贺美娜:“掌上压能消食?” 危从安:“不能。但能使上半身肌群立刻变得更加美观。” 贺美娜:“难怪。” 危从安:“难怪什么。” 危从安:“投影什么的。你在骗我。” 贺美娜:“对呀。”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我要睡了。”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晚安。”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那是什么。” 危从安:“牙印留下来的痕迹。” 贺美娜:“不要再发照片了!” 第94章 乌鸫的逑偶 10 周一上午九点,危从安准时来到维特鲁威。 这还是他第一次实地来到这家公司。维特鲁威开业时他在纽约分身乏术,于是戚具宁和他开通视像,直播整场庆典流程。万象继承人年纪轻轻,初出茅庐就打了个漂亮的收购战,许多媒体到场采访。整个场地庄重典雅,整场典礼朝气蓬勃,连一贯自由散漫的戚具宁也西装革履地站在台上作了一番意气风发的发言。 第242章 直到他在闪光灯下揭开蒙在文化墙上的红色幕布—— 那是达芬奇名作《维特鲁威》的立体浮雕。完美比例的人体和真人同样大小,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一如达芬奇的笔触,但脖子上面的那颗脑袋,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仔细端详,居然一半是危从安的五官轮廓,一半是戚具宁! 看清了这不伦不类的怪物,危从安先是一惊,旋即勃然大怒:“现在,立刻,砸了!不然就地拆伙!” 弗兰肯斯坦·戚狂笑着指向浮雕的腰间:“你看,为了满足那帮老古董,我还系了条纱巾。你就不能放开心胸,接受这件艺术品?” “不能!” “这代表了我们合作无间——” “戚具宁!” “所以这画上的两个人代表了你和戚具宁?” 一把熟悉的男声在危从安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回忆。 “维特鲁威是一个人。” 危从安边解释边转过头来。出声的是张家奇。挽至肘间的浅蓝衬衫,深色西裤,一头浓密鬈发束在脑后,背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两只手插在裤袋里,和做他助理时的装扮一模一样。 不待危从安再次出声,张家奇将手中一物朝他抛来:“接着。” 危从安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是他放在tnt纽约办公室,工作时用来释放压力的棒球。 他记得他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后来却没有找到。不知道怎么兜兜转转又到了张家奇手里。 “朴皮特寄给我,让我转交给你。他在bnp还不错。”bnp即危从安介绍的那家私募基金,“他说如果你有了新的联系方式,一定要告诉他。” “你怎么来了。” “来求职。”张家奇上前一步,大加称赞,“这幅画有点意思,隐私部位安装着一部aed,既含蓄又实用。不过脑袋感觉是后装上去的,颜色不太一样……” “你即使不想留在tnt,我也给你写了推荐信。我的推荐应该还没有那么快失效。” 张家奇抱起胸来,咧嘴笑道:“做生不如做熟。还是跟着你比较安心。” “我那天是开玩笑。我对万象没兴趣。这里也不适合你。” “哪里不适合。我看这里还不错。文艺范儿,适合我。” “工作量会比以前多一倍甚至更多。薪资待遇会下降50%甚至更多。” “危从安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是那种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吗。跟着你吃香喝辣了那么久,现在清粥小菜就当换换口味。人事部在哪里?我找谁办入职手续?” 危从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他,一言不发。 张家奇哈哈一笑:“我知道你非常感动。但你不是那种会‘紧紧拥抱,捶打后背,然后发誓做一辈子好兄弟’的性格。所以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我确实很感动。”危从安道,“但感动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你做出这种决定,和你老婆商量过没有。” “放心。都安排好了才来陪你打这场仗。”张家奇捶了他的胳膊一下,“我们两个强强联手,何愁大事不成。” 危从安先是不动,然后摸了摸被他捶打的部位:“这次恐怕还得找个新药研发的专家。” “这还用头疼?找贺美娜博士不就行了。” “已经把你拖下水了,不能再害了她。” “行。那我来整理专家名单。” 说话间,一名身穿职业套装的短发女子朝他们走了过来。她面容俏丽,举止干练,已经恭候多时:“危总好。我是jenny。这位是?” 张家奇看了危从安一眼;后者道:“这位是张家奇,我在tnt的助理,和我一起过来。” 虽然与戚具迩的指示有一定出入,但jenny立刻道:“张总助您好。您的员工证和入职资料将会在下午两点半送到您的办公室。” 她又对危从安道:“戚总已经从总公司调了前台过来,下午到岗。我先带两位参观一下。” “二楼需要刷卡进入。您的工作证有最高权限。” 危从安接过她递来的工作证,放进裤袋:“不要惊动员工。” “明白。这边请。” 一楼办公区,二楼实验区,各自又划分出三四个区域,看上去分工明确,运行有序。只是明明酷夏的天气,这场site tour无端端地叫张家奇有了种“萧索”的感觉。大概是中央空调开得太冻了,又或者灯光不够明亮的原因,和有气无力,大肆摸鱼的员工可能也有些关系。 参观完毕,危从安对张家奇道:“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张家奇笑道:“tnt格陵分部成立之初只有一条电话线。这里至少还有几盆绿植几个人。” 见他主意已决,危从安不再废话,挂上工作证,叫jenny通知下去,中层及以上管理人员十点整在会议室集中开会。 说是开会,不如说是互相认识,试探,敲打。危从安在国外呆得久,不代表他不了解这一套。初来乍到,入乡随俗,他也免不了说些曲意奉承的话,表些模棱两可的态,许些虚虚实实的诺,叫维特鲁威在此人事动荡之际至少维持表面的一团和气。了解了公司构架,人事和运作的现状之后,他便立刻开始投入工作。 不查不知道,马华礼在位时做的一系列破事着实叫这位新上任的ceo头疼。戚具宁收购拜耳酊时拿到了四十多份酊剂生产配方,后来又经由危从安拿到了美国几大著名化学试剂品牌的区域代理权,就靠这两块业务,维特鲁威这几年一直运行良好。但自从马华礼上任以来,在蒋毅的指示下,这些业务已经卖的卖,转让的转让,大部分收益都输血给了万象总部。要不是仪器设备不好卖,技术证书不能转让,估计实验室也早被搬空。 维特鲁威是危从安踏入商场的第一份答卷,被糟蹋成这样,实在令人痛心。看着维特鲁威这几年的财报,他怒极反笑,叫在一旁整理资料的张家奇十分不解:“马华礼也是厉害,到哪哪就寸草不生。维特鲁威这两年利润下降得很厉害。” “当然厉害了。你听听——过去三年里,维特鲁威的营销投资费用占比分别是29.6%,42.1%,69.3%。研发投入是40.8%,23.6%,10.1%。” 他将文件扔在桌上。 这原是马华礼的办公室,富丽堂皇,与万象总部蒋毅的办公室是同一风格,只是面积上缩小了近一半。 “一家生物科技公司,轻研发重营销到了这个地步。” “你是大股东,你应该知道。”张家奇道,“你不知道,只能说明这两年你没管过。” 危从安无言以对。公司财报确实年年都会对股东披露,以他的眼力,不至于看不出来其中的猫腻。之所以没关注,一方面是工作太忙,另一方面也是他这两年心情不太好,很多事情都推给了律师和会计师处理。 现在翻旧账有难度。所有通过借款、投资把钱转出去的手续和合同,虽然弯弯绕绕,但都合法合规。马华礼这种草包能把挪用公款做得天衣无缝,明显是关泰和蒋毅在后面指点和撑腰。 张家奇还在看人事资料。和谨慎的资金流动相比,这两年的人事变动则非常简单粗暴。马华礼本是销售出身,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空降自己的团队替换了原来的销售人马。至于研发方面更是如同玩笑一般:“维特鲁威目前的研发总监本来在天禾药业担任肿瘤诊断部的部长,因为婚内出轨女下属,原配闹得太凶不得不自行离职。马华礼和他有私交,把他弄来了维特鲁威。原来的研发总监一气之下不干了,许多项目也中止了。” “你知道得倒挺详细。” 张家奇对危从安摇了摇手机:“哈哈,我已经加入一个工作群和两个私聊群,schat新添了三位好友。” 他社交能力超群,和什么人都能聊上几句,这次更是没几个小时就已经打入员工内部。 “要来这里工作,当然事无巨细都要打听清楚。维特鲁威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怎么起死回生,就看你的了。” 危从安踱步至窗边。 以前他从鼎力大厦19楼的办公室窗户望出去是蓝天,白云,波光粼粼的百丽湾。而现在的风景是草地,行道,丰盈连绵的灌木。 怎么起死回生?当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已经做好了收辞职信的准备,只是不知道销售部和研发部谁会先来请辞。” 中午戚具迩派窦飞来接危从安吃饭和置办行头,然后和约好的几家传统财经媒体见面,包括有《pyramid》、《g elite》和《cosmopolitan》。访谈期间,危从安接到jenny的电话,看到icalendar上多了两项内部事务,心下了然。做完访问,回到公司已经是下午四点。 两位前台已经上岗。纵是她们在万象总部的前台位置上见过不少人物,见危从安和张家奇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也不禁心里喝了一声采,齐齐起身道:“危总好。” 回到办公室,张家奇的工作证已经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第243章 因为外勤所以缺席上午会议的销售总监,现在召齐了人马,把工作证放在了危从安的办公桌上。 他们的意思是哪怕赔点钱也要即辞即走。还没等新任ceo开口,他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起苦来,在万象和维特鲁威之间受了多少夹板气,吃力不讨好之类的,渐渐地用词也粗鄙不堪起来,就差指着危从安的鼻子骂他这个小白脸也不知道就怎么混成了个大股东,现在公司要垮了又跑来坐镇,外行指挥内行,他们受不了这等鸟气,还不如不干了。 蒋毅与锐意传媒关系一直不错,舆论造势是他惯用的手段。但现在新媒体不如传统媒体那么好掌控,容易反噬,动静也大,所以每每使用都要前后铺垫,巧妙隐晦。马华礼跟着学了点皮毛,就恨不得大刀阔斧地用在所有和他作对的人身上。这次集体辞职,正是马华礼的指示,务必要激得危从安显出丑态,然后录个视频剪辑好,等财经杂志那边的采访一发表,就放在网上炒几天,让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年青人丢丢脸。 没想到危从安并不上当,不管销售总监怎么阴阳怪气地拱火,他还是客客气气地说了些场面上的话,一一握了手,又拥抱,字字真切,句句熨帖,惹得销冠那个人精反倒茫然起来。 他敏锐地感觉到,跟着这个有胸襟,有城府的外来客,要比跟着不学无术,狐假虎威的马华礼好得多。 但最后还是一齐走了。 刚把销售团队送到门外,研发总监一个人来提交辞呈。 可见张家奇所言非虚,研发部一盘散沙,他的手下与他离心离德久矣, 他一开口就是场面话:“很感谢维特鲁威对我的栽培——” 危从安刚应付完那一群人精,不想再费心费力地和尸位素餐的研发总监交涉。 “我完全理解。我接受你的辞职。辞职信和工作证交给jenny,立即解除劳动合同,不用再叫你蹉跎一个月。” 大家都很冠冕堂皇,就看谁更诚恳。 危从安起身越过办公桌,友好地伸出右手:“维特鲁威祝你有远大前程。” 研发总监一篇腹稿卡在嗓子里,脸色白了红,红了白,勉强握了个手,起身就走。等他离开,危从安甩了甩手,走至办公室一隅,打开镀金水龙头,在整块绿水晶挖成的洗手池里好好地洗了个手。 jenny手里拿着一叠辞职信,过来请示:“危总,这么大的人事变动,要不要请戚总——” “从总公司调销售和研发过来?”危从安一边擦手一边道,“不必叫戚总难做。我有办法。还有,维特鲁威的一切信息都可以和戚总共享,不用特别问过我。” jenny是戚具迩的人,借调过来给危从安驱使,就是叫她既做秘书,又做眼线。这种双重身份在万象内部并不罕见——老人安排在新人身边,上级安排在下级身边,时时互通一些消息。她拿着一份工资两份福利,就要学会平衡两位上司的关系并在微妙的角力中保全自身。 她这还是头一次遇到直率地将这一潜规则捅破的上司。 “我对自己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这种事不如摊开说清楚,免得私下猜疑,影响工作,你认为如何。” 他如此坦诚,jenny心下一片明亮:“明白。” “危总,是否需要重新装修办公室?” “不用。这么富贵的装潢,很适合待客。” 这间办公室如此气派,哪里想得到它所代表的这家公司一日之中已经失去两大部门。 jenny下午进来ceo办公室时,已经注意到办公桌上除了大摞需要批阅的文件外,还多了两副相架。一副应该是他的全家福,一副是他与戚先生的合照。 桌角放着一个骷髅造型的马克杯,一颗连底座的旧棒球——新官上任,身外之物就这么多。 能赚钱的东西都卖了;会赚钱的人都跑了;只剩下一堆账单等着付。维特鲁威就像一栋拆去大半承重墙的房子,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而他拿着自己的杯子,带上一点零碎小玩意儿,从容淡定地一脚踏进来,开始修修补补。 “今天的行程都结束了吗。” “还有一项。” 六点二十,张家奇准备下班回家。 在tnt工作时,虽说需要24小时待命,但只要事做完,哪怕四点也可以收工。他站在空空荡荡的茶水间,看着显然很久没有使用过的咖啡机,深深叹了一口气。 外企和私企之间真是隔着一条天堑。 “还没下班?”危从安走进茶水间,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他从桌上拿起一块积木,仔细看,凸起面上印着itoy的商标。 虽然知道,但张家奇并没有说是哪位员工:“孩子四点放学,妈妈六点下班。社会服务,家庭支持和职场妈妈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危从安了然,点点头,把积木放回去:“安全第一。不能去二楼。不能影响其他人。” “收到。我会处理。”张家奇突又想起一事,“对了,今天太忙,居然不记得给你入职礼物。力达准备的,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钱力达准备了一个扁扁的礼盒。危从安接过拆开,原来是一只水晶相架,玻璃下压着的,正是他们那天一起吃饭时拍的合照。 “多谢。” 张家奇仔细端详危从安的表情:“你今天这一刻的笑容最真心。” 他正赞叹,电话响起,是钱力达打来,问他几时回家吃饭。 顾岚正如她所宣布的那样周一到岗给小夫妻做晚饭。钱力达下班到家,发现香煎牛仔骨,虾仁蒸蛋,家常豆腐,蒜蓉空心菜,丝瓜蛏子汤四菜一汤已经摆上桌:“明天的菜我已经预留出来,趁热给你们装在饭盒里了。明天带到单位,一定要热透了再吃。” 不仅如此,厨房的摆设也大变样。钱力达常用的几样家用小厨电如煮蛋器,三明治机,空气炸锅等等全部收到高处的橱柜里去了。再打开冰箱一看——冷藏格正中央放着一个珐琅锅,装着满满一锅猪油。 顾岚很得意:“这是我自己炸的。” 她手背烫红了一块。钱力达道:“我去拿烫伤膏。” “没事,我自己涂。” 既然有猪油,那猪油渣呢?顾岚可不是那种会浪费的人。 “用来包馄饨了呀!你看看冷冻格,我帮你们包了一百个猪油渣馄饨,晚上饿了煮宵夜吃,弄点紫菜虾米,汤里再放一勺猪油,不比你吃那些什么燕麦饼干有营养?力达,我告诉你,现在的人为什么那么容易生病,就是因为不吃传统的猪油了!以前的人吃猪油,哪有三高!还有,以后我每天给你们买新鲜菜,你不要买净菜了,没营养!空气炸锅也不要用了,专家说那不健康!会产生有毒物质!” 钱力达无语极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愿意给顾岚钥匙。你以为给的是钥匙,实际上让步的是这个小家庭的主导权,以及生活常识的正确观念。 “妈,今天的菜都是用猪油炒的吗。” “怎么可能。荤菜素油烧,素菜荤油炒,这样才健康。对了,还有件事情你和张家奇说一声。丛静的老房子租出去了。不用再找人了。”最后还不是要她出马。 “哦?租给谁了。” “租给我上次和你们说的那个小姑娘了。” 钱力达讶道:“妈,那个小姑娘不是在格陵农学院上班吗?离格陵大学很远的。” “但是她在我们学校读博士呀。在家属区租一套房子,上课方便。”顾岚毕竟比儿子棋高一着,做媒和招租一箭双雕,“好了不说了,我知道,要给你们小两口空间。我走了。让张家奇洗碗。还有,让他每天换内裤,洗内裤!” 顾岚上次体检高压145,低压95,低密度脂蛋白5.2。危从安如果是个孝子就知道该怎么做。婆婆一走,钱力达立刻给张家奇打电话:“今天上班怎么样。” “你老公我是谁。上班这种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迅速与新同事打成一片说的就是我这种社牛型人才。” “那你现在下班了没有?饭已经做好了。回来吃饭吧。” “我妈真来了?你没跟她说我换工作的事儿吧。” “没说。你妈下午来家里,洗了所有衣服。做了四菜一汤。炸了一锅猪油。” “啊?有猪油渣吗?我爱吃那个。” “有。一百个猪油渣馄饨正在等你检阅。你要吃?回来我给你下。” “不吃。坚决不吃。太不健康了。你先吃饭,别的不用管,等我回来处理。” 危从安见张家奇接到催他回家吃饭的电话,小两口低声说笑了好一会儿,好生羡慕:“今天已经结束了。快回家去。” 张家奇跟着他走进办公室,盛意邀请:“要不,到我家吃饭去?对,我让力达把贺美娜也约上。她堂哥议亲,我们double dating嘛。我家楼下有一家非常好吃的卤味店,夫妻肺片一流。” “虽然我很想去,但今天晚上和明丰的孟部长有个应酬,马华礼约下的。我得替他去一趟。” 第244章 “我陪你去。一个老总,应酬时没有人帮忙挡酒,像什么话。” 危从安笑道:“看不出,你也有不想回家陪老婆的时候。” 张家奇长叹:“你不能怪我偶尔有回避的念头。婆媳问题是千古难题。” “那你更要赶快回家,别留她一个人面对。现在就走。处理不完的话,明天放你一天假。” 张家奇望着他笑。 “你笑什么。” “我笑我们两个在格陵大学离退休干部活动中心的名声可很不好听啊。据说我是有性功能障碍的同性恋,我老婆是悲惨的同妻。而你是私生活淫乱的花花公子,哪个小姑娘跟了你就是自寻死路。” 危从安想了想,笑道:“我想我知道是谁在散布这种言论。能坚持这么多年我也挺佩服。” “你这是有黑粉啊。” “什么?” “没事,粉圈黑话。不知道就算了。不过,你不打算采取一些行动吗?我和力达是无所谓,反正我们过得好不好不是她说了算。你毕竟还没结婚。” “暂时没看到这种必要性。当成一种反向筛选机制就好。” “不怕传到贺美娜耳朵里?” 危从安一挑眉,笑道:“我也很好奇——她如果听到,会有什么反应。” 在人际交往方面,贺美娜属于慢热专一型。这些年来她只和钱力达来往密切。朋友贵精不贵多,有这么一个志趣相投,无话不谈的已经足够,她也没有什么精力再去发展一个闺中密友。 但有人不这么想,拼命地对她表示亲热。 “美娜,吃饭吗。” “贺博士,我有一份计划书,当中的科学部分需要你把把关。” “美娜,下班没有?我开车送你。” “贺博士……” 叫美娜就是私事,叫贺博士就是公事。明明在波士顿的两次见面都不甚愉快,尚诗韵似乎铁了心地要把彼此的同事关系进一步发展成为朋友关系。 除了公事,贺美娜三次有两次会拒绝,尚诗韵倒也不气馁,在餐厅见到,仍然元气满满地约她。 “贺博士,今天晚上有没有安排?和我约会吧。” 贺美娜婉拒:“今天我堂哥议亲,宴请双方亲戚。” 本来他们不是直系亲属,不需要出席。但小陈通知他多加两桌时贺浚祎才得知女方那边邀请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号人,他也赶紧把所有亲戚全部拉上以壮声势。 这种场合原该请上大媒人张家奇。但女方坚称自己和贺浚祎是自由恋爱,没有介绍人,贴心地替准未婚夫省了一份谢媒礼。而贺浚祎居然还发消息要贺美娜叫上男朋友:“一起来。人多热闹。” 贺美娜:“我没有男朋友。” 贺浚祎:“怎么没有。那个谁,不是在追你吗,是吧。” 贺美娜:“哪个谁。说清楚。我听听你是怎么发梦的。” 贺浚祎:“哈哈,说清楚就没意思了,对不对。我觉得他不错啊,不比戚具宁差。” 贺美娜:“我没有男朋友。或者你没有堂妹。选吧。” 贺浚祎:“开玩笑的。你们一家三口来就好。” “你堂哥议亲?”按格陵风俗,议亲和订婚都是中午,结婚才晚上,“哦,他是二婚?还是对方二婚?” “他。” “推了他。下次再去。” “最好没有下次。” 尚诗韵笑得弯了眉眼,又正色道:“孟部长约了维特鲁威的ceo马华礼谈你那项专利。你我作陪。” 见贺美娜有些疑惑,尚诗韵解释:“带上你的头脑和电脑,也许需要对他做些汇报,叫他知道我们对待这项交易非常认真。” 贺美娜老实说出心中顾虑:“我没有参与过商业谈判。我怕会弄砸。” “那更加方便背锅了。”尚诗韵笑着眨眨眼,“开玩笑的。既然是我拉你过去,风险共担。” 贺美娜拿出手机:“我和爸妈说一声,晚上加班。” 尚诗韵道:“买回来后,我们还要到处去弄钱。所以你的汇报要修改得更加浅显易懂,毕竟不是谁都像孟部长一样有相关背景。” “等一下。难道不是明丰出钱。” “你忘了孟部长说过,新药研发的支出,明丰只出20%,其他的钱从市场上来。你要做好准备,就像歌手会把成名作唱到想吐一样,我们可能也要把9062n87的宣讲讲到吐为止。” “好。” 见她答应得爽快,尚诗韵笑着提醒:“你就没有一点点讨厌这个过程吗?我在olive branch的时候,为了‘我要当boss’这项比赛到处找钱,讲得口水都干了,现在偶尔做梦还会惊醒。” “可能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过程会很辛苦。我们经常需要参加各种学术会议,把研究工作一遍一遍地讲给很多人听,然后得到不同的反馈帮助改进。” “商界也好,学术界也好,和大多数人的交谈可能是浪费时间,又或者给你错误指引,又或者根本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要么我说服别人,要么我避免被别人说服。要么大家求同存异。这就看自己的判断力了。” 尚诗韵一怔。 危从安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和她曾交往的其他男士完全不一样,没有好为人师的劣习,从不会油腻暧昧地对女伴说“你不懂,我来教你”又或者“你知道?那我考考你”。她从未被他教育过,还是分手后才觉出他那些雷厉果决的商务手段,学会一招半式已经很够用。 尚诗韵笑道:“贺博士的判断力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下班后停车场见。” ?安娜夫妇的schat小剧场? 危从安:“今天上班怎么样。下班没有。晚上有什么安排?” 贺美娜:“还好。没有。加班。” 危从安:“真巧。我也要加班。” 贺美娜:“你入职了?” 危从安:“嗯。今天第一天开工。” 贺美娜:“祝你开工大吉。” 贺美娜发了一个红包表情。 危从安:“谢谢贺大小姐的开工利是。” 贺美娜:“拆开看看。” 危从安发了一个糖果表情。 危从安:“是一颗奶糖。” 贺美娜:“好吃吗。” 危从安:“和小时候一样好吃。” 危从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贺美娜:“谨慎发言。” 危从安:“你觉得我是私生活淫乱的花花公子吗?” 贺美娜:“谁说什么了吗。” 贺美娜:“我的糖,只有好孩子才吃得到。” 贺美娜:“你方便接电话吗。要不要我打给你?” 危从安:“美娜。谢谢你给了我一个非常完美的答案。” 危从安:“我们还是先不要通话比较好。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跳过追求这一步,直接向你求婚。” 危从安撤回了一条消息。 贺美娜:“趁我不注意,撤回了什么?” 危从安:“非谨慎发言。” 贺美娜:“关于你私生活方面的传言,我验证为真的只有一件。” 危从安:“哦?是什么。洗耳恭听。” 贺美娜:“不要明知故问。” 危从安:“加完班打给我。我来接你。然后我们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贺美娜:“做事去了。无聊的人说的无聊的话别想那么多。共勉。” 危从安:“我也做事去了。晚上见。” 第95章 乌鸫的逑偶 11 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尚诗韵收拾好妆容,先去了明丰高层所在的顶楼等候与孟薇一起出发。 孟薇的秘书并不在工位上。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轻叩两下:“孟部长,我是尚诗韵。可以进来吗?” 过了一会儿,有人扬声道:“进来。” 尚诗韵推门进去,惊见孟薇披着一件西装外套,有气无力地倚靠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许达半跪在沙发前面,脱下她脚上的高跟鞋,换上一双平底软鞋。 孟薇一张脸上血色尽褪,声音有气无力:“今天饭局取消。再约时间。” 站在一旁的秘书道:“我来联系维特鲁威那边。” 尚诗韵心随意动,立刻把握住机遇:“孟部长,已经快到约定时间,现在取消可能不妥。或者我代表明丰去一趟?” 孟薇双目微睁,语气中充满怀疑:“你?” 维特鲁威一直在变卖资产,明丰买下这项专利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孟薇去不了,正是她表现的好机会:“我完全是为公司着想。在贺博士试用期结束之前敲定此事较好。” 闻言,许达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孟薇沉默了一会儿,烦躁地挥挥手:“行吧。只管去试试。我们的底价是——” 她说了一个数字,然后在丈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阿薇,我看你还是很虚弱。要不叫一副担架进来。” 孟薇突然怒喝:“要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第245章 她的性格本就有些喜怒无常,这些年虽然历练得沉稳了些,但在亲近的人面前仍然时不时会随心所欲一番。见她发了火,秘书愈发不敢多言,和许达一左一右搀扶着孟薇离开。 尚诗韵还站在原地。 眼尖如她,一眼就看到孟薇方才坐过的沙发表面,有一小块褐色血迹。 她扭转面孔,只当没有见到。没一会儿秘书回转,手里拿着清洁用品。 尚诗韵上前:“我来帮你。” 两人沉默地清理着沙发,秘书突然感慨:“连孟部长这样优秀的女性,都要受生育之苦。”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别说出去。” “什么?我什么也没听见。” 清理完毕,秘书拿晚上应酬需要的文件给尚诗韵。她马不停蹄地前往停车场与贺美娜会合。 快到约定时间,贺美娜打了个电话过来:“抱歉,我在等nprc(nonhuman primate research center,非人灵长类研究中心)的一项实验结果,还需二十分钟。你发个定位给我,我一会儿赶过去。” 尚诗韵不禁失笑:“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一个个出门不顺。 “黄历说今日宜议亲会友。怎么了。” 尚诗韵这才想起她表哥今天议亲,果然是看过黄历。她不由得哈哈地笑了起来:“火焰山。我一会发定位给你。” “火焰山?”贺美娜只知道如意街有一家火焰山冷饮店,水果冰沙做得不错。 “水果冰沙?听起来挺有意思。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尝尝。不过我说的这家火焰山在泰安区子期路,是烤肉omakase。我一会儿发定位给你。‘竹’包厢。” 没有了孟薇,剩下她们两个弱女子结伴踏过火焰山去取西经,这下真要风险共担了。 贺美娜好奇地问:“omakase是什么。” “没有菜单,由大厨决定你今天可以吃到什么。”男人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大男孩,小男孩,没有不爱吃肉的。和有钱没钱没关系,这是最原始的欲望,“吃饱喝足,后面也好谈。” “如果宴请的对象是女性呢。” “有一家叫做chán·yu的馆子,我习惯在那里招待中年女性客户。”女人最原始的欲望是青春永驻。低卡,养颜就对了。 “没有例外?” “例外?一个男人不爱吃肉,一个女人不爱扮靓,那就不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能讨好的了。”或许是联想到了什么人或事,尚诗韵突然问贺美娜,“你第一次听到‘chán·yu’这个名字,会想起哪两个字?” “这是什么?心理测试?” “你就当它是一项关于马洛斯需求层次的心理测试。” 这两个发音的同音字很多。chán可以是馋嘴的馋,纠缠的缠,鸣蝉的蝉,或者婵娟的婵;yu可以是欲望的欲,郁闷的郁,犹豫的豫,或者玉石的玉。 贺美娜略想了想,回答:“禅宗的禅,遇见的遇吧。” 尚诗韵没想到一下子竟叫她蒙对了正确答案:“没错。源北寺的斋菜馆,禅·遇。你是为数不多一次就猜中的。” 贺美娜坦率道:“其实我第一反应是馋嘴的馋,欲望的欲。第二反应是婵娟的婵,玉石的玉。但我知道这肯定不会是正确答案。反直觉的判断有时候很必要。” 尚诗韵笑道:“你的判断力果然厉害。要我说,就应该是馋嘴的馋,欲望的欲。这两样才是一家食肆——不,一个凡夫俗子的安身立命之本。” 火焰山前身是一家韩式烧烤,换了老板后摇身一变成了做板前烤物的潮流小店。经过美食家,老饕还有网红的数轮宣传,目前是泰安区综合排名第一的“神级烧烤料理”。业务扩张后,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除了主营的板前烤物之外,内堂深处又新装修了三个主题分别为岁寒三友的通贯式榻榻米包厢,每个都有六畳半大小,最多可以容纳六人用餐,打通后可供二十人聚会,紧凑但不失雅致。 坐下后,尚诗韵慢条斯理地用热毛巾擦了擦手。 擦手时她碰触到左手无名指的婚戒,想了想,取下来扔进包里。 马华礼是个什么货色,她也有所耳闻。以这的美食,以她的手段,两下夹攻,对付这种男人绰绰有余。 她看了一眼腕表,抿了一口乌龙茶,信心满满地等待着。 孟薇秘书的电话先来了。 “刚收到消息。马华礼已经辞去维特鲁威ceo一职,高升去了总部做cio。” 一次普普通通的商务宴请接二连三地出现变数,这是不好的信号。而且搞清楚对方的人事变动明明应该是秘书的责任,她三两下推卸得干干净净:“恐怕你没有关注此事,所以我打电话来提醒你。下次请记得先做好调查。” “投资总监?他?他能做那个位置?那……等等,陵交所要求上市公司高管以上的人事变动必须三日内公告披露。我没有看到万象的公告。” “万象今天下午四点发布的消息。” 选在收盘之后公告——尚诗韵立刻明白。这是为了避免周一大盘下行,股民失去信心。 那周二呢?周三?不过现在分析这些也没意义了:“那现在维特鲁威的ceo是谁?” 绘着丛丛青竹的包厢门朝旁滑开。服务生侧身,对身后戴着口罩的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尚诗韵与那只露出半张脸的客人打了个照面;手机里亦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危从安。” 几乎是同时,她也认出了那双褐色眼睛;又惊又喜地脱口而出:“是你!” 看到尚诗韵,危从安也有些吃惊:“是你?” “孟部长有一个临时的紧急会议不能前来。今天晚上由我代表明丰招待你。”见他眉头轻拧,尚诗韵复又娇嗔,“你们也临阵换帅了呀。这一局,算是打个平手?” “你在明丰负责9062n87这个项目?” “对。我在孟部长手下工作,同时兼任这个项目的pm(project manager,项目经理)。” 尚诗韵拿出名片来递给他。 “那我长话短说。”危从安在她对面坐下,摘下口罩,接过名片,“马华礼已经回万象总部高就。现在维特鲁威说了算的人是我。我认为将一个具有几十亿潜在效益的药物贱卖给明丰,是一种短视行为。” 尚诗韵根本没有把他的拒绝听在心内。 她只是盯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一时竟有些失神。 他与上次在波士顿见面相比,瘦了些,白了些,头发短了些,英挺之余又多了一股清雅之气。时光总是优待他的,这么不顺的两年折腾下来,气色依然上佳,五官生动鲜明,眼神锐利,精神奕奕,从卷起的袖口可以看到结实的小臂,那衬衣下的身体应该也还是同样精壮。 此刻尚诗韵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突然就笑了——别再自欺欺人。 在贺美娜面前不断地抨击和奚落,都是因为她还忘不了他啊。 啊,贺美娜。 难道正如黄历所说,今日宜议亲会友?尚诗韵并不是宿命论者,如果说今天所有的波折都是为了成全他们单独见面,那她应该立刻打电话询问贺美娜的动向。她伸手去拿手机。但手伸至包内却又一动不动。不急——好久不见,她有无数问题涌到嘴边:过得好吗?怎么会被麻省市场禁入?怎么会竞岗失败?怎么会去维特鲁威?以你的条件,什么公司不能进?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难言之隐?需要帮助吗? 许许多多的问题,她一时竟不知道先问哪个才好,又能以什么立场去发问。 见她神游天外,危从安伸手叩了叩桌面,沉稳有力地重复了一遍维特鲁威的立场:“9062n87的专利权不卖了。” 霎时间明丰海外业务部高级经理尚诗韵魂魄归位——他们之所以坐在这里,是为了一项对彼此都有益的公事。 若是公事谈不好,怎么谈私事。 尚诗韵掩饰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苦涩醇厚的茶水滚过舌尖,她低头莞尔,一边轻划杯沿,一边斟酌词句:“我们多久没见了?上一次还是在波士顿。你帮我升舱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和我同一班机都不肯。后来也没机会再见,只有零星消息传来传去,不知真假。好不容易今天碰着,还没有叙旧,你就冷冰冰地甩给我三个字,不卖了?” 她举杯至唇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还是那么绝情。一点面子都不给。” “对了。还没有当面祝你新婚快乐。”危从安温声道,“马华礼不会来了。把结婚戒指戴回去吧。” 尚诗韵扯了扯嘴角,放下茶杯,环顾四周:“早知道是你,就不约这儿了。你不爱烤肉。” “没关系。我并不打算坐很久。我晚上约了人。” 尚诗韵怔了一下,拿出半盒烟来:“一根烟的时间?” “戒了。” 戒了?尚诗韵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内心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她抽烟这个习惯还是从危从安处学来的,抽的也一直是他那个牌子。他没有烟瘾,她也只是偶尔抽上一根,一个月抽不完一包。结婚后被丈夫发现,劝她戒掉,她没听,笑嘻嘻的混了过去。 第246章 没想到她还在熟悉的烟草味道里沉溺,他却戒了。 明明只是个小嗜好,不伤身,可怡情,有戒的必要吗?是为了某个人吗? 尚诗韵慢悠悠地从烟盒里拿出一只烟来,并不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摩挲:“如果今天是孟部长坐在这里,你也会拔腿就走么。一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冷漠地对待旧情人,未免让她猜疑是不是已婚的身份让她变得毫无价值。” “你想多了。你的价值在你自己,你的眼界,你的见识,也可以在你的项目,你的工作,你的家庭……不由别人决定。” 尚诗韵捏着烟的手一顿。 虽然有过和危从安的那段插曲,并不妨碍她成为别人口中“生得好而且嫁得好”的典范。老公有大国手的头衔,还是个赚钱不花钱的好男人。甫一结婚,他就不顾已成年子女以断绝关系为要挟,将全副身家性命奉到娇妻手上,任她摆布。所有亲朋好友眼羡之余,都在劝她做全职太太。老公这么能干,还工作什么呢?大国手的太太不都是美容,瑜伽,下午茶一条龙,保证自己貌美如花娇艳欲滴就可以了,只有尚诗韵天天穿着高跟鞋早出晚归,不仅不能管理好大后方,赚的那点钱还没有老公的一个零头多。不如趁年轻赶快生几个小孩出来,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但她不喜欢小孩子啊,也不喜欢买菜做饭操持家务。她只喜欢工作和新鲜刺激。将一个个富有挑战性的商业项目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过程,会让她很有成就感。 没人理解她为什么要自讨苦吃。除了他。 “不要浪费时间了。谈公事吧。你们应该有个底价。报给我,走个流程,你回去也好交待。” 尚诗韵眼波一转,探手入包,拿出一管口红,慢慢旋开,在掌心写下一个四位数,对危从安示意。 她不应该一开始就透露底价。但她所有的谈判技巧都是跟他习得,班门弄斧也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简单直接:“之前明丰打算80万美金买下,维特鲁威用150万美金截胡。现在明丰愿意用这个价格买回来。你们一买一卖已经赚了不少,吃亏的只有明丰。” 危从安看了一眼那个数字,眼帘微垂,嘴角一挑,一抹嘲讽之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尚诗韵没有忽略他的神情变化,软软道:“你要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尽管提出来呀。” “虽然我也非常希望该项目能够顺利开展。但贵司的报价和我的心理价位相差太远。” “危总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加一个零。” 原本还想撒撒娇的尚诗韵瞬间冷静下来。 “你以前不是这么爱开玩笑。” “没开玩笑。加一个零我马上卖给明丰,毫不犹豫。” 这就是不打算谈了。 “真的不卖?”尚诗韵似笑非笑,“是不是我级别太低,怠慢了危总。” “今天就算我对面坐着的是明丰的小孟先生,给再好的条件,我也不会卖。”危从安道,“事实上他也不会来和我谈。否则只是帮9062n87造势。” 尚诗韵想了想,道:“其实你也知道,9062n87交给明丰来研发才是对彼此都好的决定。” “你们买回去,今年之内也难以开展。何必呢。” 尚诗韵一怔;这一点孟薇从未对她透露过。 “资源储备也是药企发展中很重要的一环呀。当然,如果维特鲁威愿意,合作共赢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们孟部长非常惜才,自从在机场见过你一次之后,一直念念不忘。明丰如果有危总这样的人才襄助,肯定可以再上一个新台阶。” 危从安没忘记明丰曾经想收购拜尔酊,反而被tnt趁机吸纳了不少股票。只要给孟金贵一个机会,那还不新仇旧恨一起报:“合作就算了吧。” “你怕维特鲁威会被明丰吃得骨头都不剩?胆小怕事可不是你的性格。” “激将法对我没用。相比较而言,我更怕明天一开市,万象股价插水。” 尚诗韵单手托腮,笑道:“万象今天的公告一发布,谁都知道明天股价一定跌。但是跌多少,要不要放,你怎么看。” “如果你手上有,不要急着放。最多动荡三天,周五收市前会涨回去。” “如果我手上没有呢?你知道我对股市不了解,买股票只看眼缘。我需要保姆级贴士。” “可以在九块三这个价位少买一点玩玩。过了十二块就抛掉。” “那我就拿你给我的结婚红包买啦。”尚诗韵笑道,“正好我计划春节去马尔代夫。赚两张商务舱机票也不错。” “当然可以。” “对了。这个消息,我可以放出去吗?谈判失败,我总要回去向孟部长交待呀。当然,我不会抢功,一定说明是你的预测。”尚诗韵眨眨眼,“风险你担,好不好。” “没问题。” 尚诗韵嫣然一笑:“我收回刚才说你绝情的话。你一直都是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 “合作共赢罢了。我明天会致电孟部长,免得有人为此背锅。” 见他有结束话题之意,尚诗韵笑吟吟地伸出手去,覆在他的手背上:“都是老朋友了,就算生意谈不成,叙叙旧也好。下次再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危从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们之间的“旧”,上次见面已经说得很清楚。” “好,不说‘旧’,说说‘新’。”尚诗韵缩回手,搁在下巴上,“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她最近有些烦恼。或许你可以帮忙出出主意。” 危从安看了看腕表,道:“你说。” 尚诗韵幽幽道:“我这个朋友呢,和前男友已经分手很多年了。当年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感情很好,各方面都很契合,男人很疼她也很舍得。即使后来吵架分手了,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和那个男人是同类,在灵魂上最为贴近,再也不会有更懂对方的人出现。” “现在呢,她已经结婚了,嫁的还不错。其实她的前男友是挺受欢迎的那种类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没有正正经经地拍过拖。” “最近他们又见面了。她对我说——”她看着坐在对面的危从安,轻声道,“哎呀,怎么办?我好像仍然很馋他哩。” 听到这里,一直微垂着眼帘,默不作声的危从安抬起眼皮,一双褐色大眼从镜片后面平静地望向尚诗韵,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尚诗韵莞尔:“怎么?第一次听我讲这种情感故事,不习惯?” “所以你这位朋友,想邀请前男友做她的情人?” 看破不说破,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锐利又温柔。 “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我看他一定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尚诗韵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正常:“我也劝过她了。但是她好像着了魔一样,一定要和那个男人一起,她说——” 她缓缓开口:“一个已婚的女朋友有什么不好?永远不会要你负责,也不会向你逼婚。更不会阻止你再找一个未婚的女朋友。” “各取所需,合作共‘赢’!” 最后一个“赢”字她说的非常暧昧,尾音在她嘴里含着,和过去那样。吃饭前先用湿毛巾擦手的习惯,永远带在身边的300cc保温杯,名牌钻石手表,还有更多难以言喻的快乐——她骗了贺美娜。就像馋和欲是最底层需求,性当然是婚姻幸福的必要条件。 危从安明显对她的故事没有什么兴趣,开始心不在焉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放在桌上。 “你真约了人?” “嗯。说了加班结束后去接她。看看她有没有给我发消息。” 笑容慢慢从尚诗韵的脸上褪去。 “如果怕错过重要信息,可以设置专属铃声。哦,我怎么忘了,我们都喜欢使用震动模式。”她眨眨眼。 “从追她的第一天就设置了。但仍然怕手机突然失灵。” 尚诗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在男女交往方面一向从容淡定,游刃有余的危从安会说出来的话?他正在追求一个女人?他主动追求一个女人?他为了这个女人坐立不安,患得患失? 他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吗?他知道什么药能治他的病了吗? “刚才我们说到哪里?”危从安突然想起他们好像还在讨论另外一件事情,“回去劝劝你朋友。别多想。没可能。” “好,我回去劝劝她。”尚诗韵凝视着他,突然莞尔,“这一次,有信心走到结婚那一步吗。” 不等他回答,又或者害怕他的回答,尚诗韵微笑着补充了一句:“瞧我这话问的!未来的事情很难讲。能走到结婚固然好,如果她嫁给了别人,也只能徒叹奈何,对不对?” 危从安先是不作声,然后嘴角微微一扬。 他笑得很坦然,也很真实。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唯有希望她和你那位朋友一样,除了丈夫之外,不介意再多一个情人。” 第247章 这一刻,他就这样坐在她面前,明明是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距离,明明是温柔地微笑,尚诗韵的胸口终于有了一种前缘已断的撕裂感。 这种撕裂不仅带来了疼痛,还有强烈的游离感。她听见自己“哇”了一声表示惊讶:“你这是栽谁手上了?我认不认识?” 危从安正要说什么时,服务员在门上叩了三下,滑开,轻声询问:“尚女士,请问人齐了吗?可以上菜了吗?” 啊,贺美娜。 她竟然忘了贺美娜还在路上。 “不等了。上菜吧。”尚诗韵一边去翻最近通话,一边笑道,“给我讲讲。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谋划策一番。” 危从安起身:“不麻烦了。祝你用餐愉快。” 他不想说。但她一定要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你等我打个电话。” 尚诗韵一边拨出号码,一边探手过去示意他再留一会儿,忙乱中一不小心推倒了他面前的茶杯。 危从安反应迅速地朝后一退,茶水从桌子一直蜿蜒到榻榻米上。 电话通了,但是对方没有接,而是挂了。 危从安皱眉,正要叫服务员进来清理,尚诗韵一边重拨,一边抽了几张纸巾探身过去:“我来。” 走廊上传来手机铃声。 下一秒,贺美娜出现在了包厢门口。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看清室内风光后,贺美娜一度以为自己又走错了时空。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他们两个见面,而且是这样的场景——尚诗韵妖娆地伸展着上半身,从脖到背到腰再到臀,摆成一条令女人都会喝彩的迷人曲线,越过矮桌,一只手正探向危从安双腿之间。 这种暧昧的互动不是应该出现在他们还是男女朋友的那段时间吗? 她以为尚诗韵打给她是催促,自己已经到了门口,所以没接;现在想想,恐怕是叫她打道回府,免得打扰他们鸳梦重温。 第96章 乌鸫的逑偶 12 又或者,此刻反直觉的判断也很重要? 但她为什么要这么理智呢。 危从安没有想到会在应酬饭局上遇到贺美娜。 反应极快的他立刻意识到其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目前这个令人误会的情景。 经过戚具宁陷害他和贺美娜翻脸绝交那件事,他就再也不信什么眼见为实,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有误会不当面说清楚怎么可能解决。 “别误会。茶泼了。她在擦水。” 危从安从尚诗韵手中抽走纸巾,将桌上和榻前的水渍擦得干干净净。 尚诗韵吃惊地看了一眼第一时间就做出解释并行动的危从安。他什么时候这么在意旁人眼中的形象了? 紧接着她的目光转向贺美娜。后者后退了一步,朝门外看了一眼,似乎在确定自己是否找对了地方。 至于包厢内发生了什么,她或者什么也没有看见,或者看见也当做没看见,毕竟不关她的事。 他们两个的反应都有点出乎尚诗韵的意料之外。但她并不慌张,施施然地坐回原位,又轻轻地拨了拨头发。 “我们的pi(principal investigator,主要研究员)终于来了。”尚诗韵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笑着招手,“贺博士,快来。坐我身边。” 贺美娜走过来,在尚诗韵身边坐下。危从安拿起茶壶,斟了一杯放到她面前:“先喝点水。” 尚诗韵笑道:“怎么劳你大驾倒水呢。我来。” 危从安一只手按在杯口上:“不用。我不渴。” 尚诗韵笑着打趣:“怕我又泼你身上?” 危从安没说话,只是看着贺美娜;尚诗韵会意,笑道:“我们贺博士的一双手是用来做研究的,以前就不爱倒水呢。还是我来吧。” 危从安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 贺美娜侧过头,低声问尚诗韵:“孟部长呢?” “孟部长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维特鲁威的ceo呢?” “就是这一位呀。”尚诗韵笑着伸手示意,“是不是很意外?不过也好,免得客套了。毕竟都是老朋友嘛。” 危从安笑了笑:“确实不用客套。” 尚诗韵有点疑惑。对戚具宁的前女友,危从安这个笑容过于热络,甚至……轻浮? 危从安继续道:“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本来——” 贺美娜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力达发来消息。她拿起手机:“不好意思,我回个消息。” 危从安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力达对她说新发型广受好评,现在下班,准备开车回家。而她对力达说今天要和维特鲁威那边谈专利事项,希望一切顺利。 现在力达回复了:“刚看到你的消息。怎么pi也要去谈项目么?不过,也许有个惊喜等着你。” 贺美娜:“一进门就看到了。很意外。” 钱力达:“危从安前脚去维特鲁威,张家奇后脚就跟上了。我想他确实有点男一解释的吸引力,会让人心甘情愿地追随。” 钱力达:“打错字了。是难以。难以解释。输入法也疯了。” 贺美娜:“你是打错字。我是走错门。欲门。” 钱力达:“郁闷?你也打错字?” 贺美娜:“没有。” 钱力达发了个袋鼠妈妈和袋鼠宝宝同频疑惑的表情。 自贺美娜进门到坐下,危从安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是不紧张;此刻见她终于嘴角微微上扬有了笑意,整个人如蒙大赦一般放松下来,莞尔:“我可以说话了吗。” 尚诗韵失笑:“这是什么话。你说。” 危从安看着贺美娜:“我可以问问,为什么这么开心吗。” 贺美娜没有回答。 尚诗韵笑着解释:“我们贺博士平时工作很忙的。出来吃饭还要远程指导。” 危从安微微一笑:“工作上的事?不太像。” 尚诗韵又对贺美娜笑道:“不管什么事,先放一放嘛。” 贺美娜收起手机,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 危从安道:“没关系。” 眼波在危从安和贺美娜之间不动声色地流转了几个来回,尚诗韵突然道:“上次我们聚会还是在波士顿呢。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面。唔……只是少了个人。” 她笑着问危从安:“戚具宁在圣何塞还好吗?听说uni-t二期项目推进得不错,比一期更抢手。他倒是比一期的时候低调了许多,也神秘了许多,不怎么接受采访了。” 危从安看着贺美娜,实话实说:“我们偶尔会联系。” 贺美娜转头问尚诗韵:“那时候你推动的项目叫什么来着。” “‘我要当boss’,大学生创业比赛。”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改了个名字‘i am the boss’,做成了。”尚诗韵回答得很轻松,“就是坐在我们对面的这位危总,虽然嘴上说没兴趣,还是帮忙牵了线,找了投资。最后做出来还不错。有两个关注度很高的项目现在已经拿到天使轮融资。” 贺美娜点点头:“那很好啊。” 尚诗韵继续道:“因为第一轮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第二轮他们和格陵电视台合作,很多赞助商主动接洽,又要塞关系户进来,实在没意思,我就去做你那个冷门项目,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你对我讲的话,我现在还记得——科学无国界。而职业道德应当约束所有学者。” 危从安笑了:“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贺美娜看了一眼手机,又放回去。 尚诗韵总觉得有什么就在眼前飘来飘去但抓不住诀窍。她面带微笑地摩挲着眼前的茶杯:“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际遇真是奇妙。今天有了重建项目的机会。危总刚才还在怀疑我们今年无法开展呢。不是哦,贺博士已经有全盘计划。要不,现在就由贺博士简单地介绍一下这个项目,好吗?” 危从安道:“要不要先喝点水,休息一会儿?或者吃完饭再说也行。” 贺美娜将茶杯移到一旁,打开电脑包,拿出电脑。 按下电源键后她迟疑了一下,但屏幕已经亮起。 桌面背景是在自由之路拍摄的照片。她蹲在地上,一手指着红砖线,一手比划着v字。 尚诗韵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贺博士的桌面背景。这是哪里?不像国内的建筑。波士顿?” 危从安道:“波士顿的自由之路。” 尚诗韵看了他一眼,笑道:“对哦,你在哈佛读的书,一眼就认出来了。波士顿的秋天真是漂亮。” 危从安道:“那天我给你拍了很多照片,怎么选了第一张。” 贺美娜打开ppt,点击全屏。 “9062n87是我们在筛选tnbc靶向药物时发现的小分子药物……” 尚诗韵倏地站起来。贺美娜不知道她有何事,扭头望向她。 第248章 尚诗韵紧紧地盯着贺美娜的脸,那张清秀的,充满书卷气的脸;就好像那是一本乏善可陈的教科书,而她要一直看穿到最后一页,那上面有全本书的答案。 她不看危从安。她避免看危从安。她明明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在他的眼神,在他的态度,在他从贺美娜进门后的一系列言行。 “我去一趟洗手间。贺博士你慢慢讲。” “好的。” 贺美娜转过头去,继续道:“……初始药物毒性很大,但是现在我们发现可以通过优化侧链来减轻毒性。对于9062n87的临床前研究,将会围绕以下几方面来展开……” 尚诗韵面带微笑,款款走出包厢。 刚关上门,她就猛地咬住了食指指节,阻止自己嘶喊出来。有服务员经过,她侧过身,急匆匆地往卫生间走。 一直以来,尚诗韵对男女之情都有着一种超出常人的敏锐。刚才危从安和贺美娜,一个主动示好,一个刻意回避,一个有心隐瞒,一个故意揭穿,这种不自然的拉扯,正是男女之间最微妙的张力。 毫无疑问。危从安正在追求的女人是贺美娜。 此刻她的大脑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为什么是她?为什么! 她砰地一声推开了卫生间的门,里面正好没有人。她顺手摔上,反锁。 对着镜子,她心中百味杂陈。 嫉妒吗?当然。还有疑惑,好奇,愤怒,激动,荒诞,可笑…… 贺美娜和戚具宁分手了当然会进入下一段恋情。但是危从安?为什么是危从安? 危从安和戚具宁可是二十年的老友啊。 她尚诗韵反正没有什么道德感所以敢在两人中间横跳;接受了这么多年传统教育的贺美娜不至于如此——不对。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很明显是危从安在主动追求贺美娜。 会不会是为了报复戚具宁?是谁为了报复戚具宁?是贺美娜?还是危从安? 危从安不会为了她去报复戚具宁。那是贺美娜?她引诱了危从安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和戚具宁的分手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和平? 尚诗韵大脑中一片混乱。无数个毫无逻辑的念头仿佛沸水中的气泡一样不停冒头,又立刻破灭。 不,应该先搞清楚一件事情。他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她第一次去波士顿是春天,那时候他们绝对还没勾搭上;第二次去波士顿是冬天,贺美娜和戚具宁已经到了分手边缘。 而自由之路在秋天。那时候贺美娜和戚具宁还没有分手——不对。 他们两个喜欢的,明明是不同类型的女性。 没错了,危从安喜欢的,其实一直都是这种书卷气息浓郁,不食人间烟火的类型。反而是戚具宁和贺美娜,她第一次去波士顿,根本没有感受到他们之间有任何情侣气场,不是吗。 但是,不管戚具宁和贺美娜的感情如何,他们都是公开的男女朋友关系。危从安是做了第三者吗?他在这一段破裂的关系里充当了什么角色? 他拒绝杜舒晴用的理由不就是没兴趣挖墙脚?怎么,换了个人,他就丢掉原则,愿意了? 所以他是栽在了戚具宁前女友的手上。 如果贺美娜嫁给了别人,他甚至愿意做她的地下情人! 万一将来贺美娜回头和戚具宁结婚——这个世界疯了!疯了!疯了! 尚诗韵拧开水龙头,扑了一点水在脸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真是天底下最可笑最荒诞的事情。如果有戚具宁的联系方式,她真想立刻打个电话给他:“戚具宁,你在引诱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被最好的朋友戴绿帽子?滋味如何?”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反而没有那么堵得慌了,甚至有了一丝隐隐的畅快。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望向镜子。 妆有点花了。 无可挑剔,甜美动人的美人儿出现了瑕疵,这才是头等大事。 她抽了几张纸,轻轻地拭干脸上的水,又拿出化妆包来补妆。 补妆的同时,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们做了吗。 真幸运。明明看起来是性冷淡的类型,却得到了她一直想得到的两个男人。有机会还是要问问她,感想如何。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谈谈恋爱上上床没什么。想结婚的话,危从安家里面不会答应。 绝无可能。 她曾经和戚具宁暧昧过已经是不可饶恕的死罪,至于和戚具宁同居过两年的女人,那一定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她甚至能够想象出表姨夫暴跳如雷的模样——天底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戚具宁的女人纠缠?! 不过这又回到了原点。 如果贺美娜嫁给别人,甚至回头和戚具宁结婚。 陷入一个无解的循环了,不是吗。 尚诗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刚才还心痛到想要尖叫,现在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脑海中冒出一幕幕淫邪的画面。 这大概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吧。至少没有那么痛苦了,甚至还油生出一股微妙的遗憾——她也好想试一试。 尚诗韵补好妆,又深呼吸了几次,笑容标准,脚步轻盈地向包厢走去。准备进去上菜的服务生正好经过她身边,她朝旁边让开,又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门刚推开,她就听见危从安的声音:“……要不,你把茶泼我身上?我保证不躲。” 她没听清贺美娜回答了什么;但很快,危从安笑了起来。 那种沉浸了全副身心,亲密又宠溺的笑声,是她从未听过的。 “我无聊?你在schat里可不是这种冷若冰霜的态度啊,美娜。” 服务员端着托盘走了进去。尚诗韵忍不住朝内窥探,正好看到危从安握着贺美娜的手,而贺美娜挣脱开来。 他与她碰触的那只手没动,仍然空空地握着;另一只手则将电脑轻轻合上。 “不说那些了。先吃饭,好不好。” 尚诗韵太知道想要一个人时,互相推拉间的暧昧,哪怕只有片刻肌肤相贴也想保留得久一些,沉溺其中的感觉。 她一直认为,这种脆弱的,感性的情绪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危从安身上。 没有进去的必要了。 她拢了拢长发,朝外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打给贺美娜。 电话很快接通,有些惊讶:“喂?” “我先走了。合同我放在座位上了。明丰的底价是两千万。你自己心里有点数。今晚所有消费,包括饭后的余兴节目,全部由公司买单。结束了给我个电话就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尚诗韵冷笑一声。 “如果我哪里不舒服,贺博士你是有药还是有毒,可以帮我一劳永逸呢。新欢旧爱欢聚一堂这种场景只能出现在贺岁片里。何必大家难堪。” 贺美娜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只是把自己今天中午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不懂商业谈判。” “你不需要谈判技巧。你的技巧——”拉长而稍嫌尖锐的声线似乎要在贺美娜脖子上绕几圈再拉紧,“在别处也未可知啊。” 贺美娜的声音冷了下来:“看来你是真不舒服。都开始说胡话了。” “胡话?别装傻了。他对你有意思。你也知道他对你有意思。既然如此,让追求者把专利让出来,对你来说应该不难。他刚才对我可是绝情得很,怎么都不肯卖。” 贺美娜先是没有说话,然后道:“那还有必要谈下去吗。” “当然。小小挫折你就放弃?你真以为三十六计,走为上着?古往今来,美人计才是最好用的。我这种旧爱是没戏了,但你这位新欢不是还没发力么?”尚诗韵冷笑道,“趁他现在喜欢你,紧张你,你就该抓住这个机会和他聊聊天,谈谈心。不管是扮乖巧也好,撒娇也好,示弱也好,发脾气也好,流两滴眼泪也好,应该能说服他把专利卖给明丰。除非——他也没那么爱你。” 她挂了电话,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等到了停车场,上了车,扶着方向盘,尚诗韵才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光秃秃的。 现在要回去扮演一个好妻子了。她去包里找结婚戒指;摸了半天,摸出来的却是那半包烟。 尚诗韵呆呆地看着那个烟盒,突然两只手用力地将它揉成一团,往窗外一扔。 是时候戒烟了。 贺美娜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怎么了。” 她想了一想,用很平静的语气告诉他:“公司有点急事,尚经理先走了。” “场面话你学得很快。”危从安拿起餐巾,取下餐巾扣,语气很轻松,“这次她倒没有想多。” 贺美娜眉头轻皱;危从安看了她一眼,微垂了眼帘去拨弄那枚金色火焰造型的餐巾扣。贺美娜没有出声,看着餐巾扣在他灵活的指尖转来转去,反射着顶灯的光芒,如同一小簇流火。 第249章 他说:“想问?想听?还是想知道?” 她说:“是你想说吧。” 怎么打起禅机来了。 危从安笑了笑,把餐巾扣放在一边。 “她讲了一个她朋友的故事。我陈述了自身的一些事实。” “好了。不用再说了。”知道这些已经足够。贺美娜并不想就他们的旧事深入探讨,好像她很在意一样。事实上,她还在思索尚诗韵刚才说的话。 他抬眼看她:“和你有关的一些事实。” 贺美娜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故意暗示她。” 危从安铺开餐巾,深褐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一般:“你从进来就在故意回避我。” 贺美娜道:“你多虑了。” 他说:“你再这样回避下去,我会有无法撤回的非谨慎发言。” 贺美娜避开他灼灼的视线:“你说我冷若冰霜,你在schat里也不是这种一言九顶的态度啊。”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松动。 所以工作,生活,网络,现实,正襟危坐,乃至于裸裎相见,他们都有着不一样的一面。不是伪装,也不是隐藏。 人类本来就是多维度的智慧生物。既有馋和欲,也有禅和遇。每个维度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不用否认也不用抗拒。 “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 “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的很多。不如从和我有关的传言开始?验证为真的我知道。验证为误的那些,我很想知道是什么。” 贺美娜想了想,道:“那不是可以在公开场合说的私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们现在是来谈公事的。” “好。谈公事我也很高兴。看来我今天还不至于倒霉透顶。先是张家奇来帮忙了,然后有你送我开工利是,还陪我吃晚——”看她神情有些不耐,他立刻改口,“谈公事。” 危从安兴致勃勃地拿起餐叉:“我现在很饿。可不可以边谈边吃?” 开胃菜是搭配油醋汁的杂菜沙律。 紫色朝鲜蓟,白色草莓,粉红鲜虾,双色彩椒,多巴胺的色彩,仿佛打翻了春天的调色盘,鲜艳欲滴,令人食指大动。 他大快朵颐;她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不吃?我记得你爱吃虾。” 贺美娜从善如流地取下绿色芭蕉扇造型的餐巾扣,铺开餐巾,拿起餐叉,叉起一片草莓,又放下。 “我们是来谈工作的。不知道事情能不能谈成就吃吃喝喝,有种公器私用的感觉。” 危从安点头赞叹:“明丰的企业文化有口皆碑,真不是吹的。这么快就让员工有了归属感,使命感。这是维特鲁威急缺的东西。” 贺美娜略一沉吟,就这个话题开始和他聊天:“你怎么会去维特鲁威?” “为了进万象董事会。”他很爽快地回答。 贺美娜疑惑道:“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你吃点东西。我告诉你。” 贺美娜垂下眼帘,拣了只虾仁放进嘴里,默默咀嚼。 此情此景,让危从安想起那次在餐厅里,他们八个月后的第一次见面。她站在一个离他很远的地方,抱着一个碗,也是这样默默地吃着虾仁。 他柔声道:“你吃的太少了。再吃一点,好不好?” 贺美娜顺从地叉起一块朝鲜蓟,正要放进嘴里,顿了一顿,搁下:“我不喜欢朝鲜蓟的味道。” 也许下道菜会好吃一点。 omakase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你根本不知道下道菜会是什么。 也许他真的会为她这位……“新欢”改变主意。 菜肴和话题总要有一样是她感兴趣的;吃饱和拿到专利总得有一样成功;否则这场应酬还有什么意义。 “可以说了吗。”想了想,她补充,“下道菜我多吃一点。” 危从安看了挑食的她一眼,用餐刀将一只虾拨到盘子中央。 “这是万象董事会的席位。” 然后将一颗白色草莓放在旁边:“这是万象总部的cio。” 最后他放一片彩椒于盘沿:“这是维特鲁威的ceo。” 他认真得仿佛在作一幅世界名画。沾了酱汁的餐刀,在草莓,彩椒和虾之间画了两条线:“分别有两条路,可以通向万象董事会。 不用将规则讲得太细,贺美娜立刻明白:“从距离上来看,从cio升上去会简单很多。” “对。这条路很容易。所以蒋毅一定不会让我去。维特鲁威的ceo就不一样了。不起眼。很安全。” “可是我听说你一开始申请的是cio这个职位。” “还记不记得你为了校花扑克牌的一席之位找我拉票。” “记得。” “和那差不多。我为了总部cio的位置,也要到处去拉票。” “需要表演才艺吗?” 危从安先是一愣,旋即想起自己当初故意要她跳舞才投她一票,不由得微笑:“需要。” “什么才艺?” “骑马,打高尔夫,驾驶游艇。”没想到陈朗那么年轻,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居然是打八段锦,“多可惜。如果他喜欢的是第十套广播体操,你就大仇得报。” 贺美娜没有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危从安也笑着说下去:“才艺表演很有用。超过半数的董事们表现得很喜欢我。” 虽然带着笑容,但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贺美娜突然就想到他的那句批语——全世界都会来爱你疼你。 开开心心地接受就好。 “当和董事见过面的我看起来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会影响到马华礼上位时,”危从安点了点彩椒,“蒋毅就会把全副心思放在如何阻止我当上cio,而忽略了马华礼一旦离开维特鲁威,这里还有一条路。” “当他意识到被我耍了的时候,我已经——” 他把那块彩椒放进嘴里,微笑地看着贺美娜。 贺美娜听得入迷,脱口道:“好一招声东击西!” 其实总部的cio从来都不是危从安的目标。就目前蒋毅的势力来说,谁在那个位置都必须成为他的傀儡,不如在维特鲁威来得自由。戚具迩和陈朗听他解释这个计划时都觉得非常精妙。但旁人的赞美完全比不上她此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双灵动的眼睛中流露出肯定和赞许。 他喝了口茶,探身越过餐桌,问她讨要奖赏:“有没有奖励。” 他突然的趋近,令贺美娜生了促狭之心,把沙拉盘往他那边推了推:“奖你把朝鲜蓟都吃完。” 她表现得略有些亲昵,他就趁势而上。 “你喂我,我就吃。” 第97章 乌鸫的逑偶 13 贺美娜看着这张离自己只有五六公分的脸,眼神中染上了一点疑惑,一点探究,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危从安会意,心中一漾,立刻微阖了眼帘,轻吻上去。 难得有这样两人独处的机会,他什么礼义廉耻都不管了,脑海中全是他们在月轮湖俱乐部的蜜月套房里颠鸾倒凤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继续耳鬓厮磨,互相哺喂荔枝的场景。 四片嘴唇即将碰触到一起的时候,贺美娜突然朝后退开。 “你这人——”她眉头轻蹙,欲言又止。 虽然有些失落,但他想彼此应该有着相似的心境。因为她的双颊很迅速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就像那天一样。迅速垂下的眼帘,微微颤动的睫羽,遮住了她一贯温柔和善的眼神,叫他一时也捉摸不透,接下来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甚至有点隐隐期待。生气也好,娇嗔也好,哪怕只是对他翻个白眼,不管她怎么做,他都会很高兴,至少那不是一种回避。 餐叉上还有一片她刚才想要尝试却失败的朝鲜蓟。贺美娜拿起餐叉轻轻划过盘沿,想要把那片蔬菜拨掉。 看着她的动作,他心中一动,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引诱:“不用挑。” 她停了一停,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口吻回答:“上面可能有我的口水呢。” 他轻笑了一声,立马想到更荒淫无道的地方去了:“怕什么。” 她应该和他想到一块儿了。因为她的脸更红了,仿佛要烧起来一样。因了她的感染,他真就像身处火焰山一般燥热难耐。她眼帘低垂,挑起那块暧昧的食物,往他面前送去。眼看就要触碰到那线条流畅,触感饱满,亲吻起来会令人双膝瘫软的嘴唇——她轻轻地,故意地“啊”了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定住不动了。 她抬起头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澄明。 她说:“危总。或者让我这个明丰新药中心的小研究员,坐到你腿上来喂你,好吗。” 听着是令人神魂颠倒的情话,眼神和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冷清,还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讥讽意味。 只是轻轻一扇,就扑灭了这山火。 原来她的所思所想和他完全不一样。 第250章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还存心讽刺他。 他不接受这种定性。他知道他身上有很多标签——“格陵好几代人看着长大的宝贝”,“itoy的大公子”,“维特鲁威的ceo”……今天接受采访时,对方还拟了几个夸张到让人一看就皱眉不已的标题给他和戚具迩挑选,目的是打造人设,渲染气氛,加强宣传力度。 但他从来没有用这些所谓的身份压制过她。 如果他们之间真有什么power imbalance,他才是被忽冷忽热,戏谑玩弄的那一方。 危从安一把攥住了贺美娜意欲缩回的手腕。 如果她是这种态度,那他也不要所谓的专业和体面了。 作为一个理智谨慎的男人,他不是不知道——如果和她在一起,亲情,友情,道德,原则,廉耻,这些就统统都不能要了。 在“to碧”吃饭的时候,他说起奥达的谢格达尔山上有一根著名的恶魔之舌,窄窄的一长条岩石,直伸到ringedalsvatnet湖上方,足足有七百米的落差。他从山顶停车场出发,徒步了四个小时,走上去看哈当厄尔峡湾的壮丽风景。等他下山时才发现角落里有一块不起眼的告示牌,告诫游客为了生命安全,不得走近边缘照相,以免不幸葬身于这世界上最奇妙的地理景观之中。 她单手支颌,听得很认真;见实在抓不住他的把柄,最后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哪一天我去了,一定要坐在舌尖上照一张相。” 闻言,他心里一动,微笑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 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冲他很快地吐了一下舌尖。 他现在就站在恶魔之舌的边缘。 稍有不慎就会坠落,身败名裂于他最销魂最刻骨铭心的一段人生经历里。 他说:“好。你过来。” 她不能否认,其实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她不要反直觉的理性判断,也不想为了商业谈判步步为营。事实上她从一进门就想大发脾气,但又被长久以来所接受的教育禁锢着不能太任性,所以才故意顺从,故意纵容,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再会心一击。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他什么反应。真挚地忏悔,慌乱地找补,或者尴尬地道歉? 统统没有。 他反而更坚定地抓住了她,两个人一起裹挟在这失序的洪流里,然后一路摧拉枯朽到了无可挽回。 在“to碧”吃饭的时候,他说参观欧特维尔修道院时的趣事,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在床边喝过的蜜运香槟,粉红色气泡附着在杯壁上,不断地从杯底升起又破裂。她生物化学这门课学得还行,现在还能随手写下来香槟酒气泡的产生机制——一摩尔的葡萄糖先是通过十步连续酶促反应变成两摩尔的丙酮酸,之后在酿酒酵母中进一步酵解成为二氧化碳和酒精。 他转过头来问她,口吻中带着一点促狭:“你听我说话听得好认真啊。” 他趋身过来,用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到的声音提示她:“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她说:“是啊,我在想,最严谨的生化反应,产生了最虚幻的泡沫。” 说完她立刻警惕地捂住耳朵。她看见他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 他好笑又好气地把她的手拿下来:“我说你的耳朵很安全。” 她现在就站在幻之泡沫的中心。 稍有不慎就会破裂,万劫不复于她最沉沦最离经叛道的一段人生经历里。 她说:“放手。” 这个夜晚他们没有喝酒。可是彼此的眼角眉梢都分明带了丝丝醉意。 他没有放手,反而手指上移,轻轻触碰着她柔软的掌心——她总是在最强硬的话里藏着最温柔的心。 突然,安静的包厢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服务员来上菜了。 门并没有关,一推就能进来。她一怔;而他的眼神没有片刻离开她,只是扬声阻止:“等一等。” 就着她的手,他把那片朝鲜蓟吃了下去。 从二十年前隔着一扇门他吃了她扔过来的奶糖,到自由之路上他吃了她推过来的马卡龙;从一个月前他吃了她递过来的荔枝,到今天他又吃了她喂过来的朝鲜蓟。 美娜,你看。 你满足了我所有的欲望。道德并没有因此而沦亡。 他又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才松开。 他扬声道:“进来。” 开胃菜撤下去,接着是前菜。一小片烘烤到刚刚好的金黄色脆面包片上面,交叠铺着数层薄如蝉翼的绿蜜瓜和红火腿,顶端点缀着一小撮黑色鱼子酱。 浓烈的撞色所造就的视觉冲击,让人不禁好奇会带来怎样的口腹享受。危从安拈起那块面包,整个放进嘴里。 看上很贪婪的前奏,却在进口后变作文雅的品尝,甚至于边说边吃的时候没忘了拢手成拳,掩在唇前:“唔……这个有趣。快尝尝。” 哪有人用“有趣”来形容一道食物? “你中午没吃饭?” 他还以为她今天晚上再不会和他说话了。虽然她的口吻中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讥讽,但危从安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吃了。你呢?” “吃了什么。” “和张家奇戚具迩一起吃了点塔可。” 他不是爱说话的人,但是她一问就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中午吃的什么,和谁一起吃的:“中午事情比较多,没什么时间慢慢吃。” 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工作的,生活的,哪怕只是天气,饮食这些家常,什么都想和她分享。譬如逛街明明是苦差事,定制西装量尺寸又很琐碎,但是讲给她听就觉得还好,甚至希望有机会可以陪着她一起去逛一逛,告诉她自己放左边所以西裤的左边会预留多一点空间虽然她不一定想知道这种知识。 至于为了宣传造势所作的采访,因为事先已经对过内容,所以变得有些例行公事;倒是第一次化妆卸妆让他的脸不自在了一下午——在tnt时这种拍摄往往只通过各种补光和后期修图就完成了——但讲给她听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他所有的情绪,好的,坏的,激烈的,平淡的,都会在她的倾听中变得样样有着落。 “你知不知道你的脸过敏了。”听他说完,她才悠悠开口,一派过来人的语气,“我看不是朝鲜蓟,也不是中午的食物造成的。可能是卸妆油的原因。” 他一愣:“很明显?” 她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手边放着一个叠起来的口罩。刚才之所以会靠近他,也是因为看出来了一点异样,想再看清楚一点。 结果他——哎,不说也罢。 刚过了排卵期欲潮的贺美娜对于危从安满脑子都是那些她很熟悉的东西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有点不合时宜:“是不是风一吹,就又痒又疼。” 其实还好。男女在这方面的敏感度和忍耐力确实不同。不过既然她表现出了关心,他就配合地承认了所有症状:“没错。” 作为久病成医的过敏患者,没道理袖手旁观。贺美娜从包里拿出一支寸来长的药膏递给他:“我一过敏就用这个。植物配方,没有激素。你先涂一小块皮肤试试效果。没问题的话晚上睡觉前涂全脸。你这看起来不算严重,明天应该能好。” “好。谨遵医嘱。”他擦了擦手,接过那支药,“怎么涂?你教教我。” 她又拿出一支独立包装的细棉签给他:“先抹一点在眼角或者唇角试试。如果可以承受,其他地方的皮肤也可以。” 他接过棉签,微笑:“你很喜欢用这种小小的棉签。” 她当初给他摘隐形眼镜就用的这种。她也想起来了,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软:“这是婴儿棉签,比一般棉签更柔软洁净。” 危从安又问:“不小心弄到眼睛怎么处理?” “你不至于这么不小心吧?说明书上说可以用大量清水冲洗。”她又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给他,“没有问题了?” 为了凑满减优惠,她给力达买包时自己也挑了个简洁百搭的单肩包,入职明丰后一直当做通勤包来使用。这个包看着迷你内部空间很大,有好几个口袋,方便她分门别类地放一些零碎日用品。 危从安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过敏药膏,棉签和镜子——居然都是从只有半本书大小的包里拿出来的。 “你的包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你就说你还要什么。” 他说:“还要你。” 她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把包放在膝上,低头去认真地翻:“我找找有没有。” 他唇角上扬,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的动作;他也很期待她到底能找出什么来。 翻了一会儿,她认命地将包轻轻一扣,然后抬头看着他。 她说:“好。你过来。”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乖乖走至她身边坐下,又很自然地把脸凑了过去,就好像当初她帮他取隐形眼镜一样。只不过这次她有着相反的命令:“闭上眼睛。” 第251章 摘眼镜的同时他还禁不住地要占点便宜:“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他的睫毛很长,轻轻地扫着下眼窝,也轻轻地扫在她的心上。 “闭上嘴。” “要不要连呼吸也闭上。” “你说得出要做得到才好。” 他微笑着听她在旁边窸窸窣窣地准备。 “不用靠这么近。” “我这完全是为了方便你上药。” 她轻轻摸了一下他眼角那块皮肤,确实是有点发红且干燥。 她促狭地问:“你是化了个大浓妆吗,带眼线的那种。” 他轻笑一声:“周五出刊。到时候你看认不认得出我不就知道了。” “什么杂志。” 他告诉她的同时,感觉到一点湿湿凉凉的液体涂在了他的眼角。 “你涂的是什么。不似药膏。” “我的口水。你不是不怕么。” 听她这样“挑衅”,他当然是趁势要来揽她的腰了:“美娜。我是一个最懂得投桃报李的人——” 她把他的手拿开:“骗你的。是生理盐水。擦药前先用生理盐水清洁一下,干了再涂药。” 她的包里总装着几根即用即弃的带药棉签,碘伏,酒精,生理盐水。掰开上端与空气相通后,内芯的药物就会浸润下方棉签头,可以直接清洁或者消毒。 “你怎么老是骗我。” “你骗我还骗得少吗?我就不能投桃报李了?咦,你有白头发。” “不可能。就和所有邻居在你家看电影结果看到我的照片一样不可能。”他笑着说,“我爸到现在都没有白头发。我也不会有。” “你在生科院旁听的那一个月到底学了多少东西。” “你就说你还担心什么。”想了想,他补充,“我们家也没有秃头的基因。” 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唇齿间吐出来的气息重了些,拂在乌黑浓密的鬓角上。 闭着眼睛,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更敏锐;他从太阳穴到脸颊都微微绷紧了;她以为是不小心刺激到了他过敏的部位:“疼吗?”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低声道:“不疼。很痒。” “痒就想点别的分散注意力。” 别的么—— “明天还要抽时间去挑公寓。你下班后有没有时间?能不能陪我去?” “什么公寓?” “公司给我这个自找苦吃的ceo提供的酒店式公寓。” 贺美娜在食堂吃饭时,“本土派”为了表示把她当做自己人,说了不少“海归派”的八卦,尤其是“海归派”的领袖——鲁堃的秘辛:“他那个前妻很厉害。” 在明丰,普通员工可以申请交通补助和单身公寓,而高管的补助就更多了,住房,交通,出差,置装,餐饮……可以说是囊括了衣食住行每个方面。鲁堃作为新药中心的主任,薪资虽然是保密的,但总会有人走漏风声:“听说他每个月光房屋补贴就有一万八。要知道一个本地大学的本科生进来明丰做技术员,不过拿六千的工资!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然后鲁堃的前妻要求他按月对她公开补贴明细并转账百分之六十——他们的离婚协议上写的是鲁堃年薪以及股票分红的百分之六十作为赡养费,而她认为实报实销的这部分补助也应该按比例进贡给她:“两边没谈成,她二话不说就去起诉了,传票直接寄到公司来。你说厉害不厉害。” 至于最后如何解决,倒是没有提到,不得而知:“反正后来又要分他的专利转让费。那段时间鲁堃天天收传票,真是笑死人。” 贺美娜对鲁堃的八卦并不感兴趣,但是无意中了解到了大公司对高管的补贴政策。现在想想,危从安在维特鲁威估计也有这些福利。 他继续问她:“你有没有钟意的地段?喜欢离公司近一些,还是离家近一些。” 她挤了一点药膏在棉签上:“你回来那天,我在机场见到你了。” 危从安一愣,蹙眉道:“你在孟部长车上?” “嗯。” “我没有注意她的车——你怎么不下车呢?” “下车干什么?已经有人接你了。”她很快地涂好药膏,“好啦,你先暂时不要戴眼镜。” 危从安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皱眉道:“刚才吃的面包怎么现在觉得有点酸?你尝尝看。” 上完药,贺美娜也觉得有点饿了。她擦了擦手,有点犯难怎么吃。最后还是拿起面包,学他那样,仰起脖子,嘴巴张得大大地,整个放进口中一咬——香脆,清甜,咸鲜,好几种感受在口腔里迸发出来,令她想到了昆西市场的龙虾卷,是一种虽然不喜欢,但是很奇妙的味觉体验。 看来他没说错,真是有趣。 她咀嚼了几下,捂着嘴含糊道:“不酸啊。” 她以为自己没有尝出来,又认认真真地细细咀嚼,直到吞咽下去了,也没有酸味:“会不会是你那份火腿油脂酸败了——” 她突然醒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凶巴巴地瞪着危从安;后者也正单手支腮,深深地看着她。他没戴眼镜,灼热的目光直直地射过来,褐色大眼中盈满笑意。 那狡黠的,轻佻的,浪荡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将她没顶。 她又气又恼,一字一句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酸。反正我不酸。” “好。你不酸。”危从安放下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刚才看到你的电脑屏幕我就想说了——我们在自由之路没有合影,实在可惜。” 合影?他们不是在df中心合影了么。贺美娜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摄于昆西市场的照片。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危从安道:“镜子里那张不算。大合照更不算。今年你的生日,我们回去重走一次,如何?” 还有他们在邦克山纪念碑上拍的视频,她到现在还一次都没有看过——贺美娜如梦初醒,错愕地拒绝:“哪有为了过生日请假出国的。” “那新年假期?” 新年假期当然要和家人一起过。贺美娜皱眉:“你讲真的?” “当然。我要穿自己的衣服和你重走一次。经过墓园的时候把你的眼睛遮住,带你去看书店的那只猫。在咖啡馆买马卡龙,去昆西市场吃薯条,你吃我那份,我吃你那份。”他总结,“这样才公平。” 贺美娜大为震撼——他怎么能用最正经的语气说出最幼稚的话来! 危从安微敛了笑容,认真道:“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我在波士顿读书的时候招待过一些朋友和同学。” “记得。”他说过每个人都想走自由之路。 “我每次走到昆西市场都会买一个汉堡套餐给自己。只有你敢问我要薯条。还在邦克山拿走了我的耳机。” “你到底要把薯条的事讲多少遍。” “一辈子。” “……耳机是你主动给我的。” “对。有些东西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分享,或者让别人来参与。但是我希望下一次能和你堂堂正正地一起出去玩,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 在商务饭局上说这些,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她还想挣扎一下:“别说了。” 他们是来吃晚饭兼谈生意的吧?饭还没吃两口,生意也没谈,杂七杂八的话说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事做了一堆。 她指着对面他的座位叫他过去:“事不过三。下道菜你还这样就结账走人。” 他也觉得自己过于公私不分了——也许是因为知道今晚一定不会如她所愿,所以才一直拖着不想给她那个否定的答案。 “好。公事公开谈。我们的私事,私下谈。”他从善如流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好好地扮演维特鲁威的ceo,“我一向都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贺美娜总觉得他这句话依然在不正经,可又抓不住他的把柄。只好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出去。 前菜之后是一小盅牛尾清汤,琥珀色的高汤内放了苹果块和胡萝卜。 吃完滋味浓烈的面包,用回味甘美的清汤润润嗓子,顺便咽下刚才两次差点擦枪走火的对话,真是再好也不过。 喝了几口汤,两人异口同声:“你——” 危从安笑笑:“你先说。” “你打算怎么从维特鲁威的ceo变成万象董事。” “如果我能在年底股东大会前把维特鲁威的市值做到两亿,就可以进入董事会。这步棋虽然险,但并不是毫无胜算。” 话题终于变得严肃起来。 “公司的价值?公司是商品吗?公司不是买卖商品的吗?如果公司是商品,谁来定价?” “你提的问题很多,每一个都很好。在资本市场,公司就是商品。所以每届股东大会之前,总部都会请专业评估机构来对子公司进行估值。这个估值过程很复杂,不过,也会有些前期指标。以维特鲁威为例,如果我能在六个月内拿下四千五百万左右的融资,那么最后估值应该就能满足要求。” 第252章 危从安微笑:“投资方也不会允许维特鲁威的估值少于两亿。” “所以你只需要四千五百万投资。” 危从安挑起一边眉毛,失笑:“只需要?” “和两亿相比,不是少了很多。” “也对。” “如果——明丰肯一次性给你四千五百万呢。” 危从安似笑非笑地将调羹放回碗边:“除非从孟金贵到孟觉到孟薇,孟家的人全体失心疯。” 他简明扼要地讲了讲维特鲁威的今世前生:“当初年少气盛,事情做得有点绝。明丰有2.1%的股份落到了tnt手里,再加上原先持有的2.7%,如果不是小孟先生发现不对劲及时制止,一旦达到5%,按照明丰的公司章程,tnt就能在明丰的董事会里说上话了。” “这些年明丰陆陆续续定向增发了六千万股。现在tnt手上的股票应该被稀释到了百分之四点三左右。” 关于股票的那部分贺美娜听得一知半解。但她听懂了原来维特鲁威是他们从明丰嘴边夺走的。那今天明丰肯开价两千万已经很慈悲。 “四千五百万人民币,就是六百多万美金。我相信你在华尔街这么多年,有朋友,有同事,有资源,能凑出这笔钱。” “这笔钱我拿得出来。不用凑。但是我自己拿钱出来注资维特鲁威,和从格陵排名前五的投资巨鳄手里拿到投资,对公司的估值有很大影响。” “那怎样才能拿到他们的投资呢。” 危从安见她是真心好奇,便耐心地,以浅显的方式讲给她听:“从我做甲方的经验来看,这四千五百万可以分拆成三笔。拿到第一笔一千万是最难的。但是如果有了第一笔一千万,就会有资本跟投。只要抓准时机,第二笔一千五百万,第三笔二千万,会陆续有来。” 至于会不会有人从中作梗,那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贺美娜想了想,道:“一步一步拆解,感觉也没有那么难。不过还没有成功就说出来,你不怕计划外泄么。” “我没有什么不能对你说的秘密。”自从和她消除误会,吐露心迹,他就再没什么可隐瞒。危从安笑道,“我只怕这种话题会闷着你。” 贺美娜想了想,道:“倒也不会。知道一些其他领域的知识,会让我觉得很有趣。” 默默地喝了几口汤,她又问:“你刚才说格陵前五位的大投资商,包括明丰吗?” “明丰和处于第三位的青要资本一直是战略合作伙伴。” “如果……明丰通过青要资本,向维特鲁威投资两千万呢?我想这比直接给你两千万买专利更值钱吧。”贺美娜用现学的知识来解释,“是你说的,你的四千五百万,比不上投资方的四千五百万,那明丰通过投资方给你两千万投资,比单单给你两千万转让费也会更有价值,不是吗。” 移花接木是资本市场常用的手段。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聪敏,一点就通。 “假如我没有猜错,尚诗韵应该留了一份合同给你。现在拿出来给我看看。” 尚诗韵确实留了个文件袋给贺美娜,就在座位旁边;她从文件袋中抽出一份合同,递给危从安;危从安翻到其中一页,指给她看。 贺美娜惊讶地发现上面所写的付款方式分为两部分:一千万由明丰在签订合同后一周内转账,另外一千万则由青要资本分三期在一个月内拨付:“这不正是你说的第一步吗?” 他从不吝啬表达对她的赞美:“美娜。如果你没有走上科研之路,完全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投资人。” 贺美娜拿回文件:“那我第一项投资就是买下9062n87。” 危从安大笑起来,轻轻鼓掌:“没错——不允许女孩子上学,你会女扮男装;看中的专利,你一定要买下来自己做。这是贺大小姐的风格。” 用汤漱过口,开始上第一道主菜,原只烤海胆。 海胆的烹饪方式多种多样,火焰山的做法是将现捞海胆剥去一半外壳,处理干净后,放在炭火上微微烤干海水,令气味更加鲜甜浓郁。 送上来的海胆剥去了一半外壳,露出里面和成人手掌一般大小,五瓣肥嫩鲜美的卵黄。和盛着烤海胆的木盒一起送上来的,还有五枚小碟。除了其中一个小碟是空的之外,另外四个碟子里分别放着一整片紫苏叶,一张烤紫菜,一小勺渍洋葱番茄碎,和一小团米饭。 “所以这个方案,你也觉得可行?” “很漂亮的方案。但不是维特鲁威计划中的发展方式。先吃东西。” 贺美娜对于生殖腺美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海胆暗红色的表面布满了尖硬的棘刺,她好奇地轻轻碰了一下,又缩回手。 “小心。我来。” 他把她的木盒移到自己面前,挖出一整片海胆肉,放在空碟子里。第二片则铺在热气腾腾的米饭上。 他很自然地做着这一切;贺美娜也很自然地发问:“你今天第一天去维特鲁威上班,感觉怎么样。” 这算私事还是公事? 你说它是公事,现在活脱脱是一对小情侣在忙碌了一天之后,边吃饭边叙日常的场景;你说它是私事,维特鲁威的现状又与9062n87能否顺利成交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假话可以很长。 “感觉非常好。员工素质优良,敬业尽责,公司资源丰富,架构合理,运转高效,目测可持续发展一百年。我对维特鲁威的未来充满信心。” 他一边说,一边用紫苏叶和紫菜各包住一片海胆,然后将渍洋葱番茄碎铺在最后一片海胆上。 紫苏的独特香气,紫菜的咸鲜醇厚,渍番茄洋葱碎的酸辣刺激,米饭的朴实无华,不同的搭配,使得海胆在鲜美之外激发出更多层次的美味。 “我去过维特鲁威。” “你去过?” “经过附近,进去溜达了一圈。” “感觉怎么样。”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真话其实很短。 “那不是做新药研发的地方。和明丰的成熟平台完全不能比。”贺美娜道,“估计除了pm和pi,其他都得外包。” 危从安点头:“确实。” 马华礼留给他的公司,就和桌上的海胆壳一样,空空如也。 “我今天第一天上岗,就辞职了十几号人。留下来的不是不想走,只是没有更好去处。” “那你这个ceo岂不是名存实亡。” “差不多。而且从甲方变成乙方,我还不太适应。” 虽然听起来千难万难,他的情绪却很稳定,声音也很平稳。仿佛所有难题最终一定会迎刃而解。贺美娜不知道他这种信心从何而来,但是有这样一个沉着冷静的老板,留下来的员工应该会很安心许多。 “后悔从tnt辞职吗。” 危从安微笑:“不后悔。” “万象董事之位,对你来说这么有吸引力?”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心里话。” “我去维特鲁威不一定能成为万象的董事。我不去维特鲁威,则一定不会。” “可是你在tnt也做到了合伙人的位置。” 危从安看着贺美娜,温柔地问答:“美娜,你想听心里话?我回格陵不一定追得到你。不回格陵,则一定不会。因为异地恋是行不通的。” “所以你看,很多时候不用反复思量。去掉一个错误答案,剩下的就是正确答案。” “我记得贺天乐说过,我有问题,你就有答案。能不能当上万象的董事,最迟年底会有结果。而我的问题,有生之年也会等来你的答案,不是吗。” 贺美娜心头一震。 “现在你有没有心里话想对我说。”危从安微笑,“或者,结账之后再说。” 贺美娜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足足地看了他三秒钟,又垂下眼帘。 “在感情里,由甲方变成乙方,是不是也不太适应。” 危从安轻笑一声。 “美娜,我说过——我甘之如饴。” 这是他在越洋电话里说过的。此时在她面前重复了一遍,比当初的酒意醺然,更多了一份清醒与深情。 “我不是在玩弄你。也不是……我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索性闭口不言。 “我知道。”危从安轻声道,“你在顺从本心。” 他说:“我也是。” 第98章 乌鸫的逑偶 14 品尝过绵密香滑的海胆,接下来是冰冻果子露——一小盏浅紫色冰沙,上面点缀着一小枚薄荷叶,盏边堆着几颗干冰,烟雾袅绕,美得好像仲夏夜里的一个梦。 对甜品没有什么抵抗力的贺美娜不由得眼前一亮,拿起羹匙,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小勺冰沙放进口中。 “好吃吗?” 一抿即化的细滑口感,甜中带酸,冰凉爽口,很好地消除了吃过海胆后口腔中的黏腻。 第253章 “好吃。”是她最喜欢的葡萄味。 这顿饭吃到现在快一个小时,这道冰沙最合她的心意。两三口吃完,意犹未尽;危从安笑着把自己那盏给了她。 新时代的妲己不再喂纣王吃葡萄啦,而是连护食的纣王都会乖乖奉上自己那份葡萄冰沙。 她老实不客气地又拿起匙羹来大啖一番。 看她吃比自己吃要甜得多。危从安一直记得贺美娜在月轮湖俱乐部说过的话,此刻见她专心品尝冰沙,眼睛和嘴唇同样晶亮水润,不由得一时忘形:“这么好吃?和葡萄味的fruity bonbon比呢?” 她知道他的意思。在她看来,火焰山的葡萄冰沙和葡萄味的fruity bonbon不是同一物种,没有什么可比性。 但她偏偏不如他所愿:“各有各的好吃。” 危从安不满意这个四平八稳的回答。他本无谓和城北徐公比美,但此刻他就是鬼迷心窍一般,迫切地想要听她的真心话:“如果一定要选一个?” 他敢问,她就敢答:“反正不是你以为的那个。” 危从安没料到她居然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明明知道是甲方在故意刁难乙方,也不由得愣怔了几秒,旋即伸手过来:“留点给我。” 他倒要试试,到底有多好吃。 贺美娜立刻把最后一勺送进嘴里,然后放下匙羹,擦了擦嘴,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饭都吃完了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肯将专利转让给明丰。” 见她双目澄澈地望着自己,心中还在天人交战的危从安定一定神,眼神从她的嘴唇上移开,回答:“这顿饭还有下半场。” 她惊讶:“刚吃了一半?甜点都上了。” “重头戏还没有来。” 用酸甜的果子露解腻后,接下来才是今天的主菜,一组所有食评家都强烈推荐的“庖丁解牛”。 火焰山每天呈给食客的主食材有两类,一类是由最有经验的大厨每日采买的顶级鲜牛,一类是经过了三个月甚至更长时间自然发酵的熟成牛。虽然都是用炭烤的方法烹饪,但根据部位不同,又稍作区分,再加上不同的调料和配菜,力求食客得到最顶级的享受。 今天的“庖丁解牛”一共有四道,第一道是牛舌福袋。一片薄薄的烤牛舌,做成小口袋的样子,用一根葱叶扎口。 和牛舌福袋一起端上来的还有一个小炭炉和一碟银杏。 “银杏性平,每道菜之间可以嚼一两颗解解腻。”服务员熟练地介绍,又将烤网架上炭炉,“需要我帮二位烤吗?” “不用。我们自己来。” 每颗银杏的外壳都已经预先敲出一条细细的裂缝。贺美娜看着危从安执起一柄烤肉夹,将银杏一颗颗地摆在烤网上。他以手支颌,微侧着头,专心地做着这个机械而重复的动作。因为没有眼镜遮挡,他的面部轮廓更加流畅清俊,高高的鼻梁尤为醒目。 “现在可以说了吗。” 房间的温度很低;即使多了一个小炭炉,那团热气也算不得什么,温吞吞地烘着白果,不知道几时才会开口。 “先尝一尝牛舌?冷了就不好吃了。” 牛舌福袋里包着切得细细的香葱,只用了芝麻盐和胡椒调味;一口咬下去,除了牛舌原有的滑嫩微韧之外,还有一股辛香刺激直冲大脑。 咽下牛舌,饮过茶水,今晚的重头戏才拉开序幕。 “我上周末去百丽湾见蒋毅,他提出要求——维特鲁威必须独立研发9062n87。” 贺美娜和蒋毅唯一的一次见面,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几句话,已经强烈感受到这位万象掌舵人身上专断独行的气场——他深谙玩弄人心的方法,也完全有能力摆弄他人命运。他善于不动声色地掌握每个人的弱点和渴望,而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一直喜欢强人所难。他曾经痛斥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居然不给爷爷开追悼会。” 只要是看过蒋毅专访的人都知道,他对举荐他进入chi’s的贵人非常尊敬。每每提到都会尊称格陵纺织的贺总工是一位礼贤下士,扶危济困的圣人,而他是一个不忘初心,饮水思源的好人。 至于为什么圣人生病直至去世,好人一次也没有去探望过,那一定是因为万象的工作太忙了。 危从安点头:“我听过你当众反驳蒋毅的英勇事迹。” “你听过?” “绘声绘色。如临其境。” 贺美娜低声道:“我不是不爱爷爷。我很爱爷爷。还有奶奶。外公。外婆。他们都对我特别特别好。” 危从安柔声道:“你说过,你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宝贝。” 贺美娜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倒不是因为他还记得她说过这话,他一向记忆力惊人——他现在不讨厌这个词了?可以自然地说出来了? 她突然想起他曾经失魂地喊过她“宝贝”,瞬间脸红心热起来,赶紧喝了一口茶定定心神。 见她的茶杯空了,他续了点水:“当年我真的想了很久都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会不设防地吃下陌生人的糖,又很警觉地不给他开门。请我吃糖的时候很乖,不让我进门的时候又很凶。” 往事仿佛历历在目;贺美娜摸着温热的茶杯:“那你现在想通了没有。” “没有。现在想不通的更多了。”他微笑,“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想。” 贺美娜垂下眼帘,把芭蕉扇餐巾扣套在食指上拨弄着:“从小我就是一个很难搞的小孩子,而且特别喜欢问问题。有时候很乖,有时候很犟,有些方面很蠢,有些方面还算机灵。但是长辈们并没有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干涉我,而是鼓励我,尊重我,除了读书没得商量之外,其他都可以自己做主。” “例如你的名字?”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弯了弯:“有些大人喜欢逗小孩子,尽问些‘你有那么多美娜娃娃,送一个给小妹妹好不好’‘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又或者‘好听的月辉还是俗气的美娜,你选一个吧’这样无聊的问题。” 危从安瞬间醍醐灌顶:“你啊,肯定不会让提问者称心如意。” “对呀。”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无理的要求我一定会拒绝。只想让我为难,又或者有预设答案的选择,我偏偏就不选你希望我选的那个。” 她就是这样。又温柔又倔强;又乖巧又任性。危从安深褐色的大眼睛深深的看着贺美娜;良久,他嘴角上扬:“我现在想通一点了。” 两人相视一笑。 “那你呢?现在蒋毅对你提出了一个明显不合理的要求。你敢不敢拒绝?” 有两种人会在面对跋扈的长辈时毫不怯场。一种是在很多很多爱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一种是很小就放弃了在家庭中得到很多很多爱的孩子。 危从安道:“美娜。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拒绝。” 贺美娜错愕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低下眼帘,继续拨弄着餐巾扣。 “你知道9062n87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吗。” “我猜一定和它的发现有关。” “想不想听我讲一讲其中的故事?” “想听很久了。” tnbc是最凶险的乳腺癌症,没有之一。贺美娜大三开始在导师手下做相关基础研究,也取得了一定成果。可是进一步想往临床转化时,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初始的细胞水平效果很好,但一上小鼠就失败。想要提高成功率,就必须采用体外培养器官的方式进行,即将细胞在体外培养成类乳腺器官,模拟病灶,然后进行筛选:“我们需要的实验仪器当时不对中国进口。要用到的小分子化合物数据库由df中心建立,也不和其他科研机构共享。所以我只能去波士顿做后续研究。” 她在df中心进行了大量筛选工作——近千万种小分子化合物,包括面前这种白果中提取得到的七十二种黄酮类:“没有钓饵蛋白,只能人工筛选。” 听到这里,危从安不禁道:“那一定很辛苦。” “比起辛苦来,更深刻的是那种无望的感觉。以前只是听说过a needle in a haystack这句俗语,当时是真的理解了这句俗语。”贺美娜道,“还好,我们有一位第二学位是计算机科学的生信专家。他提出了一个方法。” 讲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抬眼望着危从安:“你这么聪明,猜猜看是什么方法。” 危从安正在凝神静听,听她这样问,略一沉吟,道:“或许可以用二进制法来解决问题?” “将所有小分子化合物从0开始用二进制编号。1表示有效,0表示无效。把所有第一位为1的化合物编为一组,进行实验,有效则说明有效化合物的第一位数是1,无效则标为0。以此类推到最后一位,就可以得到有效化合物的二进制编码。” “2的24次方是一千七百万左右……一千万可以用一个24位的二进制数表示。”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从理论上来说,只需要做24次实验就可以确定结果。但理论终究不是实践,每一组五百万个化合物混合在一起,就算是水也喝死了。” 第254章 他说:“恐怕还要进一步缩小范围。” 她惊讶又赞许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危从安微扬起脸来,语带笑意:“看来我猜对了。” “考虑到剂量约束,最后我们是每128种药物混在一起筛选7次。”没有完美的实验设计,都需要在不断反省中修改,她并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欣赏,“你应该在哈佛生科院继续旁听下去。不做投资人,你也可以做一名优秀的生信学家。” 危从安立刻道:“正好在贺大小姐的手下做9062n87项目。” 他们在各自的领域熠熠发光,同时又对对方的专业有着绝佳的领悟力。多么难得。 贺美娜微敛了神色,道:“9062n87是我们筛的第9062块类器官多孔培养柱。对应小室编号是n87。” 经纬编号分别是a到z,1到100,可想而知工作量有多大。 “幸好我们有固定式机械臂帮忙处理前期工作,这已经节省了不少时间。”还有其他有效果的药,比如1117e09,4650i51……她记得每一个编号,“但是只有9062n87进行不对称侧链优化后,能消除豚鼠的病灶而不伤害正常组织。” “现在不用那么蠢的办法了。ai深度学习了我们的前期工作后,可以模拟筛选,大大节省时间和人力——即便如此,你知道一种新药的前期研发要烧多少钱吗?” 危从安道:“中位值是五千万美金。有了ai技术,这个数据预期可以降低百分之十五。如果头戴式多维机械臂研制成功,想必又可以减少百分之十。” 贺美娜想起他曾经在df中心做过项目,笑了笑:“没错。这两项技术可以降低成本和缩短时间,但是并不能提高研发成功率。” “我在df两年,听过无数新药研发折戟沉沙的故事。每年能够脱颖而出的,不足千分之一。” 贺美娜抬起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危从安:“维特鲁威没有明丰的平台,资源,财力,人力,即使让你拿到四千五百万的投资,也做不好9062n87的研发工作。” “将9062n87的专利权转让给明丰,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蒋毅让你为难,你不能拒绝他,那我来和他谈。”看在她是贺总工小孙女的份上,他也许肯给她这个机会,“如果需要补开我爷爷的追悼会,我会配合他。” 这是她的角度。 从他的角度呢? “没有看到维特鲁威的报表之前,我考虑过卖给明丰,也考虑过和科研机构合作。但现在我们只剩下这项专利。” “我的目标很明确——在年底的股东大会之前,将维特鲁威的市值拉升到两亿,进入董事会成员候选人名单,然后用我这半年的成绩去一张张地拉票,以求在股东大会上以超过三分之二的票数改选董事会主席及成员。” 危从安没有说出口的是不允许卖9062n87只是惯会玩弄人心的蒋毅针对他的第一步棋。将维特鲁威和星耀科技架上了擂台之后,肯定还会进一步挑拨他和各位董事之间的关系。在商言商,陈朗虽然不会落井下石,但股东大会上他还会不会站在戚家姐弟这边尚是未知之数。 “一旦失去这项专利,我们再没有任何筹码。没有谁会不计回报地投资维特鲁威。” “所以我不能按照你建议的那样,将专利卖给明丰换取青要资本的投资。没有了9062n87,就不会有第二笔一千五百万和第三笔两千万。” 服务生应当在上菜时快速且清晰地报出每道菜来自于什么地方,属于牛的哪个部位,前期经过什么处理,烹饪手段以及最佳食用方式。他们一边背诵那些套话,一边私底下嘲笑可能连牛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肉有这么多奇怪的名称。黄喉,上脑,熟成肋眼——喉不在喉,脑不是脑,肋眼更加和眼珠子没有一点关系,多好笑! 牛舌倒是个实在名字,但牛舌福袋着实犯煞。每次上完这道菜,或多或少地,客人之间就会有口舌之争。曾经有客人将钻戒藏在福袋里求婚,结果女方门牙被磕崩了一块,两人吵得昏天黑地,当场分手。他们也提醒过经理这道菜意头不好,只是被骂多事,迷信以及严禁帮客人在食物里藏任何东西。 看,今天这两位客人也中了诅咒。一开始气氛很融洽甚至有些暧昧的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就争执起来,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9062n87将来可能挽救数以万计病人的生命,却被你们当做商业竞争的筹码,哄抬价格,最后这部分成本都会分摊在病人头上。” “美娜。我非常欣赏你的理想主义。我希望你能一辈子理想化。但我不能。我是个商人。我得先让维特鲁威和剩下的员工活下去。” “你是为了万象董事会的一席之地。” “我这个动机不算高尚,但也不至于太卑劣。” “所以你不卖,并不仅仅因为蒋毅要求。也不是因为你不能拒绝他。这根本就是你真实想法。” 其实他大可以推到蒋毅身上——因为蒋毅不同意,所以他爱莫能助。这样也许大家都会好受一些。 但他不想骗她。 以后都不想再骗她。 “我很了解明丰的小孟先生。我也会打电话给孟部长解释清楚。他们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和你解除合约。美娜,你聪明,有能力,留在明丰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你也聪明,你也有能力,你可以卖掉专利,然后结束公司。不做万象的董事你还可以做很多工作。” 危从安沉默了。 最终他还是拒绝:“不行。” 毕剥一声,烘烤着的银杏裂开了一个小口子,露出里面淡绿色的果肉。 糯软中带着一丝清苦,令人清醒。 尚诗韵教她聊天,谈心,教她撒娇,示弱,发脾气,她都试过了,除了流两滴眼泪。 她绝无可能放下自尊去问他:“你不是说你爱我吗?那就签了这份合同。” 服务生把两人面前几乎一动未动的熟成牛排撤下,又端上来一对小瓷盅,打开,里面是黑松露炖蛋。 他们一致认为这道菜最好吃。每次下夜班后,后厨会用剩余食材做黑松露蛋炒饭给他们当宵夜,滋味之鲜美,连盘子都可以吃下去。 但客人似乎已经吵得没有胃口了。 “生气了?” 他总喜欢明知故问。 没错,她很生气。 一部分是气他见利忘义,唯利是图。一部分是气她自己,居然有一刹那,觉得尚诗韵说的没错。 他如果足够爱她,就应该将专利拱手相让。 “你不问问我,会怎么做9062n87。” 贺美娜冷笑了一声。 “怎么做?我没有忘记在df中心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对待它的。不高兴了,评一个c来压价。现在高兴了,就拿它做噱头,吸引投资,随便做一做,然后哄人接盘。像击鼓传花一样,鼓声停止的时候,只要花不在自己手里就算赢。” 她真是有些天赋。否则也不会这样精准地揭开该行业中最阴暗的一面。 危从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然后道:“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呢?不可否认,你说的,我都做过。更下作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如果我们这个行业皆以此为准则的话,也未免太悲哀了。” “除了钱,人生还应该有其他意义。” “有了钱,可以满足所有欲望。这不就是意义所在。” “如果只是为了满足欲望,我大可以直接开出条件——嫁给我,9062n87就是聘礼。后续研发经费我私人提供。”危从安问她,“倘若我是这种人,你愿意吗。” “你先赚到五千万美金再说。” “如果我说我有呢。我可以把手上不动产,股票,基金,债券,信托等等全部套现。”见她表情微变,危从安继续道,“美娜,你会说——‘危从安,爱我就把9062n87卖给我’吗?不会。我们都不会。因为我们都不是那种人。” 她微微仰起脸,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如果我就是这种人……如果我说了呢。” 危从安看着她。 顶灯将他的脸庞照出泾渭分明的光与影。 他戴上眼镜,伸出右手。 “合同拿来。” 如果命运这样安排,他接受。 贺美娜先是没有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要在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良久,她从文件袋中抽出合同,连同一支签字笔一齐放在桌上,缓缓地朝他那边推过去。 没有任何犹豫;危从安接过文件,翻至签字页,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突然合同被一把抽走,收不住劲的笔尖戳穿了纸张,一道扭曲的黑线,重重地划下去,撕拉一声,将纸张扯掉了一小块。 但他仍然维持着那个签字的姿势;过了一会儿他才抿了抿嘴角,放下笔,推到一边。 他抬起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她;她有些厌烦地盯着那个缺口,然后皱了皱眉,收起合同。 第255章 他说得对。 他做不出来。她也做不出来。 “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好。多长时间。我希望不会超过五分钟。” 贺美娜拿起手机,下达指令:“倒计时四分五十九秒。” 随着手机被反扣在桌面上,包厢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 最后的甜品是鹅肝慕斯。山峰造型的鹅肝慕斯上面缀着一颗蜂蜜香草冰淇淋球——这就是火焰山最有名的甜点“火焰山”。 服务生拿起小斟壶,在这跌至冰点的气氛里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需要我帮二位把威士忌浇上去吗?” 对,火焰山的最后一步是淋上一点威士忌,点燃。 随着倒计时结束的铃声响起,两人同时出声。 “不需要,谢谢。” 清甜的冰淇淋和馥郁的慕斯形成了强烈对比,正适合在平复心情的当下享用。 “美娜。我说过我会负责到底。我也说过希望能为你的理想做点什么。相信我,我会找一个适合的人来好好地做这个项目。” 即使离开波士顿的时候给了戚具宁一份名单,贺美娜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做9062n87研发的最佳人选。但回国后在明丰轮岗一个多月,参加了很多讲座,认识了很多同行,对国内新药研发现状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她才发现这种舍我其谁的自信,其实挺夜郎自大。 所以她现在可以平心静气地问危从安:“你有人选?” 如果没有,她可以把名单给他一份。 “第二人选是鲁堃博士。” 突然听到上司的名字,贺美娜震惊之余又不免觉得他在异想天开:“鲁主任?你挖不动明丰的墙角。” “你确定?”危从安抬眼看她,意味深长,“没有我不敢挖,挖不动的墙角。” 贺美娜突然想起力达说的那句:“……确实有点男一解释的吸引力,会让人心甘情愿地追随。” “我不知道他在明丰年薪多少。但那一定是一个维特鲁威出不起的价钱。” “高薪确实很重要。但对于鲁堃博士这样的专家来说,挑战性是更有效的驱动力。” 贺美娜思索了一会儿。 “你看人很准。他确实非常喜欢制造挑战和接受挑战。”不带任何偏见,她认同他的说法,“你眼光也很好。9062n87的后续研发我一时也想不到比他更好的人选。” “但我仍然不认为他会跳槽。” 危从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上周五去接你下班,你和他一起走出来——你们很熟?” “不熟。”她和鲁主任一起走出公司?贺美娜不是很记得了,“哦,那是刚开完会,正好讨论了一下challenge board的内容。” “challenge board?” “明丰oa系统里的一个专业挑战版块。”贺美娜疑惑,“你想我帮你劝他?我们办公室不在一层楼。除了偶尔会在食堂或者实验室碰到之外,就只有例会了。” 危从安单手支着额角,继续问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注意到他语气中有些异样,贺美娜尽力想了想,皱眉道:“他每天通过工作邮件发五个所谓的中文高级词汇给我,要求我背熟造句交作业。这算不算?” “难怪你刚刚用到了折戟沉沙这个词。明明以前只会否极泰来。” “才学的啊。还有——”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危从安的语气突然一变,“本来想找猎头游说,现在看来还是亲自去见见他更合适。” 贺美娜一愣:“为什么。”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尾音上扬的同时,深褐色的眼睛从眼镜镜片后面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位不明就里的美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醋意,“因为我眼光太好。也因为我看人太准。” 炽热而富有侵略性的眼神令贺美娜心跳漏了一拍。 他说过,爱本来就会伴随嫉妒与占有欲。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用眼神这么直接这么热烈地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明明白白地说着——“寡人可以放火,尔等不准点灯。” 贺美娜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良久她才有点无奈地撇了撇嘴:“在明丰本土派和海归派是不同物种,存在生殖隔离。” 说完她觉得这个比喻并不好,又道:“你在我这个位置待一天,就知道你的猜想有多么不靠谱。” 她切了一小块慕斯,放进嘴里。 “或许吧。曲突徙薪总是没错的。” 贺美娜差点噎住:“……曲什么?” “哦?他没教这个?他不会。我会。”危从安拿出手机,“我发给你。稍等。”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看——他真的从schat上面发过来了,还有释义,近义词以及例句;这么幼稚的举动令她很想翻白眼,但忍住了。 “真是一份优秀的作业。下次我把邮件转发给你,你来完成吧。” “好。我和天乐一起做。” 贺美娜无话可说;危从安也没有再说什么,微垂眼帘,若有所思;大概在幼稚地默默挑选下一个能震住她又把鲁堃比下去的中文高级词汇。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不好奇我心目中的第一人选是谁吗。” 贺美娜心中微微一震。 她当然知道。 不能怪他。他并不知道她为了和维特鲁威解约,受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每个周末的曲意逢迎,虚与委蛇,心悸,过敏……她不愿意去维特鲁威,除了它真的很差劲之外,还有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最简单也最感性的原因——如果回头,这些苦就都白受了。 贺美娜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光洁的面庞上有着与清丽温婉的五官不相称的沉稳与倔强。 “好。说服鲁主任之前,你先来试着说服我。” 危从安先是垂着眼帘想了想,然后抬起眼皮,一双深褐色的大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她,眼神中有一些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他开口了。 “作为维特鲁威的ceo,我会说——盛情邀请贺博士加入维特鲁威,负责9062n87项目。我一定竭尽全力去调动所有我能调动的资源,为你提供充裕的研发经费,创造最好的研发环境。让我们一起努力把这个药推向临床,造福所有深受tnbc之苦的病人,让丈夫不至于失去妻子,孩子不至于失去母亲。” “作为正在追求你的男人,我会说——美娜,留在明丰。或者去哪里都好,企业,高校,科研院所,不要来维特鲁威。这是一条破破烂烂的小舢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沉。张家奇已经被我拉下水,有9062n87我们也未必能够逆风翻盘。我不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冒险。” 慕斯上的冰淇淋融化了。燃过火,刮过风的火焰山现在下着雪。 一切归于静寂。 在这静寂中,她的声音冰冷又清晰:“你是让我选吗。” 他笑了笑,伸手越过火焰山,轻轻拉起她放在桌边的右手。 曾经亲密缠绕在一起的手指,此刻只是温柔而克制地触碰着;他教她蜷起手指,紧紧地握着手心里的一团虚无,又或者是整个世界。 “我不想你为难。也没有预定答案。美娜。走自己想走的那条路就好。”危从安道,“你的人生,选择权永远在你手中。” 第99章 乌鸫的逑偶 15 这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危从安买完单,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火焰山时天已黑透。 夜晚没有白天那么燥热。原本应该是令人愉悦的微风拂面,却因为搬不动胸口压着的几样心事而显得恹恹地。是下雨前的低气压吗?也许这座热浪中的城市正需要一场又一场淋漓的雨带走暑气,纷扰和烦闷。 “公事谈完了,现在我们去哪里谈谈私事?” 他是什么构造的人类?不会以为她今天晚上还有心情和他谈私事吧:“本来应该明丰请客,不过危总坚持无功不受禄,那我也只好谢谢款待了。” 不等他说话,她又道:“今天就到这里。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 所以刚才她也不要威士忌——危从安有些惊讶,但更多是为她高兴:“你买车了?” “嗯。就在这里再见吧,危总。” 贺美娜朝停车场走去;走着走着,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危从安。 危从安耸耸肩,微笑道:“我也要取车。顺便看看你的车。可以吗。” “可以。” 她大大方方地带着他走到一台挂着临牌的小车前,揿了一下车钥匙,两只大大的车灯骤然亮起。 她最终没有买和力达同一型号的油车,而是买了同品牌的新能源车。奶油白的外观,小巧灵活,很适合她这种新手用来城市通勤。 至于粉红色的车内饰只是碰巧而已。 危从安兴致勃勃地走近,绕着车转了一圈:“车不错。停得也妙。”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过于兴奋,居然冒冒失失地碰了一下旁边那台同样贴着临牌的奥迪a8l。 第256章 那台奥迪是先停在那里的。她之所以敢把自己还不够对方一个零头的小车停在旁边,倒也不是艺高人胆大,主要想着大家都是临牌,有点新手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 贺美娜觉得有点怪,但没等她想明白,他已经走回她身边:“恭喜。” 他说:“你可以自己开着车,去任何你想去的目的地了。” 贺美娜看了一眼他伸出来的手,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收回视线,转而在手机上操作着什么。 她操作完毕的同时,听见他的手机传来一声轻轻的“砰——嗒!”。 “咦?”危从安微笑着问她,“你发了什么给我?” “你怎么知道是——”问完她就觉得多余。这如同心跳一般的节奏,想必是她在他手机里的专属铃声。 他没有去拿手机,而是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我们现在面对面地站着,有什么不能当面讲?” “9062n87专利针对ai漏洞的补充文件我发给你了。但是需要密码才能打开。”她收起手机,亦伸出右手去,与他轻轻一握,“周末之前,或者我会告诉你密码;或者你会连同专利一起还回来。” 贺美娜想抽回右手;但是纹丝不动——她惊讶地抬起头,他正深深地看着她。乌黑的瞳仁,如同夜色一般深不可测。 “你要去找对维特鲁威有一票否决权的蒋毅。你要去请求他改变主意。” “没错。”她看着他,毫无惧色,“卖掉9062n87,你可以得到两千万。有办法半年内用两千万赚到两亿吗?没有的话,现在可以开始想了。” 听了贺美娜这番话,危从安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就笑了起来,带着一种钦佩和欣赏的情绪;但很快,他敛去笑容,认真道:“如果我说,不要去找蒋毅,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曾经当众让他难堪,他一定会报复回来——你可不可以听我一次?就一次。” 贺美娜知道他每个字都说得没错。 “那我也要去试一试。” 危从安叹了一口气。他拿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轻轻一扯,把她拉进自己怀抱。 “美娜。” 从回来到现在,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他等待了也期待了很久很久。他想她也许会挣脱,就像上次送她回家,她躲开了他的吻那样;但这个聪敏的,自由的女孩子只是轻颤了一下,就放松下来,不动了。 真好啊,他们都同样渴望这个拥抱。 他温柔地拥着她,仿佛抱着一件失而复得,必须珍而重之的宝物,又好像捧着一抹皎洁通透,随时会缥缈而去的月色;站在她的车和那台奥迪之间,他们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她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胸口;安静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毫不留情地离开,又乖巧得仿佛再也不会让他心碎一般。 但贺美娜是不可能一直沉默的;果然她开口了,语气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我就不信这样巧。” 他一只手仍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背上松开,伸进口袋里揿了一下。 最先亮起的是转向眉毛灯;灯光一滑而过,就好像他得意地挑了挑眉。 危从安把贺美娜抱得更紧了一些,又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投降吧,美娜。你摆脱不了我。” 危峨虽然对于大儿子宁愿去万象也不回itoy非常恼火,但作为一位深爱着儿子的老父亲,他还是先服软了——既然决定留在格陵发展,年青人总需要一台气派一点的新车。 还在加州的夏珊从婆婆处得知丈夫要送继子一台车,便当新闻告诉自家亲戚们。当然她的态度是赞同的:“老危对从安一直很上心。就是这个孩子脾气太犟了。希望他少让他爸爸生点气罢。” 她的亲戚纷纷摇头,替她分析。先头的一百万美金还没收回来呢,又要送一台一百万的车子!就算危峨有钱,也不能这样浪费:“以前读书上学用家里的钱也就算了,毕竟有抚养义务;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又不是不会赚钱,还花家里的钱,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夏珊大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老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反正都是他赚的钱。” “那能行?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夫妻共同财产你有一半啊!”亲戚们七嘴八舌地拱着火,“丛静她知不知道?她好意思?” 她的亲戚和丛静的朋友,两个圈子总有些不亲不疏的交集;很快就会把这事传到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去。 夏珊很肯定。一个清高惯了的母亲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丛静破天荒地主动打了个电话给危峨:“听说你打算给从安买台车?” “咦?怎么连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定了牌子型号没有。” “我想帕拉梅拉总不会错的,年轻人嘛,都喜欢帅气,有型。百来万也不算贵,他应该会收。过两年再换台好点的。” “好的。车钱我出一半。” 危峨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你有钱吗?” 一说完他就反应过来这话太没水平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不需要不需要,丛静,这钱我一个人出。你要是愿意的话,就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送给他。” 他诚恳道:“不管怎么样,我们毕竟是小安的爸爸妈妈。” 丛静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钱我一定要出。五十万美金有点困难,五十万人民币我还拿得出来。” 她平心静气地和前夫商量:“账号发给我,我转给你。” 危峨哪里肯收;推让了两回,丛静突然自嘲地笑了:“我现在终于知道当初你给我生活费,我不要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了。” “危峨,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别固执。偶尔接受我的好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危峨过去给丛静生活费,以及现在不要她出钱都是出于一种居高临下的心理;此时他突然发现,这位从容沉静的格陵大学图书馆馆长,不再是他印象中温柔婉约的恋人,或者病入膏肓的前妻了。 她在他没有参与的人生里,过得很好。 危峨问她,如同问一位好久未联系的老朋友:“听说你要出任格陵图书馆学会的会长了?” 丛静回他,如同回一位普通朋友:“还在任前公示期。” 危峨道:“你比我小三岁。今年五十四了吧?” 他的意思很明显——快退休怎么又去折腾?明明是生活稍微复杂一点就负担不来的性格。 丛静道:“嗯嗯。别忘了把账号发给我。” 虽然危从安回格陵了,但父子都是大忙人,双方的行程表竟一直对不上,空不出时间来见面,只能电话沟通:“……帕拉梅拉怎么样?平时开着上班也不算张扬。” 他预着儿子会推辞,要花点力气说服;果然危从安道:“不用了。我自己看着买。” 危峨道:“你有看中的?说来听听。从小到大,爸爸都尊重你的意见,何况买车这么小的事。只要你喜欢,我都支持。” 危从安道:“汉兰达或者卡罗拉。” 危峨立刻忘了自己刚说的话:“什么?!你老实说,是不是tnt叫你赔钱了。两百万美金而已,一年不就赚回来了?至于穷成这样?” 危从安道:“不提那个。” “开这种一二十万的车,你有什么脸出去见人?我有什么脸出去见人?别人还以为itoy要破产了!” “还是说你嫌爸爸买的车太一般,故意和我唱反调?” 危从安平静地把危峨刚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何况买车这么小的事。只要你喜欢,我都支持。” 危峨当做没听见:“我本来计划和你妈一人出五十万给你买一台入门小车开两年——这样,我再加三百万,一步到位算了。你是不是喜欢迈凯伦?我看你书房里一直放着一台迈凯伦的遥控赛车。那就买迈凯伦。年轻人嘛,开跑车上班也很正常。” 危从安道:“爸,您刚才说什么。” 危峨道:“我说给你买迈凯伦。” 危从安道:“您知道我问的哪一句。” 危峨道:“你妈打了五十万车款过来。” 和儿子谈完,危峨又打给丛静:“从安说还是想要一台稳重一点的。奥迪a8l还可以。你有没有意见?我和他说了你出一半的车款。” 前妻先是没有说话,再开口时隐隐有些激动:“当然。奥迪低调,沉稳,大气,很适合小安。” “你要和我一起去挑车吗。毕竟你也出钱了。” “从安去吗?” “他没时间。” 丛静拒绝了。司机开着库里南送危峨去了奥迪的4s店。4s店的销售很会看眼色,除了介绍车的各项性能之外,还说了一句:“我们这四个圈不仅仅代表奥迪公司前身的四大车企,也代表了每一位车主的健康,家庭和事业同样圆圆满满。” “还有一个呢。” 销售笑得恭顺而不谄媚:“还有一个老板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第257章 这话说得危峨龙颜大悦:“健康,家庭和事业——他什么都有!哦,就差成个自己的小家了!哈哈!” 危从安接受了这份姗姗来迟,带着愧疚,疼爱,讨好还有祝福的礼物。现在他抱着贺美娜,喃喃道:“看来还是聊少了。你买车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没有告诉我。” 自从上周五加上schat,他天天找她,有意思的,没意思的,正经的,不正经的,还聊少了?都把“贺天乐双语学习群”给冷落了。一想到三个人都很久没有在学习群里冒泡,贺美娜就觉得有些愧疚。 “你也没说你买车了啊。”贺美娜重新打量了一下奥迪,道,“你的新车也不错。” “爸妈送的。”本来想今天接她下班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你也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贺美娜微微一怔,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爸妈送的?” 危从安回答:“我选的。就是我的。嗯——下次要点什么呢?你有什么想要的?” 贺美娜先是有些错愕,随后便微笑起来。 同样是代步工具,虽然档次不同,但意义同样重要。 他们都没有囿于人生的批语。 那个命中注定“会有人为你开车,你不用学开车”的贺美娜,不再只是乘坐公共交通,或者等着别人接送。 现在的她,会主动学车,开始自己开车上下班。 那个命中注定“全世界都会来爱你疼你”的危从安,不再只是强硬地拒绝,或者被动地接受了。 现在的他,会挑挑拣拣,开始学着索取想要的爱。 “你以前不是开公司的车,就是家里的车。现在终于可以开自己选中的车了。”她的口吻中也有着由衷的高兴,“恭喜。你可以开着自己的车,去任何你想去的目的地了。” 她说的是车,又不仅仅是车。她说的远方,也不仅仅是远方。 危从安将贺美娜重新拥入怀中,这次比刚才紧了许多。 “美娜。”他摸着她的头发,喃喃道,“我们现在要开着各自的车,回各自的家了吗。” 他说的是车,又不仅仅是车。他说的回家,也不仅仅是回家。 “美娜。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我想今天晚上并不适合做出任何决定。”他在她耳边轻语,“等你想好了目的地,在schat上发个定位给我,好吗。” 贺美娜开车回到家中。贺宇和胡苹还没有回来。 屋外屋内都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中,她轻车熟路地摸回卧室,疲惫地将自己往床上一扔。 格陵纺织老家属区的路灯又陆续坏了不少,衬得月光愈发清亮,从半开的窗户老实不客气地挤进来,登堂入室,瞪着自己这个最倔强最不省心的孩子。 不请自来的月光太喧嚷。她扯过枕巾,覆在眼睛上。 枕巾是格陵纺织很多年前出品的。虽然图案和材质已经过时,但质量很好,放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坏。从小到大,她都很喜欢棉织物所独有的气味,那是会让她安心的,家的味道。 唇角原带着一抹上翘的浅笑;可是那笑容并没有绽放很久,就好像被什么拽住了,一点一点地拉下来,变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突然,她翻身坐起,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铃声响了五六下;她正准备挂掉时,那边接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打给我了呢。”电话那头的声线中带着一丝慵懒的喑哑,“怎么,他在抽事后烟吗?” “啊,瞧我这记性。他已经戒烟了。”嘲弄的,揶揄的,酩酊的语气从电话那头不断传过来,“是为了你?” 贺美娜道:“你喝酒了?” 尚诗韵呵了一声。一条走不了直线的笑意,满身酒气地朝贺美娜扑来:“你们呢?没有喝一点助助兴?火焰山的威士忌冰淇淋不错。” “没有。我和维特鲁威的危总吃完饭就分开走了。” “啊呀,叫得这么见外——没有谈下来?” “没有。” 尚诗韵再出声时,语气中就带着很明显的冷漠和幸灾乐祸了。 “贺博士,如果他不肯为了你让步,他对你的感情,恐怕也没有那么深啊。你没有告诉他吗?你可是在孟部长面前立了军令状的。如果没有专利,你在明丰也难捱。” “我去找万象的蒋董事长谈一谈。” 尚诗韵吃惊到声量都提高了:“你当万象的董事长是什么,随便就可以见得到?” “无论如何,我试一试。” “好,就算让你见到了他,如果他也不肯转让呢?明丰不养闲人。” “我会对公司有个交待。” “什么交待。” “我辞职。” 听她被逼得亲口说出了辞职两个字,尚诗韵心头涌上一阵快意。 但很快她又觉得索然无味——不对。这不是负气之语。被逼入穷巷的人不会这样冷静。她肯定早就有了后路。 “其实辞职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损失,你可以去维特鲁威嘛。啊,我应该对你提过,万象不允许办公室恋爱。那可怎么办呢?回家去,让危从安养着吗?也对,他又不是养不起。” 贺美娜仿佛不知道她在讽刺一般,冷静地回答:“我读这么多年书,不是为了办公室恋爱,也不是为了让男人养我。一个女孩子的人生总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尚诗韵冷笑起来:“你的路,就是爬到前男友死党的床上去吗?” “你说什么?”贺美娜的声音有些疑惑,“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她不可能没听清。尚诗韵突然反应过来这句话对自己羞辱更甚,整张脸顿时火辣辣地,一时酒意上涌,喷薄而出:“你有过很多机会告诉我,那我现在也不至于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我不习惯在职场里通报自己的感情现状,如果有同事和我分享,我的回答也都问心无愧,不是吗。” 是的。她不止一次暗示:大家都很好,都过得不错。放过他就等于放过自己。 但是人嘛,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尚诗韵的一腔怒火在酒精和痛苦的夹攻下,燃烧得更盛:“同事?我和你说过那么多心里话,你只当我是同事?贺美娜,你怎么说得出问心无愧这四个字?” “对。同事。我们可以在学业上,生活上,职场上,互相提醒,互相支持,甚至互相竞争;但不要为了一个男人互相攻击,那除了让自己变得丑陋之外,毫无意义。” 尚诗韵冷笑一声:“丑陋?我还有更丑陋的呢。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就做了?就在我们吃饭的隔壁,一家很漂亮的喷泉酒店。我们从晚上一直做到第二天早上。” “哦对了,他在我schat里的备注一直是黄金打桩机。你猜是什么意思?或者,你已经体验过了?” 她想这番话还是打击到她了。否则电话那头不会足足十来秒都没有任何反应。 再出声时,贺美娜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厌烦:“物化恋人确实是一种情趣;但你觉得和他在恋爱期间做恋人会做的事情很丑陋?还是说,你纯粹只是想恶心我?” 她诚实地说:“如果是后者,你做到了。” 尚诗韵“哈”了一声,多少有些得意:“知道我在他schat里的备注是什么吗?知道我们恋爱的时候做过多少亲密的事情吗?知道我和他共享了多少绝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秘密吗?” “如果我想知道,我大可以直接问他。不过——”贺美娜话锋一转,“如果他是会把前女友隐私到处宣扬的男人,聪明如你,现在也不会放不下他了。” 她就是怎么样都激怒不了她。 不仅如此,醉意上头的尚诗韵从来没有这么肯定,这么通透过。 现在正在口不择言地宣扬着前男友隐私的她,恐怕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彻底放下了。 “你误会我了。不是要互相提醒吗。我是一番好意。男人的适用期也就那么几年。至于他嘛,”她冷笑起来,那笑容有些狰狞,“确实长一些,也坚挺一些。总之抓紧时间,有机会就多睡几次,好好享用。” 贺美娜打断了她:“喝多了就去睡觉,别发酒疯。” 尚诗韵索性大笑起来:“我没醉,我很清醒。怎么?不敢听下去?” 贺美娜道:“倒也不是不敢。我这个人记性不好。你介不介意我录音?” 尚诗韵一惊,酒醒了一半。 “你不是没醉么?怎么?不敢说下去?” “那我说慢一点,你好录清楚——如果他叫你去开房,先打个电话确认戚具宁会不会打飞的过来捉奸。” “我这可是好意提醒你。别赤条条地被前男友抓到。很丢人。” “还有。如果结婚的话,不如主动去做个婚前检查。他对伴侣的健康情况特别看重。” “啊,我怎么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你们走不到那一步。戚具宁没到手的,他全家都不同意;更何况一个被戚具宁玩了两年的女人。”口不择言让尚诗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疯狂肆意的快乐,“贺美娜,我真挚地祝福你——把我感受过的快乐,全都感受一遍;同时,我感受过的痛苦,你也要全都感受一遍。” 第258章 “录清楚了没有?快去放给危从安听。” “我们之间的事情,告诉他干什么。”贺美娜道,“我不和醉鬼讲道理。等你酒醒了来办公室找我。” 她说:“来之前别忘了电话预约。我很忙。” 她挂了电话。 尚诗韵愤怒地将手机砸向墙壁,弄出很大的声响来。 这是一家快捷酒店的钟点房。男女的衣物和空酒瓶扔得到处都是。她坐在凌乱的床边,不着寸缕的身体用一条床单随意地裹着。 她深陷在愤怒又痛苦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淋浴间的水声停了。 很快,床一沉,一具同样赤裸的年轻身体湿漉漉地贴了过来。 “谁惹姐姐生气了?”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高高大大,身型健美。他拱着尚诗韵的脖侧,黏黏糊糊地呢喃,“刚才不还挺开心的么。” 年轻男孩的碰触和抚摸充满了令人愉悦的荷尔蒙气息。盛怒的尚诗韵渐渐平静下来。 “小家伙,和你没关系。” 小家伙嬉皮笑脸地继续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我是不是小家伙,姐姐很清楚。” 尚诗韵被他的厚颜无耻给逗乐了。 男大生总是自负得很。对阅过千帆的她来说,这不过是一客聊胜于无的随便小炒。也许不是很美味,但对这个脱离了正常轨道的夜晚来说,还行。 让他的女朋友慢慢调教吧。 “我再提醒你一次——我已经离开了olive,和‘i am the boss’第二轮的评审团也不是很熟。” 尚诗韵裹着床单,懒懒地往床头一倚;男大生立刻很识趣地将两个枕头垫在她的背后,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而且你学妹的‘东篱下’项目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知道。”男孩摸了摸下巴,故作思索状,“难道我看起来很像那种为了往上爬而献身,然后还睡错床的蠢男人么。” 男大生紧致的方脸上,有一个很丰满的下巴。下巴中间有一条凹陷,西方叫做cleft chin(裂下巴),东方叫做美人沟。 尚诗韵失笑:“你蠢不蠢,看第一轮比赛结果就知道。至于献身——你绝对有这个本钱。” “能够拿到天使投资是对我头脑的肯定。姐姐对我肉体的赞美也一并收下啰。” 多么能说会道的一张嘴。等他再长大一点,钱再多一点,床上经验再丰富一点,不知道有多少美人会跌倒在他的美人沟里。 “我的包呢。” 男大生一跃而起:“我去拿。” 尚诗韵懒懒地倚在床头,把他捡回来的手机扔回包里,又摸出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男大生看着她的动作,突然道:“给我一根。” 尚诗韵把烟盒递给他。 “姐姐的这盒烟别要了,揉得这么烂。和我们训练房的抹布一样。”小男孩烦恼地发着牢骚,“扔了又不知道被谁给捡回来了。就这么舍不得?服气得很。” 闻言,尚诗韵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床单滑落,胸脯一抖一抖地;笑得还没来得及点燃的烟脱了手,掉在床单上。直到男孩子随手将烟盒往地上一扔,饥渴难耐地压上来时,她还在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第100章 乌鸫的逑偶 16 沉寂许久的贺天乐双语学习群突然弹出来一条语音信息。 贺天乐:姑姑,我今天吃到一个很好吃的点心。我叫伯婆给你带了两个。一个给你,一个给从安哥哥。 贺美娜:谢谢天乐。你回学校了没有。 贺天乐:我在学校了。说完这句我就要上交手表了。 贺美娜:自己注意安全。有事请老师打电话回来。 贺美娜放下手机去洗澡。等她洗完澡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没有多久,贺宇和胡苹回来了。 胡苹边换鞋子边道:“辉辉,你还没睡呀?正好,今天有一道点心很好吃,天乐一定要让你也尝尝。我说带一个就行,他非要给你带两个。” 贺美娜换了睡衣,坐在沙发上用一块大毛巾擦着头发。听了胡苹的话,她手上一顿,道:“先放冰箱吧。我刷过牙了。” 不知道贺天乐说了什么,母亲又要问什么,她抢先问了句议亲怎么样,订婚的日子确定了没有。贺宇一边把打包盒放进冰箱,一边大摇其头:“贺浚祎这次要扒层皮。” 胡苹问丈夫:“今天吃了多少钱?我看小陈舅舅最后又去挑了两瓶酒,贺浚祎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哪。” 贺宇道:“小陈的父母一整晚上都没说什么话。” 从父母三言两语断断续续的诉说中,贺美娜得知今天议亲宴气氛非常紧张。 “分歧太大了,谈不拢。” 格陵的婚嫁习俗中有一条是男方出聘礼,女方出嫁妆作为小家启动资金。至于出多出少看双方家庭的经济情况,没有一个固定的数额。贺浚祎第一次结婚一分钱没准备,这次准备了三十万,自我感觉绰绰有余。但小陈舅舅根本不看那三十万,要求按照老家习俗,男方给女方父母六十八万八的彩礼:“我们女方家长不会动这笔钱,存一个定期。等你们婚姻稳定了再还给你们。” 贺宇道:“据说这已经是小陈老家的最低标准。” 胡苹道:“女方家里给存起来也好。免得小夫妻花钱没节制。” 然后是贺浚祎目前在住的房子要加名。贺浚祎一上来就被女方突然的彩礼要求给打得找不到东南西北;接下来提到房子,他以房子还在还贷不能加名字为由拒绝了。 小陈舅舅热心地出谋划策:“公证呀!做个夫妻双方财产公证就行了。上午领证,下午公证。当然了。公证书上的份额怎么分配全看你的心意,我们做长辈的,就不管了。” 贺宇道:“贺浚祎半辈子就弄了这么一套房子。女方一句话要分一半。” 胡苹道:“以前没房子就算了,现在有房子,他要是诚心诚意和小陈过,加她名字也是应该。” 还有贺天乐。虽然他现在读的是寄宿性质的学校,但周末回家谁负责带?你们结婚了,打算什么时候要自己的小孩:“多生几个也热闹些,给天乐做个伴嘛。不过呢,最好一两年内把房贷清掉,再生孩子。免得压力大。” 贺宇嫌弃地说:“贺浚祎马上表示孩子主要是伯婆在带。姑姑管学习。这么多年的甩手掌柜做出自豪感来了。” 胡苹也一脸鄙视:“说辉辉是博士,将来小孩教育不成问题——笑死人了,帮他带孩子,是看在天乐是咱们两家第一个孙辈的份上。不可能说他生几个我带几个,难道我是开幼儿园的?再说了,以后辉辉不生小孩子?我肯定要带自己的外孙呀。” 最后说到贺浚祎的那盘红酒生意。一年能赚多少?货源可不可靠?销路稳不稳定?虽然贺美娜不在场,但贺浚祎也不好把前妹夫戚具宁搬出来撑脸面,只是含糊地说还行,糊个口没问题。 “还是要往大了做。”小陈舅舅大手一挥,“这样。你小舅子刚毕业,去你那里帮帮忙,做个经理好了。” 贺浚祎愣住,转头去问小陈:“你不是独生女吗?” “我说的是我儿子。她就这么一个表弟,和亲弟弟也没什么两样。一家人就应该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对吧。” 贺浚祎脸色不太好看,没有接话;至于小陈,闷着头照顾未来的继子吃饭,专心布菜盛汤。被临时从学校接出来吃这一顿饭的贺天乐,碗里迅速堆起一座小山。 “十岁的男孩子了,还要人帮忙挑鱼刺和剔骨头啊?男孩子不能太娇惯了。” “谢谢陈阿姨。我自己来。” “没事,阿姨帮你。” “我不喜欢菜和饭混在一起。姑姑都是帮我分开的。” “那阿姨重新拿个碗。” “我这么好的一个外甥女,还没过门就开始学做继母了。这苦可是你自己要吃的!别到时候来找舅舅哭!” 贺美娜拒绝带他们共同富裕的时候,贺家人齐心协力地批判;这次贺浚祎遇到强势的准姻亲,贺家人突然就武功全废,一个个地埋头吃饭不说话——反正贺浚祎娶不娶老婆影响不到他们什么,吃着免费的大餐,隔岸观火也挺有趣。 双方谈了三个小时没有谈出个共识来,又把大媒人张家奇给临时叫过去了。 张家奇刚刚还对着自家冰箱考虑老妈包的一百个猪油渣馄饨怎么解决,是不是找朋友们来分担一下饱和脂肪酸,下一秒就一脸懵逼地坐到了贺陈两家订婚的饭局上进行售后服务。 贺宇叹气:“反正谈到最后也没有个结果。媒人说的没错。议亲这种事情,双方家长谈就好了,带那么多亲戚,要么没用,要么坏事。” 胡苹啐道:“活该。谁叫他当初随随便便就离婚?晓苓什么都不要就跟了他,他也没好好待人家呀。他最亏欠的,还是天乐。” “我看小陈对天乐还是很好的。” “现在没自己小孩都好说。以后也难讲。有后妈就有后爹。” 第259章 “所以说结婚要慎重。有小孩之后更要慎重。” 说着说着,胡苹的电话响了,是贺天乐的外婆打来。 贺宇皱眉道:“她打给你干什么?你们还一直有联系?她当初可是骂我们贺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有时候打给我问问天乐的情况。”胡苹摆了摆手叫丈夫闭嘴,接起电话,“大姐你好……咦,你怎么知道贺浚祎今天议亲?哦……天乐说的呀……还可以还可以……对天乐很好的……晓苓最近好吗……” 她拍拍丈夫的肩膀,朝着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女儿努了努嘴,然后走到卧室里去继续通话。 洗衣机甩干的声音有点响。虽然关着卫生间的门,仍然能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贺美娜边玩手机边道:“爸爸,你先去睡吧。衣服洗好了我就去睡。” “辉辉,你今年还酿葡萄酒吗。” “爸,你想喝?我两年没酿过了。” “还是你酿的好喝,不上头。” “因为我尽量避免了甲醇的产生吧——好,我周末去买葡萄和冰糖。” “多酿点,等咱们搬新家了,在新房子里喝。” “好。” “辉辉,我看你一直在弄手机。这么忙呀。” “我在找以前拍的一段视频。” “什么视频?很重要?” “也不是很重要。” 贺宇搓了搓手:“那你先不要看手机了。爸爸有件事情和你讲。” 贺美娜想了想,放下手机:“爸,你先听我说。我给你和妈妈报个旅行团,出去玩几天吧。云南怎么样?” “你是不是怕我们心软,过度地参与贺浚祎的婚事?爸爸没有那么拎不清。我们肯定不借钱给他。有钱也留着装修了。不是这个。” 贺宇搔了搔头皮,道:“你是没看到你大伯大伯妈今天那副样子,也是心酸得很。年纪大了嘛,难免有三高之类的慢性病,被小陈舅舅追着问什么时候发病的,现在吃什么药,控制得好不好。贺浚祎有没有按时做体检,各项指标正不正常。还说什么难怪身体不好,点的都是些重油重盐的菜。我看他也没少吃。” 贺美娜道:“贺浚祎身体还可以。上次他给我看了他的体检报告,除了轻度脂肪肝之外,基本正常。大伯妈应该是很久没有做过体检了。不然他应该也会拿我看看。” 贺宇道:“你给我们买的血糖尿酸仪,还有血压计,我们可都是严格按照你写的普陀口来操作的。你妈有个本子,每次测完都记下来。我去拿给你看。” 贺美娜道:“不用。你们每次测量结果都会同步更新到我手机上。有问题我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贺宇感慨:“好在我和你妈身体还行。退休金也够用。将来你要是怕和公公婆婆处不好关系,或者你公公婆婆身体不好,我们给你带小孩。你看天乐,我们带得还不错嘛。你别看他平时疯疯闹闹,今天正经场合可乖了。唉,乖得让人心疼。” 贺美娜道:“带一个天乐你们还嫌不够累吗。” 贺宇道:“给你带孩子我们不会累的。你们夫妻两个就去拼事业嘛。” 贺美娜苦笑:“天哪。爸爸,你想太远了!” 贺宇道:“辉辉,生活可不是理想主义,那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现实。今天这顿饭就能看出来,双方家庭背景,观念差太多,小两口以后的路就难走得很。你应该有数啊——” 他没有说下去。 洗衣机还在疯狂甩干中。贺美娜问父亲:“爸爸。我回来后,你和妈妈是不是听了很多闲话。” “还好还好。不好听的话人家也不会当着你的面说。当着面都是安慰。不管真心假意,反正我们装傻。再说了,我和你妈别的不行,脸皮厚得很。哈哈哈!”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我们是担心你。唉,你妈给你报名相亲也是好心。” “我知道。但真没必要。” “是不是因为你交了个新朋友?我听你妈说……” “说什么?” “也没什么。她就是关心你。” “我没有交新朋友。都是老朋友。” “那多认识几个人也没什么坏处嘛。你非要去退钱。” “万老师是不想退啊。不仅不想退,还想我加钱升级。我没有时间和他纠缠,按合同条款退百分之七十是最快速的解决方法。那五千四就当学费吧。” 贺美娜比了个“六”的手势:“那可是六次常规体检的费用哦。” 五千四足够贺宇胡苹学会不再花钱为女儿找对象了:“那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嘛。” 贺美娜想了想,认真道:“爸爸,我需要先集中精力把工作中的一个问题解决。” “哦,那还是工作重要。解决这个问题要多久时间?” “快则两周,慢则半年。如果这期间遇到合适恋爱的对象,我不会回避,我会积极和对方接触。好吗?” 知道女儿一贯说到做到,贺宇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被妻子要求和女儿谈这些他是有些别扭的:“你早这样说,爸爸妈妈就放心了。辉辉,我们肯定相信你的眼光,你谈朋友我们不会有任何意见。不过对方家里的态度,你还是要早点打听清楚。” “谈恋爱和双方家长有什么关系?合则聚,不合则散。” 贺宇是老派人,在他的认知里恋爱一定要以结婚为前提;女儿第一段恋爱没能走到婚姻,他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很受伤。现在女儿又轻飘飘地说出这番“离经叛道”的话,他的脸色立刻变了:“辉辉,话可不能这样说……” 见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贺美娜索性摊开来说了:“爸,其实我刚回国的时候,也挺混乱的,没有信心。但是现在我想通了。我这个年龄再往上,有恋爱经历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有,对方也会有的。如果过去的每件事情都要深究公不公平,值不值得,应不应该,那我还要不要往前走了。” “辉辉,爸爸不太懂你的意思。但这方面,女孩子总归吃亏一点的。” “现在年轻人可不是这种观点了——算了。”无谓多讲,反正也不可能互相说服,“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只能说如果他的家人不相信他的眼光,那我也没什么好去解释的。” “辉辉,我和你妈是为你好。我们再也不想看你受一点委屈了。” 除非工作需要,贺美娜很少花时间花精力去说服一个人。她知道说服一个成年人尤其是持有老旧观念的长辈,其难度不亚于铲平珠穆朗玛峰。 虽然和父母住在一起,但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贺美娜都有独立的能力。 一直以来,不能独立的是贺宇和胡苹。 所以只要恭恭敬敬地接过来自父母的好意,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就行了。 “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你真会考虑?” “不会。” “辉辉你——” “其实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一定要以结婚为前提去找可靠的对象,然后和对方的家长也要搞好关系,在长辈面前要表现得贤惠乖巧一点——你笑什么呢?” “好了我知道了。爸爸,你早点睡吧。衣服洗好了,我去晾衣服。” 贺宇叹了一口气。他这一番肺腑之言,女儿估计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还有,你妈说了,你要不要换个发型?”她在额头上比划了一下,“就是,像以前那样,把疤遮起来,会不会好一点。” 贺美娜摇头:“不需要。” 她说:“我也不想让自己受一点委屈。” 胡苹和天乐外婆就贺浚祎和袁晓苓的复婚可能性拉扯了很久。挂了电话她又和丈夫就云南之旅聊了很久。夫妻两个都是单纯的性子,听说女儿赞助他们出去玩,开心得把其他事都抛在一边,兴致勃勃地聊起他们上一次去大理,还是刚刚结婚时,双方父母赞助他们去的。二十多年后,女儿又赞助他们重游故地。他们点开女儿发在家庭群里的三四个旅行团链接,兴奋地比较着行程安排,有哪些必看的景点,必吃的美食,哎呀,现在还有演出可以看呢! 他们的人生真是太幸运了,一辈子没赚到什么钱,但沾了父母和女儿的光,该享的福都享到了。本来胡苹对于女儿选的都是夕阳红老年团有点不满,但是贺宇劝她老年团行程没那么紧密,而且他们在夕阳团里年纪就是最小的。胡苹想想很有道理,又开心起来:“得把我那条红裙子带上,还有纱巾。行李箱就用床底下那个,上次在美国买的——” 她突然噤了声。 有些别扭的气氛中贺宇问道:“今天是农历六号……公历几号来着?这日子是越过越糊涂了。” “我看看。” 床头柜上放着今年的台历,是去年年底jenny亲自送来的。女儿回国后胡苹就再没有用过里面的礼券。现在八月份的青要避暑套票还有半个月过期。 第260章 和戚具迩最开始给他们的那张现金支票一样。什么都是有期限的。 戚家给的东西,过期没过期,都会变质。 “你和辉辉谈得怎么样?” “谈了。作为妈妈,应该你去和她谈。我去谈,像什么话嘛。” “哎呀,还不是因为我说什么她都不听!什么一天只能问五个问题,相亲也不愿意,还一个人去把钱退了!这真是我生出来的女儿吗?明明小时候很乖很听话的!” “女孩子强硬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别人欺负不了她。你看贺浚祎今天晚上好几次想把那谁搬出来撑撑面子,但又不敢讲。他讲了,辉辉肯定和他断亲的。” “那谁还在给他生意做啊?” “我不知道。我们又管不了,问来做什么。和我们没关系了。也不要告诉辉辉。” “哎呀,以前的事情就不要提了。烦死了。她是不是谈朋友了?你问了没有?她和天乐肯定有事瞒着我。” “她说没有,都是些老朋友在来往。” “老朋友?她除了力达还有什么老朋友?哎呀,你这个女儿可会应付我们这种长辈了,尽说些虚伪的真话,诚恳的假话。你应该接着问,什么老朋友,我们认不认识?” “你又没叫我问。你这么会,你怎么不去问?” “你这个人!推一下动一下!算了,你刚才和辉辉聊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安娜夫妇的schat小剧场 危从安:我到家了。 危从安:我看到你在“贺天乐双语学习群”里说话了。 危从安:美娜?在洗澡? 危从安发起了视频通话。 对方无应答。 危从安:看来我猜得没错。她对你说了不少我的事。 危从安:我的事,你可以直接来问我。至少不会出错。 贺美娜:你和她谈恋爱的时候她在你schat里的备注是什么。 危从安:诗诗。 危从安:他呢。 贺美娜:想知道? 危从安:想。 一直到很晚了,还有忽大忽小并不分明的说话声自父母的房间穿过来,和夏夜里一阵一阵的虫鸣声混在一起,听不真切。 贺美娜放下手机,在这断断续续的背景声中睡了过去,直到半夜被自己抓挠的动作惊醒。 黑暗里,她扯了扯睡衣领口,看见右胸上面红了一片——她过敏了。 贺美娜睡眼惺忪地去拿药。床头柜里空空如也。她想继续睡可是太痒了,挣扎了半天,摁亮了手机。 对话仍然停留在一个“想”字那里。 她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起,和她一样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语气:“这么晚打给我,有什么事吗。” “我过敏了。”怕惊醒觉浅的父母,她将毯子拉过头顶,蜷在下面,低低地说,“把我的药送回来。” 安娜夫妇的schat小剧场 贺美娜:早上好。在吗。 危从安: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危从安:听说没心没肺的人睡眠质量都不错。 贺美娜:昨天晚上梦到你了。 危从安:欠我一个答案,梦到我来找你要,是么。 贺美娜:不是。是春梦。 贺美娜:吓到你了? 危从安:衬衫打湿了。换了一件。 贺美娜:衬衫怎么打湿了。 危从安:刚才在喝咖啡。 贺美娜:那你忙。回聊。 危从安:不忙。换好了。咖啡也喝完了。 贺美娜:维特鲁威这么早上班么。 危从安:还有三刻钟出门。 贺美娜:那你起床挺早的。 危从安:平时会看看新闻。今天不看了。你继续。 危从安:我想听细节。 危从安:吓到你了? 贺美娜:我梦见自己过敏了,但是家里没有药,于是打电话叫你把药送回来。 危从安:在你家?我们胆子挺大啊。 贺美娜:好像梦里没说爸妈在不在。 贺美娜:送完药你没走。而且我真的很困。然后你说你睡吧,我来帮你涂药。 危从安:你哪里过敏了。 贺美娜:这不重要。 危从安:这很重要。 贺美娜:为什么做梦也会有感觉。 危从安:很正常。有时候只是看着文字都会有感觉。 危从安:所以到底哪里过敏了。你不说我可就乱想了。 贺美娜:反正你也没好好涂。 贺美娜:然后像那天晚上一样乱来。 贺美娜:唉。 贺美娜:然后我问你不是只和女朋友做么。这是干什么。 贺美娜:人呢。 危从安:在。 贺美娜:看新闻去了? 危从安:别装傻。 危从安:你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危从安:梦里或现在。 贺美娜:就很后悔,为什么要多一句嘴。不上不下的。 危从安:做梦倒也不必那么讲原则。 贺美娜:我也是这样想。 贺美娜:然后我就穿好衣服,和你一起去相亲了。 危从安:那我呢。 贺美娜:你什么?不是说了和你相亲。怎么,不乐意? 危从安:荣幸之至。但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衣服穿好。哪怕是梦里。 贺美娜:可是你一直没有脱衣服啊。你自己说的,塞回去,把裤链拉拉好就行了。 危从安:? 贺美娜:。 危从安:春梦什么的,不是骗我吧。 贺美娜:对呀。 危从安:多骗点。我爱听。 贺美娜:后面就不是春梦了。 危从安:继续。我要听。 贺美娜:然后整个格陵都找不到可以吃饭的地方。我的车都开没电了。 危从安:下次开我的车。我把油加满。 贺美娜:再后来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好像去了你说过的恶魔之舌,在舌尖上坐着吃一包薯条。 危从安:怎么你梦里的我又邋遢,又吝啬。 贺美娜:梦不是反的么。 危从安:你知道就好。 贺美娜:后来我说了一句话,你还没回答,我自己觉得有点恶心,就醒了。 危从安:什么话。告诉我。 危从安:让我鉴定一下到底恶不恶心。 危从安:好。我现在过来当面问你。 危从安:叔叔阿姨在家?我买早餐上来。 贺美娜:等一下。 贺美娜:你知道你也有一条恶魔之舌吗。 危从安发起了视频通话。 对方已拒绝。 贺美娜:我还没起床。脸都没有洗。下次化好妆再和你视频,好不好。 危从安:美娜。我好想你。 危从安:今天也想和你见面。但我要很晚才下班。下班了我给你打电话? 贺美娜分享了一个地理位置。 贺美娜:周末一起去这个地方摘葡萄吧。 万象的董事长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贺美娜先是在万象官网找到了董事长秘书室的办公电话和电邮。她写了邮件也打了电话,然后得到了类似于“您的来电/来信已收到,若有进一步消息我们会与您联系”的官方回复。 这很正常。如果每个来联系的人都能得偿所愿,那就不是万象,而是许愿池了。 见无下文,她请了半天假过去万象总部。没有员工卡,在入闸处被保安客客气气地拦住:“小姐,您预约了吗?或者请对方下来接一下?” “小姑娘,来来来,我们一起等。”和她一样想见蒋毅的还有一位六十左右的中年人,自称是蒋毅的中学同学,要向他推销一项基于电解水原理的新能源项目,已经等了近一个月。 家人劝阻过,保安驱逐过,这位退休物理老师立定心肠要在这里等:“你们都不明白我。只有蒋毅他懂。他是聪明人,只要听我讲一遍,一定会投资。” 他随身带着一个破旧公文包,上面的印刷字体大半剥落,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中学……第……教师会议……”等字样。公文包里放着一个矿泉水瓶,一卷卫生纸,一张中学毕业合影,和一份翻卷了边的企划书:“哈哈,哪里想得到昔日吴下阿蒙,今天居然成了万象的董事长……小姑娘,我这是颠覆性发明,将改变世界能源格局。我是他同学,他不忙了肯定会出来见我。到时我帮你引见。” 万象总部有地上和地下两个停车场,顶楼还有停机坪。大大小小的出入口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有心避开,怎么可能等得到? 如果这些困难就能令她退缩,那就不是贺美娜了。 爷爷的遗物当中有一本牛仔布封面的通讯手册,只得掌心大小,翻开来,前十页印着格陵纺织所有职能部门的内线电话,现在已经全部变成空号。从第十一页开始,是爷爷亲手抄下的一个个名字及电话号码——爷爷一直不喜欢用手机保存联系方式,他习惯将电话号码记在纸上,觉得那样可以把人情味保存得更久一些。 第261章 她用爷爷的电话拨通了那个号码,没有人接。 过了一刻钟,那边打回来,声音很警惕:“喂。” “蒋总您好。我是贺美娜。” 停了一秒,蒋毅爽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当然是你。什么方法都试过了,还不死心,用这个号码直接联系我,你很有胆量。说吧,什么事。” 贺美娜正要开口,他又道:“我相信没有什么事情一句话讲不完。” “我需要维特鲁威的一项专利。” “我让秘书联系你。” 蒋毅很快地挂了电话。第二天上午,秘书室将电话打到贺美娜的手机上:“贺小姐你好,我是蒋董事长的秘书ada。” ada和她约定了见面时间:“贺小姐,温馨提示——和蒋先生见面不可以像上次那样穿得太休闲。请穿正装来。” 钱力达看到美娜父母的icircle,得知他们出发去云南深度游了,于是邀请大小姐来家里吃晚饭:“我知道你一个人肯定吃得很简单。不如来我家一起吃。张家妈妈每天换着花样做四菜一汤。” “我明天请了一天假,今天晚上要加班。你要不要来试试明丰的食堂?也让你婆婆休息一天。” “哦?方便吗?” “我在challenge board赢了不少电子餐券喔。这是资深研究员以上级别才有的福利,可以带家属进来吃饭。” challenge board是明丰oa系统的一个挑战版块。内部员工可以在上面匿名悬赏各种专业问题。问题从最简单的实验技巧到科学界尚无定论的难题都有。悬红也是千奇百怪。其中有几个挺艰深的专业cross puzzles(纵横字谜)已经发布很久,但赏格只是区区几张电子餐票,所以一直没人破解。 贺美娜闲来无事就都做了:“我有十几个二维码呢。” “那我是你的什么家属?” “当然是我的女朋友啦。” 钱力达笑了起来,又道:“张家妈妈包了很多馄饨,你要吗?荠菜,鸡蛋,虾米,猪油渣的馅儿。” “听起来就很好吃。注意别贪嘴,医生要你控制体重呢。” “所以才需要你帮我分担一点。” “好。我请你吃食堂,你请我吃馄饨。就这么说定了。” 许达因为孟薇生病,直到周四下午才来公司。他先处理了积压的工作,然后又把鲁堃和gka(葡萄糖激酶激活剂,可用于糖尿病治疗)项目负责人及主要研究人员都招来开会。 明丰新研发的这支用于治疗ii型糖尿病的药物刚通过了60天默认期(格陵临床试验申请采取默认制,即申请受理并缴费之日起60个工作日内无答复即默认许可),临床试验的筹备会议已经和承接方格陵中心医院的相关部门开过两轮,这是启动会前的最后一次内部会议。 鲁堃对负责人道:“贺美娜不是在你们组轮转么。叫她来旁听。” 负责人道:“她上个星期出组了。我叫人打电话给她。” 鲁堃道:“既然已经出组,那就算了。” 负责人是本土派,对贺美娜印象不错,道:“这个会议她来听听也是好的。” 鲁堃道:“以后机会多得是。” 会开的有点久;许达叫食堂把晚餐送到会议室来,大家一边吃一边听负责人汇报。听着听着,鲁堃拿出手机;看清屏幕上的信息时,不由得眉毛一扬。 许达坐他旁边,见他神色异样,道:“怎么?” 鲁堃道:“我的一张电子餐券刚刚在食堂使用了。” 许达笑了一下,道:“虽然challenge board是匿名版块,但后台可以看到是谁破解了你的cross puzzles。” “哦?” “五道题都是同一个人。” “算他厉害。” 又听了一会儿,鲁堃道:“后面都是套话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许达笑着对他附耳道:“食堂的洗手间在进门左手边直走到头。” 鲁堃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那干嘛。” 许达又道:“对小徒弟客气点。” 不知道鲁堃听到了没有,他离开了会议室。 钱力达下班后驾车来到明丰,已经过了晚餐的高峰期。食堂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她在贺美娜的介绍下,一个个窗口看过去,赞叹道:“药企就是有钱。我们单位食堂每天中午四个菜,一个豆制品,一个肉,一个鸡蛋,一个青菜。再看看你们这里的菜品,花样繁多,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贺美娜笑道:“随便吃。明丰请客。” “那我要吃个有小龙虾的麻辣香锅。好久没吃过了。” 两人点了餐,找个窗边位置坐下。钱力达笑道:“终于有人陪我吃晚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觉得一个人有点孤单。” 贺美娜一边剥虾一边道:“维特鲁威那边应该挺忙的。” 可不是吗。张家奇除了入职第一天回来吃了晚饭之外,昨天和前天都是十点以后才回:“今天一早给我打了预防针,说是以后加班恐怕要成为常态。” 一句话概括,危从安天天出去找钱,找人,找资源;张家奇在公司里做这,做那,做管家:“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忙得要死。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懂。不过他很有信心,说肯定会越来越好。” “万事开头难。幸好你有婆婆做后勤。” “张家妈妈还不知道张家奇跳槽呢。瞒得一时是一时。老人家要是知道好好的外企不干了,恐怕有得闹。哇,你们的小龙虾味道很不错。” “好吃就多吃几个。”贺美娜把剥好的虾放在钱力达的碗里,笑道,“如果要做一些长辈可能不同意的事情,把老人家送出去旅游,不就好了。旅游回来,木已成舟,他们也没办法。” “那你把叔叔阿姨送出去旅游,是要干什么坏事不成。” 贺美娜笑笑,正要说什么时,一抬头看到鲁堃正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既然有了眼神接触,少不得待他走近了打个招呼:“鲁主任,来吃饭啊?” 坐她对面的那位孕妇闻声转过头来。鲁堃见她眼生得很,不像是明丰的员工:“贺博士,这位是?” 钱力达见是鲁堃,也不用贺美娜介绍,直接起身,落落大方道:“鲁主任你好。我是司鉴中心的钱力达。我们见过的,去年九月份在北京开会,您演讲之后,我问了您一个关于恒温扩增的问题。” 鲁堃哪里记得,应酬地笑笑:“你好。” 他转头又问贺美娜:“你带外单位的人进来吃饭?你怎么会有食堂的电子餐券?哪里来的?” 贺美娜本来想和钱力达安安静静吃顿饭,说点事,没想到会碰到鲁堃,更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问责的语气,心中隐隐不快。她自觉没有做错什么,但见上司的上司和大腹便便的好友都站着,也只好脱了一次性手套,站起来。 “鲁主任,我在challenge board解答cross puzzles赢了几张亲友餐票,今天是第一次带朋友来食堂吃饭。” 第101章 乌鸫的逑偶 17 钱力达虽然是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个性,但在司鉴中心工作这么些年,耳濡目染之下,一些人际交往的基本台词还是知道的。当下见鲁堃表情震惊,贺美娜也面有不愉,知道是今天来得不巧了。 顾岚张家奇母子较劲属于茶杯里的风波,她可以作壁上观;现在老友和上司之间一副要生龃龉的样子,她赶紧挂上笑容来打圆场:“早就听说明丰的食堂不错,网上也看过不少美食主播打卡视频,所以请老同学带我见识见识。” 她说:“没想到今天不仅蹭到了饭,还遇到了您。” 从未听钱力达以这样圆滑世故的口吻说话,贺美娜不由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当然知道老友这番话完全是为了替自己承担鲁堃接下来的责难,心中又感动又不是滋味。钱力达倒不以为意,又笑着拿起手机来:“鲁主任,要不我们加个schat?今后还有很多需要向您请教的地方。” 其实去年开会钱力达就想加鲁堃schat来着,但他用演讲不方便带手机这个理由给拒了;所以这次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想把目前这个尴尬的局面给揭过去。她连台词都一并准备好了。只要他拒绝,自己就遗憾地说一句——“哎呀那太不巧了。下次有机会再加。” 哪知鲁堃只迟疑了一秒就去裤袋里拿手机:“哪里哪里。以后多多交流。” “哎……呀,那太好了。我扫您还是您扫我?要不别麻烦了,让美娜把您的名片推给我就好。” 鲁堃瞟了一眼贺美娜;后者稍微挪动了一下站得有点累的双腿;没等她说话,鲁堃先开口了。 “我没有贺博士的schat。” “那我扫您吧。” “坐下扫,坐下扫。” 两人加了schat。 “明丰的食堂确实不错。”鲁堃低着头在手机上给钱力达做备注,还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止住,挑了挑眉。 “……有时候甚至会超出你的想象。” 第262章 钱力达听他语气和善了许多,且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道:“要不您也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一点?” “不了。我还有点事得回办公室一趟。”鲁堃道,“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您叫我小钱就行。” “小钱。”鲁堃露出一个笑容,由于他不常做这种亲切的表情,所以看上去有些不自然,“有空……常来。” 他说:“贺博士应该还有很多餐券。” 钱力达笑道:“好的好的。鲁主任慢走。” 贺美娜见鲁堃走远,对钱力达竖起两个大拇指:“几句话就把鲁主任的怒火给平息了,厉害。” “这有什么。不走心不过脑的漂亮话再加上这件防辐射孕妇服,基本上能解决一切问题。”钱力达拍了拍胸口,“就是说多了,有点噎。” “橙汁?鲜榨的。” “鲜榨果汁也有?骄奢淫逸了喔。” 贺美娜去拿了两杯鲜榨橙汁过来。钱力达喝了两口,顺了顺气,又道:“不过他怎么好像是专门来查电子餐券的?这也归他管?” “没人管这个。”贺美娜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不那么确定的念头,“可能cross puzzles是他出的?现在想起来,像他的风格。” 她丝毫不放在心上:“不提了,和我也没关系。我们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我问你把叔叔阿姨支出去旅游是要办什么大事不成。” “一方面我不想他们掺和贺浚祎的婚事,另一方面我和万象的蒋董事长约好了明天去他办公室,谈9062n87的专利。” “蒋毅?” “嗯。” “怪不得。叔叔阿姨要是知道你主动去找他,可能不太高兴。”美娜爷爷生病期间钱力达时有探望,也隐隐知道些内情,“那时候那么难都没有去求过他,叔叔阿姨还是有股傲气在身上的。” “或许他会看在我们从来没有请求他帮助的份上,把专利卖给我呢?”贺美娜若有所思,“以前我总觉得做一名科研工作者,全身心地专注于自己的研究就好了。现在看来,我四十岁时想要的两百平独立实验室不会从天而降,得自己开疆辟土,设计图则,拉线布局,招兵买马。” “而且健康工作的五十年里,估计都得是这种作战状态。” “你说的没错。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我也得捏着鼻子学那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交际方式嘛。”钱力达关切道,“如果蒋毅是知恩图报的人,应该会帮你。不过商人都是利益行先的。你有求于他,他可能会开出很多条件。” “我有思想准备。不过分的我都能接受。”贺美娜道,“他答应最好。不答应的话,以后可就不能再消费我爷爷了。” 钱力达想了想,又道:“我听张家奇说,维特鲁威能不能翻身,就指望这项专利了。” “我知道。我和危从安谈过。但是没有这项专利,我留在明丰也毫无意义。” 钱力达一时无言;良久,她无奈地笑了笑:“你记不记得,咱们上次吃饭还开开心心的,说要成立个小分队把格陵的美食吃个遍。不过一个星期而已,怎么就陷入了两难的困境呢。” 贺美娜拉起钱力达放在桌上的左手:“手心,手背,你站哪边?” 钱力达缩回手,又拍了她一下:“我哪边都不站!我很有信心,你们任何一方输了都可以很快爬起来重整旗鼓。我只是担心会影响到你和危从安的关系。” “工作归工作。我不会。他也不会。”贺美娜笑道,“好了,不说工作了。听说孕妇多吃葡萄,小孩子眼睛会变大。我周末要去农庄采摘,给你带好吃的葡萄呀。” “你是学生物的,你自己信不信你刚才说的话?”钱力达微蹙了眉头笑道,“怎么突然想到摘葡萄。不过现在正是葡萄上市的时候。” “我爸突然想喝我酿的葡萄酒了。我这次打算多酿些。” “叔叔阿姨都不在家,你一个人去?行不行啊?正好,我周末也想往郊外走走,一起去吧。叫张家奇把危从安也喊上。现成的两个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你喜欢酸甜的巨峰还是清香的阳光玫瑰?酿酒的话,用小颗酸涩的比较好。” “我可不能吃太甜的,血糖也得控制。去了再看吧。我现在给张家奇发个schat——” “别发了。” 钱力达一怔,旋即恍然大悟,手指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睁大了眼睛盯着贺美娜。 “好家伙。好家伙。你和危从安,你们两个已经约好了,是不是。” 贺美娜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虽然钱力达内心非常希望贺美娜重新建立起一段健康积极的关系,危从安确实是一个稳重可靠的人选,但她真的踏出这一步了,她是高兴之余,又有点小小的失落:“所以没有double,只有dating了,对不对。真没想到我钱力达也有感受‘新人上了床,媒人撂过墙’的一天。” “怪不得今天这么好,主动给我剥虾。别剥了。我不吃了。吃不下。难吃死了。” “我错了我错了,一起去一起去。”贺美娜双手合十,对钱力达撒娇道,“一起去,好不好。” “贺大小姐,电灯泡也是有自尊心的,我才不去呢!还有,我告诉你,周末预告有雨。” 贺美娜一愣,道:“是吗?我看看。” 钱力达好气又好笑:“你们啊,一个新药专家,一个金融精英,订出游计划之前都不看看天气预报?还是说一时兴起?” 贺美娜查看着天气预报:“还真没注意……周六下午三点到五点有雷阵雨。” 钱力达拍手:“好极,到时候淋成一对儿落汤鸡,在山洞里避雨,生火烤衣服。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贺美娜笑道:“农庄只有大棚没有山洞!你最近看什么电视剧呢?” “《芳心失守记》。一波三折,极限拉扯。刚刚突然告诉我们这些尊贵的观众happy ending了,后面不给看了。” 贺美娜笑得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双手捂住面颊:“这是什么话!” “对大小姐当然是说真心话了。”钱力达打趣道,“不开玩笑了。我真的特别高兴。你和刚回国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她说:“是谁让我们美娜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呢。” 贺美娜止了笑,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是危从安。” “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和我在一起,他也很开心。这就够了。前面是晴天固然好。是雨天的话,我会带上伞和雨靴。” 中学校医室外他为她淋了一次雨;波士顿自由之路上他又为她淋了一次雨。 她不想他再为她淋雨了。 钱力达惊讶于她的坦诚,笑道:“现在就心疼了?不让他再多追一会儿了?” “你也说他们很忙了。人生很短暂,不要在意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要担心没发生的事情。至于现在么,也不要猜来猜去,追来追去比较好。” “我不是不同意你的说法。我只是,”钱力达直觉哪里不对劲,微蹙着眉头,“有点怪。” “哪里怪了。” “我也说不上来……你是基于感性还是理性做出的决定?” “基于经验。” “经验?做实验你就有很多经验,但是恋爱?” “你知道危从安有个前女友吗?一个很优秀也很有个性的女孩子。” 钱力达更疑惑了。 “我和你说过吗?张家奇也有个前女友。” 张家奇大学期间和同班女同学谈过一场恋爱。毕业后他留在格陵,女方去了新西兰留学。两人是和平分手,逢年过节还会在schat上互相问候一下。后来女方嫁给当地人,张家奇随了礼;张家奇发icircle说自己要当爸爸了,女方给他点了赞,还表示需要的话可以帮他代购奶粉。 “我有前男友。你也有前男友。谁没有点过去。刚才你自己也说,不要耗费精力在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上。”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危从安其实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冷漠无情。” “ 从他放弃大好前途去万象工作,从他离职前把团队成员都一一安排好,就能看得出来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然张家奇也不会几乎抛妻弃子地去帮他。”钱力达眨了眨眼睛,“至于他对你如何,你摸着良心自己说嘛。” “好。我摸着良心说,”贺美娜按着胸口,“他对我很好。当然,也是我值得他对我这么好。” 她垂眸想了想,又道:“或者公平一点这样说——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让我觉得我值得。” 钱力达蹙眉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我想说危从安不仅仅对朋友很好,对同事很好,对前女友也很好。我和他无论是谈恋爱,还是将来分手,肯定都会被很好地对待。” 第263章 钱力达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等一等。你是因为觉得分手了会被善待所以才想答应他?这是我听过最古怪的理由。” “力达,你应该也猜到了。我和戚具宁的分手并不愉快。我不想再找一个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男朋友。”有时候看一个男人的人品,不仅仅要看他爱你时的表现,也要看他不爱你时的态度,“危从安恰恰相反,他的情绪一直很稳定,鲜少失控。” “而且他上一段恋情对女朋友很好,分手了也一直保持着体面的联系。” 贺美娜见过危从安如何对待尚诗韵。虽然言语上很冷漠,主动保持着不会让人误会的距离,有误会也立刻说清楚,但只要能帮忙的地方,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就她看到的,有给她升舱,帮她找赞助商,保护他们在一起时的隐私等等。 尚诗韵发酒疯说的那些话的确让她难受了一阵。但转念一想,这种难受不仅仅证实了危从安在自己心里很重要,也间接说明了他实在是一个很不错的恋爱对象。 否则尚诗韵也不会在发生了那么多糟心的事情之后,还念念不忘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既然如此,和危从安恋爱的快乐她当然要全部感受一遍。 至于痛苦,没可能伤到她的。 她不认为自己会像尚诗韵那样拿得起,放不下。 她能放得下戚具宁,将来也能放得下危从安。 钱力达目瞪口呆。 “美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你还没和他在一起就想着成为前女友的好处?” “人总要未雨绸缪。除了他是戚具宁的死党这一点之外,做危从安的女朋友以及将来的前女友,都是好处远远大于坏处。”贺美娜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你说你和张家奇组成了一个社会性的最小单元后,双方的社会关系都很高兴。” 她说:“自从我回来后,爸妈他们压力其实挺大的。” 钱力达安慰道:“老人家是这样的。他们有自己一套完整且逻辑自洽的道德体系。我们只能尊重和保持距离,千万别试图改变他们。” “我不怪他们。我心疼他们。如果我能向爸妈证明,我仍然有能力经营好一段恋爱关系,他们也许会好过一点。”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再次分手,叔叔阿姨也许会更难受更伤心。”钱力达摇头,“天哪我已经被你同化了,也开始想你分手后怎么办了。” “到时候送他们去坐环球邮轮,一百多天的那种。”贺美娜对钱力达眨了眨眼睛,“我有预感,危从安会买单。” 钱力达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很大的一口气,道:“你知道我是无条件站在你这边的。不过你们要是分手了,以后我们就不要四个人一起见面了。” “有哪一条法律不允许小宝宝的干爹干妈谈恋爱然后分手吗。开玩笑啦。” “见面会很尴尬的。” “私人感情归私人感情。他不会。我也不会。”贺美娜拿起橙汁,对钱力达道,“你快祝我明天成功拿下专利。然后再搞定危从安。” “如果只能要一样,你怎么选。” “专利。” “你回答得真快啊!好吧,”钱力达拿起橙汁和她碰了碰,“祝你好事成双。拿下专利和危从安。如果张家奇因此失业了,我可以养他一段时间没问题。” “不过——如果危从安失业了呢?” “他失业了也比我有钱。不用我养。”贺美娜笑着喝了一口橙汁,“现在可骗不到我啦。” 因为“不忘初心,饮水思源”的人设,很多自认为与蒋毅有一定社会关系的人都想见一见他。找投资,拉赞助,谈合作……蒋毅曾经似笑非笑地说过:“如果人人都应酬,我和娼妓有什么区别?” 做了这么久的贴身秘书,很多时候不用老板开口,只需一个眼神,ada就知道应该怎么做。譬如此时,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大堂前台打电话通知她贺小姐到了。 “叫她等一等。”ada问,“那个疯子在不在。” “在。两个小时前就来了。蒋总今天真的要见他吗?” “你端杯水过去,告诉他,董事长今天要见的贺小姐很重要,所以没空见他了,请他回去等通知。”ada道,“叫个保安跟着你。” 三十分钟后,ada自己带了两名保安,亲自下楼来接贺美娜。 大堂非常平静。并没有她预想中的狼狈不堪,吵闹纠缠。贺美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等待区的沙发里,翻看着最新一期的《g elite》。 封面人物正是蒋毅。他站在他那艘游艇的露天驾驶室里,一手扶着船舵,一手插袋,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专访标题是《绿色时代浪潮下,万象如何布局碳中和》。 ada款款走上前:“贺小姐好。很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是蒋总的秘书ada。蒋总有个会议开得超出了时间。我先接您上去。” 贺美娜挪开视线,从危从安的那页访谈中抬起头来。 “上去了还要继续等吗?” “恐怕是。贺小姐还有别的安排?或者我再帮您约时间?” “我没什么事。如果要继续等的话,我就把这本杂志带上去看。” 她扬了扬手中杂志,起身。 说话间ada已悄悄地打量了一圈,竟没有看到那个疯子。 百思不得其解的她经过前台时放慢脚步,低声问道:“人呢。” “刚刚走掉咯。” “走了?”怎么可能轻易走掉,以前她用了多少方法都摆不脱,“你是按照我教你的说的么?” “是的。他本来还在和贺小姐喜滋滋地说话呢,我一说蒋董事长见贺小姐不见他,他可难堪了,眼睛都红了,看贺小姐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一样。”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赶快走开啦。怪不得ada姐你叫我带一个保安。平时看他那样子,也不像会发狂的呀。” ada不想和她废话,道:“然后呢!” “我远远看着贺小姐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再问下去前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ada只好带着疑问和贺美娜进了电梯。 两年前她完全看不出来这个穿一身大路货,一言一行都平平无奇的西城妹有什么值得戚具宁为之神魂颠倒的地方。当然了,她是对蒋总不卑不亢地说了几句话,除了讨得戚具宁一时欢心之外,对她自己其实弊大于利。 后来又出了胡越军那一摊子事,她更加不相信一个蠢货的表妹能好到哪里去。 现在她的看法不同了——居然能三言两语就劝走那个疯子? 难道她真有魅惑人心的本事? 凭的是什么呢?是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是清丽洁净的脸庞?是纤细高挑的身材,还是飘逸脱俗的气质? 或者是这条连她都眼前一亮的墨色隐金半身窄裙? 墨黑底色上有如同溅洒上去的,疏疏落落深深浅浅的金点;明明是很容易显得沉闷厚重的配色,但那面料顺滑垂坠之余又不失轻盈,独特的剪裁更使得整条裙子端庄之余又不失灵动,好似星光闪烁的深海,又似蜜糖流淌的夜色,正好中和了她身上略显古板的书卷气,美得来又不至于太夺目。 她很聪明,只用最简单的白色真丝衬衫和中跟鞋来衬这条裙子,不会喧宾夺主,反而相得益彰。 “我每次论文答辩都穿这一身。这是我的lucky dress。”察觉到ada的目光,贺美娜礼貌地对她笑了一笑。 “既然如此,上次来为什么没穿呢。” “上次不是我答辩呀,不能喧宾夺主。”贺美娜笑道,“我穿这个见蒋总,应该没有问题吧。” 穿着当季名牌套装的ada微笑:“当然没有。” 电梯门打开。 “贺小姐请随我来。” 还是那间会客室,还是一抬头就能看见玻璃门外的会议室入口。ada离开没多久,又有一名秘书带着几名装修师傅进来了,一番指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统统都要敲掉重新布置。” 她一指坐在沙发上的一名女实习生,老实不客气道:“你叫什么?under谁的?怎么在这里看杂志偷懒。去给师傅买几瓶功能饮料来。” 贺美娜道:“稍等。” 她出去找到ada,后者道:“哦?我与工程部联系一下。” 她打了个电话:“……工程部临时出了memo,今天要翻新这间会客室。是不是有点吵?” 贺美娜道:“没关系。我去别的地方等蒋总。” ada微笑着解释:“我可以带您去别的房间。戚先生的办公室一直空着。但只有这间会客室正对着会议室,蒋总一出来就可以看到。” 她好心提醒:“蒋总行程很紧。万一开完会走了,您岂不是白等。” 贺美娜点头,表示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如果我想第一时间见到蒋总,还得忍受最后这一番敲打。” 第264章 ada与贺美娜交流时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听她一语双关,ada飞速敲打着键盘的双手才停了下来,抬起眼睛。 “您需要茶水吗?我待会叫人送过去。” “不用。送几瓶功能饮料给师傅吧。” 作为秘书,需要不动声色地帮蒋毅解决一些小事,包括让那些不好直接拒绝的来访者或者知趣放弃,或者知难而退,必要的话还得失去风度地大喊大叫,拂袖而去。把胡越军逼疯了大闹前台一事让ada一举成名,之后更是得心应手,未有败绩。 她唯二的失败,一个是电解水疯子,一个就是贺美娜。 脸皮这种东西,读的书越多就越薄。多少知识分子一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掉头就走,毫无难度。但是她所有的手段——视而不见,借力打力,拖延时间——对贺美娜好像都不适用。她没有羞愧难当,没有谄媚示好,没有凶神恶煞,没有丑态毕露,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她与蒋毅见面。 声音快过思维,ada突然开口:“贺小姐,请留步。” 贺美娜停了下来,仿佛能看透她的想法似地微微一笑:“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把物理老师支走的。” ada也笑了。 她似乎开始明白,为什么当年戚具宁会和贺美娜一起去美国了。 “贺小姐会使用aed吗。” “我受过相关培训。” “那就没问题了。请随我来。” ada带贺美娜来到会议室外的准备间。两名办公室秘书正在埋头玩手机,见蒋总的大秘来了,急忙将手机藏在身后,起身问好。 ada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这里空间不大,但是关上门后非常安静且私密。南面另有一扇暗门与会议室相通,任何动静都会第一时间传过来。 ada去拿茶包:“听jenny说你喜欢乌龙。茉莉乌龙怎么样。” “好。”贺美娜看着挂在墙上的aed,用赞许的口吻道,“aed在万象的普及率很高。” “贺小姐上次来可能没注意。我们万象总部及子公司按照每一千人配置十台aed已经有五年多的时间。期间更新过两次电极片。” 贺美娜笑笑:“上次来很紧张。没心情到处看。” ada笑道:“今天不紧张?” 贺美娜道:“我发现紧张也没有什么用。” “贺小姐心态真好。”ada道,“蒋总曾经在这间会议室内心脏病发作,好在送医及时才没有留下后遗症。之后戚先生就在万象每层楼都装了aed。我们做过演习,目前aed在万象的分布可以保证每一位员工无论在哪个工位上出现紧急情况,都能两分钟内得到最妥善的处理。” “当然,戚先生说过,他买这些设备回来是希望永远也用不上。到目前为止,也真的一次都没有用上。” 贺美娜点头道:“这是一个以人为本的企业应该做的。不过如果我是蒋总的话,可能会觉得压力很大。这么多仪器,每个人都很紧张我的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是个脆弱的病人。” ada正在倒茶的手一顿。 本来按计划董事长办公室内也要装一部。但是蒋毅以破坏风水为由坚决不允许。后来给他准备了一款小巧便携,可以放在急救箱内的,他仍然很不高兴,扔在茶几下面。 “不过,也不能讳疾忌医呀。”贺美娜接过茶来,“谢谢。” 茉莉香气随着热雾蒸腾而上,在鼻尖萦绕。ada在清新淡雅的香气中缓缓开口了:“我已经告诉那位老师,蒋总今天有空了就会见他。贺小姐是怎么说动他放弃的呢。” “你们有没有看过他的方案。” “实不相瞒,我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出身。” “我看了他的核心公式,然后和他一起估算了整个生产过程的碳排放量,相当惊人。我劝他先解决碳排放的问题再来找蒋总。” ada瞪着眼睛,半晌才干笑道:“这种急智不仅需要相关知识储备,还得他能听进去。” “是格陵海洋公益海报大赛给我的灵感,还有这本杂志。”她指了指那本《g elite》,“蒋总在采访中提到了碳达峰碳中和是万象未来十年规划的重中之重。我是一个有求于蒋总的人。如果我提出的问题他都解决不了,怎么去蒋总面前推销?” 听到这里,ada不由得轻轻拍了下手掌:“佩服。佩服。” “运气好而已。或者他也等累了,主动放弃又没面子,需要一个台阶下。” 电解水疯子需不需要台阶ada不知道。但她知道贺美娜这样说是在给背后搞小动作,试图借力打力的自己一个台阶下。她做惯了蒋毅的挡泥板,一颗心早就无坚不摧。此时竟有些动摇:“贺小姐真是善解人意。” “为什么蒋总不直接告诉他,自己没兴趣,不打算投资呢。他这个位置,开口对人说‘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更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贺小姐,喝茶。” “这茶很香。” 两人继续喝茶。见她随和温善,ada不禁又问:“贺小姐的裙子很漂亮。不知道是哪位设计师的作品?” “青于蓝。” ada微微睁大眼睛。 新锐服装设计师青于蓝毕业于格陵民族大学服装设计专业,初出茅庐就拿了一些新人奖,继而开了自己的工作室,这两年在时尚界算得上声名鹊起。ada去过她的作品展,她十分擅长从自然万物,民族风情中汲取灵感并融合在一起:“没错了,确实是她的风格。听说她只接受熟客定制?” 绝大多数人只看到了青于蓝现在风头正劲,一时无两;很少有人知道她读书时一边在学校的文创用品店打工,一边画设计图:“我在她读书时定做了这条裙子。她说我是她开张以来第三名客人,给了我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 ada笑叹:“原来贺小姐一直都有一双识英雄重英雄的慧眼。” 贺美娜微笑:“慧眼也许还在,钱包负担不起了。” 青于蓝工作室每个季度都发邮件给vip003,邀请她来看秀以及推荐一些适合她的服饰。但是到了今时今日,青于蓝这个牌子的时尚度,口碑度,尤其是价格,都不输国际大牌。所以贺美娜从来不回复。还是最近才禁不住诱惑,一掷千金买了一条灰蓝色纱裙。 不过买回来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场合穿,一直挂在衣柜里。 据ada所知,戚具宁对每一任女伴出手都很阔绰。贺美娜陪在他身边快两年,分手费应该不菲。 “如果贺小姐买不起青于蓝的设计,那是戚先生的疏忽。” 声音很轻,正好够贺美娜听得见,或者装作听不见。 果然,贺美娜想了想,道:“在物质上,戚具宁从来不亏待前女友,是不是。” ada一时拿不准她的意思,又道:“我只是胡说一二。贺小姐莫见怪。” 贺美娜挑了挑眉,嘴角带着一点不知道是嘲讽她还是嘲讽自己的笑意,重又拿起杂志翻阅。 “这篇专访的标题好夸张。” 听她发出这样的感慨,ada将目光投向她手中的杂志。她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危从安的访问。访问内附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他读书时在查尔斯河畔拍的,皮划艇训练后青春恣意的模样;一张是再普通不过的半身近照,照片中的他双手抱胸,微抬下巴,年青的脸庞上满是自信,正如他在访谈中对维特鲁威的前景一样充满信心。 作为主要赞助商之一,万象与《g elite》,《pyramid》和《cosmopolitan》等财经杂志一向关系良好。即使如此,总公司董事长和子公司ceo上同一期杂志的情况也很少见。别人可能不知道,但ada很清楚,碳中和的发言稿其实是蒋毅年初在企业团拜会上做的演讲。现在重新整理发表,当然是为了把危从安用来宣传维特鲁威的封面专访给挤下去。 针锋相对到了这个地步,委实太小气。 ada只想安安全全顺顺利利地把自己工作做好,偶尔八卦一二可以,真要聊嗨了,顺口说出顶头上司的坏话可就麻烦了。 她换了个话题:“贺小姐也去看了格陵海洋公益海报展览么?听说今年有一幅海报拍出了一百五十万的天价。” “《游艇与雨林》那幅?我没有去现场。可能现场会更震撼吧。我比较喜欢《晨曦中的虎鲸》。” “《晨曦中的虎鲸》?” “嗯。就是这幅。” 贺美娜翻出相册里的照片,展示给ada。 这角度——只怕是危从安拍的那一张。ada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心中大为震惊,面上却不显,自然地附和:“确实不错。”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道:“贺小姐,恕我不能陪了。您在这里等蒋总吧。我叫那两名秘书进来,您有什么事情就吩咐她们去做。会议应该会在四点左右结束。” “好。我三点五十回会客室去。” 这么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可惜长了个生生不息的恋爱脑。 不对。 第265章 还是想得太简单。 也许是遇到她的男人,就会长出生生不息的恋爱脑呢。 深感玩味的ada正要离开时,又想到一个问题。 “贺小姐。如果他真的把碳的问题解决了呢。” 贺美娜被桌上琳琅满目的点心吸引了注意力。她挑了一块红丝绒小蛋糕,一边撕开包装,一边轻快地回答:“那就是你该考虑的问题啦。” “贺小姐。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拈着小蛋糕,贺美娜微笑:“他要是真能解决碳排放的问题,那就赶快把他请来做万象的节能顾问呀。” 她说:“毕竟碳达峰碳中和是万象未来十年规划的重中之重嘛。” ada走回自己的工位,正巧遇到helen来送文件。 “怎么劳烦你亲自来送。” helen放下文件:“来看看你这个失踪人口到底干什么去了。” “还能干什么。接客去了呗。” helen睨了她一眼,道:“看看手机。ella敲锣打鼓地找你呢。” 原来“君姬处”里的小伙伴们一直在找她,就差贴出寻人启事。 “听说西城妹来了。要见蒋先生。ada负责接待。” “怎么,ada你见到西城妹了?” “哗,两年没见了。” “两年前我还不在这个群呢。” “什么啊,两年前还没有这个群,是ada成了蒋先生的大秘之后才建的这个群。” “群主出来说一说啦。” “ada!” 要她怎么说呢? 别叫人家西城妹了。我们都看走了眼。 只要和她待上一刻钟,你就会发现她是一位聪明,漂亮,极富魅力的女性。 除了身世差一点,做万象的女主人没什么可挑剔。 也别说她恋爱脑。 她和戚具宁,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谁玩弄谁还不一定。 ada:“就那样啦。金价最近涨得厉害,要不要抛一点?” helen:“你缺钱用吗?如果不急着用钱就别抛,还会涨的。” cherry:“现在入手的话,会不会有点划不来。” doris:“cherry,你这想法就错啦。无论什么时候入手,买金子,从长远来看,都不会亏的哦。我结婚时买的就是金条。什么金项链金镯子金戒指统统不要。” ella:“可是黄澄澄的,一点花纹也没有,很丑唉。” helen:“丑什么。你居然觉得金条丑。金条是这个世界上最耐看的东西。” fiona:“我还是比较喜欢买大牌包包。又漂亮又矜贵,背出去也有面子。” gloria:“一只大牌包包也可以增值。” helen:“嘁!小姑娘心态。” 第102章 乌鸫的逑偶 18 四点整会议结束。 依然是“嘭”地一声,会议室的门朝两边猛地弹开。一个两鬓全白,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边系着西装外套的扣子,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出来。 依然是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站起来,山呼万岁:“蒋总好。” 依然是中气十足地喝问:“文件呢?速度!” ada恭敬地递上老花镜和签字笔,低声道:“蒋总。贺小姐在会客室等了您一下午。” 是了。 那位一定要见他的小姑娘走上前来,站在一个礼貌而不亲密的位置,挂着一个尊敬而不谄媚的微笑。 “蒋总您好。” 蒋毅戴上老花镜,一边签字,一边道:“人已经不在了,电话还留着?呵,这个号码恐怕帮你们全家解决了不少问题。” “爷爷去世后,作为新的户主,我继承了这个号码的使用权,用来缴纳生活杂费。” “只是缴纳生活杂费?我相信除了我的电话之外,还有不少手机号码现在仍然打得通。” “应该是吧。我没有求证过。” “我记得贺总工很喜欢用单位加人名的方式来记录电话号码。你打的时候可要注意,有很多人已经高升,不再是原来的单位了。”蒋毅道,“脸皮厚一点,打一个电话,也许就能帮你青云直上。” “所以我来了。蒋总。” 蒋毅爽朗地笑了两声,显然是被这种恭维话给取悦了几秒。 他继续流畅地签着字。 “很好。你比以前懂事了许多。我很欣慰。你有什么话就站在这里说。具迩,你不用走。可惜今天从安去元盛那边上课去了。不然他也该听听。毕竟和维特鲁威有关,他的意见也很重要。” 戚具迩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一笑:“蒋叔。我不走。有什么重要的会议精神,由我向从安传达。” 蒋毅点点头。 “好。你有三分钟的时间。不用给我看什么计划书,也不用准备什么ppt。直接说。” “蒋总,我这次来是为了9062n87专利转让一事……” 蒋毅快速地翻阅着文件,还时不时侧过头去对握着手机的ada安排着什么。对于贺美娜的陈述,他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听。 等她说完,文件也差不多签完了。 “说完了?” “说完了。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三分钟讲清楚了专利的来历,社会价值,经济价值,转让的好处,预期计划,价格,付款方式,甚至还加入了减碳内容。你很能干,也很聪明。”蒋毅收起笔,合起文件夹,“在我这里,懂得取巧也是一种聪明。” “是您教我的。没有什么事不能在一句话内说完。”贺美娜道,“我用了三分钟。还有很多需要向您学习的地方。” 蒋毅摘下老花镜,仔细端详着这位故人的孙女。 她不再是两年前那个站在戚具宁身边,青涩稚嫩的小姑娘了。 他也年青过,所以他知道年青人在决定未来是成为乔木还是盆栽的这个年纪,成长得很快,也很易折。 蒋毅曲起手指,在桌面笃笃两下。 “记不记得两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我批评你作为晚辈,不给贺总工开追悼会是不敬不孝,你对我说过的话。” “记得。” “看在你爷爷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答应你的请求。”蒋毅话锋一转,“但是作为晚辈,你是不是也应该有个求人的态度。” 有些报复会很快。有些报复会很慢。但睚眦必报的蒋毅一定会报复回去,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令他不舒服,哪怕对方是无心之失,他都会一直记得。 一个月,三个月,一年,十年,二十年。 有些报复会很轻。有些报复会很痛。有些报复他要衡量衡量,有些报复他会随心所欲。 贺美娜? 一个没有长辈庇佑,又被戚具宁抛弃的孤女而已。 贺美娜抿了抿嘴,朝后退一步,对着蒋毅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为当初的傲慢无礼向您道歉。” “啊呀,”看着她低下去却依然挺直的背脊,蒋毅突然道,“ada。我的皮鞋是不是有点脏。”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一直微笑着作壁上观的戚具迩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大家都是穿西装打领带的斯文人。职场上再怎么斗个你死我活,表面也要一团和气,做足功夫。这么低俗的暗示,只有小人才会提,不该出自蒋毅之口。 ada愣了足足三秒才毕恭毕敬地回答:“是的。蒋总。” 一盒纸巾立刻递到已经起身,站得笔直的贺美娜面前,碰了碰她的手肘。 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反应,或者反抗。 贺美娜伸手抽了两张纸,屈膝下去。 “哎呀,你这孩子!不用不用……” 虽然嘴上这样说,蒋毅并没有躲开,坦然地接受着她的服务;直到她重新站起身。 “好了。” 蒋毅看了看光可鉴人的鞋面,不由得心情大好。 “嗯。不错。” 蒋毅这个星期过得并不顺。 周一股市一开盘,他放掉了手上其他的股票回笼资金;收市后万象发布了高管人事变动公告。 本来只是一则不起眼的公告,但一个有着百万粉丝的财经账号“小爱说财经”敏锐地抓住了痛点,立刻做了一期视频分析本年度格陵五十家上市公司核心高管变动对公司未来一周股价的影响。整个视频干货满满,在大量数据和事实的支持下,结论是正面积极的“换帅”往往会利好股价,而突然的离职,免职,以及明显罔顾公司利益的人事变动则可能会导致股民失去信心,继而股价下跌。 这期视频结束语不再是以前的“理财有风险,投资需谨慎”,而是:“一个不遵守现代商业规则的独裁者,唯我独尊,任人唯亲,迟早会被他所玩弄的规则一掌拍死。” 蒋毅在马华礼的手机上看到这段视频,冷笑道:“不错嘛,褚旭的新工作。” 马华礼惊讶道:“这,这不是个女主播吗?ai变脸了?” 蒋毅冷笑:“镜头前不放个漂亮的女主播,你刷得到?” 第266章 马华礼道:“要不要投诉这个账号?” 蒋毅不耐道:“你用什么理由投诉?人家提到万象了吗?猪脑子!” 马华礼道:“可是他这么一说,明天万象的股价只怕要跌。” 蒋毅冷笑:“连你都看出来了?褚旭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倒是借了我一股东风。” 周二上午九点整,万象一向稳健的股价果然一开市就跳水,最低到了九块二。蒋毅果断出手,趁低吸纳。开头很顺利,但很快他发现除了他,市场上还有其他人在抢。离收市还有十分钟时,股价就涨回到原来的十块二了。 收盘后蒋毅铁青着脸打了几个电话。紧接着“小爱说财经”被封号三天。 但类似的分析如同簇簇火点,出现在了各大短视频平台。虽然大数据会让每个人都有信息茧房,每个主播都有固定受众,但是那些平时只有几百几千点击率的财经小账号发现自己只要是谈“小爱说财经”被封号这件事情,点击率都会暴涨。既然做这个会有流量,就吸引了更多的财经账号开始分析万象异常的股价走向。周三,周四,周五,虽然股价起起落落,但总体趋势还是向上,最高一度到了十二块二。 蒋毅本来想在二级市场增持至少两千万股,最后只带走了一千六百万。 从未受过这种挫折的蒋毅大发雷霆,但是线索追查到几家离岸公司就断掉了——和当初明丰的股票被扫荡的手笔一模一样。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这是戚具宁和危从安合作捣鬼,他就是傻子了。 至于在“小爱说财经”这个账号做幕后军师的褚旭,恐怕已经投靠戚家姐弟。 他和戚具宁还有褚旭之间有宿怨不假。但危从安——蒋毅很想问问这个刚刚上任就被科创局杜秘书看中,邀请去元盛参加企业家大讲堂的孩子,他是不是在他小时候,无意中对他造成过什么伤害,所以现在千方百计地和他对着干? 气郁之极的当口,他的私人手机上又收到了贺总工的来电。 一声紧似一声的铃声中伸出了一只无形巨手,直插入他的左胸,狠狠地攥紧了心脏。 他不怕活人来索要回报;但是死人…… 吃了药,足足平复了十五分钟,他才拨回去。 原来是贺总工的小孙女找他买一项专利。 一个危从安还不够,又来一个贺美娜。这些小朋友凭什么把他耍得团团转。 很好。既然求到他头上,他这口积郁了二十多年的怨气当然要尽吐出来。 “唉!我还是比较欣赏以前那个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小姑娘。”蒋毅摇头叹息,恨铁不成钢,“你现在低声下气的模样,真是把贺总工的脸都丢光了。” 可能刚才蹲得有点久,贺美娜双颊泛红,但语调仍然平静温和:“爷爷要是知道我为了目标拼尽全力,他只会感到骄傲,不会觉得丢人。” 蒋毅想看到的,想听到的,不是这些。他要亲手抽走贺总工孙女的反骨,他想看她手足无措,羞愧难当;想听她语无伦次,苦苦哀求。 就像他当初被一脚踢出业界,卑微地求到贺总工面前,讨一个出路那样。 他抱怨他的前东家没有容人之量,喟叹自己壮志难酬。而贺总工一边看着小孙女写字,一边对他道:“据我所知,你不满意公司对你的职位调动,截了公司的单子,联系了几家承包商,打算出来单干。所以公司开除你,杀一儆百。电话已经打到我这里了,叫我不要插手。” 他说:“辉辉,这个‘否’字课不读fou,而是读pi。否极泰来,事情糟糕到了极点,就会好转。” “爷爷,我可以不学这个吗,好难。” “不喜欢就不学?那可不行。” 小姑娘撅着嘴,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写着字;一翘一翘的红皮鞋上沾了一点灰。蒋毅鬼使神差地,一把握住了那肥嘟嘟的小脚丫,直接用手把那点灰尘给擦掉了:“除了造房子,我什么也不会做。他不给我做。也不让我出来自己做。我……无路可走。” 要多绝望才能逼得一个意气风发的年青人说出无路可走四个字?贺总工心软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有才干,本性也不坏。chi’s的戚总一直想找一个能够主持chi’s转型的人才。我帮你写一封推荐信给她。” “你一定要好好干,记住这次的教训,不要再犯类似错误。” 得到贺总工的举荐,是蒋毅人生的转折点。 感激吗? 当然。他一直感激到入职chi’s,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在这里他一定会大有可为。 之后呢? 就是无边无际的憎恨。 爬得越高,蒋毅越难以忘记,他曾经为了求人,要卑微地给一个小孩子擦鞋。 他不指望上位者理解,凭什么他生来就要一辈子给人打工?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要把那些用鼻孔看他的人都拉下来。 等他成了上位者,他发现这上面的风景确实很不错。 想把他拉下来的人,他会一个个踹到地狱里去。 “你要出国深造苦无门路,可以请求我资助,你没有;你被戚具宁玩弄后抛弃,可以请求我做主,你也没有。现在眼看着工作不保,终于舍得下脸来求我了?” “那您愿意把专利卖给明丰吗。” 原本还微笑着的蒋毅突然脸一沉。 “我对你很失望。你不能一边不信任我,一边叫我帮你。”蒋毅摆了摆手,一锤定音,“专利属于维特鲁威。不必再谈。” 这个结果似乎在她意料之中;从表情上来看,她有些气馁,但没有特别失望。她只是皱着眉头,同时脸上又有一种释然的表情,仿佛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一直困扰她的事。 不能看到她痛苦悔恨的模样,蒋毅很不满意。 蒋毅道:“听说你自读书以来,一直都在做tnbc的研究。多少年了?” 贺美娜道:“从大三进实验室开始算,七年了。” 蒋毅大发慈悲道:“换个赛道吧。现在还不迟。” 贺美娜疑惑道:“我为什么要换个赛道?” 蒋毅道:“因为你再也不能做tnbc的研究了。” 贺美娜道:“为什么?” 蒋毅冷笑:“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你的专利我买下来了。” “维特鲁威买的是一项专利。我当然还可以继续进行tnbc的研究。不仅我,还有全世界有志于攻克tnbc的科学家,”就和当初拒绝被他扣上不孝的帽子一样,贺美娜直视着蒋毅的眼睛,一字一句,“科学研究没有国界,遑论公司这种组织形式。” 到现在她仍不低头。 只要她不低头,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走投无路,替她掸去皮鞋浮灰的蒋毅。 有那么一瞬间,ada觉得蒋毅要抬手打人了。事实上他现在做出任何不体面的举动她都不会惊奇。她甚至怀疑,蒋先生是被夺舍了吗?否则怎么解释他这一系列的失智行为? 这两年来,她亲眼看着他的两鬓由斑白变作全白;签字时不得不戴上老花镜;身体机能的下降让这位即将步入六十岁的中年人变得更加跋扈专横,但他的决断力并没有丢失——除了面对危从安或贺美娜这两位年青人的时候。 蒋毅重重地从胸膛里“呵”了一声,冷冷道:“好!很好!有骨气!科学的理论研究没有国界。你想去做它的基础研究,请便。但是产业转化不一样。维特鲁威拥有此项专利,将来通过临床试验,投放市场,只能由我们来完成。如果基础研究和产业转化混为一谈,医药经济早就乱了。” “只要你有本事,可以继续留在明丰,但不能继续做tnbc的药物研发。否则我会发律师函给你们。如果你企图绕过专利,我会和明丰打官司打到底。” “如果明丰你待不下去了,想去维特鲁威——” 他微笑:“我家里还有很多鞋子需要擦。” 说完蒋毅也不等贺美娜反应,就要离开。 “等一下。” 他经过贺美娜身边的时候,她叫住了他。 因为声音很低,没人听见贺美娜对蒋毅说了什么;但他脸色一变,重重地哼了一声,拔腿就走;ada紧随其后。 蒋毅离开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贺美娜。 有好奇,有怜悯,有嘲讽,也有惋惜。被这么多毫不掩饰好恶的目光压在肩上,她似乎并不觉得多么沉重,多么难堪。她只是轻轻地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也一一拂去那些探究的目光。 一名保安走上前来,低声道:“贺小姐。ada姐叫我送你下楼。这边请。” “谢谢。” 她跟着保安走到电梯前,保安替她刷卡并按下电梯按钮。看完了整场闹剧的戚具迩像只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跟过来,挥了挥手,示意保安离开。 虽然她也觉得蒋毅过分,但一开口仍然忍不住嘲讽:“失望吧?被羞辱了一番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第267章 贺美娜转过脸来。 时隔两年,她和戚具迩再一次面对面。一个仍然是红尘里蒸腾起来的一股书香,如果说和两年前有什么改变,大概是面容更沉静了些,书卷气更沉郁了些。一个仍然是娴雅的古典美人,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比两年前更精致更年轻了。可以想象直到五十岁,六十岁,她依然会是这副雍容端庄的仪态。 刚才戚具迩的双手负在背后,现在施施然地环住双臂,贺美娜才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300cc的白色保温杯。 戚具迩微歪着头,笑着望向贺美娜:“我说你怎么无权无势,两年前敢那样下他面子,两年后又缠着非要见他。原来你不知道他会报复呀。” 贺美娜没有说话,只是瞥了保温杯一眼,将目光移开。 “以前你是具宁的女朋友,他没办法,只能给你三分薄面。现在你不是了,他当然有仇报仇。不过,”戚具迩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得这么绝。” 她想了想,又笑道:“他最近在从安身上吃的亏,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多呢。也难怪会失去风度。” 看着戚具迩自满的笑脸,贺美娜突然就觉得很厌烦,也不搭话,只是走上前按了两下电梯按钮。 戚具迩微微敛去笑容。 她纡尊降贵来安慰她;她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还这么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 “你应该是看到他关于碳中和的采访了。” “是。我看到了。” “没错。他还在提你爷爷是他的贵人,说什么格陵纺织很多年前就在使用再生纤维材料,现在科技进步,更是给了他打造绿色低碳产业链的信心。”戚具迩一嗤,“你不会真以为他对你爷爷多么尊敬吧。作秀罢了!” “真不知道你是幼稚还是天真,非要来自取其辱。” “我只是来试一试最后这条路。既然走不通,我就调头走另外一条路。戚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既然你问到,那我就不客气了——你和具宁分手之前,有没有试过最后一条路呢?” 贺美娜蹙眉望向她;戚具迩笑笑,上前一步,几乎是在她耳边低语:“譬如说,怀一个孩子来留住他?” 这种低俗的言语不该出自端庄的戚具迩之口。就好像刚才粗鄙的要求也不该出自威严的蒋毅之口。 既然大家都在发神经,那贺美娜也不想做一个温善的好人了。 其实问完戚具迩就有点后悔;但话已出口,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失了气势,于是站直了身体,笑微微地看着贺美娜:“这种私密的问题,你不想回答我也理解——” 贺美娜打断了她:“戚小姐,今天你也挺让我意外。以前只是看不起人,现在一张嘴就这么脏。” 深感冒犯的戚具迩脸色一变,冷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两遍。戚具迩见她不理不睬的样子,气极反笑:“按常理来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而且具宁也不要你了。为什么我还是一看到你就讨厌呢?” “很公平。我对你也没什么好感。” 她的直白让戚具迩有点招架不住。 是了。她是具宁女朋友的时候,没办法只能给他姐姐三分薄面;现在她不是了,当然不用再忍气吞声。 “哦?是吗?你站在我的地盘上,大言不惭你对我没有好感?”戚具迩气极反笑,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你知道吗,我和明丰的孟薇部长很熟。” 贺美娜只是淡淡地回了她两个字。 “所以?” 戚具迩突然就明白了蒋毅为什么会失去风度。她也憎恶这种从容不迫的眼神,泰然自若的表情,宁折不弯的背脊,明明被嘲讽,挑衅和羞辱,却一点也不尴尬,慌乱或者难堪。 这种底气和她的出生,她的家庭,她的学历都无关。无论美丑胖瘦,贫穷富裕,健康疾苦,顺境逆境,她的灵魂成形的那一刻就已经设定为自由不凡。而她戚具迩明明什么都有,什么都比她好,什么都比她强,灵魂却像一颗粉红色的珠子,本来好好地待在一条安全又梦幻的玻璃咽部,却被粗暴地摔碎了栖身的瓶子。 流着血的手指拈起珠子;她的灵魂从此被控制在污秽的掌心。 凭什么? 她突然就明白了蒋毅当初为什么摔了她的瓶子,以及现在为什么会让贺美娜擦鞋。 大概是心理学上的破窗效应,她也有一种恶劣的冲动想要毁掉这种内心的丰盈。 戚具迩朝贺美娜又逼近了两步,然后紧紧地盯着她,迫使她的眼神转向自己。 嘴角噙着一丝恶意的笑容,戚具迩将视线转向了自己的鞋面。 她今天穿了一双碧玺装饰墨绿色小羊皮尖头高跟鞋。 她又微笑着望向面前这个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没有这双鞋贵的贺美娜。 眼帘开阖之间,戚具迩拉长了声音:“我和她真的——很熟。” 她确信弟弟的前女友,这位读过很多很多书的西城妹明白她的意思。 因为她先是一怔,然后就抿着嘴笑了;一边笑,一边低下头去,随意地折了折手里的纸巾。 没错了。她手里还拿着刚才给蒋毅擦鞋的纸巾。多方便。 只要弯下腰去——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 贺美娜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电梯旁的垃圾桶。 她的回应只有三个字。 “学人精。” 她走进电梯。 戚具迩脸色铁青地回到办公室,对秘书benny丢下一句:“叫ada来一趟。” ada回来后听说戚具迩找她,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后者正要结束和孟薇的通话:“好,我等你消息。再见。” “戚小姐,请指示。” 挂了电话的戚具迩也不和ada啰嗦:“贺美娜最后说了什么。蒋叔气得不轻。” “很抱歉,贺小姐,我没听见。” 戚具迩眉毛都竖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对不起,戚小姐。我有这个病很久了。蒋总不希望我听得见看得见的时候我是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的。我看过医生,医生说我这是思觉失调,心理问题。” ada恭恭敬敬:“我有医生证明。” 戚具迩愈发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很好。你听不见。蒋叔有你这个秘书真不错。” “多谢戚小姐谅解。” 戚具迩朝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胸:“刚才发生的事情,你录视频了。” 闻言ada立刻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benny;后者心虚地移开视线。 “不用瞒我。最早胡越军闹事就是你记录下来的。最近褚旭离职前和蒋叔大吵大闹,你也录视频了。需要我再多举几个例子吗。”戚具迩笑道,“作为一个秘书,你真的很善于帮老板记录小人丑态。” “我只是怕有什么意外发生,所以预先录定视频保留证据罢了。” “这是心理医生的建议,还是蒋毅的要求?ada,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万象用的是亨安最新的安保系统,监控无死角,收音清晰,还不够你保留证据?” “戚小姐。我只是个小秘书。蒋总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传播,不盈利,民不举官不究的小癖好而已。您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我也不传播不盈利。只是欣赏欣赏。”戚具迩伸出手,“别的我都没兴趣。今天这个我必须要。当然,我不白要。你想我用什么来交换。” ada知道自己今天必须拿出来了。 “既然戚小姐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她一边拿出手机,一边微笑,“可不可以欣赏一下戚先生的历任女朋友。” 闻言戚具迩立刻剜了一眼benny。 benny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不禁面如死灰。 “好。” ada将今天录的视频点开,双手奉上;戚具迩将上了锁的私密相册打开,扔在桌上。两人交换了手机。 看着那段视频,戚具迩原本铁青的面孔慢慢地软化了下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怪不得蒋叔有这个爱好。从你的拍摄角度,比看监控的感受真实多了。” ada只是瞟了一眼戚具迩的相册,就双手捧着手机,恭恭敬敬地站在戚具迩面前,等她结束。看完视频,戚具迩没有立刻还给ada,而是拿着手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看吗?有没有喜欢的?” “戚小姐说笑了。最好看的还是屏保上的那只猫咪。”她没忍住,问道,“怎么贺小姐之后就没有了呢。” “圣何塞那边我不方便统计。怎么,觉得她很特别?对她有兴趣?” “不是一路人。没兴趣。”ada微笑着拿回自己的手机,“戚小姐没其他吩咐的话,我先出去做事了。” 离开房间时ada听见戚具迩在叫benny,声调不善;她无暇他顾,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戚具迩的猫咪头像赫然出现在隔空投送的列表中。 ada大为懊恼。悻悻地关闭了隔空投送功能。 第268章 快下班时,“君姬处”里说起了美甲团购券。 doris问benny要不要:“她最喜欢做这个。” ada:“benny做到今天为止了。” gloria发了个惊讶的表情。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ada:“‘君姬处’建群557天。我们建群初衷是为了互通消息,闲时聊聊八卦,让彼此的工作都轻松一点。这个群里,有些人爱说话,有些人不爱说话,有些人小气,有些人大方,这都没关系,互相包容。至于有些人的老板好得蜜里调油,有些人的老板斗得你死我活,说到底,关我们这些打工的什么事?我们只要一个共识——群里事,群里毕。你有胆子说出去,就要有本事一辈子不被抓包。” 一时间群里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cherry道:“那把她踢出去啦。讨厌。” ada:“benny这部手机我已经拿回来了。这个账号还会有人继续使用。暂时不用踢。什么团购券?我看看。我也该做指甲了。” 处理了benny,戚具迩把窦飞叫过来:“我这里有一条视频,截取擦鞋这一段,做成循环播放。就是网上那种鬼畜视频,配上音乐。” 窦飞拒绝:“这样不妥。” “有什么不妥。快点。我要在戚具宁起床前发给他。” “我不会。” “好,没关系。我找别人做。” “你不会。” 戚具迩瞪着窦飞:“你是我的人!你向着她?换作边明,肯定具宁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他不会。” “窦飞!你除了说不会不会不会,还会说什么?” “我和边明做事只有一个原则,以戚小姐和戚先生的利益为依归,而不是喜好。”窦飞道,“为了您的利益,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删除该视频,当做从来没有见过。不要加工,更加不要转发给任何人。” 戚具迩瞪着窦飞,转手就将视频发给了戚具宁。 “看看你的前女友。上白下黑,像不像笔墨纸砚成了精。” 戚家姐弟成年后相继出国念书,工作后又有了自己的常居寓所,慢慢地就不怎么回戚家的老房子了。只留下保姆一家人守着祖屋,过着深居简出,平平淡淡的日子。戚具宁虽然很少回来,但会派人接这位把他从小带到大的保姆过去万象金乌帮忙整理房间。哪怕他去了美国,也仍然保持着每周打扫一次的频率。 戚具迩认为这纯粹是娇生惯养的弟弟折腾人。她从来不指使老人家奔波,只是一个月当中有那么一两次想家了,提前打个电话,回来就有香喷喷的家常菜摆在餐桌上。 她今天到家稍微早了些,饭还没好。保姆在戚黛的衣帽间里一边听着有声书,一边更换吸潮包。保姆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听小说都是外放。见戚具迩回来了,正打算关掉,戚具迩道:“装这套无线家庭音响系统就是为了方便你听小说。别关。我也听听,换换脑子。这次是种田文还是重生文啊?” 保姆在追的是一本叫什么《恶毒女配觉醒了》的小说,已经听到三百多章,主要内容是讲一位生来高贵的富家千金如何吊打小白花和高级绿茶的故事。戚具迩跟着听了一耳朵,还挺解压的,十来分钟一个反转小故事,又简单又抓人。开始总是小白花装遗世独立,高级绿茶装无辜可怜,哄得男人团团转;然后目光如炬聪敏机智的富家千金谋定而后动,当众揭穿真相,啪啪打脸小白花和高级绿茶,男人追悔莫及。 听了两遍这种套路后,戚具迩有些腻了。 “这些配角真是愚蠢又自大。连害人精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没意思。” 富家千金扔下吸潮包,出去等着开饭。 格陵时间晚上八点,戚具迩在老房子的饭厅里一个人吃着晚饭;戚具宁从和格陵有着十五个小时时差的圣何塞打来电话。 这是戚具迩头一次不讨厌铃声响起时的空旷感。 她笑眯眯地接起来:“早啊,亲爱的弟——” “蒋毅疯了?你也疯了?” 戚具迩柳眉倒竖:“我就当你有起床气。想好了再说。” 她摁掉电话,自己动手盛了一碗汤慢慢地喝。 今天的汤是墨鱼小排莲藕汤。小排没什么特别,和往常一样炖得软烂无比,一抿就化了,连骨头都可以嚼碎了吞下去。藕就不同了,不是格陵人常吃的云泽莲藕,而是从湖北洪湖空运过来,据说是哪吒重塑肉身用的九孔粉藕。一节节粗如儿臂,白嫩粉糯,煲出来的汤却色泽红郁,回味无穷。只有一点不好,藕丝太多,拉长在筷子和齿颊之间,剪不断理还乱。 戚具迩心想陈塘关离湖北只怕还有点远,怎么让洪湖抢占了这种营销噱头的时候,戚具宁的电话来了。 一改刚才激烈的口吻,他平静地,友好地询问:“怎么回事。” 这种态度还差不多。戚具迩好整以暇地拈掉一根黏在嘴唇上的藕丝:“如果要说清楚整件事情,就得从从安回国开始讲。” “何不先讲讲盘古如何开天辟地?和她有关,我不想听到危从安的名字出现。” “好吧,其实他今天不在现场……你等我一下。” 戚具迩灵光一闪,最小化通话窗口,点开schat,将视频转发给危从安的同时,还附上一句自认为很妙的口信。 “戚具迩。不管你在搞什么鬼,不要冲动。” “好了好了,别那么喜欢说教!我告诉你啊——” 戚具迩口味刁钻,时而嗜酸时而嗜辣,每每餐桌上总要给她准备几样小蘸碟。她用牙签戳着一小块藕,绘声绘色地将今天发生在万象总部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没忘了一会儿蘸蘸醋,一会儿蘸蘸辣:“……当年多有骨气,说什么不领万象的工资,所以敢和蒋毅叫板。现在求到他头上,还不是低声下气,什么都肯做。” “你知道吗,她是哭着进电梯的。”她越讲越兴奋,连眉毛都飞了起来。浑然不觉电话那头安静得可怕,“害得你不能回国,就应该受点教训。” “好了。我说完了。你可以感谢我了。” 戚具宁冷冷道:“海关是贺家开的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什么?” “没有人能阻止我回国。我留在圣何塞一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二是不想面对你刻薄的嘴脸。” 戚具迩大怒:“我好心替你出气,你说我刻薄?” “我受了什么委屈?要你帮我出气?撒泼别打着我的名号,以后这种垃圾不要发给我!破坏我一大早的心情!” “你——” 不待她说完,戚具宁挂了电话。 戚具迩错愕地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 这算什么? 当初他有个主播前女友摔了一跤差点走光,因为是公众人物,所以鬼畜视频满天飞,她看到了告诉具宁,他也只是笑骂了几句无聊,叫人帮忙删掉了视频而已。 哪有这么生气?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不应该和她一起嘲弄两句,或者干脆一笑置之? 他和贺美娜分手很不愉快? 不可能。戚具宁不可能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戚具迩无意识地将那块添油加醋的藕放进嘴里,立刻吐了出来。 又酸又辣,不是滋味。 她起身去洗手间好好地漱了个口,再回到饭厅时,餐桌已经和她的心情一样收拾清爽了,放着一杯安神益气的红枣参茶。 第103章 乌鸫的逑偶 19 戚具迩抿了一小口茶水。 在亲弟弟那里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她的心空洞洞地,就好像这所被戚具宁“洗劫”过的,空洞洞的老房子一样。戚具宁长大离巢时,把很多纪念品都带去了万象金乌,甚至包括她的一整套chi’s娃娃,也不知道是为了哄哪一任女朋友。戚具迩并不需要那些身外物,祖屋本身每个角落都能唤起她最纯真的儿时回忆。换过衣服的游戏室;抽过烟的洗衣房,偷听过壁角的会议室;她的房间;戚具宁的房间;还有步廊尽头,妈妈的房间——她每次回来都会开门进去看一看,坐一坐,尤其是戚具宁不在的这两年。她喜欢盖着妈妈的被子,在妈妈的床上躺一会儿,睡一会儿。她希望一觉醒来可以回到小时候,变成那个会带两个弟弟一起出去玩,逼他们一起抽烟,会在别人欺负他们时挺身而出,更会随时随地把他们胖揍一顿来出气,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戚具迩。 她和另外一个弟弟的聊天界面仍然停留在那句—— “重要的会议精神,请学习。” 方才还得意于自己的妙语连珠,现在戚具迩的心里悄悄地涌起了一层不安。 要有人愿意捧场,才可以毒舌,否则就是刻薄。她怎么忘了他们三个人当中危从安的道德感和规则感最强,好多“坏事”都是她和戚具宁“逼”着他去参与。以他的标准,恐怕并不会觉得这种“垃圾”有趣。 戚具迩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习惯十秒钟做一个冲动的决定,再用很长的时间来后悔和消化。 第269章 现在怎么办?当做没发生还是追问? 踌躇再三,她决定给危从安打个电话探探口风。 电话很快就通了。 戚具迩原本想直接问“我刚才发给你的视频看到了吗”,但听到对面的开场白是一声平淡的“喂”而不是惯常的“具迩姐”三个字时,她当机立断换了个话题。 “从安,你在公寓吗?我叫人给你送点莲藕汤过去。很好喝。” “视频我看到了。” 戚具迩大为后悔。但是到了这一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看到了啊。那你怎么看?” 或者她内心深处也有着无法明说的期待。自他回国,他们也齐心协力,同舟共济了这么些日子。 他有没有可能为了她,降低道德标准? “你在现场。” 有那么一瞬间,戚具迩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反正她没有出现在视频里;反正她对戚具宁也撒了谎;但最后她还是说了实话。 “我在。” 戚具迩刚承认就想起视频里蒋毅对她说过一句话,她也回应了。 所以他并不是询问。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坦白说,我很失望。你也许没有办法阻止这种侮辱性的事情发生。但你不该幸灾乐祸地转发。” 自打认识以来,作为弟弟,危从安没有对具迩姐说过哪怕一句重话。今天他的反应没有戚具宁那么激烈,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和,但比骂她更让她难受。 戚具迩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张脸一直胀红到脖子。 “我在开车,不说了。立刻删掉视频。不要传播。” 他挂了电话。 在《恶毒女配觉醒了》这部小说里,当小白花或者高级绿茶自导自演“被羞辱被折磨”的戏码,她们那些愚蠢的倾慕者就会对富家千金或者白眼相加,或者破口大骂。而富家千金只会冷冷一笑,完全不把这种花招放在眼内。 但生活不是小说,戚具迩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 贺美娜讽刺她,她没有哭;戚具宁骂她,她没有哭;危从安不过说了她一句,她委屈得眼眶都红了。 要有人愿意呵护,才可以软弱。否则就是无能。 她不愿暴露自己无能的模样,擦了一下眼角,急急地走进游戏室,关上门。 游戏室的墙壁上有几十道高高低低的铅笔印。那是戚黛帮他们量身高留下来的痕迹。她喜欢用最简单的方法帮孩子记录成长,在每一道身高印记的旁边写下他们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和记录日期。后期戚黛病重坐在轮椅上站不起来,还会叫他们三个互相帮忙对方测量身高。一开始只有“迩”和“宁”,然后又出现了“安”。危从安刚来的时候,和具宁差不多高,比戚具迩矮半个头。所以“迩”总是高高在上,而“宁”和“安”像两只跟屁虫,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地跟在后面。 什么时候开始“宁”和“安”跑到“迩”的前面去了呢?大概是他们进入了青春期。仿佛一夜之间,两个弟弟开始变声,喉结明显,有了胡茬,尤其是从翠岛度假回来之后,他们在墙上留下的身高印记离她越来越远。 最终“安”定格在一米八七,“宁”停留在一米八五,而“迩”在一米七。 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就长大了,远远地跑到前面去了,而她没有。 在百丽湾,她对从安说,我们都不要变——是多么幼稚的一个愿望。 戚具迩早就过了一不顺心就嚎啕大哭的年纪。她的眼泪并不汹涌,落到脸颊上就干了。她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后悔,或者其他的什么情绪,只是觉得心口很堵,必须要哭一会才能畅快。 泪眼朦胧中,她的手机响了。是戚具宁。 直到第七声戚具迩才接起来,但不出声;戚具宁并没有觉察出不对劲。因为他也没说话。 太平洋的两端,姐弟俩就这样诡异地,一致地沉默着;最后还是戚具宁先开口了。 “我知道从安有自己的节奏,但欲速则不达。最近我们确实把蒋毅逼得太紧。其实他收一点散股并不会影响大局。接下来还是要赶快聘请专业人士,重建维特鲁威的研发平台,否则没有投资人会看好……” 一个人多年来顺风顺水,所有肮脏的,恶臭的事情都有拥趸代劳,当然可以打造出仁爱慈悲的正面形象。而当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打击,就会暴露出真实的嘴脸,甚至波及无辜。 戚具宁缓慢而清晰地说着他的计划,最后又不可避免地提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这段视频暂时不能公开。”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也许会成为他们扳倒蒋毅的助力,“喂?戚具迩,你在听吗。又把手机放一边了是吧。算了。我打给窦飞。” 戚具迩清了清嗓子,以一种很正常的语气回答:“我在听。我明天让窦飞处理。” “你——哭了?”虽然已经极力掩饰,戚具宁还是听出来了,语气颇有些错愕,“因为我说你刻薄?不可能。” 他认识的戚具迩虽然性格乖张,容易情绪化,但并不爱哭。他们在线上讨论如何瞒天过海,让危从安顺利回到维特鲁威时,陈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议让戚具迩在董事会上哭一哭,会更有迷惑性:“你们觉得如何。” 戚具宁和危从安异口同声道:“我们觉得没有用。要看戚具迩/具迩姐的意愿。” 陈朗没有他们那么了解戚具迩。果然戚具迩断然拒绝:“我哭不出来。” 后来她还是哭了,顺利地骗过了那帮自以为是的男性董事。 “手心都快掐流血了也不行。想着‘妈妈如果还在,我就不用受这些罪了’才哭出来的。” 和上个电话相隔的二十分钟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在哪?窦飞呢?” “我在老房子。我叫他滚远一点,今天晚上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了。” “我叫他帮我做鬼畜视频。他不肯。” “他拒绝得对。如果他真的帮你做了,那就留不得了。” 明明知道戚具宁说得没错,戚具迩仍然胸口郁闷:“他还说我应该删掉,不要转发。” “忠言逆耳。值得加工资。” “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你虽然叫他滚,但是只要你打电话给他,他三分钟之内就会出现在你面前。”戚具宁换上了严肃的口吻,“戚具迩,你除了对真心待你的人蛮横不讲理之外,还会做什么。” “你不也一样。你要是对边明好的话,他就不会有辞职的念头了。” 戚具宁先是沉默了数秒,然后道:“窦飞告诉你的?你告诉其他人了没有。” “边明打电话叫窦飞过去。后来又说不用了。窦飞很担心,所以告诉了我。放心。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危从安。边明真的会辞职吗?他要是辞职了,你怎么办?” “不会。我们只是有点无伤大雅的分歧。现在已经达成一致。”戚具宁的语气和缓了许多,“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这个世界上能让戚氏千金流眼泪的人可不多。” 他叹了一口气:“我现在也没有办法立刻回来。或者叫从安——” “叫他干什么。不需要。” 电光火石之间,戚具宁明白了。 “视频你不仅发给我,还发给危从安了,是不是?”他笑了起来,“你拿贺美娜的视频去招惹危从安……你拿她的视频去招惹他……哈哈哈!” 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诞的笑话一样,哈哈地笑个不住;戚具迩有些狼狈,又有些懊恼地解释:“好笑吗?明明以前我们什么都可以分享。早知道他反应这么大,我就不和他开玩笑了。” 笑声戛然而止。 是啊。他们曾经什么都可以分享。 “我看他未必反应很大。是你自己心里过不去。” 现在想想他确实没说什么重话:“一个正直的人就可以随便说出‘我对你很失望’这种话吗?我对他也很失望。” 正直? 戚具宁愣了一下,讥笑道:“没错。他道德高尚,是正人君子。我品德低劣,是人渣败类。” 他话锋一转,用一种很嫌恶的语气冷冷道:“戚具迩。不要厌倦了大权独揽的蒋毅,又爱上救你于水火的危从安。” 他说:“这么轻浮的爱,不会被珍惜。” 戚具迩正一肚子怨气,顿时恼羞成怒,脱口而出:“有病吧你。” 他们从来不骂对方有病——因为家里真的有过病人,所以忌讳。良久,戚具迩才听见戚具宁轻笑了一声。 “就当我有病。总之,这位正人君子一定会拼尽全力帮我们拿回万象的控制权。但他也一定没有你想要的那种感情回馈给你。” 戚具迩收拾心情,起身走出游戏室:“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他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弟弟,因为这份手足情所以我们互相信任,并肩作战。除了亲情和友情,我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感情给他。” 第270章 “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而不是一时赌气。”戚具宁道,“别到时候求爱不遂,打电话来迁怒于我。” “不管你信或不信。我说的都是事实。” “事实?真的都是事实?” 戚具迩在妈妈的房门前站定:“你在暗示什么。” 戚具宁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她根本不是哭着走的。对不对。” 戚具迩打开房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她没哭。不仅没哭,走的时候还头仰得高高的,背挺得直直的。满意了吗。” 戚具宁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口吻缓缓道:“满意。很满意。满意得不得了。至少说明——” 他轻笑了一声:“我的眼光不错。” 戚具迩冷笑:“不仅如此。你这位前女友还大言不惭地说,对我没有好感。” “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 “戚具宁,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事到如今,我有得选么。”戚具宁道,“你也没得选。告诉我,你还干了些什么,没有被记录在视频里面。” 戚具迩索性道:“我问她有没有想过生一个孩子绑住你。我还暗示她也要给我擦鞋,否则工作不保。” 她以为戚具宁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只是笑了一声。 “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说错。蒋毅疯了,你也疯了。她只是说对你没好感,已经很客气。” “她还说我是学人精。难道我真的会叫她给我擦鞋?我只是想问问她的自尊心呢?以前那个敢和蒋毅呛声的贺美娜去哪里了?为什么现在这么轻易地低头?结果呢?不敢骂蒋毅,就来骂我。”戚具迩气愤道,“害人精有什么资格骂我是学人精。小学生行为!” 戚具宁先是一怔,然后笑了。 他笑得很畅快,又带着一种苍凉。 这才是他认识的贺美娜。 你以为她是破船可以一沉百踩,她却把你掀到水里去没顶。 “依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她走了之后,我打电话给明丰的孟薇,说贺美娜在维特鲁威还有两年服务期,要求她辞退贺美娜。” “你要找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她已经和维特鲁威解约了。” “我知道。可我当时真的很生气,只想着报复回去,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如果孟薇有心帮我,自然能找到更好的借口把她开掉。” “孟家盛产人精。她可不会跟着你一起胡闹。” “孟薇说她最近有点私务在忙,但是会叫法务部和人事部盯着这件事,尽快给我答复。我能感觉到她不想卖我这个人情。” “如果孟薇真为了你一句话开掉明丰的研究员,这个人情你打算用什么来还。你也要允许她来干涉万象的人事?”戚具宁道,“算了。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你了解她吗。”戚具迩突然问他。 “孟薇?在波士顿见过一面,不好对付。”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你说呢。”戚具宁冷冷道,“我恨不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 “那你能猜到她最后对蒋毅说了什么吗。” “她应该是警告了蒋毅,不要再消费她爷爷。” 她怎么就想不到呢?这确实是害人精的风格。 为了工作可以毫不犹豫地弯腰,为了家人又可以干脆利落地切割。 “孟薇那边我去解释。”戚具迩道,“不用你帮忙。我丢的脸。我自己捡回来。” “这么快就想通了?” “其实我什么也不用做。蒋毅比我更希望看到她走投无路。虽然我不知道他会采取什么手段,但贺美娜很难留在明丰了。主动辞职是最好的选择。我一时冲动,打了这么一通电话,说不定孟薇还会借机让我欠她一个人情。”戚具迩道,“蒋毅也说了不可能让她回维特鲁威。我看她接下来的路也很难走。” 戚具宁道:“刚才还恨得牙痒痒,现在怎么又替她操起心来了?” 戚具迩道:“我只是分析一下她接下来可以走的路罢了。考公务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蒋毅的手还伸不到那里去。” 她笑:“说不定将来还要看她脸色。” 戚具宁突然道:“你现在是不是躺在妈妈的床上?” 正在整理被褥的戚具迩停下手上动作。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现在思考的方式,说话的口吻和妈妈一模一样。 我很羡慕。 “你洗漱了吗,就往妈妈的床上躺。” “你管得着么。” 电话那头有边明的声音传来。 “戚先生。该去机场了。” “你这么早去哪里。” “贝塞斯达。出差。” 她准备在妈妈的床上睡了;而他的一天从赶飞机开始。 “边明也会拒绝你的无理要求么。” “每一天。” “你怎么受得了。” “习惯了就好。” “田伯伯和单伯伯辞去董事职务是你干的?” “他们太老了,不能接受新鲜事物。不适合万象的发展。他们的位置,我已经看好了两名候选人。” “一个是危从安,另一个是谁。” “我们的老朋友。” “梁西蒙?我觉得他太太更合适。万象的董事会里应该有更多女性。” 姐弟俩又说了一些公司里的事情和安排。 “你最近怎么样?” “很好。很忙。” “我不是问工作。每次线上会议谈得还不够吗。我是问你的生活。你的饮食起居。你的女朋友们。”当年他和害人精官宣,给她过生日都发了icircle,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他发过哪怕一条,“不知道你天天除了工作还在忙什么。好歹发个照片来看看。我现在不反对你交往外国人了。不用瞒着我。” “戚具迩,我不能老陪着你做心理辅导,像小时候那样。登机前我还有好几份文件要看。” “等一下。先别挂。” “我会把秋冬制服套装设计好发给你。别催。” “我不是催这个。”戚具迩迟疑着问出心中疑惑,“你不会……还关心她吧。” 这问题很可笑。问出这个问题的戚具迩也很可笑。 但这个夜晚有很多变数,不由得她不多想。 今天好像每个人都在发疯,又好像每个人都在做最真实的自己。 戚具宁嗤笑了一声。 “我没那么贱,会去关心一个连我的电话号码都不记得的女人。” “那你怎么知道她没哭。” “我也知道你哭了。这不难。” “小宁。事到如今,难道她在你心里,还是和我同等重要吗。” 那边翻动文件的沙沙声突然就停了。 她希望这是一个对他来说呲之以鼻的问题。 “我知道。”他低声道,“因为她在我这里,已经把眼泪都流完了。” 与戚具迩的丰盛晚餐相比,贺美娜只是简单地煮了几颗钱力达给她的馄饨。馄饨很香,但是吃了两颗就有点腻了。她放下碗,开始在网上搜索辞职信模板。 这还是她第一次写辞职信,不知道如何落笔。想起钱力达曾经教她在网上找材料写心得体会,她打开电脑搜索。 不看不知道,个人与单位之间的分手原来可以这样美好。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时机。在一起很好,分开还能帮助彼此变得更好。种种婉转又深情的措辞真是让写作苦手贺美娜目不转睛,拍案叫绝。 如果让她早些看到,学会一招半式,也不至于分手分得那么狼狈。 不过写辞职信最简单的方式还是使用ai插件。只要在对话框输入“我想从药企辞职,请帮我写一封三百字左右的辞职信”,ai立刻帮她写了一封情真意切,中英文对照的辞职信出来。她细致地阅读了一遍,填上企业名称,并把中间关于任职时间的部分改好。 她刚刚保存好辞职信,电话就响起来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1开头的美国号码。 刚刚购买了一个ai插件,就有广告电话打过来了吗? 她接起来:“hello。”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 但ai插件已经自动识别到了她的声音,在对话框里给出了回复:“你好!我是你的好朋友ai助手,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ai比真人更热络,真的很好笑。她想起纪宥霖说过机械狗会成为人类最完美的伴侣,不用教就能学会各种口令。随即又想起前不久张博后在icircle上公布因为工作和生活上的种种原因,准备更换电话号码:“因为认识了格陵的朋友所以注册了schat。因为schat所以认识了更多格陵的朋友。但是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icircle的诸位,有缘再见啦。” 张博后的icircle一向发得很勤,常常有纪宥霖出现,但从未有过两人单独合影,总是一大群人在一起,而且很明显是以纪宥霖的社交圈子为主。每每贺美娜看到张博后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跟着纪宥霖的一大堆朋友去海边联谊,坐在沙滩上看他们滑水冲浪打沙滩排球,就觉得他真是自找苦吃,连赞都不想给他点。 第271章 有一次他甚至还问她:“你怎么从来不给我的icircle点赞啊美娜!你上一次给我点赞还是road trip的时候呢!是因为时差吗?告诉我是因为时差。” 贺美娜道:“纪宥霖也没点赞啊。你问他了吗。” 张博后道:“叫schat出个打耳光的选项吧。把我打清醒一点。” 贺美娜道:“有用?有用我马上写信给开发团队。” 张博后道:“哈哈!哈哈!” 所以你看,他其实一清二楚。 她估计他这次换号码不是在自我折腾就是和纪宥霖彻底掰了。 于是她又用中文问了一遍:“喂?张博后?你换号了?” ai又打出来一段回应;但电话那头的沉默没有丝毫改变。 贺美娜慢慢敛了笑容。 她将手机拿至面前,又看了一眼那个号码。 令人窒息地眼熟。她竟然没有一眼认出来。 她静静地等待着。在漫长而熟悉的等待中,她总觉得对面那个人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完美的角度,无声地笑着,讥讽的,轻蔑的……他笑起来和他姐姐很像。 是一种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的,居高临下,不达眼底的笑容。 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不是蒋毅的人了吧——她想问问电话那头沉默的人,又觉得毫无意义。 信任一旦崩塌,就很难重建。 “大恩成仇,贺美娜。”大洋彼岸的男人鬼魂一样地叹息,“你怎么就不明白。” 明明是燥热的夏夜,她的背脊却冒起丝丝寒意,胃也开始翻腾。 他知道她去找蒋毅了。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他打电话来,高高在上地对她说教,就像过去每一次那样。 人工智能可以写出最美妙的辞职信,最动听的分手宣言,但实际上没办法回答人类的情感问题。 从纪宥霖的机械狗,到superhome,再到ai插件。 多的是体面,少的是人性。 “大恩成仇。”她口齿清晰地复述了一遍,然后冷静地问他,“所以——你也恨我吗。” 这次他们同时陷入一个名为沉默的漩涡。 多么可笑,在分手这么久之后,他们终于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他们之间完全可以用沉默来代替冲突,争吵和言不由衷。 所以——戚具宁恨贺美娜吗? 这是她这一次赤裸裸地将两人的过去,通过一根电话线,摊开在彼此面前,重新审视。 从最后一次见面时jasmine lee手中的焦糖开心果冰淇淋,到那不勒斯披萨,配红酒的小点心,番茄三明治,赤小豆年糕汤,插着生日蜡烛的杯子蛋糕,明虾煲仔饭,茶叶蛋,她亲手酿的葡萄酒,到最开始她给宿醉的他下了一碗丝瓜面。 如果重头来过? 在绿化带捡到烂醉如泥的他,客居在西城贺家调研,重回万象又来找她,为她穿上水晶鞋,初到波士顿的窘迫,然后恢复身份,长期异地,多次争执,决裂分手,强留她在他身边,到最终分道扬镳。 那些温情,那些难堪;那些快乐,那些痛苦。 那些曾经互相扶持走过的时光,最初是他连到鬓角的胡髭,最后成了她全身的红疹。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 “对。我恨你。”他一字一句,务必要她听得清清楚楚,刻在心上,“总有一天,我也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美娜!” 一把熟悉的男声响起;有人在楼下喊她的名字。 夜色中,这个名字格外突兀,又格外热烈,在一潭死水的小区里投下了一颗种子,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贺美娜一怔,随即拿着手机走至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朝下望去。 危从安靠在自己那台已经上了正式车牌的新车上,对站在窗边,穿着睡衣的她挥了挥手。 他笑着邀请:“出来玩。” “好。我拭目以待。” 贺美娜对电话那头说,然后挂了电话,拉上窗帘。 狐狸等它的小王子。危从安等他的大小姐。 他从来不知道等待原来可以这样短暂而雀跃,漫长而耐心。 大约二十秒,更可能是二十分钟后,贺家的灯熄了。 感应灯次第亮起;换了衣服的贺美娜出现在楼道里。 危从安脑中“嗡”地一声。 她穿着一袭雾。有那么一个角度,楼梯间的灯光从背后打过来,将轻柔软蓬的纱裙下遮映下的姣好曲线暴露无遗——从搁在楼梯栏杆上的手,柔若无骨的手腕,纤细的手臂,再到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裙摆微摇中若隐若现的双腿,飘逸绰约,什么都给他这个淫贼看到了。 等她走出楼栋,从灯光下走到月色里,他才惊奇地发现这条长及脚踝的纱裙可以说得上是相当保守,根本什么都没有露出来。可是刚才令人血脉贲张,绮思翻涌的剪影也绝对做不得假。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校服自拍照,只一眼就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还有和十九岁时一样,不体面又隐秘的反应。 她在他面前站定:“去哪玩。” 危从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立刻打开副驾驶的门:“请上床——不不不,请上车。” 贺美娜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如被蛊惑一般说错了字又或者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懊恼又荡漾的模样被她尽收眼底。 他说错了,但她会对了意。 爱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它会让聪明变作笨拙,坚韧变作脆弱,内敛变作健谈。 清心寡欲变作欲火焚身。 等他们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危从安的理智也回归到正确位置:“你今天很美。” 看。爱还会让含蓄变作直白,深刻变作肤浅。 她当然知道这条裙子很美。她不会去追问难道我以前不美么?穿了这条裙子才美么?他的赞美她照单全收:“谢谢。那你有没有诗。” 什么? 虽然线上百无禁忌,但线下刚见面总归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他震惊于她的大胆,有些慌乱地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是否露出了破绽:“倒也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他到底没说出来;贺美娜亦是一怔,然后大笑起来:“你不是会很多很多诗词吗?不可以只用很美来形容哦。” 原来如此。 她没说错,但他会错了意。 他脸庞发热,有些挫败地轻笑了一声:“我现在一句都想不起来。” “哦?没有吗?”她促狭地朝他趋近,勾了勾食指,“过来一点。” 明知这一定又是她的小花招,他却听话地趋身过去。 她的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有按我说的乖乖擦药么?让我摸摸看,你的脸好了没有……嗯,已经完全好了。” 缩回手,贺美娜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裙摆,笑道:“我买这条裙子的时候,设计师告诉我,灯光以某一个特定角度照下来,这条裙子会有剪影效果。” 青于蓝工作室的原话是:“……采用了很浅很轻的蓝灰色,好似在月色里浣了一浣就拿出来,欲望坠落前的一声叹息。会叫你的情人目不转睛,神魂颠倒,什么胡话都说得出来,连生命都愿意奉献给你。” 她促狭地望向他:“看来是真的。连投身创新药物蓝海的格陵巴菲特都被我迷住了。” 听她用专访标题打趣自己,危从安失笑:“看到杂志了?” “看到了。皮划艇的照片是读书时拍的吧?十来年了,肌肉保持得很不错呢。” “多谢夸奖。”危从安道,“那脸呢?认不认得出来。” “认出来啦,并没有化大浓妆。”贺美娜轻快道,“张博后说得对。你真的不太上相。而且半身照显得好严肃。” 危从安笑道:“现在呢。” “现在?现在温柔多了也帅多了。”贺美娜笑道,“快开车吧,你看见二楼阳台的人影没有?那可不是乘凉,等会儿就该过来和我打招呼,然后问你家宅了。” 危从安笑着点了几下中控屏幕,切换至导航界面:“想去哪里玩。” 贺美娜笑道:“我想去的地方太多了。纽约,华盛顿,奥兰多的迪士尼——哦应该是环球影城——还有拉斯维加斯的极光之旅。” 危从安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她:“护照带了吗。” “没有。” “上去拿。” “然后呢。” “然后去机场。” “然后呢?” “然后买两张最近的机票,去看女神像,白宫,迪士尼和环球影城,还有极光之旅。一样样来。” “如果都看过玩过了,我还不想回来呢。” “那就一直玩下去,玩到你不想玩了为止。”他说,“我们一起去恶魔之舌。” 她看得出来。他不是甜言蜜语,也不是虚张声势。 她反问他:“那你带了护照没有。” “带了。” “你怎么知道今天用得上。” 第272章 “我总是随身携带。这样无论什么时候想离开了,买张机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说:“不要勉强自己待在不开心的地方。” “那也要先看看天气预报吧。万一你想去的地方在刮风下雨,甚至落冰雹,下大雪呢。” 危从安看着她,笑道:“坏天气只是一时。总有转晴的时候。” 贺美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明天开始,我也把护照带在身上。至于今天嘛,就先去你说过要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好了。” 她拿出手机,从schat上分享了一个目的地给他。 熟悉的心跳信息声中,她摇了摇手机:“你说我如果有了目的地就发一个给你。现在发给你啦。” 危从安笑道:“看我能不能不看手机,就猜中贺大小姐的心思。” 他将车载导航的目的地设为“月之轮”。 两人相视一笑。 第104章 乌鸫的逑偶 20 车驶出小区,融入夜色。 “周杰伦?” “今天不想听。我们说说话吧。会不会影响你开车?” “我开慢一点。你想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你来想一个不用动脑子又很好聊的话题。” “你晚饭吃的什么。” “馄饨。” “什么馅儿的。” 贺美娜告诉他,又挑剔道:“稍微有点腻。我还是喜欢吃三鲜馅儿的。” 危从安笑道:“三鲜也有很多种搭配。你喜欢哪一种?” 贺美娜如数家珍:“首先要有一颗红红的大虾仁,然后加上绿色的蔬菜和橙色的鸡蛋。煮出来颜色好看,营养又均衡。你爱吃馄饨吗?” 危从安笑道:“本来没所谓。被你这么一馋,我也想吃三鲜馅儿的了。” “汤里面还要放紫菜和葱花。” “对。” 这样家常的话题他们聊得津津有味。贺美娜想起几次和他一起吃饭,他确实在饮食方面并没有特别的喜恶,便又问:“你今天晚上吃的什么?” “我今天在元盛科创局那边上课,下课后参观他们的智慧餐厅,顺便吃了晚饭。” “什么课?” 正好是个红灯,危从安停下来,笑着回答她:“如何做一个初心如磐,奋楫笃行的科创企业家。” 见她眉毛都拧起来了,他笑道:“你周三的语文作业正好有这两个成语。别说你不知道。” 她不知道也不想学:“这几次的作业我看都没看就转发给你了。” “我发回来你也没看?” “没看。我很忙。直接提交了。”贺美娜道,“我又不打算考公务员,学这些干什么呀。我就不是那块料。” “你可以不学,但你不怕我在你的作业里加点什么有的没的?” “你加了吗。” “没有。” “那我怕什么。”贺美娜突然想到,“你课后有作业吗?” “有一篇一千五百字的心得体会。” “我可以用ai帮你写。” “多谢。我一边吃饭一边写完提交了。” 贺美娜心想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点都不难,于是又道:“科创局的食堂怎么样?好吃吗。” “还行。而且很有趣。” 两年前格陵政府出台了《党政机关公务员膳食营养指南》及《党政机关食堂餐饮管理规范》,对公务员工作餐的营养搭配,热量,成本,环境卫生等等各方面都进行了严格规定,誓要狠刹浪费歪风。科创局在响应政府号召的同时,率先采用ai技术和大数据云算法搭建智慧餐厅。所有原材料均按照管理规范要求可扫描二维码进行溯源,所有菜品或主食均严格按照指南要求进行调味和烹饪。用餐者进入餐厅,选取菜品放在与手机绑定的餐盘上,就会同时完成称重和分析。自助结算时,用餐者手机上会显示出热量总和与三大营养素比例,并提示该餐是否健康,如果不健康该如何进行调整。后厨还会根据长期用餐数据及时调整餐单,在实施精细化节约管理的同时,进一步提高用餐者的用餐体验。 红灯转绿,危从安朝前开去,又道:“科创局鼓励员工将每年一度的体检报告上传到餐厅云端,方便ai根据用餐人员的身体状况提供饮食建议。” 贺美娜赞道:“不愧是创科局,吃饭也这么高科技,创意十足。” 奇怪的是明明到了饭点,整个智慧餐厅却门可罗雀,只有他们这群刚下课,饥肠辘辘的中小企业主跟着科创联青委会的秘书长以及餐厅经理观摩如何使用智慧餐盘。原本以为是科创局为了他们特意清场,谁知二楼的普通食堂噔噔噔跑下来三个刚吃完饭的年轻人。他们经过一楼的智慧餐厅,见里面人头攒动,大为惊叹:“卧槽,你们快看,今天好多傻逼吃这个。哈哈!” 危从安摇头笑道:“很快,那位说话要消音的小朋友就被同伴拉走了,他还不服气地说——我有一个妈就够了,不需要第二个妈来看我的体检报告,管我吃喝。” 贺美娜笑得咳嗽起来。 “没事吧?喝点水。我的杯子里有热水。” 他的保温杯放在档位杆旁边的水杯托里;贺美娜拿起来,旋开盖子,喝了几口。 “好点了吗?” “好多了。”她顺了顺气,问出了一个她一直很好奇的问题,“你为什么总是随身携带一个保温杯呢。” 她问:“是受什么人影响吗?” 他回答:“我习惯喝热水。” “我以为那是再老一点之后的习惯。”贺美娜看了看杯子里面,“只是水,没有泡点枸杞,参片什么的?” “那才是再老一点之后的习惯。”危从安笑道,“小时候外婆总是叫我趁热喝水,趁热吃饭。有时候她倒一杯水或者盛一碗汤给我,我没注意拿起来喝一口,哇,舌头都要烫掉了,外婆却说温度刚刚好。” 老人角质层厚,感知温度没有皮肤娇嫩的孩子那么敏感。对他们来说正常的水温对小孩就太烫了:“我也是!妈妈说我小的时候,每次外婆给我洗澡,我都会被烫得鬼哭狼嚎,浑身红彤彤地。” “岂不是每次洗完澡都像一颗红红的大虾仁。”危从安笑道,“怪不得爱吃虾仁,原来是以形补形。” 贺美娜听他拿自己说过的话来打趣,有心要回击,但是想来想去又觉得不甚贴切;偏偏危从安正经地阻止:“别乱说啊。开车呢。”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危从安轻笑一声,道:“我不阻止你的话,以后都别想安安稳稳地吃一碗丝瓜面了。” 贺美娜知他猜到了,只扭捏了一秒就坦然道:“是你先拿我爱吃的东西来取笑我的。” “不敢。只是我前不久看到一本作文簿,上面这样写——冬天到了,外婆给我洗澡。很多水气,我是仙女下凡。水太烫了,我变成了一只大虾!” “什么呀。小学生写的吧。” “还真是一位小学生写的。这位小学生的童年险象环生,差点被外星人绑架,幸亏堂哥救了她。” “还有,她爱唱儿歌。妈妈骑车带她去上课,她唱‘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他居然用一种很得意很轻快的语调唱出来了! 也是。没有人能把这首耳熟能详的儿歌说出来而不是唱出来。 “什么胡说八道——”原本笑着的贺美娜双眼突然瞪得极大,双颊也迅速地染红了一片,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怎么会看到我的习作本?你怎么能随便翻我的习作本!” “放在我家里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看。你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你叫我不要乱说,你自己又乱说!” “我说事实。” “那你爱吃丝瓜面也是为了以形补形吗?” 车突然就加速了。 如果不是在高架上,他真想停下来和她好好讨论一番修辞手法的使用方式。 控制好车速,危从安沉默了几秒,徐徐开口:“让我想想,小学生贺美娜的习作本上还有什么内容——” “你别说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记住别人的作业啊!” “记性好也有错?你还让我帮你做作业呢。” “……丛老师电话多少。我要打电话让她管管你。” “你用什么名义让她管管我。”危从安道,“省省吧。她管不了我。” “那谁能管你。你外婆?田奶奶电话多少。我要告状。” “老人家这个时间已经睡了。贺美娜,你是小学生吗,吵架还要找大人撑腰?” “我就不信没人管得住你。” “也不是。”他说,“要不,你试试?” 贺美娜先是一愣,然后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专心开车吧,别说话了。” 危从安笑笑,果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贺美娜又转过头来,问他:“后来呢?保温杯还没说完。” 第273章 后来?后来去爸爸那边生活,突然变得很自由。冰箱拿出来的东西直接吃,饮料里想加多少冰块就加多少冰块。夏天空调开到16度,冬天冲冷水澡也没人管。 “可是只要和外婆通电话,她一定要我喝热水,吃热饭,注意保暖。”危从安道,“她听说我爸这边经常吃海鲜刺身这种生冷食物,吓得几乎晕过去,专门买了宝塔糖给我。” 宝塔糖和海鲜刺身当然扯不上关系;但外婆和外孙之间的亲情是真切而深远的:“我记得田奶奶会把荔枝剥好了给你准备着。她真的很疼你。” “我知道她很疼我。我也很爱她。”一说到外婆,危从安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出去念书前,外婆给了我这个保温杯。她听说国外没有热水喝,叫我一定要自己准备热水。” “就是这个杯子?用了十年?一直带在身边?” “嗯。” 贺美娜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保温杯。德国的老牌子,简约大方的定制款,带银边的黑色杯身,杯底稍微有些磨损。 “你很爱惜东西啊。对于一个用了十年的杯子来说,保护得很好。” “寄到原厂去换过一次密封圈。” 她哦了一声,道:“定制款就是这样。越是独一无二的东西,越要回到出生的地方才能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危从安笑了笑,没有搭话。 “这上面还有你的名字呢。”她的手指滑过杯盖上的花体刻字,“wayne wei。” “嗯。”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并不看她,但是嘴角微微上扬,“你想说什么。” “这不像田奶奶会选的颜色和款式。更不用说刻上你的英文名字了。”贺美娜认真道,“我认为是丛老师买的。” 危从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在等一个红灯的时候,他才转过脸来凝视着她,带着一点笑意:“你真的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揭穿。” 但是他一点也不反感,甚至有些隐隐的畅快。 什么时候开始和过去和解的呢? 从给了他很多很多甜的奶糖妹妹回到他身边开始;从他突破心魔,想叫她无数声“宝贝”开始;变化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你希望我在你面前遮遮掩掩么。”贺美娜把保温杯放了回去,“水被我喝完啦。危从安的三大未解之谜破解了一个。” 什么三大未解之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永远喝不完的热水,永远不会脏的眼镜。还有——” “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 “刚才还说在我面前不会遮遮掩掩。” “开车吧,别分心。” “是说了会让我分心么。” 贺美娜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危从安道:“贺美娜也有三大未解之谜。” “哦?你说。” “我要开车,不能分心。” “就知道你在胡扯,根本说不出来。” “激将法对我没用。” “那什么对你有用。” “喊一声从安哥哥。” “天乐才叫你从安哥哥。我不要。” “我就要听你喊。”危从安握着方向盘,笑道,“你又对我翻白眼是不是。” “你没看怎么知道。” “不用看我就知道。” “我没有。” “你有。” 明明是在各自行业里都能上演神仙打架的人物,斗起嘴来却连菜鸡互啄都不如。在下一个十字路口,他停下车等红灯的时候,她突然手臂撑在扶手箱上,转过身来看着他。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也侧过脸来:“怎么了?嗯?” 她开口了。 “从安——” 她的声线一贯温婉平和,可是唤他“从安”的时候却娇滴滴的,就像记忆中那颗砸到他脑袋上的奶糖,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软软的,香香的,一直甜到现在。 “——哥哥。”见他一副心旌神荡的模样,她得意地微扬嘴角,指指前方,“快转绿灯了。” 是啊,快转绿灯了。 两位小学生之间,好像也快转绿灯了呢。 临湖路上车流如织。车灯蜿蜒而去,如同一串星辰泼洒在湖中,粒粒分明。 “贺美娜啊……她有永远猜不透的脾气,永远不服输的性格,还有——” “还有什么。” “你不说,我也留到下一次再说。或者等你自己做梦梦见。” 其实有什么猜不到呢? 他们都有一些要在更私密的场合才能倾诉的衷肠。 贺美娜双颊有些发热,沿着湖中星辰向远方遥遥望去,只见黑蒙蒙的树丛灌木高低起伏延绵不绝;待得车向右转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流光溢彩,她欣喜地喊出声来:“你看,月之轮。” 这座矗立在月轮湖畔的无辐式摩天轮由格陵文旅投资兴建,一年前试运营的同时官方社交账号开始中英文名海选活动。一旦采用,除了一笔可观奖金之外,还可终身免费乘坐。要知道同一时间格陵动物园也在给刚刚出生的熊猫宝宝征集小名,但采用了只有宝宝靓照一张作为奖品。两者相比,摩天轮官方显然大方得多,收到的参赛评论也多得多。最终经过投票,摩天轮的中文名定为中规中矩的“月之轮”,英文名则是“will well wheel”。 一些在网上讲授小学英文的短视频主播,对这个英文名很不满意,出了不少视频讨论——will是个modal(情态动词),well是个adv(副词),这两者之间怎么可以没有一个原形verb(动词)呢?而且这三个单词是“minimal pair(最小对立体)”,第一个音和最后一个音一样,只有中间一个音不一样,读起来太饶舌了!不信你做个街头随机采访,看谁能把摩天轮的英文名准确地读出来?见网上讨论得如火如荼,正在筹办摄影大赛的官方索性又出了新花招:能准确读出英文名的在校学生可以在学生票的基础上再打八折。 线上声量再加线下活动,月之轮一开放就狠狠地火了一把,铺天盖地的广告连远在波士顿的贺美娜都看到过一次。二十秒的宣传视频拍得确实不错,密林之间,粼波之上的月之轮,白天以天为盖,以地为盒,就像一只等待爱人戴上的指环;到了夜晚,又变成了一只璀璨夺目的巨大光圈,如同宿命之轮一般缓缓转动。 转着转着,一年过去了,月之轮依然是情侣出游首选,游客打卡圣地,都市偶像剧的常用取景地,中小学生作文必备素材。 “好漂亮的灯光秀。”贺美娜指着电光幻影中的月之轮,“咦,你看,中间有字出现。这是……无介质投影技术?这项技术已经突破了么?” 这不是他们的专业范畴,讨论了一会儿到底是全息雾幕还是蜃景原理,实在不得要领。他们讨论时,那只无形的手正一笔一划地在月之轮中央写着一份生日贺卡,从上至下,是“祝熊阳老师/生日快乐/心想事成”三行共十三个字。 “这是学生给老师庆生吗?真是太有心了。”贺美娜贴近车窗,欣赏着这份简单的生日贺词,“我以前是真心不想当老师,不想教书。但现在看来当一名老师也不错。有这么可爱的学生,一定会心想事成。” 危从安闻言,心中一动,但他没有追问下去:“这位老师应该是得到了家长的全身心认可。在月之轮投放广告可不便宜。” “哦?” “格陵很多企业都喜欢在月之轮投放广告,费用也就随之水涨船高。” “有什么特殊意义么?”贺美娜奇道,“月轮湖再往外走就是环城绿道了,人少树多,投放广告给谁看呢?感觉形式大于实效。” “你看它在水中的倒影。” 月之轮的下端与湖面平齐,与水中倒影合在一起,正好是一个完美的“8”字。 贺美娜觉得不可思议:“这也可以?” 危从安笑道:“而且生意人讲究‘遇水则发,以水为财’。” 贺美娜笑道:“格陵明明是个走在国际前沿的现代化大都市,风水玄黄之说又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危从安笑道:“他们迷信他们的,我们庆祝我们的。等你生日那天,我们也包一个晚上。” 他说:“就像这样,简简单单地——‘祝贺大小姐/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贺美娜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上次吃饭还在说要约我那天回波士顿庆祝呢。” “你不是拒绝了么。所以我换个方案。” “还有将近四个月,难道不是应该当天给我一个惊喜?” “不。我要提前和你约好。我不想给你任何欲扬先抑的生日惊喜。你不同意,我就换方案,到你点头为止。”危从安笑着问她,“你看,我是不是很快就适应了乙方的角色?” 贺美娜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像你这样追女孩子,恐怕没有几个人可以抵抗得住。” 追女孩子? 不是他托大,好像还真没有过。 第274章 所以才会在追她的时候笨手笨脚,总觉得自己需要变得更好,因为她值得更好。 “那你什么时候放弃抵抗?” “为什么是我投降,不是你投降。” 危从安失笑:“还要我怎么做才算投降呢?贺老师,你教教我。” “包一个晚上的月之轮,就像这样,简简单单地——‘贺大小姐/我投降了/危从安敬上’。” “真的?你想看?” “开玩笑啦。那样好奇怪。” “那要怎么样才不奇怪。” “我不知道。” “慢慢想。”还有将近四个月呢。 说说笑笑,菜鸡互啄了一路,停车场到了。从停车场去摩天轮所在的亲水广场要先经过一长条灯火通明的摊玩市集,市集上冷饮,小吃,饰品,玩具,琳琅满目,尽有尽有。两人并肩走在夜市里,危从安问贺美娜要不要买点什么或者吃点什么,她随意看了几样,摇摇头道:“感觉也没有什么特别。” 危从安笑道:“不用和我客气。” “我知道。”他出手之阔绰,贺美娜是见识过的,“如果我有想要的,你会知道。” 其他摊位人气平平,唯独一个气球摊位人头攒攒,被五六个小姑娘围着。贺美娜不免多看了两眼。 “过去看看?” “人太多了。”而且所有气球都是泰迪熊造型,“不喜欢。” 又走了一段路,她的目光被一个卖文创周边的摊位给吸引住了。一大堆可爱清新的徽章、团扇、冰箱贴的旁边,放着一整盒石榴大小,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水晶球内部包裹着各式各样的景物造型,有风景山水,花鸟虫兽,也有节日庆典,人物精灵。有两个小女孩头碰着头,双手合十祈祷;也有一对情侣手拖着手,相视而笑。这些都算是水晶球的常见造型,并不出奇。 贺美娜拿起其中一个,把玩了一会儿:“从安你看,好像是把整个亲水广场缩小了放进去一样。” 她看中的这个与其他水晶球的精致程度完全不同,里面包裹着亲水广场的等比微缩景观,从环城绿道到月轮湖,从月之轮到摊玩市集,一应元素应有所有,精巧细腻,就连只有米粒大小的游客都眼耳口鼻一应俱全,栩栩如生。 危从安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他对这种精致的小玩意儿没多大兴趣,只是含笑看着她:“确实好看。” 他拿出手机问摊主:“多少钱。”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笑道:“不急,帅哥。美女,你拍它一下,不要紧的。” 贺美娜依言轻轻拍了一下。一霎间,水晶球内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以不同角度投射在缓缓转动的月之轮上,又散射开,光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水晶球内肆意流淌。 她“哗”一声,愈发爱不释手:“放在床头当小夜灯很不错。” “美女你真有眼光。”摊主说了一个四位数,“刷二维码就行。这个水晶球我女儿做得最用心也最精致,恕不讲价。” 危从安很干脆地付了钱;摊主见他出手大方,笑逐颜开道:“你们是来坐摩天轮的吗?” 贺美娜道:“是啊,一会儿就去。还有这个。” 她指了指小女孩造型的水晶球:“这个多少钱?” 她对危从安道:“这个我自己付。” 危从安知道她肯定是要送张家奇太太,就没有多说什么;岂料摊主大手一挥:“你既然买了最贵的,这个就送你了。” 他把水晶球分开装起来:“你们是外地游客?第一次来格陵?摩天轮九点半停止入场,还有一刻钟,你们要快点了。” 四五个戴着熊耳朵头饰拿着泰迪熊气球的女孩子与一对拎着礼品袋的情侣擦肩而过。 其中一个女孩子朝后瞟了一眼,道:“咦,刚才急急忙忙走过去的那两个人好像也是粉丝。” “哦?也是‘熊宝宝’吗?” “我听见那女的哈哈笑着怪那男的出门不做计划,说什么走快一点,不然就白来一趟。是不是赶着去摩天轮打卡呀。” “肯定是啦。不是我说,今天这里一半的人气都是我们带来的好不好。我们熊阳老师国民度就是这么高。” “可是周边都已经发完了。他们去了也领不到了。” “这是第几个打卡的地点了?” “我看看。两条地铁线,三块户外大屏……这是第六个。后面还有三个。” “嗯,这次应援做得还不错。” “好什么呀,这么贵的应援,只知道写生日快乐,心想事成,粉丝名字也不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学生给老师庆生呢。” “听说月之轮只能写三行字,每行字不超过五个。” “所以一开始就不应该选这里啊!游乐园那边也有摩天轮,一圈可以写三句话,每句话八个字,还送两条航拍视频。别家都是在那边做应援,又便宜又漂亮。” “你没听说吗,这里很玄学的,求什么得什么!做生意会发财,求事业会成功,我们熊阳老师一定会心想事成,说不定今年年底能拿个金葵影帝呢。” “那为什么不写‘祝熊阳老师/早日当上/金葵影帝’呢。” “你是不是对家的奸细呀!这样写肯定会被抓住把柄,做成表情包天天骂我们。” “可不是吗,上次熊阳老师不过说了句中年男人最开心的事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结果被阴阳怪气了好久,说没有事业心来混什么娱乐圈……” “他家就是巴不得升官发财死老婆……看不得我们熊阳老师家庭美满事业有成……” “是啊,我们熊阳老师可是圈里难得的好男人……从来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一心打磨演技……” “而且他老婆孩子也不拖后腿……很低调,从来不发表任何意见……” “还有几个外地的粉丝要帮她们打卡……” 谈笑声渐渐远去。 为了赶上最后一班摩天轮,危从安和贺美娜两人一路狂奔,急匆匆地冲进售票大厅,贺美娜还险些和一个满脸泪痕的女孩子撞个满怀,幸好危从安拉了她一把才没有真的撞上。两人急匆匆地买了票,急匆匆地往入口赶,直到穿过下沉式桥廊,验了票,上了观景舱,舱门关闭,长长松了一口气的贺美娜才发现从狂奔开始两个人就一直牵着手没有松开。 现在不用着急忙慌地赶时间了,但危从安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 他什么话也没说;而她,竟然有些面红心热。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却还会因为这种程度的肌肤接触而心动不已。 这种悸动,她很喜欢也很珍惜。 所以她也回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他感觉到了她无声的回应,侧过脸来,看着她。 她也仰起脸来,看着他。 有着三百六十度观景角度的球形观景舱与整个摩天轮的主体框架融为一体,像戒指上的一圈碎钻,又像光环上的一圈冕彩。而危从安和贺美娜手拖着手,站在最多可容纳十二人的观景舱内,就好像水晶球里那对拖着手,相视而笑的情侣。 此刻命运如果伸手来拍一拍这颗“水晶球”,想必也会点亮彼此的心意,让情愫在舱内肆意地流淌。 这是一时兴起的出游。他们没注意月之轮的营业时间,没有查情侣在月之轮必做的十件事情,不知道自己被擦肩而过的熊阳粉丝当成了同类,没看见桥廊上放着的人形立板,写着熊阳老师四十岁生日快乐,还有“‘熊’心壮志,向‘阳’而生”的口号,更加没有注意到保洁正在清理入口处一塌糊涂的地面。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牵在一起的手,和只看得见彼此的眼睛。 观景舱缓缓离开桥廊。正在盯着保洁工作的工作人员走过来闲聊。 “包舱啊?” 导引员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无惊无险,最后一班。” “啧啧。这么有钱。说不定又是表白啊求婚啊什么的。早点预约的话还可以帮他们布置一下嘛。” 导引员看了看清洁到一半,还能看得出黏腻的地面:“怎么回事嘛。我去上个大号而已,这里搞得一团糟。” “就是那个在这里等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女孩子啰,她男朋友终于来了。” 然后两个人吵了起来。 “你干脆明天再来好了!” “我一加完班就赶过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你回去继续加班好了。” “不可理喻。你到底坐不坐。” “你平时加班我不体谅你么?今天是我们一周年纪念日,你还要加班!” “和你说过了,下周一新功能上线,大家都在加班赶进度,我不待在公司里,偷偷跑出来玩,同事知道了怎么看我?” “就你忙,我不忙吗?那我怎么请到假了?好不容易抢了个下午茶一折套餐,然后等你到现在,你连对不起都不说一句,就知道发脾气!” 第275章 “谁先发的脾气?不要闹了行不行?” “我闹什么了?追我的时候就千好万好,一年前你在这里答应过我,说我永远是对的,说永远不和我吵架!” “我是不想吵,每次都是你在挑事!” “我挑什么了?你说,我挑什么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只是希望你今天能陪陪我!” “算了,随便你怎么想。要坐就坐,不坐就走。天天吵有什么意思。” 火冒三丈的女孩子把打包袋往地上一掼,蛋糕奶茶甩了一地,哭着跑了出去。男人很尴尬地骂了一句脏话,顶着工作人员难以言喻的目光,蹲下来收拾残局。他先是把摔漏了的奶茶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用女孩子扔在自己身上的一张明信片把那些大块的蛋糕铲起来,收集在打包袋里,然后丢掉。大致地清理了之后,难免还有些残渣混着奶茶渍黏在地上。工作人员叫了保洁过来清理,他捏着那张脏兮兮的明信片,边道歉边离开了。 “在这里定情的恋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摩天轮转了一圈,看过的风景再漂亮,总还是要回到原点。意头不好。” “那情侣更加不能坐过山车了,上上下下翻来覆去,注定情路波折啦。自己没经营好感情,还怪力乱神。” “你说得也有道理。哦,对了,这几张易拉宝还有人形立牌怎么处理,放这一天了。” “熊阳的粉丝说是等会儿来收。先不动。要是闭馆前不来,明天给保洁,还能卖几个钱。” “哎我说,咱们这个摩天轮投放广告是真的灵验吗?许啥中啥?” “刚才不是还嫌意头不好么。” “如果真的利事业财富,我就攒点钱也包一晚上。保佑我大富大贵中彩票!” “这你也信?那是有钱人的玩法。你不如花两个钱去源北寺烧柱香,或者喝点白的倒头睡一觉,性价比还高点。哈哈!” 贺美娜小时候和父母坐过游乐园的摩天轮。她很喜欢在这种巨大机械的缓缓爬升中,以一个全新而陌生的角度去观察熟悉的地点。 “我看到摊玩市集了。” “还有我们刚才停车的地方。” “月轮湖原来这么大。” 其实夜晚坐摩天轮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玻璃反光会让室内人影和室外风景融在一起,看不分明。 “你贴近一点呀。贴近一点就不会反光了。”她对他勾勾手指,又兴致勃勃地朝稍远的地方眺望,“那是我们开车经过的临湖路。” 嗯。她说得对。贴近一点,他的眼里就完全没有景,只有人了。 甚至可以看到她的眼睫在轻轻颤动:“临湖路再过去呢。” 从曲折蜿蜒的临湖路再追溯,他们来时的路线掩映在建筑树木之后,看不真切了:“不知道——” 她转过头来,正好撞上他温柔缱绻的目光。那一对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下变得无比深邃,好似会把她的灵魂吸进去的漩涡。 这次贺美娜没有逃避,反而一直望到那漩涡的最深处:“你知道母校在哪里吗?” 他看了看,根据周边建筑指出了外校大致的方位。 “那——百丽湾呢?” 她又问了几个地点,他都指给她看了;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你怎么都知道。不是在骗我吧。”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笑一声:“我骗你,难道不想活了。” “我回来做西城项目的时候,作战室里有一幅格陵全息地图,精确到每个区的每条街道。”他说,“我看了一个多月,全部印在脑子里了。” 她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你最好老实一点。” 他喜欢她端起大小姐的架子教训人,也很享受对爱人俯首称臣的情趣;但今天晚上,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密闭空间里,他先是老老实实地松开了她的手;旋即又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肢,教她更加贴近自己。她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暧昧地揉了两下她的后背。她吃不住他的撩拨,那点痒一直痒到心底,痒到舌尖,于是下意识地“啧”了一声,挣了一下,但他搂得更紧了。 夏天穿得本就单薄,隔着衣物,她能感受到他紧致的腰侧还有结实的大腿;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他要来吻她了,心湖不由得一漾。 他很想吻她;但吃不准她会是什么反应。 还是像这座慢慢转动的摩天轮一样,慢慢推进比较好。 反正还有一整个晚上和一整个周末。 见他似乎没有接吻的打算,她有点失望,但很快就去看风景了。 反正还有一整个晚上和一整个周末。 “唔……我还想找一找我家在哪里。” 她每次到了高处就会想家。 他指给她看:“那边是西城区。不过现在还不够高,看不清楚。” “那你家呢?你家在哪里?” 她问完了又觉得有些不妥。但他并不介意,豁达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 见他不介意,她得寸进尺地伸手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膛:“这里?” 他低下头来,笑道:“早知道你这么不正经……”他就应该做完四十下掌上压再出门。 贺美娜正色道:“哪里不正经了呢?不过和你确认一下,你想到哪里去了。” “好啊。那就再正经一点。有一句诗你应该听过。” “什么诗。” “此心安处是吾乡。”他笑着说,“确认完毕。你的手是不是该放下去了。”不然他可不保证会不会做出一点不正经的事情来了。 这句话挺有名,贺美娜确实听过,但从未放在心上,也未探究过其中深意。此刻默念着这句诗,她好像明白了一点,于是挽住他的手臂,脑袋轻轻地倚在他的肩膀上。 感受到她的依恋;他搂紧了她,教她更靠向自己的胸口。 “转得好慢啊。我想快一点到最高处看看。” “这是摩天轮,不是风车。” “你说转一圈要多长时间?” “就目前的速度来看,应该在三十三分钟左右。” 错落有致,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着鳞次栉比的大厦,川流不息的车龙,明暗交错,动静相宜,一直绵延到天海相接的地方。 她一直讨厌的光污染,换一个全新而陌生的角度来看,原来是绚烂精致的人间银河。 贺美娜感慨:“如果苏轼在这里,一定又会写日记了。” 危从安道:“他的一生也和坐摩天轮一样,高高低低,起起伏伏。” 贺美娜好奇道:“哦?是吗?快讲我听听。” 他知她不喜语文,于是用大白话简单地讲了讲苏轼三起三落的生平,把庙堂之上的波谲云诡和山水之间的诗情画意变成一个不用动脑子又很好聊的话题。他讲得浅显,她听得入神,末了道:“以前只听你说他是吃宵夜也要写首诗记录的文学家,没想到还是一个降职升职都看得开的公务员。” “没错。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他都能抱着乐观豁达的态度寓情于景,写词寄意。” “那你最喜欢他哪部作品。” “他有一首《定风波》我很喜欢。” “念来听听——等一等。我要记录下来。”她突然灵光一闪,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对准他,开始拍摄,“……拍出来好黑啊。不好看。” 危从安一手撑在栏杆上,笑道:“这总是光线问题,没得怪我了吧。” “那我拍外面的风景。嗯,这样亮多了。”她将镜头对准舱外的城市夜景,“你来做背景音吧。” 危从安眼带笑意,清了清嗓子,将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缓缓吟诵了一遍。贺美娜素来只是尊重古文,谈不上有多喜爱,读书的时候别说背诵,就算听见别人读都会头疼。但是他读出来就是不一样。富有磁性的声线沉稳动听,如同一颗橄榄般滋味绵长,娓娓道来。听着听着,她仿佛亲身来到了那个微醺还冷的萧瑟初春,轻杖芒鞋地在斜风细雨中漫步,直到放晴。这是第一次她完全提炼和掌握了诗文的寓意——所以她的计划很完美。有雨不用怕,带上伞和雨靴就行啦:“怪不得你淋了雨也不会生气。原来是因为‘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我遇到挫折的时候就会想想他。现在还加上了四个字。”他问她,“你知道是哪四个字吗。” 两人异口同声:“否极泰来。” 笑过之后,贺美娜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早点和你成为朋友,也许我的语文能学得好一点。” “我看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会叫我帮你做作业,然后看也不看就交上去。” 贺美娜又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 过了一会儿她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句,感觉也像苏轼的语气。” 危从安道:“你的中文语感这么好,怎么会学得不好呢?” 第276章 贺美娜道:“都说是因为你不帮我补习了。” 危从安笑道:“好吧,都是我的错。确实来自于他另外一首《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但他不是首创。” 他简单地讲了讲苏轼的同事兼好友王巩如何获罪,以及他女朋友跟着他被贬去岭南的故事。听完贺美娜赞叹道:“那这个女孩子也很豁达呀。吃了那么多苦,还能有这么乐观的心境。” “历史上这样的女孩子很多。可惜大部分没有留下姓名。” “那她呢?她留下名字了没有。” 他微笑着把她的手拉过来,在手心写下了宇文柔奴四个字。 宇文柔奴。贺美娜轻轻握着这个温柔的名字。 她以后也会常常想到这位乐观又豁达的女孩子吧。 观景舱越升越高。整座格陵城就好像一盒亮着灯的景观积木,被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包裹着。大地之上,苍穹之下,处处真实,处处梦幻。 贺美娜轻声道:“从安,你觉不觉得,从我们现在的角度来看,格陵就像一位快要入睡的大地女神。” 他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追问:“哦?愿闻其详。” “你看,格陵是大地女神,不同的区域就是不同的器官,承担着不同的功能哦。” “等一等。这么有趣的比喻,应该记录下来。可惜我没有带你的习作本。”她作势要打他,危从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笑着拿出手机来,“我也要拍视频。” 贺美娜一手捂着脸,一手将他的手机转到一边去:“光线不好,不要拍我。你拍外面。” 他重新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好,我也拍风景。” 从安,你看。 市政府所在的元盛区是格陵的大脑,指挥着整座城市的正常运行;大学城所在的东城区是心脏,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智慧动力;好吃的餐厅大多在信瑞区和泰安区,所以是储存能量的肝脏;生物园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药企,守护着格陵的健康,当然是脾这个淋巴器官了;月轮湖所在的生态风景区,种了很多很多树,就像一颗颗的肺泡,是格陵的肺;南涌口近海,进行着物质交换和能量运输,那明日港和百丽湾就是一对肾脏了。没错,每艘船是一个肾单位…… 一般人听到用人体器官来比喻格陵的十二个区,大概会觉得毛骨悚然兼恶心不适了。但危从安只觉得她声音清澈悦耳,思绪跳跃奇妙,还带着一股信手拈来的专业气势,令人心悦诚服。听她一口气说完了十一个区,又将交通路线比作血管与神经,只是没有提到她家,他不禁提醒:“你是不是漏了什么。” “我想……西城区是格陵的子宫。” 曾经格陵所有的资源都向它倾斜;它也为格陵孕育了无数的生机;如今却陷入一片寂静荒芜。 当我们在描述一个宏大概念如河流,海洋,城市,国家时,常常会将其比喻成女性。而母性是她身上最大的光辉。我们祝祷,希望她生生不息,传承永继。 可女性的角色不应该仅仅局限于孕育者。 已经完成使命的西城注定走向衰败;而做出变革的格陵正在走向新生。 危从安知道通透如贺美娜,并不需要什么言语上的安慰;他收起手机,在这令人震撼的景色中张开双臂,将她单薄的身体紧紧地抱在了自己怀里。 观景舱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互相依偎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这一刻,他们离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上明月最近,离可遇而不可求的人间银河最远。 视野有多开阔,自我就有多渺小。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美色面前都苍白无力。 虽说美丽的事物难以长久,幸好他们都录了一小段风景。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于是低声问他:“你还保存着邦克山纪念碑上的视频吗。” 一提到这段视频,他就想起为她加冕的甜蜜瞬间,又想起她把王冠还回来与他决裂,还有自作主张的superhome,以为一段数据就能代替活生生的她——一时间他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道:“当然。” “我手机里找不到了。云端也没有。”她很疑惑,“还没看过就不见了。” 很正常。当然是被那个疯子删掉了。 “我这里有。”他喃喃道,“等会儿我发给你。” “你看过没有。” “经常。那位老先生把你拍得很美很美。” 大概是已经过了摩天轮的最高点,又记录过了窗外的风景,她突然对那段丢失的视频来了兴趣:“我现在就要看。” “好。”他牵着她在软椅坐下,“我们一起看。” 他打开相册,点开视频。 “贺美娜,恭喜你走完了全程。现在开始颁奖……” 观影的第一美德是沉默。她是第一次从观众的角度去看他为她加冕的视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在镜头里真挚热烈的眼神,上扬的嘴角,微抬的下巴,随着说话上下滚动的喉结,还有放在她头顶上骨节分明的大手,小心珍重的模样。而他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她有些凌乱的额发,泛红的双颊,明亮的眼睛,开怀大笑时耸起的双肩,还有加冕后眼波流转,俏皮得意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每一帧画面都记得。 视频并不长,只有三分钟左右。一直到危从安朝镜头走过去,画面变作全黑。 “后面没有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那个鼓动他亲她的画外音里,轻轻地按住他的手腕。 全黑的画面里又传来老人的低语。 “……你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我。我也曾在这里为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加冕,就像你一样……” “……我没有告诉她我爱她。她嫁给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只剩回忆……” 视频到此才真正结束;而她心中震荡,久久不能平静。 半晌,她才讷讷道:“从安,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呢? 不知道那时候命运就做出了预示? 还是不知道此刻命运之轮又开始转动? 但她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他会不厌其烦地提到和自由之路有关的一切。 因为专属于他们两人的,就只有那一段回忆啊。 “其实……我们约了明天去摘葡萄,为什么你会突然来找我?”她隐隐知道原因,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我知道你今天去了万象。我看到了视频。” 她整条背脊都僵住了,错愕地看着他——这就是戚具迩所说的“传达会议精神”? 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安慰地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扫着她的背。 她很喜欢被抚摸后背的感觉。 对于如何抚慰她,他总是无师自通。 “所以你来找我。”她不会去追问你怎么看到的,是不是戚具迩给你看的。有必要的话,他自然会说。她在意的是,他知道后第一时间来找她,带她坐摩天轮,讲苏轼还有宇文柔奴的故事,以一种最温柔的方式安慰着她,“因为你觉得我会难过?” “美娜,坦白讲,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觉得以你的性格,无谓人给的难堪,恶心一会儿就好了。”危从安坦承,“但是我一看到视频,就慌了。” 他说:“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也有责任。所以我今天晚上一定要见到你。” “你有什么责任。” “这个星期的股市对蒋毅不太友好。” “你干的?” “我出了一些力。” “他玩不起所以把脾气发在我身上,和你有什么关系。”贺美娜撇撇嘴,“不用你负任何责任。” “本来应该感到庆幸,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危从安淡淡一笑,“你总是不用我负任何责任。” 贺美娜又问:“视频呢。” “我手机里的已经彻底删除了。”从拍摄角度来看,应该是蒋毅的大秘ada拍的。从拍摄手法来看,她恐怕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后续如果有进一步的侵权行为,我会交给岑律师去跟进。岑律师很专业,之前小凡被拍到搞笑视频发布网上,就是他处理的。” “你弟弟的搞笑视频?”贺美娜突然就来了好奇心,“什么搞笑视频?” “不仅你不知道,我爸还有夏姨都不知道——你看,他确实处理得不错。” 贺美娜笑了起来,道:“谢谢你啦。我没事。ada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如果以前的视频没有流出,我看不出我的视频有什么特别需要公开的地方。就算公开,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真正丢人的是蒋毅,是他代表的万象。” “而且我最后对蒋毅说——从今往后,离我爷爷远点,否则小心他把你带走。我早就想对他说这句话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当面说出来。所以我确实不怎么难过。” 她说:“还有点痛快!” 相比较而言,这句话对蒋毅的杀伤力只怕更大;危从安笑道:“所以我并没有看错。这就是我认识的贺美娜。” 第277章 贺美娜抿着嘴唇,沉吟了数秒。 “从安,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以蒋毅和我爷爷的渊源,万一我是蒋毅的人呢。” 这是一个对危从安来说非常简单的问题。可是他正准备回答的时候,又沉默了。 他有时候也恨自己太聪明,一听便知她为什么这样发问。 “美娜。你知道我的答案。”以戚具宁的成长背景和多疑性格,他会有这种猜忌心实属正常,“但我的答案和任何人的答案都没有可比性。” “或者我换个问法——你有没有怕过,万一我今天去和蒋毅说了你的计划,迫使你转让9062n87呢。” “那就走第二条路。你说过要我想个办法,半年之内用两千万赚到两亿。”他笑笑,“我还可以击鼓传花嘛。” “可是我听贺浚祎说,凡是赚快钱的方法都在《刑法》里写着。” “原来贺大小姐知道。”危从安握着她的手指,笑着调侃,“那你还把我往绝路上逼?” “你不早说?”贺美娜吓了一跳,紧张道,“我以为你总有办法的。” “如果我没有办法呢?如果我坐牢了,你会来看我吗。”不待她回答,危从安自己先笑了,安抚道,“别怕,和你开个玩笑。没有那么严重。我不做犯法的事情。” “美娜。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不属于任何人。也不会做任何人的棋子。”他话锋一转,“退一万步讲,如果你真的和蒋毅同一阵线了——那闻先生一定会觉得很可惜。” “闻柏桢?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这个人很固执。一向觉得我只能死在他手上。” 所以他的意思是,死在她手上,心甘情愿?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想死在你……”他声音中带着诱惑,“……手里。” 眼见他越靠越近,贺美娜突然道:“这里有监控吗?” 他也不确定。 不确定除了说一点出格的话之外,还能不能做一点出格的事情。 “月亮算不算?” “不算……” 他的声音绵软下来时就像漩涡一样令人沉溺。同样绵软的,还有他落到她额头的嘴唇。一开始这种碰触还有些谨慎,有些试探;可是那饱满热烈的触感,立刻就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发软。然后他又来亲她的鼻尖;哪怕只是蜻蜓点水,已经令彼此醉心不已,意乱情迷。 轻轻地摩挲着彼此的鼻尖,她吐气如兰。 “从安。” “嗯?” “再不亲我的嘴,我就要生气了。” 几乎是同时,他箍在她腰上的双手一紧,恨不得要把她揉进怀里一般,狠狠地堵住了她那张诸多要求的嘴。她喉底不由自主地逸出一声嘤咛,很快便消失在被撬开的齿间,被他的舌头挑了去慢慢品尝。 早就该接吻了。这么美好的夜晚,这么漂亮的嘴唇,这么完美的技巧,不接吻说那么多废话是要干什么。简直浪费! 毕竟是半公开场所,他不敢动作太大,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她腰背上;她一边回应着他的吻,一边温柔地伸出两只手臂,缱绻地挂上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肉体和灵魂一并缠绕过来。 她总是这样绞着他的。 舌头也是,手臂也是,那里也是…… 这样想着,他实在是抑制不住地兴奋了,有些急切,甚至有些凶狠地吮吸碾磨着她的嘴唇和舌头,好像是存心要她把在上一任男朋友那里学过的所有技巧都推翻,重头来过。 他总是这样碾着她的。 舌头也是,手臂也是,那里也是…… 她突然哼了一声,将他稍稍推开。 “好硬。”她喘息着抱怨,“硌着我了。” “那怎么办。”他索性不要脸了,“嗯?你说怎么办。” “摘下来啊。”她摸着脸颊,“不要戴眼镜了。” 吻得太忘情了;他现在才觉得鼻梁隐隐作痛;而她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大陆一般,吃吃地笑了起来。见惯了他镜片洁净到仿佛不存在的样子,现在沾了点粉底在上面,一种轻佻的污秽,打破了他的第二个未解之谜:“还以为你的眼镜真的永远不会脏。” 他立刻勾下眼镜,一双染上了情欲的眼睛不做任何掩饰地盯住她,喑哑出声。 “你要负责。” “负责什么。帮你擦眼镜吗?”她出门前涂了一支浅豆沙色的口红,现在颜色半褪,染得他的嘴唇浮着一层不自然的欲色。但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刚才那个掠夺式的深吻,自己原本浅淡的唇色变成了诱人的红艳,“不对,应该是卸妆——” 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他只是有点烦躁。 主动索吻的是她,不专心的也是她,开玩笑的还是她。 他将眼镜随意往旁一搁,闭上眼睛,又来吻她。 回来后的每一次见面,在机场,在to碧,在火焰山,每一次见过却没有吻过的瞬间,真想此刻都补回来。 如果今天时间不够,还有每一个明天。 越吻越觉得渴;再多的唇齿纠缠津液交换也不够;偏偏他还不得不一心两用,一边享受,一边计算着摩天轮停靠的时间,他犹豫着是叫停,还是叫她坐到腿上来时,她却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心思,先开口了。 “我要坐你腿上。” 她一边要求,还一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喉结。 真要命。 她做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个字都在绞他。 她腰上一轻;他毫不费劲地一把将她抱起。 蓝灰色的裙摆铺开如同一团云雾。他们就在云雾之上继续接吻,继续沉沦。 明明坐着结实的大腿,却好像身处恶魔之舌的舌尖,她身不由己地朝欲望摇摇欲坠;她觉得摩天轮转得很慢,永远也到不了岸一样;可是他很清楚这段旖旎之旅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唇齿纠缠的间隙,他用仅存的那一点理智哑声道:“不能再亲了。” 她很顺从地说:“好的。” 说完,她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又啄了一下。他差一点又被她勾得伸出舌头。不知道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她,他稍稍离开了一点,又强调了一遍:“真的不能再亲了。” “我说好的啊。” 她表面乖乖答应,其实颇不服气。 凭什么他说不亲就不亲了;凭什么她气喘吁吁,他却只是声音沙哑了一点;又想到他们两个做的时候也是这样,凭什么她累得要死他还游刃有余——其实这很正常,有健身习惯的他十来年肌肉都保持的不错,无论肺活量啊体力啊耐力啊都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强太多了。 但贺美娜就是不服气。而且这次隔着裙子,他那里是真的硌着她了。 她就不信他能忍得住,不说她想要的那句话。 他说:“你在摸什么。” 她说:“哇哦。” 他艰难地说:“你要干什么……快到了……” 她好奇地说:“什么快到了?” 当然是摩天轮。不然是什么。 舱内突然响起一阵轻柔的音乐声,提示旅客还有三分钟到达出口,请带好随身物品,准备有序离开。 音乐声中,他一把按住她藏在云雾之下,蠢蠢欲动的手,双目灼灼,脱口而出。 “别折磨我了,美娜。做我女朋友。” 第105章 虎鲸的彩虹 01 他终于直接地,热切地说出来了。 她还以为这也要她主动呢。正在后悔出门前没用ai搜索一下好用的,委婉的表白方式。 现在他被引诱得先开口了,她颇有些自得,于是故意问他。 “然后呢。” “然后去我家拿你的习作本,你的lunch box,”他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诱惑,“还有你的王冠。” “然后呢。” “然后你想摸什么就摸什么。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然后呢。” 她是存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问个不停。他索性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很浅白直接的字眼。贺美娜在这种事情上就是个叶公好龙的性子,亲一亲摸一摸这种前戏她会很热情很主动玩很多花样,真说到要害了,她的第一反应又是逃避:“你……不要脸。” 危从安可太吃她这一套了,吃一辈子都不够。他好整以暇地捏了捏她红透了的耳垂:“我怎么不要脸了。这和你在schat上对我说过的话有什么区别。嗯?” “你也知道那是只能在床——”她居然被他那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嗯”给勾着也说错字了,一时间窘迫得几乎咬住自己的舌头,“——网上说的话啊。” 他笑了起来:“不管是不是只能在网上或者床上说的话,你满意吗。” 他是存心重复她说过的话,教她直面自己的欲望。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我很满意。” 他又柔声道:“那你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然后就可以行使女朋友的一系列权利了。” 第278章 贺美娜之所以愿意当众给蒋毅擦鞋,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万象没有她在意的人了。 可是她在意危从安。 她怎么可能不难过不狼狈。 所有人当中,她唯一不希望看到她狼狈模样的,只有他。 见她沉默不语,他挑了挑眉,自嘲道:“好吧。看来今天仍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她竖起一根食指放在他唇间。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这样对我说了。” 上一次是在火焰山。 他的绅士风度是为了给自己留一点面子,还是为了给她留一点余地,她又不蠢,她知道:“危从安的危,从来都不是乘人之危的危。” 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指,笑道:“对我这么有信心?下一次可能就是了。” 她没有看错人。 他真的很温柔也很坦诚。 她分析了那么多,权衡了那么多。什么情绪稳定,出手阔绰,对女朋友好,对前女友也好,所以她想要和危从安谈恋爱——其实都是希望这个决定看上去更理智一点。 即使被他看到了最狼狈的样子,仍然不管不顾地想和他在一起的这一份冲动,做不了假。 他是危从安,一个男人。她是贺美娜,一个女人。 这一刻,男人和女人彼此渴望,彼此相爱。 足矣。 “没有下一次。”她的妆容几乎脱了一半,明明应该是有些狼狈的,但目光格外清澈坚定。什么时机,什么仪式感。铺垫得再天花乱坠,都比不上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简简单单两个字,“我要。” 她要。当然要。 她不忍心不要。 就算重蹈覆辙,也要。 这一刻,冲动战胜了理智。 她还是扑了火。义无反顾地投向他炙热的胸膛。 这一刻一定有命运经过,拍了拍这颗水晶球。 令巨大的喜悦席卷了危从安的全身。 他不会只剩回忆了。 他们会创造很多很多专属于他们的记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又牵起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低声道:“捏我一下。” 他怕自己又混淆了现实和梦境。 曾经贺美娜穿着白色的睡衣,在窗台上伸手捏危从安脸颊,教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此刻她穿着蓝灰色的纱裙,在摩天轮里伸手拧了一下他的耳朵:“这是你欠我的旧账。” 清掉它。 重新开始。 舱门开了。 她刚踏出去一步,就听见脚下咔嚓一声。 这下好了。 他们作为恋人开始的第一步,贺美娜踩坏了危从安掉在地上的眼镜。 这副眼镜是危峨送的。危从安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他明明放在软椅上,什么时候掉到地上了? 无暇多想,他关切道:“有没有硌到脚。” 贺美娜也吃了一惊。她从来不会这样不小心,地上有东西还踩下去:“我没事。不过你的眼镜——”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聪敏机灵如他们两个,都想不明白眼镜到底是怎么滑到她脚下的。 “没关系。应该能修。”他迅速拾起眼镜,笑道,“出去再说。” 月之轮是进出分流的运行模式。下了摩天轮,走了几步,贺美娜才发现不是来的那条路,有些疑惑地回头张望时,危从安笑着把她拉回怀里:“想回头?来不及了。” “谁要回头了。我想不通。怎么就踩到你的眼镜了呢。拿我看看。” “你不如先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掉在摩天轮上了。” 贺美娜一怔,低头翻看自己的包:“……没有啊。” 危从安笑着从背后拿出礼品袋。贺美娜欣喜道:“我的水晶球!幸好你记得。” “你这个记性啊。真怕你哪天把自己也丢了。” “自己肯定是丢不掉的。但也许明天就忘记自己有个男朋友了。” 刚刚还情意绵绵地和他亲吻抚摸,答应了他的追求,现在又说出这么轻飘飘的话来。她真是太知道怎么调动自己男人的情绪了。危从安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搂紧了女友,语气满是带着宠溺的威胁:“你现在要把我也放在脚下踩一踩,是不是。” 不小心踩坏了他的眼镜,她还是有点愧疚的。贺美娜赶快嘴上抹点蜜,哄他开心:“没有。我怎么舍得踩我的男朋友。” 明天还指望他去搬葡萄呢:“这样,你把眼镜给我,我去帮你修。我知道有一家店什么都修,什么都修得好。” “不用。我有办法。”他这副眼镜和保温杯一样都是定制款,估计得寄回原厂去修才能恢复原样,“我要别的。” 她仰着头,好脾气地问他:“那你要什么。” 他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大拇指暧昧地摩挲着她的颈侧,低下头来看着她。 “我要你陪我。” 今天,明天,后天,还有以后的每一天。 他一定是看错了。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微微笑着的神情凝固了有那么半秒钟。 但她很快又笑了起来,温柔地说:“我陪你呀。” 她说:“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位年青人在出口处徘徊。 已经是最后一班摩天轮了。入口关闭,女朋友电话打不通,只发来了三个字分手吧,就把他彻底拉黑了。 他在禁止进入的出口守了半天,先是问了一个哼哧哼哧抱着人形立板的小姑娘,小姑娘说里面确实还有游客。他又等了一会儿,结果一个人影也没碰上。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对恋人手拖着手,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他略一迟疑,还是迎了上去。 “……先陪我去挑一副新的。” “还是无框的吗?要不要换个款式。” “你拿主意。” “唔……感觉你还是戴无框眼镜比较帅。” 年青人跟在情侣身后走了两步,见他们眼中仿佛没有别人一般,一直亲密地低声交谈,不得不出声打断:“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闻言情侣礼貌地停下脚步;年青人赶紧道:“请问你们在摩天轮里有没有见到一个女孩子,长这样。” 说着他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屏幕是他与一个女孩子爬山时的合影:“她今天穿了一条绿色连衣裙。” 贺美娜心想大概率是和女朋友吵架了,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没注意。” 和有脸盲症的贺美娜相比,危从安记人的本事要厉害得多。他立刻就想起来,他们和这位年青人有过一面之缘。手机里的合照更是证实了这是当初他和贺美娜在电梯里偶遇的那一对青年情侣。 他记得那时他们感情还不错:“我们是最后出来的。里面只有工作人员了。如果你要找人,建议去亲水广场的移动警务室。” 年青人苦笑:“我不是坏人,我……我刚和女朋友吵了一架。吵完我才发现她一年前寄了一张明信片给今天的我们。” 他手里拿着一张脏兮兮的明信片。他看看上面的文字,又看看危从安和贺美娜,似乎想倾诉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她在明信片上说——当我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是我们在一起第一天。当这张明信片送达的时候,是我们在一起一周年。不知道我们是已经分手了,还是在庆祝一周年? 一年前他们从摩天轮下来的时候,也像面前这对恋人一样旁若无人开心雀跃吧。 “你们刚才坐月之轮的票根,可以换时光慢递的明信片。”他垂着头,“当初……也有人提醒我们。” 他拿着明信片,孤独地离开了。 如果不是年青人提醒,满心满眼只能看到对方的危从安和贺美娜压根儿不会发现此地另有玄机。 廊桥出口的左边是一部明信片自动贩售机,右边则立着一部月之轮造型的环形邮筒。环形邮筒被划分成了十二个轿厢,只要将明信片投进对应着不同月份的轿厢里,就会按照设定日期投递给对方。 时光慢递是很古早的概念了。但两人都觉得十分新奇有趣。大概是刚给了彼此新的头衔,这个世界也要重头认识,万事新鲜。他们按照自动售卖机上的说明扫描各自票根上的二维码,换了两张明信片。 “咦,你和我不一样呢。” 贺美娜拿到的明信片是傍晚的近景摩天轮,夕阳落在观景舱里,如同一颗熠熠生辉的水晶球。明信片的文案是“世界是人来人往/永不打烊的游乐场/人生是兜兜转转/永不停歇的摩天轮”。 她又看了看危从安手里那张,是夜幕下的远景摩天轮。满月歇在摩天轮上,变成了一枚流光溢彩的钻戒。文案是“三十三分三十四秒的摩天轮/我陪着你/高处看花花世界/低处看芸芸众生”。 “很有诗意呀。我们也来写吧。” 危从安笑着问她:“你的包里必然有一支笔了。” 第279章 “没错。”她拿出笔来递给他,“你先写。我要想一会儿。” 危从安接过笔,伏在窗台上唰唰唰不到两分钟就写好了。 贺美娜被他的速度惊呆了:“这么快。”难怪一千五百字的心得体会手到擒来。 她正准备背过身不看的时候,他已经当着她的面,坦坦荡荡地把明信片投进了十一月轿厢。 “我知道自己在你生日那天想做什么,所以写得快。”他把笔还给她,“该你了。” “我还没想好写什么呢。” “慢慢想。对了。我的生日是一月——” “我知道。你真当我记性不好,送过你生日礼物的呀。”她背对着他,一边想着内容,一边顺口道。 “过去的事不记得了。”他说,“也不想听。” 怎么他的记性又不好了?她错愕地看了他一眼,而他也正看着她。那毫不掩饰的眼神立马就让贺美娜想通了他突如其来的小情绪是什么原因,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刚才他摩挲过现在有点发烧的颈侧,又低下头去,专心地思考写什么才好。 过了一会儿,危从安轻笑一声:“你小时候写作文也这样?” “怎么了。” “脚比手忙。” 贺美娜不好意思地停下了脚上的动作。确实,她小时候写作文写不出来就会两只脚不停地踏来踏去,爷爷还取笑过她,说是不是要把土地公公也召出来帮她写?以后写作业不准把脚放在地上! “你别打扰我。让我好好地写。” 土地公公是肯定不会出来了,但她终于想好了一段冷静理智,不管明年一月份他们是恋人关系或者已经分手都可行的内容,准备往明信片上写的关键时刻,笔没墨了。 贺美娜试着重重地划了好几道波浪线,然后又甩了甩笔,重复划线,真是一点都写不出来。她转过身,疑惑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危从安。他正在检查眼镜,脸上带着可惜的表情,丝毫不像是一个会把笔用没墨还不告诉她的坏人。 贺美娜其实不爱钻牛角尖。但她今天晚上就是想不通,本来放在软椅上的眼镜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她脚下的。就好像现在也想不通,一只才用了没几天的水笔,他刚才还写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墨了。 一道灵光闪过她的脑海。 是来自未来的美娜把眼镜踢到她脚下的吧。 一定是她。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不是还在这里?她肯定还在这里。水笔没墨了这种无厘头的事情当然也要推到未来的美娜身上比较好。要知道她可是做了不少坏事。第一次,她打掉了小学生美娜手里的糖;第二次,她偷吃了中学生美娜掉在床上的糖,删掉了危从安的信息;第三次虽然和fruity bonbon无关但她也跑出来捣乱了——不对。这个爱捣乱的,未来的美娜,不就是她自己吗?对她而言,应该是过去的美娜了吧?还是说时间线上有无数个美娜? 这是相对论在时空旅行里的延伸,还是量子纠缠在平行宇宙里的验证? 所以不能怪格陵人爱风水玄黄。贺美娜这么坚定的无神论者都宁愿用各种一知半解的物理理论来合理化鬼神的存在,也不愿意相信只是自己爱做梦,冒失兼倒霉。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她把自己原本想写的都推翻了,决定写点轻松愉快的内容。 危从安收起眼镜,道:“笑得这么开心,一定写了个笑话对吧。” 笔没墨了,可不是写了个笑话吗?贺美娜笑道:“是呀,我想到了一个很妙的——” 但是没有笔记录下来呀!她笑得几乎弯下腰去。被她的笑声感染,危从安走了过来,声音中也带着笑意:“我现在就要看看你写的到底是什么,这么好笑。” “你看不到,因为笔没——”她边说边往明信片上划了一道黑线。 黑线? 笔又有墨了?! 贺美娜笑得眼泪几乎都要涌出来了,她一边擦着眼角,一边断断续续道:“你……你别过来,我……我快写好了……” 生怕笔又突然没墨,她迅速地写完了明信片然后投进一月轿厢。 “糟糕!我好像只写了日期没写地址。又好像写了。我知道你家地址吗?” 危从安也愣住了。他说过吗? 他回想的时候,贺美娜的脑海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摩天轮上的一幕——她问他家在哪里,他指指胸口。当时是很温情的互动,可是放到当下这个语境就真的好好笑!见她眼睛发亮,想笑又拼命抿着嘴的模样,危从安立刻也想起了自己才对她说过“此心安处是吾乡”。 两首《定风波》都定不住今天晚上小风波不断。 于是他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贺美娜见他笑了,立刻比他笑得更凶。他们都鲜少有这种开怀大笑的时刻,今天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两人的笑点同频了,这么一点点小事便笑得胸腔震荡不已。好不容易止住笑,危从安抱着贺美娜,提出了解决方案:“不用纠结。明天找工作人员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那岂不是会提前揭晓她写的内容? “不要。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呢。随缘吧。到时候如果你没有收到,我再告诉你内容就好了。” 危从安笑道:“你会记得吗。” 贺美娜止了笑,认真道:“未来的美娜不会忘记。” 周六下午,在娘家午睡醒来,百无聊赖的敖雪临时起意想要出去转转。 楼下客厅里,正和儿子一起玩的丈夫见她要出去,立刻问她要不要私家车服务:“小宝,爸爸开车带你和妈妈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小宝正全身心沉浸式地给玩具车搭着停车场,充耳未闻;敖雪伸了个懒腰,道:“我本来就是想走走,开车还怎么松松筋骨呢?你们在家待着吧。我就在周边转转。” 敖雪在小家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地位。但这是在娘家,她上面还有位垂帘听政的太后。果然,太后从二楼书房缓缓走了出来:“等一下。既然要出门,就把孩子也带出去玩玩。都是当妈的人了,自己空着手出去偷懒像什么话。” 敖雪无奈道:“带小宝出门最麻烦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不可以嘛。” 敖雪老公道:“妈,让小雪一个人散散心吧,她最近胃口不太好。中午都没吃几口饭。” 敖雪妈妈道:“孩子也是需要户外活动的。天天呆在家里玩玩具,就算不看ipad,也叫近距离用眼,到时候远视储备没有了,看你们怎么办。你要是嫌带小宝出门麻烦,收拾东西,我和你们一起。” 懿旨一下,敖雪老公立刻行动起来,在丈母娘的指挥下收拾着东西:保温杯一个,普通水杯一个,隔汗巾三条,替换衣服一件,裤子两条,纸巾湿巾各一包,帽子一顶,防晒霜一支,还有免洗洗手液,小风扇,小零食,小玩具……带孩子出门总是兵荒马乱,东西么带了一大包,但临出门总觉得漏了一两样。 没错了,是漏了那个想在家里玩玩具吹空调并不想出门的小宝。等小宝终于肯放下积木,天气也变了,和太后的脸色一样,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妈,估计要下雨。我再拿把雨伞。” “谁叫你们每次出门都磨磨蹭蹭。” 一直歪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敖雪早已无所谓出不出门了,提议去附近果园逛逛:“我想吃水果了。不如开车过去那边买点水果再回来。” 仙都陶然果园位于格陵天丰区以北,与天丰城区之间仅有10公里的距离,毗邻青要高速,占地一千五百多亩,是由格陵仙都果品投资冠名,当地果农提供土地人力,格陵农学院提供技术支持,集鲜果生产,新品育种,科教示范,观光休闲于一身的生态综合体,同时也是格陵农学生的创新实践基地之一。陶然果园的西南角上有约四十亩的教学科普农庄,到了一定的季节,就会有相应种植区域对公众开放,提供时令果品的采摘服务。 从敖雪娘家开车过去,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农庄。八月各种桃梨瓜莓都是正当季,农庄开放了好几个大棚和好几块露地,可谓是瓜果飘香,景美物丰。敖雪妈妈向来看不上大棚里出来的水果,便去露地那边采摘。小宝虽说是不想出门,可真出门了,哪怕两只眼睛晒得睁不开了,一头一身的汗也阻止不了他骑在爸爸头上,蹦弹着两条小短腿儿,指挥着“大马”到处去的热情。敖雪妈妈叫女婿蹲下来,方便自己给小宝换隔汗巾:“我就知道每次出门总得忘记带一两样东西。小雪,你自己戴着墨镜,怎么不给小宝带一副墨镜出来。” 敖雪老公道:“妈,是我忘了。” 全家人出行,敖雪向来是只管好自己就行了,既不抱娃,也不拿东西,间或拍两张小宝骑在爸爸头顶去摘早酥梨的照片便算完成任务。小宝好不容易把梨给拽下来了,外婆又喝止他不准吃,因怕上面有农药;他嘴一咧便哭得稀里哗啦。 敖雪妈妈道:“早知道就带把水果刀了。小宝,你要不要尿尿?你出门的时候不肯尿,别又尿在爸爸脖子里。” 第280章 她叫住旁边路过的果农,借了把水果刀。等削了皮,切了一小块放到小宝手里,他立刻破涕为笑,几口吞下还要。 敖雪道:“小宝这么嘴刁都爱吃。妈,给我一块。” 敖雪妈妈一边给孩子擦手擦嘴一边道:“梨子怎么能分着吃呢。你要吃的话再摘一个。” 敖雪老公立刻摘了一个给老婆:“只怕你不爱吃这种太甜的。” 敖雪咬了一口果然觉得太甜腻,胃顶着难受,于是还给丈夫:“你吃吧,不好吃。” “老婆,我不和你分梨吃的。” 敖雪便把梨扔在了地上;敖雪妈妈又追问了小宝几次要不要尿尿,小宝玩得正高兴,拼命摇头;敖雪老公牵着儿子的手,做了个举起双臂的手势,笑道:“小宝,爸爸妈妈带你坐飞机去一个有趣的地方,好不好?” 小宝大声道:“好!起飞啦!” 夫妇两人便往果林旁边的田埂下,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叫小宝尿了。小宝一边尿一边笑嘻嘻:“爸爸,爸爸,你看,我有好多尿哦。” 尿完,敖雪老公抱着小宝对老婆道:“我带着小宝去找妈,你拿着小风扇,一个人逛逛吧。” 敖雪道:“看你一头一身的汗。小宝,你下来,自己走。” 小宝一听,立刻背过脸去,紧紧箍着爸爸的脖子不放手。 “没事没事,我就喜欢抱着他。我知道你爱吃什么水果,保证都给你买好。”敖雪老公比她年纪小,也确实爱对她撒娇,“老公好不好?” 从第一天结婚他就爱问她这个问题。敖雪一开始还会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则是笑着鼓励:“好。很好。你最好了。有什么事我们电话联系。” 自从结婚生子,她便没有什么自由时光了。所有时间都被工作和家庭给填得满满地。娘家妈妈和丈夫其实都很给力了,但她还是觉得好累,好多次恨不得能像小说里的主角那样重生到人生十字路口前,那她一定会做好安全措施,避免奉子成婚,好好地多享受几年单身生活。有时候她也会反思自己。家庭里其他成员已经够体贴了,爸爸还偷偷地给她买了一套精装修的loft公寓,说是以后她要是不开心了就一个人过去住两天清静清静——大家都在尽力地爱护她,她是不是不应该继续逃避母性的天职呢? 这种内心的矛盾让她现在拥有了一点独处的时间,都会又开心又惭愧。 敖雪戴着墨镜,拿着小风扇,在田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想来这些果树也和她一样没得选,到了时候都得结果子,不然这么一大片果林里,就它光秃秃地,也不合群。她的思绪向来是很发散跳脱的,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太后最反感的大棚附近。她偏要进去看看,结果发现里面并没有外面那么闷热暴晒,别有洞天一般,令从未有过栽种经验的敖雪十分新奇,沿着一排排的葡萄架子,一直往深处探寻。她最近胃口不大好,这时见了头顶上一张张叶子如同一只只手掌,捧出一串串或紫或绿,或长或圆的葡萄,颊内倒生出点口水了。 她伸手摘了几颗,擦一擦,放进嘴里,又酸又甜,不禁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温湿度不适宜的话,人受不了,水果也受不了呀。大棚里又不能吹空调,所以有很多其他遮阳降温的方式,比如说加设遮阳网,喷水雾……” 满室的葡萄香气中,敖雪听见一把女孩子的声音从葡萄藤蔓后面传过来,温婉平和,带着一丝笑意。满目里枝叶繁茂,果实累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正想着是难道是和我说话?又听见一把年青的男声笑着回应:“这你也知道。” 敖雪顿时呆住,心跳如擂鼓一般。 “我们读书的时候,不管农科还是生科,都是要下田实习的。”停了一会儿,那女孩子继续笑道,“从安,这种‘美人指’是改良品种呢。口味清爽,好吃不甜。” 那叫“从安”的男人道:“给我尝尝。” 昨天晚上,危从安和贺美娜寄完明信片手拖着手出来,夜已经很深了。刚确定关系的恋人总是这样肉麻又夸张,仿佛不紧紧依偎着对方的话,就会在这夜色深深里被冲散了。 周遭静寂无声,月亮也躲进云朵里去了;只有大地女神呵护着这一对窃窃私语的小儿女。 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 每一个问题,在对方那里都不会被敷衍。 “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是谁来着?我忘了。” “《岳阳楼记》。北宋范仲淹。” “他也是个不怎么得志的公务员吧?不然不会说出这种话。” “又让你猜中了。想听他的故事?” “不想。《岳阳楼记》背得我好痛苦。不得志也就算了,还得继续鼓励自己,要做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你看,有才华的公务员可以写文章流传千古。没才华的公务员只能骂脏话然后被同事拉走。” 贺美娜笑了起来,又道:“北宋的公务员是不是都不怎么开心?是政策的问题还是党派的斗争?” “唔……这个问题恐怕要找研究宋史的专家来回答。而且不同的专家会有不同的答案。” “那范仲淹和苏轼都是北宋人,他们认识吗?” “他们不认识。不过……” 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冷场。危从安时不时地侧过脸来看着和他并肩而行的贺美娜。这些年他是赚了些钱,是个世俗意义上的有为青年;但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如此富有。 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便回以嫣然一笑;他愈发觉得自己所拥有的,已经富可敌国。 “对了。你还没有说清楚呢。做危从安的女朋友有些什么权利。” “你想要什么?” “我要好好想想——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到了车旁,危从安帮她开车门:“当然。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上车前,他俯身亲了她一下;她笑着伸出两只手臂:“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她两只手臂一来环他的脖子,他就只能乖乖听话了。两人自然而然地又接起吻来。这一次没有任何因素来干扰他的发挥,直吻得她双膝发软,几乎缺氧。而她温柔缠绵的回应,也令他血脉偾张,悸动不已。 这四片嘴唇,两副身躯,注定就是要缠在一起互补成一整个灵魂。吻到最后,他紧紧地搂着她,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去我家?” 当初在明珠广场地下停车场的邀约,他今天又提出来了。 她点了点他的胸口,俏皮地一笑:“这里?” 她已经在这里了;危从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指,贴在胸口,轻声道:“别闹。”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在纽约的那一个月,和她见不到面也就算了;回来后两人见面吃饭聊天,时而正经时而暧昧,有来有往的撩拨和挑逗,惹得他只要一空下来,满脑子都是她。明明和她只有那一晚上的欢愉,却上瘾了一样不可自拔。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欲望,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哈佛等她申请过来的那段时间,想和她做想得都快发疯了。还好,十九岁的危从安只能遐想十六岁的贺美娜,而三十岁的危从安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邀请二十六岁的女朋友贺美娜回家过夜了。 贺美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眼镜坏了。我来开车。” 他怎会反对:“好。你来开。” 上了车,她雀跃地调整好座椅,后视镜,系好安全带;危从安坐在副驾驶上,教她把导航设置为回家路线。贺美娜看到终点是roma·trevi,不禁道:“你住的小区名字好特别。” 危从安道:“小区正门有座一比一仿造的罗马特雷维喷泉。偶尔经过,会看到有人投币许愿。” 他想,这是她口中格陵人爱风水玄黄的又一佐证;贺美娜却想到了别的地方。 “你很喜欢喷泉吗。” “从卧室的阳台望下去,挺有意境。”他笑着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待会你就能看到。” 贺美娜笑着说:“可惜我不喜欢,也不想看。” 说着,她便一踩油门,在一个该右转的路口直行而去。导航立刻提醒:“您已偏航。现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危从安道:“走错了。” 贺美娜道:“不去你家。” “……因为喷泉?” “对。” 危从安成年后一直在国外生活,每次回格陵都是一个人住在特雷维,已经习惯了。他从未想过女朋友会因为讨厌喷泉而拒绝踏进特雷维半步:“这么讨厌?怎么,小时候曾经掉进喷泉里?” 贺美娜没有搬弄口舌的习惯,便顺着他的话承认了:“是。所以有心理阴影。导航好吵。关掉它。” 看来这个心理阴影着实不小。女朋友既然不喜欢,那他自然是要迁就的。危从安名下还有好几处物业,有的在发租,有的长期空置,要搬家得先找人打扫出来。他正准备关掉导航,就听见贺美娜又改了主意:“别关。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好了。” 第281章 危从安愕然:“送我回去?那你呢?” “你今天很想做吗?”不待他回答,她爽快道,“那去我家吧。”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她便令他的心情大起大落了好几次:“你家?” “怎么?上次不是还想上去坐坐么。今天又不想去啦?” “不是不想去。只是这么晚了空手上门打扰,难免有失礼数。” “没关系。我爸妈不在家。他们旅游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贺美娜边开车边道,“去不去?” 危从安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将方向盘和自己的心情一并交到心爱之人的手中,由着她一会儿一个主意地折腾。这种被捏在手心,随意摆布玩弄的快感令他十分新奇且兴奋:“当然去。” 第106章 虎鲸的彩虹 02 改过目的地,贺美娜驾着车回到新的导航路线上。这是她第一次开奥迪,油刹的感受和她开过的车有些差别,所以十分谨慎。夜深了,其他车都开得飞快,而她不紧不慢,有自己的安排。街灯如星划过,他问她叔叔阿姨去哪里旅游,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云南气候宜人,风景优美之类的闲话。聊到南疆美食,危从安突然想起现在正是松茸上市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云南那边会送松茸过来。于是拿出手机打开家族群,发现夏珊两天前发了一段开箱视频,说是家里到了两箱香格里拉的松茸,邀请大家周末回家吃饭,还专门艾特了他,请他拨冗前往。 满屏的恭维话;连远在洛杉矶的危超凡都发来数条语音表示垂涎。危从安将对话框哗哗哗拉到最底下,回复了一个“好的”,然后对贺美娜道:“叔叔阿姨什么时候经过香格里拉?我有位本家伯伯在建塘客居了十多年,非常热情好客。他对我说,松茸还是要在太阳没有出来之前,亲身走到山林里去,现摘现吃才有味道。” 贺美娜对自己的父母太了解了,胡苹和贺宇绝不会凌晨起床就为了吃一口松茸:“你想得真周到。不过不用了。我给他们报了一个夕阳红老年团,慢慢地走,慢慢地玩,很适合他们。” “不给我这个机会表现一下么。长辈的好感可不会从天而降。” “这种机会以后一定还会有。”贺美娜笑道,“别急。来日方长。” 好一个来日方长。谜底可不就是地老天荒么。 大大小小的车辆在公路上飞驰;就如同一颗颗血细胞在主动脉中滚动,又流入各级分支,直至毛细血管以完成一天的循环。双车道的如意街就是这么一条与明珠路呈十字交叉的末梢通道,因为道路两旁泊着许多私家车而显得愈发狭窄,又有电动车如游蛇般在车与车的间隙中飞速擦过,贺美娜不得不进一步降低车速,小心驾驶。 危从安出言提醒:“你的手机在震。” 贺美娜不知是谁这么晚打来。危从安念出屏幕上的名字:“妈妈。” 她怕父母在外地有什么突发事件,便叫他打开外放。胡苹倒没有什么事,只是玩了一整天累坏了,吃过晚饭倒头睡到现在才醒,一时心血来潮,想起和家里通个电话,没想到又让她抓住女儿夜不归宿。胡苹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差十分,不禁急道:“都快十二点了,你怎么还在外面游荡?我们不在家你就到处乱跑。” 贺美娜道:“我又不是灰姑娘,不是非要十二点以前回家的。” 胡苹气结:“好好好。贺月辉。我管不了你了。” 危从安道:“你告诉阿姨,马上到家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胡苹听见那边有男性的声音,立刻发问:“你和谁在一起?” 贺美娜瞪了危从安一眼,道:“一个朋友。” 胡苹刚想问哪个朋友,自己认不认识,就听见女儿急急忙忙改口道:“男朋友。男朋友。我在开车,回头再说。” 胡苹大为震惊,想了想,又打给钱力达。钱力达十点准时上床,尚未睡熟,电话接得很快:“胡阿姨?有什么事?” 胡苹十分客气:“力达啊,抱歉打扰你休息了。你知道辉辉在哪里吗?” 钱力达皱紧了眉头。她今天和美娜通过电话,知道专利没了希望,但没有必要和长辈说得这么复杂:“阿姨,我老公今天加班,她来陪我。我们已经睡了。” 张家奇也醒了,听自己老婆撒谎不打草稿,在黑暗中默默地翻了个身。 胡苹幽幽道:“我刚给她打电话,她说和男朋友在一起。而且她在开车。” 钱力达:“啊?” 胡苹当然用的是“开车”二字的原义而不是在年青人当中广为流传的特殊含义,但钱力达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 “力达,她什么时候谈朋友了?对方是谁?你认识吗?他们大半夜开车安全吗?” 钱力达是真没想过贺美娜和危从安确立恋人关系会由胡苹官宣出来,以至于一开口语序都乱了:“哈哈,这样啊……我知道的阿姨。这件事情。您别担心。美娜她有分寸。具体对方的情况还是等她亲自跟您说吧。您和叔叔在云南安心地玩,我来联系她。” 胡苹道:“力达,你比辉辉靠谱多了。你说没事我才能放心。打扰你休息了。等阿姨旅游回来给你和宝宝带礼物。” 钱力达挂了电话,又给贺美娜打过去,响了十几下没人接。她推了推张家奇:“起来。你给危从安打电话。搞什么,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完全没交代。大家都不要睡了。起来打电话。” 张家奇不好装睡了,没奈何,坐起身拨危从安的电话号码。 “不是他们做事没交代,是家长操心太多。都是成年人了,还玩宵禁这一套。” 结果危从安也没有接。 “老婆,不打了吧。大晚上的。” “打到他接为止。我早就想说了,哪有这样谈恋爱的,大晚上还不把女朋友送回家去,这给家长留下的印象得多差。” “他接了,我说什么呢?难道要代表贺家,给他发警告信?” 钱力达一怔。是啊,说什么呢? 正踌躇间,贺美娜的电话打过来了。 “力达,是不是我妈给你打电话了?对不起。你拉黑她。” 钱力达又担心又生气:“你要干嘛?所有人都在担心你!我八点和你聊天,你明明在家煮馄饨吃!别的都不说了,你们干什么去了,现在在哪。” “我们去坐摩天轮了。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到了如意街。”她停了一会儿,又道,“危从安问张家奇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到了如意街,转个弯就是明珠路了。钱力达放下心来:“你说什么事?明天不是要去摘葡萄,今天还玩到这么晚?” 贺美娜道:“力达,你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钱力达道:“发生了什么。外星人奇袭地球,把你们两个掳了去做时间旅行?” 贺美娜失望道:“啊。你这个更有趣。” 钱力达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说啊。真急人。” 贺美娜道:“我们的车刚刚驶过火焰山,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突然迎面撞上来!你猜是什么。” 钱力达道:“我有限的耐心。” 贺美娜道:“一顶假发!” 为了朋友和男朋友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表述,贺美娜不得不对明显受到伤害的新晋男友即时做出解释:“我只是一时——” 她瞳孔骤缩,一个急刹停住了车。好在车速不快,两人只是往前一冲,未有大碍。危从安愕然:“贺美娜,为了转移话题你居然急刹。” “你没看见吗?什么东西撞上挡风玻璃了。好像是一只黑色的鸟。”她仿佛能看到它的脑袋,喙,还有凌乱的羽毛,扶在方向盘上的两只手微微颤抖,“天哪,它是受伤还是死了……” 确实有什么被卡在了挡风玻璃和雨刷之间。危从安打开手套箱——那里面他总是放着一副备用眼镜的——拿出眼镜戴上,又拿了几张纸巾,道:“你在车上呆着。不要下来。” 说着他便下了车,走至车头,用纸巾隔着,伸手去碰触那一团黑乎乎的物事;贺美娜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等他整个儿拿到手里,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憋着笑,绕到她这边来,敲了敲车窗。 贺美娜降下车窗,定睛一看——居然是一顶假发! 钱力达啼笑皆非:“假发?” 贺美娜道:“是的。我们打算在这里等一等,看失主会不会回来找。” 钱力达无奈道:“等一会儿就好了。早点回家去。真是服了你们,一晚上丰富精彩过我一周的生活。” 贺美娜道:“知道了。你快休息吧。” 钱力达道:“注意安全。真的。开车要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果然见一名高高瘦瘦的中年人骑着一辆共享电单车,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地逆向而行。很快,中年人注意到了打着双闪的奥迪以及站在车旁的一对年青情侣,降低了速度,慢慢滑过来。待到跟前,危从安直接将假发递过去——无需多说,一看他的头顶便知这是假发的主人无疑。 第282章 tnt投这种共享电单车的时候提出过关于安全和减震的两条意见。为了降低运维成本,减震最终没有改善。这就导致了骑行体验下降,车头前方的置物浅筐基本上什么都不能放,一颠就掉。最后车篓索性设计成了头盔篮,只有拿出头盔整台车才会通电运行。 但是有些人仍然不愿意戴。比如这位中年人,就宁愿将头盔挂在手柄上。他很高兴地向帅哥道着谢:“怕把发型压坏了。结果整个发型都飞了,哈哈!” 他慎重地戴上假发;贺美娜看了一眼危从安,后者咳了一声,温和地劝道:“您别怪我多事。要戴头盔。” 总不能逼着设计师进一步升级,骑手戴上头盔才能解锁。 中年人笑着从车把上取下头盔——怪不得他不戴,原来把头盔当做了花樽,当中插着三四支碗口大小的昙花,光洁如玉盘,簇拥在一起,盛放到了极致:“老伴在医院给女儿陪床,正巧家里的昙花开了,我摘下来送过去给她们看看。” 女性家庭成员不在家,男人就仿佛失去了自理能力。哪怕没有趁手的包装,拿张纸包一包也好过现在。但他至少还是浪漫的,慷慨的,愿意与陌生人分享快乐:“来,拿着。明早用它做一碗鸡蛋汤给你男朋友吃,可以清热润肺——我看他有点咳嗽。” 他抽出一支昙花递给贺美娜;贺美娜双手接过来:那支花比她手掌还大,洁白晶莹,好似会发光一般,映着她的笑脸:“谢谢。从安你闻,好香。” 危从安道:“谢谢。祝令爱早日康复。” 中年人这一刻容光焕发:“哈哈,不是生病,我的小外孙女今早出生。” 他挥了挥手,慢慢悠悠地骑走了,这次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谨慎了许多。 危从安和贺美娜都没料到回家路上会有这么一段以搞笑滑稽开始,以素雅幽香结尾的插曲。 “从安,你觉不觉得从下摩天轮到现在,各种小风波不断?”贺美娜打了个呵欠,“你累不累?” 危从安立刻道:“不累。我一点也不累。你累了?我来开,你休息一会儿。” 贺美娜噗嗤一声笑了。剩下这点路便换似有无限精力的他来开。开车需要集中精神,现在坐在副驾驶座上,那一阵阵的困意就涌了上来。她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那支昙花,淡红弯曲的花梗,白净蓬松的花朵,点点淡黄的花药,如同一盏宫灯,映亮明珠路,从过去到现在。小时候的元宵节,全家人吃完晚饭会一起出去赏月。一家三代七口人,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各式各样的花灯,圆的,方的,八角的,莲花,蝴蝶,白兔……外公照例会给她买一盏。玩到很晚很晚了,头顶是月亮,远处是烟火,全家人坐在小摊子上吃甜水。番薯糖水,冰花粉,双皮奶,芝麻糊……她每样都吃一点,吃到困倦难捱,吃到大人们问辉辉你困不困,她眼皮子直打架还强撑着摇头,把竹制灯柄紧紧攥在手里,另一只手牵着爷爷,和大人们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家,然后倒头就睡。 后来她才知道这叫做饭气攻心,英文又叫food coma,由餐后血糖上升造成,可以通过改变膳食结构缓解。 可她偶尔还是会忘了克制,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种饱饱的,乏乏的感觉当中。 到了楼下,车停下来,车门打开,危从安问美娜你困不困,其实她已经渴睡得不行,但还是摇了摇头。她拿着昙花,将空着的手交到他微凉的掌心里,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回家去。 感应灯亮了又灭;站在家门口,她低头去包里找钥匙,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 是谁?又这么晚打来电话? 不是她的手机;危从安接了起来。 电话里,teresa washington十分抱歉地说,tnt合伙人例会刚结束,不同意用他的那两百万经费投资维特鲁威,正式通知会在周一下达:“你把jacky cheung(张家奇英文名)挖走,令格陵办事处元气大伤。意大利人忿忿地说你朝他臂膀开了一枪还不够,又绊他一跤。” 动议被否决在危从安意料之中。不过试一试总没有什么坏处。他还会继续每周发起一次动议讨要他的两百万,这是他的权利:“需要我推荐一个人来主持格陵分部吗。” teresa笑道:“你真的不给自己留后路?听说你的新工作也不尽如人意。你如果愿意回来,我替你去向意大利人说情。你只需要买一束花,写一张道歉卡。” 危从安笑道:“他的名字是eli cyu(褚旭的英文名)。格陵人,斯坦福金融硕士。我叫他把简历发至你邮箱。” teresa知道多说无益:“好吧。多谢。tnt一直很看重格陵市场。” 一码事归一码事,她话锋一转,又和他说起imed平台升级的事情。这位tnt亚太区首席代表对东亚文化不甚了解,为了项目推进非常需要一个博学多才的文化向导,而危从安无疑是最佳人选。聊了约十来分钟,知无不言的危从安突然笑道:“也许下次你可以和eli cyu聊聊这个话题。如果继续和我谈下去,我要收费了。” teresa正在兴头上:“我很乐意出这笔顾问费。” “好。一口价。两百万美金。” teresa大笑起来:“意大利人说的没错,你是个狡猾又难缠的对手。” 危从安也笑了起来,随即放缓了语气:“teresa。格陵现在是夜间十一点三十五。我的女朋友在等我。” teresa惊讶道:“你有女朋友了?天哪,我一直以为……” 危从安淡淡道:“以为我是无性恋者?” 他与贺美娜一样,不主动和同事分享感情生活。意大利人也信守了承诺,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他离开麻省以及离开tnt的真实原因。此刻他很坦荡地用了“asexual”这个词,teresa再度惊讶:“原来你知道。” “于我有利,何必澄清。” 他的原话是“a mistake in my favor”。teresa不再多问,笑着结束了这场谈话:“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危从安挂了电话,给褚旭发了封邮件。谁知后者立刻一个电话打过来与他确认,又拉着他聊了足足有十来分钟才算结束。 贺美娜一听见他与对方英文交谈,便知道是工作上的越洋电话,便回了卧室,自觉回避。此刻客厅里除了他,没有别人,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只有放在茶几上的昙花,还在散发幽香。 朝南三间卧室,中间那扇门缝里透出亮光来。 啊。他的女朋友在等他。 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在黑暗中摸进卫生间,好好地清洁了一番,然后推开虚掩的房门。 幽幽光亮由那只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晶球发出。她和衣侧卧于床上,头枕于臂,蜷着双腿,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的睫羽轻轻地搭在眼皮上,气息平顺,整个人如同裹在一个蓝灰色的梦里,精灵般纯净。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下流了。不做就是了。”他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她的肩头,“别装睡。我们说会儿话。” 回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因为小时候掉进喷泉所以回避那不是你的风格。”他说,“你会去学游泳。所以到底怎么了?” 她终于含糊地“唔”了一声,一双眼睛要睁未睁,伸了手欲揉;他立刻发觉她并不是装睡,赶紧补救地帮她将薄毯盖过肩头:“快睡吧。” 他就像哄小孩子睡觉那样,轻轻地拍她后背;她觉得享受,愈发蜷成一团,如同婴儿躺在母亲子宫里。 “从安。”不知她是在说话,还是梦呓,“你听说过food coma(食物昏迷,又叫饭气攻心)吗……” 她弯了弯嘴角,喃喃地说:“i am in a romance coma。” 今天晚上她实在是玩累了,甜度爆表,浪漫攻心,所以答应他的话算不得数了。 每次他以为自己不可能更爱她了,每次都会再沦陷一点。 他替她掖了掖毯角,又看了一眼腕表。十二点差七分。 他轻轻拍熄了水晶球。 她说的对。 来日方长。 会用中性笔在锁骨上点颗痣来吸引初恋的敖雪绝不相信没有人为推动,世事竟会这样巧。她不由自主上前一步,伸手将碍事的叶子拂开,想要看看说话的这一对男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个女孩子又笑了起来。 “喂,注意脚下。这可不是野草,而是草莓苗。这叫葡萄草莓套种栽培技术。夏秋收获葡萄,冬春收获草莓,以提高土地利用率。”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来摘草莓?” 危从安与贺美娜一早摘好了酿酒需要的葡萄,随意闲逛的途中她看到梨林外一连四间第三代智能蜂巢温室试点大棚,不禁来了兴趣,便拉着危从安进来参观。她有同学在格陵农科院读博士,曾在icircle详细介绍这种基于仿生学设计的六边形温室,面积不大,每一间约有两百平方米,视野开阔整洁,仪器先进齐全,且有无线网络与总控室的实时监测系统相连,许多重复操作如通风,遮阳,调节温湿度,施水肥等等都可以在手机上一键完成。她兴致勃勃地对男朋友介绍了一番:“你看,果蔬培育也可以智能管理。” 第283章 危从安笑道:“培育界的superhome。” 他们所处的这间温室里培育的全是各种“欢迎品尝,谢绝采摘”的葡萄新品种。她刚才尝的是一种浅碧色的长条葡萄,手指一般粗细,顶端染着一点淡红色,如同少女柔荑一般,故而得名“美人指”。现在她又摘下一颗黑紫色的长条葡萄,一端圆,中间收窄,一端尖,还略带弯曲:“葡萄刚刚搬上车,就已经想着草莓了么。这里的草莓也是只能试吃,不能采摘的。” “我喜欢事事有计划。这是什么。长得好像pasilla(一种黑色的墨西哥辣椒,外型类似中国的小米辣,中等辣度)。” 贺美娜吃了半颗,忍着笑,递到他唇边:“你尝尝看。” 他简直是色令智昏,就着她的手,吃了剩下半颗,结果整个人都被甜齁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贺美娜哈哈地笑:“没想到吧,长得辣,吃着甜。这叫‘witch nails’,女巫指甲。像不像?” 她才说完,突然浑身一凛,侧过脸去,盯着那一簇簇的葡萄叶子,“怎么感觉有只猫在看我。” 危从安笑道:“还没开始酿酒,就已经醉了么。” 他笑着调侃:“或者是还没醒?” 昨天晚上她没有洗漱倒头就睡,早上起来时蓬头垢面;他却周身清爽,不仅换了衣服还买了早餐上来。贺美娜想一想那幅对比惨烈的景象就觉得头疼,正要说什么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把女声,又惊又喜。 “危从安?” 她出现的位置正好和危从安面对面;两人视线交汇,明显都愣了一下。贺美娜也转过身来,看见一位戴着墨镜的年青女郎正对着他们微笑。她身穿一条浅蓝色的一字肩束腰连衣裙,一头浓密的秀发松松地编成一条辫子,随意地搭在白净光洁的右肩上,明丽动人。 “危从安。”她又轻轻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语带笑意,“真的是你。你的声音还是那么有辨识度。我一听,就认出来了。” 她摘下遮住了大半脸庞的墨镜,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猫儿也似的眼睛来:“你不会上大学后,又长高了几公分吧?” 危从安认出她了。 他笑了起来:“恐怕是的。” 多年不见,彼此和中学时期已经很是不同,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也不为过。敖雪记得他中学时的头发比现在要长一些,脸庞也要肉一些。现在清减了不少,原本柔和的轮廓也变得深刻了。他生性不爱笑的。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扬起嘴角。记忆就像是一条涓涓小溪,反复地冲刷,那个明朗如同夏日,保存在十年前的笑容就这么慢慢地褪了色。 此刻他一笑,中学时的那个危从安分明回来了,鲜活地站在她面前。 危从安介绍两人认识:“我女朋友贺美娜。这位是敖雪。” 一听是他女朋友,敖雪立刻接了上去:“你好。我是你男朋友的高中同学。” 贺美娜笑着说:“学姐好。” “咦?你也读外校的吗?几届几班?” 贺美娜便说了;敖雪报出几个她那届的风头趸,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算是拉近了一点距离。敖雪笑了笑,又对危从安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在班群看到他们说你回来了,还转发了杂志采访,我都不相信,觉得你肯定和以前一样,只是暂时回来一趟而已。”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才发现自己都没有问他最关键的两个问题:“什么时候回来的?” “八月初。” “什么时候走?” 危从安看了一眼贺美娜,笑道:“应该不会走了。” “哦?翁子杰和乐宜嘉计划年底摆酒……不,不是他们两个结婚,是他们两个分别结婚……嗨呀,看我越说越乱……你能参加吗?” 敖雪话密,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说的都是同班同学的近况,贺美娜不方便插话,呆站着也没意思,便有些走神。她仿佛在哪里听过敖雪这个名字,但细细思索又全不记得。正神游天外时,就听见危从安说了一句:“……看我女朋友有没有空。美娜?” 原来是危从安见她不出声,递话给她。贺美娜回过神来,敷衍了一句:“是吗?你决定好了。” 她对敖雪笑道:“你们聊,我去一下洗手间。” 危从安道:“是不是不舒服?我和你一起去。你早上起来就肚子痛。” 这话说得有点暧昧,又有点尴尬。贺美娜还没回答,敖雪热心道:“除了管理处,这附近就有一个洗手间。你知道怎么走吗?” 贺美娜道:“谢谢,我知道的。我去去就来。” 说着她便转身离开了,留下危从安和敖雪两人。 她走得非常利落潇洒,危从安一时反应不及,停了一会儿,便自然而然地朝外踱去;敖雪走在他身侧,笑道:“学妹很有气质,脾气好随和。” 他笑着回答:“谢谢。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敖雪笑道:“你一向运气好。” 两人快走至温室门口,她又道:“其实这些年我也听说过一些你的情况。尤其是这两年,你和戚具宁在美国各有各做,发展得不错。” 既然提到——危从安停下脚步,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具宁他曾经给你带来过困扰,是吗。” 敖雪一怔,随即摆了摆手,笑道:“还好。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此事因我而起,我欠你一句道歉。” 敖雪先是疑惑,随即明白。 “我说嘛。我又不是少女漫画里穷且志坚的元气少女,那里来这种巧合,两位校草级别的男同学为我争风吃醋。”她爽朗地笑,显然对那件事情毫无芥蒂,“早就过去了。” “我怕他做得太出格,伤害了你。” “没有没有。他以你的名义约我去一家奇幻主题鬼屋探险,我实在是渴望很久了,也没想你怎么可能约我去那种地方,结果去了之后是他包场——仅此而已。他看我浑身不自在,一直追问你什么时候才到,差点哭出来,便客客气气地叫了司机送我回家。之后再也没有打扰过我。” 那确实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现在说起来完全可以轻描淡写。但危从安还是真心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没告诉你,不是为了你们的友谊而选择隐忍。”敖雪道出深层次事实,“就在那件事情之后没有多久,爸爸代表公司签下了一笔大单子,为万象的一个新小区提供外墙涂料。之后他升职加薪,飞黄腾达,直到现在。” 这确实是戚具宁的风格。他从不亏待任何一个和他有过交集的女孩子,无论缘深缘浅,都是好聚好散。 除了美娜。 危从安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本能地不愿深究。 “他用绅士风度换我守口如瓶。很公平。可是,你怎么知道?他向你忏悔?为了霸住你,做这种坏事。” 危从安笑了笑,不再说话。敖雪知道他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又道:“真的不回纽约啦?” “嗯。” “因为女朋友在这里?” “对。” 他看了一眼腕表。 学妹在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大半在女朋友身上;学妹离开不过短短三五分钟,把他的魂魄也带走了——这不是热恋是什么。已婚已育的妇女有搜刮隐私的特权,敖雪索性问道:“在一起多久啦。” 危从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坦承:“追了好久。” 敖雪一怔。 她本来想说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但立刻醒觉,自己已经不可以这样和他调笑。 百转千回,只有一句话,最世故不过:“摆酒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哦。” “一定。” 久久无言;敖雪“唉”地叹了一口气,笑道:“你都不问问我过得好吗?” 危从安温柔而又礼貌地问:“你过得好吗。” “这是我重生的第三次了。每一次都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不信?等会儿你女朋友就会回来,我老公也会抱着小宝出现,给这次巧遇画上一个圆满的大结局。” 危从安笑了。 她还和中学时一样,保持着一种纯真的快乐。 看来大家都过得很好。 “还是不好奇自己二十年后什么样吗?哦,不对。应该是十年后的模样。” “很好奇。” 啊。 他也有所思有所求了。 “你们生了三个小朋友。还养了一只猫和一只狗。很幸福。”她说,“就像童话那样,happy ever after。” 危从安禁不住大笑起来。 明知她在说笑,三个孩子和两只宠物这种家庭组合太假,但是十年后他们依然幸福地在一起,这句话格外地悦耳动听。 “谢谢。承你吉言。” “老婆!” 贺美娜还未走近温室,就听见耳边如同爆雷一般响起一把男声,一个抱着小孩子的瘦高年青人越过她,大步朝正笑得开怀的危从安与敖雪两人走去。 第284章 敖雪拍掌笑道:“咦,你们真的过来了。” 小宝伸手去扯妈妈挂在胸口的墨镜;敖雪老公不动声色地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又换了个手抱他:“小宝找妈妈呢。老婆,这位是?” 敖雪把每一位都重新介绍了一遍,包括小宝。贺美娜实在是惊讶,不禁脱口而出:“你结婚了?有小宝宝了?一点也看不出来。” 危从安看了她一眼;敖雪乐不可支:“这种话我最爱听了。” 与放松的敖雪相比,她老公一听到“危从安”的名字就有些紧张,抱着小宝,直直地伸出一只手来:“你好你好,久仰大名。小雪老提到你,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聊天呢。” 敖雪奇道:“我哪有老提到他?” 危从安与他握手:“你好。是,这是我们第一次聊天。” 敖雪老公知他不会揭穿,放下心来,又与贺美娜握手:“好巧啊,今天在这里碰到。” 听他这么说,贺美娜还以为自己以前和他见过面,只是忘记了:“我们以前见过?不好意思,我这人记性差。” “没有没有。我是说,我们四个人,不不,我们,呃,两家人,今天在这里碰到,实在是巧。” 他语无伦次,冒冒失失,难道因为看到敖雪学姐和危从安聊得开心所以吃醋了?贺美娜心想。 孩子都有了,气度小了点喔。 敖雪看了危从安一眼,又对老公笑道:“初次见面,悠着点,别让老同学觉得我们一家子都不庄重。” “我说心里话嘛。他们两个很有夫妻相!是不是啊,小宝?你说叔叔阿姨是不是郎才女貌呀?”敖雪老公兴冲冲道,“在一起多久啦?什么时候摆酒?” 老婆刚刚问过的问题他又问一遍,可见真是夫妻同心。敖雪笑了起来,危从安唇角亦有笑意,望向贺美娜,正要说些什么时,只觉得场面尴尬的贺美娜却上前一步,伸出手去逗弄小宝:“小朋友,你好可爱呀。和学姐你长得好像。” “都说像我,其实更像他外公。” “多大了?” “下半年上幼儿园。小宝,怎么不喊叔叔阿姨呀?” “他可以吃糖吗?” “可以的。” 贺美娜从包里拿出一袋fruity bonbon:“小宝,阿姨请你吃糖。” 小宝不爱和陌生人说话,贺美娜来逗他时,他箍着爸爸的脖子,别转面孔不看;但听到有糖就笑开了花,伸手来抓。敖雪老公接过,撕开包装,一颗颗地放在儿子手里:“慢慢地嚼,不要吞。” 小孩子吃糖时贪婪与满足的模样十分可爱。敖雪笑道:“小馋猫。” 小宝吃了几颗糖,突然活跃起来,一对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猫儿眼盯着贺美娜,然后朝她倾身过去。 敖雪老公欣喜道:“真是稀奇啊。他要你抱呢。” 敖雪也道:“他从来不要陌生人抱的。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 气氛烘托到了这里,贺美娜伸出手,笑道:“小宝,阿姨抱抱好吗?” 谁知小宝一被贺美娜抱住,就伸手去扯她颈中的蝙蝠项链。众人惊呼,上来拉的拉,扯的扯,又不好对一个小孩子使力,还是敖雪老公有办法,双手伸到小宝腋下轻挠,他嘻嘻一笑,手就松了。敖雪老公趁机将他抱开,又打他手心:“做坏事!说过要打手手的!” 小宝很有气势地干嚎起来;敖雪老公把他抱到一边去哄,摘一枚女巫指甲给他,分散注意力。危从安早把女友揽入怀中,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她雪白的脖子被扯出一条红痕。敖雪连声道歉,贺美娜赶紧表示没事:“怪不得你没有戴任何首饰。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是这样的,对什么都有兴趣,又想掌控自己的力气,很正常。” “太调皮了。”敖雪老公非常不好意思,“之前还扯断了小雪的手链。小雪可喜欢那条黑水晶手链了,气得饭都不吃,掉了两天的眼泪。” “有特殊意义吧?理解。我这条项链戴了很多年,要是被扯坏了也会心痛的。” 危从安觉得这场寒暄该结束了。他对贺美娜道:“快下雨了。” 贺美娜心想刚被扯了项链你就要走,岂不是让人家觉得你和一个小孩子计较:“我们有伞啊,不怕。” 敖雪也想岔开话题,笑道:“刚才听你对各种葡萄都很熟悉,如数家珍,是做这行的吗?” “我有个同学做葡萄培育,经常看到他在icircle分享各种新品种,”她笑着看向危从安,“今天来之前恶补了一下,免得露怯。” “那你知道这叫什么名字吗?”敖雪指着自己刚尝过的那株葡萄问她,“酸酸甜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葡萄了,但在超市没见过。藤蔓上只挂了个看不懂的标签。” “我看看……这是巨峰和玉龙的杂交品种,名签是它的拉丁文学名,我也不懂。它有商品名,你可以去农科院的购物网站查一查。” “农科院还有自己的购物网站?” “有的。他们很多产品都是在自己的购物网站‘爱农小舍’上推广。”贺美娜道,“这种葡萄的中文名叫‘初恋’,英文名叫‘puppy love’(puppy是小狗,puppy love指青少年懵懂的初恋)。” 敖雪老公突然“嚯”地一声:“真的?这么巧?你男朋友和我老婆就是初恋。” “我说出来了?”敖雪老公见面前三人脸色都变了,才惊觉自己竟将一直在脑中疯狂叫嚣的念头给爆了出来,不由得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紧张又气馁,“我这是……被剧情控制了?哈哈!” 敖雪一开始被他吸引,就是说话有趣。只是爱打趣的人一旦被肯定,便会夸张,继而失控,夫妻同心都难以兜转。不说话尴尬,补救则拙劣,道歉更加荒谬。 贺美娜轻轻地“啊”了一声。记性差的她终于想起是马林雅提过敖雪的名字:“他后来和敖雪谈恋爱,你是不是特别伤心?可是你有什么可以和敖雪比的呢?人家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家境更不用说啦。” 对于恋人过去的情史应该掌握到什么程度,介意到什么程度,和解到什么程度,这是世界难题。同样地,你希望你的恋人对你过去的情史掌握到什么程度,介意到什么程度,和解到什么程度,更是微妙到难以解答。 能一举解决这两个难题的人,给他颁一个诺贝尔和平奖也不为过。 贺美娜看向危从安;危从安也看着贺美娜。 在这种诡异的平静气氛里,她笑着说:“puppy love哦?” 第107章 虎鲸的彩虹 03 她语气平淡,没有什么特别。和吃味相比,更像是调笑一段与己无关的往事。刚才她也是这样,留下他和她认为单身的敖雪在这里叙旧,自顾自地走了。 一向情绪稳定的危从安不知为何就生出了一股愠怒,只是面上不显,淡淡地反诘:“是啊。你没有吗?” 他说完立刻后悔;但贺美娜并没有给他道歉的机会,她笑了笑,转过身来,背对着敖雪夫妇,伸出两条手臂来搭在他肩上,帮他整理衣领。 在旁人眼里,这无疑是个撒娇求和的动作。但她看着危从安的眼睛,做着口型,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危从安看明白了。她说的是—— 你送的呀? 她说那条手链。 突然一道闪电自头顶闪过,划过空旷的田野,直坠到天尽头去。隔了三秒又有隐隐雷声传来。仿佛天与地都在为修罗场的上演而起劲鼓掌,巴不得闹得更大一点才好玩。 雷声滚滚;危从安轻笑一声,望向贺美娜,目光深沉:“这雷多半是来劈我的。谁叫我口无遮拦乱说话。” 敖雪当场呆住。 原来他会说这种情话。 原来他也会说这种轻佻的情话来叫心爱的女孩子心软,饶恕他的罪过。 敖雪老公笑着附和:“我还觉得是来劈我的呢。总说些多余的话。” 敖雪道:“知道多余就不要再说了。” 贺美娜道:“什么声音?” 头顶响起一阵噼啪声,如豆粒倾泻一般,四人不禁齐齐抬头去看,原来是雨滴打在棚顶上。紧接着天闸拉开,暴雨滂沱而下。 敖雪老公突然跌足:“完了,妈妈还在挑水果。” 他赶紧拨个电话过去。太后已经借了件雨披,叫两个果农跟着她,把挑好的水果送上了车,现在端坐在车内,好整以暇地问他们死在了哪里:“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们赶快过来,赶紧回家!” 敖雪道:“我们马上过来。” 贺美娜道:“有伞吗?我们带了伞,先送你们去停车场。” 敖雪道:“不用。我老公包里有伞。车上还有一把。够了。” 敖雪老公见小宝夹着两条腿,赶紧放他落地,带去角落尿尿。 “我们先走一步了。” “等一等。” 敖雪突然出声,一对纯真的猫儿眼凝视着不明所以的贺美娜。 “刚才你不在——我和危从安说,我看到十年后你们仍然幸福地在一起,他高兴得几乎没蹦起来。” 第285章 危从安既然有这种反应,自然是不怕贺美娜知道的。贺美娜呆愣了数秒,便被危从安牵了手去:“走了。” 伞“嘭”地一声打开,隔开一天一地的雨。 “再见。” 他们带的那把伞非常大,遮两个人绰绰有余;危从安一手撑着伞,一手搂着女友的肩膀,走进雨雾中,越走越远,直至看不清。 敖雪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喃喃:“伞这么大,又搂得这么紧,就无所谓朝哪边倾斜了。” 小宝尿完尿,被爸爸抱了过来。他拿着一颗“puppy love”塞进嘴里,嫌酸,呸呸呸吐出来,一张小脸五官皱成一团。敖雪老公替他擦嘴巴:“老婆,你说什么?” “没什么。” “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就是这种性格啊。也许,错有错着呢。”敖雪逗着孩子,“小宝,你看,好大的雨呀。” 小宝说:“哇,老天爷有好多尿尿喔。” 夫妇俩笑了起来。 雨稍微小了一点,他们也撑开敖雪的粉红色遮阳伞,慢慢地往停车场走去。 敖雪老公一手拿伞,一手抱着小宝,敖雪挽着老公的手臂。 “偶尔淋淋雨也挺有情趣。一家大小像小鸡一样挤在一起多有意思。” “你才是小鸡。” “小猫,小猫行了吧。” “我要拿我要拿。” 小宝说着说着就去抢伞;抢到了又拿不稳,东倒西歪地;敖雪老公帮他扶着:“小宝,爸爸和你一起拿着伞,我们给妈妈多打一点。” 等一家人在车上会合,太后埋怨道:“怎么淋成这样。早知道就不出门了。或者早点出门也不至于这样。” 敖雪知道老公整把伞都罩向自己和小宝了,奈何雨太大,所以并没有抱怨。敖雪妈妈又问:“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敖雪老公正要如实汇报,被老婆一个眼神阻止。岂料小宝突然兴冲冲道:“遇到了叔叔阿姨。阿姨给我吃糖。外婆你也给我买。” 敖雪低声对老公道:“你后继有人了。” 敖雪妈妈疑惑道:“到底是谁?陌生人的糖不要随便给小宝吃。” 敖雪老公道:“不是陌生人。” 敖雪索性道:“危从安。” “怎么?遇到他了?”提到女儿当年的初恋对象,敖雪妈妈不免来了兴趣,“他不是出国了吗?现在怎么样?结婚了没有?” “还没结婚。和女朋友在一起。” “他谈了个什么样的。” “中学的学妹。” 敖雪妈妈“哦”了一声,好奇心也就到此为止了。 “小宝,饿了吗?外婆回去给你下鸡汤面吃好不好。” 敖雪老公道:“外婆的鸡汤面天下第一好吃。是不是呀,小宝?” 就此揭过,平顺到家。因为车库在翻新,堆了不少器材,所以车暂时只能停在院门口。敖雪老公下了车,先恭送太后进屋。留下敖雪和小宝大眼瞪小眼。 “妈妈,我要拉臭臭。” 敖雪与他商量:“妈妈抱不动你。我把你夹在我胳膊下面,可以吗。” 小宝想了一下,道:“可以。” 她一手拿伞,一手夹着孩子下了车。她以前总嫌前院太小,种了两块菜地,就放不下她的秋千架子,现在却觉得这几步路着实遥远。 敖雪老公淋着雨小跑过来:“哎呀,你在车上等我啊。自己下来干什么!” 敖雪妈妈站在门口,接过外孙:“这么几步路就能看出来谁是真心对你好。看看爸爸,急得伞都没打,再看看妈妈,一把伞都遮在自己头上,不给我们小宝遮雨,太坏了!” 敖雪分辩:“我不是不给小宝遮雨,雨是从我那边飘过来的,我把雨挡住了,小宝才淋不到——” 她突然住了嘴。眼珠子也不动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雪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各人有各人的方式嘛。快,进屋换衣服。等会吃面。” 敖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多得这场雨。 她终于和过去和解了。 雨停了。 “小宝,快来快来,看彩虹。” 贺美娜有两大本插页袋资料册。一本记录所有工作心得,一本记录所有家务心得。一公一私,均由她去网上搜索步骤,亲自试验,根据实际情况优化,最后誊抄记录。若随着时间流逝有改动,再用其他颜色的笔进行增减。 写一遍做一遍,基本上就不会忘记——现在想来,她的记性大概都用在这上面了。 家酿葡萄酒的步骤在“食”部分的第14页。开工之前,将这张纸用一颗紫色磁石贴在冰箱上作为参考。 材料如下: 巨峰葡萄15斤,白砂糖4斤,葡萄酒酵母2克,果胶酶0.3克,25升玻璃密封罐(盖子带排气阀)2个,纯净水,75%酒精,高度白酒,剪刀,围裙,乳胶手套,厨房用纸,纱袋,木质长勺等。 今年实际操作的步骤如下: 1.穿上围裙。互相帮忙系好带围裙带子并故意把男朋友的围裙系得很紧以欣赏宽肩窄腰的美色。 2.清洁双手,戴乳胶手套,喷洒75%酒精在手套表面并晾干。 3.在连续穿破两双中号手套之后,帮男朋友找到一副大号乳胶手套,并在他开黄腔的时候瞪他一眼。 4.将葡萄一颗颗连蒂剪下;一边剪一边考男朋友历史上关于葡萄的诗词。注意:破损,有疤的葡萄弃之不要。 5.吃两颗男朋友喂的葡萄,要他换手套。男朋友说没有大号手套了,如果是他一定会准备好大号用品。 6.再次喷酒精消毒。 7.反应过来叫他闭嘴。 8.将葡萄浸泡在纯净水里,清洗数遍,不要揉搓掉表面白霜。 9.叫男朋友不要玩水不然反击了。 10.反击。 11.去卧室把湿了的衣服换下来。 12.罚男朋友一个人捞起葡萄,用风扇吹干。 13.叫男朋友停止表演把葡萄扔到空中然后用嘴去接。 14.在葡萄表面喷洒高度白酒,再度晾干。 15.再次叫男朋友停止表演把葡萄扔到空中然后用嘴去接。 16.扔一颗葡萄叫男朋友用嘴去接。 17.重复第15步两次。 18.和据说有点醉了的男朋友坐在沙发上,脚放在茶几上,等葡萄晾干。 19.告诉男朋友,贺家葡萄酒的绝招是光脚把葡萄踩碎,据说这样酿出来的酒会有绝妙风味。 20.请求男朋友不要脱你的袜子。你不会示范。这是开玩笑。 21.诚恳地说真的是开玩笑。 22.亲吻男朋友求放过。 23.重复第21步两次。 24.重新消毒。 25.用少量纯净水化开葡萄酒酵母,放置一旁。 26.告诉男朋友这冒泡泡的是witch’s recipe(女巫的配方),吃过之后就会对女巫死心塌地。 27.告诉男朋友这是葡萄酒酵母。用来帮助葡萄发酵,不能吃! 28.向男朋友保证不再开玩笑。叫他赶快吐出来或者大量喝水。 29.发现男朋友没吃。 30.男朋友说吃不吃都一样。 31.要求男朋友不再开玩笑。 32.重新消毒。 33.将洗净晾干的葡萄用手捏开,放入高温消毒过的玻璃罐里。 34.告诉男朋友这不是比赛,不是谁捏得快捏得多谁就赢了。 35.一定要比男朋友捏得快捏得多。 36.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和地面,认真考虑是否买一箱葡萄酒来冒充成品。 37.找贺浚祎订一箱红酒并付定金500元。 38.决定还是继续做下去。两手准备。 39.一起发誓谁再捣乱谁就全包今天的家务。 40.就发誓内容拉钩。 41.把白砂糖铺在葡萄表面,点入活化后的酵母和果胶酶。 42.盖紧盖子,打开单向排气阀。 43.把玻璃罐放进厨房的下层橱柜里。 44.说男朋友左脚先踏出厨房是捣乱,叫他整理好厨房和客厅。 虽然这样说,但最后还是两人分工合作一起收拾的。贺美娜又拿出一张整理家庭公共区域的步骤书用一颗白色磁石贴在冰箱上。先做什么,再做什么,什么污渍用什么清洁剂,所有细节均由贺宇口述,她一样一样写得清清楚楚。两人都是聪敏的性格,配合上更是天衣无缝,说笑间很快就把一团糟的厨房和客厅都恢复了原样。 最后危从安去扔垃圾;贺美娜烧水;等他回来,洗完手,她递给他一杯茶。 “辛苦啦,做得很不错。”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雨已经停了,天空呈现出一种令人愉悦的蛋壳青颜色,隐隐可见一道快要消散的彩虹。 这个时候就着满屋的葡萄甜香喝一杯清茶实在惬意。 “大概要酿多久。” “一个星期后把酒过滤到另外的无菌容器里,二次发酵四个星期。” 第286章 说着她去书房拿出资料册来,把方才贴在冰箱上的两张纸放回原来的插页袋中。 “我们现在做到这里。还有三分之一没有完成。” 她用“sop(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标准化的操作步骤)”来规范“衣食住行”的流程,令人眼前一亮。 “所以接下来的一周还要每天观察和搅拌。” “对。全部需无菌操作。” “这最后一步是什么。” “巴氏消毒法。把葡萄酒加热到65度,保持风味的同时去除杂菌和杂醇。”她说,“要想做出好喝又安全的葡萄酒,可不简单,每一天的每一步都要认真对待。” 谈恋爱也是如此。真是一理通百理晓。 危从安放下茶杯,拿过资料册,翻看起来。整本资料册分为“衣”“食”“住”“行”四个部分,“食”中记录了许多家常美食的做法,第一页就是丝瓜面;他随意地往后翻阅,有一页是赤小豆年糕汤。 他未做停留,翻过那一页去,仔细地看起三鲜小馄饨的做法来。 贺美娜早已忘记这里面还有前男友的嗜好,又或者不在意了,捧着茶杯望向天空:“这样的资料册我爷爷有满满一排书架,从纤维梳理到纺纱缫丝再到织布印染,应有尽有。最早的一本比我还大20岁,最新的一本我中学时才完成。” 危从安道:“我相信那是格陵纺织最早最全的sop。” 见他有兴趣,贺美娜便带他去书房翻阅那些资料。书房三面都打着顶天立地的玻璃门书柜,当中一张书桌。她打开玻璃门,将资料册拿出来给他,又从书柜下面扯出来两张垫子,示意他坐下。 “我知道为什么你的资料册会做得那么工整细致了。”危从安一边翻看一边赞叹,“遗传的威力可见一斑。” “爷爷说过等我长大让我接班,后来又说这个行业太辛苦了。”贺美娜道,“科学已经证实知识的习得与头脑中数以亿计的突触联结有关。也许哪一天一个人可以将自己头脑中的所有知识和物质财富一样传给后人。” “ai正是基于这种原理进行升级迭代。” “所以我们会把物质财富留给后代,而ai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我们知识财富的继承者并将其发扬光大?” “你的资料册和你爷爷的资料册完全不一样。你的下一代又会不同。这种超越了技术本身的传承精神不是ai能学会的本领。” 贺美娜想了想,道:“没错。如果我的下一代也要学医药或者纺织这么苦的专业,我希望他们有ai做朋友或者合作伙伴。” 危从安突然想起敖雪说他们会有三个小孩和两只宠物,不禁莞尔。 “笑什么?”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不要告诉我,又是苏轼的名言。” 危从安大笑起来,点点头,又正色道:“美娜,我有一个建议,你考虑考虑?” “你说说看。” “我认为这些笔记有重大意义。我请你考虑把它们捐赠给格陵市总图书馆。第一,他们有更专业的保存方法;第二,如果你同意,他们可以将所有笔记扫描然后上传至云端公开,让更多的人看到;第三,格陵的经济发展经历了两次转型升级。他们正在收集传统制造业数据,搭建算法平台以预测下一次转型的方向与契机。” “这个主意不错啊!我正在烦恼新家的书房太小,如果有图书馆可以接收最好不过,比留在我这儿有意义得多。”贺美娜想了想,叹气道,“虽然爷爷把这个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留给我了,还是得和大伯他们商量。” 危从安其实一直没有忘记贺天乐说过的那些关于杨国忠杨贵妃的话。小孩子总是爱夸张。但事实往往就隐藏在童言无忌中。 “或者可以将你的家人们聚在一起,吃顿饭,讨论此事。我来做东。以及,替你撑腰。” “我的腰很硬,不用你撑。” 他双手扣着她的腰用力的时候,明明就很软;但是当她遇到难题需要挺直了背脊去面对时,又确实很硬。 贺美娜懒洋洋地躺在危从安的大腿上,又指挥他把搭在椅背上的,一条灰扑扑的棉麻大围巾拿下来。那是她夜间伏案工作时披在肩膀上的,跟了她很多年,原本的烟灰色现在开始泛白。危从安见过这条围巾几次,大到可以把她整个身体都裹起来,裹成一个小小的,薄薄的茧。 她把围巾搭在身上,又俏皮地拉上来遮住脸,仿佛那是一块长长的面纱。她的声音从面纱下面传出来:“我先问问贺浚祎。他应该不会反对。” “你和你堂哥感情好像还不错。” “他这人本性不坏。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句话触动了危从安。过了一会儿他道:“我明天要回我爸那边念经。” 他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贺美娜道:“我明天去力达家蹭饭,帮她布置婴儿室。但我想既然发生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她不可能不审我。” 危从安摸摸她的头发:“坚持一阵。我吃完饭就去救你。带礼物给你。” 贺美娜笑了起来,吐出来的气息吹得面纱一阵轻拂:“好呀。” 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们晚上吃什么。” “我吃葡萄已经吃饱了。” “我还没有吃饱,怎么办。” “现在几点?”他看了看腕表,说了时间;贺美娜道,“再等等吧,等烧烤摊出来了,我带你去吃烧烤。” “那还要等两个多小时。” “你不累吗?休息一会儿吧。” 丝巾如同一块静谧的湖面,湖面下是气息平顺,好似在小憩的她,和一只不那么安分的手。突然,湖面起了一阵涟漪,仿佛还能听见轻轻的呻吟,但又好像只是幻觉。再过了一会儿,湖面翻起了波浪,她几乎要跳起来了,半是叹息半是埋怨:“你干嘛呀。这是学习的地方!” 他索性把她抱到怀里来。 “学习的地方你睡觉?我们去床上休息一会儿。” 她侧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肩膀被他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去床上?那还休息得成:“……你不是饿了吗?” “是饿了。饿了四十五天。”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雾蒙蒙的纱;她看不清楚他厚颜无耻的表情,以至于略想了一下才明白,甚至还本着严谨的态度默算了一遍:“你——” 他撩起她的头纱,钻了进来,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嘴唇。明明已经接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是四片嘴唇碰到一起的时候,她还是会从灵魂深处开始颤栗,以至于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耸起肩头,迎了上去。 如果不走那些弯路该多好。 如果他们可以早一点相认,早一点解除误会,早一点剖白心迹,那他们就可以早一点在这块头纱隔出来的小天地里,甜蜜地接吻,甜蜜地呢喃。 “从安。” “嗯……” “做你的女朋友,是不是真的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的奶糖妹妹想要什么……” 她伸出两只手来绕住他的脖子。 这一刻她真的感觉只要她提出来,他什么都会给她的。 可是她想要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缺,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不要好像太清高,什么都要又好像太贪心。 “嗯……我想要去哪里都坐头等舱。还想要一条水晶手链。” ……这个时候她说这个! 见他语塞,她松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我不配?” 这是什么话?!他只恨自己反应得不够快:“不是。我只是——” 他发现自己怎么解释都是错:“你把身份信息告诉我,以后我来帮你订票。想要什么都买给你,好不好?” “可是puppy love买不到呢。”她有点可惜地撇了撇嘴角。 原来她在这里等着他。 危从安并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是一本烂账。相反,每一笔他都做到了数目分明。但是她随时随地翻开一页,指出一项,说要清算就清算,不讲任何情面与道理。 那他又能怎么办呢?他不怕和最刁钻的审计打交道,但对着女朋友,他只能轻轻地,绵绵地唤她的名字:“美娜。美娜。你饶了我吧。” 她也对他求过饶,要他慢一点,轻一点,最好能快一点结束。可是他那么铁石心肠,越是哀求,越是兴奋,折磨得她好苦。现在她好容易占了上风,也不想轻易饶了他:“你的人生好精彩。有puppy love,最喜欢的又是doggy style——” 危从安内心深处突然腾起一股妒火。 她对他就这样苛刻,得理不饶人。 他两只手臂紧紧地箍着她,发狠地吻着她的嘴唇,撬开她的牙关,恶狠狠地冲进去,堵住她接下来的话。 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的心。还要来捉弄他,挑衅他。 第287章 这么甜美的舌头,竟然说不出一句好话。 他直吻得她喘不过气了才放开,然后又低下头去吸吮她的颈侧。丝巾上的皱褶如同涟漪一般,绞紧又松开,包裹着一对纠缠不休的恋人;贺美娜空出一只手,抓住丝巾,想要把它从头上扯下来。但是她已经失去了方向感,不管怎么拉扯,都还是陷在这一团灰白色的,充满了暧昧气息的雾里。 最后还是他腾出手一把扯下,卷了一卷,不耐烦地往旁边一扔。 她仰起脸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手里还下意识地攥着丝巾的一角。他伸手过来,扯走了她手里的丝巾,而后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伸到膝弯处,略一使劲儿,把她放在了书桌上坐着。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探进她的衣服里,隔着一层内衣,时轻时重地揉捏。没错,这是书房,是学习的地方,他们都是好学生,要温故而知新。温故的是唇舌交缠,津液交换时令人面红耳热的声音,还有他一贯干燥微凉的掌心现在却微微发热,覆着她的胸脯,掌握着她的心跳。他沿着她的颈线一直往下吻,她朝后仰着头,闭上眼睛,轻轻地呻吟,撑着桌沿的手臂微微有些颤抖,大腿也不由自主地蹭着他的腰侧。 她喜欢所有这些一边亲吻一边抚摸的感觉,以及他的窄腰挤进她两腿之间,存心轻轻撞她的动作。 puppy love可没有这个。 他埋首于她的颈窝,仿佛一个小孩子吃到了一颗渴望已久的糖,贪婪又满足。而这颗糖在炙热的吮吸噬咬中也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融化了,不由得黏黏糯糯地喘了起来。他痴迷地品尝着,从颈窝到锁骨,继续深入—— 他要把她的心咬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这么狠心。 然后他就被没有剥开的糖纸挡住了。 她晕乎乎地想,他又吸得这么用劲,虽然很刺激,但也真的好痛,肯定会留下痕迹;也许是他感应到了她的不满,突然地,他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掠夺都没有了,只有衣衫轻轻拉扯——她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却看见他正埋头在她的胸口,用舌头一颗一颗解着她的扣子。 她一直知道他的舌头很灵活,但并不知道居然灵活到了只是把珍珠式样的扣子在嘴里含了一下,就自动解开了。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她想起了被他裹在舌头里吸吮挑逗的那次,一时间面红过耳,口干舌燥,甚至连那里都隐隐地抽动起来。 自从和他做过之后,她身体里的某个开关好像被开启了。 被他爱抚,或者想象着被他爱抚,就会变成一颗软糯绵嫩,滑腻湿润的糖。 puppy love肯定也没有这个。 那puppy love也没什么好玩嘛。 她抬起眼,无意中看见他身后的书柜玻璃映出自己嘴唇微张,双颊潮红,眼神迷离,衣衫凌乱的模样。那是她完全不认识的,深陷情欲浪潮的自己,她有点羞耻,但更多的是新奇。玻璃上的映像不仅有她,还有他,解开了所有扣子之后,又伸手抚上她的肩头,将她的衣服从肩头往下除。 脱到一半的时候他隔着薄薄的胸衣迫不及待地含住了左胸上的珍珠,大力地啜吸抚弄,仿佛真的要把她的胸脯打开,看看她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画面和感官的双重攻击,让她几乎尖叫出声,不知道是应该把他推开还是抱紧:“别……不要在这里。” 他会意,掌着她的臀部,轻轻地向上一托;她跳到他身上的同时,两条长腿缠上了他的窄腰。 她还是那样又轻又软,像一个美梦。 他抱着她,一边亲吻,一边往卧室走去。 什么维特鲁威的ceo,什么万象董事会的一席之位,统统比不上有美在怀,日夜宣淫。 做一名昏君或者佞臣多有乐趣。他只想天天和她厮混在一起。 她被轻轻地放在床上;他迷醉地欺身下来。 她轻声道:“窗帘。窗帘。” 他不得不跳下床,把窗帘一把拉过去。 待他回来,她又说:“门。门。” 他又跳下床,将房门反锁。 欲火焚身的他回到床上来,跨跪在她腰侧,一边解开皮带,一边俯身下来问她:“还有什么吩咐,嗯?” 她看着他染上了情欲的脸庞,伸出手,拂过他乌黑的鬓角。 他眼睛里燃着火,烧得她口干舌燥。 她问:“你带了……没有。” 他一边脱她的衣服一边很干脆地回答:“带了。” 她一边配合一边睁大了眼睛:“这你也随身携带?” 他把衣服扔到地上去:“那你到底是希望我戴呢,还是不戴。嗯?” 他一语双关;她的脸都红透了,气呼呼地瞪着他。他抚弄着她头发,还想说点下流话来挑逗她的时候,她突然“哎呀”一声,原来是他的表带扯住了她的发丝。 他赶紧把手表取下来的同时,她已经委屈地控诉起来了:“你总是欺负我!刚才一直咬我,现在又揪我头发!” 他一边哄着她,一边把惹祸的手表放在水晶球旁边,无心的触动让水晶球突然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光亮有点刺眼,她眯了眯眼睛;他伸手拍熄了水晶球,低下头来吻她小巧的肚脐,还要继续往下的时候,她突然轻声阻止。 “等……等一下。我也试一试。” 说着,她便把他推倒,骑坐在他身上,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灵灵地盯着他。 他一时间动弹不得,哑声道:“你要试什么。” 这个姿势也可以由他来主导,但太深了,她受不了的。 她皮肤雪白,被舔舐过的胸衣几乎成了半透明,能清楚地看到顶端深色的轮廓。她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把他的魂都给勾走了,两只手放在他的腹肌上,然后笑了一下:“欺负你。” 那是一个好学生的笑容;她低下头去,咬他的嘴,下巴,喉结,一路噬咬下去;他简直要疯了,两只手按着她的腰窝,难耐地哼着;她照他刚才的做法,试图用舌头去解他的扣子。等扣子含到嘴里了,她才发现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可能和扣子形状有关,总之都含得湿漉漉了也解不开,甚至还滴了一小摊口水。 她索性从敞开的衣领伸进去,在他精壮的胸膛上乱抹一气。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按着她的后脑,一边和她舌吻,一边自己动手解开扣子,把衣服朝两边撩开,露出赤裸的胸膛,又把牛仔裤脱了。她如法炮制,将他的衣服也从肩头往下拉,然后从锁骨往下又是亲又是摸,甚至在亲吻胸肌的时候,学着他的方法,含在嘴巴里,吸了两口,又舔了一下。 她听见他心跳如擂鼓一般,可能还呻吟着说了句粗口,她的心跳也很快,所以没有听得太清楚。再往下是一块块的腹肌,正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她一直都很喜欢这种肌肤的碰触,有些颤抖,又有些亢奋。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练得很精壮,不是那种很明显的一大块一大块,但是随着动作呈现出的鼓胀线条着实令人嫉妒。 这么完美的肉体,不趁着大家是恋人关系的时候多抚摸几遍,岂不是很可惜? 她抱着他换了个侧卧的姿势,又从宽阔的肩膀开始摸,摸到练得非常结实的背,然后是收窄的腰,再往下伸进他的内裤,毫不客气地捏了一把。 她喘着气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屁股很翘很好捏。” 他已经被她折磨得没有脾气了,近乎自暴自弃地说:“我说没有你也不会信了。” 别看她纤纤弱弱,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霸道气势:“管它的。现在只有我能捏。” 说着她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又揉又捏;对他来说,她施加在他肉体上的任何动作都只会让他更兴奋。她在他心尖上捏的那一把才痛。 “美娜,”他认真地,甚至带着一点卑微地请求,“我们都不提以前的事情了,好不好?” “提了怎么办。” “谁提谁就要接受惩罚。” “怎么罚。吃莲子心?拧耳朵?”她嘻嘻地笑,浑然不觉危险逼近,“还是打屁股?”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那都治不了你。” 他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听了之后,半晌作声不得;良久,才幽幽抱怨:“怎么感觉是针对我呢。” 他存心以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揉着她的嘴唇:“你不提,就不会被罚;你要是再犯,别指望我心软。”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不对呀。我怎么记得你说过你不好这个。” 他在她颈侧轻笑了一声,用一种很淫靡的口吻道:“怎么可能!” 所以他其实是喜欢的;她也觉得那样很刺激很享受,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只是不想强求罢了:“那你是希望我不提,还是希望我被罚呢。” 这下他被将了一军。而她得意地笑了起来。但是很快笑声就被细碎的呻吟给取代了。那股酥痒从被他含着大力吸吮的胸脯一直延伸到舌尖,只有呻吟出来才好受一些。 第288章 趁她迷乱之际,他很迅速地脱掉了彼此最后一件衣物。他身上代表着兽欲的那个部分又抵在了她的小腹上,还摩擦了几下。听着她几近呜咽的喘息,他仍然不满足,又凑过来,在她耳边悄声道:“你昨天上车后说的第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她迷迷糊糊地问:“我说了什么?” “你问我有没有诗。”他在她耳边轻轻复述了一遍,咬着她的耳垂,大手朝下探去,“那你呢。你现在有没有?” 第108章 虎鲸的彩虹 04 这么聪明,一听就明白了。 一个好记性的人要是锱铢必较起来,真是恐怖。一句无心的话都要想着法儿地还给她。她面红耳赤地夹紧了双腿,正想骂他不要脸—— 不对劲。 她阻止了他往下探去的大手,勉强地支起上半身,“……抱歉,我要去一下卫生间。” 他压上来,一只手臂伸到她的膝弯处:“我抱你去。” “不要!你在床上等我。” 她很用力地将他推开,翻身起来,拿过睡裙随便一套,冲了出去。 卫生间的门拉开又关上。 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那里了,不太能冷静地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将脸埋在枕头里等待。这一停下来,下身愈发地胀得难受,只好自己套弄了几下。 和她相比,简直味同嚼蜡。 约两三分钟后,她一脸懊恼地回来,站在门口,对他宣布:“虽然时间上不太对——我生理期到了。” 足足提前了一个礼拜。 男友那一瞬间的脸色变幻叫贺美娜是又心疼又好笑。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喜剧性质的表情,居然会出现在他的脸上,尤其是在身体的某个部位仍然坚挺的情况下:“你……盖着点,然后让开。” 他一言不发地用毯子盖住重要部位,乖乖地往床角挪了挪。她过来检查床单,见并没有污渍,就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同样地沉默不语。 前戏都玩出花了却做不成,两个人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脑子里嗡嗡直响。最后还是危从安先开口:“怪不得你早上起来肚子不舒服。家里有卫生用品吗?需要我出去买吗?” 她从情欲中平静下来,看了一眼赤身裸体还想维持绅士风度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 “不用。” “疼不疼?需不需要吃点药?” “不疼。”她有些烦躁,“别问了。家里什么都有。需要的话会告诉你。” 她第一天总是量很少,用小流量的棉条就行。第二到四天量多,会不太舒服,但也很少到吃止疼药的地步。她天生底子弱,病怏怏地吃这个药那个药,如果还加个痛经的话,也未免太倒霉了。 “从安。我怀疑我被诅咒了。”她注视着天花板上的大代谢路线图,轻声道。 “什么?” “这个诅咒叫做‘不可以和男朋友做爱’。” 危从安先是一愣,然后闷在枕头里笑了起来,笑得全身发抖。 “是谁说,格陵是一个走在国际前沿的现代化大都市啊。” “那怎么解释昨天突然睡着了。今天突然提前了。下一次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其实有迹可循。她每次生理期的前一天都会很疲惫。而她昨天睡了整整十一个小时。 “我解释不了。但谈恋爱不是只有那一件事情可以做。你说的,来日方长。”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这四个字意头不太好,便不出声了。两个人继续静静地躺着。贺美娜以为他睡着了,伸手摸过去,发现他皮肤有点烫:“你……是不是很难受?” 他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嗯”一声。 她有一点心疼,轻声道:“你自己……弄出来呗。” 他无可奈何地把头撇向另一边:“刚才试过了,不行。” “什么?你不行了?”她伸手过去,上上下下摸了个遍,重新摸成昂扬坚挺的样子才罢手,“没有不行啊。” 他简直无语,把她的肩膀扳过来,深深地看着她,语气有些凶狠:“你来招惹我?那你要负责到底。” 一看他眼角和两颊都染着不正常的赤色她就明白了;于是重新伸手过去,拂过那条青筋,然后握住,轻轻套弄起来。 他呻吟一声,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这下是真的被她握在手心,随意摆布玩弄了。两人亲密地覆在一条毯子下面,风平浪静,仅一处轻轻起伏。她手势很生硬,上上下下,显然不擅长。他内心十分复杂,有些得意,又有些惭愧,仿佛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但又更加困惑。他定了定神,决定什么都不想,专心享受这一切,一把揽过她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胸脯上捻弄:“……轻一点。” 她很想说我叫你轻一点的时候你听进去了吗,又觉得争意气并不急于一时。之前都是他主宰,现在她也可以问他轻一点,还是重一点?快一点,还是慢一点?这里?还有哪里?他忙着吻她摸她积累快感,只有在她实在弄得他很疼的时候才会出声要求她别硬来。 “可是我握不住啊……” 她的手有点黏黏的,又想往他背上擦了。 他察觉到她的意图,低声道:“继续,好不好。” 她委屈道:“你能不能快一点。我的手好累。” 他伸手过来,包住她的手一起动。他自己套弄的时候手腕会转一转,时快时慢;相比之下,她刚才机械地匀速上下确实有点敷衍了事。两具身体紧紧地贴着;跟着他的动作,她轻声道:“你以前看着我的照片……就是这样……吗?” 他眼帘微阖,轻轻地,绵绵地“嗯”了一声。 他第一次梦遗是十五岁,他知道这是青春期常见的一种现象,自行处理了内裤和床上用品。因为功课忙,还有各种运动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所以梦遗次数并不多,总是一些很抽象的颜色与线条,有时候甚至也并不做梦。直到后来他和一个学妹站在学校的钟塔上,学妹要走,他把她困在角落里。他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她不知道,只是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然后他就干了一件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干的事情,他只知道那是很下流但是又很舒服的一件事情。 接着他说了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叫你不给我开门。你看,我没有阳痿。” 她叫了起来,他惊醒了,下身濡湿的感觉令他好不狼狈。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梦遗。她不小心把自拍照发给他的那一次,他又想起这个梦。他很兴奋,以为会再次梦到她,没想到她并不是那么听话的。 夜深时分,他有些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决定用手试试。 那是他第一次自渎。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在他那个小小的宿舍里,临睡前酣畅淋漓地来上一发,会睡得特别香。 如果能抱着她,就更好了。 此刻,他美梦成真了。 回忆和现实的交替令快感很快累积到了一个顶点;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握着她的手一起,抵在她的小腹上,喘着气问她:“可不可以,射在这里。” 为什么他总是能用最礼貌的态度说最下流的话,做最下流的事情? 她没说话,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勾下他的脖子,去吻他的喉结。他呻吟了一声,又狠狠地顶了她两下,抵着不动了。 慢慢地,喘息稍平;他抽出手,与她十指交缠。两只手,还有两具身体都是湿漉漉黏糊糊地紧贴在一起,暧昧的液体一直滴到床单上。但他们暂时都不想去清理,只想紧紧地抱着对方。 他心中百般缱绻,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美娜。我们永远也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她停了一秒,回答:“好呀。” 还是老了。夏珊回国后倒了两天时差才回过神来,浑然忘记了在加州发生的所有不快,勤力侍奉公婆之余又借着云南送来的时鲜主动提出:“老危。叫从安回来吃饭吧。” 危峨道:“不理他。拽得很!” 说来也很奇妙。明明大儿子已经成年且独立很久,但最近危峨常常会想起以前去前妻处看儿子,儿子又惊又喜的表情,和冲到他怀里时,几乎把他撞翻的那种力度。 而现在父子俩最温情的交流还是几年前危峨教他喝酒前吃一块东坡肉喝一杯豆浆以护胃护肝,危从安说知道了,您也保重身体。 他肯定没有听进去。 还是老了。堂堂itoy的老总,也上过数次杂志封面,给面子的同行尊称他一声“玩具大王”,居然会怀念孩子对自己那种全心依恋的感觉。 他记得小时候从安刚搬来,大概是换了个环境,心情不好,免疫力下降之类的原因,三天两头地生病。最严重的一次因为低烧引发肺炎而住了一周的医院。为此危峨和夏珊吵了几次架,将责任全部推到她身上,批评她没有照顾好继子。夏珊那时候因为生育不顺,脾气也算不得很温和,疑心继子是故意作对,又找不到证据。她不能对小孩怎么样,但可以和丈夫对骂。有一次两人吵过之后,危峨摔门出来,下楼去儿子房间探望他。 第289章 儿子睡了。床头一盏昏暗夜灯,旁边放着温度计,降温药和水杯。 他试了试儿子额头,仍然有点烧,心里很是烦躁,重重地叹了一声。 丛静那边房间狭窄,连个床头柜都没有,更不用提配套的书房和浴室。儿子来了这边才第一次看儿童眼科和牙科,所有吃穿用度,比以前提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他为他提供了这么好的生活条件,为什么还会生病?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儿子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爸爸。 危峨嗯了一声。 “爸爸。要是我好不起来,你也不要我了吗。” 他回答的是什么? “说什么傻话。你会好起来。” 危家二老在危从安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接到了长孙的问安电话,同时从国外带回来的保健品也叫人送了上门。他们很慈爱地问他有没有去探望外婆和妈妈。 “打过电话了。电梯年检我自己来处理。不用夏姨操心。” 小孙子去留学,大孙子回来填补这个承欢膝下的空档,他们十分满意,叫他有空回家吃饭。虽然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周末还是回来住的好:“你太瘦了,平日应酬又多,叫老曾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 老曾是家里的厨子,于食疗方面颇有心得。结果危从安一连数个星期都没有露面。邢恩斯见叫不动他,便有些不快,心想不是从小养在身边,就是不如小凡贴心,于是借着个由头把危峨说了一顿。危峨本就因为儿子去了维特鲁威怄气,被父母斥责了几句,更是愤怒。 一回来就给他买了一部一百万的车子,还换不来共聚天伦的一晚上。 夏珊笑道:“会不会是在谈恋爱,所以没时间陪你这位老父亲呀。” 危峨闻言心里一动,嘴上仍道:“不要管他。不要联系他。让他去。” 危峨可以这样说,夏珊不能这样做。她先是在群里艾特,预备周五晚上没有消息就当着危峨的面亲自打电话邀请继子,谁知道她刚要打电话,危从安主动回了个好的。自觉功德圆满的她给危峨看了一眼群里的信息,后者犹自嘴硬:“爱来不来。多双筷子而已。” 到了周日,夏珊几个堂表姐妹上午八点就陆陆续续地来了,在一楼的客厅里坐着等她。当中有一个,是跟着夏珊去了加州送学的表姐,现在和她最为亲密。别人都在泛泛地夸赞独栋别墅多么豪华,中式装修多么气派,红木家具多么雅致,她便补充些细节,譬如红木也分很多种,她们坐着的这套降香黄檀的沙发买的时候百来万,现在已经升值了数倍。又譬如客厅一隅的博古架,上面那些盆景,玉雕,花瓶,茶盒等等古灵精怪的摆设都是危总出差时带回来的当地特色小玩意儿,用夏珊的话来说就是“晶莹剔透未必值钱,其貌不扬反而珍贵”。就连后院那个水池,也是危总去泰国出差时亲自挑的睡莲,带回来种下去,谁知一直不开花:“还是最近才开了一池子。” “是有什么喜事要临门吧。” “这不,小凡留学去了。” “能不能去后院看看?” “不行。那只狗恶得很。” 通向后院的落地窗外,一只拴着铁链的黑背站在那里,伸出长舌,两只眼睛如同防贼一般盯着正在闲聊的众女客。夏珊表姐走过去,口中嘬嘬数声,黑背后颈一缩,狂吠起来。 “看见没有。看家护院是需要一只恶狗。” “别叫了。”楼梯上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去!” 那狗乖乖闭上嘴,走到自己的狗屋边趴下。 危峨和夏珊一前一后,慢慢地走下楼来。 危峨今年五十七岁,鬓发乌黑,面皮紧绷,身材也保持得很好,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他一周工作六天半,剩下半天一定陪家里人——嫁了这样会赚钱,又有生活情趣的英俊男人,给他生了个争气的儿子,一辈子还有什么不足?怪不得夏珊要把他从自己好朋友的手上抢过来享这个福。 说什么渣男小三都会有报应,做梦吧。绝大部分都活得好好的呢。 夏珊问丈夫:“中午回来吃吗。” “不回了。从安到家了你给我个电话。我叫他两点过来谈点事情。” “知道了。” 他一抬眼,见夏家的几个女性亲戚满面笑容地站在客厅里,回头问了妻子一句:“还没到换季的时候吧。” “我带回来的行李箱都还没整理。叫表姐她们过来帮我收拾收拾。” 危峨点点头,道:“辞旧迎新嘛。” 夏珊在丈夫背上推了一下,送他出了门口,直到他的车子开出去了,看不见了,才折返,与那几位堂表姐妹懒懒地寒暄了几句。 “跟我上来吧。” 虽说不叫她参与公司事务,但危峨在物质方面从来不亏待妻子,附属卡随便刷,从不过问。来得太容易,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过季或者不喜欢的身外物,她随手送给本家亲戚们,反正后面还会有更好的。危峨知道她这个习惯,偶尔会调侃个一两句。她一开始听不顺耳,后来发现他只是说说,说完就算,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危家的夏珊和夏家的夏珊是不同的。危家的夏珊做小伏低,低眉顺眼;夏家的夏珊仰首挺胸,颐指气使。现在夏家的夏珊坐在一张按摩椅上,一手支着太阳穴,乜斜着眼睛指使那些在她发达后变得热络起来的远房姐妹们将衣帽间内的行李箱推出来,打开,一样样地递到她眼前,问她怎么分配:“……这些保健品是老年人吃的吧?要不要留给老爷子老太太?” 他们觉得大孙子送的香些:“你们拿去吧。我不吃这些东西。” 分完了吃的,再去整理穿戴之物。虽然经常大方地送人,但夏珊的衣帽间一直满满当当。数不清的衣裙,鞋子,包包,首饰……也是该淘汰一批了。 “这几个包的颜色有点太年轻了。珊儿,你还背吗?” “还有这几个,式样确实有点过时了。” “忘了什么时候买的了。总共也没背过几次。拿去拿去。” “哇,珊儿,你的手镯真多。” “你看这两个镯子是不是一模一样。哎,你怎么买了两个呀。” “不知道。可能什么时候买重了。”夏珊打了个哈欠。 “这镯子真好看。” “你试试。” “哎呀,我这么大年纪了戴来干什么。你戴,你戴。哎哎哎,你……别说,戴着人都贵气了。你也戴上试试。” “拿去吧。你们正好一人一个。” “这件衣服宽松,适合我这种胖子穿,藏肉。珊儿身材那么好……” “拿去吧。” “我就说珊儿最大方了。喔唷,还有这件外套,你看这豹子,这两只眼睛,多气派……” “这件不行。旁边那件红色的我不要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岁数上来了,还是坐飞机坐得耳水不平衡,夏珊到现在仍然觉得时差没有倒过来,头总是有点晕晕地。危家二老年纪大了,一天只吃两顿,一顿在上午十点,一顿在下午四点半。中间她离开了一阵子去伺候公婆用餐,回来后又继续坐在按摩椅上看她们将新买的衣服一件件挂起来熨烫。 “这个牌子怎么没听过呀?” 夏珊在比佛利山庄游览时,逛到一家中等规模的服装店,店名叫做blue,不是耳熟能详的大牌,居然能开在寸土寸金的好莱坞,令她十分惊讶。地陪介绍说该品牌的设计师是美籍华人,给一位好莱坞大佬做了二十年的trophy wife(花瓶妻子),离婚后创立了自己的服饰品牌,专门为中年女性设计职场或者社交场合穿着的高端女装。夏珊试了几条裙子,发现是欧美服饰品牌中难得的,对亚洲女性身体曲线也很友好的剪裁设计,舒适之余很注重细节,有一股东方文化所特有的含蓄细腻。她非常喜欢,几乎把整家店都买了回来,光是高尔夫球服都买了一打。 “新牌子,很不错,我试给你们看看。” “哎呀,真漂亮,这气质,一点不输明星!” 这么一折腾就到了正午,总算是全部收拾好了。表姐今天收获满满,别人都是用袋子装,她偏偏说夏珊的大行李箱好,看着就结实,比国内的质量好得多。夏珊叫她连行李箱都一并拿走:“这个行李箱是在美国临时买的。我不大喜欢蓝色。” 表姐道:“我记得,当时没有银色了。蓝色耐脏,我——” 夏珊道:“拿去吧。” 危峨中午不回来,大家吃得很简单。说出去也许没人信,危峨的夫人还要亲自下厨炒几味,但事实就是这样。她有一道拿手菜叫做xo酱小炒皇,蔬菜和各种海鲜搅在一起爆炒,再加上一大勺xo酱。危峨爱吃,又怕尿酸高,一周只吃一两次。厨子帮她把食材,调料都备好,她忍着头晕,亲自动手炒了一大锅,分一份出来叫司机送去厂里给危峨,然后才解了围裙出来吃饭。 第290章 “珊儿,你洛杉矶的房子买了没有。” “哪里来得及。叫中介帮我看着呢,有合适的再说。” “是啊,你说要陪小凡半年,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你看家里这情况,我怎么走得开。” “老人家身体还蛮硬朗……” “……两家都有长寿基因……” 吃完饭,夏珊叫工人把地下室储藏间打开,抬了两个大箱子上来,准备把博古架上的陈设重新换一批。弄到一半,请的松茸师傅来了。她只好丢开手,去和厨师商量松茸要怎么处理,怎么入馔。菜单是早就定好了的,今天师傅又稍作改动,夏珊便叫司机按单子去采办。 “哎唷,做阔太太也不容易。一场家宴而已,你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 “老危是说要请个管家,我觉得没必要,给两位老人家请两名24小时的护理人员才要紧。” “老人家还是不肯用护工?” “你来,帮我量个血压。” “好多事你就该狠狠心叫工人去做。老人家的事都你亲力亲为,太辛苦了。” 夏珊闭目养神,不说话。血压量出来稍微有点低。她又去整理博古架。中途美容院打电话给她,确认下午两点半的预约。夏珊此时已经决定不去了,叫对方派个年纪大一点的,经验丰富的美容师到家里来给她做脸。 对方笑道:“能为危太太服务我们很荣幸。两点半准时到。” 两点的时候,有人回来了。夏珊以为是危峨,赶快去门口迎着:“从安还没回——” 结果进来的却是继子危从安。 她换上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从安回来了呀。” 危从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我爸呢。” “还在厂里。我来给他打电话。” 他笑一笑,换了鞋,双手插进裤袋,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去了。两个孩子的房间在三楼,一南一北两个套间,他是长子,先占了朝南的那间。许久不回,他先开了窗通风,朝下望去,池子里的睡莲开得蓬盛,如同仙境一般。他第一反应就是拍照和女朋友分享。贺美娜不知道在忙什么,并没有回复。他放下手机,找了找自己那副眼镜的出生纸,没找到,又回过头来问她是不是手酸打不了字。 她回了个发怒的表情给他。 他霎时心情大好,换了衣服去见爷爷奶奶,叙了些家常,尽了番孝道,接着下楼去了后院。那只护院黑背见是小主人来了,忽地一声站起来,把自己一只旧网球叼给他,一边摇着尾巴,一边蹭他的手。 这边厨房里松茸乌鸡汤已经小火炖上了。厨师见松茸堆成了山,今天一顿吃不完,问了危太太的意见,准备做点油松茸,平时用来佐粥粉面饭极好。夏珊闻着松茸的味道倒很清新,头晕有所缓解,于是和表姐一人拿了一根松茸,在师傅的指导下慢慢地撕成丝。 “撕得越细,炸得越透,越入味。” “用什么油来炸。” “最好是菜籽油。” 表姐从厨房窗户看出去,危从安正在后院和黑背玩球。 “你家这只狗也是怪得很,居然不凶他。” “凶他干什么。他是家里人。” “他这一趟回来不走了?” “嗯。” “回来接班?” “公司的事情我不管。老危还没退休呢。” “你要小心一点。” “我小心什么。你才要小心,小心以后没有镯子收了。” 戴着镯子的表姐一愣,讪讪地笑:“也怪诗韵,拿不住这个男人。不然两家合成一家亲,多好。” 夏珊笑道:“诗韵嫁得不错。” 表姐撇嘴:“嫁得好有什么用,只知道自己享福。想找她帮忙挂个号,理都不理,完全不念亲情。” “你需要挂什么儿科。” “我也是听说……” 危峨两点半才回来,夏珊连忙迎上去:“哎哟,你看我,忙得忘记给你打电话。中午吃得怎么样?” 他嗯了一声,把几本杂志还有一盒模型扔在玄关,上楼去换衣服。上去之前,他停了一下,走到焕然一新的博古架面前,点头:“不错不错。” 夏珊得了这么一句称赞,忙乱一上午此刻全值得了,神清气爽地回到厨房,打开冰箱,挑了几样水果清洗。她现在是头也不晕了,耳朵也灵敏了,明明开着水龙头,也能清楚地听见危峨在楼梯转角那里喊了一声从安,叫他把玄关的东西拿上来。然后是继子开了后门,训狗,叫它不要跟着进屋。 她还待继续听下去,美容师到了。 偏偏这个时候来了。她叫工人带美容师去偏厅等一等,自己则亲手切了一盘水果出来。刚刚从宝岛台湾空运来的释迦是危峨爱吃的,去皮除籽切成一块块;蓝莓对眼睛好,一颗颗如一元硬币那么大。怎么看,她作为妻子,作为继母的双重身份都做得毫无挑剔。 她亲自端着水果上楼去,一进书房门就听见丈夫在质问。 “为什么这几本杂志你不是封面人物。既然不是封面人物,索性不要做这个采访好了,有什么意思。” 那语气明明是骄傲的,却又带着点不满足。夏珊放下果盘,笑道:“什么杂志?我看看。” 原来是格陵本市的那几家财经杂志《pyramid》、《g elite》和《cosmopolitan》。危峨年纪大了,喜欢长篇大论,但是危从安还年轻,不喜欢听长辈唠叨。往往父亲说了很久,他不过回一两句。这次却很难得地耐心解释起来。万象和这几家纸媒是长期战略合作伙伴,按季度报计划,多少广告,占多少版面,封面还是内插,数目都是分明的。大老板要空降,谁也没办法,何必叫彼此难做。他们在网上投了些软广,效果很好,上了财经热榜,可能危峨太忙,没有注意。因为itoy也在营销部下面成立了一个新媒体推广小组,两人顺势说起社交营销的利弊来。夏珊给危峨递了几块水果,始终插不进话,半晌才找了个空子,笑道:“从安换眼镜了?吃点蓝莓,对眼睛好。” 危峨仔细端详儿子,皱眉:“我是觉得不对——我送你那副lotos呢。” 他指着杂志上那张半身照片,戴着的正是他送的那副lotos眼镜。 “不小心弄坏了。准备拿去修。” “怎么会,你一向爱惜东西,一个保温杯都用了十年。带来了吗,拿来我看看。啊呀,这是怎么搞的嘛!” 危从安打开那盒拼接模型:“出生纸不知道放哪里了。” 危峨把眼镜连盒子一起递给夏珊:“小夏,你去处理一下。” 夏珊收了眼镜,笑道:“好的。我先去格陵的专卖店问问。当时在柏林买的,估计得寄回总店去修了。” 危从安道:“给您添麻烦了。” 夏珊道:“没事。应该的。我打个电话。” 板件铺了一桌子,危峨和危从安看着说明书,动手拼起模型来。这是itoy基于榫卯结构设计的齐天大圣,初始版本有六百多块零件,后来为了更好地迎合低龄市场和压缩成本,删减到了两百零六块。即使如此,组装起来依然有些难度。 这是父子俩的保留节目。每次危从安回家,危峨总会拿一款itoy新品和他边测试边聊天。 夏珊见父子二人已经沉浸在模型组装当中,便起身出去。 出门前听见危峨在她背后问:“公司给你配了什么车。” “奔驰s400。” 早知道公司会配车,何必那么费心地选车。夏珊心想。岂料危峨立刻说了一句:“公司配的车是公司的福利,爸妈送的车是爸妈的心意。你不要觉得我们多此一举。” “我知道。奥迪很不错,给我带来好运,我很喜欢。谢谢爸爸。” 危峨哈哈大笑。夏珊心里气了个倒仰。她回到房间,将眼镜往梳妆台上一扔,又看看墙上挂钟,决定还是先做脸。不然一会儿公婆该吃晚饭了。 她做脸,表姐在旁边陪着说话,见到梳妆台上的眼镜盒子,好奇地拿起来:“咦,这是什么。哎哟,怎么坏掉了。” 夏珊一边做着面膜,一边闲闲道:“没说给你的东西别随便动。你看,弄坏了吧。” “这本身就是坏的呀!” “你猜猜这副眼镜多少钱。” “这叫我怎样猜。看着就不便宜。” “两万五。欧元。” 表姐尖叫起来:“一副眼镜二十万?” “买的时候汇率是十呢。我也不为难你,就按现在的汇率赔一半好了。” “真不是我弄坏的呀!我一拿出来就是坏的。” 夏珊不作声,仿佛真生气了;表姐吓坏了,扯着美容师作证:“你看到的,我动都没有动一下,对吧?” 这位美容师三十多岁的年纪,外形一般,业务精进,常到有钱人家做上门美容服务。她知道有一类富家太太喜怒无常,捉弄人为乐,自己也不好站队,于是就着表姐的手又看了一眼:“这镜片上面有粉底的痕迹呀。” 第291章 言下之意,素颜朝天的中年妇女嫌疑不大。 夏珊一下子坐了起来,拿掉眼膜:“给我看看。” 她拿着眼镜,对着光,怎么看都只是一层薄薄的污渍,但闻上去确实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你怎么知道是粉底?你用过?” 美容师道:“我也只是猜测。” 夏珊道:“房间就三个人。不是我,不是她,那是你弄坏的咯。” 美容师无奈地笑:“我做这行的嘛。别的不敢说,护肤化妆这些东西还是蛮熟的。” 她十分笃定地说出牌子和色号来:“……很适合冷白皮的小姑娘。我这种黑黄皮涂了和假脸一样。” 夏珊道:“你确定?” 美容师道:“不确定的我不讲。” 夏珊道:“你既然知道牌子和色号,肯定也知道价格了。” 美容师道:“三十毫升五百多。价格中等,白领最爱。” 夏珊道:“你弄错了。戴眼镜的是我继子。他没有那种小男孩化妆的习气。” 美容师道:“如果是戴眼镜的人涂了粉底,脏的应该是镜片里面。现在脏的是镜片外面嘛。” 她点到即止。 夏珊道:“你倒挺有经验。” 美容师道:“是我多嘴。不说了。不说了。” 夏珊古怪地笑了一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躺了回去,不再说赔偿的话。美容师拿了一副新的眼膜给她贴上,又帮她揉捏肩膀。表姐见夏珊心情稍霁,也赶忙说起别的八卦来。 做完脸,她马不停蹄地去伺候公婆吃晚饭;经过危峨书房,从虚掩的门缝望进去,父子两个正坐在书桌旁,一边拼模型,一边聊天。 “你要是回itoy,肯定上封面。” “照这么看来,一本杂志最好只有封面,内页通通不要。” “万象早就不是戚家的万象了。” “哦?外面怎么说。” “当初公司借壳上市,资产重组后为什么不继续叫chi’s或者戚氏?说是要有国际视野,包罗万象。其实蒋毅早有预谋将万象变成自己的天下。怎么?你不同意?这种事情从古至今一直在反复上演——权臣当道,跋扈嚣张;皇帝年幼,软弱可欺,历史上能逆风翻盘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死在权臣手里的反而数不胜数。” “是吗。嬴政和吕不韦,谁赢了。” “呵,王莽篡汉,曹丕废汉称帝。司马炎又逼迫魏元帝禅让。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历史教训。” 从司马炎开始夏珊便跟不上了。但她听见危从安笑了起来,道:“<a href=https:///tags_nan/xihan.html target=_blank >西汉和东汉都跳过了?霍光……” 他列出四五对人名来;她虽然听不懂,也知道他们是在用历史人物支撑各自的论点。儿子刚说完,父亲又反击,两人有说有笑,中间有些争执,也是无伤大雅的,什么两晋还没说完就数到了五代十国;什么长孙无忌到底是贤臣还是权臣;什么权臣篡位后会改朝换代,皇帝数量肯定大于权臣数量又大于朝代数量;一会儿历史,一会儿数学,听得夏珊是云山雾罩,毫无头绪。 偏偏她心里很清楚谁懂,所以一对脚如同粘了胶水一般动弹不得。 “停战吧。我们互相说服不了对方。” “打电话给你妈。问问她到底谁对。” 夏珊轻轻地退后四五步,然后又加重脚步向前,在门上敲了两下,旋即推门进去,笑道:“老危,爸妈吃完饭,出去散步了。我叫人把狗也牵出去溜了。你们要不要添点茶?” 危峨见妻子突然闯进来,愣了一下,道:“你辛苦了。不用。” 夏珊又道:“今天做了点油松茸,很香。爸妈都赞不绝口。等会从安带两瓶回去。” 危从安眼镜上夹了个单眼放大镜,正拿着眼科镊往金箍棒上贴金箔,没有说话;危峨道:“他那边不开火。想吃什么就回来吃。” 夏珊微笑:“拿两瓶给丛老师尝尝。很难得的云南风味。” 危从安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温和道:“那麻烦夏姨给我留四瓶。” 夏珊一愣,然后笑着回了句:“好。我帮你装起来。” 明明是再家常不过的对话,她却觉得有口浊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突兀地问:“分两份?” 闻言,危从安又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双和丛静一模一样的褐色大眼,还有和丛静一模一样从容沉静的神情。夏珊甚至可以从中看到一丝熟悉的不屑与轻蔑。 “妈妈一份,女朋友一份吗”这句话硬生生地卡在她的喉咙就是说不出来。 他温和地说:“对。麻烦夏姨了。” 危峨看了看腕表:“我估计客人们也快到了,你先下去。对了,给从安也准备一份。” 夏珊不声不响地出去了。 门带上之前,她听见父子对话。 “什么东西。” “等会你就知道。先拼模型。” 第109章 虎鲸的彩虹 05 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还差一点细节补充。 “你外婆身体怎么样。” “挺好。” “你妈呢?最近还好吧。” “嗯。” “她要去格陵图书馆协会当会长了。” “知道。” “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倒不如认认真真地给你找个结婚对象。” 危从安轻轻地吐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和你妈聊过这件事情。她在格陵大这么多年,应该有很多优质资源,就是下定了决心不管不问。既然她不上心,只好我来做这个丑人。”危峨道,“现在你回格陵了,那就听爸爸的,好好地去相亲。这次我亲自帮你选。” 危从安轻笑一声,道:“您真的敢给我介绍吗?” “为什么不敢。挑剔并不是什么坏事。我的儿子有挑剔的资本。” 危从安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专注于手中零件,不再说话。 “其实我也帮你留心了一些小姑娘。都是多年的朋友介绍,知根知底的晚辈。你不要觉得你这个年纪还能慢慢挑。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凡是好一点,我看得上的,要么已经结婚,要么名花有主。还单身的那些,要么像鹌鹑,怕丑到一句话都不会说;要么像八哥,只会重复爸爸妈妈说的话;要么像鹦鹉,打扮得花枝招展,娇滴滴;要么像孔雀——” 危从安突然打断他:“有像乌鸫的吗。” 危峨皱眉:“什么乌冬?” 危从安摇头:“没什么。” 危峨还待说下去,听见书房门口有人粗声粗气地喊“珊儿”,听声音是今天来的夏家亲戚,但很快没了动静。 怎么回事,已经暗示她离开了,还在偷听。 他不由得看了儿子一眼,见儿子面色如常,就又说了下去。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跟你说,老婆不用太漂亮,也不用太聪明。身家清白,性格温顺,能和你组成一个安安稳稳的小家庭,和你一心一意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说。但现在看来不说不行。”危从安放下镊子,正色道,“不要给我介绍任何人。我有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的女朋友。我不希望她产生任何误会。” 危峨大吃一惊,手上一用劲,竟把一片锁子甲给掰断了。 危从安去拿胶水:“爸,这质控有点问题啊。” 危峨追问:“谁家的孩子?我认识吗?” 危从安一边将锁子甲粘起来一边道:“您还记不记得我读大学第一年,拿了家里六万美金。” 儿子谈过的女朋友危峨还有些印象,没成的他那里记得这许多:“怎么?是你大学同学?” 危从安便知他早抛在脑后了,于是道:“您不认识。不是我大学同学。” 危峨道:“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危从安道:“小时候就认识了。” 危峨道:“从小就认识?戚具迩?”那他去万象帮忙就解释得通了。 危从安不知道他为何会联想到不相关的人身上,皱眉反问:“您不认识戚具迩吗?” 危峨这才想起他刚说过自己不认识,笑道:“看看,你把我都绕糊涂了!好好好,不是戚具迩,是你的小青梅,对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谈多久了?” “为什么都喜欢问这个问题。我追了很多年,追得很辛苦才追到手,谈一天还是一百年,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像危峨这般老辣的人物,岂有不知道儿子是在避重就轻的道理:“那就是还没谈多久,不想告诉我她的个人信息。” 危从安不说话了。 他敏锐地发现父子两人在这件事情上各有各的心思,难以达成一致。 “从安,你总要给爸爸讲讲,对方是干什么的,家里是什么情况,我心里好有个底。”危峨略停一停,又道,“我的儿子不用联姻。但也不能太不像样。” 危从安淡淡道:“什么叫不像样?” 危峨看着儿子,良久,笑道:“我相信你有分寸。” 第292章 “时机到了,我会和她一起拜见长辈。现在您就别操心了。”从安把最后一片板件掰成两份,“您做金箍,我做紫金冠。” 危峨接过零件,在手里掂了掂。 这个儿子和他妈一样倔,再问也不会有任何回答,反而惹得彼此不快。 “不想多几个选择吗。” “我相信您想要介绍的女孩子也有自己的尊严,不要让彼此下不来台。” “爸爸介绍的,也许比你的小青梅更适合你。” 危从安放下零件,非常认真地看着父亲,一直看到他眼睛里去。 “爸。如果搞砸了,我这辈子不结婚。” 危峨一怔。 当年危奉公和邢恩斯对来自农村的丛静百般看不上,他一时上头,也说了类似的话——如果不能娶丛静,宁愿一辈子打光棍。 然后危奉公说了什么? “你威胁我?你为了一个女人威胁你的父亲?我倒要看看,一个值得你威胁父母的女人,你能和她好多久!有本事你们一辈子不要遇到风浪!” 他自诩是开明的家长,当然不会对儿子放狠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过多三个月,再来说这种话吧!现在说,太轻狂了!” 危从安没有和他争辩。 过了一会儿,工人送两份加餐进来,放在小圆几上。 “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喝酒前要吃点东西垫垫胃。” 小炖盅里是绑着十字葱结的东坡肉,色泽红亮,香气诱人。另外还有一瓶酽酽的豆浆。 “您的血压血脂真没问题?” “好得很。你快尝尝。” 危从安到底没有入乡随俗,另外要了黄油和全麦面包。六点半的家宴,六点开始陆陆续续地客人们到了。夏珊正想上楼叫父子俩吃饭,他们说说笑笑地下楼来了。 “……三个月没有出新品。” “正好,等会老彭来了你问问他……” 危峨将拼装好的齐天大圣放在博古架中间。齐天大圣身穿锁子黄金甲,脚蹬藕丝步云履,一支如意金箍棒横于胸前,好不威风。 他抱着胸欣赏了一会儿,转头问儿子:“漂亮吗。” 危从安看了一眼父亲,回答:“非常漂亮。非常聪敏。非常有个性。” “那岂不是和你一样?”危峨挑了挑眉,意味深长,“所以菩萨要给猴子上紧箍咒啊。不然怎么降得住。” 危从安笑笑,上前一步,拿下齐天大圣额间的金箍,把凤翅紫金冠端端正正地放上去。 “上紧箍咒的是孙行者。齐天大圣还是应该戴他的紫金冠。” 危峨有些意外地看了儿子一眼。夏珊走过来,笑道:“父子俩打什么哑谜呢?客人们都到齐了,快点入席吧。” 今天这场家宴分两桌,一桌是亲朋好友,设在开放式餐厅内;一桌是公司主管,设在隐私性强的棋牌室内。itoy各个部门的精英骨干一共来了十一个人,危峨一一地为大儿子介绍:有些是建厂之初跟着打江山的开朝元老,他们从小看着危从安长大,对他是拍肩摸头,好不亲昵;有些是新招募的行业精英,后起之秀,虽然没见过面但也听过他的大名,少不得一一地握手,客套一番,互递名片。危从安知道今天回来吃饭必然有这么一出,他早就不是少年时那种狷介的性格了,该说些什么家常话,该聊些什么生意经,谦和稳重的谈吐气度,游刃有余的社交手腕令危峨非常满意,数次大笑出声,心情愉悦。夏珊在餐厅这边被亲戚们围住了寒暄,奉承她气色上佳,问她la旅游见闻,又赞她儿子养得好。客人眼里是看不见那些保姆,厨子,司机,还有钟点工的。在他们看来,这么大的一头家全是夏珊一个人撑起来,多么辛苦!夏珊遥遥见到危从安被危峨当做继承人介绍给公司高层,心里面烦躁得要命,面上却还要挂着笑,一个个地应酬。危奉公和邢恩斯此时正好散步回来,众人又去问好,喧闹了一阵,二老就由夏珊陪同着上楼去了。 晚饭吃得稍微有些多的邢恩斯对夏珊道:“我胃不大舒服。散了场,你到我房间里来一下。” 夏珊笑微微地说:“知道了妈。” 今天是松茸宴,一道道的菜上来,少不得先由厨子介绍一番。做生意的人总讲究个好兆头,这菜名就不能普普通通。松茸来自山林,象拔蚌来自大海,两者的刺身合盘叫山珍海错。香煎松茸夹莲藕饼取个谐音,叫佳(夹)偶(藕)天成。把芦笋和松茸柄切成寸来长的小段,交错叠高,最后浇上金汤,就成了步步高升(金汤松茸扒芦笋)。松茸腐皮卷是财源滚滚,松茸牛仔粒是一本万利,松茸烩海参是福如东海,松茸乌鸡汤自然就是凤凰非梧桐不栖了。松茸双腊饭叫做满床笏——一片片松茸铺在米饭上可不就像是一块块笏板么?哪怕一道平凡无奇的松茸蒸蛋都可以赐名金玉满堂,那在特制烤盘上烤出万字不到头图案的碳烤松茸当然叫做吉祥如意。 山珍难得,意头更佳。况且今天来的都是捧场的,不爱捧场的也不来了。在众人的惊叹声中,菜上齐了。危峨不在,夏珊在亲友这桌最大,所有人听她号令。她点了几下手机,笑道:“先别吃啊,先别吃。我给小凡拨个视频。” 众人皆道:“应该的。应该的。” 只有一人极小声问邻座:“现在洛杉矶那边凌晨吧?” 夏珊先是打视频,儿子没接;她又打电话,这下接了。 危超凡睡得迷迷糊糊,问道:“妈,怎么了?” “你接下我的视频。” 危超凡醒了三分:“啊?这么晚,家里出啥事了吗?” “你接视频。” 夏珊挂了电话,又打了个视频过去。这时危超凡已经醒了六七分了,坐在床边,一脸紧张:“妈,怎么了?” “儿子你看,我们在吃什么。” 夏珊翻转摄像头,展示满桌的佳肴。一众亲友不管在不在摄像头范围内都亲昵地叫着小凡。危超凡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妈,你就为了这个给我打视频?现在凌晨三点!你吃唐僧肉都不用叫我。” “你爸在另外一桌。你现在赶快起来,打开灯,穿好衣服。” 夏珊举着手机去找危峨。 那边刚刚分完酒,正在夸赞危从安:“……还是小危总聪明,一下就猜中所谓的‘四千万存款失踪案’是公司高层擅自改变募集基金用途,内控违规,将保证金说成结构性存款骗股东,想打个时间差。结果有人监守自盗,里应外合,钱真被划走了,没法交代,又和银行扯皮。” 危从安微微笑道:“三十岁的人了,还得先做功课才有饭吃。” 危峨笑道:“从高二带你去参加拍卖会开始,哪次难倒你了?” 众人赞叹:“原来危总这样培养接班人。” “嫂子来了。”见夏珊进来,一桌的人都喊她嫂子。她笑着应了,推了推危峨:“小凡的视频,要和你说话呢。” 席上宾客都知道危峨小儿子去了ucla,便说些危总两个儿子都很优秀之类的场面话。危从安听说是危超凡的视频电话,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腕表。 危峨接过手机来:“这么晚了还不睡?又在打游戏?” “爸,你能不能不要一开口就批评我?”危超凡看到坐在父亲身旁的大哥,眼神一亮,“哥,好久不见!” 危从安因为太忙所以没有去la送他上学,此时便问他适不适应。危超凡说天气不错,食堂有中式餐档……夏珊打断:“别光顾着和你哥说话,今天这一桌客人全是你爸的左膀右臂。咱家厂子能发展到今天,在座都是大功臣。快点和叔伯们打招呼。” 其实在升学宴上都见过也介绍过了;危超凡还是很听话地一个个地喊了人。这么一圈下来,危峨把手机放在桌上,拿起分酒器和酒杯,道:“好了,现在怎么说?” 危超凡急道:“妈,妈,妈,把手机给哥,我要和哥单独说两句。” 危从安擦了擦手,拿过电话来,道了句不好意思,走到一边去听危超凡要说些什么。 有人笑道:“兄弟俩关系很好嘛!还有悄悄话要说呢!” 危峨笑道:“这倒是真的。他们两个从小就亲近得很。我说他不听。从安说他都听。” 又有人说些“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的话。危峨龙颜大悦,满斟了一杯白酒递给夏珊。后者举起酒杯:“等小凡毕业回来,还要仰仗各位多多关照。我敬大家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她一饮而尽,其他人也纷纷地干了。 “嫂子别急。小凡还小,有一大一小两位危总带着,将来一定大有可为。” 大家又说了两句恭维话;危从安重新入座,把手机还给夏珊,她便出去了。 夏珊一出门就问儿子:“你和你哥说了些什么。” 危超凡打了个哈欠:“我和他说,那个denson真的来找我了。我没理他。” 夏珊这么多年的主妇生涯,早就把英语忘了个精光:“哪个灯神?” 第293章 “一个外号叫阿拉丁的学长。也是格陵人。哥叫我小心点,不要和这个人来往。” 夏珊冷笑:“我竟不知道你哥还管你交朋友。” “妈,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刚走他就约我出去,说他有一家bar(酒吧)在downtown(市中心),很多女孩子,喝酒也不用查身份证。ky说什么bar(酒吧),snack bar(小吃店)他都没有,protein bar(蛋白棒,一种零食)说不定有一两根。是不是很好笑?刚才讲给哥听,他笑死了。” 夏珊没有听懂,呵了一声。 “妈妈给你介绍的朋友,不错吧。不管什么吧,不要出去玩,好好学习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危超凡以手支颌,又打了个哈欠。 “快睡吧。” 夏珊挂了电话,回到自己那桌。红酒已经醒好,倾入高脚杯中,就等她入席起筷,大家继续说些这个菜当时得令,那个菜回味无穷,忆忆往昔,想想未来之类的话题。酒酣耳热之际,危峨拿着酒杯过来了,先是感谢了妻子:“我说不要在家里弄,出去吃,小夏不同意。辛苦了。” 夏珊拍了拍丈夫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辛苦。应该的。” 然后他又谦逊地感谢亲友们赏脸,还在众人起哄声中,和妻子喝了个交杯。夏珊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害羞,两颊晕红。他们老夫老妻了感情还这么好,危峨走后,便有人道:“不是我说——这个身家的老总,谁不在外面乱搞?危总真是很难得。” “就是就是。” “珊儿,你命真好。” 在众人的吹捧声中,夏珊多喝了点红酒,那头晕的感觉又上来了,强撑着到了散席,将一众宾客送走,又吩咐工人好好打扫。 本该上楼去看看婆婆胃好一点没有,但她不想动弹。 等老东西叫她再说。 啊呀。真是罪过。仗着丈夫刚才给的那点柔情,喝多了居然这样不孝不敬。 好在这是心声,没人听见。 这一桌结束了,那一桌还在烟酒中聊得火热。 “……现在但凡有点流量的软件都有借钱的项目……” “……没用……整张台子上的钱就那么多,变魔术也不能无中生有……” “……雪球从山上滚下来,越滚越大……” “听我说完。但凡有点体量的公司,都会设立战略投资部……世侄,你来兼个顾问。” “我有竞业协议在身上,不能从事金融投资类的工作。顾问也不行。” “那也算个问题?tnt的手能伸到格陵来?就算能,我一巴掌把它打回去。” “tnt在格陵办事处有一名常驻律师。何必去惹麻烦。” “简单。我们再去越南注册个公司就完了。” “注册在火星都不行。” “你不要和我兜圈子。竞业协议总有个期限——” 夏珊推门进来,轻轻地将手搭在丈夫肩上:“老危。” 危峨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怎么次次来得这么及时?你们那边散了?” “散了。”有人给她让位置,她便在危峨身边坐下,“喝多了几杯,都上脸了。你们在聊什么。” “还不就是生意上的那点事。” “也讲我听听。让我长长见识。” 危峨只是吸烟。夏珊低头莞尔,将肩上披着的外套拢了拢,又问坐于危峨另一侧的继子:“从安。你说阿姨回公司怎么样。” 危峨抖抖烟灰:“你喝多了。” “没问你,问从安呢。” 外套上绘着绿莹莹的孔雀羽毛。每一根羽毛的中心都有一块不规则的黑色斑点,仿佛无数只直勾勾的眼睛。 今天晚上危从安喝了些白酒,此时眼角有些泛红;他也不看继母,只是两只手指拈着空空的酒杯,眉毛一挑,嘴角一撇。 “这种事您和我爸商量。我没有什么意见。” 他有着和危峨相似的侧脸轮廓,只是线条更加利落紧绷。此刻那种不耐烦又倨傲的神态,更是与他父亲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 一个孩子的身上集合了父母的优点之余,还走得更高更远,怨不得危峨和丛静都爱他爱到骨子里去。 “你毕竟是股东。” “您不也是吗。” 夏珊尖锐地笑:“我和小凡加一起15%,都是你爸代持着呢!” 危峨出声:“不用操心,年年有分红,我等于是替你打工,这还不好?” 夏珊道:“好什么?我在这个家不也是替你打工?” 危从安看了一眼手机,道:“我出去打个电话。失陪。” 他藉故走开,夏珊还在佯醉抱怨。 “危峨,你为何防我好似防贼?难道小凡不是你的儿子?” “没错。为了小凡,你也该清醒一点。丢人丢不够么?” 危从安吩咐厨房煮点陈皮醒酒汤,送到棋牌室去,自己则去了后院。 他不爱回来正是因为每次一进门就有一种一脚踏进沼泽感觉;纵是小心谨慎仍有可能越陷越深。 更不用提总有无数对眼睛在暗处窥伺。 树影婆娑,虫鸣声声;他半躺于紫薇花荫下的一张摇椅中,闭上眼睛,享受片刻宁静。 还没有清静一分钟,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黑背小跑过来,伏在他脚下,轻轻喘气。 有些事情他本不想理,顺其自然即可;但看来不管他想不想,迟早要有个了结,可能都等不到危超凡毕业。 他弯下腰去揉了揉狗头。屋内隐隐传来说笑声——该喝的,酒桌上都已经喝了;该说的,饭局上都已经说了。他此时进去,只怕夏珊情急之下,会再次把危超凡从床上拎起来和他一起送客。 那样除了叫人看笑话之外,全无益处。 屋内鲜花着锦,他却孤寂如斯。 今夜无星也无月,他打给他的专属月色。 他知道这次一定有人接。 果然,铃响不过三声,那边就接了起来。 “从安。” 她的声音宛如仙乐,令沼泽变作福地。 “美娜。”到了此刻,他才相信自己的双脚已经踏上坚实地面,无比心安,“美娜。美娜。” 听他一叠声喊自己的名字,贺美娜略有疑惑,笑问:“喝酒了?你怎么总是喝完酒给我打电话。” “吃了没有?” “早就吃完了。我在帮力达整理小毛毛穿的衣服。” “千万等我来了再开庭,不要缺席判决。” “吃饭后水果的时候审完了已经。”她笑,“吃的还是我带来的葡萄。” 他也笑:“法官怎样讲。” “姑念你我初犯,罚一次东道就完了。时间地点另定。”贺美娜又道,“你喝酒了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回去。” 他急切道:“我想见你。” 她柔声道:“好吧。” 背景里响起一把女声,带点戏谑的口吻:“打电话都这么痴缠。真是见了鬼。” 小情侣在张氏夫妇那里过了明路,说话便没了顾忌。 “力达赶我走。” 那声音又笑:“没有人赶你走,是你一晚上心都不在我这里。” “我马上来。” “我等你。” 危从安挂了电话。危峨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小青梅?” 他送走所有客人,又回过头来找儿子再聊一聊。恰好听见他说马上来,那温柔的语气是他这位老父亲从来没有听过的。 “是。”危从安自躺椅上弹起来,“我要去接她了。” 他走至池边,一矮身——危峨一吓,酒醒了大半,大叫道:“从安!” 话音未落,他已经伸手入水,折下一支睡莲,花茎留了近一米长,用来插瓶最好不过。他整条胳膊都是湿淋淋的,转头看向他父亲,脸上竟是一副孩童般的稚气:“怎么?不舍得?” 危峨放下心来,一挥手道:“我以为你喝醉了。随便摘。” 二楼窗边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危从安一口气折了五六支。因为是晚上,花已微微合拢,看不出什么品种。危峨道:“叫她插在花瓶里,加清水,多晒太阳。花开的时候清丽脱俗,令人忘忧。” 危从安笑笑,拿着花上楼去了自己房间。没几分钟再下来时已经换了衣服,擦拭干净的花束则用一张宣纸包住,拢在手里。 工人已经将他要的油松茸放到车上去了;庹叔驾着库里南在车道上等他。 直到换鞋出门,开门上车,他再未见到夏珊,再未见到那件瞪着他的雀羽花纹外套。他以为走出沼泽,岂料危峨竟绕到另一边开门上来,在他身边落座,一脸慈爱笑容:“我也出去兜兜风——怎么?不欢迎?” 家里三台车,还有一名司机待命。大不了叫的士。危从安正欲下车,老父亲钳住他的手臂:“今天晚上我跟定你了。” 凭什么将危从安的不听话全归结到丛静身上?他自己也是越老越倔,再加上点酒精催化,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气势:“老庹有没有这个本事你知道。” 第294章 危从安重新坐回去。 “您过多三个月再来跟吧!现在跟,太心急了!” 危峨笑了笑,突然盯着儿子的眼睛道:“男人戒烟只有两个原因。一是病得要死,一是爱得要死。穷得要死都不会戒。过多三个月?说不定她能叫你连酒都戒掉。” 危从安不想拖延时间,淡淡道:“随便吧。” 庹叔问了地点,将车开出去。 危峨道:“嘉觉区这个楼盘不错。交通便利,周边设施齐全。刚开盘时价格也不算高,很适合年青人置产。” 危从安道:“那是她朋友家。她不住那里。不要误会。” 危峨先是不语,又道:“何必呢?你越生气,我越要去见一见。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怕我吃了她不成?大不了,爸爸一句话也不说,只当我是个搭顺风车的老头子,行不行?” 危从安道:“刚才的醒酒汤,您没喝一碗?” 危峨笑了;他微微抬眼,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从安。爸爸老了。” 无需长篇大论;从父母口中头一回怅惘地说出“老了”这两个字对儿女来说不啻于当头棒喝。 老了便意味着以往由父母扛着的责任要动一动,移到儿女肩头上来。危峨见危从安有所触动,继续道:“前天晚上,我想要试试像年青时那样,一步跨三级地上楼。跨是跨上去了,膝盖疼了一整晚。” 危从安孝心大盛,诚恳道:“要不要加装电梯?我有相熟的代理。” 危峨一时语塞,又道:“爸爸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行,但你可以。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危从安道:“我现在过得很快乐,为什么要自己伸头过去戴一道紧箍咒?” 危峨道:“我没想过你回来后立刻一切听命于我。泼猴和师父不知闹翻多少次!新旧观念总要有一个磨合期。” 危从安道:“您就不怕我回了itoy之后霸占一切,将夏姨和小凡扫地出门。” 危峨道:“你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危从安道:“对。我做不出来。但架不住有人总觉得我会这样做。我是很怕麻烦的人。既然生了嫌隙,在问题解决之前,还是避忌一点比较好。” 他说得十分直白了;危峨一时作声不得,良久才苦笑道:“不肯放手的,绞尽脑汁要抢回来;想交班的,避之唯恐不及。” 危从安道:“攘外必先安内。” 危峨叹了口气,道:“从安,我们父子难道不是一家人?你就这样生分?我自问是个开明的家长,以前你在tnt工作我从来不说什么,要钱出钱。现在,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危从安道:“现在?现在只是有一点摩擦就把这笔钱时时挂在嘴边。一旦我和您有了重大分歧,大概从小到大花在我身上的钱都得吐出来。” 危峨怒喝:“小孩子胡说什么?” 危从安道:“我明天开一张支票给您。” 危峨道:“我不收。” 危从安道:“不收的话以后请不要再提。” 危峨冷笑:“我不提你就能当不存在?你一直都是一个念旧,重情重义的孩子。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替你付一半了吧?这便是你下半辈子替itoy卖命的定金。” 危从安先是不语,然后道:“如果我是个不争气的孩子,也会叫我回itoy吗?” 危峨气定神闲:“你是我的儿子。不可能不争气。” 危从安笑了,轻声道:“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危峨道:“什么?” 危从安不语。危峨又道:“当初chi’s转型,三分之二的长期订单交给itoy做,是因为我们有这个实力。这是商业行为。是双赢。itoy不欠chi’s。” 他冷笑:“蒋毅确实极有手段。要不是chi’s转型成功,我肯定像吃掉angel’s jouets那样吞了它。那今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跑的就是戚家姐弟。” 他又道:“还记不记得angel’s jouets是怎么垮掉的?我叫你写了一篇论文出来。” 危从安道:“记得。angel’s jouets是因为盲目扩张,财务结构不断恶化,资金链断裂又找不到融资方而破产清算。后来分拆拍卖,itoy以一亿八千六百万的价格买走了厂房和土地。” 危峨笑道:“没错。那时你高二。老庹自学校把你接出来,你穿着校服直接去了拍卖会场。” 即使现在市场疲软,那块地也已经升值数十倍。 危从安又道:“angel’s jouets那样的老牌子,一向作风稳健,为什么会盲目扩张?因为他们急于开拓欧洲市场,通过格陵的中间代理人,接到了一张来自德国的超级订单,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在慕尼黑设立一家工厂,提高当地就业率。” 危峨冷笑:“一看就是骗子,整个行业没有人接。偏偏angel’s jouets的尹总猪油蒙了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投钱去建设一个不存在的工地。最后才知道是自己的小舅子为了区区五百万赌债联合外人做局。” 他说:“从安,凡是被骗,都是内外勾结。这个内,可能仅仅是你内心的贪欲,也可能是一个你觉得永远不会背叛你的人。” 危从安道:“爸,总是您考我,我也考您一道题。” 危峨道:“你说。” 危从安道:“如果当初chi’s将全部订单给itoy呢。” 危峨想了想,道:“虽然超过了itoy的体量,但开多十条线应该不成问题。那时候从银行拿贷款很容易,就看你胆子够不够大。” 危从安道:“没错。但是当时绝大部分上游原材料供应商都唯chi’s马首是瞻。能不能吃下这么大的订单,能不能顺利履行合同,能不能还上银行的账,其实都在chi’s掌握之中。您同不同意。” 危峨皱眉:“你想说什么。”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说。但我觉得您应该知道。”危从安淡淡道,“二十年前,戚阿姨邀请妈去万象工作。” 危峨道:“你妈只适合呆在校园里。叫她去制衡蒋毅?这种辛苦钱,她赚不来。” 危从安道:“作为回报,chi’s会整垮itoy。” 危峨大惊。 回到二十年前,行业龙头chi’s想要整垮刚起步的itoy大概也就和大象抬起前腿,踩死一只小鼠差不多。 而他的前妻,他威胁其放弃抚养权的前妻,大度地放过了这只小鼠。 当然,也有一定几率小鼠会钻进大象鼻孔,令后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百兽棋就是这种规则。 他后背凉飕飕,但立刻稳住心神,哼一声道:“你太小看爸爸了。itoy也许会垮,但我不会。” 危从安轻笑一声,道:“是啊。我也觉得您不会。” “二十年不说,为什么此刻说出来?”危峨疑惑地看着儿子,“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去报恩吧?开什么玩笑!” 危从安道:“从前到现在,没有报复。没有报恩。也别叫我此刻报答。我已经打定主意,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管正不正确。” 危峨沉默了一会儿,道:“竞业协议几时到期。” 危从安道:“明年年中。” 危峨道:“好。这段时间,我来解决你的顾虑。届时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 危从安道:“我计划年底订婚,明年六月结婚,然后去度蜜月——” 危峨一时酒气上头,口不择言:“你,下车去!” 他刚说完便后悔不迭;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庹及时开口:“从安。你爸不是受不得激将的人。除了你。” 危从安道:“我也是。庹叔,停车。” 老庹只得在路边停了下来。这里离张氏夫妇所住小区尚有百余米的距离。 危从安一言不发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庹令车慢慢滑行;老父亲总是先服软。危峨探头喊他:“我们就不进去了,在正门等你。慢慢来,不着急。” 危从安不予理会。 第110章 虎鲸的彩虹 06 贺美娜与钱力达在婴儿房里叽里咕噜地说悄悄话。玄关处的对讲机滴滴地响起来,她猛地抬头。 钱力达观她神情,笑道:“贺美娜小朋友的家长来接了。” 贺美娜道:“乱讲。” 钱力达又道:“希望你们好好的。” 贺美娜道:“一定。” 钱力达欲言又止。 贺美娜道:“力达,你是不是有话要嘱咐我?” 钱力达道:“该说的都说完了。再说多余。不说了。” 贺美娜道:“我现在很开心。听见铃声时更加确定。” 钱力达自言自语:“等会儿叫张家奇进来扫扫。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贺美娜笑了起来。没一会儿,门铃声,脚步声,开门声次第响起;然后是张家奇标志性的大嗓门:“啊呀,这么客气干什么。还带一束花上来——” 紧接着他哈哈大笑:“怪我,怪我好吧。怪我自作多情。” 贺美娜自婴儿房走出来,对着站在玄关,手捧一束睡莲的危从安笑:“来啦。” 第295章 危从安也笑:“来了。” 小情侣就是这样目中无人,四只眼睛一旦对上,周围啪一声,全成了背景。 背景里传来一把声音:“进来坐一坐?” 危从安道:“太晚了,不坐了。下次再约。” 贺美娜换了鞋子,双方告别。张家奇将小情侣送至电梯口。危从安问:“你们这里除了正门还有别的出口没有?” 张家奇告诉他东门九点之后只供行人进出。进了电梯,他自然而然地揽上了她的腰。她仰起头来看他,又伸手摩挲他的下巴。 因是晚上,他下巴生出一层薄薄的胡茬,触在手上有点痒,又有点麻。 “怎么不太高兴?” “这么明显?” “不明显。第六感罢了。” “等会儿我们从东门出去,搭的士走。” 贺美娜温声道:“好呀。” 危从安道:“你不问为什么?” 贺美娜笑笑:“你想说自然会说。” 她低头去拨弄睡莲的花瓣:“这花哪里来?没开就这么美,开了还得了。” 危从安道:“在后院拔的。” 贺美娜嗔了他一眼:“你也是好事多为。” 危从安道:“没有抽他的烟,又拔了他的花,我出来的时候,我爸一定要跟着。刚才在车上吵了一架。” 原来如此。 贺美娜想了想,道:“他如果不知道我存在,当然就不见了;如果知道,还是见一见的好。这么一走了之,难免认为我没有家教。” 她温和地问他意见:“你认为呢?” 危从安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少时性格孤僻狷介,从来没有人敢说他来自离异家庭,毫无家教,只赞有个性。所以他不能明白西城区出身的女孩子,一旦有什么不符合社会规则的举动,一顶“没家教”的帽子就会扣下来。 “他知道。” 贺美娜默然;过一会儿,她耸耸肩:“谁叫你说漏了嘴呢。” 危从安道:“不是我说漏嘴。是他叫我去相亲。” 贺美娜老派地说:“父母这样做,全是为了子女着想。” 话还没说完,她腰上一紧。危从安紧紧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听起来似乎有一段隐情。” 男朋友太聪明了不是一件好事;贺美娜只得坦白:“我刚回来的时候,我妈给我在婚介所报了名。不仅如此,她还到处打电话帮我牵线。” 所以你看,可怜天下父母心。 危从安难以置信:“你去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去相亲了?” 贺美娜实话实说:“没有到那一步。中间人给我发的第一条短信是请于某月某日某时带上研究生毕业证和学位证去某某公园见面,好让男方亲友团验明正身。我嫌麻烦,婉拒了。” 婉拒之后对方又联系过几次,她没有搭理。这些就不必说了。 危从安又问:“对方是什么人?告诉我。” 贺美娜道:“这可不是你会问出来的话。太没有风度了。” 危从安道:“我不要风度。我要你回答我。” 贺美娜想了想,道:“九代单传的公务员?我不知道九代单传是指他的性别还是职务。” 她真有做冷面笑匠的潜质;危从安笑了起来,又问:“不麻烦的话,你去不去?” 贺美娜笑道:“不去不去。总还有别的借口。” 危从安道:“譬如说?” 贺美娜看着他的眼睛:“譬如说我会列出我对男朋友的要求。凡有一条达不到就不必见了。” 危从安道:“什么条件?” 贺美娜道:“第一,要白。第二,要帅。第三,早上光脚量身高要有一米八七,多一公分少一公分都不行。第四,左眼角下面要有一颗痣。第五,锁骨上也要有颗痣。第六,要有一点近视。第七,要有胸肌,腹肌,还要有很好捏的屁股。” 危从安听到第三条的时候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配合地说:“嗯,不客气地说,其他的条件我都还勉强够得上。可是一定要长得白么?像我这样又黑又丑,不就衬托出贺大小姐又白又美?况且我们美女与野兽的搭配走出去,大家都会说这丑男人一定有点本事,否则美人不会心甘情愿陪在他身边。我的虚荣心将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贺美娜笑得弯下腰去。 第八,要时常能逗得她大笑。 第九,他要叫危从安。危要平安。丛要平安。一家人都要平平安安。 危峨和老庹站在车外抽烟。 危峨道:“看见了吗?孩子太有出息了也没用。完全不听话,还要把你气个半死。” 老庹道:“慢慢来。” 危峨道:“不过我在他这岁数,也犟得很。要等到了我们这年纪,才明白家长苦心。” 老庹笑笑,不语。 危峨扔了烟头,碾一脚:“这里有几个出口?” 老庹道:“现在担心只怕有点晚。” 危峨道:“我不信那个女孩子这样没家教。” 没错了。所有令家长觉得痛心疾首的行为统统都是纯洁无瑕的自家孩子被旁人带坏。 危峨给危从安打电话:“你在哪里。” 他听见儿子声音中带着笑意:“您抬一抬头。” 危峨抬头,见一对光彩夺目的小情侣手拖着手走出小区大门,正向他们走过来。 他见过儿子之前的女友,便免不了心下做些比较。眼前这位高挑纤细的女孩子虽然没有尚诗韵那种惊人的美貌,但眉眼间带着一股清雅娴静的书卷气,怀中又抱着一束睡莲,愈发衬得她清丽脱俗,气质出众。 非常漂亮此刻得到证实。 他赞许地看了一眼走至近前的儿子——这小子,确实有眼光。一个两个,都是美人。不过对于危峨来说,自己的儿子就是配下凡的仙女也足够。 危从安道:“这位是我的女朋友,贺美娜。这位是庹叔。这位是——” 他说:“硬要搭顺风车的老头子。” 他可以打趣,贺美娜不能轻狂。她落落大方地问好:“庹叔好。危伯伯好。” 危峨爽朗地笑,坦荡表明身份:“贺小姐你好。我是危峨。危从安的父亲。搭个顺风车,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目光锐利,毫不掩饰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冒犯地凝视着贺美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贺美娜没有躲避他的目光,礼貌道:“是我打扰了。” 老庹打开车门:“贺小姐,请上车。” 贺美娜道:“谢谢。” 危峨对站于一旁的危从安道:“怎么,要我替你开门才肯上车么,少爷?” 危从安道:“不必。受不起。我怕天打雷劈。” 他绕至另一边上车。 危峨道:“我以为你会从其他出口离开。” 危从安道:“她劝我不要那样做。” 危峨意外地挑一挑眉。 四人陆续上车;危从安打开后座中间的小冰箱,对贺美娜道:“这两瓶油松茸是你的。” “哇,谢谢。” “据说配白饭就很好吃。” “好,我来找食谱。明天晚上试一试。” “请多煮一点米。” “我打算用来配丝瓜面。” “请多下一点面。”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危峨回过头来:“从安,趁现在把另外两瓶送到你妈那里去。免得你忙起来忘记了。” 危从安只看着父亲不说话。危峨又道:“贺小姐,你说是不是?况且从这里开过去并不远。” 他笑着说:“难得人齐。” 贺美娜闻弦歌而知雅意,温和道:“我都可以。” 危从安问贺美娜:“你累不累?” 贺美娜想了想,微微一笑:“你希望我累,还是不累?” 危峨听见了,愈发觉得这女孩子不似尚诗韵那般骄纵,进退有度,大方得体。 非常聪敏此刻也得到证实。 他听见儿子问她意见,十分尊重:“那索性今天晚上都见一见,好不好?” 她说:“好呀。” 危峨道:“你打还是我打?” 危从安道:“我来。” 接到危从安电话时,丛静正在办公室撰写演讲稿。格陵大学下周三至周五举办青年英才论坛,旨在向全球招募青年研究员。她作为图书馆学分会场的主席,需做一个十五分钟左右的大会发言。 儿子的来电对丛静来说并不出奇。外婆年纪大了,听力不好,反应也慢,所以他有时会打给丛静,有事说事。 母子老死不相往来,那是戏剧冲突,不是现实生活。 电话里他说要送点东西过来。丛静道:“好的。我在办公室。” 她现在已经可以昂首挺胸地接受儿子的所有好意。 反之亦然。 大家都是俗世中人,到了这个年纪应当坦承自尊以及为人处世的态度其实与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息息相关。母亲不给九岁的儿子开门,又或者儿子十八岁时为了躲避母亲跑到钟塔上去,这种激烈且幼稚的行为,在他们身上已经不会再发生。 第296章 但彼此关系好像也很难再推进一步。 危从安道:“我没开自己的车。没有电子通行证。进不去学校。” 丛静听见那头有前夫声音,忿忿不平:“我的车进不了格陵大?开什么玩笑。” 危从安道:“没有通行证,开坦克都不行。不过可以飞进去。” 他说:“或者捐款试试。” 为维护安静祥和的教研环境,自两年前开始,格陵所有学校和科研院所均安装了“一人一闸”,“一车一杆”的智慧校园系统,社会机动车辆需要由学校内部教职工代为申请通行证才能进出。但有钱且上了年纪的人总觉得自己有双重保证,应该在这个世界来去自如,呼风唤雨。 丛静早已习惯于用一种平和宽容的心态去看待前夫的浅薄无知。 “去斯蒂尔见面吧。” 她和儿子有时会约在那里交接或者交涉,由老友窦雄做一些饮品给他们喝。他退休后很乐意到处去找茶叶和咖啡豆,烹制出来的茶和咖啡堪称一绝。 私底下他最擅长的其实是调鸡尾酒。 危从安道:“窦叔在吗?” 丛静道:“今天周末,客人多,他应该会呆到打烊。你们几个人?喝什么?吃什么?可以预先点好。” 危从安道:“四个人。请窦叔帮忙准备一杯甜热饮,三杯常温。其他都不要。” 他停了一下,说:“我女朋友也来。” 丛静愣住。 她刚在八十分钟内写完了一篇两千五百字的演讲稿,洋洋洒洒,旁征博引,庄重严肃之余又不失活泼幽默,很适合在青年论坛上做开场发言。 不仅如此,她还经常应邀参加各种访谈节目,面对观众的临时提问,能够不慌不忙,侃侃而谈。 但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去接过这条只有短短六个字的橄榄枝。 最后她说:“好。我来安排。” 丛静挂了电话,离开办公室,驱车前往斯蒂尔。 窦雄在店里。 常来斯蒂尔找客人化缘的一只小狸花,前几天受了伤。丛静来时,窦雄正坐在门口台阶上用一支一次性喂药器给它喂药。另有几只流浪猫在他身前蹲坐成一圈,脖子伸得很长,行使监督职责。他不必抬头,只听脚步声和猫儿喵喵声便知是丛静登门。 他一边喂药,一边随意地问:“来了?喝什么?还是洛神花茶?” 丛静道:“你先忙。” 他伺候完狸花,才抬起头来,端详着面前这张脸,笑着说:“有什么喜事?很少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丛静摸了摸脸庞:“很明显么?我要一杯适合女孩子的甜热饮,还要三杯常温饮料。从安和他女朋友很快过来。” 窦雄的惊讶并不比她少:“他主动带女孩子来见你?我印象中这是第一次。” 丛静笑得一对褐色大眼眯起来。她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笑起来尤为明显,是自然老去的证明:“没错。第一次。” 窦雄放下猫,站起身,一扬手将喂药器扔进了三米外的垃圾筒:“我马上来做。” 他去做茶;丛静坐在门口等待。那些猫与她熟不拘礼,或坐或卧地陪着她。 窦雄拿了一杯洛神花茶过来:“边喝边等。” 丛静双手接过,笑道:“谢谢。你总是这样周到。” 窦雄道:“你不嫌我多事就好。” 她想起刚才那只受伤的狸花,问道:“那个学生找到没有?” “找到了。” “幸好被你喝止,不然这次虐猫,下次只怕要伤人。” “既然看到,不能不理。” “你已经尽力。接下来就看校方的处理了。” “他将接受校方提供的心理干预服务,每周两次。说来好笑——辅导员叫他来办公室一趟,他一看到我转身就跑,结果摔了个狗吃屎,手背刮了好大一条口子,疼得哇哇叫。” 窦雄说:“原来他也知道这样很疼。” 格陵大学的南门正对着格陵理工大学的北门,中间隔着一条四车道,被两边青葱学子戏称为“楚河汉界”。许多私家车和公交车在这条楚河汉界上开过去开过来,放下或者接走一些学生。夜幕下,一南一北两座校园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这正是大学所特有的生命力,蓬勃,无穷。 危峨的库里南从楚河汉界的尽头出现,打了灯从对过转向,停在斯蒂尔门口。 丛静站起身——奇怪了,作为一名经常获得“格陵大学年度十佳教师”称号的二级教授,她得到关于“教姿教态”的最多评论是“仪表端庄”和“亲切大方”,此刻却不知道一对手臂应该摆在哪里比较好。 危从安先下车,对她挥一挥手以示意,又绕过来开车门。车门打开,先是一只手伸出来,放在他手里,然后露出一张俏脸,一双眸子在夜里亮若寒星。 女孩子牵着危从安的手下了车。她穿一件鹅黄色的丝质衬衫搭一条深色阔腿裤,腰肢只有盈盈一握。整个人姿态纤弱,飘然若仙。 啊。终于有人降服了他,叫他心甘情愿地侍奉左右。 有些浅薄的中年女性,看到自己伺候长大的儿子又去伺候一个陌生小姑娘难免不快。但跌宕人生总结出的智慧告诉丛静,尊重和支持孩子的选择才是最好的祝福。 爱屋及乌,她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仿佛从《洛神赋》里走出来的女孩子。 她笑着迎上去,待到近前,危从安介绍:“这是我女朋友贺美娜。” 贺美娜笑着问好:“丛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曾经上过您的课。还在您家蹭过饭,很多很多次。” 眼前的倩影和记忆中穿红斗篷的小女孩重叠起来。丛静又惊又喜:“啊,是你!我记得。我记得你在作文里写过被外星人绑架,还写过‘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这种耳熟能详的歌词从老师不会被大众记忆带着唱,而是自然流畅地说出来。贺美娜佩服得五体投地:“是我。是我。” 危从安大为吃味:“她说你就不生气?” “丛老师没有取笑的意思。” “我也没有。” 贺美娜只是笑;危从安原本假装绷着脸,见她笑,便也禁不住地笑起来;丛静一时间只觉得人生惬意圆满不过如此,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贺美娜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危从安将油松茸交给母亲;丛静道:“外婆爱吃云南的油鸡枞,做法应该差不多。” 贺美娜虚心地问:“怎么做?” 丛静想了想,道:“最简单的——你们都吃过丝瓜面。取一小撮放在上面就行。” 贺美娜大乐:“英雄所见略同。” 危峨之所以没下车,是因为夏珊正好打电话过来。他面带不耐地听那边说了半天,最后才道:“难道我去问他女朋友用什么粉底?开什么玩笑!” 他挂了电话,下车,朝他们走过去,正好听见丛静说:“……青年论坛……有空可以来看看……” 他出声打断:“丛静。是逼死皇帝的权臣多,还是扳倒权臣的皇帝多?” “什么?你慢慢地将问题再说一遍。” 丛静口吻温和,仿佛在课堂上回答一名突然举手提问的学生。危峨便将今天下午和危从安争论的内容大略地讲了一遍。丛静听完,道:“从安是对的。至于为什么,你可以去知网搜索我今年六月发表在《历史研究》上的一篇相关文章。” 危峨道:“你说儿子是对的,那就是对的。不用再查。” 丛静又道:“你有事的话先去忙。等会我把孩子们送回去。” 危峨道:“我不忙。这位是从安的女朋友,贺美娜小姐。” 丛静奇怪地看着他:“刚才已经互相介绍过了。” 危峨注视着前妻:“那我们四个人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他竟将生意场上那种“毕其功于一役”的雷霆手段施展在生活里,想要一鼓作气搞清楚儿子新女友的底牌到底是红心皇后抑或方块三。 危从安看得透彻,当即拒绝;丛静也觉唐突:“太晚了。大家明天都要上班。以后再约吧。” 危峨还想说点什么时,咖啡馆的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位中年男人,手中拎着一个饮品杯托。 窦雄早已脱下那一身司机制服,且悠哉乐哉的退休生活令他体重增加了约五公斤,故而贺美娜第一时间只是觉得面熟;等他走至近前,她才发现是颇有些渊源的长辈,不免有些错愕于这一巧合。 今天晚上她似乎跨入了时空回溯之门,遇到一位又一位故人。 与丛静的师徒缘分,与窦雄的司乘情分,统统都是她的过去。不能这边认领,那边抵赖。 贺美娜主动与窦雄打招呼:“窦伯伯。” 她清减了不少,又换了发型,但窦雄还是一眼认出她来了,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如常,瞥了危从安一眼。 第297章 危从安回以坦荡眼神,搂着女友肩头介绍:“窦叔,这是我女朋友贺美娜。” 丛静有些奇怪——没有介绍,她怎么知道他姓窦?但她从来不深究这种问题,对窦雄笑道:“美娜曾是我的学生,他们小时候就见过面了。” 她很自然地称呼儿子的新女友为“美娜”,亲昵的语气中充满喜悦:“你说,是不是很有缘?” 窦雄微笑着赞同:“很好。很有缘。” 危峨插嘴:“丛静,这位是?” 丛静道:“这位是窦雄。” 危峨看着她,挑一挑眉:“窦先生是你的?” 丛静道:“窦先生是斯蒂尔的老板,不是谁的。” 说来也巧,危峨从夏珊处不止一次听说过窦雄这号人物的存在,但始终缘悭一面。 今日一见,浑身上下毫无特点,不过一副普通中年男士的模样,丢进人群里就找不见了。 普通中年男士窦雄对危峨微笑示意,自杯托中取出一杯饮料递给他。 危峨不接:“九点以后我不喝茶或咖啡。” 窦雄道:“这是雪梨石斛饮。” 饮料有点满,危峨接过来的时候洒了一点在手背上。 “丛静,纸巾。” 窦雄拿出纸巾。危峨擦干净后,见垃圾筒在窦雄身后较远位置,便随意一揉,扔在地上。 丛静皱眉,还不及说什么,窦雄已经打圆场:“没事。没事。” 他很自然地俯身捡起危峨刚才扔掉的纸巾,朝后一扬手,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筒里。他将另外两杯饮品交给丛静,自己拿了一杯乌龙茶去给车里的老庹。 丛静对小情侣道:“你们拿着路上喝。这一杯五红茶是美娜的。” 危从安道:“谢谢。” 贺美娜问危从安:“你那杯是什么?” 危从安将吸管递至她唇边:“喝喝看。” 贺美娜吸了一口:“……有荔枝果肉。” 她突然想起:“写‘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诗人,是谁来着?” 危从安笑而不语,她便知道了:“怎么总是他。” 他笑道:“你那杯呢?” 两个小的只顾说些没意思的闲话;危峨看了看腕表:“既然太晚,那就走吧。” 他那口气仿佛在说丛静你探视时间已到,我要带孩子们回去了。丛静虽然依依不舍,也道:“早点回去,早点休息。下个周末来家里吃饭。” 危峨“咦”一声:“当然是先来我这边。” 危从安出声:“够了。我们自有安排。” 贺美娜扭头对窦雄低声道:“窦伯伯,我想借用一下斯蒂尔的洗手间。” 窦雄道:“你跟我来。” 斯蒂尔的洗手间在吧台后方,经过一条狭长通道,平时并不对顾客开放。贺美娜自洗手间出来,窦雄站在吧台与通道之间沉思。 贺美娜开口:“窦伯伯。您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窦雄抬眼看着她。虽然同样是凝视,但他的目光和危峨完全不一样,毫无攻击性,更多的是不解和探究。 通道里灯光昏暗,但她周身仿佛会熠熠发光一般,令窦雄想起两年前她坐在星空顶下的模样。 他确信,她对具宁真心过。 窦雄低声道:“我从小看着他们长大。” “虽然时时争吵,但他们永远是对方最好的朋友。” 这是头一次有人站在男方立场,叫她张大了眼睛面对这一事实。 贺美娜心中一凛:“我知道。” 他又说:“他们都是好孩子。” 贺美娜抬起头来,温和而有力地说:“我也是。” 她说:“我并没有——” 并没有什么呢? 并没有劈腿?并没有勾引?并没有害得他们兄弟反目?还是别的什么?她突然觉得解释起来也很猥琐,倒不如什么也不说来得干脆。 见她沉默,窦雄反而尴尬起来,苦笑着连连道歉:“年纪大了,人也变得唠叨。贺小姐别在意。” 贺美娜道:“没关系。您很爱护他们。” 窦雄没有再出去,而是回到吧台工作。不过三五分钟,丛静进来了。 “走了?” “走了。”她笑着感慨,“虽然嘴上说不管不管,但今天看到他们两个,着实了却我一桩心事。” 窦雄重新拿了一杯茶给她。 “你觉得怎么样。” “难得他喜欢。” “你说得对。难得他喜欢。”丛静举起洛神茶,想了想,又笑道,“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她喝完茶,拿出手机来:“买单。还有刚才那几杯。” “今天我请。” “下次。” “你说过很多个下次了。” “下次一定。” “你晓得这家店从安有一半股份吧。” “我知道。”丛静想了想,收起手机,笑道,“帮我打包一份三明治,一起挂他账上。” 窦雄笑了起来。 那边车上,贺美娜问:“接下来还有哪里要去?” 危从安道:“送你回家。” 老庹问:“贺小姐住哪一区。” 贺美娜道:“西城区明珠路。” 听见这个地址,危峨终于忍不住:“令尊以前在格陵纺织工作?” 危从安放重语气道:“爸,现在查家宅也太晚了。” 贺美娜握了握危从安的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是。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都是格陵纺织的老工人。” “作为格陵市民,感谢你们一家人为城市发展做出的贡献。” “谢谢。” “贺小姐今年多大?” “马上二十七。” “本科就读于哪所大学?” “格陵大学。” “什么专业?” “生物医药。” “读完本科就出来工作了?” “没有。这个专业要读到博士就业前景才会好一些,所以我一直读下去。” 她十分谦逊,仿佛读到博士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因为找不到工作罢了。她一边回答,一边在危从安的手心轻轻摩挲。危从安一开始以为她在写字,仔细辨认却又不是。后来他才意识到她是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免得他和危峨又吵起来。 “几时博士毕业?” “已经毕业了。您要看我的毕业证和学位证吗?我手机上保存有扫描件。哦对了,还有格陵优秀博士毕业论文证书。” 危峨摆手“不用不用”的时候,危从安禁不住轻笑出声。 也是。她连蒋毅都不怕,何况危峨。 “贺小姐现在何处高就?” “目前在一家私企。” “从事哪方面工作?” “新药研发。” 危峨对危从安道:“这样的人才不挖去你那边么。” 危从安道:“挖过。没挖动。” 危峨又笑:“是待遇方面的问题——” 贺美娜没有等他说完:“危伯伯,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 然后她就不开口了。 非常有个性,此刻也得到了证实。 等到了明珠路,贺美娜才再次开口:“停在路边就好。” 危峨道:“开进去吧。” 库里南一直开到贺家楼下,由危从安送贺美娜上去。 等待的时间里,望着这栋外墙斑驳的旧式楼房,危峨对老庹道:“我小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住的地方比这糟糕得多。一排火车轨道旁的平房,我们一家三口住第六间。所有人,无分男女老少,都露天解决大小便。” “我母亲不允许。她每天凌晨起身,去一公里外的社员公厕倒马桶,洗涮干净再拎回来。就这样重复劳作六年零三个月。在那之前,她在单位里是一名电气工程师。” 他发誓善待父母,不叫母亲再想起那种生活。 老庹道:“格陵纺织最红火的时候建了这栋楼,因为外墙刷白漆,起名‘小白宫’,住的全是管理层的专家。它旁边那栋分配给了军转干部,所以叫‘将军府’。” 他说:“我记得那时候的总工程师姓贺。” 危峨诧异地看着老庹。 “当年汽车兵转业,差点来这里。” 危峨点起一根烟:“跟我干,不后悔吧。” 老庹道:“不后悔。” 危从安将贺美娜送至家中。 她找了个花瓶将睡莲插起来,又将油松茸放进冰箱,不由得感慨:“真是一个漫长的周末。” 危从安道:“我倒觉得一眨眼就过去了。真正漫长的,只有刚才那一段路程。” 贺美娜笑了:“刚才危伯伯问我问题,我如实回答,这并没有什么。别紧张。” 危从安环着她的腰,认真道:“我不希望你受委屈。” “如果感觉不适我会说出来。一味迎合长辈我也做不到。”贺美娜想了想,道,“你爸妈对我印象应该还可以。” 第298章 “那你对他们的印象呢?” “你别介意——我更喜欢丛老师多一些。” 他轻声道:“那我呢。” 她亦轻声道:“当然最喜欢的还是你了。” 他低下头来亲她;一股荔枝的味道,又香又甜。 他亦喃喃道:“明明是睡莲,怎么有玫瑰香气。” “五红茶里有玫瑰……” “还有什么……” “还有红枣,花生,桂圆,枸杞……” 他笑了起来,又深深地吻她;小情侣就是这样甜蜜腻歪,四片嘴唇一旦对上,周围轰一声,全成了虚无。 虚无里传来一声鸣笛。 “车还在等你呢……” “这些老人家……难道不知道恋人需要独处……” 她笑着将他往门外推。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抵着门:“不行。就是要朝朝暮暮。” 九岁时站在门外的那个小孩子有时候会从他心底跑出来,挥着小拳头要求她别忘了他。 “真想叫他们离开。”他自言自语,“可是不行。因为美娜会说——‘那你爸怎么想我?’。” 贺美娜笑了起来。 “周末过完了,也该告诉你了——文档密码是9062n87。尽快去打补丁。” 说回工作,他立刻变得正经起来:“美娜。我希望你继续留在明丰。” 她看着他,认真道:“留在明丰就没事了吗。” “不管你去哪里,蒋毅都会用很文明的方式来折磨你。留在明丰,至少他还会对小孟先生有所忌惮,不会来找你麻烦。” “不止明丰,还有一个地方,没有通行证他也进不来。”她狡黠地笑,“靠人不如靠己,我也可以用很文明的方式回敬他呀。” 他立刻明白过来,笑道:“果然,你那句话是有感而发啊。” “不问我打算怎么做?” “你希望我如何配合?” “刚才丛老师提到的青年英才论坛,我报名了生物医药分会场。周四下午三点四十分,格陵大学格致大讲堂。欢迎维特鲁威的ceo来听我讲一讲9062n87的故事。” 她笑着说:“一共有二十六家生物公司赞助,茶歇一定很不错。” 危从安也笑了:“我一定来。” 他又亲了亲她的面颊才下楼。她站在门口,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关了门,又到窗口去张望。他走出门洞,仿佛知道她一定会在窗口似地,转过身来对她挥手,她朝他扔了一样东西,他一伸手接住了。 她关上窗户,拉上窗帘,离开窗边。 危从安上车后,危峨转过头来问他:“现在去哪里——你在吃什么。” 危从安看着窗外,有些含糊地回答:“糖。” 回到roma·trevi,危从安下车。 “我走了。” “儿子。”危峨喊住他,“我们聊一聊。” 他先问起了窦雄的情况:“……咖啡店开了几年了。” “搬到格陵大南门两年有余。” “咖啡店竞争太激烈,做学生生意更加吃亏。多少学生一杯咖啡坐足一整天,只有家大业大的连锁品牌扛得住。” “加盟和自主经营各有利弊。斯蒂尔一直收支平衡。” “你知道?” “我是股东之一。” 危峨一愣,继而抖了抖烟灰:“这么说,你不反对他们来往。” 危从安皱眉:“反对?我站在什么立场去反对?” 危峨道:“所以当初楼道灯是他修好,楼道是他重新粉刷,水龙头也是他换的。” 危从安点了点头,道:“真没想到您能记这么多年。” 危峨“呵”了一声:“可以想象,这么多年来他对你妈有多体贴周到。” 他说:“即使如此,也不过得到了‘斯蒂尔的老板’这一个头衔而已。” 闻言,危从安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摇摇头,“和您谈论这种话题多多少少会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很尴尬。” “这有什么可尴尬的,那是你妈。你不关心她么。” “没错。但我妈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是您的妻子了。您也只不过是‘丛静的前夫’而已。”危从安道,“您还是教育教育我得了。” 危峨久久不语,烟几乎烧到了手指才重新开口:“我能教你的,你出国读书前都已经教完了。没错,这些年我确实对你提供了一些物质上的帮助,但那并不起决定性作用。我见过太多孩子,他们拥有的资源不比你少,起点不比你低,但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他说:“我一向以你为傲。” 危从安道:“从您回答我‘你一定会好起来’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不能不争气。” 凉薄的语气,令危峨有些动容:“……你恨我?从安,别告诉我,你和那些平庸的孩子一样,父母在等你的感谢,你在等父母的道歉。” “不。我得到了很好的教育。我有很体面的人生。我感谢您,也感谢妈妈。我不恨任何人。” 但也一度没办法主动地去爱任何人。 除了美娜。 危峨看着儿子,叹了一口气。 “从安。你太小看爸爸了。”他说,“贺小姐很好。我很满意。” 危从安拿出手机对准危峨。 “干什么。” “请您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我录下来。今后您若改口,这就是证据。” “说实话,我并没有你妈那么满意。看她的样子,恨不得当场就要叫窦雄冲杯茶出来,贺小姐端给她喝了立马改口叫婆婆。”危峨继续道,“你妈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如此天真烂漫。所有贺小姐的信息应该由你主动告知,或者由她来问。你们都不动弹,只好我又来做这个丑人。” 危从安不语。 “关于贺小姐,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吗。” “您想知道什么。” 危峨拍了拍儿子肩膀:“我相信你有分寸。” “别太相信。” 他的儿子也是非常英俊,非常聪敏,非常有个性。 危峨心想。 若是这位贺小姐没有家道中落,就完美了。 但人生总不可能十全十美。 “好好工作。好好恋爱。年青人这个时候不边打拼边享受,更待何时。” 儿子稍作感动,老父亲又来煞风景:“在你的计划里,我几时可以抱孙?你们两个生的孩子不会差。” 危从安扭头就走。 危峨回到车上。 老庹道:“嫂子给我打电话了。现在回去?” 危峨道:“前面停一下。对,就停在这里。” 路灯下一排垃圾桶。 老庹降下车窗;危峨将斯蒂尔的纸杯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杯子在垃圾桶的边缘磕了一下,掉在地上。 老庹当做没看到。危峨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笑一声。 “去厂里。” 第111章 虎鲸的彩虹 07 孟薇销病假回来,听说9062n87没到手,根本无所谓。 明丰能赚钱的项目不少,她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一两项专利根本不放在眼内。况且危从安第一时间就亲自打来电话解释过了,原因很合理,她愿意接受。 尚诗韵抱着一沓文件进来办公室时,孟薇正一脸玩味地接着电话,以眼神示意她落座。 “……好的。……哈哈,你有心了。……嗯。再联系。”她放下电话,转头问秘书,“刚才说到哪里?对了,不知道危总喜欢什么。这样,你去买一支朗格的经典款腕表,我上次看他戴的是这个牌子。” 反正都是自己人,她也不避讳:“多谢他的贴士,让我在万象的股票上赚了一点。” 彼此都有好处,关系才能长久。孟薇点了点尚诗韵:“或者这件事你去办?你是他前女友,应该对他的喜好比较清楚。” 她闲闲道:“前男友是东方巴菲特,现任老公是儿科大国手。这种资源请公开透明,随时有用。” 尚诗韵心中一惊,面上笑容不改:“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孟部长。” 她叹一口气,无比怅然:“如果我真的了解他,就不会只是前女友了。” “你这么漂亮能干,多谈几段恋爱是男人的福气。”孟薇靠在椅背上,虽然化了全妆,一张雪白的俏脸上仍然看得出一丝病后初愈的憔悴。她懒懒地笑:“无论什么音乐会,演唱会,只要我打个电话就能拿到vvvip票席。你猜是为什么?” 她双手一摊:“前女友又如何。男人只要足够聪明就不怕承认,前女友照样是他的脸面。” 尚诗韵一早听说孟薇前男友是著名指挥家智晓亮,于是笑道:“可惜现在有情有义的男人越来越少。” “给你一句忠告——千万不要昏了头,像其他那些大国手夫人一样回家做全职太太。你注定要在明丰大展拳脚。”孟薇半真半假地说,“我可不会放你走。” 第299章 “多谢孟部长给我机会。我想,送一对萨克森情侣表给危总更合适。”尚诗韵指了指自己的腕表,“这是我老公送的。收到另一半送的手表,会很开心。危总的另一半开心了,危总岂不是更开心?” 孟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就知道,交给你办没问题。” 她又道:“你和贺美娜博士也合作了一段时间。你对她印象如何?” 尚诗韵毫不怀疑孟薇压根儿不知道危从安和贺美娜之间的暧昧关系。否则选礼物的差事不会落到她头上。她亦不打算帮当事人公开又或者说搬弄是非,此时便客观地回答:“专业能力非常强。很专注,很有魄力。与她共事我受益良多。” “没有拿下专利,她的原定计划无从开展。有人建议不给她过试用期,你怎么看。” “这个项目做不成,还有别的嘛。” 尚诗韵呈上计划书。孟薇粗略地翻了几页,笑道:“看来你做了不少功课。许部长和你看法一致。但鲁主任就觉得贺博士目下无尘,不够合群。” 尚诗韵怎么都没想到这种评论居然出自向来眼高于顶的鲁堃,只觉荒谬。她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秘书,孟薇道:“你去看看药送来了没有。” 秘书出去后,尚诗韵道:“听说她为了专利去找万象的蒋总,还受了很大的羞辱。一个清高的人可做不来。” 她将上周五发生在万象的事情说了一遍:“我以前的同事私下告诉我,万象内部已经下了封口令。” 孟薇惊讶到笑出声:“蒋毅疯了吗?真丢人。韩信大家都知道,当年让他受了胯下之辱的无赖现在谁还记得。” 尚诗韵道:“这个哑巴亏恐怕贺博士是吃定了。我看蒋总不会善罢甘休。” 孟薇笑着把签字笔往桌上一丢:“怪不得上周五戚具迩突然给我打电话。” 话说得很动听,其实就是要她把贺美娜给炒了:“贺美娜在维特鲁威尚有两年服务期……只要孟薇你一句话,解约当然没有问题,只是维特鲁威现在也求贤若渴……明丰人才济济,让一位给我可好?” 听出言下之意的孟薇只觉得可笑。贺美娜入职前当然做过背调,有没有合同纠纷,当明丰法务部是吃干饭的吗?真不知道戚具迩在想什么,自以为是,异想天开,用三分薄面,来干涉明丰的人员去留。 她以自己病了,正在卧床休养为借口,表示会叫下面的人督办,搪塞过去。更可笑的是,刚才戚具迩又打电话来,说自己上次的要求太莽撞,叫她别放在心上:“祝贺博士在明丰工作顺利,步步高升。” 孟薇更加无语。身为万象高层,说出来的话,朝发夕改,像什么样子。 “戚具宁跑到国外去一呆就是两年;戚具迩莫名其妙地跑来指挥我。都不怎么着调。”孟薇将签字笔扔在桌上,“姐弟两个都被蒋毅这个疯子养废了。” “一定要选一个的话,危从安倒是个不错的接班人。” 孟薇问尚诗韵:“你觉得呢?” 尚诗韵一怔,旋即微笑着摇头:“我看他一定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孟薇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秘书送中药进来。她一仰脖喝了,又剥一颗嘉应子放在嘴里。 她与许达计划有变。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两人将出国一趟,预计待两到四个星期。 “anyway,贺美娜可以过试用期。”她想了想,笑道,“交给鲁堃处理。” 鲁堃最近鸿运当头。项目推进顺利,股票逆市上涨,在私教指导下减掉约六斤脂肪,夏季体检项目全部合格。 这天早上,律师行那边打电话来通报了一则喜讯。 “好的,我知道了。多谢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虽然电话里语气很平静,但挂了电话之后他整个人从办公椅上弹射起来,握着拳头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拳击教练教他在小臂和小腿上绑铅块做负重练习。卸下那一刻他也是这般快乐。 他趁午休时间去律师行签妥文件。 律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以为她会至死方休。这些年频频应诉,我也累得很。” “得了便宜还卖乖。赚钱也累?” 律师只是笑。 “接下来你和那边对接,我不管了。” “放心吧。”律师边收拾文件边苦笑,“wedding registry(礼物清单)的链接居然发到我的邮箱。真要命,对簿公堂十余次就成了她的朋友?我点进去一看,最便宜的一个碟子都要五十美元。” 鲁堃想了想,开出一张支票来给律师转交前妻;律师对支票上的六位数字颇有些意见,婉言相劝:“你不必这样疏爽了。” “最后一次,好聚好散。” 律师弹弹那张支票:“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既然离婚带来好处多多,我看未必是最后一次。” 两人都笑了起来。 “你不好奇对方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 “没兴趣。” 因为鲁堃保存在律师处的遗嘱也需做出一些相应改动,律师笑道:“看来中午要叫外卖了。你请客?” “没问题。” 律师叫助理出去征求大家意见,最后下单了超豪华日式料理外卖。鲁堃付账的时候笑道:“你宰我真是方方面面,不遗余力。” 律师笑出泪花:“自从小女出生,生冷食物不进家门已有三年。主打一个高质量沉浸式陪伴。” “总不至于拳击课也不上了吧。教练常常问起你。” “老婆如同太皇太后,天天骂我不着家不带娃,激动起来,还要乖乖吃她几记粉拳。何须出去付钱被外人打。”律师叹气,“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再婚娶了小你二十岁的嫂夫人是不幸?” 律师奸猾地说:“我说我们两个是难兄难弟。只是我大你五年,走得快,已经体验了再婚的酸甜苦辣。” 办公室外一片欢呼,外卖到了。整整六大盒,两盒手卷,两盒手握,两盒刺身,打开来,红白黄绿的颜色煞是好看,叫人一望便垂涎欲滴。助理拿碟子盛了,送进办公室来。 鲁堃确实饿了,擦了擦手,直接拈起寿司,大快朵颐。 “正当盛年立遗嘱,你也不怕触霉头。” “这是律师说出来的话?” “我要在百岁生日那天,和家人朋友庆祝完,再慢慢地将我的遗嘱娓娓道来。” “那我不等你了。” 两人边吃边聊,鲁堃的手机响了;他擦擦手指,拿起来,不禁“咦”了一声,霍然起立。 “公司找你?” “走了。” “天大的事吃完了再说嘛。” “不了。” 律师将他送至电梯口,笑道:“看你这眼角含春的模样,是不是有了新目标。公司同事?” 鲁堃心内一动,笑而不语。 “下次结婚可要做好万全准备。你我这个年纪,输不起啦。” “你我这个年纪?你我这个年纪,淋浴时低头能看见大腿至脚掌,已经算是人生赢家。” 律师哈哈大笑:“我勉强看到一排脚趾。” 电梯镜面映出一对中年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矮胖那位继续向高瘦那位传授心得:“男人总归是要结婚的。我建议你像我这样,索性去校园里找,一毕业就结婚。也许我这样说很无耻,但本地的《婚姻法》对男性没那么苛刻,有许多空子可钻。” 鲁堃笑道:“都说律师无情绝义,老奸巨猾。你每次都能令我加深这种刻板印象。” 律师笑道:“别说我没良心——拟婚前协议,我给你八折优惠。” 进入电梯,鲁堃又拿出手机来确认。 一连串亲友餐票完验信息——她这是在开派对吗?竟一口气用完了。 看来他要抽点时间,再出几道cross puzzles了。 新药中心食堂的一个小小角落里,以ad(阿兹海默症,alzheimer’s disease的缩写)小组组长史喻今为首,包括贺美娜在内的几位研究员正在请来自格陵大学的暑期实习生吃饭。 “……通过重建肠道菌群,突破血脑屏障,清除病灶的β淀粉样蛋白,从而对阿兹海默症起到治疗作用……”史组长侃侃而谈,“欢迎有志于此项研究的同学毕业后加入我们的研发团队。” 一个满脸稚气的大学生高高举起右手。 “我有问题。” “你说。” “本科生一个月开多少钱?如果读到硕士博士,待遇又如何?五险一金怎么交?还有项目奖金怎么算。” 众人失笑,又暗暗期待。 “这个问题太尖锐。” “哪里尖锐?上班不是为了钱难道为理想。” “人生在世总要有点理想吧。” “你追求女孩子,人家要房车还是要理想?你去买房买车,人家收钱还是收理想?” “好了好了,我们这是校友聚会,不是记者会。哪有直接问工资的道理?恐怕只有人事部门答得上来。” 第300章 “我只管研发,不管发薪水。总之肯定高于业界平均水平。” “还有,低于人工智能金融投资等热门专业。” “别理他,他是esfp,显眼包。” “你才是工贼。” 鲁堃还未进入食堂就已经觉得喧闹到令人难以忍受。 “但凡聚会,有两到三个e人场面就会变得很热闹,再多就不受控制。” “i人不爱参加聚会,他们只爱独处。你看谁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就是典型i人。” “哈哈哈,公开处刑!公开处刑!” 步入食堂,他一眼看到贺美娜坐在史喻今旁边,穿着最简单的长袖长裤,足蹬一双运动鞋,一只手支住下颌,面带笑容地听一帮大学生大聊特聊霍兰德,mbti等时下最流行的人格测评题目。 “和j人做朋友最麻烦,什么都要按照他们的计划来。” “像你们p人那样搞得一团乱又有什么好处?” 真是奇怪。他怎么会突然转换心情,觉得这个闹哄哄的场景充满友爱与活力?他明明非常讨厌这些为了创新学分来明丰实习两周,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的大学生,害得他每天早上都要花十到十五分钟听分子实验平台负责人抱怨他们这里违规,那里违规:“岗前培训手册写明,哪怕实习生上岗也要穿长袖长裤,鞋子不能露脚趾,长头发要扎起来包在无菌帽里。他们可倒好,你一眼望过去,白大褂下面全是短袖短裤洞洞鞋。问就是在学校都这样穿,没问题。” 一定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什么都格外顺眼——鲁堃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到的是贺美娜坐在史喻今旁边,而不是史喻今旁边坐着贺美娜。 他想,从此刻开始,这种细微差别应当被重视。 有人看见鲁堃朝这边走来,立刻以眼神向史组长示意。后者笑着起身相让:“贺博士说使用亲友餐票会召唤出鲁主任,我还不相信呢。” 贺美娜微微皱眉。她并没有这样说过。反而是今天史组长来找她借餐票招待师弟师妹时问她是否有一次使用亲友餐票被鲁堃批评了,她说没有,史组长一副“我理解”的表情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他这个人啊,别的都好,就是心胸太狭窄。” 职场里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不解释显得你笨拙,解释又显得你较真。 鲁堃看了一眼贺美娜,笑道:“贺博士断然不会这样说。” 史喻今哈哈一声:“有些同学可能还没见过,这位是我们新药中心的鲁堃主任。鲁主任,坐,请坐,请上坐。” 鲁堃笑道:“看来是校友聚会啊。我来得不巧了。” 史组长笑道:“怎么?怕我们围剿你这位普林斯顿的高材生?” 鲁堃笑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不坐下来都不行了。” 他将三明治和咖啡放在史喻今和贺美娜的餐盘中间。贺美娜朝旁边让开;他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史组长笑道:“学生有些问题,看鲁主任能不能代为解惑。” “什么问题。” 大学生又将薪资一问重复了一遍。 鲁堃翘起腿来:“叫你们师兄师姐拿电子工资条出来看看不就行了。” 史组长笑骂:“你又把球给我踢回来!” “不开玩笑。房子就算了。虽然房价在跌,但刚出社会的年青人没有家庭支持依然很难买得起。你喜欢什么车。” “特斯拉。” “很有野心。明丰有些研究员也不过开十来万的比亚迪新能源。是不是,贺博士?” 贺美娜对于这种社交场合一向是感兴趣的话题就聊两句,不感兴趣就维持笑容。哪里料想鲁堃一坐下来就cue她。 这么多人呢,她不觉得自己有回应的义务,笑而不语。 果然立刻有人接话:“鲁主任开什么车?” “我开雷克萨斯。不说这个,我们来算算——如果以应届本科毕业生的身份入职明丰成为初级技术员,转正后的每月工资用一半存一半,两年内可以攒出首付。然后三年期贷款的月供约占你工资的百分之七十。” 鲁堃道:“如果以博士毕业生身份入职成为研究员,或者博士后身份入站的话,则是年薪制。那又不同算法。” “果然我们这个专业要一路读完博士才有前途。”大学生叹息,“如果读热门专业,工作第一年就可以全款拿下我的dream car。” “那为什么不学金融,不学人工智能?不喜欢?还是没考上?没考上也可以选修拿双学位。上过相关慕课没有?当现状撑不起你的野心,只嗟叹是不够的。” 几句话问的众人都有些讪讪地;鲁堃又道:“我一向认为选专业和恋爱结婚其实有共通之处。一开始都是抱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双向奔赴。结果呢?有些虽是盲婚哑嫁,相处一段时间却发现彼此是天作之合,一辈子鹣鲽情深,白头偕老。有些说是自由恋爱,深入了解后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又不想伤筋动骨地拆伙,索性一日复一日地混着。还有些是滑档去了从未考虑过的专业,又缺乏改变的动力,就成了一世怨偶。” 鲁堃这一番话说完,有人深以为意,有人不以为然,有人不屑一顾,也有人若有所思。他将盒装三明治立起来,指着顶端道:“任何行业的金字塔尖就那么一小块地方。能站上去的不一定是最聪明的,但一定是最热爱,最忠诚于这个行业的人。史组长,我说的对不对?” 史组长轻轻地拍了两下手掌,笑道:“鲁主任可是很多高校的客座教授兼企业导师。你们不花钱就能听这么一番‘专业与婚姻’的教诲,赚了。” 有一个方脸女孩一直听得非常认真,频频点头,此时脱口而出:“鲁主任您一定是entj。” 鲁堃点头:“我是。” 他又转过头来问贺美娜:“贺博士怎么一直不说话?你是什么人格?” “好像测过。忘了。” “我猜你应该是isfj。” 贺美娜本身在生理期情绪就不太好,又有点烦他不停cue自己,于是笑着说:“我不记得是不是isfj。不过可能太久没上过课了,刚才您讲课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全是erfs(真核释放因子,包括erf1和erf3,功能是识别mrna的终止密码子,使蛋白质翻译终止)。” 史组长举起茶杯,遮住唇边一抹讥笑。 聪明如鲁堃,当然知道她是用mrna翻译终止做比喻,嫌自己说教,最好赶快闭嘴。钻石之所以光彩照人,正是因为棱角分明。想通了这一点,他也不动怒,微微一笑:“好了,贺博士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我不说了。我在你们这个年纪也最讨厌被说教,尤其是在饭桌上。容易消化不良。” 长桌稍远处有几名女生一直在小声说话;此时突然齐齐摇着一名圆脸女孩子的肩膀大叫:“她有问题要问鲁主任!” 众人把目光投过去。鲁堃道:“什么问题?” 圆脸女孩双颊绯红:“……鲁主任,您知不知道格陵电视台有个演员叫熊阳?不知道不要紧,我这里有他的照片。” 她手忙脚乱地去翻钱包;鲁堃嗯嗯两声:“我知道。他长得有点像我,是吧。” 众人取笑她追星追到走火入魔;圆脸女生却兴奋道:“对对对。您刚才走进来,我还以为是他在这儿拍戏呢。” “我和他是没出三服的表兄弟。长得像很正常。你是他的粉丝?” “嗯嗯!” 她居然随身带着偶像的拍立得照片,此刻便在众人手上传看起来。 “真的像。” “你追不到偶像就追偶像的亲戚?” “别乱说!” 刚才说鲁堃是entj的方脸女孩子道:“我倒是觉得鲁主任更帅一些,因为有智慧加成。” 照片传到贺美娜手上,她总觉得相中人有点熟悉,但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不由得看了鲁堃一眼。 后者也正好在看她。 她又看了一眼照片。 明星有妆造和医美加持,怎么看都把素人比下去一大截。 方脸女孩还在踊跃发言:“……夏洛克说过,brainy is the new sexy(头脑是性感的新潮流)呀。” 和动不动就容易出言不逊的自己相比,能将这种奉承话说得真挚自然,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她笑着把照片传了下去。大家又说笑了一番,饭局散场。 j人收拾,i人清洁,e人指挥,p人点评。 也有entj趁机搭讪isfj。 “贺博士周一的作业没有提交。怎么,之前的捉刀人不帮忙了?” 贺美娜本来准备给他发邮件,现在直接说了:“鲁主任,聊两句?” 鲁堃与她走到一边去,道:“什么事?刚才就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您下午会在办公室吗?几点有空?我有点事要和您谈一谈。” 见她脸色严肃,鲁堃正色道:“什么事?不是好事的话,我不在。我今天不想听坏消息。” 第301章 “人事告诉我,试用期不用提交辞职信,但是需要和上司做一个离职前的谈话。我尚未正式加入任何研发团队,史组长说应该和您谈。” 他们身后突然传来“嘭”地一声。原来一个实习生冒冒失失踢倒了一张凳子,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令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鲁堃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你要离开明丰?你马上就要通过试用期了啊?等一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您几点有空?应该很快。” 鲁堃张了张嘴,又紧紧地抿起来。 “三点一刻。你来我办公室。” 贺美娜三点十二分去鲁堃所在楼层。 一出电梯,半层楼都在欢声笑语。另外半层在忙着分发奶茶与小蛋糕。 “鲁主任今天大放血,请所有人吃下午茶。” “你都不知道鲁主任有多小气,七位数的年薪,加上专利分红……从来没有请过客。” “贺博士,你喜欢哪一种?请拿一份。” “谢谢。不用。” 有人在贺美娜身后窃窃私语。 “你疯啦,叫她拿。你不知道吗,就是因为她要辞职了,所以鲁主任才请大家吃东西。” “什么跟什么啊?” “本土派里面最令鲁主任讨厌的就是她了。摆不清自己的位置,老是顶撞鲁主任。” “是的。他们两个一直不咬弦。而且她入职这么久一直没有正式跟项目,鲁主任早就看她不顺眼了。现在她要走,鲁主任肯定很高兴。” “鲁主任不至于这么小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你以为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欢喜冤家吗?不可能。职场如战场,上下级之间只能做仇人,不能做恋人……”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贺美娜敲了敲门。 “进来。” 鲁堃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背对着门口打电话。他转过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门不用关。” 贺美娜重新掩上门。 这是明丰一项不成文的规矩。一男一女在密闭空间内谈话不得关门。 “是的,她来了。……我先和她谈谈。……我尽量说服她。……我不能保证。……好的。” 他挂了电话,从桌上跳下来。 “许部长的电话。叫我代表他和你好好谈谈。”他看她双手空空,道,“没拿点吃的?” “一边谈话一边吃东西,感觉很怪。” 鲁堃点点头,从平板上调出一份文件,递给贺美娜:“在我们谈话之前,有样东西我想给你看看。” 贺美娜接过来,屏幕上赫然是两年前明丰的无条件推荐信,上面签字的是——kun lu? 她惊讶极了:“天哪……我竟然一点也不记得。” “我也是刚才更新电子签名时才发现自己两年前签过这个。看来我们都忘了。”鲁堃回到桌后坐下,打开录音笔,“那个时候你没有选明丰,现在也要放弃?” 是的。不是明丰不要她,一直都是她把格陵的医药寡头明丰放在了不选的那个位置上。 这种违反常理的事实让鲁堃难以理解。 “我看了你上下班打卡记录。是不是有点累?我批一个星期的有薪假期给你。够不够?不够的话,我的权限内还可以批多一周无薪假。” 贺美娜从史组长处得知这种谈话是很简单的工作总结,可能会被批评贬低一番,没想到他一开口竟是挽留自己,不由道:“我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对待遇不满。” 鲁堃看着她,平静开口:“两周时间足够你去参加格陵大学的全球青年学者论坛,好好看看现在高校的工作环境是否适合你。” “你要是去了格陵大学,收入会比转正后少一半。所以钱不是问题。你不是那种想要去高校找一份安稳教职以便相夫教子的女孩子,所以职业规划也不是问题。”鲁堃道,“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明丰哪里不好呢?” 他问:“做得不开心?一个多月,一点感情都没有培养出来?” 她在明丰开心吗?从各方面来说,明丰都是行业第一,她没有不开心:“当然有感情。” “那为什么说走就走?我看到了你的辞职信——作业找人代笔就算了,连辞职信都是ai代写。” 被他毫不留情地揭破,贺美娜倒也不尴尬。能做到新药中心主任这个位置,当然不仅仅是专业水平超群。 她想了想,笑道:“不想一日复一日地混着,所以要在伤筋动骨之前拆伙。” 鲁堃一怔,复又莞尔。 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她是借力打力的高手。 “那是因为9062n87?情况我都知道。不做9062n87可以做别的。我们现在有三个比较重要的新药项目,你挑一个吧。不过如果我是你,不选ad小组。虽然你和史喻今是校友。” 他咳嗽一声:“或者你直接under我……直接跟我……直接向我汇报也可以。” 中文的一字多义令他一说完就觉得不合适,略显狼狈地换来换去;他不确定她有没有感到被冒犯,但贺美娜只是笑着婉拒:“滑档我也不接受。” “明丰与格陵理工共建的基础研究所正在筹备中,预计年底完工。你可以继续研究9062n87的基础研究。不是只有辞职这条路——” 办公室外传来一阵爆笑声。 鲁堃皱眉道:“我这里糟心透了,外面这么开心?” 其实在来之前贺美娜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 “贺博士。鲁堃因为你要离职,高兴到请所有人喝下午茶。是可忍孰不可忍。全体格陵大学校友包括许达部长都站在你这边,支持你勇敢站出来揭露这种下三滥的职场霸凌。” 贺美娜不喜欢勾心斗角不代表她不懂。她不欣赏鲁堃的行事做派不代表她愿意稀里糊涂地被一条匿名短信当枪使。 她略一思忖,还是对鲁堃坦白:“鲁主任,听说你是因为我要走了所以请客。如果是误会,及早解开比较好。我不想成为本土派和海归派发生冲突的导火索。” 鲁堃勃然大怒。 “简直无稽之谈!” 他一把将门推得洞开,招手叫一名技术员过来,问:“为什么事笑那么大声。讲来分享一二。” 技术员支支吾吾。 “你说不清楚,去找个敢说的来。” 技术员立刻叫了个同事进来。那人很直接:“大家在讨论您是不是因为贺博士要走了,所以请客。” “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您因为学缘结构单一的问题讨厌贺博士。”他说出许多细节,“……连贺博士使用亲友餐票您都专门跑去批评她。鲁主任,恕我直言,这样很小气。” 鲁堃错愕,呆了几秒,突然大步走至综合办公区中央,大力地拍了三下手掌。 “诸位请安静。我有话说。” 所有人静默下来。 鲁堃字字有力:“本来是我的私事,但现在看来不得不广而告之——我的前妻于当地时间昨天下午三点在密西根州注册结婚。” “她终于再婚,而根据离婚协议,我从此不必将收入的百分之四十五——对,不是传闻中的百分之六十,是百分之四十五——作为赡养费。所以我请大家喝下午茶,庆祝我和她都摆脱枷锁,重获新生。” “与其他人其他事毫无干系。” 他手插裤袋,回头望了一眼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贺美娜,突然微笑:“此地不是萨拉热窝。请不要让任何人成为斐迪南大公。” 鲁堃回到办公室。贺美娜听到他那一番澄清,突然想起历史课上学过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遇刺被普遍认为是一战导火索。 她何德何能被如此类比?明显是报复她刚才出言不逊。 气氛有些尴尬。良久,鲁堃轻声道:“我们是大学校友。我要回国发展。她不愿意。异国了十五个月,我们达成共识,认为分开对彼此都好。” 他感慨:“幸好没有孩子。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对孩子交待。” 贺美娜不语。 “也许我是性格很差,大男子主义,但我绝不是小鸡肚肠之辈。我不会因为你当众反驳过我,记不住我的名字和长相,和我迎面走过也不知道打招呼,讨厌我的说教,就给你穿小鞋,”说着说着,鲁堃也觉得好笑起来,“或者在你打算辞职的时候庆祝。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贺美娜点头:“明白。” “这种误会的源头在哪里?” “不重要。不过如果一定要站队的话。我想站在我自己这边。” 鲁堃低头一笑,关了录音笔,道:“抱歉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必须关上门。你同意吗。” 贺美娜点头。 他关上门。 “如果不是在青论场刊上看到你的名字,我以为你会去维特鲁威。” “无论是客观条件还是主观意愿,我都无法成为维特鲁威的员工。” 第302章 “维特鲁威的危总亲自给我打电话。他好像想挖我过去。”鲁堃玩着那支录音笔,似笑非笑,“业内人士都知道维特鲁威死期将至。典型外行瞎指挥的悲剧。我很好奇,换了个新的外行来,能不能力挽狂澜。” 这种话题果然需要关着门谈:“您会去吗。” 鲁堃没有回答,而是说起另外一个话题:“我并不觉得ad项目目前的脑肠轴路线是正确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遇事不决,量子力学’。现在生物界也有这个趋势了。人云亦云——” 他看着贺美娜;贺美娜接上去:“肠道菌群。” “没错。‘人云亦云,肠道菌群’。如果什么都能和肠道菌群扯上关系,那就是没有关系。” “关于这一点我持保留意见。不过通过protac(小分子靶向蛋白降解技术)来降解高磷酸化的tau蛋白,应该是除了β淀粉样蛋白之外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这一点你和史喻今聊过了?” “嗯。” 鲁堃哼了一声,道:“你知道ad项目还有个别称是什么吗。” “医药寡头研发坟场。”贺美娜道,“凡是研究该项目都是自掘坟墓。尤其是自视甚高的寡头企业。”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ad药物市场大,前景好,但是多少公司在这上面栽了跟头?上周有一条新闻我相信你应该也关注到了。” “美东某公司的ad药物做到临床三期宣布放弃。” 和她聊天真是非常舒适。 “5亿美元的投入打了水漂不算,股价狂泄百分三十……当然,想要不栽跟头,也有不栽跟头的玩法。”鲁堃道,“但我看小孟先生是真的一腔热血想要解决这一难题,所以不惜一切地投入资源。” 他深感可惜:“你说他不理智不聪明吧,他又知道用自身免疫性疾病单抗或者糖尿病机体修复用生物材料这种投入少回报大的项目来对冲。” “贺博士,不怕告诉你,我一直希望明丰在有更大损失之前停掉ad项目。如果和小孟先生之间的这种分歧继续存在下去,我的处境会很尴尬。” 贺美娜错愕:“您愿意离开明丰,去维特鲁威做9062n87项目?” 鲁堃笑了起来:“贺博士你太天真了!如果我这样做,和一腔热血的小孟先生有什么区别?不,还是有区别的。他有整个孟家做后盾,我可没有。” “这样吧,我来和危总谈谈。我有两项生物敷料专利,也许他会愿意用9062n87来交换。” “他也有他的难处。他不会同意。” 鲁堃看着贺美娜。 “如果能把你留下来,我愿意尽力一试。” 第112章 虎鲸的彩虹 08 贺美娜心中禁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 为什么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 传统文化特有的留白意境其实超出了贺美娜的理解能力。但她不是没有被追过。那些进可攻退可守的试探,直接或含蓄的告白,令后知后觉的她终于发现这句话确实有些微妙,而不是她过于敏感。 本土派和海归派之间那种无形无色又无处不在的隔阂,这一刻成了男女之间薄如蝉翼,欲破不破的窗户纸。 回过头去追究几时开始的也没有意义。贺美娜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给过任何暗示。 但现在需要给一些了。 “如果您不打算跳槽的话,我建议别去见他。” “为什么。” “他是个非常有说服力的人。” 鲁堃的眉毛几不可见地皱了皱,轻轻放下录音笔。 “你是第一人选。他一定找过你。但他并没有成功说服你去维特鲁威帮忙,不是吗。” “他说服了我做他女朋友。” 鲁堃脑中一片空白。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闪躲,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坦诚地看着他,仿佛是在一张宣纸上,滴下了一滴饱满而凝重的墨水,洇染开来,破坏了所有的留白之美。 她知道。她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才说出这件私事来婉转地叫他死心。 “哦,原来如此。”他听见自己用一种很轻松而空洞的语气说,“原来如此。” 鲁堃重新打开录音笔。 “因为df中心卖掉了专利,你要回国;现在明丰买不回这项专利,你要离开。你是不是过于任性了一点。”他淡淡道,“不要觉得谁都会一直无条件地等你回头。” “贺博士。明丰不会给你第三次机会了。” “我知道。” “那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 鲁堃关上录音笔。 贺美娜起身,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您怎么看出来我的作业有人代笔?” 鲁堃兀自出着神,仿佛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但在她离开之前,他还是开口了。 “我也帮女朋友写过论文。” 这还是尚诗韵第一次来贺美娜的办公室。她惊讶地发现这间用磨砂玻璃隔断出来的办公室真的很小,小到她都不敢太大力地叩那扇半开的门,生怕一不小心直接敲到贺美娜的脑袋。 她抱着文件夹,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贺美娜与一名技术员交接工作笔记。 “……这里的步骤我已经优化过了,一定要注意温度。” “这笔记写得真详细。” “希望用得着。” “贺博士的办公室真小。”没有耐心等下去,尚诗韵开口了,“同时容纳三个人也太挤了。” 技术员早就听说过尚诗韵的艳名,此时一见更是惊为天人,连连道:“还好还好,不挤不挤。尚经理快进来。” 尚诗韵只是笑。贺美娜对技术员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后续还有需要的话,你可以给我发邮件。我的电子邮箱写在扉页上了。” “好的好的。”技术员双脚粘在地上,眼珠子则粘在尚诗韵身上,一动也不动。尚诗韵见怪不怪,道:“我要和贺博士单独说几句话。” 技术员这时才明白过来,满脸通红地出去了。 待他离开,尚诗韵悠悠道:“你知道他们只会把你的工作笔记收起来,然后永远不看吧?” “知道。所以我给的是复印件。”贺美娜看着她,“酒醒了?” 尚诗韵坐下来:“早就醒了。你说你很忙,我也很忙的,好不好。” “忙一点好。请坐。” 她的个人物品并不多。尚诗韵自顾自地从办公桌上拿起穿着瑰蜜金铠甲的女战神美娜。 “很漂亮。和你的马克杯是截然不同的品味。” “朋友送的。” “危从安?” “他送的收起来了。”贺美娜拿起桌上的一盆绿植,“这个我不打算带走。送给你。” 尚诗韵接过那盆只有掌心大小的绿植。一簇簇线形叶片厚重笨拙,香气也极浓烈莽撞:“迷迭香?不会是那次吃omakase带回来的吧。” 贺美娜当做没听出她的调笑之意,道:“去生物园参观的时候在路边摘的。养了快一个月,根已经长出来了。你的办公室有窗户吗?” 尚诗韵四下张望着这个没有窗户的小隔间:“当然有。傍晚可以看到非常美丽的落日。” “放在窗台上。一周浇两次水。很好养活。” “好。作为交换,”尚诗韵将计划书轻轻扔在桌上,“这个我不打算独享。给你。” 贺美娜接过那份计划书,翻了两页:“……这是你上次让我给出意见的计划书。” 一种新型的,可以和洛思乐替尼单抗联合使用的精氨酸甲基化激酶抑制剂,目前研究表明它能够降低耐药风险,以及对tnbc的原代细胞也有一定的杀伤作用。 “这项专利已经买回来。五十万。是不是比你的9062n87便宜多了。” “确实。” “你的表情明明在说便宜没好货。” “9062n87加一点非人灵长类的实验数据就能上临床了。这个还差得远。” “所以大有可为啊。孟部长通过了这个项目,拨了两百万的预算给我试试。许部长叫我在新药中心选一个pi。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贺美娜微微睁大了眼睛表示意外。尚诗韵笑了笑,继续畅想未来:“今年我们用两百万把数据做好看一点,拟好预算,等明年年初gka(glucokinase activator,葡萄糖激酶激活剂,一种ii型糖尿病治疗药物)那个项目上了临床,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谢谢,很荣幸。” 尚诗韵眼睛眯起来:“从来只有我发‘荣幸卡’给别人。” 贺美娜用一条午睡毯卷起马克杯和女战神,放进帆布袋里。 “如你所见,我已经在卷铺盖了。” “你真的很容易就放弃一些东西,确定不后悔?” 贺美娜没有说话,只是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尚诗韵起身去关上门,又袅袅地走回来坐下。 “我那天晚上喝了酒。说了些不体面的话。如果你是因为不想和我共事所以辞职,没必要。明丰很多项目,这个给你,我做别的。我们以后不会有任何工作上的交集。” 第303章 “我可以把它当做一种道歉吗。” 尚诗韵一歪头,将乌黑秀发拨到耳后:“我说的都是事实。只是语气不好。” “9062n87项目做不成,你也不高兴。” “是啊,没能成功的人或事,我总会念念不忘。” 贺美娜淡淡道:“还是忘了的好。” 尚诗韵不语,又道:“听说上周五他去科创局上课了。你知道吗,科创局的讲座不是谁都可以去听的。以前只有科创板上市公司的老板才会收到邀请。” 她说:“一回来就找到了这么硬的靠山。看来蒋毅有得头疼。” “类似问题我们讨论过了。” 尚诗韵笑了起来:“对。你说过我们的眼光都不算坏。” “现在我终于明白,他是为了避开名花有主的你,才放弃了麻省市场。然后为了能和恢复单身的你有发展,所以回来格陵。”她用一种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羡慕的口吻道,“真是可歌可泣。” “我们周末去摘葡萄了。你喜欢喝葡萄酒吗?酿好了送你一瓶?” 尚诗韵一怔,复又笑了起来。 她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原以为那番话至少会让他们闹上十天半个月,甚至分道扬镳,结果反而促进了他们的感情。 “你们的喜酒我就不喝了。但你那天想说的话现在可以送给我。” “醒了的尚诗韵不需要听。” 尚诗韵坚持:“不,我想听。” 贺美娜叹了一口气。 “如果时间倒流,你会拒绝戚具宁,不去万象金乌吗?你会配合危从安,做婚前检查吗?重来一次你做出的选择会更合心意吗?不会的。即使你已经走在了一条康庄大道上,也总觉得没选的那条路风景更好。” “可是一滴水不能汇入两条河流。”她说,“这就是我那天晚上想对你说的话。” 尚诗韵拨了拨头发,笑道:“真奇怪。如果换了一个人说这些话,我早就起身走人了。但是你说的我好爱听。可以多说一点吗。” “没有了。”贺美娜摇头,“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尚诗韵刚才问她轻易放弃一些东西后不后悔,其实没有什么选择是容易的。但贺美娜确实不太容易因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而后悔。她不后悔和戚具宁去美国,也不后悔和他分手回国,更不后悔现在和危从安发展下去。她在生命的任何节点做的任何决定,也许会痛苦,也许会犯错,但不会时过境迁了还反复纠结。因为她不仅有能力对自己选的那条路负责,同样地,也有能力对自己不选的那条路负责。 尚诗韵眼帘微阖,看不出她到底怎么想的;未几,她抿了抿嘴,道:“不是说互相支持,互相鼓励吗?你真要走,推荐一个人给我。” 贺美娜取下一张便利贴,唰唰唰几笔写好递给尚诗韵。后者接过,看了一眼便折起来:“我送你去停车场。” “不问问我为什么推荐这个人?” “不用问。你和鲁主任推荐的一样。”尚诗韵眨眨眼,“一滴水确实不能汇入两条河流。但我永远会有plan b。” 其实绝大部分的离职很低调。电视剧里抱着装满个人物品的纸箱,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落寞地离开,这种场景其实很少见。例如贺美娜现在只是拎着一个帆布包,和尚诗韵边等电梯边聊天,若是忽略她颈上已经没有工牌这一点,和平时下班没有什么两样。 “录音呢?” “什么录音?” “装傻?那天你到底录音了没有。” “你猜。” 电梯门打开,正在说笑的鲁堃和史喻今齐齐抬起眼来望着电梯外的美人。 气氛融洽平和,完全看不出来电梯内的是一对死敌,电梯外的是一对情敌。 尚诗韵笑道:“这么挤?我们等下一趟。” 鲁堃微微一笑,伸手过来关上电梯门。 “鲁堃对你有好感,你知道吗?”仔细端详着贺美娜的脸色,尚诗韵笑道,“看来是知道了。那你知不知道史喻今和鲁堃一直想把对方弄走?你猜孟部长和许部长又是什么态度?” “光是听就觉得累。” “算了。你反正要走了,说这些也没意义。”停了停,尚诗韵又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讨厌。” “为什么?” “有时候我能在你身上看到危从安的影子。” 闻言尚诗韵将贺美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你身上可是一点戚具宁的影子都没有。” 贺美娜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 “我们现在的关系,熟到可以谈你的前男友,但并没有熟到可以谈我的前男友。” “那我们现在的关系,有没有机会一起去火焰山吃水果冰沙?” “有。最近出了一种新的冰沙,开心果味,叫做鬼口水。” “礼尚往来,我请你吃随便小炒。” “你不是说随便的东西不好吃吗。” 尚诗韵笑道:“偶尔吃一次也不错。” 安娜夫妇的schat小剧场 贺美娜:我辞职了。 危从安:刚才在忙。 危从安:感觉如何。 贺美娜:被上司揭穿男朋友帮我写作业的那一刻,有点惭愧。 危从安:布置作业的不尴尬,你有什么好惭愧的。 贺美娜:哪里露馅了呢?我看了所有作业也没有看出来。 危从安:我看看。 危从安:大概率是革故鼎新那个成语。 贺美娜:革故鼎新?我看看。 贺美娜:我怎么可能用自己都看不懂的生物公司改革大计来造句?乱来。 危从安:我的错我的错。罚我吧。 贺美娜:罚你什么。 危从安:随便你。我都行。 贺美娜:说起来,被男朋友的前女友送到停车场并拥抱作别的那一刻,有点奇怪。 贺美娜:为什么不说话。 贺美娜:在想是哪一任? 危从安:+1。 危从安:+2。 危从安:就这个话题,我不介意你多说几句。 危从安: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我特地等到你无法撤回才计数。 贺美娜:不算。 危从安:你说了不算。 贺美娜:我说了算。 危从安:同意。 贺美娜:……停止玩文字游戏! 危从安:那玩什么游戏。 贺美娜:老规矩。石头剪刀布。 危从安:不是我不想玩,只是这个游戏我从来赢不了你。为什么? 贺美娜:因为我不仅长得美,想得也美。 危从安:嗯。 危从安:颜之有理。 贺浚祎从周六上午开始头重脚轻,口苦咽疼,到了周日晚上所有重感冒和上感的症状陆续出现。他对自己的免疫系统极度信任,不吃药在家躺着挺了两天,终于在周一晚上吃完饭后心跳飚到了一百四。 因为上次议亲不顺利,他和女友小陈两人闹得不是很愉快。而贺天乐也在参加完议亲宴后就被送到了妈妈那边。于是贺浚祎谁也没说,一个人开车去了他治湿疹的那家私家内科诊所。 结果中年医生一听说他感冒发烧心跳快,连听诊器都没拿,叫他赶快去大医院:“真有啥事我再给你转过去不是浪费时间嘛。” 贺浚祎不敢开车:“我坐你们门口那台救护车过去。” 医生不想惹麻烦:“司机不在,要等调配。你自己开车还快点。” 他只好从诊所出来,咬着牙自己开车去最近的三甲。 当然,在三甲的急诊他这种情况根本算不上严重,分流后排了约四十分钟才看上病,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年青医生问诊后开出几份检查单来,先做心电图,除了心动过速其他正常:“问题应该不大。再把这几项检查一下。” 站在那张胸闷胸痛处理流程图的海报旁边,贺浚祎处理了几桩生意,又录了一份遗嘱视频存在手机里,然后安安静静地等血检结果。 又过了半个小时血检结果出来。超敏蛋白c超标,但心梗相关指标正常,医生开了处方叫他回社区医院消炎。 周三下午,在社区医院打针的贺浚祎从schat上转了一笔钱给贺美娜。 “这是给张家奇的媒人红包。我发给他,他没要。你和他老婆不是闺蜜吗?帮我转交。” 眼看要过24小时了,她还没有收。贺浚祎又发了条消息:“咋了?这么忙?我吊着水还在给你发消息。你有我惨?” 说着他调出昨天下午打针时拍的照片,发给堂妹。 到了中午贺美娜才回复:“这两天在听讲座没注意看手机。你怎么了?病了?” “细菌感染。差点交待在医院里,连遗言都录好了。我发你一份你帮我保存。” 说着他把时长三分钟四十秒的遗言视频发了过去。 五分钟后,贺美娜打了个电话过来。 第304章 “什么时候病的?什么细菌这么严重?心动过速?是感冒引起的心肌炎吗?心梗三项查了吗?你在哪家医院?” “上周末开始不舒服,现在好点了。不是心梗,指标正常。不用来看我,医生说我不用住院,在家门口的社区医院打打针就行。” 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 “以录音录像形式立的遗嘱,应当有两个以上见证人在场见证。而且大伯大伯妈也是你遗产的第一顺序继承人,你不能只说一句儿子不孝,然后把所有财产留给未成年的天乐。这样后续会有纷争。” “……还有这事儿?” “你也不能指定我做天乐的监护人,毕竟晓苓姐还在。总之你立了一份无效遗嘱。不过你要真的不在了,我会在晓苓姐允许的情况下帮忙照顾天乐。这一点你不用写在遗嘱里我也会做。” “谢谢你,小妹。” “你好好休息。” “嗯。你爸妈回来没。” “周末回。怎么,天乐要从上海回来了?什么时候?” “不是为了送天乐过来给你爸妈带才问的,我关心关心你。他们不在家,你吃啥喝啥?谁照顾你?” “你是听说什么了吗?” “我应该听说什么吗?” “没什么。我能照顾自己。你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 “唉,不病一场不知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你吃了吗?” “正准备吃。你吃了吗?” “喝了点粥。你那边有电话打进来?” “嗯。” “谁呀?” “没事,我待会儿给他打过去。你还有事吗?” “对了,还有件事——你上次说打算将爷爷的笔记捐赠给格陵市总图书馆,叫我帮你在家族群里发个消息,我发了。没人回复。你想啊,捐赠没钱收,谁理你。” “知道了。” “哎,你说图书馆收这玩意儿干嘛。当初送给外商都不要。” “因为他们买格陵纺织只打算分拆卖掉,没有发展的打算。” “唉。你想捐就捐吧。我是长子嫡孙,我代表所有贺姓人同意了。而且按照爷爷的遗嘱,书房里的一切都由你继承……对啊,爷爷的遗嘱是公证过的。看来我也得公证遗嘱才行。你那边怎么有人说welcome(欢迎)?” “我在格陵大学参加一个国际论坛,食堂有双语志愿者。” “你在食堂吃饭呢?” “嗯。” “别只吃青菜。多吃点肉。你太瘦了。” “对了,你生病前是在吃晚饭么?吃了什么?” “烤串,啤酒。” “先试着晚上少吃点油腻的吧。食道和心脏共享了一些交感神经,如果食道有压力,心脏也会受到影响。” “行。你需要增肥,我需要减肥。” “还有事吗?” “你知道那天议亲天乐他说什么吗?他说小陈的舅舅好像舌战群儒的诸葛亮。他眼里头只有我这个杨国忠是奸人,其他都是好人。既然如此我这种人渣还结什么婚,不结了。反正我病得要死也能自己扛过去。” “你并没有病得很严重。别自己吓自己了。” “虽然不严重,但有那么一瞬间我真觉得自己会死,所以想通了很多事。” “唔。那挺好的。” “这也太敷衍了。你就一点都不关心你哥?” “那你想说什么呢?” “小陈性格其实特别好,从来不和我吵架。但是她在我这里没主见,在家里也没有。所以她舅舅和我闹起来,她立马不知道该帮谁。我本来挺纠结要不要再和她舅舅谈谈,现在我已经决定了。结婚这件事,我不推动了。”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你现在想起来给张家奇发红包,是希望他继续帮你介绍?” “暂时不用。小陈听说我病了,主动搬过来照顾我了。” 贺美娜没有作声。 “小妹,我告诉你,绝大部分的男人都是这样想的——不结婚就能享受到婚姻的一切好处,还不用管她那一家子,多好。” “贺浚祎。你回看了自己录的视频没有。” “还没。” “有空和你女朋友一起看看。我要吃饭了。” “行。那我挂了,你别忘了收钱。” 贺美娜挂了电话,排队领了午餐,找个边台坐下来。她有些出神地想着些什么,直到手机的震动将她拉回现实。 共享相簿“an&na”提醒她刚刚增添了一张新照片。 她嘴角禁不住地上扬。点开相簿,原来是危从安上传了他的午餐照片。 她微笑着评论:“你真的很喜欢吃面。而且一定要加一个煎蛋。” 很快,他回复:“没有你做的好吃。”还配了一个流泪的表情。 他们正处于热恋,当然有着旺盛的分享欲。周一晚上两人简简单单地吃了松茸丝瓜面之后,互相依偎着说了一会儿话,危从安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我设置了共享相簿。以后我们的照片还有视频都放在里面。” “好。”她接受了他发来的邀请链接,“……有这么多吗?” “很多么?你手机里的也传上来。” “好。我来整理一下。” “一起整理。” “an&na”刚刚建立就已经有了一百多张照片和视频,这还是贺美娜挑挑拣拣之后留下来的。她记性不好,看到一张不熟悉的就要问他:“这是什么时候拍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又或者:“偷拍的吧?又偷拍我。” 危从安记性好,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你开车的时候。” 又或者:“抓拍得不错吧。” 五官立体的危从安确实不上相,气质温婉的贺美娜则属于越看越好看的类型。有那么几张合照真把他们给拍成了美女与野兽,笑得前仰后合的两个人边聊天,边将相片分门别类地加上标签——自由之路,月轮湖,火焰山,摩天轮,仙都陶然果园,还有各种他们一起经历的情侣活动,或者想与对方分享的单人日常。 “这就是我当时撸的那只猫。它叫simba。” “猫如其名。很有气势。” “我之所以没有带你去看它,是因为我去那家书店买了一本书打算送给你做生日礼物。” “什么书?啊。我知道。” “这是哪天拍的摩天轮?” “我看看……你问我要不要做那一天。” “不要脸。” “别这么说自己。” “……我说你不要脸。” “我?我要脸就追不到你了。” “你拍了好多火焰山的美食照片。” “第一次吃omakase,所以想记录下来。” “为何每一张都有我的下巴。” “因为你的下巴也挺好吃。” “你说我们的明信片现在到哪里了呢。” “应该还在邮筒里。” “那天你说我脾气差,性格犟,还有什么。” “想听?” “不想。” “这是我们酿的葡萄酒。” “对呀。你看,葡萄皮慢慢浮上去了。” “酿酒系列你打算用什么标签?” “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哈哈,很好。很妙。” “把我们小时候的照片也放进去。” “好。” 从“你我”变成“我们”。 他们一点点地用过去,现在和未来搭建这本共享相簿。 贺美娜对准自己的午餐拍了一张照片,正要共享时,突然听见有人用英语问她:“is this spot available(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那人端着餐盘,转到她面前,笑着继续询问:“or still occupied(或者依然名花有主)?” 贺美娜抬首,立刻认出这位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衬衫的年青人是她在m.c. king的讲座上结识的同行,但她一时记不起对方的名字。 不止中文有一字多义。available和occupied既可以用来问这个位置有人与否,也可以用来问一个人单身与否。考虑到这位年青人对她表示好感是在半年前,贺美娜就当没有听出她的一语双关:“please be seated(请坐)。” 年青人坐下来,很友善地笑:“贺博士,你记得我,只是忘了名字,对吗?我是grace wong。” 她一说,贺美娜就想起来了:“对,宾大的grace。你好。” “怎么?你还认识其他的grace?” “是的。我认识两个格蕾丝。” “你记得那一个,不记得我?it hurts(我很受伤)。” “可能我小时候额头受过伤,所以记忆时好时坏。” “哪里?” 贺美娜指了指额上的伤疤:“这里。” “哇哦,还真是右前额叶区域。” 两人都笑了起来。grace又道:“我后来有叫df中心的朋友帮忙打听,他们说你回国了。好突然。” 第305章 “工作上有些变动。你来参加论坛是打算回国发展吗?” “不。我刚申请到了nih的一个grant(项目),应该会留在宾大。” “哇,厉害。” “倒也不见得多厉害。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罢了。” 贺美娜想起那个叫她买牙线的女孩子,不由得微微一笑;grace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坦率道:“我和她分手了,回国散散心。前段时间回上海老家呆了几天,知道格陵在举办青年学者论坛就飞过来看看。” 她很认真地说:“毕竟有一个格陵女孩让我念念不忘。所以想来看看她的家乡。” 大概是同为女性的缘故,对于grace的示好,贺美娜并没有感觉到特别冒犯,温和地回答:“她的家乡很美。等讲座结束,你不妨多待几天,到处玩一玩。” “不如就由你一尽地主之谊,带我逛逛?”见贺美娜面露讶色,grace笑道,“怎么?没想到我会顺杆而上?” 对于这种示好什么时候该谢谢,什么时候该拒绝,贺美娜自有分寸:“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校园里有旅行社。格陵一日游,两日游,三日游,一周游,任君选择。” grace wong并没有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上面,笑着打开餐盒,怔了一下,又看了看贺美娜面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菜色:“昨天我就想问了——为什么茶歇和午晚两餐的差距会这么大。” “因为茶歇是公司赞助,午晚两餐是学校提供。公司做得不好,明年别想再来。” “但是学校没有这种压力。” “往好处想。至少这里吃的上。” “哈哈,你说得对。” 盒饭虽然卖相不好,但有荤有素,营养足够。吃了两口,两人又不约而同地聊起刚刚发表在《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杂志上的一篇文章,capivasertib加fulvestrant在metastatic hr+/her2- bc中的治疗前景良好,大概率年底就会上市。一说到专业领域,两个人都来了兴致,从晚期tnbc的一线治疗方案说到cdk4/6抑制剂,从akt通路变异说到《cell》杂志上对乳腺肿瘤微环境的最新研究,聊得几乎忘记了时间。从食堂出来时,离下午会议开场还有不到三十分钟。 走在微风轻拂的林荫道上,grace给了贺美娜一片口香糖:“格陵有什么特色美食?” “唔……中西美食,山珍海味,小食点心,你说的出名字,我们这里都吃得到。但你要本地特色,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网上说格陵大南门有一家退役特工开的咖啡馆。等今天讲座结束我们去喝杯咖啡怎么样?然后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之前你在波士顿的时候,想请你吃上海馆子来着,可惜没成行。” 贺美娜笑笑:“那要看我男朋友有什么安排了。” grace一怔:“果然,美女没有空窗期。不是之前那位了吧?” “确实不是之前那位。但你之前看到的那位不是我男朋友。”贺美娜突然发现很难解释,“算了,没事了。说起来话长得很。” “我们可以边喝咖啡边说。” 见她没有放弃亲近,贺美娜只得道:“我能力有限,一段关系里超过两个人对我来说太复杂,处理不来。” grace有点遗憾:“你根本不知道,bts对我有多大的杀伤力。” “bts?” “你不知道bts?” “不知道。” “这是个双关笑话。bts是韩国一个火爆到不行的偶像团体。在这个语境里,它是‘brainy(聪明)’,‘tender(温柔)’和‘straight(直的,取向为异性)’的缩写。”grace笑道,“现在还要加一个old school(老派的)。” 贺美娜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很好奇。当然你完全可以不回答——你又是什么原因分手呢。” “她闪婚了。然后对我说,男人都介意老婆外面有小三,但不会介意她有一个形影不离的闺蜜。” “你不像是不能接受这种关系的人。” grace笑了笑:“她确实问了我能不能接受。我说‘可以。但是分人。’” 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it hurts(她一定很受伤)。” grace笑道:“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走快点,讲座要开始了。” 由格陵大学牵头,格陵理工,格陵农业大,格陵财经,格陵政法等七所高校联合主办的全球青年学者论坛,今天下午生物医药分会场的会议主题是“创新药物设计与研发”,co-chair(联合主席)是格陵大学药学院的马院长和格陵理工科学技术发展院的薛副院长。 开幕式上各大高校分管科研的副校长,以及科学技术发展院的正副职都来露了脸,其中只有薛副院长是女性。一位女性坐在这个对人脉和手腕都要求极高的位置上,总会叫人对她的能力有些好奇,又有点可惜——不管她是如何坐到这个位置,没有深厚背景,想再往上走就有些难了。但是细想一层,明丰包括ceo在内的几位高层都是格陵大学药学院毕业,却选择了和格陵理工共建基础研究所,可见也不能太小觑了出现在奠基仪式上的她。 两人就座,资历较浅的薛院长先笑着寒暄:“恭喜马院长啊,听说您半马跑进了1小时30分。” 马院长笑道:“哪里哪里,和专业运动员还差得远呢。说起来,论坛过半程了,薛院长有看中的没有?” 薛院长笑道:“我们哪有实力和贵校抢人。” 马院长笑道:“现在人才引进都是双向选择,一事一议。不把梧桐树栽好,怎么引得凤凰来。” 此时第一位演讲嘉宾已经上台,他的ppt出了点问题,登录了whatsapp准备从云端重新下载。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聊天界面被赤裸裸地投射在了大屏上,置顶的三个聊天群分别叫做“chao’s lab(赵的实验室)”,“family(家庭)”和“greater lay area(大玩区)”。 要想在高校中层以上行政岗位上做得稳,除了人脉和手腕,还需要敏锐的触觉。看到和“greater bay area(大湾区)”仅有一个字母之差的群名以及群里的最后一句话“good luck with sex(祝性福)”,离大屏最近的马院长和薛院长几乎是同时皱起了眉头。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演讲嘉宾浑然不觉自己的隐私已经暴露人前,有些急躁地拉松了领带,上下滑动着chao’s lab的聊天记录,找着自己的文件。 聊天记录全是正经的学术讨论。而在置顶的聊天群之下,一个个并无特别的名称当中,“sham shui po (深水埗)ka yan (嘉欣)6-11”,“yuen long (元朗)lok sze(乐诗)23-28”和“taipa (氹仔)mandee (曼迪)11-16”就显得格外打眼。 马院长心想,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没吃过苦头,所以才会轻狂到吃喝拉撒都放在同一个账号里。薛院长不想评判,装作没有看到,从前往后睃巡了一遍观众席,一多半听众正在昏昏欲睡,并没有注意到大屏。 她的视线转回来落在第三排两个正在低声交谈的女孩子身上。 grace低声问贺美娜:“你说人名后面的数字是什么含义。” 贺美娜正要说些什么时,抬眼瞥见主席之一的薛院长正在看她,便没有说下去。倒是坐在grace旁边一位胖胖的男教师笑道:“也许我领会错了。但是看起来很像——” 他发现这位中性打扮的女生好像不喜欢被搭话,讪讪地将“经期”两个字吞了,转身和自己的同事聊了起来。 此时演讲嘉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聊天界面被投射在了大屏上。 他只愣了一秒,面不改色地拔掉高清传输线,又捣鼓了一会儿才重新连上,此时ppt已经准备就绪。 见时间到了,马院长先对主讲人做了个简单的介绍。此时演讲嘉宾也整理好领带,挂上了一个明朗的笑容:“……非常高兴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与各位专家一起……” 他做的是一种改进式til(tumor-infiltrating lymphocytes,肿瘤浸润淋巴细胞)疗法,从肿瘤组织中分离与富集杀伤细胞,经过编辑和扩增,静脉回输患者体内,可用于pd-1/pd-l1都无效的晚期实体瘤治疗。与常规til疗法相比,无需预先清淋,无需大剂量il-2(白细胞介素-2)注射,降低成本的同时,有效性和安全性都大大提高。演讲结束后好几位同行站起来向他提问,听得入神的贺美娜也举手问了他一个关于iit(investigator-initiated clinical trial,研究者发起的临床研究)的问题,他一一回答得头头是道。 见讨论十分热烈,马院长对薛院长笑道:“没想到第一个就很不错。” 薛院长笑道:“今天下午这几位主讲人的内容都很精彩。说不定今年科腾的生物医药项目会从中产生。” 科腾项目是格陵特区政府面向青年科学家设立的科研基金,每年十项,包括航空航天,信息技术,现代农业,节能环保,生物医药,现代农业等十大领域。单项两百万的资助力度虽然不大,但是很有分量,一向被认为是投资风向标。马院长笑道:“科腾项目的年龄线是男四十,女四十二。明丰的鲁堃博士今年还申请吗?” 第306章 薛院长笑道:“据我所知,今年是他最后一年。不过五年之内明丰作为依托单位已经拿过一次,再拿一次的几率不大。” 马院长笑道:“第二位主讲人由薛院长来介绍吧。我们轮流着来。” 第二位嘉宾讲的是民族医药在顽固性哮喘中的应用。第三位是通过基因编辑在比格犬中模拟孤独症。贺美娜已经预先看过摘要,都不太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手机震动,危从安发来一条消息。 “不好好听讲座,摇头晃脑地干什么呢。” 第113章 虎鲸的彩虹 09 贺美娜立刻转过身去,一眼便看到危从安坐在倒数第二排左数第三个座位上,对她挥了挥手中的会议手册。 她眨了眨眼,对他做了个射击的手势,才笑着转过身来。动作幅度不大,但grace看在了眼里,笑道:“怎么了?” “没什么。” grace当然不信,她转身朝贺美娜刚才张望的方向望了一眼,很快转回来,轻声笑道:“不用说,我知道了。后面几排全是稚气未脱的学生,突然出现个穿kiton k50的大帅哥,很难不让人眼前一亮。” 贺美娜心想他多半是从公司直接赶过来的,不由得心头一暖。 那天晚上她邀请他来听讲座其实是一时冲动,并没有想过他真能在工作时间赶来。毕竟维特鲁威现在内外交困,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 “这次没有认错吧。” “我不太了解西装品牌。”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你没有认错。那是我男朋友。” grace又回过头去望了危从安一眼,后者也正好将目光投过来,四道视线相撞,grace转过身来,轻声嘟哝:“what a lucky guy (幸运的家伙)!” lucky guy发了一条消息给贺美娜:“我能不能和你旁边那位女士换换位置。我也有很多悄悄话想对你说。” 贺美娜忍笑回复:“别折腾。等会就该我讲了。” 这种会议往往会“拖堂”。贺美娜的原定发言时间是三点四十分到四点,五到十分钟提问,然后茶歇。但现在已经三点四十二分了,第三位演讲嘉宾大概还要三分钟才能结束。 “紧张吗?” “不紧张。如果你在现场我会紧张的话,就不邀请你了。” 危从安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贺美娜放下手机,看着大屏上的比格犬眼动追踪实验数据,对grace道:“这种眼动追踪技术是不是也可以应用到儿童asd(autism spectrum disorder,自闭谱系障碍)早期诊断当中?asd儿童对于表情,视线,动作等这些社交信息的敏感度比较低,会反应到眼球运动上。这样可以帮助家长早确诊早干预。” grace点点头道:“我有个同学在亚特兰大的ma中心做相关研究。他们利用眼动追踪技术建立了一个社交视觉参与评估系统,正在16个月到30个月的儿童当中进行临床试验。” “果然。” grace笑道:“你的科研嗅觉很灵敏。” 贺美娜不仅科研嗅觉很灵敏,第六感也很准,尤其是和危从安在一起之后。大概是用量子纠缠才能解释清楚的一种心灵相通。她思来想去,实在无法忽视心中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发了条消息给他:“你不会在我结束演讲之后,起立鼓掌,然后献花吧?” 她也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幼稚:“可能我想多了。总之没有人那样做。很尴尬。” 那边输入了很久才回复:“不会。” 危从安确实是推掉了一些工作,从公司直接赶过来的。 他在tnt是撒钱的金主爸爸,所有人都捧着他哄着他,现在身份调转,得自己去找钱,说没有落差那也不现实。因为他坚持不同意用“《写给宝贝的十封信》的格陵宝贝”来做噱头,即使有财经杂志的内页专访和网络平台的热榜话题双管齐下,这种流量虚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为了拉投资,他趁热打铁去见了许多人,也有许多人慕名来见他:各怀心思的会面,冠冕堂皇的交谈,绵里藏针的警告,意味深长的暗示,隔岸观火的态度,就是没有一拍即合的默契。 他做过甲方,当然对投资人的心思再清楚不过。简单来说,和蒋毅有交情,需要给三分薄面的,见他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虚实;和蒋毅没什么交情甚至交恶的,也持观望态度,想看看他的实力再做决定。当然,也不乏一些想要乘机把水搅浑,展示出或高明或拙劣欺诈手法的金融骗徒,拿着模棱两可的背书,吹得天花乱坠,信誓旦旦可以帮他拉来赞助,只需要维特鲁威出一些中介费用——若是换作从前,危从安说不定还会将计就计,戏弄一二,现在的他没有那个心情,只有四个字,好走不送。 这还不是最好笑的。最好笑的是明明约了他谈投资,到了应酬地点却又极力邀他跳槽:“钱,我有。但我只投给你这个人,不投给维特鲁威。危总这样的人才,何必在一家濒临倒闭的公司消耗自己的生命?” 是消耗生命吗?危从安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是有些事情看起来毫无得益,甚至于最终结局是为他人做嫁衣,就应该放弃?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大善大义之人,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顺从本心,做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决定。他不想给自己的选择赋予太多高尚的意义。他只是在想,资本市场冷酷无情,从零到一总是最难。即使科创局的杜秘书对他表示了认可,也得他自己先在维特鲁威做出点成绩,才能靠得上这座大山。 当然了,一个男人有颜有才,就有人提供捷径给他。 危峨那句“我的儿子不需要联姻”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真有人这样建议过。甚至因为危峨有两个儿子,直白地表示与联姻相比,入赘更好。 别说危从安了,危峨这一关就过不了:“怎么,比我多两个臭钱就能恬不知耻地提出这种要求?别太荒谬了!!” 那家人不死心,又托了魏宏来找危从安:“……只要你答应做庄家的女婿,格陵第一大投资机构格陵创投立刻向维特鲁威注资六千万。你所有的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魏宏对危从安印象还不错,那次游艇派对能看得出来他和戚具宁不一样,不是个爱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于是也不拐弯抹角了,如同唠家常一般苦口婆心:“……别看生意做得大,到了这一代,人丁凋零……本来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还是你中学校友,可惜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我估计啊,还是基因不好……现在这个小女儿对做生意是一窍不通……外形气质与你很相衬……和你一样有海外留学背景,艺术品鉴赏专业……婚后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多生几个孩子嘛……姓氏这些都可以谈。” 总之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因为过于荒诞,危从安一时间哑口无言。他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应酬时表现得太随和,所以才会让魏宏觉得这项交易对他来说是一种荣幸而不是冒犯。 “把双方利益绑定在一起有很多方法。没有感情的婚姻是最不保险的一种。” 魏宏心想,这孩子事业上聪敏机智,怎么感情上天真幼稚。 “孩子。以物质条件为基础,婚前协议为准则,这样培养出来的感情才能长久稳定。” “我对这种社会实验一点兴趣都没有。” 见他语气坚决,毫无商榷余地,魏宏十分可惜:“我还以为你们这一代年青人的思想会更开放,不执着于婚姻形式和孩子姓氏。” “我确实不在意。和我喜欢的女孩子,怎么样都可以。” 魏宏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他八成已有对象,只是没必要说透令大家尴尬。他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也许你觉得我多事。但你刚才拒绝的可是格陵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人生捷径。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 危从安好奇地问:“如果庄家不会做生意的不是女儿,而是儿子,庄家也会想尽办法给他物色一位聪明能干的妻子来主持大局么。” 魏宏一愣,脱口而出:“那就没必要了吧。儿子和女儿怎么能一样!” 能在万象董事局占据一席之位,而且在蒋毅和戚家姐弟的斗争中每每全身而退的魏宏也是个聪明人,刚说完便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感慨:“年青一代的思想果然比我们这些老头子开明得多。但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不然具迩为什么不接班。” 危从安不想与他争辩,道:“这样。我向庄小姐推荐一位职业经理人。” “shing cheung yung,荣胜璋?”魏宏接过他双手递来的名片,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这个中性化的名字,“男的女的?” 他这样问当然不是为了未来交流方便,否则就该问应当称呼荣胜璋先生还是荣胜璋女士了。 危从安温和道:“和荣胜璋女士共事一段时间,您就会知道不是我想得太简单,而是和能力相比,性别真的不重要。” 第三位演讲嘉宾接受现场提问时,出现了小小风波,又耽误了一点时间。 第307章 他先是完美地回答了两个专业上的问题,然后见一名坐在后排的学生一直高高地举着手不肯放下,便道:“最后一个问题让那位同学来问吧。” 志愿者小跑着递上了无线话筒。那名学生身穿印有格陵农学院校徽的黑色卫衣,头戴同色棒球帽,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男女:“为什么使用比格犬来进行实验?” 这是一个入门级别的问题,不应该在这个场合被问到,但演讲嘉宾还是很耐心地回答了:“比格犬作为实验动物由来已久。它们痛感低,服从性高,体型适中——” 他还没说完,提问者就噼里啪啦地责难起来:“因为不怕疼所以用它们做实验?因为服从性高所以把它们做成自闭症模型?ai发展到今天,难道实验动物仍然不可替代?你的科研成果由它们的血泪堆砌出来,难道不会寝食难安?” 一连串的反问引得在场听众纷纷将目光投向她。马院长和薛院长见惯了大风大浪,均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意思便是让演讲人自己处理。就在大家都觉得会听到一番动物福祉,人类健康和社会进步之类的陈词滥调时,这位眉清目秀颇具阴柔之美的演讲人却给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这位同学你好,非常感谢你对实验犬的关注。因为我的演讲超出了预计时间,所以有几张幻灯片切换得很快,没有来得及介绍。” 他将ppt翻到倒数第二页,展示出一条链接和一张官网截图。 截图里一群比格犬正在草地上奔跑:“这是中美四十三家使用比格犬进行实验的科研团队共同成立的公益联盟angel beagle,一直致力于救助和领养退役实验犬。我们在圣何塞,西雅图,得梅因,波士顿,贝塞斯达,香港,北京,上海,广州,杭州都设立有救助基地。这是各基地的详细地址,负责人姓名及联系方式。我目前是得梅因基地的负责人。” 他说:“欢迎更多有志于改善退役实验犬生存现状的实验室和志愿者加入我们。” 那位发难的学生一下子愣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磕磕巴巴地问了一句:“格陵有你们的基地吗?” “我来了就会有了。”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没一会儿,稀稀落落的掌声在各处响起,然后慢慢地连成一片。虽然不是戏剧化的掌声雷鸣,也足以体现出全场的认可与激赏。 两位主持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位演讲人有点意思。马院长更是笑道:“这孩子,格局很大。” 待掌声停下,薛院长道:“下面有请今天下午第四位主讲嘉宾,贺美娜博士。” 格陵高校联合举办这场面向全球的青年学者论坛,不仅为了招募有潜质的科研工作者,也是为了选拔优秀的育人英才。从科研角度来说,9062n87不对称侧链优化的巧思实在令人赞叹,临床潜力不亚于改进版til;从教学角度来说,贺美娜语速中等,声调流畅,声线清晰,仪态大方得体,ppt是最简单的白底黑字,除了右上角有一个df中心的logo之外,完全没有多余花样,也不加任何特效动画,力求连坐在最后一排的学生也能听得清楚,看得明白。一场十五分钟的演讲,她将9062n87的发现与革新,原本枯燥的筛药验药过程由浅入深,娓娓道来。由于时间关系,背景并没有交待过多,重心偏向了技术介绍和结果呈现,台下的听众仿佛在这一把沉稳从容的声音中进行了一场刺激新奇的冒险,一步一步地抽丝剥茧,引人入胜,一直到最后短小精悍,鞭辟入里的总结—— 真是一场畅快淋漓的精神盛宴。薛院长心想。 马院长的看法也与她一致:这几个候选者当中,只有贺美娜博士给人一种既能做好科研,也能教好学生的感觉。 一名志愿者过来给两位院长送咖啡,正好听见他们低声交谈。 薛院长赞叹:“这就是师从岑院士的那位?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马院长笑道:“岑院士手底下多少小老板,小老板下面又有多少博后,一年毕业多少学生,没什么特别。” 薛院长又笑:“我看她的简历,毕业那年拿了格陵优秀博士毕业论文。” 马院长笑道:“薛院长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估计会讨你的嫌了——现在女孩子招进来,第一年结婚,第二年生一胎,第三年生二胎,三胎都放开了,还搞什么科研?也就带娃的间隙上上课。还是招个男的比较省心。” 薛院长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天生劳碌命,带娃的间隙就喜欢多操心,天天琢磨着怎么才能为我们学校多招募一些人才,性别不限。” 马院长呵呵地笑,不再言语。 送完咖啡,志愿者默默地走到角落,和其他志愿者一样,摸出手机来。 发了几条消息后她收起手机,有些出神地望向会场后方。 她不明白。这段时间枱面上风平浪静,枱底下可是波涛汹涌。蒋毅从未停止过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危从安现在一分钱的投资都没拉到,怎么还能打扮得花枝招展,满面春风地走进格致大讲堂,气定神闲地坐下来开屏——不,听讲座呢? 是想寻求商机?刚才可是有学生因为他的美色而眼前一亮,问他是哪个公司的,有些啥业务,结果他说自己没有交赞助费,不方便做宣传,婉拒了对方。 为了阻止危从安拿到投资,把维特鲁威的生路都断掉,蒋毅这些天一直在联系各大投资商,打尽了人情牌,也颇劳思费神。如果他发现一个原本应该被他逼得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的年青人,居然恋爱脑地在工作时间来捧女朋友的场,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藏起一大束鲜花预备惊喜,估计会气得心绞痛。 大概是她的眼神在危从安身上停留得太久,后者朝这边投来了目光;志愿者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边去帮忙整理无线话筒。 危从安当然有他的烦心事。但恋爱是恋爱,工作是工作,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他不会因为工作不顺就把脾气带到私事上,也不会把刻骨铭心的初恋追到手了就懈怠。相反,他愈发用一种珍而重之的心态去享受两人相处时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在台上讲得有多认真,他在台下听得就有多投入。 那个擦着眼泪说我不想瞎掉,我还有好多书要看的美娜;喜欢美娜娃娃,因为女孩子就应该有无限可能的美娜;说会有很多很多科学家帮他实现愿望,以后就不用害怕医院的美娜;在诺奖得主面前大方自信,今天又多了一份从容亲和的贺美娜;为了9062n87吃了许多苦也不屈不挠的美娜,因为醉心于事业而散发出的独特光彩永远会令他一眼心折。 可见魏宏说得全错。 只有以灵魂契合为基础,纯粹坚定为准则,这样培养出来的感情才能永恒。 坐在危从安附近的几个学生也在交头接耳。 “除了打游戏,我就没有这么聚精会神地听过讲。你说她会不会来我们学校教书?不知道会教哪门课。” “头几个其实听到后面我都有点跟不上,这个我是真听懂了。而且对我现在的课题也有很大的启发。果然好的思路都是相通的。” “美女讲课你听得很带劲儿啊,刚才不是还抱怨说拖堂了,想赶快出去吃茶歇么。” “你不得不承认,生得美就是有优势。难道你不希望每天走进教室,看到的是一位让你眼前一亮的老师?即使中英文夹杂着讲课都不会让人反感。” “你真肤浅。我就不一样了,我想考她的研究生,和她一起勇攀科学高峰!” “你刚才不是想去做比格犬联盟的志愿者么?心思也变得太快了。” “两者并不冲突呀。我还可以邀请老师和我一起去做公益呢!咦,帅哥,你看我干嘛。你也觉得我说得对吧!” 演讲结束后,做改进式til的大湾区男青年举手问了贺美娜一个关于ai的问题:“我们都知道现在ai被广泛地应用于新药研发,贺博士怎么看待其中的危机和机遇呢?” 贺美娜道:“前面几位嘉宾都已经从各角度回答过和ai有关的问题了。如果我继续讲一些理论上的知识,难免乏味。或者,我讲个三分钟小故事?” 她微笑着问台下的听众:“想听吗?” 有一多半的学生大声回答:“想!” 她的视线越过整个会场,与微笑着的危从安四目相对。她俏皮地眨了眨左眼:“同学们都学过生物化学了吗?还记得胆固醇合成途径吗?” 这一次的回答就稀稀落落,没有什么底气了。危从安笑了起来。贺美娜也笑着继续道:“这是一个关于他汀类药物的故事。” statins他汀类药物作为hmg-coa还原酶抑制剂,是一类被广泛应用于临床,功能全面的降脂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日本制药公司第一三共在橘青霉中提取到天然产物mevastatin美伐他汀。美伐他汀能够竞争性阻断hmg-coa还原酶,减少胆固醇的生物合成,从而起到降脂的作用。但是在动物实验阶段由于毒性太大不得不终止研发。同一时间,美国默沙东在土曲霉中发现了与美伐他汀有着相似结构的洛伐他汀,临床实验非常顺利,并于1987年通过fda审批,成为了第一个上市的他汀类药物,一直应用至今。 第308章 “那么两者的结构到底有多相似呢?其实洛伐他汀比美伐他汀只多一个甲基。一个甲基之差,一个是毒,一个是药。这种细微的差距,用现在任何一种建立在数据学习基础上的ai算法来预测,都会认定洛伐他汀和美伐他汀一样有毒,在初筛就把洛伐他汀排除掉。” “我们需要ai帮助我们大浪淘沙。同时,我们也需要实验来查漏补缺和验证。” 最后她总结:“在我看来,ai是倚天剑,实验是屠龙刀,分开都很厉害,但只有两者碰撞到一起,才能得到九阴真经。” 她一说完,全场鼓掌,连两位主持人也轻轻地拍起手来。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贺博士。”大湾区男青年笑着对后排的学生们说,“饿了的同学们可以先出去享用茶歇了。不然一会儿又很挤。” 他有点扭捏地开口:“我这个问题可能不太合适——” “学术讨论没有合适不合适。” “不是学术方面的。” “不是学术的问题不要问。” 年青人一愣。没想到她看起来温温柔柔,柔柔弱弱,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力量。但他这个人也鲜少被拒绝,所以还是说出了口。 “听说岑育夫院士团队一直以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拿到格陵优秀博士毕业论文的毕业生,可以对岑院士提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可是一笔七位数的启动经费,也可以是知名高校的一个教席,或者任何其他院士可以动用的资源。”他意味深长地笑笑,“总之——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他玩味地看着贺美娜。贺美娜平静地看着他。 “所以您的问题是什么。” “是真的吗?” “是。” 年青人一挑眉,还想继续问下去,马院长笑着打岔:“好了好了,还有什么问题你们私下再聊,现在中场休息十五分钟。” 男青年从往外走的人群中逆流过来,对贺美娜道:“贺博士不会怪我唐突吧。” 贺美娜笑笑:“再问下去就不一定了。” 男青年拿出手机:“我们加个whatsapp?” “不好意思。我没有whatsapp。” “留个邮箱?” “好。” 很明显,她只想和他保持学术上的交流。互留了工作邮箱后,大湾区男青年走出去几步,还是不死心,想和她再胡扯个几句。结果转过身来,就见她已经脚步轻快地走下讲台,朝一名高大英俊的男人迎了过去。 连背影都看得出来她像个小女孩一般地雀跃。再看那个男人,满满的爱意简直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他了然地耸了耸肩,大步离开。 接过危从安递来的保温杯,贺美娜才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疲累,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 她在他面前总是活力满满,方才还知性干练的女孩子,在男朋友面前不自觉地流露出娇俏可爱的一面,各种专属于他的小表情。她喝了一口热水,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么?干嘛盯着我看。” 危从安一时玩心大起,指了指她的左腮:“这里有一点粉笔印。” 贺美娜一怔,赶快用手背去擦——她使用的是自带的激光笔,并没有使用粉笔啊? 再看他,居然在偷笑。 危从安见她瞪圆了一双杏眼,立刻道:“没有。很完美。讲得很好。故事尤其精彩。” 贺美娜摊开双手:“因为我不想辜负你给我买的这么好看的衣服呀。” 昨天晚上两个人开车去晶颐吃饭,发现青于蓝在一楼开了家旗舰店。 贺美娜只是“哇”了一声表示惊奇,危从安便笑道:“反正大把时间,逛逛去。” 青于蓝这一季是新国风主题,所有灵感均来自各种传统服饰,又在中式元素中加入了西方立体剪裁技巧,传承的同时不落窠臼,大胆改良,与市面上的新中式很不一样,贺美娜非常喜欢。 危从安坐在试衣间对面的沙发上,她试的每一件,他都真心实意地称赞:“好看。买。” “很好看。买。” “太好看了。买。” “挂在橱窗里很一般。你穿就特别好看。买。” 她笑:“口甜舌滑!” 导购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女性顾客明天有重要活动,于是拿了一套衣服过来:“这套‘霜天晓角’很适合您的气质,您要不要试试看?” 中式斜襟系带西装外套加改良式过膝百褶马面裙,非常素净的深黛色,除了同色的暗纹刺绣没有其他图案。斜襟的系带则从古代一品文官才能使用的仙鹤补子中得到灵感,使用一掌宽的浅霜色绸缎,用缀珠绣绣出繁复的仙鹤与祥云,珠光宝气,璀璨绚烂,与低调的深色套装正好形成强烈对比。 贺美娜本来就肤白体纤,穿什么都好看,这套端庄又不失设计感的职业正装更是衬得她肌肤胜雪,清丽典雅。 危从安道:“很适合你明天演讲。买。” 等她换回自己衣物,他已经刷卡把她试过的全买下来了。看着排成一条长龙的购物袋,她并没有与他客气,也没有问价格,很坦然地接受了男朋友的好意:“谢谢啦,那我明天就穿这套哦。” 危从安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真的上天格外宠爱他。只不过不要脸地死缠烂打了一个多月——要知道他对她做过的那些蠢事,是半夜惊醒都想扇自己几巴掌的程度——结果她只是骂了他几句,也没有折磨他很久就答应了他的追求。至于成为了情侣之后,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出游,一起休息,一起逛街,为她所有的消费买单,这种甜蜜的恋人日常,再做一百年他也不会厌倦。 可危从安仍然时不时地会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真的已经成为了贺美娜的男朋友,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像她对于他来说那样吗? “帅哥!帅哥!你的花忘在这里了!” 不知道是谁在会场后方大喊大叫;贺美娜循声望去:“后面那个学生好像在喊你。” 危从安看也不看:“怎么会。不是我。” “他在朝你挥手——你好歹看一眼啊。” “认错人了。对了,你看到他旁边那个高个子女孩了吗?她说想报考你的研究生,和你一起勇攀科学高峰。” “谁呀,想得也太长远了吧。”贺美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笑道,“怎么感觉是叶公好龙呢,我一看过去人就跑了。” 危从安笑道:“美娜,给我也讲一个故事吧。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故事。” “好呀。从前有个傻子,他带了一大束花去听女朋友的讲座。但是女朋友说别送花,很尴尬。他就老老实实地把花扔了。” 她笑嘻嘻:“这个故事好听吗?” “很好听。很写实。下次还要讲给我听。”危从安笑着握紧她的手,“走,我们看看茶歇有什么好吃的去。” 来到会场外的大厅,两人看着茶歇台周围人头攒动的样子,有点傻眼。 贺美娜最怕拥挤,当即对危从安道:“还是不要和学生挤了。我们看看展位上有什么好玩去。” 为了更好地吸引潜在客户,大厅里每个生物公司的展位都准备了一些小礼品。贺美娜边走边看,领了些印着公司logo的水笔和便利贴。其中有家公司别出心裁地在展台旁设立了一个幸运转盘,刷参会证可以抽奖。贺美娜看了看奖品内容,有做成大脑形状的移动硬盘,金鉔加湿器,能够显示心情电量的冰箱贴等等,每一样都很有心思,于是也饶有兴致地排起队来。 危从安很自然地陪着她一起排队:“我以为你不喜欢人多。” “这个值得试一试。” 轮到她了,贺美娜随随便便地转了一下,果然抽到了最大比例的优胜奖,正是她想要的钥匙扣。展位的工作人员拿出一盘子钥匙扣出来给她选,各式各样的挂件琳琅满目。“hug me(抱抱我)”的催产素,“be awake(保持清醒)”的咖啡因,“sleep tight(睡个好觉)”的褪黑素,“calm down(冷静下来)”的心电图,“be strong(要坚强)”的肾上腺素……贺美娜挑中了一个金属双面挂件,向危从安解释上面的图案。 “你看,‘be lucky(幸运)’的这一面,画着翻译蛋白质所需要的转运rna,是生物人特有的幸运符;‘be happy(快乐)’的这一面,画的是多巴胺的分子式。虽然有很多神经递质的分泌都会让人觉得快乐和满足,但多巴胺是最为大众所熟知的。” 贺美娜把钥匙扣递给危从安:“送给你,祝你越开心越幸运。” 其实她有点迟疑。依着她投桃报李的性格,昨天他给她买了衣服,今天应该要回礼给他。这个钥匙扣的寓意虽然不错,但批发价不会超过五块钱,连她自己都觉得太敷衍了事。但危从安非常高兴,立刻接过来挂在了自己的车匙上。 真奇怪。他明明不是一个感情外放的人,但是在她面前,他就会心甘情愿地变成一只最黏人最忠诚的小狗:“美娜,谢谢你。我很开心,也很幸运。” 第309章 他牵着她的手,还想再摇摇小狗尾巴时,志愿者出来宣布茶歇结束,下半场论坛开始了。 贺美娜道:“我去听讲座了。你呢?” 危从安只是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贺美娜心想他八成要走了,于是道:“我听完讲座就回家,然后我们一起吃晚饭?” 她不喜欢在公众场合表现亲昵,不代表她会故意忽略身体的周期性生理变化和激素水平。因为男朋友的出现而升高的催产素,因为刚刚完成一项重要工作而分泌的多巴胺,都在暗示她放松一下,和男朋友进行一项彼此都期待已久的夜间活动:“你今天加班吗?” “美娜。我七点四十的飞机去上海开会。司机在车上等我。” 这可和她的想象大相径庭。贺美娜傻了眼:“……这么突然?” 确实事出突然。一个月前就定下了与会人员名单的政企青年交流团原本与危从安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今天下午两点接到了商经局周秘书的电话,什么前情都没有解释,直截了当地要求他今晚与交流团一同坐财政司的公务机出发,并于明天上午在会上做一个十五分钟的汇报。 至于汇报内容,汇报对象,毫无提示。又或者,这也是对他的考察之一:“我可以待到五点三刻,然后就得去机场了。” “什么时候回?” “周末。周六还是周日未定,要看安排。” 虽然时间不长,但贺美娜还是受到了一定的打击:“你居然要出差……” “我们再听一会儿讲座吧。”危从安柔声道,“接下来是什么内容?” “研究生的flash talk(闪报交流)。”贺美娜喃喃回答,然后看了看腕表,下定决心,“不听了。就我们两个待一会儿吧。” 她快速地朝场内走去,又转过身来对危从安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拿包。” 一名志愿者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茶歇台。她低着头认真工作,不料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她转过身来。 危从安温和道:“ada。我们要走了。你的任务也该完成了。走吗?要不要我叫司机送你一程?” ada知道他早就认出来了,赔笑道:“不敢劳烦危总。我开了车。” “很好。注意安全。别走错了路。” “车上有导航。我听导航的。” 危从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见他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ada忍不住道:“危总不至于觉得,蒋总会允许您和贺小姐合作吧。” 危从安莞尔:“蒋总肯定不相信我们会乖乖地听话。不然今天也不会派大秘来打探贺博士的工作动向。” 当蒋毅的大秘以来,ada发现你要别人听话,无非四大法宝:德行。能力。金钱。权势。四占其一,普通人就够用了;四占其二,一辈子顺风顺水没有问题;四占其三,基本上身边所有人都会俯首称臣。 “基本上”代表一定有例外。而这个例外,往往会让人很头疼。 “贺博士是院士的得意门生,今天演讲又大获成功,想必很多高校都会向她抛出橄榄枝。”进入高校,乖乖地教书,和蒋毅井水不犯河水,这对大家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至于危总您,能在最后一刻踢走马华礼,进入交流团名单——” 危从安突然笑了起来。ada不知道他为什么笑,谨慎地闭上嘴。 “真要命。不是我干的,也要按在我头上了。”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问个清楚。马华礼上任才半个月,应该还在夹着尾巴做人,能犯什么事?金融骗案?还是桃色纠纷?” ada一怔——听他的语气,恐怕是真不知道,而不是撇清关系。 不是他,那是谁? 贺美娜从会场出来,走到危从安身边,看了正在和他说话的志愿者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 她们上周才见过面,不至于和那个女孩子一样忘了名字吧?ada心想。自己带妆和素颜的差距有这么大么? 危从安在贺美娜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ada?你怎么会在这里当志愿者?”贺美娜奇道,“是——蒋总叫你来看我有没有换赛道吗?” “……蒋总叫我来看看贺博士的求职是否顺利,有什么需要帮忙。” “请转告蒋总,好意我心领了。9062n87我一定会继续做下去。他如果总觉得自己鞋子很脏,最好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领养一只退役实验犬,对彼此身心都有好处。” 饶是ada这样老练的秘书,也一时间双颊发热,只能微笑以对:“我一定把话带到。” 贺美娜点了点头,礼貌道:“辛苦了。那我们先走啦,拜拜。” 穿着职业正装的他们像一对逃课的小情侣一样,手拉着手,低声而热烈地讨论接下来的拍拖安排。 “在校园里逛逛?” “来不及……逛不完……” “去斯蒂尔?喝杯咖啡,吃点东西……” “我不想喝咖啡,晚上该睡不着了。还是喝上次的五红茶吧。” “走这边,我的车停在讲堂后面。” “对了,斯蒂尔有一个很漂亮的马克杯,上次没来得及……” ada懒得再待下去。她脱下志愿者马甲,扔在茶歇台上。没有电子通行证,车停在了校外,她想刷一台电单车来用,结果发现仅向本校师生,家属,校友开放。 看来还是得和来的时候一样,慢慢地走过去。 “君姬处”正在讨论下班后的活动。 cherry:ada今天外勤辛苦啦。晚上吃什么?寿司放题?再一起去做个spa。 doris:有没有艳遇?青年论坛应该有很多青年才俊。 ella:结了婚的人说这些。 ada:[小丑表情] helen:下班了?辛苦了。真是无语。这种事随便叫个人做就算了,居然要你亲自去。 fiona:马华礼遭遇女主播仙人跳这事儿幸好没传开。蒋总估计头疼死了。 ada:怎么可能瞒得住。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然一个月前就定好的交流团行程,临时通知他不用去。 doris:听我大伯说有视频。 ella:你不会看了吧。 fiona:我有点想看是不是不正常。 doris:[呕吐表情]我大伯说恨不得把眼珠子抠下来。长得丑玩得花。 doris:我大伯说,只要他在一天,马华礼这辈子都别想进董事会。 gloria:你们说到底是谁整他? cherry:哇哦,他管不住下半身还怪别人整他? gloria:就事论事。他是第一天乱搞男女关系?为什么偏偏这次被人抓个正着?谁得益,就是谁设的局。你说是不是,ada? doris: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cherry:ada?你怎么不说话? ada:光顾着和你们聊天,差点走错路。 ada:也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helen:没有别的可谈了么?这种人渣还值得你们聊半天?谁买了nvidia的股票?最近涨得很厉害。我也想入几手了。 cherry:寿司吃不吃?我订位呀。 doris&ella&fiona:吃! 才上车,贺美娜就收到grace的消息。 grace:我去上个厕所,你的包就不见了?” 贺美娜:走了。不听了。 grace:和男朋友拍拖去了? 贺美娜:嗯。 grace:亲爱的bts小姐。别忘了我那句话。 贺美娜:? grace:可以。但是分人。 第114章 虎鲸的彩虹 10 贺美娜收起手机,没有回复。 校园内机动车辆不得鸣笛,车速不得超过三十。司机驾驶着奔驰转了个弯,从格致大讲堂侧面驶入主干道,缓缓前行。 贺美娜关于格陵大学的记忆,从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开始。然后是香甜的爆米花,黄色嘴巴和乌鸦长得很像的乌鸫,晾衣杆上水红色牡丹图案的棉质床单,盛在饭盒里香喷喷的炸鸡柳,隔着一扇门交换的糖果…… 等她长大后,以学生的身份来到这所大学,看到的是教学楼顶的绿色校徽,道路两旁的绿色路牌,操场上“每天锻炼一小时,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的绿色标语——格陵大学的专属色号“格陵绿”随处可见,点缀着传授知识的课堂,挥洒汗水的球场,彻夜通明的自习室,书声琅琅的思维回廊…… 她很想和危从安一起逛逛母校。但格陵大学七个校区一共占地近八千亩,依山傍水,风光秀丽,想要好好逛完整个校园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危从安看穿了她的心思,握着她的手道:“我也很久没有好好地逛一逛格陵大了。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等我出差回来,我们慢慢地在校园里逛上一天,好不好?” 她胸口本来就有些烦闷,此刻更是脱口而出:“不要开空头支票。谁知道你会不会有永远出不完的差。” 她的语气比娇嗔多一点,比抱怨又少一点。当着司机的面,危从安什么也没说,拿出手机来打字;贺美娜偏了头去看风景;不一会儿,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第310章 危从安: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贺美娜:美娜会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美娜回事。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危从安:想打“没那回事”? 危从安:你的口不对心连输入法都看不下去。 贺美娜:你走快点! 危从安:真的?真的想我快点走? 贺美娜:是。 危从安:美娜会是。 手机往旁边一扔,贺美娜抽出和他握着的手,对他怒目而视,又抱了胸,半侧着身子去看窗外,只留个后脑勺给他。 她有点生气,还有点委屈,是那种情侣热恋中,笃定了对方会来求饶讨好的小情绪。果然不一会儿,她便感觉到衣角被轻轻扯动。她转过脸来,原来是他正在缠弄把玩着她腰侧垂下来的系带。 她想把他的手打开,结果他很快地反转了手掌,将她的手指一把握住。她随意地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便放弃了,由得他从指间插进去,变作十指紧扣。 情侣之间的小花枪,两个人耍得不亦乐乎。 经过图书馆的时候,贺美娜突然想起丛老师在图书馆学分会场,于是道:“我们去看看丛老师?” “不去。” “那我们去看看外婆?” “不是说只想和我两个人待一会儿么。”危从安笑,“一会儿要去看我妈,一会儿要去看外婆。你到底要干嘛?告状?你真是有永远告不完的状。” 贺美娜不是善于打嘴皮子官司的人,尤其是当他耍起无赖来:“我看你才是恶人先告状。” 格陵大学的家属区与教学区之间并没有明显界线。蓝天白云之下,葱郁树木之间的家属楼群高高低低,新新旧旧,在车窗外掠过。 “外婆搬家了。不住学校了。”他最近实在太忙,只是从张家奇那里隐约听了一句,“顾阿姨帮忙把房子租了出去。” 丛静一直不赞成老太太住在老楼。楼龄太老,道路狭窄,即使加装了电梯,重新装修,也并不适合腿脚不便的老人常居。尤其是今年夏初的时候14栋还发生了一起事故——住在丛静楼下的邻居,一位四十多岁的单身女讲师,傍晚泡浴时突然摔倒。幸好当时窦雄在丛静家的阳台上浇花,听到微弱的呼救声,下楼撞开门,把痛到站不起身的邻居抱出浴室,协助她穿好衣服等救护车。 救护车来得很快,结果又遇到难题。先是私家车挡住道路,救护车无法到达楼底;然后楼梯过道太窄,电梯也不是担架电梯的规格,担架没办法上下,最后还是窦雄先把人抱上六楼,然后乘电梯下去,送上救护车,去了医院。 折腾了一番,万幸只是骶尾关节前脱位,复位后卧床休养即可。自此之后,丛静开始劝说母亲搬出老楼,去她在元盛区购买的商品房生活。青云台小区靠近市政府,住户大多是公务员及家属,附近大型商超,一站式学校,公园,地铁,医院,各项配套设施非常齐全,治安几乎可以说是达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高度。而且两梯四户的其中一梯是担架电梯,对老年住户非常友好。 可是一个曾经对新房子那么执着,甚至要去找领导闹的老太太,真的有了一次两次三次搬新屋的机会,却又一次两次三次地不愿意,执拗地表示老屋温馨,老屋住惯了,老屋有太多回忆,她要终老在此。 话说到这份儿上,丛静也不能强硬地要求母亲搬家,只能老太太哪天心情好了提一提。后来张家奇出了个“把房子租出去帮补房贷”的鬼点子,真心诚意地和老太太聊过,也联系了几个潜在租客。不想住寝室的本科小女生,新入职还没结婚的青年男教师,尤其是楼下的女邻居,非常想和丛静换房,价格都好谈。 但是老太太无可无不可的。女儿赚多少钱她清楚得很,租金这一瓜两枣的算不上什么,年青人把她当小孩儿哄呢。于是这个租客嫌闹腾,那个租客嫌邋遢,楼下的女邻居年纪太大,挑剔来,挑剔去,跟逗小猫小狗似的,一点也不着急。 张家奇把老太太的意见拼凑起来,终于恍然大悟。老太太想找的租客是23到28岁之间的单身女孩子,五官端正,家境清白,是不是本地人不重要,家里有没有钱不重要,但一定要外形好,性格好,本科学历,最好有海外留学背景。 这么一侧写就再清楚不过。老太太存上了别的心思。不是找租客,是找外孙媳妇呢。 张家奇不好批评老人家的做法。七八十岁慈眉善目的长辈,你和她说奶奶,你这思想僵化了,你得跟上潮流,不是缘木求鱼吗? 张家奇也不好去和危从安说。三十岁性格刁钻的年青人,你和他说你奶奶在租客里帮你找相亲对象呢,这不是挑拨离间吗?他先是施展拖字诀,后来换了工作,忙到飞起,这事儿更是搁到一边儿去了。 谁知他的母亲大人顾岚见他那边没进展,热心地揽了过来。 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连的是两颗南辕北辙的心呢?和同一张婚恋关系网上的三姑六婆聊了聊,顾岚优中选优,推荐了一位给老太太。看过照片后老太太很满意,通知女儿丛静可以把房子租出去了。 被蒙在鼓里的丛静自然非常高兴,对顾岚连声感谢。 顾岚呵呵地笑:“你将来还有更高兴的时候呢。” 顾岚才得意了一个周末,小姑娘周一上午打电话约她中午见面:“麻烦您把丛老师叫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顾岚心想哎哟,这小姑娘还挺主动,会来事,便约了丛静中午在图书馆附近的梅园食堂吃饭。 等到了食堂,三个人一碰头,女孩坚决拒绝了顾岚帮她刷卡:“顾老师,我爱吃面,我去那边档口。” 各打各的饭菜,各刷各的一卡通,等顾岚和丛静找了个僻静的边桌坐下吃了一会儿后,女孩才端着她的三鲜烩面走过来:“真的很抱歉,知道丛老师您忙,租房合同咱们都是在线签的,我还非要顾老师把您约出来。” 丛静道:“没事。我也好久没吃过食堂了。房子住着还好吧?” 女孩道:“房子很好。邻居也好。我搬家那天有个很热心的阿姨主动来帮忙。” 顾岚道:“谁呀?” 女孩道:“我也不认识。问她贵姓,她口音太重,我没听出来。她说她住在新楼那边,给我讲了很多八卦。我才知道原来房东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的作者,失敬失敬。” 丛静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顾岚道:“以前的事现在怎么不能提了!我们丛老师可厉害了,她儿子更厉害,人长得帅就不说了,特别会赚钱……” 女孩笑笑,对丛静道:“您的儿子如果这么优秀,不至于要通过租房子的方式来筛选相亲对象呀。” 丛静一怔,看了一眼顾岚,又问女孩:“这是从何说起?” 女孩转而看向顾岚:“是不是呀,顾老师?” 顾岚道:“这……呵呵,我本来打算等你住上两三个月再提这件事情……” 女孩道:“帮我搬家的阿姨说了好多八卦,很震撼。” 顾岚道:“我知道是谁了!丛静,肯定是化材院老于的老婆。不会有别人!孩子,这个人脑子有毛病好多年了,我们是不跟病人计较所以才没找她的事儿!你别听她乱说!我儿子不是同性恋!她自己生不出孩子所以才到处造谣别人的孩子!” 女孩道:“顾老师,生不生孩子是个人意愿,不能拿这个攻击人呀。难道生儿子就一定比生女儿强,生得出就一定比生不出强?这是一条鄙视链吗?女性的价值只能通过生育来体现?还有,异性恋就一定比同性恋正确?” 顾岚内心深处确实有这层意思,被小姑娘当面揭穿可不好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能感觉到大部分的内容都特别假。我不会信,也不会到处传。只有一件,那位阿姨说这房子是学校产权,两室一厅的月租包水电煤大约一千三百多,直接从工资里扣除。可是丛老师租给我只要一千元包圆。这个便宜我不会占,也不敢占。万一将来事情的发展不能尽如人意,有了矛盾,可就说不清楚了。” 丛静道:“我很少看工资条明细,还真没有注意过现在一个月租金多少。这个价格是顾老师帮忙定的。顾老师,你说说看?” 顾岚道:“那还不是因为你爸妈说你现在读博士属于停薪留职,补助不高,叫我帮忙把价格打下去!我是一片好心……” 女孩没有理顾岚,继续道:“丛老师,很抱歉,我不想继续租下去了。房子很好,但实在和我的预想大相径庭。我不想捡漏变成踩坑。本来我想着住够两个月,把租金押金都用完再走,但是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耽误了你们找新的租客和相亲对象也不好。” 顾岚简直如同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才签合同你不能这样。” 女孩道:“我住的这几天按格陵大附近民宿的平均报价给您结算房租吧。” 第311章 顾岚道:“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 丛静按住顾岚的手:“现在买东西还有七天无理由退货,租金我会全部退还。不要再争论了。” 女孩道:“那押金?” 丛静道:“包括押金。押一付一,一共两千元整。我马上转账给你。” 女孩有些意外,她居然这么好说话:“真的?” 丛静道:“我不知道你约我们吃饭是为了退租,其实你不想租了,电话里说一声就行。如果不放心,准备一份解除协议更好。” 女孩拿出手机:“我准备了电子合同……已经推送到您的手机上了。您查收一下。” 丛静也拿出手机:“懂得维护自己的权益,很好。” 女孩第一反应她在嘲讽自己,但是看表情又不像:“那麻烦您在标注的地方签个字吧。” 于是当着脸都红透了的顾岚的面,双方解除协议一签,钱一转,互不相欠。 看着手机上的实时到账,女孩道:“其实我并不排斥相亲,只是——” 丛静道:“也怪我事先考虑得不周到。把相亲和租房混为一谈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好像我们把你当做了猎物,当做了可以交换的资源。别说我儿子他有女朋友,就算没有,我也不会用这种方法给他找对象。这当中有很大的误会。很抱歉让你受了委屈。” 顾岚道:“小安有对象了?” 丛静道:“我也是刚知道。” 这下换女孩子愣住了。但她只愣了一会儿,很快调整好心态:“顾老师,丛老师,你们慢慢吃。我现在回去把东西收一收。” 丛静道:“钥匙和电梯卡你放门口地垫下面就行。我有空去拿。祝你早日找到新房子。” 丛静不在意,顾岚气得血压都升高了:“看着挺乖巧和气的一个小姑娘,想着观察几个月再介绍给小安。现在说不租就不租,还故意约在食堂谈,就是看这里人多,我们不好对她发火。太厉害太有心机了!你看看你看看,餐盘都不端,等会还得我们帮她收走!” 丛静道:“顾岚,你是不是该吃降压药了,你的脸很红。上次体检血压多少?” 顾岚道:“你别岔开话题。” 丛静道:“小姑娘第一次离开家独立生活,警惕性高是件好事。不租就不租了吧。我也没吃亏。” 顾岚酸溜溜道:“知道你有钱,除了和我一样有工资有绩效之外,还有人才补贴,政府补贴,在外面讲课的课酬,版税,钱多到每年都捐十万给学校,用来专项资助偏远山区考到格陵大学的女生。” 顾岚小声地问:“你现在一年能赚多少?应该有七位数吧。你偷偷地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丛静道:“我也是从小山村一步步走到格陵大学,深有体会。这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尤其对女孩子来说。” 顾岚道:“你至少收完房再退钱给她。” 丛静道:“我对她印象还不错。这么率直果断的性格,房子应该不会有问题。” 顾岚道:“你对谁印象都不错。有钱人心胸就是开阔。” 丛静道:“过两天有空了我上去看看。” 顾岚道:“丛馆长哪有时间,最后还不是窦雄帮你收房。反正他对你一向随传随到。” 丛静道:“你老这样说有意思吗。对了,力达什么时候生?” 顾岚道:“你先别管我儿媳妇什么时候生。我说错了?追你多少年了,你也不给人家一个说法。” 丛静道:“窦雄这个人是有一股子侠气在身上的。答应了戚总会照顾我们一家,就会负责到底。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别学那些无聊的人乱说。” 顾岚道:“你老这样说有意思吗。不是追你,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司机,园丁,厨子,保姆……啥都干,你也没给他开工资啊。” 丛静道:“他很敬业。我很感恩。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 顾岚偏要说:“窦雄这个人啊,虽说确实没有危峨那么帅,那么有钱——” 丛静道:“顾岚,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顾岚道:“但也是端端正正,清清爽爽,比绝大多数中年男人好太多了。而且对你,对老太太真是无微不至。这么多年,他对你肯定有‘敬业’之外的想法——” 丛静突然拿起顾岚的左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皮下腺体和脂肪会让女性的胸脯饱满浑圆,富有弹性。 即使是到了年龄,松弛下垂,也还是会保留柔软的手感。 但顾岚什么也没有摸到。薄薄的夏日衣料之下,她感受到的只有一根根肋骨和手术留下的瘢痕,仿佛老楼斑驳的,粗糙的墙壁,绝不是一种正常的肌肤状态。 丛静什么也没说。顾岚什么都明白了。 “你对他肯定也有‘感恩’之外的想法”这句话此刻说出来,就太沉重,也太轻佻了。 顾岚讪讪地缩回手。 丛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继续道:“租房这事肯定是老太太的意思吧?以后别跟着她瞎胡闹了。其实这样更好。我本来也不想租给陌生人住。老太太问起来,你别说退租的事情就完了。免得她又闹着回来。” 顾岚道:“我说的话没一个人爱听。” 丛静道:“别操这些心了。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缘法。” 顾岚道:“怎么能不操心?张家奇那个小兔崽子要不是我从小管到大,早不知道歪到哪去了。还有危从安,要不是你狠下心来把他送到他爸那边去,他未必有现在的成就。” 丛静沉默了一会儿,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现在这个年纪,保养好自己的身体,过好自己的生活,不给小辈添麻烦,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支持。” 顾岚道:“我比你多一条——帮孩子做好后勤。等力达生了,我就忙啰。” 丛静想起那天危从安带贺美娜来见她,不由得嘴角上扬,笑而不语。 “对了,小安找了个什么样的?哎哟,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张家奇是和我提过一次,说小安在追求一个小姑娘,这么快就成了?丛静,你儿子还真是很有女人缘哪。从小我就知道这孩子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顾岚。越说越不像话了。” 小姑娘退租之后才发现,想找到合适的房子并不容易。 同样校内的两室一厅,简装,没有电梯,月租两千五不包水电煤,不讲价。 “家属区的房子严禁出租。转租给师生或者家属学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我们才租得这么便宜。你出去看看,学校外面的两室一厅是不是都要四千往上走。” “我之前看过一个校内的房子,只要一千。” “那不可能。除非房东是傻子。房东是谁。” “图书馆的丛静老师。” “哦,那她是真有钱。一千两千看不上也正常。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便宜你干嘛不租。” 父母得知她没和家人商量自行退租也非常生气。 “托人给你找了个好房子不要,非要自己找。现在好了,连家具都要自己配。你是钱多了没处花还是怎么着?怎么就这么犟呢。” 接到父母电话时,女孩正在斯蒂尔买咖啡:“妈,便宜是便宜,但代价是要当接盘侠。”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说的什么呀?我们作为家长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女孩看到一名店员打开陈列柜,将一对骷髅杯子拿出来,不禁道:“咦,刚才还说这是熟客寄放的杯子,不卖也不能用吗?” 店员虽然是兼职大学生,但是从开业就开始在斯蒂尔打工了:“是呀。老板刚才打电话回来,说客人一会儿就到。” 女孩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走到一边,对电话那头的母亲道:“你们以前给我介绍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你们已经没有信用了。” “那我们也没逼迫着你一定要和你不喜欢的对象处呀。你租人家的房子,不代表你一定要和她儿子谈恋爱。如果你看过了,确实不愿意,不是还有我们给你兜底吗?” “反正我不可能和那种随便带女人上酒店的男人相亲。想想就觉得恶心。” “这种小道消息你从哪里听来?” “您别管我从哪里听来,我会分辨真假。这种连时间地点都有的,不会错。果然金融行业的男人没有什么廉耻心。更不用说他妈还专门为他写了一本书。这种母子间的羁绊太深了,谁参与谁就是第三者。没有女孩子受得了。” “不要总把父母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什么接盘侠,什么妈宝男,什么便宜都是坑,什么搞金融的都不是好东西,你还没和对方见过面——” “网上有他的照片。很一般。不合眼缘。” “男人不看外貌……” 店员一边擦拭杯子一边对店长笑道:“骷髅杯简直是斯蒂尔的镇店之宝了。虽然是小众的恐怖元素,但好多客人对它都是一见钟情。” 第312章 “可惜仅此一件,已经有主啦。” 店长忙着做咖啡,笑笑不说话。店员又对杯子道:“孤单了这么久,你的另一半终于来陪你了。一对杯子放在一起才有意义嘛。” 她小心地擦着杯子,擦着擦着,又发现了新大陆:“我看这一对杯子应当可以扣在一起。” 她两只手分别拿着两只杯子,尝试着将两个杯柄对准。果然,‘亚当’的手指能抓住从‘夏娃’眼窝伸出来的苹果,严丝合缝。 她欣喜地举给店长看:“真的能拼在一起。而且你看,扣得很紧——” 话音未落,‘夏娃’掉了下去。幸好店长眼疾手快,扑过来险险接住:“小心!” 他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回台面;店员吓得背上沁出冷汗来,吐了吐舌头:“幸好接住了。不然我死定了。” 女孩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吧台那边的动静,又继续和母亲通话。 “说了不合眼缘就是不合眼缘,再有钱也不行。” “现在月租金从一千变成两千五,你自己算一算亏不亏。” “大不了我回农学院那边申请单身公寓。” “四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的四室一厅?你读书的时候打死都不愿意住寝室,现在住得惯?” “我回家住总行了吧。” “回家住当然没问题。但你这个自以为是,拧巴冲动的脾气得改。” “您怎么不改改唠叨的脾气呢?反正我已经退租了,就别抱怨了。” 咖啡做好了。她挂了电话,拿起咖啡往外走;正好一位高大男士拉开门准备进来,见有客人往外走,便礼貌地侧身让开。 “谢谢。” 她道谢的同时不经意地抬起头,瞥了那人一眼。 危从安侧过身来让客人先走,又对身后的贺美娜勾了勾手指,笑道:“来啊。把你喜欢的咖啡杯指给我看啊。” 快进入九月了,暑气的尾巴顽皮地甩来甩去,耐不得热的她额头脖颈都生出一层薄汗来。危从安在车上脱了外套,上身的白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衣袖挽到手肘,下摆束进窄腰,长腿笔直,整个人如同松柏一般挺拔。 已经看过摸过并享用过这具肉体的贺美娜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从褐色的眼睛到挺直的鼻梁,从宽阔的肩膀到结实的小臂,从精壮的窄腰到绷紧的大腿,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性吸引力,真的很难让人抵抗。 “我就不信这么巧。我不可能那么早就看中了你……你的杯子。” “如果是,怎么办?”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斯蒂尔。危从安扫视了一圈,发现窦雄不在:“你们老板呢?” 虽然危从安鲜少出现,但店长一直都知道骷髅杯的主人wayne wei是斯蒂尔的股东之一。在他报考sca咖啡师时,正是这位wayne wei寄来了一张美金支票,用以支付学习和考试所需的一系列费用。 此刻一见,真人比照片要帅得多:“是wayne wei先生吧?老板去图书馆听讲座了。他已经打电话回来交待过了。” 和富得流油的生物医学分论坛相比,图书馆学分论坛简直穷到可怜。窦雄提出由斯蒂尔帮忙做茶歇服务,丛静很感谢但是拒绝了:“我们预算有限,很早就定下了一间学生开的咖啡书屋负责茶歇,也算是对孩子们自主创业的一点支持。” 窦雄道:“除了茶歇还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忙?” 丛静道:“你提醒我了。帮我准备十五张代金券吧,用来做互动小游戏的奖品。我们这方面实在没有预算了。” “好,叫学生明天来拿。”窦雄边说边轻轻推开窗户,弹了一颗小石子出去。喵地一声,一只大橘自枝间挤出来,猫尾一甩,在飘然坠落的茉莉花中,逃之夭夭。 “淘气的家伙,又来祸祸花了。这两株‘雪满头’今年开得特别好,大概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丛静朝外望去,窗下两株修剪成球形的茉莉,纯白花苞铺在墨绿叶子上面,挨挨挤挤,可不是“雪满头”么。 她随口感慨了一句:“我今年突然长了许多白头发。以前还能拔一拔,现在拔不完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丛静便走了。第二天下午,学生刷了台共享电单车慢悠悠地骑过去拿代金券。等到了门口,就看见店员拿着一把喷壶,叉着腰,站在一盆植物面前叹气。 “这么好看的虎头茉莉,我昨天才上传了照片到斯蒂尔的社交账号,还搜了两句咏叹茉莉的酸诗配上,邀请学生们来打卡,一定出片儿,正好给斯蒂尔打打广告。老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一口气全摘了。” 两株葱葱郁郁的“雪满头”已经一丝白色也无。 学生摇头晃脑:“此情此景倒叫我想起两句诗来——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店员笑道:“哎哟,文科生就是不一样,出口成章。” 学生道:“都说了图书馆学文理兼收,我们毕业是拿管理学学士学位的!” 店员道:“是是是,我等会儿再拍一张,就配你这两句,也算有始有终。” 没一会儿窦雄回来了。店员抱怨:“让我们看着点花,别让猫祸祸了。结果您倒好,自己动手整了个光头。” 窦雄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摘了清静。” 店员道:“等会我拍个照放上网。免得客人来打卡扑个空。” 窦雄道:“行。发之前我看看。” 他把电梯卡和钥匙放进一个信封,连同代金券交给丛静的学生:“辛苦你过来一趟。去挑点心吧。” 学生没有客气,但也不贪心,拿了一盒“蛋糕边边”回去与同学分享。 周四早上,斯蒂尔的社交账号果然更新了新的照片,只不过配的不是学生那两句“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而是——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即日起在斯蒂尔消费满一百元(包括线上渠道)送茉莉手串,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店长对危从安道:“老板让我告诉您一声,代金券的消费挂在您的账上了。还有——” 店员从保鲜展示柜里拿出来一个托盘,揭开白纱。 “消费送花的活动结束了。这是老板专门留的两串。一条是丛老师的。一条是贺小姐的。贺小姐以前是不是来过我们店?看着好眼熟。” “来过。但我不记得当时招待我的人是谁了。” 危从安只是笑:“可惜了。贺小姐的喜好和她的记性一样跳脱。她今天不喜欢花。” “谁说的?我喜欢。” 说着贺美娜便伸手取了一条,在危从安眼前晃晃;危从安玩味地瞥了她一眼方接过来,帮她系在腕间。 又不免小心眼地嘟哝了一句:“我送的花你就不领情。” 他低着头,眼帘微阖,修长的手指绕着缎带,认真地系着蝴蝶结;她故意把耳朵凑过去:“你说什么?没听清。” “我说,希望他运气好一点。别像我这样,对方一点不领情。” 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上次见面,贺美娜隐隐感觉到窦雄和丛静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气场。 她能感觉到,那危从安也一定早有觉察。 她很欣赏他这种有边界感但也不失关心的态度。 “为什么不领情。手串很别致啊。”她晃了晃手腕。含苞待放的虎头茉莉圆圆鼓鼓地簇拥在一起,如同雪浪一般,在格陵绿丝带的衬托下,愈发清香怡人,“但我更喜欢这个蝴蝶结。系得很用心,很漂亮。” 危从安抿嘴一笑,将甜品菜单放在贺美娜面前。 “想吃点什么?每样点一份试试看?” 贺美娜立刻想起那次在月轮湖俱乐部他也是点了一大桌子的早点。一次也就算了,她受不了这种浪费。 “别乱来。我看看——这是什么?” 店长介绍:“这是店里的当月新品,人生五味。五种酸甜苦辣咸的食材分别与不同的蛋糕进行融合创意,味道挺独特的,但一点也不夸张。” “要这个。” “要这个。” 两人异口同声,又相视一笑。 虽然偶尔不领情,只要她需要,只要她喜欢,还是会下意识地捧到她面前。 知道他什么都愿意给,仍然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拒绝或者接受。 一段健康的关系就是这样顺从本心,殊途同归。 窦雄给他们在窗边留了位置。坐下没多久,店员把茶饮和点心送了过来。 “对了,刚才光顾着欣赏手串和挑点心,忘记——” 贺美娜的话在看到放在两人面前的骷髅对杯时,戛然而止。 “危先生,您的杯子太别致了,总有人问。刚才就有人打听来着。假如我没记错的话,贺小姐上次来也问过。应该是……应该是七月初的时候。” 店员离开后,危从安单手支颌,似笑非笑地看着双颊微红的贺美娜:“你还没有回答我。如果你确实那么早就看上了我——的杯子,怎么办?” 第313章 “……不怎么办。生活中总避免不了巧合。” 船型点心盘里五样颜色形状各异的点心,都做成了一口大小,非常适合在晚饭前激活味蕾。 贺美娜拿起甜点叉,盘算着先吃哪一个。 危从安则好整以暇地翘起腿来。 “你说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早点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呢。” 辣是姜汁慕斯。慕斯浓郁q弹,姜汁芳香辛辣。 “我真不知道骷髅杯子是你的。” “每个杯子前面都写着顾客的名字。我想格陵叫wayne wei的人并不多。” 贺美娜想说那天反光她没看见,又觉得解释就是掩饰。但叫她强咽下这口气也实在不服。 她放下甜点叉,从无所不存的包里拿出激光笔,起身。 “你过来。站在这个位置。” 危从安笑着站起来,跟着她走到陈列柜前,站定。 贺美娜抬头看了看他,做了个手势:“蹲下来一点。” 危从安乖乖地弯下腰来,和她视线平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贺美娜情不自禁地摩挲了一下他的头顶。他抬眼望她,她赶紧把脸撇过去,免得自己心软。 “那天我就站在这个位置,上午十点左右,太阳光线正好反射到杯子前面的牌签上,我没有看到你的名字。”她用手中的激光笔模拟着阳光的线路,“我说的是实话。” 危从安看着她,并没有看陈列柜。 “所以呢?如果当时知道是我的杯子,就会觉得它丑陋无比,不再别致?” 褐色大眼真诚而热烈地盯着她。 “……倒也不会。” “那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承认我们就是天作之合,一点也不丢人。” 甜是玫瑰马卡龙。外壳光滑酥脆,内馅细腻香浓。 “这对杯子是什么时候买的?” “记不记得我第一次给你买fruity bonbon。” “那时候就买了吗?” “嗯。” “为什么当时不一起寄给我呢?” “感觉不合适。也不确定你会不会喜欢。准备等你来了哈佛之后送给你。结果——”他语气一变,悻悻地说,“气得我想把杯子砸了,没能下得去手。” “你年轻的时候脾气是挺大的。动不动就不高兴。” “什么话,我现在很老么?我现在也可以脾气很大。要不要试试看。” “不要。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一直用着‘亚当’。‘夏娃’收了起来。” “可我是在斯蒂尔看到‘夏娃’的呀。” “两年前寄存到这里了。” 两年前?那不就是…… 苦是可可布朗尼。浓郁绵密,回味微苦。 “我想这个杯子不会再有人用。寄存在斯蒂尔很安全,又可以眼不见为净。结果——”危从安似笑非笑地看着贺美娜,“奶糖妹妹还有什么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在他面前可以毫无顾虑地变成那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女孩,而且不用担心自己的问题没有答案。 “那为什么现在把‘亚当’也放在斯蒂尔。难道不是应该把‘夏娃’带回去么。” “我正在打包搬家。东西太多,工人毛手毛脚,已经摔了几个盘子。所以把它送过来和‘夏娃’呆在一起,免得遭殃。” 贺美娜惊讶:“你打算搬去和外婆一起住?” 危从安摇头:“这一点我特别佩服你。能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起住那么久,照顾四位老人直至终老。” “一家人住在一起,很多时候是互相照顾。” “我做不到。作息,饮食,生活方式不一样,住一起大家都不适应。” “可你在roma·trevi住很久了呀?你不是说,那是你爸送你的哈佛入学礼物,每次回国你都住那里么?怎么突然要搬?” 他伸手过来,拨弄着她手腕上的茉莉花苞:“换个环境也好。” 这不是真话。 “……因为我不喜欢喷泉?” 危从安抬眼看她,又垂下眼去,轻笑一声:“明知故问。” 酸是黄色的柠檬挞。入口即化,酸大于甜。 贺美娜也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 此时此刻,一个普通的女人,不能免俗地,因为一份热烈的,毫无道理可言的爱,自鸣得意起来。 这个普通的女人也太了解这世界上的爱。 哪一次不是始于极限拉扯,暧昧缱绻;继而浓情蜜意,你侬我侬;最后离心猜忌,相看相厌。 再炽热也会终于冷却。 再真诚也会终于虚伪。 所以得意之余,又不免心酸。 “因为我不喜欢喷泉所以你要搬家?你谈恋爱还真是——”她想来想去,只有一句话可以概括,“对女朋友百依百顺。” 危从安单手支颌,一双褐色眼睛深深地看着坐在身旁的女朋友:“对你百依百顺不好吗,嗯?” “当然了,我更希望有一天能帮助你克服对喷泉的厌恶心理。” “没用的。现在更讨厌了。”贺美娜抚摸着腕上的茉莉手串,欲言又止,“因为我一句话就搬家。你这种举动简直——” “简直什么。” 简直不负责任地提高了她未来恋爱的阈值:“太过了。” 见她眼眸低垂,睫羽微颤,有点委屈的模样,危从安怜爱地伸出手将她鬓边一缕头发挽到耳后:“你不是总说不要我负责么。那这也是我的决定,不要你负责。” 贺美娜没有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着他;他的手指沿着她乌黑的发丝向下,暧昧地滑过她单薄而柔软的耳后:“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你,无论做多少,我都不会觉得过了。只会觉得不够。” 被他的指尖摩挲得有点痒,贺美娜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又不免有些怀疑:“你……在开黄腔对不对。” “我们非要在这里打口水仗吗?留着回去再打吧。”危从安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才是开黄腔。” 见她想翻白眼,眼球转到一半又硬生生克制住,掩饰地揉了揉眼皮的样子,危从安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不问问我打算搬哪里去?” “你打算搬哪里去?” “你家。你的床我睡着很舒服。” “……我那是单人床!” “两个人完全睡得下。” 上周六他在她家过夜,他把她搂在怀里,她枕着他的手臂,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睡了一晚上。 “不过考虑到你喊了一晚上的热死了挤死了,还是换一张大一点的床?” “……危从安!” “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他轻轻地弹了一下她发红的耳垂,“我在晶颐有一套两室两厅的酒店式公寓。虽然面积不大,设施很齐全。日常起居有酒店管家负责,两个人住很舒适。” “而且我们年龄相近,作息,饮食,生活方式应该很容易磨合。” 咸是海盐戚风,湿润松软,妙不可言。 “你这是……邀请我和你同居吗?” “是。我在邀请你搬出来和我一起住。你愿意吗,美娜?” 第115章 虎鲸的彩虹 11 拍拖的美妙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危从安得出发去机场了。 上车前,危从安张开双臂,对贺美娜说:“来,抱一下。” 他会用一点松柏木质调的男士香水,清清冷冷,并不明显,要贴得很近才闻得出来。就好像他这个人看起来清瘦,抱紧才会发现原来他身上该有的肌肉每一块都很结实,很完美。 他们确定关系没有几天就要异地。以他的工作性质来看,说不定以后出差还会变成常态。听着沉而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衬衫下温热的肌肤,埋在他胸口的贺美娜闷闷地说了一句:“好想做……” “什么?你说什么?”他的身体对她而言充满了诱惑力。这让危从安非常得意,扳了扳她的肩膀,“让我看看,现在是谁在开黄腔呢。嗯?” 他的胸肌和腹肌随着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线一鼓一鼓地贴着她,最后嗯的那一声,更是不怀好意地一直撞到她心里。 不讳言性吸引力在一段两性关系里的重要性,不代表某些人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贺美娜做了个鬼脸,转身欲走。 她的头发长得很快。刚回来时还只是齐下巴,现在已经快垂到肩膀。他想,再过一段时间,她的头发就会和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长了。 这一次,那个梳着公主头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姑娘没能走成,手腕一紧,被他一把勾回来紧紧抱住。 这一次,那个带着很多很多糖都没能敲开门的男孩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搂着她,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茉莉清香。 “和我一起去上海吧,美娜。” 没错。反正她刚辞职,不如和他一起去上海散散心。正好天乐也在那边,白天他开会,她可以去找天乐。等他晚上应酬完,两个人可以一起游游外滩,吃吃宵夜,然后回到酒店,做点少儿不宜的事情。 第314章 但是—— “我这两天要留在格陵等消息。” “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会不会已经是贺老师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天去摩天轮的路上,他开玩笑地喊她贺老师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吧。 “我相信等你回来的时候,维特鲁威一定会好过一点。”她伸出双手,捧住他微凉的脸颊,“我们都要顺顺利利的。” “会的。你会顺利,我会好运。因为我有你——送的转运钥匙扣。”他紧了紧环在她纤腰上的一对手臂,“我回来的时候,你去机场接我好不好。我叫司机去接你。我想第一时间看到你。” “好。”她答应得很爽快。 “还有我刚才的提议。不要拒绝得那么快。再考虑一下。” “不好。”她拒绝得也很干脆。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失落。 “没关系。我等你。” 车开出去还没有多远,手机提示贺美娜“an&na”上传了新照片。 仿佛知道她会有些寂寞,所以他上传了新照片来陪她。 第一张是在格致大讲堂,刚才她演讲时拍的。从他所在的后排看过来,一个纤弱的,笔直的身影。 第二张的拍摄背景也是一个类似于演讲大厅的地方,但不是格致大讲堂。她有些疑惑地放大了来看照片中心的两个人,突然发现那是她去年生日那天,在df中心与michael交谈,也是一个纤弱的,笔直的身影。 从过去到现在,这个纤弱的,笔直的身影在危从安眼里,就像一棵深植于广袤大地的木棉一样,在如洗碧空之下,挺拔而自由。 她有些惊讶,他居然私藏着这样一张照片,随即会心一笑,继续往下看。 第三张是在车上,她双手抱胸,看着窗外,佯怒的侧影。 第四张也是在车上,是去摩天轮那天她开车回家,认真的侧脸。 第五张是在斯蒂尔,他伸长了手臂拍摄的合影。两人举着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的咖啡杯,笑得很开心。 真不愧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管远景还是近景,侧面,正面,单人,合影,危从安总是能把贺美娜拍得很好看。 最后一张是他们中学时的学生登记照拼在一起。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中学时的登记照。他拍照时总喜欢微扬着下巴,抿一抿嘴,看上去骄傲又幼稚,十年了都没有变过。 她评论:“你到底私藏了多少照片没有拿出来?” 危从安微笑着放下手机,低下头,看见前襟上有一抹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红色。 应该是刚才她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时,蹭上了一点口红。 他之所以没有认真处理肩头的牙印,正是因为他痴迷于她留下的每一样印记,贪念和她在一起时全身心放松,任她摆布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在她面前,他确实有一些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受虐倾向。 应该亲亲她再走的。他不无惆怅地想。 但是亲了今天恐怕就走不了了。 危从安定了定神,给窦雄打了个电话。 “窦叔,请您帮个忙。” “你说。” “我现在去机场了。美娜还在斯蒂尔。她有一些资料要通过我妈捐给图书馆。麻烦您待会送她们回去拿。” “没问题。”感觉到他似乎欲言又止,窦雄道,“还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没事了。” 挂断电话,危从安用手机处理了一会儿工作,打了几个电话,又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窦雄的消息来了。 “人已接到。丛老师说在学校食堂随便吃点。休息一会儿就出发。” 又过了约五分钟,手机提示他“an&na”上传了新照片。 是贺美娜和丛静的合照。 看环境是在食堂。丛静搂着贺美娜的腰,而贺美娜举起两只手放在头顶上,比了个兔子手势。 两人手腕上都戴着茉莉手串。 虽然很高兴她们能够如此亲密,但危从安还是觉得这个拍照姿势有点说不出的奇妙。 很快,贺美娜上传的第二张照片解答了他的疑惑。 是二十年前她们在丛家客厅拍的:年轻的丛静搂着来学写作的小学生贺美娜,小学生贺美娜穿一条墨绿色娃娃裙,外罩一件鹅黄色的针织衫,举起两只手放在头顶上,比了个兔子手势。 二十年过去,两个人都变了也没变。 变的是衣着与环境,没变的是姿势和笑容。 她评论:“我一点也不记得和丛老师拍过这张照片[吃惊表情][吃惊表情][吃惊表情]。没想到丛老师还保存着好多和学生们的合照。” “还有更多你小时候的照片。” “你现在啊,在我面前没有隐私可言了[大笑表情][大笑表情][大笑表情]。” 他笑着回复:“本来也没有。” “等你回来,也这样拍一张吧。” “好。”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笑道:“危总心情很好啊。” 危从安亦笑:“很明显么?” 他索性与司机闲谈了几句。这位谷姓司机师傅是戚具迩给他配的,以前见过几次,也算了解——退役后经由战友介绍到了万象车队工作,窦雄见他经历简单,可靠又不失机伶,亲自带了他一年多,一身本事倾囊相授。后来戚黛去世,窦雄退休,他便做了戚家大宅司机班的头儿,专门接送姐弟二人。又过了几年,窦飞做了戚具迩的专职司机兼助理,而边明在格陵的时候非必要不开车,更喜欢骑重型机车,谷师傅就成了戚具宁的专职司机。 直到两年前戚具宁出了国,他便一心一意地培养自己的徒弟。 现在他的徒弟也带出师了。戚具迩遂征求了他的意见,把他调来给危从安开车。 “戚小姐调我来给您开车,可见非常重视与您的合作。”谷司机道,“有什么事,您只管叫我去做。” “那我不客气了。”危从安笑着回答,“你应该有一部专门与他联系的手机。借我一用。” 谷司机脸色微微有些尴尬。 “要不是刚才打给他两个号码都提示通话中,我还不知道自己被拉黑了。” 平时线上开会表现挺正常,私底下却做出了拉黑的举动。难道以后都不会有私交了吗?真幼稚。也曾经幼稚地与戚具宁单方面断联过的危从安不禁腹诽。 此时车已经进入机场停车场。司机停好车,默不作声地将一部小巧的非智能电话交给危从安。 “危总。我下车透透气。” 这部古老的按键手机没有存储哪怕一个号码。通话记录也空空如也。 危从安拨出一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只响了两三声,电话就接通了。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咳咳咳!你最好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咳咳咳!比如危从安出了车祸快死了……咳咳咳!”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我还没死。但你咳得快死了。”危从安淡淡道。 “危从安,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健康得很,只是听见你的声音就烦,所以咳嗽两声驱驱晦气。咳!咳咳!咳咳咳!” 危从安根本懒得指出来他是听到他的声音之前就在咳嗽,而且是他幼稚地诅咒在先:“戚具宁。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么。” “有屁快放。” 刚刚剧烈咳嗽过,嗓子干哑的戚具宁听上去特别不耐烦。 哪怕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到下一秒不管继续什么话题都只会被羞辱被拒绝。 “我想向你借一个人用一用。” “谁。” “丁翘。” 当危从安说出这个名字,电话那头的沉默令他错觉自己对话的并不是人,而是一个会吞噬一切理智与秩序的黑洞。 良久,黑洞里才传来一把诡异而嚣张的声音,如蛇信嘶嘶。 “你求我啊。” “我求你。” 戚具宁仿佛是被这不假思索的低声下气给惊着了,又不说话了。待他再开口时,语气讥讽之极:“危从安。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危从安倒是很想得开:“这又不是第一次。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没错。为了她,你真是特别地能屈能伸。”戚具宁沙哑地笑,“那她知道吗?她知不知道你找我借边明的师妹,以保护她免受蒋毅的迁怒打击?”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戚具宁此话一出,危从安的心还是无可避免地重重一沉。 “这么说,你承认了——马华礼是你干的。” 戚具宁笑得更大声了,间或轻咳几下。 “我不干男人。除非是你,可以考虑考虑。”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丁翘帮忙。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鬼知道你在说珊瑚白化还是极地变暖。没错,全是我干的。行了吧。” 第315章 “我不知道。陈朗不知道。就连具迩姐也不知道。你事先不和我们任何人商量,因为你知道我们不会同意你胡来。”只有梁太太陪他发疯——不。应该还有梁西蒙。他们夫妇俩一个通过自身经验设局,一个挑选旗下网红做饵,“一个想赚点外快的女主播,一个疑神疑鬼的软饭男友,加上精准投放,流量加持,就等一个愚蠢好色的榜一大哥入瓮。” 最妙的是,整个圈套浑然天成,谁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指证幕后黑手,只能猜测。 既然他已经大致猜出事件全貌,戚具宁也不再遮遮掩掩。 过去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配合得很好。现在位置交换,照样可以打配合:“不管我出不出手,马华礼这种人迟早会栽。现在你能去交流团,蒋毅为马华礼入董事会铺的路也断了,一石二鸟,多好。” “因为我是直接受益者,所以这口锅我得替你背着。” “连二十年老友的墙角都撬,”戚具宁连连冷笑,“这点脏水,你兜得住。” 危从安掸了掸衬衫,没有否认他的指控:“我能想到,蒋毅想不到?就算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干的,蒋毅要是也这样糊涂,就不是他了。” “无所谓。我没打算骗过他。” “无所谓?你嫌我把蒋毅逼得太紧,自己又用这种烂招。” “你忘了蒋毅两年前怎么对我?”戚具宁冷冷道,“对付他这种人,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的是蒋毅,不是马华礼。现在这个头开坏了,以后大家都用下作手段扩大伤害,甚至波及无辜——即使如此,也无所谓?” “有钱人的快乐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你之所以享受不到这种快乐,是因为心态还不够好。” “谢谢。我宁可做个傻子,也不想学你发疯。” “别说你在tnt没有作过这种孽。现在装什么慈悲为怀?” 危从安没有反驳。 在tnt他确实用过比这更龌龊更下流的手段。 但和揭彼此老底相比,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边明没有阻止戚具宁。 当然了,和戚具宁不同,边明如何做事轮不到他来置喙。所以当始作俑者得意洋洋地说出“我现在就是干了,你奈我何”时,危从安仍然平心静气地向他请求。 “我确实不能把你怎么样。就当刚才全是放屁。我现在坦承自己无能并请求你提供丁翘的联系方式。” “你危从安要是无能,这世界上就没有聪明人了。更何况,”戚具宁冷冷地说,“需要保护的,又不是我的女朋友。与我何干。” 危从安并不是没有脾气。已经耗尽耐心的他看了看腕表,道:“一句话——借。还是不借。” 戚具宁曾经对危从安说过这样一句话。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别让她知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明明只要以此威胁,他就无可推脱。 但危从安没有。 这是一场完全避免提及“贺美娜”三个字的交谈。 处处没有她。处处都是她。 一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声突然气势汹汹地挤进这场并不愉快的谈判,在两人耳边炸响。 “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八分四十三秒!挂!电!话!睡觉!” 绝对是她的声音。绝对不是她的语气。危从安震惊到了极点,甚至忘记自己正在和戚具宁说什么:“你那边为什——” 戚具宁断然否认:“你幻听。” 危从安立刻回击:“否认得这么快,恰好说明一定不是幻听。” “我借。”戚具宁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借,行了吧?” 一阵小声交谈之后,那边换了人接听。 “危先生下午好。”边明言简意赅,“丁翘将于五分钟后联系你。” 过了数秒危从安才回答:“谢了。他怎么了?看医生了没有?什么病?为什么咳得这么厉害?” “戚先生是细菌感染引起的急性支气管炎。看过医生,正在治疗。” 电话又回到戚具宁手中。 “别高兴得太早。我借,是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不会领情;而你,一定会搞砸。” “专心养病吧。更何况,”危从安淡淡道,“就算我真的搞砸了,美娜要骂我打我惩罚我,与你何干。” 黑暗中,戚具宁的喉咙有一股痒意,一种把心都咳出来的冲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又慢慢地吐出来。 “我姐有窦飞。美娜有丁翘。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要是真中了蒋毅的圈套,你应该很高兴。” “如果你的身败名裂不是我一手造成,那还有什么意义。” “好。我一定留好这条小命,等你来害我。” 戚具宁“呵”了一声:“脸皮可真厚啊。” “多谢夸奖。” 第一次见面就打得不可开交,但在误会解除后也能迅速重归于好,奠定了这一段友情互相攻击,互相关心的基调。 “危从安。注意安全。” “戚具宁。好好休息。” 危从安推门下车,将已经自动删除通话记录的手机扔回给在不远处站岗的谷司机。 “走了。” 要直到与丁翘联系之后,准备登机了,他才看到戚具宁在schat上向他发送了好几条好友申请。 “已经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哎我说。我们是不是把schat加回来会方便一点。” “有好东西给你看。” “想不想看丑男口球捆绑play。” 危从安没有理会。 按熄电话,他加入到交流团其他成员的谈笑风生当中去。 窦雄将资料装入纸箱打包好,搬到楼下。丛静和贺美娜则留在书房里整理。 “对了,除了电子捐赠证书之外,总图还会赠与捐赠者一张格陵公共图书馆联合会员卡。当然,和你们自己办理的会员卡其实没有区别。只是多了一个捐赠者的标签。算是一点小小心意。” 格陵十二个区一共有五十六家公共图书馆,一百二十台图书巴士及超过一千个自助服务点。格陵市民可以免费办理格陵公共图书馆联合会员卡,在五十六家图书馆之间流通借阅以及使用图书馆提供的各项服务。 贺美娜笑着从手机上调出自己的电子会员卡展示给丛静看:“我有会员卡。可以替我的侄子贺天乐申请一张吗?我想送小朋友一些他未必喜欢的生日礼物,培养一些他早就应该培养的阅读习惯。” 丛静看了看她的会员卡,有些意外地笑了:“哇。你是二十年的老会员呢。” 联合会员卡每年线下借阅至少五十本书才能延续会籍,否则需要重新申请。 “这是我七岁时的生日礼物。一定是我不停地问各种问题终于把爸爸妈妈给问烦了。” 丛静似乎想到了什么,拿出钱包,从夹层里拿出一张非常古早的过塑纸质借书证。 “这是从安的第一张联合借书证。他小时候和你一样,非常喜欢问问题。我也叫他去图书馆找答案。他那时候啊,在东城图书馆的儿童区域一呆就是一下午……你呢?你小时候最喜欢去哪个图书馆?” “我小时候最常去的是西城图书馆……我爷爷说,五十六家公共图书馆当中,西城图书馆是唯一一所会向市民教授纺织,设计,缝纫,剪裁等课程并提供场地实操的图书馆。他退休后经常去西城图书馆做志愿老师……” “是的。每个图书馆都会因地制宜,发展自己的特色文化活动……你爷爷是一位了不起的工程师……” 窦雄上楼来,见她们在书房里聊天,便没有打扰。还是丛静一抬头,看到他站在书房门口,道:“让你一个人搬上搬下,辛苦了。” “没事。楼下遇到个年青人,搭了把手。不如你们移步客厅继续聊?但是也别聊太晚,快十点了,从安的航班应该已经抵达上海了。” 丛静没想到竟然已经十点了,赶紧起身告辞,并约贺美娜周末一起吃饭。但最后也没有说定,还是要看危从安几时回来。 走之前,丛静轻轻地抱了抱贺美娜。 “谢谢你,好孩子。这些资料对于研究西城发展历史很有价值。真的不想要任何交接仪式?” “感觉有点傻。我知道它们会被妥善地保管,就足够了。” “一定会。” 送走两位长辈,贺美娜转身上楼。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喜欢丛老师,无论谈吐还是气度。 即使哪一天她不再是危从安的女朋友了,也希望能保持这份友谊。 但是想深一层,这样做对危从安下一任女友很不公平…… 思绪纷乱地回到家中,她看到危从安发来一条虹桥机场的定位信息,告诉她自己已经下机,准备乘坐主办方的车去酒店了。 再往上,是他在格陵机场的定位,告诉她自己马上就要登机了。 第316章 他这种事事报备,处处定位的举动让贺美娜觉得自己男朋友好像不是去上海交流汇报的商界精英,而是去参加夏令营的乖小孩:“乖乖地跟着大部队,别走散了。早点休息。睡前记得刷牙。” 乖小孩与她分享机场见闻:“刚才一片混乱。有位格陵来的艺人也差不多这个时间抵达,粉丝把航站楼堵得水泄不通,摄影师比主办方带来的还多。” 他并不知道那是一种叫做明星代拍的职业;贺美娜也不知道,于是好奇地问:“什么艺人这么火呀?” “不认识。好几个粉丝打扮成泰迪熊的模样蹦蹦跳跳,小朋友们真有活力。大部队叫我,不说了。等我到酒店和你视频。” 她这边也正好有电话进来,是格陵大学药学院的马院长。 “本来想论坛结束后找你聊聊,结果没找到你。”马院长爽朗地笑,“一直忙到现在才有空给你电话。”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原来马院长有位同学也在波士顿那边工作,还和贺美娜有过一面之缘:“你博士答辩的时候,我是答辩委员之一,记得吗。” “记得。当时您提了一个很刁钻的问题,关于肿瘤微环境的。我一边回答,您一边摇头,最后还叹了很大一口气。想不记得都难。” “那你现在觉得,你当时的回答怎么样。” “我现在可以比当时回答得更好。但当时已经是在我的知识范围内,能做出的最好回答了。” “看得出来。你比刚毕业时成长了许多。”马院长笑道,“明天中午有空吗?上午讲座结束后,我们谈一谈?” 贺美娜挂了这个电话没有多久,铃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格陵理工大学科发院的薛院长,同样想约她见面。 贺美娜拒绝了:“不好意思。我不考虑格陵理工。” 学术界的文章不能一稿多投,但教职可以一人多投。用人单位和候选人之间是双向选择,所以准青年教师找到教职之前普遍做法都是广撒网,对比各大院校提供的offer,优中选优。 现在理工大主动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居然连待遇都不听就直接拒绝。薛院长错愕之余,又觉得她确实是一位性情中人,愈发感兴趣了:“方便告知原因吗。” “科腾项目从二零零零年前设立至今,生物医药方向格陵理工只中过一次。格陵大学中过五次。” 薛院长立刻明白过来,口口声声说招女孩子麻烦的马院长已经抢先联系她了。 要知道他们刚刚可是参加了同一个饭局。一回到家她还来不及检查女儿的作业就打电话了——这位马拉松爱好者还真是狡猾啊。 “没错。格陵大学在生物医药方面的积累确实强于格陵的任何一所高校。但是,”薛院长换了语气,“你来了就能中第二次。这种信心,我有,你也应该有。” 不是不动心。这种简短热血的台词其实对贺美娜很有效。 听出了她沉默中的犹疑,薛院长继续道:“你不用现在回答我。考虑考虑,我们明天见面再聊?” 为了保险起见,贺美娜还是决定选择走一条更稳妥的路:“对不起。我不能赌。” 薛院长并不是一个会拖泥带水的人,见她实在没有意愿,也不强求,爽快地结束了这场谈话:“好。依然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未来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一定。” 今天晚上的社交quota超额了。贺美娜疲累地往沙发上重重一倒,手机不小心脱手,滑到了地上。 她捡起手机时才发现,被设为免打扰的贺浚祎从下午四点多开始,发了不少信息给她,对话框甚至滑不到尽头。 她本来不想理会,但想了想,还是从头看起。 “我回看了视频,没啥呀?该提到的都提到了。家里,公司,父母,孩子……我真是一个临危不惧的中年好男人。” “没有提到小陈。” “小陈说,我提到前妻也就算了,毕竟那是天乐的妈妈。可是连公司的保洁怎么结算最后一次工资都提到了却没有提到她。”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还要我和她一起看!你陷害我!” “贺美娜,害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们吵架了。” “我说她那些亲戚就是想扒在我身上,喝我的血,吃我的肉。” “她摔门走了。” “现在想想,戚具宁那个时候也讨厌死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吧。” “不至于啊。他拔根毛比我们的大腿都粗。” “所以,是因为我们才分手吗。” “我们两个都姓贺。为什么你是都市偶像剧的女主角,我是都市伦理剧的男配角。” “你没了一个男朋友,马上又来一个。” “我老婆跑了。现在女朋友也没了。” “爸妈一身病。” “儿子也不听话。” “贺美娜,你是看了不回复,还是根本没看我的信息?”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上个星期,就在议亲之后没有多久,我接到一份为期三年的合同,为一家来自圣何塞的连锁牛排馆提供我所代理的一款波多黎各葡萄酒。” “如果我签了这份价值五百万的合同,前期打款百分之十五,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能拿的出小陈他们家需要的彩礼。也能给她表弟安排个配送的工作。” “我签了。” 贺美娜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挺替他高兴。现在生意不好做,居然有大客户主动找上门,可见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堂哥还真做出点名堂了。 等她放下手机去厨房检查葡萄酒,凝视着鲜红如血的颜色,才慢慢会过意来,不由得遍体生寒,立刻打了个电话给贺浚祎。 对方一接起来就满腹委屈地嚷嚷。 “贺美娜,是不是非要我说我签了那份合同你才会理我?” “贺浚祎,是不是一定要我断六亲才能解决这些事情?!” 堂妹鲜少如此激动;外强中干的贺浚祎赶紧说了实话:“小妹!我没有签!真的没有签。” 他急急地澄清:“我真的没有签!你看了我的遗嘱视频,我根本没有提到死后这个合同要如何履行。现在格陵凡是有点格调的食肆,要么直接和国外酒庄合作,要么找大经销商定制,如果不是有关系,怎么可能分一杯羹给我们这种小代理商?我一看是来自圣何塞的牛排馆,又想到jenny还在我们家族群里,肯定是她看到了我们在群里的讨论,然后汇报给戚具宁……” “我早就告诉过你,jenny是戚具宁在国内的秘书。” “踢了。已经踢了。” “贺浚祎。不管签了还是没签。不管好处还是陷阱。请你,风险自担。” “我知道,我知道有风险,所以我先去实地考察了牛排馆,生意挺不错的。然后合同我也找法务朋友帮忙审了,问题不大,有些风险条款对方说可以谈。但我还是咬着牙拒绝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个送上门的钱都不敢要的傻逼。” “你们已经分手了。我如果继续收他的好处,就真成天乐口中,卖妹求荣的杨国忠了。”贺浚祎沉痛地说,“现在想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突然生病。因为我的心真的很痛!” 贺美娜一时无言。 戚具宁威胁说要让她连本带利还回来的时候,她怕吗? 怎么可能不怕。 她必须承认,即使硬气地说了一句“拭目以待”,她还是怕的。 她不怕蒋毅,是带着一点无知者无畏的精神。但是她怕戚具宁。因为她真的爱过这个男人,所以当他无情地揭穿他们之间也是“大恩成仇”的关系时,她知道这不是赌气也不是讲笑。 这个她用了整个青春来暗恋的男人。 真的恨她。 “小妹。他还喜欢你。我也是个男人。一个男人如果不爱一个女人,不会分手后继续救济她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堂哥。如果他真的说过不喜欢你,利用你这种话,不是他在说气话,就是你想岔了。或者根本因为你们两个人的性格都太犟了——” 贺美娜打断了他的话:“贺浚祎。你还记得小时候说有外星人,拉着我从书店跑出来吗。” “有印象。” “你真的看到外星人了?” “我一向相信宇宙中有外星人存在。我可是我们中学地外文明爱好者协会的会长!” “我问你当时看到了外星人没有。” “……没有。我只是一看书就脑袋疼,正好一个银色气球飞过,所以骗你说有外星人。你那时候真的很好骗——” “我长大了。别再骗我有外星人或者任何其他并不存在的东西。” 贺美娜挂了电话,转而点开通讯录,滑到w开头的名单。 是的,她把最近通话里的那个+1开头的号码保存了,记为万象戚具宁,按拼音顺序排在万象蒋毅,万象戚具迩的后面。 第317章 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的他只不过是她通讯录里一个工作单位加人名。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万象戚具宁打个电话。 且不说他会不会接,通了又该说些什么? 警告还是吵架?道歉还是求饶? 想不通的事情别想。 她摁熄手机,放于茶几上,进房间去拿衣服准备洗澡。 不想看的消息忽略。 要再过一段时间,她才会看到贺浚祎又发了好多消息。 “当初你说谢谢堂哥的那个表情,真的很乖。所以我一骗完你就后悔了。” “更别提你从此时不时问我看到了几个外星人,长什么样子,有没有驾驶飞船,什么样的飞船,从什么星球来,为什么来,我只能硬着头皮胡诌。” “为了应付你关于外星人的问题,免得前后不搭,我还得去看科幻杂志了解地外文明。” “后来你失去了兴趣,我却迷上了阿雷西博信息,特拉普斯特一号……并且在高中时当上了格陵六中地外文明爱好者协会的会长。” “然后在协会里认识了同样对地外文明很感兴趣的晓苓。” “然后和晓苓谈恋爱。结婚。生天乐。离婚。” “对不起,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撒谎就要承受它带来的因果。我承受过,所以知道它的重量。” “戚具宁也对你撒了谎。” “无论是说喜欢你和你一起出国,还是说从来没喜欢过你所以分手。总有一个是骗你。” “他必然要承受这一份因果。” 到了酒店,放下行李,风尘仆仆的危从安先快速地洗了个澡。 窗外是外滩景色。明明毫无相通之处,却让他想起了月轮湖,以及湖畔的摩天轮。 他拍了一张江景,上传到“an&na”。 现在是他们恋爱以来,距离最遥远的一刻。 他非常想她。即使她不在身边,能看一看她,和她说说话也好。 视频一接通,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危从安洗完澡没戴眼镜,贺美娜戴着一副防蓝光眼镜。 “难怪我洗完澡出来找不到眼镜,原来去了你那里。” “我这副眼镜没有度数,防蓝光的。”贺美娜又转向了电脑屏幕,边敲字边道,“本来洗完澡准备睡觉,但是你说要视频,所以开了电脑工作一会儿……好了,不工作了。” 她合上电脑,摘了眼镜,转过头来,只手托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也模仿着她的样子,一双褐色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直看到两个人又都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 “你又傻笑什么。”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说些没营养的话也不会觉得无聊。 “你那副眼镜能修好么?” “送回原厂了,对方说能修。晚饭怎么样?” “很好啊。时隔两年又吃到了中心食堂的夏季限定餐单,草莓炒西芹。” 危从安皱了眉头:“听起来是黑暗料理。” “颜色鲜艳,酸酸甜甜,别有一番风味。你呢?公务机的飞机餐好吃吗。” “看起来还行。” 危从安坐飞机一向胃口不好,没吃飞机餐,此时便打开一盒零食。 “那是什么?” “飞机上发的九宫格小吃盒。”他将点心一样样地从盒子里拿出来在镜头前晃晃,“坚果,巧克力,牛肉条……想吃吗。” 贺美娜瞪着他。他明明知道她对这种这种包装精致的小零食完全没有抵抗能力:“你说呢。” “还有饼干,小蛋糕……感觉都是你爱吃的。” “别勾引我了。万一我真要吃,你打算怎么办?看得到,吃不到,真烦人。” 危从安笑着合上盒盖。 “我点个夜宵吧。这些点心呢,由我本人亲自带回去给你。保证你每一样都看得到,吃得到。” 贺美娜深深地怀疑他又在开黄腔,苦于没有证据。如果抓着不放,天知道他又会说出些什么虎狼之词,她下午可是才吃过亏的。正踌躇间,危从安又问她:“明天有什么安排?” “继续听讲座。然后约了马院长谈点事情。谈完事情回娘家看看。” “娘家?” “对呀。”见他一脸困惑,贺美娜笑着揭开谜底,“毕业聚餐的时候岑老师说,我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娘家,欢迎随时回来。”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抿嘴一笑。 “笑什么呢。” “因为毕业生有男有女嘛。有些男生喝多了起哄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应该叫父家,不能叫娘家。在父系社会里,当家做主的是男人就应该叫父家,娘家是个伪命题。你猜岑老师怎么说。” “怎么说?大概率是把他给批评了一顿。” “岑老师说,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不喜欢这个说法,可以不回来。” 危从安笑道:“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欺负你。别的女孩子只有一个娘家撑腰。你有两个。” 他这样说让贺美娜感觉有点怪怪的,于是转了话题:“对了,你的格陵公共图书馆联合会员卡每年都续吗?” 危从安“嗯”了一声:“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贺美娜便把自己和从老师说到联合会员卡的事情告诉他。 “那么早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现在都是电子卡了。” “看来不能指望你保留了我当初给你的糖纸。” “我要真把一个陌生小女孩送的糖吃了,然后糖纸珍而重之地保存二十年,你怕不怕。” 贺美娜想了想,笑道:“确实有点让人起鸡皮疙瘩。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上午在酒店开会,中午小组会议,下午去松江那边考察。我看了名单,有两家生物医药公司。” “也要做ppt么。” “嗯。” “做好了吗?” “做好了。” “会紧张吗?” “不会。” 又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人情世故的闲话,她开始睡眼惺忪。 “困了?” “有点儿。”她歪下头去,枕于手臂上,“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他也歪下头去,和她摆出同一个姿势。 “干嘛学我。” “我想你了。” 贺美娜唇角微扬,低声轻语:“我这不是在和你视频吗。” 危从安继续用那种绵绵的,会令她面红耳赤的口吻道:“白天还好,一到了晚上,只想抱着你,亲你。” 她半张脸都埋在手肘里,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眼角弯了弯:“只想抱抱亲亲么?” 危从安挑一挑眉,笑道:“别勾引我了。万一我真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就不怕我学你那句话,看得到——” “不许说了。”贺美娜双颊发烫,掩饰地打了个哈欠,“快十一点了。该睡觉了。” “我挂了。你吃完夜宵也早点睡。” 第116章 虎鲸的彩虹 12 果然。 绝对是她的声音。绝对不是她的语气。 危从安望着江景出了一会儿神,他点的生煎和菜粥到了。 素来听闻沪上美食是甜鲜口,真吃到嘴里他还是有些惊讶和不适应;喝了两口粥,发现粥里居然有黏黏的年糕片,这种搭配让他彻底放下了汤勺。 戚具宁的好友申请仍然停留在那一句“想不想看丑男口球捆绑play”。 他接受了好友申请。 危从安:这么喜欢传播淫秽色情,你的账号怎么还没被封。” 几乎是同时,戚具宁扔了个视频过来。 戚具宁:别假正经。点开看看。 危从安真不想理他。但也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点开视频。 视频里是一处浪银波蓝的海边,一只棕色沙皮狗正在洁白的沙滩上撒欢。一声呼哨,它朝镜头狂奔而来,一个急刹,乖巧地坐下,呼哧呼哧地鼓着肚子,荧光绿的胸背带绷得紧紧的,嘴巴里还咬着一只湿漉漉的网球。 只穿着一条沙滩裤的戚具宁吊儿郎当地走进画面,蹲下去亲昵地揉着沙皮狗松弛的颈皮。 “good boy。good boy。” 画外音是一把爽朗的女性笑声。 危从安着实无语,把手机扔到一边。 戚具宁:怎么样?刺不刺激。 危从安:有意思吗。 戚具宁:比你假装道貌岸然的样子有意思多了。 危从安:起得倒挺早。 戚具宁:上班前把针打了。 危从安:这么严重?到了打针的程度? 戚具宁:你不是说我要咳死了么。不吊点盐水快点好起来岂不是遂了你的心意。 危从安:[微笑表情] 戚具宁:到上海了?还是住半岛? 危从安:嗯。 戚具宁:我不喜欢他们的床单。但风景不错。上海菜不行,太甜。上海女人可以。很嗲。 第318章 危从安:我就知道完全没必要把你加回来。 戚具宁:难道你不认可?我们俩口味差不多。 危从安:滚! 戚具宁:对待一个虚弱的病人都能这么冷酷。很难想象你怎么对待女朋友。 危从安撤回了一条信息。 戚具宁:哇哦,危大公子骂好脏。 危从安:1.删掉superhome。2.闭上你那张臭嘴。3.老老实实地打针。你先做到。我的态度可以要多好有多好。 戚具宁:[微笑表情] 明丰新药中心周五的例会,今次格外冗长和枯燥。 “……gka研究者启动会将聚焦于随机,双盲,单剂量用药,与二甲双胍联合用药,安全性,耐受性……” “……淀粉样蛋白相关论文造假的舆论影响很大……” “……请其他小组多多支持我们的工作,将样品放到我们自己的平台来检测……” “……鲁主任的意见是?鲁主任?”坐在鲁堃下首的史喻今转过头来看他,似笑非笑,“鲁主任不停地看手机,是有什么比例会更重要的事么?” 鲁堃脸色不变,很自然地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研究者启动会只需要聚焦两个重要问题。一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招募到足够的随机入组患者。这需要医生在完全了解作用机理的大前提下,通俗易懂地向患者介绍新药的作用,从而让患者自愿签署知情同意书参与研究。二是我们委托的cro (contract research organization,合同研究组织,医药研发合同外包服务机构)公司能不能在做好质控的同时,成为我们与医院,以及其他参与方的沟通桥梁,必须高效,及时。我不爱开会。想必没人爱开会。但很多时候就是需要多方碰头,不厌其烦地强调临床研究规范化的重要性。”鲁堃对gka项目负责人道,“你设定好时间,多久大家碰头一次,线上线下形式不限。我会参加第一场研究者会,之后就不参加了,但每一次的会议记录要抄送给我。” “aβ56相关文章涉嫌造假的报道现在整个学术界都在关注。在座都是业内人士,学术上的分析我不多说了。恕我直言,这一事件对ad研究的打击,不如对相关制药公司股价的打击大。金融这一块儿我们操心也没用,还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鲁堃看了一眼史喻今,“有句话说得很好——you can’t cheat to cure a disease(你不可能通过欺骗来治愈一种疾病). biology doesn’t care(生物学不在乎)。与在座诸位共勉。” “我们的干细胞及类器官实验室自从五年前拿到cnas(china national accreditation service for conformity assessment,中国合格评定国家认可委员会)认证之后,一直运行良好,非常顺利地通过了监督审核和第一次复评审,这其中姚总工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性格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我建议大家给姚总工一点掌声。辛苦了。” 鲁堃带头,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目前面临第二次复评审,许多工作还是需要大家在姚总工的指导下,通力合作完成。对了,”他抬起头来,皱了皱眉头,“我记得类器官那部分新增工作之前是交给贺美娜博士负责?” 一名研究员举手:“贺博士走之前我已与她交接好。” “现在做到哪一步了。” 虽然贺美娜走之前已经完成了这部分工作且将报告交给了他,但有功不占,罪大恶极。 “在她前期工作的基础上,我已经做完了。后面还有一些paper work(文书工作)需要补充。” 鲁堃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最终这场会议耗时比预期长了不少。 等鲁堃来到部长办公室时,距离他与许达约定的时间过去了五分钟。 许达已经泡上茶了:“来,喝杯茶。” 接过茶杯,鲁堃见他那一杯是白开水,道:“你一向嗜茶如命,怎么不喝?我这杯不会加了什么料吧。” “是啊。喝了就会乖乖听话的药。”许达笑了笑,“我现在只能喝水。所有饮料一概不能碰,包括苏打水在内。” 鲁堃点点头,表示理解。 “上午见过小孟先生了?” 鲁堃将浅碧色的茶水一饮而尽。 “见过了。” “所以下午的会议有点心不在焉?” 鲁堃放下茶杯,笑道:“现如今我们新药中心的消息跑得越来越快了。” “孟觉不会因为你一番慷慨激昂,推心置腹的谏言就停掉ad项目。”许达道,“董事会的压力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不要浪费时间。” “明白。但不理解。” 许达为他添上茶水:“听说过著名数学家莫馥君吧。” “谁?” “抱歉,忘了你不是本地人。”许达道,“小孟太太的外祖母,一位优算统筹方面的专家,罹患阿兹海默症已经很多年。小孟太太虽然与娘家联系并不紧密,据悉她母亲现在也有了早期症状。” 鲁堃愣了半晌方道:“结婚的时候没有考虑这一点?” “你也觉得他不像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对不对。” “这可比一篇学术不端的报道更容易撼动明丰的股价以及他的地位。” “过去的事情说起来没完没了。总之没有他的授意,我也不会来和你说这些家务事。他是真的把你当自己人,想你留下来。” 许达道:“再考虑考虑?” 见鲁堃沉默不语,似有动摇,许达又道:“不用马上告诉我你的决定。等我从美国回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什么时候走?” “下周。预计待三到四周。”许达对鲁堃举起茶杯,“我完全尊重你的选择。但我和孟薇不在的时候,能不能指望你?” 鲁堃没说能不能,但举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 谈话达到了预期效果,许达抿了一口水,情不自禁地感叹:“小孟太太很幸运。” 鲁堃揶揄道:“嫁给了全格陵最有实力攻克ad的男人?” “不。幸运的是,基因组测序显示她的apoe3基因的两个拷贝都有christchurch mutation(一种可以延缓认知障碍发生的突变,19年文献报道,一个阿兹海默症家族中的一位女性成员因为有christchurch mutation,直到70多岁才出现早期认知障碍,比她的亲人晚了20年。该突变的重要性于四年后在动物实验中得到确认)。”许达道,“你不知道,测序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我——们全家人有多么的高兴。” 鲁堃不动声色地饮尽杯中茶水,仿佛没有听到那个停顿。 他知道许达一定很尴尬。 孟家的家务事,倒也不必对他披露到这个程度。 “对了,还有件事。”鲁堃离开前,许达叫住了他。 “员工离职后不可能进入明丰的oa系统。你那些复杂晦涩的cross puzzle不会有人去解,不要浪费时间。” 许达看着鲁堃,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刷手机的动作:“我相信你能一心二用。但是对于明丰新药中心的主任来说,这种举动太不稳重了。” 是的。鲁堃会时不时登录challenge board,看看自己新发布的cross puzzle(纵横字谜)有没有人解出来。 他在钱力达的icircle看到过一次她的身影。文案是loading(加载中),照片是布置成鹅黄色调的婴儿室,夕阳余晖从半开的窗户洒进来,贺美娜坐在婴儿床旁,认真地叠着一件婴儿连体衣。 他点了赞,礼貌地问了一句预产期是几时。 钱力达统一回复:谢谢亲朋好友的关心,预产期在十一月中旬。不知道会不会和ta的干妈同月同日生[捂嘴笑表情]。 鲁堃随手在十一月十九日那天新建了一个名为“tsien’s due day (钱的预产期)?”的行程。 讽刺的是,预备着到时候送上新生儿礼物的他并不属于可以分享这类消息的朋友类型。 第二天他刷不到这条icircle了,只有各种工作上的转发。 搜索贺美娜的手机号可以找到她的schat。 如果申请好友,他应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其实鲁堃什么都清楚。 贺美娜的离开并没有造成他任何工作上的困扰。甚至于她刚走,原本与她搭档的尚诗韵不仅没有受到连累,反而收到晋升的任命,直接搬到了孟薇那一层。 没有像样的成绩却升做高级项目经理,就好像没有子嗣的贵人晋了嫔位,多少人敢怒不敢言。尚诗韵根本不惧这种流言蜚语,仗着孟薇的宠爱,大张旗鼓地装修新办公室。 她有一小盆迷迭香,和新办公室的整体设计完全不搭。 “贺博士送的。我其实不想要。但又不好拒绝。”尚诗韵笑着解释,“她是天蝎,我是射手,水象和火象会互相妨害,事业,爱情,方方面面……” “鲁主任喜欢?喜欢就拿去吧。” 尚诗韵转手将盆栽送给鲁堃。 其实鲁堃不喜欢。其实鲁堃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棵植物。 贺美娜刚来明丰时,同期入职的新人一起去生物科技园参观。鲁堃那天正好有个会,懒得开车,便跟着公司大巴一起过去。 第319章 贺美娜踩着集合时间最后一个到。车上没有其他空位,她很礼貌地问身边还有一个空位的鲁堃:“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请便。” 她刚坐下就得寸进尺:“请把腿收一下。” 男人嘛,两腿之间多了一包那话儿,叉开腿坐才舒服,所以鲁堃一上大巴就独占了第一排的双人座。他太久没有坐过公共交通工具,搭乘飞机也是国内头等,国际商务,早忘记该如何与邻座尤其是异性邻座默契地达成公共空间分配协议。当然了,本质上还是他不认为公共场合男性张腿就坐以维护生殖系统健康是公德问题。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支持女性内衣解放,且不会因为看到女性为了舒适或者哺乳暴露第二性征心生猥琐,已经做得很不错。 男女都有权利追求舒适。若有异议,请去看所有正式场合的影像存档,上至政府,下至私企,男性都是叉着腿端坐,女性都是双腿并拢靠向一边。怎么就她一点眼色也没有?继上次在电梯口没认出他来,现在又要求他收腿。好,出于绅士风度,他收了,她还时不时瞥一眼,仿佛在用一把无形的量角器,实时监测他双腿打开的角度。 贺美娜并没有看鲁堃,更不可能看他的腿,只是越过他看窗外的绿化带。一路上她也试着想和邻座聊两句,但被迫收拢双腿所带来的生理不适及精神羞辱有点严重,鲁堃爱答不理,她便没有说什么了。 大巴进入生物园,刚停下,贺美娜第一个冲下去。 鲁堃奇怪地将头探出窗外,看到她蹲在绿化带旁。 “贺博士你晕车?”他知道车上一向会备一些晕车药,准备开口问司机要几颗橄榄糖。 贺美娜站起身来,手中多了一支植物。 她对刚从车上下来的另外一个女孩子道:“一直听说生物园这边用香草植物来做绿化……我刚一路上看到了鼠尾草,罗勒,百里香,绿薄荷,紫苏……” “啊,这是迷迭香。煎牛羊排的时候放一点很香。我也摘一根。” 她们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水培……很好养活的……” 鲁堃最后一个下车,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专门看了一眼她们手中的迷迭香。 “看来园内‘严禁采摘’的牌子还是竖少了啊。” 参观结束,打道回府。所有人仍然按照来时位置就座。 他不知道她把那棵迷迭香放哪里了。或者也和那个女孩子一样一听到他暗含批评的话语就知趣地扔掉。但她身上一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迷迭香味,在阵雨带来的潮湿中尤为令人不耐。 鲁堃闻不惯,碍于绅士风度只能皱眉不语。 回程经过一栋两层建筑,他告诉她,那是维特鲁威。 果然她很有兴趣:“鲁主任,我能不能下去看看。” 他说:“请便。不过车子不会等你。自己回去。” “好的。您可以随意manspreading(专指男性在公共交通上大张双腿的坐姿)了。” 不等他有所反应,她大声道:“师傅,停一下。” 她很潇洒地下了车,然后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一把巴掌大小的折叠伞,“嘭”地一声打开。 直到这盆迷迭香回到了鲁堃手里,他又记起了那股介于薄荷与生姜之间,辛辣清凉的香气。 贺美娜的离开更加不会给他造成任何生活上的困扰。甚至于她刚走,他在婚恋市场的价值都立刻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明知道根本原因是前妻再婚,他的收入终于可以全部由自己支配。但他还是禁不住用尚诗韵的逻辑来解释—— 她是天蝎。他是狮子。水象和火象会互相妨害,事业,婚恋,方方面面…… 有一位相亲对象是比他小了一轮的朝鲜族姑娘,娇小玲珑,一张宜室宜家的圆脸,素面朝天,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朝鲜族姑娘读完研究生立刻考上了公务员,而且是那种朝九晚五,中午可以回家做顿饭的清闲岗位。一顿四个小时的烤肉吃下来,鲁堃还是没有搞清楚她做什么工作,但贤惠是真贤惠,烤出来的牛肉外焦里嫩,调出来的味碟简直一绝。鲁堃问她会不会做泡菜,她也不觉冒犯,反而认真地向他介绍了好几种泡菜的做法:“……一定要放苹果梨才正宗。” 还有一位相亲对象是与他同龄的三高女士(颜值高,年薪高,眼光高),做非诉业务。年轻时有过一段闪婚闪离的经历,之后一直醉心于事业,故而单身至今。两个人的行程都很满,只能中午约出来喝一杯咖啡。时间有限,一见面直奔主题,各自做了一份简历交代清楚家庭背景,财产组成,工作现状,未来展望。妆容精致,身材火辣的女方没有讳言自己动过鼻子,抽过脂,一直定期做医美项目:“我们这个行业,委托人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据中间人所述,两位女士对他的印象都不错,表示可以进一步发展。他的律师朋友更偏向于公务员:“这么贤惠的姑娘现在太难得了。一定能把你照顾得非常好。工作不忙又有保障,将来可以全心投入到家庭生活中。至于那位非诉律师,不是我同行相轻啊,你们两个在一起也是各忙各的,性生活都得提前一周预约。” 他挤眉弄眼:“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对也不对。 公务员是朝鲜族,知识分子,无党派人士,早点结婚生子完成人生大事她才能打通上升渠道,从此专心拼事业。至于三高女士,她已经财富自由,玩了一圈小奶狗小狼狗回来,发现还是找势均力敌的伴侣更有共同语言,故而打算金盆洗手上岸躺平,享受人生。 律师朋友骇笑:“现代女性真是心有千千窍。” 鲁堃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可:“贤妻良母或者职场精英不过是一个选择。想清楚自己要什么,然后从社会和家庭中汲取能量,获得支持。千百年来男人都是这样做。现在女人也觉醒了而已。” “你选哪个?” “我选人,人亦选我。主动权还是交给她们吧。” “得了吧。要是真看对眼,你早主动出击了。我记得你当初追你前妻,连她发表过的论文都下载来看,只为能和她聊上天。哪有那么多借口。” 确实是借口。 他早就从知网(下载中文科技文章的网站之一)和pubmed(下载英文科技文章的网站之一)下载了贺美娜的各种文章。 她的博士论文写得很好,但致谢干巴枯燥——感谢导师栽培;感谢父母养育;感谢合作单位支持;感谢同门帮助。 通篇没有提到男朋友。 从她将合作单位和同门姓名都老老实实地一一列出的习惯来看,应该是专注于学业,没有恋爱。 她博士期间时发表了三篇sci论文。 这三篇在acknowledgments(致谢)里感谢了colleagues(同事们)的technical supports(技术支持)。 她在df中心时发表了两篇sci论文。 第一篇文章在acknowledgments里感谢了mr. chi(戚先生)的spiritual support(精神支持)。 第二篇则没有致谢任何人。 mr. chi应该是她在波士顿时的男朋友,后来分手了。 他不关心已经成为过去式的mr. chi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他曾经很关心某一个周五来接她的男人是谁。 她平时的穿着都是按照员工守则的要求一身长袖长裤运动鞋,那天例会前突然换了一袭鹅蛋青色的无袖连衣裙。 他先看到的是背影,不由得眼前一亮——新药中心哪有这样的美女,纤细苗条,腰肢柔软,脚步轻盈,如同一棵初春的柳树。 那人落座,转过脸来,他才发现是贺美娜。 他相当不喜欢这个鲁莽的本土派顶着一个俗气的名字反驳他关于学缘结构的论调,不记得他的名字,抨击他manspreading…… 可那场例会,只要她出现在他视线内,他的心里就会浮现出四个字。 美丽婀娜。 散会后,顺着人流,鲁堃走到她身边:“贺博士。” 贺美娜正要打电话,见主任叫她,不得不放下手机:“鲁主任好。” 鲁堃道:“会上有人提到challenge board最近完题率高了不少,我看到你在偷笑,看来你花了不少心思在上面。” 贺美娜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解释:“我是用中午休息时间做的,没有占用工作时间。况且一些很简单的问题一直没人回答,我看着不太舒服。” 鲁堃笑了笑,道:“应该是没有悬红的原因。你也知道,没有悬红就没有动力。” 贺美娜道:“所以我看着不舒服。” 鲁堃一愣,道:“在challenge board里把mansplaining(男性居高临下的说教)翻译成‘爹喋不休’的,不会是你吧。” “是啊。您大条道理叫我写作业学成语,总得学以致用。” 鲁堃又是一愣;她眼睛一亮:“鲁主任,下周见。” 她快走两步,如同乳燕投林一般,奔向了一个正在等她的男人。 第320章 那个男人穿了一件花里胡哨的宽松衬衫,色彩鲜艳不亚于孔雀开屏。远看已经很不靠谱,近看肯定会眼睛疼。 油头粉面的花孔雀做作地替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两人先后上了车。 鲁堃当时有点鄙夷,有点遗憾,但更多的是嫉妒与愤怒。 他一直避免去想这种嫉妒与愤怒从何而来。 现在他不想逃避了。 周六晚上,正在超市采购的贺美娜接到鲁堃电话。 “贺博士,现在有空吗?我们聊聊?”他没有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我在明珠广场。” “好。”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在地下一层的超市,您在几楼?” 两人约了在一楼的甜蜜补给见面。鲁堃先到,没一会儿,贺美娜也出现了,针织开衫,背心长裙,手里拎着一个环保袋和一提卫生纸。 她东张西望地走进店里,视线数次扫过仅仅距离她两张台子的鲁堃都没有停留。 鲁堃不得不举手提醒:“这里。” 贺美娜这才看见穿着休闲服的鲁堃,笑着走过来坐下,随口说了句:“没认出来。鲁主任剪头发了啊。” “嗯。发型师说这样年轻一点,清爽一点。喝什么?” 店员过来点单。贺美娜要了杯柠檬水。鲁堃道:“一样。” 他又说:“不点些甜品?” “我不爱吃甜的。” “只点两杯饮料感觉不太好。” “甜蜜补给没有这么小气。” 贺美娜指了指桌上的点心盘,那里有满满一盘供客人免费品尝的经典盐味奶糖。 鲁堃道:“我怕你觉得我小气。这里的招牌是什么?来一份。” 一直偷瞄鲁堃的店员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真的是长得太像——” 鲁堃看了一眼贺美娜,对店员道:“我就是熊阳。你没认错。上镜和现实有些不一样很正常。要签名么?签哪里?” 店员傻眼,直直地盯着鲁堃的脸,喃喃道:“不会啊……熊老师这两天的行程是上海拍戏……而且……而且……” 她瞟了一眼贺美娜,又瞟了一眼。 鲁堃笑了起来。贺美娜对店员道:“他在开玩笑。他不是。” 店员走开了,鲁堃还在说:“我真的可以帮你拿签名照。” 贺美娜觉得有点好笑但又不太想笑,于是言归正传:“鲁主任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我的拳击教练转到楼上的俱乐部了,我刚练完拳下来,想起你入职时填的家庭住址是明珠路,所以打个电话试试。你住明珠广场后面的公寓么?” 贺美娜知道这是刻板印象,但她本能地想和爱练拳的男性保持一点距离:“不。我住马路对面的旧小区。” “那边?黑灯瞎火的,有人住么。” “有的。比如我,我爸妈,我邻居。”贺美娜道,“可能还有聂小倩。” “不好意思,我不是本地人,以前很少过来西城这边,不太了解。” “没关系。即使本地人也很少来西城的明珠路玩。还是有了明珠广场之后人气旺了许多。” “你是本地人吧。” “嗯。” “我是山东人,青岛出生,读大学才离开。你去过青岛么?” “没有。” “同样靠海,和格陵的风景完全不同。有空可以去玩玩,最好找个本地人作陪。”鲁堃道,“青岛的鲅鱼饺子比翠岛的好吃太多。” 贺美娜客气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哦。” 这一点纪宥霖一定有不同看法。她想。 柠檬水和点心端了上来。贺美娜并没有看那块拿破仑千层酥,只是用搅拌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杯子里的柠檬片。 “你参加了青年学者论坛,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学到很多。” “想好了去哪所高校没有?虽然你发表的文章还行,但我问了几个同学,才知道现在高校竞争挺激烈。” “是啊。女孩子进入高校找一个安稳教职的想法已经行不通啦。” 鲁堃立刻想起这是他对她说过的话,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嘴:“据说现在高校更倾向于接收毕业于海外名校的博士,有两到三段博后经历,最好自带人才头衔。” “‘戴帽穿衣’是一事一议的高端人才引进。我走的是‘非升即走’路线。” “戴帽穿衣”指的是高端人才以拟入职的高校作为依托单位去申请省部级以上的人才头衔,申请失败,一拍两散;申请成功,依托单位直接给予教授职称,并拨出一大笔安家费和启动经费。 “非升即走”指的是青年教师与高校签订聘用制合同,在聘用期结束时未能由讲师晋升为副教授就得立刻打包走人的一种人事制度。 “先带帽,再签约”是一种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规则,成王败寇,愿赌服输;“非升即走”制度就不一样了,打破了高校“铁饭碗”的固有观念,一度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引起大辩论,正方认为引入竞争对高校改革利大于弊,反方则认为被压榨的永远是年轻人。 辩论没能辩出个输赢;但现在格陵的每所高校都在实行“非升即走”人事制度。昨天贺美娜和马院长聊过之后双方很快达成一致——下周一上午九点带齐材料来学校签约和办理入职手续。 “母校没有嫌弃我学缘结构单一,向我提供了为期三年的聘用制合同。” 鲁堃一怔,微笑。 “看来你永远不会忘记我说过的这句话了。”他上身前倾,两只手交叉放于桌上,认真地说,“我正式地向你道个歉,你看行吗。” 贺美娜有些惊讶。一向心高气傲的鲁堃竟然会放低姿态。她也认真道:“我确实不喜欢您说过的一些话。但您也没说错什么。究其根本,真话总是刺耳的。” 她笑笑:“可能小气的只有我。” “不,是我过分了。” 毫无意义的你推我让——贺美娜看了看腕表,道:“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鲁主任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鲁堃没有作声,似乎在想怎么开口;他从点心盘里拈起一颗糖,抬头看着贺美娜。 “我和维特鲁威的危总见了一面。” 抱着“我倒要看看贺美娜的男朋友是个什么人物”的心情去赴约的鲁堃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文质彬彬,低调稳重的危从安就是之前打扮得花枝招展,开着库里南来接贺美娜下班的雄性孔雀时,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工作不求偶。求偶不工作。 说到男朋友,原本冷淡疏离的她明显眼前一亮,笑吟吟道:“您还是去了啊。” “是的。虽然你建议我别去。他没告诉你?” “我们很少聊工作上的事。”贺美娜道,“我很好奇,鲁主任对他印象如何。” “危总并不是生物制药这个领域的专家,但说起专业知识来也头头是道,并不露怯。对于刚刚接手一家生物公司的新人来说,很不简单。” “他读书时在生科院旁听过一年,又做过df中心的项目,基础知识不差。” “怪不得。你们是在波士顿认识的?” 贺美娜微笑:“我们从小就认识了。” “那你一定很了解他了。他从小胆子就这么大的么?不仅直接约我在生物园见面,还请我去维特鲁威参观,真不怕我看过之后掉头就走。” 贺美娜笑得比刚才更了放松一些:“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我对他说,我喜欢在业内顶尖企业里做研究。没有好的环境,充裕的经费,折腾什么?浪费时间。结果他下一句话就是‘没错。我女朋友也说,你要撬明丰墙角,先想想维特鲁威能不能拿得出明丰的条件。’。” 贺美娜完全地放松下来,笑道:“看,真话总是刺耳的。但坦白地说出来,总比藏着掖着要好。” “在维特鲁威参观时,他和我聊到公司所面临的问题。在我看来,确实棘手。” 但也得承认,越棘手,他越兴奋。 小孟先生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找到了平衡,但那不是鲁堃想要的。 年近不惑的他想做一些更有挑战性的工作。 “正如你所说,他确实很擅长说服别人。更可怕的是,明明我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完全是抱着挑刺儿的态度去见面,最后却不知不觉地和他站到了同一阵线,思考起如何破局。” 至于薪酬方面,他不是很在意。 就当养了两个前妻,也不是不行。 贺美娜道:“听起来,坚决表示不去维特鲁威的鲁主任动摇了。” 鲁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危总说时间紧迫,希望我在本周内给他答复。” 贺美娜没有接话。 应该还有下文。 果然,停了数秒,鲁堃放下糖,继续道:“和危总见面是周二下午。周三傍晚我的本科母校密西根大学突然来信,提供给优秀毕业生,也就是作为明丰新药中心主任的我一份客座教授的合约,并邀请我过去交流两周。” 第321章 “周五上午小孟先生和我谈续约。新合同的条件不错。除了涨薪百分之五十之外,还授予我两百万股限制性股票,限售期三年。” 鲁堃看着贺美娜:“你怎么看?” “我知道两百万股不是两百万元,要乘以股价。但我不懂什么是限制性股票。” 这是鲁堃第一次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清澈的傻气。 “没关系,我回头问问危从安。他肯定知道。” “你就当小孟先生五折卖给我两百万股明丰股票。” “一买一卖可以赚一倍?” “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 “但有限售期啊?如果三年后明丰的股价跌了——” “如果三年后明丰的股价跌到比现在的一半还低,包括我在内,所有明丰高层都难辞其咎。利润共享,风险也要共担。不过我们还是不要扯远了。” 贺美娜点点头:“我明白了。这种限制性股票给到你,就是希望你和公司绑定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可以这么说。” 她想了想,又道:“如果这个时候辞去明丰的职位,跳槽去维特鲁威,密西根大学就不会聘请您做客座教授,明丰也不会给你股票了。” 鲁堃只回答了一个字。 “对。” 贺美娜几乎是立刻得出结论:“不仅小孟先生在真心诚意地挽留你。还有一个人在用非常礼貌且含蓄的方式阻止你去维特鲁威。” 鲁堃笑了笑。 “很明显,不是吗。” 贺美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个在背后翻云覆雨的人除了蒋毅,不作第二人想。 “许部长给我介绍了一些万象集团的情况,我才知道这里面错综复杂,恩怨挺深。”鲁堃道,“因为我背靠明丰,身为密西根大学荣誉校董的蒋总对我还算客气。如果我不听话,恐怕就要加码一些不文明的手段了。” 他坦率地说:“我敢保证我所有发表过的论文都经得起最严苛的审查。但我不敢保证我的私生活完美无瑕。” “贺博士,你觉得我该怎么选?” “当然留在明丰。”贺美娜能理解他的顾虑,“您是不方便告诉危从安您的决定,想让我代为转告?好的。我来和他说。” 人生苦短。总不能有阳关道不走,去走鳄鱼环伺的独木桥。 “没有不方便。我的决定,我来告诉他。我想说的是,”鲁堃盯着她,一字一句,“现在形势很明确。谁去做维特鲁威的研发总监都会被文明或野蛮地劝退,除非他不具威胁性。” 贺美娜想了想,点头:“应该是这样。而且蒋毅整人的手段五花八门,最好别和他对着干。” 她有这个觉悟就好。 但鲁堃还是有点不放心,多问了一句。 “那你还去吗。” 贺美娜喝了一口柠檬水,放下,轻松地说:“当然去啊。” 鲁堃沉默了数秒,道:“我说的哪个字你听不懂?” “全听懂了。但我还是要去维特鲁威。” 她竟然回答得如此举重若轻! “你既然同意我的看法,就该知道对你来说,留在格陵大学,不要蹚这趟浑水才是正确的选择。” “为了加强校企联合,格陵商经局和科创局一向都有联合选派高校科技人才到中小企业担任科技副总,帮助企业提高创新能力,促进专利转化的传统。”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不能去维特鲁威。现在想想应该也是蒋总的手段了。如果你想要继续做9062n87的研究,唯一的解决方法是先拿到讲师职位,有格陵大学撑腰,然后申请去做维特鲁威的科技副总,借力打力,曲线救国。” “好,抛开所有不谈,就当没有任何威胁。今年四月份商经局向全市企业征集了‘科技副总’的选派需求,六月份在科创局的指引下,企业与高校对接完毕,八月底启动签约仪式。维特鲁威没有报名,没有对接,现在即使你们两个私底下协商好,也不可能补报,只能等明年。” 贺美娜点点头:“我听说是这样。但也有例外。” 鲁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任何例外都有它的价格。你打算用什么交换。” 贺美娜道:“无可奉告。” “……贺美娜。我现在已经不明白是你听不懂我的话,还是我没有领会到你的意思。”见贺美娜眉头一皱,好似要反驳,鲁堃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不用你说。我都讨厌这个爹喋不休的自己。” “鲁主任,不用劝我了。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我也不是不识好歹,”贺美娜微微一笑,温和道,“您就当我手里有维特鲁威的限制性股票好了。” 她居然要和维特鲁威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鲁堃错愕地看着她,那种嫉妒和愤怒的感觉又席卷了他全身,以至于冲口而出:“危从安的美人计对你就这么有效?为了一个男人,头脑发昏到这个地步,值得吗。” 他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们是同行。抛开那些本土海归,男女平权之争,单论工作还是互相欣赏,互相敬重的。 他明明知道她绝不是为了男人。 他明明知道她执着地要去维特鲁威是为什么。 有些疲倦的贺美娜伸手撑住面颊,淡淡地问了鲁堃一个问题。 “鲁主任离婚多久了。” 鲁堃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八年。” “交了八年的学费,还没有学会一个女人不是非要围着她的男人转吗。” 鲁堃沉默了。 看着对面的贺美娜,他突然想到两人在明丰的第三会议室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个有些青涩,有些拘谨的女孩子的初心一直没有变过。 是他变了。 “付了八年的赡养费,我唯一确定的是,”鲁堃眼帘微垂,自嘲地笑了笑,“一个男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喜欢的女人受苦。” 第117章 虎鲸的彩虹 13 itoy上海总店位于长宁区长宁路,毗邻中山公园。一到周末,这座上下两层,整体面积约四百五十平方米的旗舰店就成了孩子们流连忘返的玩乐天堂。 周六傍晚,临近夜饭时间,itoy一层的vr体验馆里,所有的vr体感游戏机都被大朋友小朋友们占据着,大呼小叫,热闹非凡。其中有两个十来岁的男孩子穿戴着vr设备坐在4d动感模拟驾驶舱内,头顶的显示屏上,一架巨型太空战舰正在星系中穿梭作战。 “右边!右边!躲!躲!” “打呀!快打呀!” vr体验馆外的休息区内,两位老太太正在聊些“你女儿给小孩报了什么班”,“相亲角有没有合适的对象”之类的话题。 “所以我常和天乐讲,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长大了报答你妈妈。你妈妈为了你一直单身到现在……哪像你那个没良心的爹,女朋友不断……” “可不是嘛……这些男人呀,啧啧啧……一刻也离不开女人……苦的都是小孩……” 游戏结束,两个男孩子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解开安全带,脱下穿戴设备,意犹未尽地跳出驾驶舱。 “大头,你不是说八月份在爸爸家补习么。怎么又回上海了。” “我爸和他女朋友吵崩了,把气出在我身上,叫我来妈妈这边,等到开学再回去。你呢?” “我爸回法国了。我妈说我从下个学期开始在这边读书。学校都找好了。” “哦。我还是要回格陵读书的。” “没关系,你现在有手表了,你可以经常打电话给我。” “好。” 吵闹的背景声中,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贺天乐。” 贺天乐一抬头,又惊又喜,欢呼起来:“从安哥哥!” 危从安笑着举起右手:“啊哈。我们又见面了。” 贺天乐跳起来和他击掌:“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出差。”危从安看他头发乱糟糟,伸手抓了两下,又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店长道,“我只是顺便过来看看,不是巡查。不用陪了,正常工作就好。” 店长鞠躬离开后,天乐又对危从安介绍:“这是我在上海最好的朋友小白。” 危从安认真地和那个叫“小白”的混血小男孩打了个招呼:“你好。” 小白和天乐差不多的年纪,但性格上更精明些,猜到面前这位大哥哥一定是比店长更大的人物,自来熟地说:“从安哥哥,能提个意见吗?vr游戏好玩是好玩,但是太贵了。” “天乐有畅玩卡。你下次来玩的时候,找天乐一起。” “可是一次只能玩十五分钟。” “每次vr游戏时间超过十五分钟可能会对小孩子的视力发育还有前庭系统功能产生负面影响。这些vr主题游戏投放市场前,都会做全面评估。” “哇,从安哥哥,你好厉害。连这都知道。” 相比较之下,贺天乐只会傻呵呵地问:“从安哥哥,你小时候有vr游戏玩吗?” 第322章 “我小时候itoy最受欢迎的游戏是遥控赛车。现在我们格陵总店里还摆着最早的赛道模型,欢迎来玩。”危从安看天乐戴着儿童手表,望了望四周,“你不会又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吧。” 小白朝不远处指了指:“他的外婆和我的外婆在那边聊天呢。” 贺天乐道:“我妈在龙之梦上普拉提课。她要我玩好了过去和她会合,然后一起吃饭。” 他兴冲冲地拉着危从安过去介绍给外婆:“外婆!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从安哥哥。从安哥哥,这是我外婆。” 危从安对这个世界上所有叫外婆的长辈女性都非常有好感。他弯下腰来礼貌地与天乐外婆握手问好:“天乐外婆你好。” 他从小就深受长辈喜爱,长大后更是自带一股让长辈安心的沉稳矜贵气场,即使是性格有些古怪偏激的天乐外婆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年青人也不由得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你是?” “我是美娜的男朋友危从安。您叫我从安就好。” 小白外婆插嘴道:“我刚刚看到店长陪着你在巡店,这家店是你的呀?那给我们弄几张优惠券应该没问题吧。” 危从安笑笑,招手叫一名店员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天乐外婆也有心显摆显摆他的能耐,没有阻止。 果然很快店长亲自拿了一叠现金券过来。小白一声欢呼,抢过现金券,拉着外婆就往楼上的ip抢鲜区走:“我要买卡包。这次一定可以抽到大隐藏孙悟空。” 天乐外婆不甚真心地说:“哦哟,让你破费了。” “天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没关系。” 贺天乐对危从安道:“你吃饭了吗?让我妈妈请你吃饭吧。不是超市试吃那种,是真正的大餐。” 危从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碰到了,当然是我请你还有你外婆和妈妈吃大餐。” 天乐外婆一口答应,催促着贺天乐赶快打电话和妈妈说一声,自己转身去拿沙发上的随身物品——贺天乐每次出门她总是会带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帆布袋。袁晓苓说过很多次贺天乐已经这么大了,出门不用带那么多东西,但天乐外婆每次还是带一堆,外套,帽子,雨伞,干湿纸巾,平板电脑,无线耳机,水杯……压得她的肩膀一边高一边低。 “我来拿吧。” 危从安主动接过帆布包,揽过正在打电话的贺天乐一起往外走。 平时带贺天乐的主力是老年女性,精力和一个十岁男孩不能比,贺天乐只能表现得乖乖巧巧。现在危从安来了,他立刻化身成一只满电怪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前后左右跳转腾挪地演示着新学会的抖音舞步和动画片里的变身动作。从itoy走到龙之梦不过四百米,硬是给他走出了二十分钟中等强度的运动量。一路上危从安都非常耐心地配合着贺天乐的耍宝,在他快冲到车道上的时候一把拎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回来,又回头看看天乐外婆跟上了没有。 天乐外婆腿脚不便,慢慢地走在他们后面,拿起手机给女儿拨了个电话。 袁晓苓以为他们到了:“这么快?我马上到。” “还没有。快到了。你别着急,我和你说,你补补妆,一定要补补妆。” 一身lululemon,面容姣好的袁晓苓站在约定的地点等儿子。 贺美娜谈上一段恋爱的时候她已经移居上海,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戚具宁,但也知道是格陵数得上名号的富二代,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情史丰富。听说两人分手,心中还颇替她可惜:初恋就谈个潘驴邓小闲似的人物,以后恐怕很难有男人可以入得了她的眼了。 这次看到和自己儿子一起出现的危从安,袁晓苓不由得心里暗暗喝一声彩——她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专帮国际高奢品牌做营销策划,一眼便看出贺美娜的这位现任男友衣品不俗,气质不凡,手上却又极其自然地拎着自己母亲天天出门时带的那个松松垮垮的帆布包,亲和力十足。 自己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前小姑子确实有点本事,闷声不响地竟又找到一个风格迥异的高富帅。 这样也好。避免了和上一个比较。 要知道比较是一切不快乐的根源。 四人彼此介绍问好之后,找了个湘粤融合菜馆吃饭。袁晓苓晚上只吃几片菜叶子,贺天乐点的都是些鸡翅烤串炒饭之类小孩爱吃的香甜煎炸之物,天乐外婆怎么都不肯点,说天乐吃不完的自己吃一点就行,千万不要为了她破费。 危从安加了两个菜,擂椒皮蛋和组庵豆腐。 他对天乐外婆温声道:“我这两天吃得太甜,想换换口味。听您有湖南口音,不知道爱不爱吃这些。” 天乐外婆是湖南人,无辣不欢,但平时女儿外孙都不吃辣,她也不方便做。危从安专门给她点两个家乡菜,是她在自己老伴还有前女婿身上从未感受到的体贴,令她对这个年青人好感更盛,上下打量间不禁生出了点不一样的心思。 天乐一边据案大嚼,一边和危从安说话:“姑姑在格陵忙些什么呢?” 危从安笑道:“等会吃完饭,用你的手表给她打个视频不就知道了?” 贺天乐机智地反问:“你怎么不用你的手机给她打视频。” “她嫌我烦,不让我打。” 危从安说这话的时候从表情到口气都很幼稚;相比之下贺天乐反而老成得多。 “你是不是老给姑姑打视频,而且一打就很久。姑姑是这样的。她不喜欢男孩子太黏人哦。” 本来贺美娜觉得危从安这个事事报备的习惯挺好,周四晚上两人视频也腻腻歪歪地挺开心;周五晚上危从安问她有没有时间视频,她主动把视频拨了回去。 结果视频一接起来,她素面朝天,穿着睡裙;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仔细看还用了发胶。 “啊你……穿这么正式?” “刚刚有个商务晚宴。”危从安脱了外套,笑道,“这里好文明,喝酒不劝酒。” 贺美娜只手支腮,打量着他:“总感觉你穿这一身像是来面试。” 正准备解袖扣的危从安听她这么一说,眼神立马变得玩味起来,袖扣也不解了,紧了紧领带,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没错。我正是来应聘贺美娜小姐的同居男友一职。” 这么不要脸的回答,面试官贺美娜一时间瞳孔地震。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用戏谑的口吻道:“好啊,来面试啊,你等我换件正式的衣服。” 等她化了妆,换了衣服,他却穿上了浴袍。 他向来不好好系带子,美好的肌肉线条在半敞的衣襟间若隐若现。 “……危从安,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面试同居男友难道不是主要看居家实用性。” 美色所惑,贺美娜竟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可是想从男友升级为同居男友哪有那么容易,得在现有的岗位上做出一定成绩才可以。 危从安点点头,笑道:“很合理。成绩都是做出来的。” 贺美娜眉头微微一皱。 观其眼神又挺坦荡。 也许是她想多了? “你不会觉得我在刁难你?” “不会。你可能不知道,”危从安做了个上升的手势,“我在哪里都是升得最快的那个。没难度。” 贺美娜听他大言不惭,不觉好笑起来,也把手高高举过头顶:“哦?那你试试看呀。试试看你能不能最快到达顶点。” “你没到,我不敢到。” 贺美娜一开始没听出来,等危从安告诉了她自己的回程航班,约了在机场见面,两人又黏黏糊糊地调了会儿情,她突然明白过来,又一次瞳孔地震,脸也涨得通红。 “危从安,你真的好下……好烦啊!回来之前你不要给我打视频了!”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用最干净纯粹的表情说最轻佻浪荡的话。她则是用最娇憨的语气下最绝情的决心。危从安想着等这边活动结束,回去好好哄一哄她。谁知道这么巧,让他遇到天乐呢? 对天乐好一点,美娜也会开心的。 天乐外婆见危从安对天乐极其友善,仿佛忘年交一般,便也不见外地问他些今年多大,之前读的什么大学,什么学历,家里是做什么的,他自己是做什么的,来上海做什么之类的私人问题。危从安虽然没有回答得很详细,但也都一一礼貌作答了,是一种不会让老人家难堪的糊弄。 天乐外婆又问:“你和天乐姑姑好了多久呀?我怎么记得她之前——” 正在用平板处理工作的袁晓苓点了几下屏幕,抬起头笑道:“我是说这么面熟。” 她将平板递过来,屏幕上是一篇尚在撰写当中的新闻稿,题目是《格陵特别行政区青年企业家交流团来沪考察》。下面一共有十来张现场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危从安坐在格陵科创局杜秘书的旁边,正在与松江区一家龙头生物医药公司的ceo签署战略合作协议。 第323章 天乐外婆道:“你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新闻稿也写得来。” 袁晓苓笑道:“不是我写的,是我的一个媒体朋友叫我帮忙看看照片中的衣饰有没有问题。”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危从安的腕表,笑着对他解释:“你们是企业家,想穿什么戴什么都没问题。但是有些公职人员在不知不觉中穿错了衣服皮带,戴错了耳环手表,那是要出大事的。” 天乐外婆又问:“从安啊,你什么时候回格陵?” 危从安道:“我才向美娜报备过,明天上午自由活动,下午两点的航班回格陵。” “哎唷,我还说如果你能多待几天的话,可以帮忙把天乐带回格陵呢。” “妈,美娜的男朋友是来开会的,别给人家添麻烦。” “外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坐飞机,没问题。” “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有从安,当然大人陪着好些。是不是啊,从安?” 危从安笑道:“天乐很独立。这一点非常像美娜。” 袁晓苓笑道:“美娜姑姑又聪明又漂亮,一直都是天乐的榜样。是不是,天乐?” 天乐外婆道:“美娜这个小姑娘是挺不错。我记得以前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柔柔弱弱的,结果和前面那个男朋友在国外住了两年,变得特别能干,饭也会做了,家务也会做了。” 袁晓苓愣了一下,打岔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有啥好说的。妈,你不是爱吃豆腐吗?多吃点豆腐。” “本来以为他们感情很好嘛。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她过生日把父母都接过去,说是怀孕了准备结婚——” 袁晓苓错愕地看着母亲。她怎会如此失态?编造这么拙劣的谎言是想干嘛? “妈,你乱讲什么。没这回事。” 天乐外婆说完,偷瞄危从安。他神色如常,不动如山,但身上那层亲和的气场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此刻天乐外婆才觉出些没趣和害怕来,立刻推到前女婿身上:“是贺浚祎说的嘛。我现在还记得他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 袁晓苓和稀泥道:“天乐爸爸是爱吹牛,但他不会说这种话。肯定你听错了。吃饭,别说了。” 一直埋头干饭的贺天乐放下筷子:“妈,我吃饱了。手机给我玩下微信小游戏。” 袁晓苓道:“你少玩点手机。本来视力就不好。你姑姑说过了,要严格控制你看电子屏幕的时间。” 天乐外婆道:“天乐,你不是很喜欢三楼那个游戏厅吗?外婆带你去抓娃娃。你们慢慢吃。” 一老一小一走,面带愧色的袁晓苓赶紧替母亲道歉。 “不好意思。我妈她年纪大了,脑子有点糊涂。” 总有一些人,生活没有善待过他/她,所以他/她也不知道怎么善待自己,善待别人。甚至于有人向他/她释放善意时,他/她不仅接不住,还要搞砸。 这种人危从安从小见识过太多。对方好歹顶着“天乐外婆”这个称谓,也没有造成实际伤害,他不想太较真,故而淡淡道:“我知道美娜很疼爱天乐这个侄子。天乐也很敬爱美娜这个姑姑。” 他说:“美娜的好恶就是我的好恶。其他无关紧要。” 袁晓苓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堆在母亲碗边的鸡骨头又令她如鲠在喉。 刚才贺天乐点的半打鸡翅上来,先问了外婆吃不吃,外婆坚决不吃,贺天乐一口气吃了四个。等他吃完,外婆很自然地把他没啃干净的鸡骨头夹到自己碗里一根根地啃干净。 她老是这样,新鲜菜坚决不吃,只吃贺天乐剩下的。袁晓苓工资并不低,哪里就缺这一口吃的呢?可是老人家怎么劝都没用,劝多了还会向隅而坐,默默流泪。 一个懂得帮长辈拎包,按照长辈口音点家乡菜的人肯定也会注意到这个有些腌臜的饮食习惯。 但他很有教养,完全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或者可怜的表情。 所以当母亲突然向贺美娜泼脏水的时候,袁晓苓是真的无地自容。 但他处理得也很得体。她做新媒体营销这一块,深知什么叫做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不必陷入自证困境。 他和美娜一样,都是心思细腻又意志坚定之人。 她默默地给前小姑子的眼光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袁晓苓心知肚明,母亲把天乐带走是不死心,还想给他们制造一点独处机会。她干脆合上平板,对危从安聊起了她印象中的贺美娜。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美娜是在美娜爷爷的家里。我们刚刚高考完,她小学还没放假。五年级还是六年级忘了,但我印象特别深刻,我们一群人在客厅看电视吃零食,她出来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就自己回到书房里写作业,一点也不受影响。写完作业自己把书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做完的卷子码得整整齐齐,然后叫天乐爸爸带她去文具店买文具——因为她还小嘛,美娜爷爷说了,出门一定要人陪着——我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又漂亮又聪明的小姑娘,故意问了她几道奥数题,她居然都答对了。” “天乐爸爸是个学渣,我当时问他,是你抱错了还是你堂妹抱错了?学渣哥哥怎么会有个学霸妹妹。他说谁都没抱错,但是美娜出生的时候乡下的贺家祖坟差点被山火烧着,冒了三天的青烟。” 危从安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很清楚这些话都是在补救刚才天乐外婆的失言,但他真的爱听和美娜有关的一切。 “我们带她去文具店,她很快选好了自己想要的文具,付钱的时候她比文具店老板娘按计算器算得还快。老板娘好喜欢她,多送了她一对发夹。天乐爸爸偷偷给我说,她从来不用自己买发夹。” “天乐爸爸这个人虽然不着调,但一直很疼他这个堂妹。我记得美娜读中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校花评选,她其实生得很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特别好看,就是太专注学业,没什么社交,所以没人投她。他干脆拿着自己攒的三百块钱去计院找人帮忙刷票。找了一圈都嫌太便宜不肯接活儿,眼看着要截止了,终于有个毕业生接了,说能改了网页的脚本,如果有人投票,不管投谁,最后票都会在美娜名下。” 原来如此! 危从安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同时也油然而生一股淡淡的失落。 袁晓苓笑着继续道:“但是呢,这里面有个反转。天乐爸爸后来才知道被骗了。人家嫌钱太少,随便给他看了个假网页,根本就没改程序。他嫌丢人,没敢和美娜说。好在后来还是入选了。” 危从安愣了一下,笑了起来。 所以事实是他顺从本心,投给了贺美娜。 无可否认,现在的他更喜欢这个事实。 袁晓苓记得后来美娜有找贺浚祎看后台谁投的票,贺浚祎又去找了那个收钱不办事儿的人,但这些就没有必要讲了:“整个贺家我最喜欢的就是美娜。对了,我电脑里应该还有一些她当初和我们一起玩的时候拍的照片和视频,真的是从小漂亮到大的六边形美少女战士。” 危从安道:“能不能发给我?” “当然。这样,”袁晓苓很有分寸地说,“你给我一个邮箱,等我整理好,发一份给你和美娜。” “多谢。” “我离开格陵的时候天乐还很小。这些年只要美娜有空,都会帮忙带一带天乐。可以说天乐能这么无忧无虑地健康成长,美娜功劳最大。”袁晓苓真诚地说,“她对自己的堂侄都这么有耐心,将来有了自己的小孩,肯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妈妈。” 贺天乐回来了。他猛地将一个毛绒公仔伸到危从安面前:“我抓的!你带回去送给姑姑!” 他不小心碰到了危从安的脸:“咦,从安哥哥,你的脸怎么热热的呀。” 天乐外婆见女儿和危从安有说有笑,以为有戏,一时间笑逐颜开;袁晓苓瞟了母亲一眼,把儿子拉过自己身边来,笑着摸摸他汗湿的头发:“我刚才在和你的未来姑父说,等你姑姑有了小宝宝,一定会是一个好妈妈。你未来姑父不好意思了。” 贺天乐道:“姑姑的小孩我要叫什么?” 袁晓苓笑道:“傻孩子,当然叫表弟表妹呀。那时候你就是大哥哥了,在弟弟妹妹面前,可要稳重一点,做一个好榜样。” 结完账从餐厅出来,袁晓苓陪母亲去洗手间。贺天乐举起手表对危从安道:“我们给姑姑打个视频。看她能不能猜到我们在一起。” 视频很快接通。 贺美娜正在爬楼,屏幕晃动,她气喘吁吁:“天乐?” “姑姑,你在哪里呢?” “你等一下……姑姑开门……好了。姑姑到家了。” “姑姑你从哪里回家啊。” “明珠广场。姑姑买了点东西。” “姑姑你吃饭了吗?我刚吃完大餐。” 贺美娜一边整理买回来的日用品一边道:“吃过了。天乐,怎么想起来给姑姑打视频?想姑姑了?” 第324章 “姑姑,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没有,姑姑怎么会把你忘了呢。姑姑最近工作有些忙,但没有忘记你,还给你准备了一样小礼物。” “什么礼物?” “还没到我手上。等你回格陵就知道了。” 小孩子哪里忍得住,追问不停;贺美娜只好道:“格陵公共图书馆联合会员卡。每年只要借阅五十本书就可以延续会籍。谁在你旁边笑呢?” 贺天乐哇哇怪叫:“安安姑父送我itoy的畅玩卡,你送我图书馆会员卡,还要每年读五十本书!我是你亲侄子吗?你干嘛虐待我?” “你当然是我亲侄子。你是我亲侄子我才要求你多读书——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姑父?” “你快点和安安姑父生几个表弟表妹,管你自己的小孩不要管我。不,等你有小孩了,我就天天带他们去图书馆。” “贺天乐你胡说八道什么!到底是谁在笑?怎么那么像——” “嘿嘿!姑姑,你看我和谁在一起。” 贺天乐将摄像头对准危从安。危从安举起手里的毛绒公仔晃了晃:“天乐抓的。叫我转交给你。” 贺美娜又惊又喜:“危从安?你怎么会和天乐在一起?” “我爸叫我去itoy上海总店转一圈,正好遇到天乐,所以请他吃饭。” “哦,你们两个吃饱了联合起来捉弄我?” “我哪敢?”危从安道,“你不是命令我回来之前不准和你视频吗。” “那天乐为什么……算了,以后不要在小孩子面前乱讲话。”贺美娜道,“对了,你帮我记一下,甜蜜补给的拿破仑千层酥看起来挺好吃。我想吃但是怕睡一觉起来忘记了。” “好。回来给你买。” 危从安刚说完,贺天乐一声“姑姑拜拜”把视频挂了。 “……天乐,你怎么把视频挂了。” 贺天乐手一挥:“你听我的,不要黏人。说久了姑姑会嫌我们烦。就这样结束最好。如果姑姑还有事情要吩咐你去做,她会联系你的。” 袁晓苓想着危从安来出差,八成没开车,便问他住哪里,要不要送他回去。 危从安谢绝了:“我想自己走走……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他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走到一边去接电话。袁晓苓识趣地带着母亲儿子离开,去停车场拿车。 一上车,袁晓苓对贺天乐道:“天乐,你不是想玩游戏吗?把耳机戴上玩一会儿吧。” 等天乐戴上耳机,袁晓苓道:“妈,你怎么回事?你不会觉得在他面前抹黑美娜两句,他们两个成不了,我就有可能了吧。又是什么电视剧给你了不良影响?” “怎么不可能。你是没看到,他在玩具店的时候对我们天乐可好了。他很喜欢天乐。” “我不用看都很清楚。他喜欢天乐完全是看在美娜面子上,爱屋及乌。妈,以后不要再乱说了,搞得大家都很尴尬。我找补了好久。” “我就随便说了一句。” “你那是随便说说?都到造黄谣的程度了。” “他又没在意。倒是你不依不饶。” “他不发火是因为他有教养。我看比上一个靠谱。听天乐说之前那个虽然有钱但脾气很差,对美娜不好。” “之前那个不会家暴美娜吧?” “你看看你看看,谣言就是这么产生的。美娜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女孩子。” “论样貌论身材,你比贺美娜差在哪里?不就是你结过一次婚,那她还和上一个没名没分地同居两年呢!凭什么她找一个是有钱人,再找一个又是有钱人。你看那些电视剧,离了婚的女人,带个孩子,不都能找到更年轻更有钱的吗。你怎么就不行。” “你也知道是电视剧,杀杀时间得了。现实是没有男人愿意帮别人养儿子。妈,我现在这样挺好挺自由的。我才不会再婚给自己找麻烦。” “你不结婚,别人只会觉得你还放不下前面那个。要不,你还是和贺浚祎复婚吧!他现在也出息了,况且还有美娜帮衬着……” “不可能。我和他已经不是一路人了。他在我眼里只是天乐的爸爸。”袁晓苓轻松道,“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没男人死不了。” 给危从安打来电话的是鲁堃。 他开门见山:“我考虑好了。我愿意来维特鲁威。请将合同发至我私人邮箱。待我的律师确认无误后就可以正式签约。” 危从安颇觉意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蒋毅知道他在联系鲁堃;他亦知道蒋毅立刻出手阻止鲁堃。 鲁堃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三十出头就做到明丰新药中心主任的位置,多年屹立不倒。 他应该不想参与万象的内部争斗。 鲁堃笑了笑:“危总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高兴?” “怎么会。能与鲁博士这样杰出的人才共事是我的荣幸。我只是在想这种情况一般会有附加条款。我担心自己做不到。” “你做得到。我的附加条款很简单。”鲁堃道,“我不与贺美娜博士共事。” 结束了与危从安的通话,鲁堃轻轻放下手机。 很难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遗憾?侥幸?如释重负?怅然若失? 无疑,这通电话对于前途正一片大好的鲁堃来说,有些冲动。但年近不惑的他除了打拳,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被肾上腺素和多巴胺控制的热烈与兴奋。 手机里有两条待回复的信息。 一条来自公务员,告诉他泡菜做好啦。一条来自律师,邀请他出来喝一杯。 周末晚上,这种示好短信的有效期最多两个小时,一场电影的时间。如果他没能及时回复,毫无疑问她们会把他从相亲对象名单中剔除掉。 那就剔除好了。 借着那股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带来的冲动,他拨通了贺美娜的电话。 “鲁主任?有事吗。” “我刚和危从安通完电话。我告诉他,我愿意去维特鲁威。” 贺美娜淡淡地“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你好像并不意外?” “这种出人意料的决定,后面一定会跟着一个转折。” “只有一项非常简单的附加条款。”鲁堃道,“危从安居然说他做不到。” “很遗憾。但可能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不好奇附加条款是什么?” “您说您愿意去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她说,“您多半是觉得我在自找苦吃,所以替我做了决定,不让我去。” 贺美娜完全不是鲁堃的理想型。 她是本土派。她学缘结构单一。她太有个性。她对上司不尊敬。她说他manspreading。她将mansplaining翻译成“爹喋不休”。 她有男朋友。 而他有自尊。 这真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是也找不到更好的时机。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贺美娜。” “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真爱。对于婚姻我更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但如果对象是你,我会有勇气再试一次。” “美娜。我非常喜欢你。我希望你能考虑和我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 静默了约两三秒,再开口时,贺美娜仍然是那种冷淡的,平静的口吻。 “鲁主任。我对您没有任何超出前同事关系的想法。对于您的建议,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感情上的,我感到的只有冒犯。” 她说:“如果我曾经有过什么举动让您误会我是可以这样被对待的,我向您道歉。” 鲁堃想过她会惊讶,会害羞,会尴尬,会冠冕堂皇地客套一番,就是没想到她会严词拒绝,用绝对没有歉意的口吻道歉。 他明明说过,明丰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机会。没有人或事,会一直无条件等着她回心转意。 但她还是不留一点余地。 他自嘲地一哂:“反应之快速,语气之流利,让我感觉到你应该拒绝过很多人。一个经常有机会拒绝求爱的女孩子,我的眼光还真不错。” “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对你来说太老了?不够帅?还是——” “年龄,相貌,金钱都不重要。”贺美娜道,“重要的是,您喜欢的我,必然不是我喜欢的自己。” 这话有点绕口。但鲁堃一听就明白了。 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 “好吧。我暗示了一次。明示了一次。我也有自尊,以后不会再打扰你。”鲁堃彬彬有礼道,“但是没办法,我们还是会见面。只不过下次见面,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 “好。” “那——贺博士,再见。” “鲁主任,再见。” 危从安和贺美娜的schat小剧场 贺美娜:鲁堃找你了? 危从安:嗯。 贺美娜:你拒绝他了? 第325章 危从安:嗯。 危从安:我很好奇。 贺美娜:好奇什么。 危从安:我在想,如果把上面对话中的危从安换成贺美娜,贺美娜换成危从安,是否也成立。 贺美娜:成立的。 危从安:他说他拒绝和你共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完了。 贺美娜:为什么。 危从安:因为他和我喜欢的好像不是同一个贺美娜。 贺美娜:从安。 危从安:嗯? 贺美娜:我想你了。 贺美娜:快点回来。 贺美娜:爱我疼我。 危从安:好。 贺美娜失眠了。 她平时只要运动量大一点,或者工作累一点,一沾枕头就会睡着。但今天晚上,她的内心一直安静不下来,仿佛有什么事情悬而未决一样。 她把窗帘拉得紧紧的,整个房间一片黑暗。 当什么都看不见时,其他感官就变得敏锐起来。左邻右里那些家常琐碎,电视声,聊天声,欢笑声,甚至还有争吵声,就像一团团会发出荧光的水母,在这一片包裹着她的夜之海里闪现着,游动着,又隐没不见。 夜深了。 她把枕头垫得高高的,几乎是半倚在床头,闭着眼睛继续听楼下汽车驶过,停下。 有人开门下车,打开后备箱拿行李。 行李箱落地,万向轮辘辘的声音。 三步并作两步上楼。 行李箱再次落地,万向轮辘辘的声音。 贺美娜猛然睁开眼睛。 是谁? 谁停在了她家门口。 爸爸妈妈明天中午回。 她有些害怕,但又觉得没什么可畏惧。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又觉得离谱到了极点。 贺美娜赤着脚跳下床,在黑暗中踩着微凉的,反射着淡淡月光的地板走到门口。 她问:“谁在外面。” 他答:“我在外面。” 贺美娜猛地打开门。 危从安站在门外。 第118章 虎鲸的彩虹 14 贺美娜的大脑“嗡”地一声炸成空白。不知道是她把他拉进来的,还是他自己进来的,总之回过神来时,两个人已经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弦月如钩,从楼道的镂空花窗里伸出小手指头,轻轻帮他们关上了门。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柔软的唇瓣。不知道是他叩开了她的牙关,还是她自己乖乖张嘴,总之回过神来时,两条舌头也已经亲热地搅在了一起。 他的下巴新生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接吻时摩擦着她的皮肤有些痛,连她的心尖也跟着揪揪地疼,让人清醒又满足。 弦月如弓,把这个归心似箭的男人一路从上海护送回格陵。下飞机的时候格陵落着雨,细如牛毛。他的头发和衬衫上有一层薄薄的湿意,混杂着松柏的味道,再添上柔和的月光,前调是清冷,中调是旖旎,后调是欲望,令人沉沦其中,欲罢不能。 弦月如眼,从层层叠叠的夜云中窥探着。他深深地吻着她,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了才放开。 两人都带着情欲喘息着。 她穿着他记忆中的那件白色长袖睡裙,光洁晶莹的脸庞在黑暗中好像会发光一样。 危从安在波士顿读书的第一个冬天,几乎两三天就会落一场很大的雪。他跟着危峨生活之后,去过很多国家见过很多绝美的自然天象。即便如此,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粉扑扑的雪粒从天而降,如同少女的脸颊,轻盈而细腻。 他设想过千万次,等她来了哈佛,他去机场接她,她会不会就像波士顿的雪一样,扑到他的怀里来。 此刻他真的把这捧好像随时会融化的雪抱在怀里了。 “不是明天下午的航班么。怎么提前回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但他真的回来了,她又有点害怕,就像一个孩子在沙滩上嬉笑追逐浪花,可是当浪潮真的汹涌而来时,却又下意识地想要逃离那种没顶失控的感觉。 “我都答应会去接你了。在哪里见面都定好了。”先招惹的是她,现在委屈的也是她,“我都想好明天穿哪件衣服了。干嘛突然改成红眼航班。” “因为我要回来疼我爱我的美娜啊。”他抵着她的额头,轻轻摩挲她的鼻尖;隔着衬衫,薄而结实的一层肌肉轻轻撞着她碾着她。 “如果我睡着了,没人给你开门怎么办。” 他轻笑了一声:“又不是第一次吃你的闭门羹。没关系。” 她愈发愧疚了:“坐飞机累不累。” “有点。”他诚实地说,“但是一到家就不累了。” 他又俯下身来,轻轻啄她的唇瓣;她也伸出丁香小舌去与他纠缠,一番噬咬啮啃到他有点把持不住,而她发现撞她碾她的不只是他的腹肌了。 他咳了一声,稍稍离开了一点:“我先去洗个澡。” 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小别胜新婚的夫妻。丈夫刚刚出差回来,整理行李,拿出换洗衣物还有给她的礼物——实在是时间太紧,只有九宫格点心盒和毛绒娃娃;妻子则去拿牙刷和浴巾,放热水调水温准备洗澡。 他在洗手台前解开袖扣;她很自然地伸手,他很自然地放在她手里。 她放下浴巾,随口问了一句:“洗完澡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一边解衬衫扣子一边说:“要。” 她问:“想吃什么。” 他脱下衬衫:“说了你又要骂我下流。” 他从镜子里看到她的脸红了;然后他的屁股挨了一巴掌。 她关上洗手间的门。 月光是平等的,它会洒在月轮湖俱乐部的总统套房里,也会洒在老厂矿家属区的一间小小卧室里。 她把他的手表还有袖扣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 虽然心里很想和他做,总把这件事情挂在嘴边,但她也在非常理智地探索其他可能。 如同做实验要有对照组一样,她试过自己动手·她甚至抱着一种查阅文献的态度去网上搜索了一些这方面的文学作品。不看不知道,原来场地可以有那么多种选择,从私密隐蔽到露天公开;器官可以有那么多种名称,从文雅别致到粗俗露骨。这项运动可以有那么多种花样,从传统经典到新潮刁钻。她读书时不用学人体解剖学,但相关知识还记得一些。以她对人体构造和神经分布的浅薄认知,在看到一些类似于“随着它的深入,肚子上出现了长条状的凸起”或者“它被花径深处的一张小嘴给紧紧吸住”的描述时,大受震撼的她又把《生理学》的笔记拿出来重温了一遍相关章节。 她本来也想观摩一些女性向的影视作品。但是点开几个发现都是女孩子可爱又漂亮,男的不怎么样,她就完全没有兴致地退出了。 他的手表在床头柜上发出哒哒哒的机械声,连续不断,细微而又清晰。她听得太专注,竟然觉得时光并不是在流逝而是在回溯躺在这样一间十数年都没有改变过装修的卧室里,听着齿轮转动的声音,很容易给人一种时光倒退的错觉,好像回到了他刚到哈佛时,他们在schat上聊着天,互相发发照片,吐槽学校的食堂和宿舍。 那真是一段短暂而又美好的时光。 淋浴声停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一阵慌乱,索性闭上眼睛,歪在床头,手肘垫在脸颊下,装作睡着。过一会儿,只围着一条浴巾的他进来了。 在看到她“睡着了”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带着一股清新的,湿润的气息,他俯下身来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肩膀:“romance coma?” 他声音中带着笑意:“又来?” 她心动了一下,人没有动;他一只手伸到她的后脖处,一只手伸到她的膝弯,毫不费力把她抱了起来。 一个人真睡还是装睡,抱起来的手感并不一样。他知道她压根儿没睡,干脆把她抱在膝上坐定。 他可能真是有点变态,如此痴迷于用一种抱小孩的姿势抱着她,甚至还报复性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睡吧。” 她立刻坐直上身,瞪着眼睛说:“开玩笑,这怎么睡——” 他马上接话:“那就不睡。” 他坐在床边,掌着她的腰,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两只手都伸进她的睡裙里面,从大腿往上,沿着腰侧的曲线抚摸着她光洁细腻的皮肤。 她非常非常喜欢这种被抚摸的感觉,两只手臂轻轻地环住他的脖子,歪着脑袋,调皮地咬了一下他的鼻尖。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温柔地揉着她的腰窝,在她一阵颤栗之后又继续朝上探索。 她没有穿内衣。当他轻松地覆住并用指尖熟稔地拨弄时,她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喉咙深处逸出他的名字。 “从安。” 嗯?” 他每次发出这个尾音上扬的音节时,就像抛出了一把钩子,钩住她的心尖,拉扯着她问出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第326章 “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当然。” “你发誓。” 他轻轻地拧了一下她敏感的顶端,才恋恋不舍地从她的睡裙里撤出来,伸出小手指,她也伸出小手指,勾住,又按印大拇指。 幼稚得就像两个小孩子在拉钩上吊,发誓一辈子都要天下第一好。 “我发誓。危从安会永远对贺美娜好。危从安会永远对贺美娜最好。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好。如有违誓……” 她动动小手指把他勾过来,吻住了他。 这就够了。 当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异常敏锐,她听见彼此唇舌碾磨时唾液交换的声音,比客厅里的那个吻更销魂更令人情动。 情人之间这种黏黏糊糊的互动真是重复上一千万次都不会厌倦。 他把她抱在怀里,黏黏糊糊地从嘴唇流连到下巴,从颈侧流连到锁骨,一路往下。 情人喁喁私语时,真是什么下流说什么。 “想我吗……” “嗯……” “最想哪里……” “这里……” 他一把扯开腰间的浴巾,那里又急不可耐地弹了出来。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扭了一下,他伸手去两人贴合处调整,又故意隔着薄薄的内裤蹭了她两下,才大喇喇地抵在她的小腹上。 上次在这张床上没做完的,今天一定要做完。 他牵着她的手往两人中间探下去。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甚至胀得有点疼了。不用他开口请求,她已经乖乖地张开手指握住,感受着它炙热的硬度,还有青筋的隐隐搏动。上次他的手法她已经学会了,一边套弄一边顺着青筋转动手腕,还时不时以指腹拂过顶端,粘着了一些液体后又上上下下地涂抹套弄。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他忍不住开始呻吟。这方面她真是一个天赋与灵气并存的好学生,一想到他们将来还有那么多可以一起尝试的花样,他简直要疯了,隔着睡裙用唇齿去刮擦她的胸脯,直到硬硬地挺立起来便迫不及待地一口含住。 他贪婪地撩拨着,吮吸着,她仿佛浑身过电一般,那股酥痒的感觉一直上达到天灵盖,情不自禁地仰起头,逸出又愉悦又痛苦的喘息声;他的手也没闲着,从她的内裤边缘伸进去,探进温润软嫩的私处,轻柔地拨开,直到触及一颗小小的嫩芽才停下来,开始时轻时重地揉搓着。 他的喘息声有点重,她的呼吸也粗重起来。 这就对了。这才是她和他第一次做时感受到的愉悦和兴奋。 她也尝试过自己取悦自己,大概是还没有掌握好力度的原因,要么没感觉,要么好痛,如果力度刚好又很容易累。而他好像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只要她稍微动一动,或者哼一哼,就知道该轻一点还是该重一点,是快速地擦弄,还是慢慢地抚摸。在他的捻磨挑逗下,那里慢慢地充血变硬,快感一浪接着一浪,让她的私处涨了潮,而他的指尖就浸在潮水里继续摆布着她直到浑身瘫软。 她原本跪坐在他大腿两侧,现在膝盖有些发抖,撑不住了。原本帮他套弄的手也早就没力气了,只能勉强撑着他结实的大腿,还悄悄地擦了擦。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自己则用手肘和膝盖支撑,覆在她身上。 他一边亲着她的嘴唇一边将修长的手指送去了一个更隐秘的地方,看她准备好了没有。那里她自己也试着探索过,摸到了书上说的那种颗粒状的内壁皱襞,没有什么感觉。可是他的手指进去碰了碰,她就很敏感地小腹一抽,不由自主地流了一小摊在他手上。 他知道她准备好了,撤出手指时又不免发出一点黏腻的水声。他摊着手,似乎也想擦一下,她又羞耻又兴奋,脱口而出:“不许擦我身上……” 他没说话,只是用另外一只手把她的内裤扯了下来。 她眼角泛红,泫然欲泣地看着他跪在床上,垂着眼帘,用那一小块棉质布料擦着润湿的手指,然后揉成一团捏在掌心。 他俯身下来,轻轻噬咬着她烧到通红的耳垂。 “我要进来。” 为什么他的爱抚甚至于一些动作都会让她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而她自己做不到?是因为经验不足?力度不够?怕累?还是说和挠痒痒的神经反馈机制类似? 她很想知道他进来后的感觉会不会也是一样。 “……快点。” 他立刻伸手去床头柜上摸,他刚才进来时放在那里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买了我买了。用我的用我的。”她轻声轻气地,有点兴奋地阻止了他,“我帮你戴我帮你戴。” 超市收银台处摆了整整一货架,琳琅满目。她买了包装最好看的。 一想到她主动帮他戴,他就亢奋得不行,嘶哑着声音道:“好。” 她拍亮了水晶球,兴冲冲地去抽屉里拿自己买的,然后把他推倒在床上。 “你躺下来躺下来。” 她知道怎么辨别正反面,也知道要排尽储精囊的空气再戴,但勉强把头塞进去,然后往下套的时候,她总感觉不对。 上次看他自己戴不这样的,很顺畅就准备好了。 他实在很不舒服,支起上半身来,看了一眼,对正在忙乱的她道:“买小了。”她跪在他大腿侧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超市里不分尺寸呀!这是标准大小:”他也不管目前的情况有多离谱了,翻身坐起,很简短地说:“不行。”她一呆,突然想起上次酿葡萄酒他暗示过自己需要大号的。 再往前想想,他上次好像是在药店买的。 药店有他那个牌子?尺寸多些? 这也有区别? 她期期艾艾地说。 “那怎么办。” 没关系,他也准备了。 他今天非要解除了她那个不知所谓的,不可以和男朋友做爱的诅咒不可。打开他买的计生用具之后,她和自己手上的比了一下,果然大了一圈不止。这次在他的帮助下很顺畅地一套到底。 戴好了以后,她有些羞赧地说:“不好意思。我买错了……痛不痛?”他等不及了,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让我进去就不痛了……” 这么一折腾,他还是很兴奋;但她没有那么湿了;他又帮她口了一会儿。 月光是偏心的。当时光在所有人的睡梦中毫不留情地飞逝时,只为他们往回拨了十年。他好像变回了那个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终于等到了他的小女朋友。两个人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紧紧地贴在一起,每天都要做一些疯狂的事情。 二十岁的他只有一张小小的床垫,但脑袋里面下流的想法比现在这个三十岁什么都有的他多得多。 三十岁的他抱着她缠缠绵绵地做了充足的前戏;二十岁的他把她的睡裙从头上脱下来, 一只手掌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扶了一下,急不可耐地挤了进去。 对她来说,一个多月之后再次进来的感觉虽然不像第一次那么痛,但那一瞬间她还是全身绷紧了只有两人契合的地方是饱胀着的,甚至能感受到那根青筋紧紧地贴在她的内壁上,带着她湿润黏腻的内核一起搏动,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传递到四肢百骸。 他也深深地感觉到一个多月没做,她的纳入有点困难。她有些承受不住地朝床头躲,他一时上头,一边握住她的腰肢往回按,一边喘着气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很露骨也很粗俗的话。 她委屈极了,呻吟着,带了点哭腔,呜呜咽咽地反驳自己这次根本就没有咬他。 才说完她就明白过来了,上一次也是这样。他这个人兽欲上来了,什么下流话都说。她不是个娇气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就好像回到了过去,十七八岁的她也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呀。这种委屈在他开始凶狠地律动时更是无限放大。他又抑制不住地说了些下流话;她喘着气,被他晃得头发散乱还要口齿不清地回击。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可能是要他说话算话,快点射了出去之类。她一发娇嗔,他的心都要碎了,一边亲着她,哄着她,一边强忍着慢慢抽插以便她适应。虽然好受了一点,但是那种即使他退出去了仍然酸胀的感觉又来了。她有点委屈,哼哼唧唧地嫌弃他为什么不是标准大小,她想要标准大小的—— 这话把他给激怒了,掐着她的腰,恶狠狠地冲进来,撞在她身上。 她没有心的。刚才差点把他弄废了现在还说什么标准大小。 她失声叫了出来,搭在他手肘上的左腿一直绷紧到脚趾,两只原本撑在他胸口上的手狠狠地抓了他一把。 她从来不留指甲,可也把他的胸口抓得火辣辣地痛,说不出的舒服。 她一生气他马上投降,一边语无伦次地哄着骗着小女朋友,说些是我不好,放松,放松,很快就好了之类连自己都不信的话,一边在她腰下垫了个枕头。 第327章 她摇着头不肯听,可是在他调整角度的时候,在他托着她的膝弯,沙哑着喉咙说宝贝,再打开一点的时候,她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他的侵入带来的酸涩感褪去取而代之是一层又一层的酥麻,随着他的耸动一阵一阵地,仿佛海潮一般,席卷到四肢百骸。她委屈的叫声变了,变得颤巍巍地,又娇又媚,酥酥痒痒地一直挠到他的心里,绞得他受不住,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快,她摇着头,求饶似地说太快了,慢一点,慢一点。 好。 他的宝贝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她眼神迷乱,嘴唇微张,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地蜷着抓着,触着了一小团粘乎乎的布料。想到他刚才用她的内裤擦手的那个画面,她一下子又生气了,抓起来往他脸上扔。他偏了偏头,那一小团布掉下来,挂在她赤裸晃动的胸脯上。 他伸手一把抓住,大力揉捏;她呻吟着,可能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不要脸。但他只管沉漫地感受着握在手心的柔软,还有她深处的温热滑腻——能一边看着这幅血脉贵张的景象一边被她绞得销魂蚀骨,他还要什么脸。 上一次和她做当然很爽,但是事后她说的话让他憋屈得不行,这一次完全不同。这一次她是他的女朋友了。他是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和自己的女朋友做。一想到这里,他更加兴奋,甚至于一只手按着她的小腹,一只手握着她的脚踝,有些粗暴地抽插着。他身上每一块锻炼过的肌肉大概都是为了这一刻可以爆发出全部的力量来掌控一切,像一只不知餍足的兽。 用最羞耻的姿势做最销魂的事,这到底是恋人还是仇人关系。房间里充斥着粗重的呼吸声,破碎的嘤咛声,身体拍击声,交合处的喷喷水声,还有一种奇怪的吱呀声。 这张睡了二十多年,榫卯结构,非常结实,在上面蹦蹦跳跳都没事的实木床,在他大力耸动下居然也会令人面红心热地吱呀作响。连原本挂在床头的睡裙也被晃了下来,落在她脸上。 这个房间里就没有一样东西不欺负她。买错的安全套欺负她,他那里欺负她,现在连她的睡裙都欺负她。 他伸手掀开她的睡裙,就像那天掀开她的披巾那样,就像新郎掀开新娘的面纱那样,钻进去痴迷地吸着她的舌头,吸得啧啧作响,直到津液溢出她的唇角,而两人的交合处早已泥泞不堪。 他明明说坐了这么久的飞机有点累了,为什么不速战速决,还换了好几种姿势,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她呜呜咽咽地照着做了,私处抽搐了好几次,绞得他也欲仙欲死。她那么配合,他还不知足,还想把她抱起来坐在他身上,叫她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交合的那一处——她差点哭出来,两条腿都在抖,不管不顾地叫着太深了!不行!不行!太深了! 他赶快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两个人面对面地侧躺着,不用他说,她已经主动地抬起腿来夹着他精壮的窄腰,由着他把她搂在怀里又怜又爱地一直顶弄。 他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他说要回来爱她疼她,他做到了。他说她不到他不敢到,他也做到了。追逐浪花的她躺在沙滩上,沉溺于那种一次又一次没顶的快感,里里外外都湿透了的她无意识地张开嘴,衔着他胸口的凸起,用舌尖轻轻地舔弄。 他简直要炸了。 他知道和她做很销魂。但他不知道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销魂。 她感觉到他也快到了,紧紧地抱着他,仰起头来轻轻地舔舐着他的喉结,他果然兴奋到失控,使劲儿压着她,钳着她的手腕,加快了速度,终于在她又一次抽抽着到了的时候,他低吼着狠狠一撞,抵着她不动了。 虽然不舍得但他很快地退出来,取下套子扔在垃圾桶里,用掉在床下的浴巾擦了擦自己的分身,又来帮她清理私处。 她喘着气,小声地问他:“我的枕头呢。”也掉到地上去了,而且沾满了两人的体液,断乎用不得了。 她撇了撇嘴。 他躺下来,从后面抱着她。让她枕在他的手臂上。他一边拨弄着她濡湿的发丝,一边亲着她的耳垂,说些私密的情话。 他的抚摸和肌肤接触让她舒服到眼皮子直打架。 看来下次睡不着,做一次就好了。 她微阖着眼帘,休息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仰着头看他。他以为她是索吻,抚摸着她的脸颊,闭上眼睛吻过去,结果她只是敷衍地亲了亲,就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你刚才按着我这里,会感觉到……自己吗?”“……什么?” 她指手画脚地小声地说了一遍,他听懂了,非常诧异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好一会儿才回答:“不会。” “我也觉得从人体构造上来说不会……那你在里面的时候会碰到那个……”她怕他没有听明白,用手指圈成一个圈比划了一下。 基于刚才的问题,这个他几乎是秒懂,无可奈何地把她的手按下来。“你这都是些什么问题。” 作为事后话题,走向真的很奇怪。她小声地说:“学术问题啊。” “如果太用劲撞上去了,你会不舒服,甚至可能会受伤。”她隐晦地问,他也隐晦地回答,“我……我大部分时候还是有分寸的。” 她根本不觉得他有分寸但是她的私处除了一开始插入时的酸胀和事后被他撞得红肿之外,里面并没有什么生理上的不适。她一嚷他就立刻调整角度了。 “可是理论上来说——”她说出几项男女那方面的数据来,恍然大悟,“哦,所以你喜欢后入,因为后壁比前壁要长四厘米。” 他被她的虎狼之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咦,好像也不对……我知道了有液体缓冲对不对。”他说:“……对。” 疑惑得到了解释,她心满意足。但他不淡定了。“你的手机在哪里。我看看浏览记录。”说着他便去床头柜摸索。 “不行!不能看!”她惊呼一声,越过他去阻止,他一把抱住了她,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深深地绵绵地吻她。 她本来想挣扎,但很快放弃了,抱着他回吻。 这是一个不带情欲的,两个人都觉得很温柔很舒适的事后吻。 “你有那么多疑问,我们每天“深入学习’几次就都有答案了,好不好?”她伸手拨了拨他的额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 “好。” 第二天中午,贺宇和胡苹旅游回来,拎着行李箱往楼上走。 “累死了累死了,再也不出去旅游了。” “夕阳团你都累死了。” “好玩是好玩,但真的累死了。下次出门之前我要好好休息一下。” “钥匙呢。” “钥匙在包里不好拿。让辉辉开门。她在家。” “你怎么知道她在家。” “和她说了我们要回来的呀。” “你女儿你还不了解啊,她不一定记得住——” 两人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门内站着一个穿着衬衫西裤,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年青人。 他小声地说:“美娜还在睡觉。是美娜的爸爸妈妈吧?叔叔阿姨好。快进来。我来拿行李。” 他俯身去拿行李箱:“叔叔阿姨,云南好玩吗?” 这种反客为主的态度让胡贺夫妇当场呆滞。 他们上一次见到这么热情的年轻人是来推销保健品的。辉辉说要离这种人远一点。 “你谁啊?怎么在我们家里?怎么知道我们去云南了?” 他们还在追问的时候,危从安已经轻轻松松地将行李箱一手一个拎了进来,靠墙放好。然后他礼貌地在衣服上拭了拭手,伸出来:“叔叔阿姨,初次见面,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危从安,是美娜的男朋友。叫我从安或者小危都可以。” 进家门了,握过手了,夫妇俩仍然呆呆愣愣地没有搞清楚情况。听见外面闹哄哄地,贺美娜穿着睡衣从房间慢慢地走出来,眼睛都还没有睁开,边揉边嘟哝:“好吵。” 看着客厅里的三个人,她猛地想起来爸爸妈妈说过今天中午回。 她竟然忘了个一干二净! “美娜,叔叔阿姨回来了。” “辉辉,这是谁啊?怎么在我们家里啊?啊?” 贺美娜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这么丢人过。 兵荒马乱中,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格陵好像有个习俗——情侣甚至夫妻都不可以在女方家中同房同床。 为什么有这个习俗她不知道。但是违反了这个习俗会多丢人她现在知道了。 在找到一个地洞钻进去之前,她还得先帮双方介绍一下。 “……爸爸妈妈。这是危从安。我男朋友。危从安,这是我爸爸妈妈。”贺美娜结结巴巴地说,“他昨天晚上很晚的飞机回格陵。他没有地方住。他睡的沙发。” 危从安看了贺美娜一眼。 贺宇和胡苹的表情明显是在“好吧你说啥我们信啥”和“你当我们是白痴吗”之间挣扎。 第328章 至于完全看不出昨天晚上有睡过痕迹的沙发,静静地看着人类不甚熟练地互相欺骗和自我欺骗。 “我去刷牙洗脸。” 她逃也似地往洗手间一钻,门一关,站在洗手台前将水龙头拧到最大。 水声哗哗,好像一种罐头笑声。 积了大半盆水后她将整张脸都浸了进去。 冰凉的水让她滚烫的面颊瞬间降温了不少,也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抬起头来,看着镜中湿淋淋的自己。 这个尴尬局面全是她惹出来的。她得负责。 贺美娜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来到客厅。 胡苹正在餐桌旁整理从云南带回来的礼物,都是些鲜花饼乳扇火腿片玫瑰酱之类的当地特产;父母的房间内,危从安正踩着一张小脚凳帮忙把行李箱收到衣柜顶上,贺宇伸着双手,做出一个虚扶的动作。 “你当心一点啊。” “没事,叔叔。我也用这个牌子的行李箱,确实轻便好用。” “放顶上很节省空间,就是不方便拿。” “您要拿的话就叫我。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挪位置您告诉我。” “辉辉。” 胡苹叫贺美娜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又转过身去,避开视线,反手塞了一个盒子给女儿。 “喏,给你买的。” “谢谢妈妈。”贺美娜打开,“……怎么特意给我买个保温杯呢。” “不是你说的吗,想要一个保温杯。”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明明说过。不信问你爸爸。你还说要300cc的,轻便好拿。”胡苹指着杯身上的图案,“你看,我专门挑了一个彩云之南的图案。有特色吧。好看吧。” 贺美娜没有说话。 胡苹看女儿仿佛有些烦恼似的皱着眉头:“怎么了?不喜欢这个花样?总不会还喜欢骷髅头吧。” “我有杯子。给爸爸用吧。” “你那个骷髅头马克杯不保温的,等天气冷了还是需要保温杯……” “不要。” 那边行李箱已经放好了。贺宇走进厨房;危从安则走过来加入聊天:“阿姨,我也喜欢用保温杯。” 胡苹:“哦。那你习惯蛮好的。” “小危啊,你过来一下。” “来了,叔叔。” 等危从安走开,胡苹才会过意来,低声问贺美娜道:“他的意思是问我要这个保温杯吗。他见你不要,想我把这个保温杯送给他吗?那给他好了。你拿去给他。” “不是的妈妈。他有保温杯。” 胡苹把保温杯往旁边一放:“我总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很熟。” 贺美娜想了想,道:“那次我开车的时候你给我打电话,你听到他的声音了。” 胡苹摇头,嘟哝:“不是那次。那次就觉得很熟了。肯定在那之前。” 贺宇在客厅里喊:“胡苹,辉辉,你们先不要忙了。都过来,喝点茶。” 第119章 虎鲸的彩虹 15 作为家长,贺宇和胡苹端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作为晚辈,贺美娜和危从安乖乖地坐在对面的凳子上,双膝并拢。 一张茶几。四杯清茶。 贺宇道:“喝茶。” 危从安礼貌道:“叔叔阿姨喝茶。” 贺宇胡苹这一生没有获得过大成大就,也没有遇到过大风大浪。为人父母的天性让他们直觉这种情况下的见面是尴尬的,不得体的,但钝感力十足的性格和笨口拙舌让他们无法就此表示出恰如其分的态度。 事实证明,上一个突然出现在他家的年青人只是过客。 如果当时能够拿出做家长的威严,而不是由着女儿胡来,他们现在也不会有着深深的无力感和不信任感。 四杯清茶。四样心思。 贺宇心想辉辉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如果还在世此刻的话题应该是粉饰太平还是破口大骂是苦口婆心还是痛心疾首不不不他们一向是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但是胡苹不行她抓不住重点而且脾气太急躁; 胡苹心想现在起身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是不是不太合适可是今天天气挺好的现在赶快洗上傍晚就能干对了还要把床单被套都换一换辉辉的床上用品要不要也换一换啊我不想进她的房间不想管真闹心; 危从安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第一次见未来岳父岳母应该准备什么虽然张家奇刚结婚不到一年应该有经验但是找稳重可靠的长辈咨询会比较保险美娜刚起床一点东西没吃不知道饿不饿我去把点心拿过来; 贺美娜心想好饿。有什么吃的。 她眼前一亮,站起身;几乎是同时危从安也站了起来。 贺宇和胡苹两人一怔,齐齐道:“你们干什么。” 贺宇心想是不是我的脸色有点过分如果他们跪下来求原谅的话我也要把他打一顿吗时代不同了揍人是不是太夸张? 胡苹心想这是要坦白了吗天哪难道怀孕了我知道你们两个肯定什么都干了但是得让我有个思想准备吧真是作孽啊! 贺美娜一手按在危从安肩膀上,道:“你坐。我拿点吃的。” 她去餐厅拿来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盒盖打开,是九宫格小零食,每样都只有一口大小。 安静的客厅里,塑料包装撕开而后杏仁脆片在口中咬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脆。另外三人包括危从安行李箱上那个有着一双黑黝黝大眼睛的毛绒娃娃从她起身开始就一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直到她把手指大小的杏仁脆片吃完,又擦了擦手,才注意到大家的目光。 “从安带的礼物。你们吃吗?”她老实地说,“我饿了。” 危从安看着她,伸出手来但半路又缩了回去,眼睛瞥向另一边的空气,食指状似无意地摸了摸唇角。 贺美娜一愣,也去摸自己的唇角——上面沾着一小粒白芝麻。 胡苹道:“鲜花饼吃不吃?甜的。” 贺宇道:“要不,先吃饭吧。” 危从安立刻站起来:“我请叔叔阿姨出去吃。” 贺美娜仰头看看他,又看看父母:“你们要干嘛?我不想吃饭。就想吃点甜点心。” 她对危从安道:“坐下。” 危从安重新坐下,背脊挺直,两只手放于膝上。 胡苹道:“她刚起床胃口总是不太好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危从安道:“阿姨肯定比我更了解美娜爱吃甜的。” 胡苹道:“是的。辉辉的胃口很受情绪影响的。开心胃口就好一点,不开心胃口就差一点。她小时候上学爱赖床,拖拖拉拉地出门来不及吃早饭,我就给她放一块巧克力在书包里。我好怕她不吃早饭得胆结石。幸好没有。” 贺宇道:“不吃正餐光吃零食不都你惯出来的。” 胡苹道:“家里零食没了你马上屁颠屁颠地去买。” 贺宇心想开局不利外人奉承一句我们先内讧起来了。 “好了。吃饱了才能回答你们的疑问呀。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贺美娜看着胡苹道,“但是本次记招只回答五个问题。” 胡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小心眼——” 危从安咳了一声:“这样吧,叔叔阿姨,我先介绍一下自己。” 不可否认,这个年青人确实有一种举重若轻,反客为主的能力。他拿出身份证,国内驾照,美国驾照,护照等证件放在茶几上,然后一本正经地介绍了自己的年龄,籍贯,血型,身高,体重等信息,又从格陵大学附属幼儿园开始按照正序说明自己的学习及工作经历。 贺宇和胡苹都听得很认真,反而是正在吃山楂酪的贺美娜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真的好像背简历。 胡苹道:“笑什么。没规矩。我这么教你的嘛。” “可能我说的有点像在背简历了。”危从安道,“有机会向叔叔阿姨介绍自己,当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你是本地人?” “是的。我出生于格陵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贺宇看了女儿一眼。 她正在开心地吃着横二竖一格子里的芋泥糕。 “我以为你在本地没有房子所以才来我们家借住。” “不是。我有。” 初次见面,量化指标最直观,也最能说明诚意。危从安向未来岳父岳母坦白了自己名下海内外动产不动产情况。商品房,公寓,商铺,存款,股票,债券,基金,信托……语气十分诚恳平实,全无炫耀之意。 “……大致情况是这样。更具体的数据要问我的会计师和律师。第三季度的报表一般十月的第一个星期五会发给我。到时候我会复印一份给叔叔阿姨。” 也许这样说像是自大狂。 危从安从未费心去讨好过一位长辈。他很有信心,没有长辈不会自动爱上他。 但他也敏锐地感觉到这么一番自我介绍下来,美娜父母对他的印象似乎并没有什么改观,态度上仍然客客气气。 第329章 “你还这么年轻,能有这样的物质条件,你的父母应该给你提供了很好的基础。” “是的。不过他们很早就离婚了。我九岁前跟着妈妈,九岁后跟着爸爸。” 原来他和天乐一样是来自于单亲家庭的小孩子。 胡苹本来有点动容,直到危从安介绍完父母的基本信息。 “你妈妈是丛静老师。”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激动地指着危从安,“你是丛静老师的儿子?!” “是的阿姨。” 这种莽撞的激动,对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大众目光中的危从安来说习以为常;正在吃玫瑰软糖的贺美娜停了下来,看着胡苹。 “妈妈。手放下来。你不是这样教我的。” 她的声音非常严肃。 胡苹讪讪放下手:“小危你别介意,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请你把这句话重复一遍——格陵大学图书馆主页可查所有工作人员办公电话,邮箱及传真。” “妈妈,你说什么呢。” “这你别管。”胡苹挥了挥手,急切道,“请你说一遍,谢谢。” 危从安想起来了,表情颇有些微妙;贺美娜不知就里,对他道:“想说吗?不想说就不说。有我呢。” “格陵大学图书馆主页可查所有工作人员办公电话,邮箱及传真。是的。阿姨。当时是我接的电话。” 胡苹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了——这么巧的吗? 贺宇和贺美娜同时问身边的伴侣:“你打/接了什么电话。” 胡苹敷衍地说:“回头告诉你。” 其实她还有两句话想要他重复一遍。 一句话是“陪我再吃一点”。 一句话是“你告诉阿姨,马上到家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不等她问出口,危从安主动认领:“阿姨不用问了。您听到的声音都是我。” 胡苹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我还没问呢。” 危从安笑着点一点头;贺美娜道:“我说过,你们只可以问五个问题。现在已经回答完了。他还满五赠一呢。”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贺宇站了起来:“好了。不问了。出去旅游了快两个星期,家里什么都没准备。来者都是客,我们出去吃。” 危从安道:“叔叔阿姨喜欢吃什么?请不要和我客气。” 贺宇看了危从安一眼,道:“那就去吃点好的。” 危从安看了一眼贺美娜,笑着说:“好的。” 贺宇心里有事,一出门就拉着胡苹故意落在后面:“你到底打了什么电话。” 胡苹见他追问,只好告诉了他自己曾经联系丛静想要介绍彼此孩子相亲但是被拒绝的事情并迅速抢占道德高地:“……比今天的语气傲慢多了。” 贺宇实事求是:“除了态度冷冰冰之外,好像也没什么错处。早和你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那他现在什么意思。哦,强扭的瓜不甜,跑到别人家里摘瓜格外甜是吧?” 她指着前面交头接耳的两个年青人:“你猜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他肯定向辉辉告状了。他肯定在说‘你是不是嫁不出去呀你妈妈主动打电话要我和你相亲呢’——你看你看,辉辉回头瞪我。” 她说:“当初那么嫌弃。我不信他突然变性。” 贺宇叹了口气:“不是冤家不聚头!” 危从安和贺美娜谈的内容当然和胡苹的想象大相径庭。 “我们美娜生什么气呢。” “我真的很烦妈妈不经过我同意就搞这些小动作。” “早知道那天电话里应该问清楚阿姨您的女儿叫什么。” “问清楚了你想干嘛。” “当然是听从长辈的安排乖乖地去见你。我虽然又黑又丑——” 贺美娜笑着插嘴道:“乱讲。现在白多了。好看着呢。” 危从安笑着继续道:“——总不至于比不过九代单传的公务员。” “谁?哦,你记性可真好。” “忘不掉。过一百年也会记得有人趁我出差想撬我墙角。” “危从安,说这话你——” “我怎么。” “算了。你知道吗,我妈这个人一向是广撒网,不可能只给丛老师打电话。” “什么?难道阿姨还有别的候选对象?” “她还曾经想要托我的导师帮我找工作和介绍对象呢,说不定也打过电话……好痒!不要!不要乱来!爸妈在后面呢!” 贺美娜和危从安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地等着红绿灯,贺宇在他们后面喊了一声。 “不用过马路。这边。” 这是如意街上一家小饭馆,门帘亮堂,干净整洁。饭馆的大门拉手旁边贴着一个由三角形和半个方圆形组成的简单图案,看上去既像一座小屋,又像是一个盛得满溢的饭碗,所有的线条构成了一个隶书的“食”字。这个官方标志表示它申请了政府补贴,参与了“社区食堂”发展计划,残障人士及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可以使用政府发放的优待卡订餐或堂食,享受折扣优惠。 贺宇走在最前面,掀起门帘:“进来吧。” 危从安一抬头,看见小饭馆的名字叫做“吃点好的”。 宣传语是“吃点好的,不要贵的”。 未来岳父这……有点狡猾啊。 “吃点好的”老板是湖北人,在如意街搞餐饮已经有十多年,饭馆一日三餐小食点心,粥粉面饭,套餐小炒一应俱全,做的是丰俭由人的街坊生意。平时客人很多,现在过了饭点,保温餐台已经空了,只有老板和员工在吃饭。见有客人进来,坐在“和谐家园用爱凝聚”宣传语下面的老板立刻放下碗筷打了个招呼:“来啦。吃什么,我马上炒。” 贺宇对老板道:“我看一看今天的虾怎么样。” 餐单上每道菜后面都有两个价格,一个是正常售价,一个是优待价。与越来越多的饭馆使用扫码付款不同的是,参与“社区食堂”计划的饭馆必须保留传统点餐服务模式以及为残障人士提供无障碍就餐环境。故以老板就站在他们旁边准备写单。 “叔叔阿姨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有。你有没有?” “没有。我什么都吃。” “怪不得长这么高。” 贺美娜道:“我去火焰山买鬼口水。” 胡苹道:“祖宗,你要怎样?吃饭前吃冰沙,到时候胃又要不舒服。来个番茄炒蛋吧。酸甜开胃。” 老板道:“今天的豌豆,莴苣还有芦笋都非常新鲜。” 贺宇已经挑好了虾,过来道:“老板看着上菜吧。” “好嘞!” 白灼虾,芦笋牛柳,番茄炒蛋,清炒豌豆,凉拌莴苣丝,五道家常菜很快摆了上来。果然如老板所说,豌豆鲜甜,莴苣清香,芦笋脆嫩。 贺美娜偷偷对危从安咬耳朵:“没想到吧,这是我们如意街的中式omakase。” 贺家人吃饭并没有互相谦让布菜的规矩,一手端碗,一手拿筷,想吃菜自己夹,想吃虾自己剥,间或聊两句旅游见闻,气氛祥和。 危从安平时见贺美娜都是吃虾仁,猜测她不爱剥虾,于是剥了几个放她碗里。 贺美娜道:“谢谢。不过我们家都是自己吃自己剥。” 入乡随俗,危从安拿一次性手套给她。贺美娜道:“不用。” 她夹了一个虾,整个虾身放进嘴里,也不见怎么咀嚼,只是面不改色地抿了几下,筷子一扯,虾头连着整条虾壳还有尾巴就出来了。 危从安大为震撼。 胡苹道:“你用手剥行不行。每次看你这样吃虾我难受。” 贺美娜道:“不想用手。就算戴了手套手上也会有味道的。” 她又夹了一个虾,轻轻咬去虾头虾尾,整个虾身放进嘴里,抿了几抿,整条虾壳被舌头抵了出来。 “你评评理。我妈说我这样吃虾很恶心。所以我平时只吃虾仁。” 危从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直觉回答得稍有差池只怕要万箭穿心:“……都行。方便就行。” “你要不要试试?很方便。” 危从安硬着头皮道:“这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功夫。快吃吧。” “你能用舌头解扣子就一定可以的。我还做不到呢。” 啪! 一直没说话的贺宇突然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不过半秒,他重新拿起筷子。 “筷子上有块虾壳。我把它拍掉。” 袁晓苓的来电救了诡异的气氛。她发了天乐的航班信息过来。小家伙下周周末回格陵。 胡苹道:“也不知道天乐在上海怎么样,马上要开学了,还有好多东西要准备。” 危从安道:“挺好的,我昨天才见过他。小家伙剪了个很酷的发型。” 胡苹讶道:“你认识天乐?天乐怎么没和我说呢?” 危从安道:“那时候还没有追到美娜。” 第330章 贺宇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危从安道:“我喜欢美娜很久,也追了她很久,她上周六终于松口答应我。” 贺宇道:“上周六?” 危从安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是田招娣的电话号码。 “不好意思,我外婆的电话。我出去接一下。” 他出去后胡苹道:“你看小危吃的多香。看着瘦倒不挑食的。比你强。” 贺美娜道:“他挑食的话就长不到那么高了。” 胡苹道:“我一米六五,你爸一米七八。你不挑食长到一米七二没问题。” 贺美娜道:“我没有挑食。我营养均衡。我对我的身高很满意。” 贺宇道:“你们刚在一起一个星期?” 贺美娜道:“嗯。” 贺宇道:“我刚才听他的工作经历,和你前后脚回国,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月,他追了你多久?在国外就开始追你了?” 贺美娜道:“这很重要吗?” 贺宇道:“当然重要了。他不是第三者吧。” 胡苹道:“什么第三者?” 贺宇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他什么时候开始追你的。” 贺美娜想了想,低声道:“如果论认识时间长短,恐怕我才是第三者。”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贺宇正要追问,危从安打完电话回来坐下,把皮夹放在桌上。 “叔叔已经买过单了啊。” “我这里有长者卡。” 六十岁以上的格陵市民可以领取长者卡,特区政府每个月往长者卡里充钱,六十岁以上五十,七十岁以上一百,八十岁以上一百五……以此类推。百岁老人除了每月三百的补助之外,每年生日还有社区工作者上门送米送油送生日蛋糕。 危从安道:“叔叔看起来最多五十,阿姨就更年轻了,怎么会有长者卡?”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胡苹很明显神色和缓了许多。贺宇道:“辉辉爷爷的长者卡还有余额。我们可以继续使用。只是不打折了。” 胡苹道:“卡上还有多少钱。” 贺宇道:“老板给抹了个零头,正好用完。” 危从安明白了,他看了贺美娜一眼,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 “谢谢爷爷请我吃饭。我要多吃点。都吃完。一粒米也不浪费。” 他胃口很好,又吃了一大口米饭。 这年青人……很会说话也很会顺杆爬啊。 吃完饭出来,危从安低声对贺美娜附耳几句,后者从包里拿了车钥匙给他。他又对贺宇胡苹道:“叔叔阿姨,我去办点事。” 贺宇很明显地舒了一口气。 “好的。再见。” 危从安本来想对美娜交代几句,想想又没说,低声道:“在家等我。” 他反方向走得很快。 贺宇看着他的背影道:“好的。吃完就跑掉了。” 贺美娜不知道为什么危从安走得那么快,但他说让她在家等他,她就会等:“他开我的车去办点事情。等会要回来的。” 贺宇道:“车也没了。” 贺美娜:“爸爸!” 可能是出于一种学历崇拜。贺美娜读高中之后贺宇胡苹从来不说她,当然也说不过她。 回到家中,贺宇觉得这种情感批评教育还是得以母亲为主。 “胡苹,你先说。” 胡苹想了半天:“……辉辉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总是往家里捡男人。” “妈妈你不可以这样。你总觉得自己先发制人就没错。但其实你找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来相亲,和我招待男朋友来家里的做法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这能一样吗?” “不都挺让人尴尬。” “……第一次我们就应该拦着你。都是你爷爷奶奶从小对你的教育太宽松了。什么宽松教育,孩子的事情自己做主。现在做主成这个样子。” 贺宇道:“我们没有教育好孩子就该我们认。把爸妈扯出来干什么。” 胡苹道:“我说错了吗,养得她无法无天,没人管得了她!我们一走就把男朋友带回家,你们怎么不去他那个什么什么罗马喷泉,我看不到也就算了。贺月辉,你给我说实话,你请我们出去旅游是不是就是为了把他带回来鬼——” “你说是就是吧。” “你——” 贺美娜心想,换工作的事情还是暂时不说为妙。 “如果是想批评我不该带他回来就不要说了。我会算术。” 胡苹皱着眉头:“什么意思?” “我出生证上的出生日期是十一月十九日。你们结婚证上的日期是同年的五月一日。” “……我们两家人春节的时候已经坐在一起吃过饭了!婚纱照也拍了!后来工作太忙,五一才有时间去领证!你不能误会妈妈!” “你们以前还偷偷嘲笑柳阿姨结婚的时候怀孕五个月。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那能一样吗?……你爷爷和外公我们两家人很熟的!我和你爸从小就认识了!一起读的中专!一起进厂工作!而且你爸跪着被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打了一顿!” “没错为什么要跪着挨打。” “……贺宇!你说话呀!” 贺宇道:“那你把他叫回来,让我揍一顿。” 贺美娜道:“新时代了,动不动要跪要打,真夸张。” 贺宇道:“好了。这个问题我们不谈。以前的事我们都不谈了。辉辉,我们从来不限制你交朋友。你真的要和他谈恋爱,我们不反对但也不支持。” “不反对不一定是支持。但不支持一定是反对。”贺美娜疑惑道,“你们不喜欢他吗?不应该呀。他好像还没有遇到过不喜欢他的长辈呢。” “我们没有不喜欢他。这样高高大大清清爽爽,为人处世面面俱到玲珑剔透的年青人谁不喜欢?”贺宇道,“但是,爸爸接下来说的话会很难听。无论你的前男友戚具宁也好,现在这个男朋友危从安也好,他们享受了上一辈财富积累所带来的好处,就必然要在人生大事上受到限制。门当户对,齐大非偶,古人之所以会说这些话都是有原因的。” 胡苹:“他在罗马喷泉的房子一听就很贵。我来看看房价多少。” 贺宇:“贵不贵都和我们无关。辉辉,你没有任何配不上他的地方。只怪爸爸妈妈没有用,不能把你托举到更高的地方去。” 贺美娜道:“爷爷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呢。” 贺宇愣了一下,道:“我的爷爷奶奶都是农民,一辈子都在种田。” 贺美娜道:“爷爷会嫌他的爸爸妈妈没有尽力托举他吗。” “当然不会。他们虽然不识字,但知道读书的重要性,省吃俭用送自己的五个孩子都去读了大学。” “你会嫌爷爷没有托举你吗。” 贺宇一愣,苦笑道:“你爷爷对我们这一代的教育也很上心。是我自己不争气。因为我不争气,他才让我接了班,就为了保证我能有一口饭吃,有一张床睡。” “每代人对下一代的托举方式不一样。我喜欢我们家的氛围,给我多少钱也不换。” 胡苹道:“在这个家里,你说一不二。当然喜欢。我太了解你了,你到哪里都要自己说了算。” “没错。我就是这种性格。我也不打算改变。” 贺宇道:“好了,别扯远了。出生在罗马的人或者后来搬家到罗马的人和我们不在一条起跑线上。哪怕曾经在路上遇到过,也不可能一起走下去。你已经摔过跟头,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公审大会。 “谁啊?不会是回来了吧。贺宇,你女儿的男朋友回来了。” “他行李还在这里,肯定要回来拿的呀。” 他去开门:“小危啊……啊呀你这孩子,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陡然升高的声音炸响在门口。不明所以的胡苹和贺美娜对视一眼,起身朝玄关望去。 贺美娜从未见过危从安两只手拿这么多东西。待他一样一样整齐地放在茶几上,她默默地数了数,烟酒糖茶水果糕点燕窝海味一共八样礼盒。 他这是开她的车进货去了? 她年纪小不知道。但贺宇胡苹很清楚这八色礼盒是格陵女婿第一次上门时要带的礼物。 这年青人会说话,能来事,而且……行动力很强。 即使是钝感力十足的贺宇也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 一个甜蜜补给的纸袋被轻轻地放在贺美娜眼前。 她确定那里面装着的一定是她在电话里点名要吃的拿破仑。 危从安坐下来,握住贺美娜的手。 “今天见面太仓促。恐怕没有给叔叔阿姨留下什么好印象。刚才打电话问了一位长辈才知道第一次见面应该准备什么。也许这样做很唐突,但是——” 第331章 他简短而有力地说:“我爱美娜。我想永远对她好。请叔叔阿姨允许我们结婚。” 贺美娜大惊失色,望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出来。 但他握的很紧,甚至有点发抖。 胡苹脱口而出:“你们有毛毛了!是不是!” 危从安一怔;贺美娜气急败坏道:“没有!我们一直很小心的!” 贺宇和胡苹足足半分钟没出声。最后还是贺宇开口了。 “小危。我们相信你是个很优秀的年青人。但第一次见面就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并不合适。” “抱歉。您说得对。是我太心急。”虽然被婉拒了,但危从安并没有挫败的情绪,继续礼貌地征求长辈的意见,“那我和美娜还是先继续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可以吗。” 如果继续拒绝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 贺宇道:“辉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做主。我们不干涉。胡苹,你呢?” 胡苹道:“我也没什么意见。” “谢谢叔叔阿姨。”危从安立刻表态,“我会好好对美娜。争取早日得到叔叔阿姨的认可。” 贺美娜醍醐灌顶。 他绝对是故意的。他那么聪敏,当然看得出今天这种情况下见面,贺宇胡苹对他的印象简直差到极点。所以先提出一个绝对不可能被答应的请求,再退而求其次,徐徐图之。 太狡猾了。太狡猾了。 她怎么找了个这么狡猾的男人谈恋爱啊! “叔叔阿姨,我外婆知道我有女朋友了,非常高兴,想邀请美娜今天晚上去家里吃饭。可以吗?” 贺宇看着贺美娜:“是你学作文的时候,照顾过你的田奶奶吧?” “是的。” “你应该去探望探望老人家。有点礼数,别空着手去。” “叔叔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水果和鲜花。” 谦和得体,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贺美娜心里多少有一点闹腾,站起来对危从安道:“给你五分钟时间收拾东西。我们走。” 胡苹瞪着女儿:“不是吃晚饭吗?这才几点?这么早走?我们一回来你就要走?走去哪里?” 贺美娜朝窗外看了一眼。 低矮的老楼望出去只有窄窄一条蓝天白云。 “这么好的天气,我要出门谈恋爱去了。” 说完她便进了自己房间,再出来时已经换了出门做客的衣服。奶杏色薄西装外套配蜜桃粉刺绣纱裙,端庄知性又不失俏皮温柔,绝对是长辈喜爱的打扮。 她一边换鞋一边道:“对了爸爸,你要喝的葡萄酒我和从安酿好了,在厨房里。你先不要打开。我说可以喝才可以喝。” 贺宇对危从安道:“看见了吗。有她在的地方,她要说了算的。” 潜台词是:“你受得了?” 危从安看了一眼腕表,道:“叔叔阿姨,五分钟到了。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拜访。” 贺宇的一句“你都不给人家小危留上厕所的时间”和胡苹的一句“吃完饭早点回来”被说走就走的小情侣关在门内。 胡苹不放心,又一溜小跑到阳台上去看他们。 “贺宇,你来你来。” 夫妇二人朝楼下望去,见到这对小情侣并肩走出门洞,走至车前时停下,似乎在激烈地说着什么。 胡苹:“吵架了吵架了。” 贺宇道:“有什么好吵的。我还没发火呢。” “……如果我一开口就请求你爸妈允许我们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他们不松口的话我们退路都没了。” “你胆子也太大了!我爸刚才要是真答应了你打算怎么办。”从安正欲开口,贺美娜有些烦躁地阻止道,“别说了。我不想听。” “贺美娜,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说什么?” “昨天晚上还要我发誓永远对你好,今天就翻脸不认。我这个人记性非常好,你叫我发过的誓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一样样复述给你听?” “……危从安!我告诉你,你的好感度原本在这里,现在降到这里了!” 胡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她看见女儿将手放在肩膀那里比划了一下,然后又降至腰侧;危从安凑到她面前说了句什么,把她的手一下子拉至头顶。贺美娜挣脱了两下没挣开,便孩子气地去踩他的鞋子,他也没躲,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没眼看的贺宇早回屋了;胡苹看着两人抱在一起又说了一会儿话,大概是劝得她回心转意了,两人上车,扬长而去。 天气真好啊。 年轻真好啊。 危从安出差前将私人物品都搬至晶颐公寓,出差时物业管家上传了整理视频到手机app告知他公寓已经准备好,欢迎尊贵的业主随时入住。此刻离晚饭之约尚早,两人便先驱车过去放行李。 晶颐公寓精装推出之际正是低密高奢概念火热之时,走的是最挑剔的都市菁英也挑不出毛病的现代极简路线。危从安用他在tnt拿到的第一笔奖金买下这里,虽然只有两室两厅两卫,但面积可观,布局精妙,入户花园,玄关,客厅,餐厅,中西一体厨房,包括了书房,步入式衣帽间,独立卫浴的主卧,私密性极佳的客卧,环抱客厅和餐厅的270度l型大阳台,应有尽有。 和配套的超市,水吧,恒温泳池还有健身房一样,晶颐旗下润物物业的全部服务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命。虽然一直未曾入住,但两人第一次开门进来,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整洁干净,一尘不染,原有家具装修与业主私人物品自然和谐,完全看不出来刚刚搬入的痕迹。 可见润物物业随心随意随叫随到的服务宗旨不是随便喊喊的口号,相当细致入微。 贺美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抬眼便能看到澄净如洗的蓝天白云,不由得感慨:“好漂亮。天天看着这样的风景,人都会变得很开心。” 危从安往沙发上一躺,头枕在她的大腿上。 贺美娜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我都没有不高兴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你爸不太喜欢我。”比她的纱裙更柔软的是她的大腿,危从安双眼微阖,语气有着淡淡的失落,“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不喜欢我的长辈。我有种世界在坍塌的感觉。很不真实。” “从安。我爸妈都是特别随和的人。他们从来没有不喜欢一位晚辈。只是今天的情况特殊。你换位思考一下。” 她继续道:“你将来是要结婚生小朋友的,对吧?假设你有一个女儿。” 危从安突然睁开眼睛,凝视着她,轻声道:“luna。” 他灼热的目光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了,笑道:“什么啊?我在和你说正经的。” 他突然就开心了,双眼发亮:“我也在说正经的。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想叫她luna。中文名你来取。” “我?你真的要让我来帮你的女儿取中文名?我中文很差的。让丛老师取吧。……不扯远了。你有一个女儿,她叫luna。” “luna什么时候出生?”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呢。你可以随便选一天。” “我希望她在秋天出生。格陵的秋天很长,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不干燥也不潮湿,还有非常丰富的时令食物,”他看着贺美娜,“她妈妈会少受一点罪。” “……你有一个女儿,她叫luna,九月出生。满意了吗?我帮你算好了,九月出生,需要十二月受孕。不用谢。” 危从安牵着她的手,问道:“她喜欢骑马吗?我很喜欢骑马。我能不能给她买一匹小马。” 贺美娜只当没听见:“你如珠似宝地把luna养到二十来岁。她聪明美丽,纯真可爱,让整个家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二十多岁还和我们住一起?” “危从安,你这是在影射我?” “我没有任何影射你的意思,真没有。我很羡慕你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亲密又松弛。但我觉得孩子们成年后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在帮孩子们带他们的孩子们之前,我想过一些二人世界。” “……好。你有一个女儿,她叫luna,九月出生。她成年后就搬出去住了,但是她偶尔也会回来住几天。可以吗?” “没问题。我们会保留她的房间。” “突然有一天,你和你的妻子旅游回来——” “从哪里旅游回来?我们是有每年出去旅游一次的习惯吗?” “我怎么知道?火星怎么样?高端,小众,能彰显出危总您的与众不同。” “你想去火星吗?” “我?绝对不去。我有种感觉,如果我离开地球就会死掉的。” “别乱说。” “事实如此。” “那我也不去。还是挪威吧,不远不近。去哈当厄尔峡湾,看看恶魔之舌。” “好了!不要再添加细节了!你有一个女儿,她叫luna,九月出生,你很喜欢她,给她买了一匹小马,小马叫moon。luna十八岁考上大学就去住宿舍了。读完大学你给她买了一个小公寓自己住,但偶尔也会回来住几天,你保留了她的房间。有一天,你和你的妻子从哈当厄尔峡湾旅游回来,却发现一个不认识的年青人在家里。你正在震惊,luna从她的房间打着哈欠出来,说昨天晚上睡太晚没睡好,还撒谎说那个年青人睡了一晚上沙发。你怎么想。” 第332章 “我想?我想把他捆到马场去,让moon踩死他。” 贺美娜双手一摊:“明白了?” 危从安沉默了。过一会儿他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 “感谢叔叔不杀之恩。” 第120章 虎鲸的彩虹 16 聊完天他们窝在沙发上黏糊了一会儿。黏糊到最后,不知怎地,她又跨坐在他的大腿上了,揽着他的脖子,他掌着她的腰肢,吻得难舍难分。 两个人都有点动情,恨不得下一秒就倒在这张沙发上白日宣淫。 “要不把晚饭推了吧……” “好……” 当然不好。 他用残存的理智把她抱到一边去。 和长辈约好了又推脱,和长辈没约好就撞见,两者都很扣分。 贺美娜定了定神,整理好裙摆,从包里拿出小镜子来补妆。 危从安坐在她身边,一只手帮她拿着口红,另一只手支着太阳穴,看她对镜将唇釉点在嘴唇上,然后用小指指尖轻轻晕染开。 他终于明白了张敞画眉的乐趣。 沉沦在温柔乡里原来这样快乐。 “美娜。” “嗯?” “叔叔阿姨喜欢什么?你告诉我。” “干嘛。” “今天给叔叔阿姨留下的印象恐怕不太好。我得做点什么。” 贺美娜想了想,笑道:“他们没什么特别喜欢,就是喜欢旅游。” 而旅游中的顶级享受当然是乘坐从明日港出发的邮轮,穿洲过洋,踏遍大半个地球,玩足六个月。 “如果你能请他们去坐邮轮,他们一定很开心。等旅游结束回到格陵,什么不高兴的事情都会忘记。” 危从安不疑有他,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什么时候去?” “嗯,到时候你就知道啦。”贺美娜笑着伸出小指,“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他也伸出小指:“不反悔。” 危从安是何等精明之人,畅想未来时她隐隐的疏离原本令他有些狐疑,现在见她一点也不与他客气,还点名要这要那,又满心欢喜起来。她总能轻易调动他的情绪,他竟没有觉察出一丝危险,而是兴致勃勃地说起世界各地那些好玩的去处。如果一年只出去旅游一次多么可惜,最好是一季一次。除了有独特峡湾地貌的挪威,热带岛国斐济也非常值得一游……玩上十天半个月,再飞去大溪地…… 其实自由之路那次就能看得出来贺美娜比较宅,出门旅游更希望同伴带领,她来服从和捧场。而危从安恰好就是那种爱旅游,且会在旅游前做出详尽计划的性格。两人聊着天,门铃声突然响起,物业管家送了一个同城快递的包裹进来。 没人知道他搬家了,怎么会有包裹送到? 危从安打开一看,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 装在气柱袋里的是那对骷髅马克杯。 从安,美娜: 终于可以物归原主。 祝好 窦雄 随祝福卡片送上的还有一盒他亲制的五红茶茶包。贺美娜很开心,拿着茶杯进去厨房泡茶;危从安打电话给窦雄道谢。 通话结束前,他说了一句:“那,晚上见。” 窦雄沉默片刻,道:“晚上不见了吧。再约时间,我请你们俩吃饭。” 危从安有些疑惑但也不多问,挂了电话,走进厨房,看见贺美娜站在水槽前面,手里捧着“夏娃”。 喝着五红茶的女王见自己最忠诚的骑士走进来,颁布了王国的第一号法令:“从现在开始,这是我的。” 她指了指杯子,又指了指站在门口的他:“这也是我的。” 他笑了起来:“全是你的。美娜专用。” 贺美娜真的很喜欢这个马克杯。 分手的时候一定要拿走。 “对了,我的牛油果午餐盒呢。” 说她记性不好吧,有些小事偏偏又记得相当清楚,半点不饶人。等他笑着打开橱柜,拿出她的午餐盒来时,她却已经捧着杯子,走进书房了。 “你有好多书啊。” “想不想看?”追至书房,他从顶天立地的书柜里拿出一本线装书来。 “是《红楼梦》那种类型吗。我知道是旷世巨作但看不进去。” “这是本笑话书。很有趣。” “《笑林广记》……”她接过来读出上面的名字,随便翻阅了几页,“我文言文很差……还是竖着写的。” “没关系,看得懂,很浅显。”他翻到第六部 闺风,指着其中一行字,“看这个。” “用枕?什么意思……” 她啪地一声合上书,大力地拍他的屁股。 “危从安你不要脸你给我看小黄书!” 危从安笑着抓住她的手:“那你要看什么。” 贺美娜气呼呼地看着他:“别以为我忘记了。我的作文本呢?” 他从书柜第三层拿出一个文件盒,打开。 一些具有纪念价值的作业簿还有周记本他都保存得很好。贺美娜立刻被其中一本旧旧的作业簿给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观鸟收费明细》?观什么鸟?” “乌鸫。”他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以前我妈身体不好,家里收入不高。我很喜欢琢磨怎么赚钱,帮同学写作业,带同学来家里观鸟,出租玩具,赚来的钱我可以数一晚上。” 在危峨看来那是一种毫无必要的苦难;但在危从安心里,那是一段弥足珍贵的经历。 他相信她能明白。果然贺美娜笑着打趣:“怪不得你叫我小财迷,因为你也是。” “对了,你既然观察的是乌鸫,有没有见过乌鸫吃爆米花。” 她也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它叼起我掉在地上的爆米花就飞走了!可是我说给别人听,都不相信我,都说乌鸫不会像小孩子一样吃爆米花。” 危从安心中一动。 午后“砰”的一声。叼着爆米花出现在窗外的乌鸫。原来命运的齿轮在那一刻已经转动起来。 “我见过。我信你。” 出门前危从安要换一套衣服。贺美娜本来还想看一会儿他小时候的作业簿寻到一两个把柄抓在手里,但被他拉着一起进了衣帽间,要求她帮他挑一件衬衣和一对袖扣。 “我挑什么你穿什么?” “当然。” 她故意挑了一件颜色有点粉的衬衫。他毫无异议,开始解衬衫扣子;她转过身去,欣赏了一会儿他收集的手表,袖扣和眼镜。 然后她在中岛柜下面,看到了一样熟悉的物品。 危从安换好衣服转过身来,看到她有些呆呆地站在那里,面前是装着“王冠”的圆盒。 他的脸上也有一晃而过的恍神。 他确定,他做过一个类似的梦,只是梦里的场景和此刻大不相同。 是梦改变了现实,还是现实改变了梦? 还是——他现在在另外一个梦里? 他的怀疑立刻被打破。因为女王口齿清楚且颇具威仪地颁布了王国的第二号法令:“还不快点帮我戴上。” 危从安小心翼翼地打开空无一物的圆盒,珍而重之地将“王冠”拿出来,双手拢起一个圆圈,轻轻放在贺美娜头顶。 她如同第一次那样,得意洋洋地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王冠”:“这还是我的。” “当然。当然。”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埋头于她的颈窝,喃喃道,“美娜,我……” 他抱得太紧了,她有点喘不过气来,但仍然温柔地回抱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 没错。 那是梦。 这是真实。 田招娣听女儿说外孙谈恋爱了,非常高兴。 “他主动介绍你们两个认识?” “是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介绍你和他女朋友认识呢。” “是的。” “是租我们老房子的小姑娘吗。” 丛静一愣,笑道:“不是。是之前作文班上的一个小女孩,贺美娜。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在我们家吃过几次饭。” 别看田招娣年纪大了,以前的事情记得非常清楚:“我记得,很可爱很漂亮,就是有点娇滴滴的,脑袋不太灵光。” “怎么不灵光。人家现在已经是博士啦。” 田招娣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识字不多,所以对于爱读书且能一直读下去的女孩子非常有好感。听说外孙的女朋友是博士,更是喜出望外:“这么厉害?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她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丛静手机上的合照,交口称赞。 “我一直都说她是你几个学生当中最灵光的那个。果然,长大了还是这么聪明漂亮。” 丛静心中暗笑。老太太年纪大了倒是没有年轻时那么执拗。刚说过的话马上推翻也无所谓:“是的。很聪明伶俐的一个小姑娘。” “我看她没有戴眼镜?”田招娣总觉得博士是应该戴眼镜的,“和安安一样戴隐形?” 第333章 丛静知道老太太一直遗憾从安有近视,于是道:“我问了,她视力正常。说是小时候家里管得严,读书写字的时候长辈都会坐在旁边矫正她的姿势,做一会儿要远眺一会儿,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一直没有近视。我记得她在我们家做作业时习惯也是很好的。” “真好。不像安安,在我们这边眼睛没有近视,牙齿也好好的,一去了那边,”田招娣从来不提“危峨”或者“安安爸爸”,一律以充满不屑与轻蔑的“那边”代替,“眼睛就近视了,牙齿也要箍了。真是心疼死我了。你看美娜读了那么多书眼睛还是清清亮亮,多招人疼呀。” 丛静笑着说:“您看到真人会更喜欢的。” 田招娣又问些身高年龄父母双亲之类的信息,丛静知道的都回答了。 “丛静,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田招娣摘下老花镜,严肃道,“我之所以答应小顾搬家,是想着把租我们老房子的小姑娘介绍给从安。既然安安已经有女朋友了,你赶快和小顾说一声。不好耽误人家小姑娘。” “知道了。” 之前为了交租方便,丛静加了那个女孩子的schat。退租后也没有删掉。奇怪的是,退租后没有几天女孩子突然开始翻看丛静的icircle,甚至点赞和评论了她半年前发的和学生的合照。 等到了周五晚上她给丛静发消息,说自己有一个不情之请。 “丛老师晚上好。很抱歉打扰您。我是大作家秦蓁蓁的粉丝,她周日上午在信瑞区公立图书馆有一场读者见面会,现在一票难求。不知道您有没有办法?我真的很想去。” 到这里丛静还以为她的点赞和评论是为了入场券铺垫,于是回复:“我帮你问问。” “谢谢您!您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找您拿。” “不用。我转给你。” 丛静转了一张电子入场券给她。 “谢谢丛老师!您会去吗?秦蓁蓁一直都说您是她写作路上的引路人呢。” 秦蓁蓁的经纪人确实邀请了丛静,希望她作为神秘嘉宾出席,但丛静拒绝了。 “我另外有事,不去了。” “您周末又要加班呀?多注意身体。”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了一张照片给丛静。第一版的《写给宝贝的十封信》。 “居然让我淘到了这本已经绝版的书[小心心表情]不知道您方不方便给我签个名?” 丛静有些疑惑,点进她的主页才发现她周四的时候发了这么一条icircle。 “啊呀。好像错过了一个大帅哥,怎么办?” 评论里她又回复了好几条。 “在格陵大学南门的咖啡店碰到的,超级不上相的大帅哥。” “颜值不输明星。身材比大多数明星强多了。” “身边是有个女孩子。可能是女朋友?不确定。” “没错。试试不一定成功。不试肯定不成功。综合考虑姐妹们的意见,决定还是冲一冲试试看。” 丛静打了个电话给顾岚,聊了两句后不经意地提起:“对了,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退租的女孩子。” “记得啊,怎么了。” “我看她的icircle好像有恋爱对象了。” “是吗?”顾岚是icircle重度依赖症者,没事就爱发照片,也爱评论别人的照片,“没看过她发icircle啊。八成把我屏蔽了。” “哦?”停了一会儿,丛静道,“我看错了,是另外一个学生,网名太像了。” 顾岚道:“我看她的主页是一条直线,肯定屏蔽我了。既然屏蔽了我,肯定也会屏蔽你。我们两个估计在同一个分组呢。” “是啊。”丛静笑道,“要么对我们都屏蔽,要么都公开。” 回到与女孩子的对话框,她温和地回复:“我这周末不加班。周日儿子要带女朋友回来吃饭。他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我们全家人都很重视,得好好准备一下。” 女孩子过了很久才回复。 “能做您的准儿媳一定非常优秀。” “他们两个彼此适合最重要。”丛静回答,“格陵优秀的女孩子很多。优秀的男孩子也很多。” 女孩子发送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可惜优秀的男孩子都不单身。” 她很快撤回。 丛静没有再回复,也没有再关注,所以她并不知道很快女孩子把她也屏蔽了,删掉了那条仅对她可见的icircle,干脆利落地出掉了见面会的入场券和那本已经绝版的书。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妈,我也向您坦白。那个小姑娘已经退租了。她不想把租房和相亲混为一谈。” “这样啊。小姑娘很有个性呢。” 田招娣称赞了一句,很快地把这件事丢到脑后,兴冲冲地换了衣服和丛静出门逛早市。 “我记得她小时候很爱吃炸鸡柳……安安说她爱吃甜的?糖醋小排还是咕咾肉……咕咾肉吧,不用吐骨头……也不能一桌子都是甜的,容易腻……来个清爽的凉拌菜……” “对了,小窦什么时候过来?”既然是家庭聚会,田招娣想着该叫上窦雄,“今天的脆皖鱼不错。我来做一个皮蛋芫荽鱼片汤。” “他今天不来。” “啊?”田招娣有些惊讶,“为什么?” “他有约了。” “约了谁这么重要。他一向以咱们家的事为先。” 虽然听上去非常自私,但是这些年的相处,他们确实已经亲如一家,不能怪田招娣这样想。 “我们楼下的唐老师。她之前受伤窦雄帮了很大的忙,今天请他吃饭感谢。” 正在挑选梭子蟹的田招娣停下手中动作,看了一眼丛静。 “没约你会请他来吗。” “妈,现在是吃母蟹好还是公蟹好。” “当然是母蟹。你看这只多大多肥。唐老师恢复好了?” “嗯。” “当时你不在家不知道。是小窦先下去撞门,然后又上来,请我下去帮忙。我下去的时候小唐就盖了条浴巾,光溜溜地躺在沙发上——” 田招娣上了年纪,耳朵有点背,说话声音便不自觉地大了起来。丛静吓了一跳,陪笑道:“妈,您和我说过的。我记得。这种事回去再说。” “怕什么,这里又没熟人。是我帮她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后来担架上不来,还借了我们家电梯。怎么请救命恩人吃饭不叫上我呢?是不是因为我不肯把房子租给她,她怨上我了?” 老小老小,老人就要当做小孩儿一样来哄。丛静笑道:“没那回事。我们今天不是要招待从安和美娜吗。就当窦雄代表您出席了。您也不爱在外面吃饭呐。”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请不请是一回事,我去不去——哎?谁拉扯我呢?” 田招娣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四十来岁身材微丰的中年妇女拿着长柄螃蟹夹,正在试图夹走她选中的那只梭子蟹。 “哎哎哎,你干什么呢?我先看中的。” “老太太,我看您八卦讲得简直停不下来,还以为您不要了呢。” “当然要,你看这肚子,这纹路,这一缸里就数这只最肥。再说我都夹起来了,你怎么能从我的夹子上抢螃蟹呢。” “您夹了半天,不上不下的,这么好的螃蟹都快被您吊死啦。” 丛静不喜与人争执,劝道:“算了妈,我们再挑别的。” “当然不能算了。你看,你看,这只蟹的钳子还钳着我的夹子呢。怎么就是你的了?” “老太太您眼神真好。算了算了,我敬老,让给您。” “什么让给我。本来就是我的。” “好好好,是您的。”那中年妇女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丛静,“有妈就是好使。我下次买螃蟹也把我妈带着。” 中年妇女去选别的海鲜了;田招娣迅速挑好四只又大又肥美的梭子蟹,叫老板打包。 “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该是你的不要随便让给别人。” 丛静还能说什么?只能连连称是。 母女俩买了菜回家,钟点工也来了,帮着洗菜备菜。等到了下午,田招娣又给外孙打了个电话确认,才知道他正和美娜的父母吃饭。 丛静经过主卧,听见田招娣对电话那头耳提面命:“……没错。肯定要征求长辈的意见……第一次见面应该带些什么礼物……你去问问……” 这是祖孙俩的谈话;她识趣地掩上房门,不多打扰。 当贺美娜手中捧着一小盆花,准时出现在家门口,落落大方,笑意盈盈地说着“田奶奶好,丛老师好”时,田招娣几乎立刻就想起来她小时候来家里上课,一颗小脑袋突然出现在门口,也是这样脆生生地喊着:“田奶奶好,丛老师好。” “田奶奶,还记得我吗?我是贺美娜。我小时候吃了不少您做的饭呢。今天又来蹭饭啦。” 果然如丛静所说,真人更招人喜欢。田招娣笑眯眯地拉着贺美娜的手,不断地抚摸着小姑娘软滑的手背:“记得!怎么不记得呢!” 第334章 穿着杏色衬衫的危从安一手拎着果篮,一手抱着另外一盆仙客来,被冷落在一旁。 “外婆现在眼睛里只有美娜,看不到我了。” “谁叫你站在那里不出声。” “我也喊人了。没人理我啊。” 虽然这样说,但危从安的语气中毫无埋怨,反而笑意满溢。小情侣站在玄关处,一人捧着一盆仙客来。贺美娜手中的,红似火焰;危从安手中的,蓝如湛海。丛静虽然没有听过“自古红蓝出cp”这句话,但也觉得这两盆花一红一蓝,捧在这一对璧人手中,说不出的浓烈跳脱,令人眼前一亮。 “别站在门口。快进来。快进来。” 小情侣第一次来,两双新拖鞋已经准备好。贺美娜的鞋码是三十六,与身高相比有点小。而一般家里用来招待女客的拖鞋会买到三十八,三十九码,这样大部分女性都可以穿。 但是今天丛静为贺美娜准备的拖鞋意外地合脚。 “我问了从安你的鞋码。拖鞋大半码穿着最舒服。”丛静笑道,“以后这双拖鞋就是你的了。” “谢谢丛老师。” 换好鞋子去客厅坐下,田招娣始终没有放开贺美娜的手,贺美娜也一直回握着田招娣的手。时光的荏苒与流逝,带来了岁月的充沛与丰盈。记忆中娇嫩的幼苗如今已经成长为亭亭的花树,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呢?田招娣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看上去漂亮又聪明的小姑娘。真人比照片上略瘦一些。但是这条飘逸粉嫩的纱裙就是要瘦一点才能穿出仙气儿呢。 美中不足胸有点小,不知道将来小孩有没有奶吃。 没关系没关系,没奶就喝奶粉。时代不同了。健康最重要。 丛静的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贺美娜。她已经见过她三次,每次都能令她眼前一亮,第一次的鹅黄色衬衫英姿飒爽,上一次的黛青色套装端庄大气,今天的桃粉色纱裙温柔娇美。 不仅如此,丛静也已经听说了她在青年学者论坛上是如何大放光彩,令人折服。 她是一个外在和内在都同样熠熠发光的女孩子。 不得不说从安的眼光很好。运气也很好。 虽然田招娣和丛静代表着两代完全不同的女性,但她们有着一种最为朴素的共识,那就是用欣赏而不是挑剔的态度,全身心地去接纳一个未来极有可能会成为自己外孙媳妇/儿媳妇的女孩子。就着清茶与点心,大家聊了一会儿天,田招娣又絮絮叨叨地问了贺美娜很多问题——今年多大,在哪里读书,都是丛静回答过的,但她还是想再问一遍。 贺美娜回答了一句之后发现外婆侧着耳朵听,知道她听力不太好,于是凑过去在她耳边回答:“是的,田奶奶。我的生日是十一月十九日。” 危从安笑道:“阿婆,你不停地问这问那,要是把美娜吓跑了,我会很伤心的。” 贺美娜笑笑:“没关系。田奶奶是喜欢我才问我呢。” 田招娣道:“孩子,和安安一样叫我外婆吧。” “好的外婆。”贺美娜道,“我的外婆在天上一定会很高兴又有一个外婆来关心我了。” 田招娣更高兴了,捏了捏她的手心,使了个眼色。 “丛静,你和从安聊一会儿。我带美娜去参观一下。” “外婆,我也是第一次来。怎么不带我参观参观?” 老人家总是很爱看到晚辈在自己面前表演争宠:“我不会吃了她的。放心。” 贺美娜乖顺地起身,跟在田招娣身后,又对危从安眨了眨眼,那得意的小表情明明白白地说着—— 看,我才是走到哪里都深受长辈喜欢的那一个。 情报学博士毕业后丛静回到格陵,以引进人才身份进入格陵大学任教。当时格陵大学正好进行第二轮福利房申报,以她的人才头衔完全可以选一个相当好的楼层,价格只是外面商品房的一半。但是老太太想回旧居的意愿很强烈,于是她放弃了新房认购,重新租下了14栋3单元601,然后用学校给的六位数安家费加上手中积蓄,付了元盛区青云台一套四居室的首付,并在三年内还清了贷款。 至于市政府整体搬迁到距离青云台不到两公里的位置,那是付完首付半年之后发生的事情。之后交通,医疗,教育等公共资源如雨后春笋一般在新址周边冒头,青云台的房价也像乘了火箭一样飙升。虽然近年有所回落,但也比丛静买的时候涨了五倍不止。 顾岚常常说丛静买楼眼光好,其实也不尽然。 还是戚黛那句“你的孩子能继承你那三十四个平方的学校周转房吗”给丛静的触动太大,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死了之后孩子可以继承的房子。这套四居室一百三十四平方米,是非常标准的三代同堂的格局。田招娣住主卧,丛静住主卧旁边的次卧,还有一个与书房打通的次卧一直空着。 田招娣带着贺美娜一间间地看过去。主卧的布置非常干净整洁,她走至阳台上,笑眯眯地招手:“美娜,你来。” 阳台的视野很好,可以看到不远处政府门口的格陵市民中心广场。 “你朝下看,就在街对面。是不是有一家医院。” 贺美娜顺着田招娣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是啊。” 一般老人家都忌讳这个,怎么会特意指给她看呢? 田招娣立刻解答了她的疑惑。 “这是格陵大学附属医院元盛分院。这家医院的产科是整个格陵最好的。因为产科好,所以周边很多月子中心。将来你们结了婚,怀了孕,就在这里建档,产检,生小孩,生完小孩去月子中心坐月子,出了月子我来帮你们带孩子。所有的钱我来出。” 老人家总是喜欢聊生儿育女方面的话题。贺美娜并不觉得冒犯,笑笑道:“您应该享享清福,这些事情您就别操心啦。” “别担心孩子。外婆有钱。其实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年安安孝敬我的钱,我都帮他攒着呢。”田招娣道,“美娜,你信不信外婆能做好你们的后勤工作?” 面对着目光殷切的田招娣,贺美娜怎么样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我相信。从安总和我说,他是您一手带大的。” “对,”田招娣比划了一下,“从这么小一点,带到这么高。” 她低声道:“后来去了他爸那边。别看那边有钱,教育孩子真不行。安安在我们这边的时候性格可好了,用你们年青人流行的说法就是小暖男。但是在那边养得太娇惯啦。我知道,他现在多多少少有点少爷脾气。如果他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教训他。” 贺美娜笑了起来。 “没有,外婆,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们过来的时候应该看到小区边上有一家很大的幼儿园了吧?这家幼儿园非常好,很多政府里的公务员都把孩子送来上学。这附近还有小学,中学,都是走路就能到的距离……” 和田招娣贺美娜聊得火热相比,丛静危从安这边就显得有些拘谨。 “花很好看。这两种颜色很难得。谢谢。” “不客气。” “我去把你们带来的水果洗一洗。” “不用麻烦了。” 丛静问了问他最近工作和生活的情况,得知他搬家了,有些奇怪:“你不是一直住特雷维么。” “想换个环境。” “哦。那也好。” 对话再次陷入沉默。 “对了——” “有件事——” 两人同时出声。 丛静道:“你先说。” 危从安道:“卖花的老板说不要着急换盆换土。我问了窦叔,他也说先养两天看看状态。” “好的。”丛静爱花但是不太会养花,亏了窦雄才将一阳台的花养得欣欣向荣,“以前总对你说不知道的事情去图书馆找答案。我也应该借几本养仙客来的书看看,试着养一养。” 是啊。无论什么疑问,书上都有答案。 停了一停,危从安道:“您刚才想说什么。” 丛静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我想你迟早会知道。我曾经接到过美娜妈妈的电话……” 她和盘托出当初与胡苹的电话内容;一对时间危从安便明白了:“那天她先打到家里,我接了,话说得比您难听多了。没想到后来她还是给您打电话了。” 丛静笑了笑,道:“妈妈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去试到最后一步。” 危从安心内有所触动,看了一眼丛静,没有说话。丛静也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没什么意思,停了一停,继续道:“其实在接到她的电话之前,岑育夫院士也和我联系过,说有一位女学生刚回国,比你小三岁,各方面都非常优秀。” 她拒绝了。 岑育夫对于丛静的拒绝是这样回答的:“我这位学生很有事业心,科研做得非常好,很有希望在生物医药方面做出一番成就。我本来就不赞成她下凡历劫,不同意更好。” 第335章 所以岑院士想介绍的是谁? “难道——” “恐怕是的。” 贺美娜和田招娣还没走到客厅,就听见危从安笑着对丛静道:“……这样巧。” 田招娣道:“什么这样巧?和你妈聊什么呢,也说给我们听听。” 丛静见田招娣问,便略去具体信息不提,只说之前有长辈争着为他们两个牵线做媒:“我以为拒绝对大家都好,现在看来太自以为是。幸好兜兜转转你们两个没有错过。” 虽然丛静没说名字,但贺美娜一听就知道是谁。 和危从安开玩笑是一回事,胡苹真的到处打电话又是另一回事,甚至还惊动了岑老师——她脸上保持着笑容,心里却讪讪地。丛静心细,知道小姑娘面皮薄,便岔开话题,笑道:“过去的事儿不提了。快去洗手吧,马上开饭了。” 田招娣见他们两个乖乖地洗手去了,才数落丛静道:“这事儿你不说是打算一直瞒着我?你这替人做主的性格啥时候能改改?既然那么多人介绍的都是美娜,可见大家都觉得他们两个登对。为什么不问问安安的意见你就拒绝。” 丛静对老太太向来是哄着的:“是我不对。待会吃完饭,我来给介绍人一个个地打电话,赔不是。” “你最应该对你儿子道歉。从小到大,总是替他做主。以前是把他送到那边去,现在一段大好姻缘又差点被你搅散。” 这说中了丛静的心事。 “好好好,我不对。”但是突然地道歉不也很尴尬吗,“先开饭吧。” 洗手间内,危从安问贺美娜:“外婆和你说了什么悄悄话?” 贺美娜信口胡诌:“外婆说,我是你带回来的女孩子当中最漂亮最聪明——” 不待她说完,危从安便断然道:“不可能。” 没听出他有些恼了,贺美娜还在开玩笑:“怎么不可能?难道我不是?” 危从安拔腿走出洗手间,扬声道:“阿婆!阿婆!” 贺美娜自知失言,赶紧把他拽回来:“别喊别喊,外婆没有这么说过。我开玩笑呢。” 危从安正色道:“贺美娜。有些玩笑不能乱开。” 贺美娜可能是最近被他哄得太好了,一点气都受不得。虽然是她撒谎在先,但他一板起脸来,她不知怎地就委屈到了极点。危从安也觉得自己语气太重,正想哄哄她,贺美娜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先笑道:“别生气啦。外婆向我介绍了房间布局还有周边环境。” 明明是他乱发脾气,她却先服了软。这下危从安反而不知该怎样回应了。贺美娜以为他还在生气,又道:“丛老师买房子的眼光真好。我们家那套房子现在比当初买的时候还降价了呢。” 危从安也想换个话题,便问她些房子的情况,还有多少贷款,利率多少之类;贺美娜已经有些懊悔自己不该随口说了出来,含糊地答了一句,便出去帮忙端菜。 田招娣道:“不用你帮忙。坐下等着吃就好了。” “我还是来帮您吧。” 虽然现在都不怎么讲究这些了,但贺家一直以来的家教是长辈没有入席,晚辈不能坐下。等菜上齐,大家落座,田招娣和丛静都说了些“这是安安第一次带女朋友来家里吃饭”还有“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不要客气”之类的客套话。 “安安说你喜欢吃甜的。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你胃口。” 贺美娜一看便知炸鸡柳,菠萝咕咾肉,糖醋鱼片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其他菜式则比较清淡:“谢谢外婆,谢谢丛老师。我都喜欢。太丰盛了。如果天天这样吃,我一定会长胖的。” “长胖一点才好呢。你和安安都瘦得叫人心疼。来,先喝一点汤。趁热喝。” 田招娣亲自盛了一碗竹荪鸭汤给贺美娜。她双手接过,放下后揉搓了一下手指。危从安伸手试了试碗壁的温度,帮她拿开一点。 “凉一会儿再喝。先吃菜。” 桌上有一道花雕蒸梭子蟹。丛静戴上手套,取了半个梭子蟹,舀出红膏来,放在贺美娜的碗里:“尝尝看。这是外婆的拿手菜。” 田招娣道:“以前安安可喜欢我做这道菜了。但是我只敢给他吃一点点。现在他长大了,可以随便吃了。” 危从安对贺美娜笑道:“托你的福,我终于可以吃到了。” 贺美娜尝了一小口,鲜香甜糯,和花雕配合在一起更是回味醇厚:“好吃。” 她吃到真正爱吃的东西是会两眼发光的。危从安想起上次在火焰山吃海胆,她似乎对这类型的食材不怎么感兴趣,便轻声对她道:“不爱吃也没关系。” 贺美娜道:“我爱吃的。丛老师您也吃啊,我自己会剥。” 丛静笑道:“我不吃海鲜。不过我喜欢剥给漂亮的小姑娘吃。你再尝尝这个。” 她把蟹肉剥出来递过去,这次贺美娜是真喜欢,称赞个不停;田招娣见她如此捧场,不由得笑道:“好吃你就常来,外婆给你做。” 丛静笑道:“这个吃完了虽然不会醉,但是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开车的好。等下我送你们回去。” 田招娣道:“没关系。多吃点。家里又不是没有空房间——” 危从安打断道:“阿婆,你刚才和美娜说了些什么悄悄话?我也想听听。” 田招娣自觉失言,呵呵笑道:“我说你要是欺负她,叫她告诉我,我来教训你。” 危从安看着贺美娜,很认真地说:“我不会。” 贺美娜笑道:“外婆开玩笑呢。外婆说,这附近的医疗资源和教育资源特别好,小朋友从出生到上幼儿园,再到小学,中学都很方便。” 她语气非常温和,就像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丛静看了贺美娜一眼,又看了危从安一眼。她敏锐地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但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危从安道:“阿婆,你帮我去问问,这里让骑马上学么。” 正在喝汤的贺美娜差点喷出来。危从安拿了张纸巾给她。 田招娣笑道:“乱说什么呢,格陵哪有骑马上学的。内蒙或者新疆倒是有可能。” 丛静笑道:“妈,内蒙或者新疆也没有的。” 田招娣笑道:“安安从小就喜欢骑马。他五六岁的时候我们去姬水玩,景区里有骑马的项目,他玩得不肯走。” 贺美娜笑道:“我也骑过。不过我吓哭了。” 危从安笑道:“有什么好怕的。下次我陪你一起骑。” 贺美娜之前听他提过为了拉票要表演才艺,其中就包括骑马,不由得好奇道:“你骑马真的很厉害么?” 危从安笑道:“跟我去马场玩一圈不就知道了。” 丛静道:“他九岁的时候,他爸爸给他买了一匹额头上有流星的马,找了教练正儿八经地学过。” 危从安看了丛静一眼;丛静道:“你爸发过你骑马的视频给我。” 实事求是地说,她那个时候确实没有时间,精力和金钱去支持儿子的爱好和学业。危峨偶尔发一些视频,就是告诉她,孩子是有天赋的。不管什么运动,骑马,滑雪,潜水,高尔夫……一学就会。至于学习方面,请了一对一的家教,没了“赚钱养家”的负担,更是手到擒来。 凡此种种,都证实了危峨没错。只有在他这里,危从安才能得到最好的教育。 “只要他喜欢,他爸都愿意出钱出力地培养。上天入地,到处旅行,后来又读了名校,找了好工作。”在女儿和外孙面前,田招娣难得公道一回,“你跟着你爸,确实体验了不少好东西。” 她以前总觉得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危峨还算拎得清。 危从安笑道:“以前在国外没有机会,现在回来了,正好带你们出去玩玩。” 田招娣笑道:“算了吧!你喜欢的哪一样是我这把老骨头玩得动的?你妈也不爱出门。你们两个倒是应该趁年轻到处去玩玩看看。” 危从安笑着对贺美娜道:“听见没有?一年只旅游一次肯定不够。我们什么时候去骑马?” “都可以呀。你安排。对了,要不要一起去爬青要山?等天气凉快一点,很多人去青要山徒步还有野餐……” 家里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丛静见他们聊得火热,自然是开心的。她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用剪刀剖开蟹壳,递给危从安——他小时候喜欢自己拿着啃——后者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接,又猛地缩回。 贺美娜眼角瞥见他食指指尖沁出血珠,不由得“哎呀”了一声。 田招娣道:“怎么了?” 危从安笑道:“没事。划了个小口子。” 家庭药箱在主卧。丛静正欲起身去拿,贺美娜道:“我包里有。” 说着她便很快地拿出创可贴和棉签来,递给丛静。 丛静道:“我有老花,看不清楚。美娜你来处理吧。” 贺美娜先帮他挤了些血出来,又用碘酒和双氧水消毒。伤口并不深,但是有点长:“疼不疼。” 第336章 “这点小伤怎么会疼。”危从安笑道,“如果等妈拿药箱,说不定都愈合了。” 田招娣急道:“还开玩笑!被螃蟹划伤可大可小,我见过有人差点丢了命的!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外婆别担心。煮熟的螃蟹不要紧,而且伤口也很浅。”贺美娜贴上创可贴,“观察一下就好了。” 田招娣这才放下心来:“唉,看你妈,这么大年纪了做事还毛毛糙糙的。” 危从安道:“是我没注意。” 丛静轻声道:“对不起啊。” 所有替他拿的主意。 应该的。不应该的。 对的,错的。 她的每一个决定,重来一次也会是相同选择。 她并不打算得到一句原谅。 但她一直想说的这三个字,终于说了出来。 危从安想起小时候如果发生争执,并上升成了吵架,明明很生气的妈妈就会深深地吸一口气,对他说:“安安啊。妈妈是第一次当妈妈。妈妈也会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我们可以互相道歉,彼此原谅吗。” 可以。 现在可以了。 “没关系。”危从安温声道,“妈。没关系了。” 第121章 虎鲸的彩虹 17 吃完饭,收拾完桌子,田招娣要丛静和她一起进了房间。危从安负责洗碗;贺美娜站在一旁负责把剥好的荔枝你一颗我一颗塞进嘴里。 她笑嘻嘻地说:“手伤了还被钦点洗碗,外婆是真的一点也不惯着你呀。” “戴着手套没关系。况且我今天吃得实在太多了,得运动一下。” 贺美娜的视线从他绷紧的腰背,浑圆的臀部一直滑到结实的大腿:“这就是你扎马步洗碗的原因么。” 他站直了示意给她看:“水槽的高度对我来说太不友好。” 她的视线又转到他宽阔的肩膀,然后从胸肌往下扫到腹肌:“谁叫你长那么高。” 危从安又好气又好笑,道:“贺美娜。你真是每天都能找出一个新的点来嫌弃我。” 贺美娜其实是一个善于自省的人。无论男女,充满了凝视的目光都会引起不适。而自己更是一边凝视一边挑剔。一开始说他黑,说他丑,说无可说了又嫌他太大太高,都挺过分的,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会爱听,更何况是众星捧月长大的他。 因为将来会有一天吃不到葡萄,所以提前暗示自己葡萄本来就很酸不好吃,这不是未雨绸缪,这是掩耳盗铃。 她想通了,便笑着对他道:“是我不对。以后不这样啦。我们从安又高又帅,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皮肤白,身材也好,谁也不许说他坏话。” 危从安其实并不介意她说他黑说他丑;说他太大太高他还得意得很呢。在长辈面前装了一整天发乎情止乎礼的正经人,不敢调笑,不敢狎昵,她帮他贴个创可贴就是最亲密的接触。他真想立刻和她回晶颐去,就他们两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叔叔阿姨回来了,她肯定不能在外面过夜…… “在想什么呢。” 想什么?他在想的事情如果说出来她又要红着脸骂他欺负人了:“没什么。我在想洗完了我们就走吧。你今天的社交份额恐怕超了。” “没有呀。还有很多呢。外婆和丛老师都很和善,做的菜也太好吃了。不是今天聊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会的东西这么多。” 危从安看了她一眼,道:“我也有不会的。” “你不会什么?对哦,我都学过一段时间的竖笛,你不可能没学过一两样乐器吧。” 危从安甩了甩手上的水,做了个拉小提琴的动作。 “学过一段时间小提琴。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立刻放弃了。你呢?现在还会吹竖笛吗。” “嗯……说不定还能吹《小星星》。” “《小星星》?这个?” 说着危从安便吹起口哨来。 “就是这个!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一个吹口哨,一个哼唱,两个人洗着碗,非常幼稚地把这首儿歌表演了两遍。 “你好厉害,我都不会吹口哨。” 危从安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心里明明想的是在晶颐的每个房间甚至每件家私上用什么体位和她做爱,嘴上却丝毫不乱地吹着这么纯真的童谣。 贺美娜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拇指食指拈起一片空气,笑着说:“奖励危从安小朋友小红花一枚。贴哪里?” 他非常上道地将脸凑过来。她把“小红花”贴在他的左颊上,还用掌心按了按。 眼角瞥见门口有人影,两人转过身去。丛静和田招娣正站在厨房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看你们边洗碗边唱歌,好像回到小时候一样,我就用手机录了下来。”丛静笑道,“发给你们了。希望你们不要介意,真的很可爱。” 两人的schat都收到了丛静发来的视频。 暖黄色的顶灯下,两人站在水槽前,一个仰着头,一个低着头,一个吹口哨,一个哼唱,时不时相视一笑,最后贺美娜给危从安贴小红花,更是将氛围感拉满。 看完整条视频,两人很高兴又不免有些后怕。 高兴是这么美妙的瞬间被记录了下来;后怕是刚才要是有点什么亲昵的举动可就太丢人了。 田招娣笑道:“多拍点这种视频,将来你们结婚的时候可以在大屏幕上播放。” 闻言,危从安眼角含笑地看了贺美娜一眼。贺美娜有些窘,道:“……对了,我本来计划给丛老师和危从安拍照来着。我有几张照片可以参考……还有外婆,我们一起拍照吧!” 临走时田招娣和丛静都给了贺美娜厚厚的大红包。 “你第一次来家里做客。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一定要收下。” 连吃带拿,贺美娜怎好意思,但是为了红包推拉就更尴尬了。 “谢谢丛老师,谢谢外婆。” “有空常来。外婆给你们做好吃的。工作忙也不要紧,我做好了叫丛静给你们送过去。” 危从安笑道:“阿婆。我要点菜你可不许嫌我烦。” 丛静拿了车匙正准备和两个孩子出门,田招娣突然道:“哎哟,看我这记性。丛静,你来一下。” 母女俩一前一后去了厨房;危从安和贺美娜已经换了鞋,便一站一坐,在玄关处乖乖等待。 贺美娜坐在换鞋凳上。两个大红包把她的包塞得满满当当,只能勉强扣住。 站着的小财迷俯下身来,小声地怂恿:“快打开来看看。” 坐着的小财迷不肯:“……哪有当面拆红包这么不礼貌的。” 危从安轻笑一声:“怕什么。给你了就是你的。” 她是他的女朋友,收他的礼物心安理得。但是收丛静和田招娣的红包贺美娜总觉得受之有愧。她打算原封不动地放着,将来再还给丛老师。现在想一想,索性拿出来给他:“要不你收着吧。” 等丛静拿着田招娣千叮咛万嘱咐的便当袋过来时,正好看见危从安半蹲在贺美娜面前,拉着她的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贺美娜皱了眉头,但眼睛是笑着的,佯装要撕掉他脸上的“小红花”;危从安机灵地一偏头;贺美娜眼角瞥见丛静过来了,赶紧站起来。停了一停,危从安也站了起来。 丛静笑道:“走了。美娜,我先送你回去。再送从安回去。” 等上了车贺美娜才觉出花雕的后劲儿有点大。她不过是多吃了两块螃蟹,腮上已经开始发热。 幸好车内灯光昏暗看不清楚。危从安和她说话,微醺的她也能应对如流。 “刚才过去的是不是外婆说的幼儿园。” “不是吧,好像是月子中心。”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点醉了,这也能看错?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食指上的创可贴堪堪擦过她的手心,有点粗糙。 丛静看了一眼时间,笑道:“孩子们,我们走炎黄大道好吗。这时候那边非常漂亮。” 炎黄大道是格陵的中轴线,从西至东将格陵市政府前的市民中心广场一分为二。每个周末晚间七点十五分南广场的人工湖中心都会上演十五分钟的音乐光影喷泉秀。依湖而建的四个观景台上人头攒动,许多市民携家带口,三五一群,或坐或站地欣赏着七彩水幕在音乐声中变幻无穷。 还没有到中秋节,今天的喷泉仍然是以鹊桥以及乞巧为主题元素。贺美娜十分捧场:“哇,真好看!我从小就喜欢看喷泉表演。” 危从安笑着逗她:“然后就掉进去了对不对?” “什么?我没有掉进去过啊。小时候都是爷爷抱着我,或者坐在爸爸的脖子上看喷泉秀,怎么可能掉进去,开玩笑。” 危从安声调上扬地“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手心一向是干燥微凉的;而她的手心沁出了点汗。 第337章 车驶离了炎黄大道,将热闹远远地抛在后面。 “对了,你的牛……不是,你的马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干什么。”停了一停,危从安回答,“honesty(诚实)。” 虽然丛静也不记得了,但她确定不是这个名字。 危从安是她生的,她当然知道这孩子从小就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得很;不过她看贺美娜也不像是那种会闷着头吃哑巴亏的女孩子。 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古人就说过“不痴不聋,不成姑公”。孩子们哪怕是当着她的面耍花枪,只要没找她评理,她权当看不到听不到。 贺美娜明显是信以为真了:“那honesty现在在哪里?” 危从安看着窗外道:“我也想知道honesty去了哪里。反正不在这里。” 贺美娜突然想到一匹马的寿命大约是30到35岁,honesty大概率已经步入了老年期说不定不在了,于是不问了。 见她不说话,危从安反而忍不住了:“你真信?” “你说了我就信。” “……她叫meteor(流星)。” “因为额头上有颗星星?” “对。去年她退役了。去了姬水的动物养老院。” “那谁叫honesty?” “没有honesty。” “什么?你嘴里的honesty根本不存在啊?” “是的。不存在。” “所以你给一匹不存在的马起名叫honesty来点我?到底谁是liar(骗子)?一人一次,扯平了。” 被一招反杀的危从安先是不作声,然后问丛静:“妈,还有多久到美娜家。” 丛静忍着笑道:“转个弯就到了。” 过了一会儿贺美娜又道:“meteor有小孩吗。” “有的。怎么了。” “我在想meteor的孩子会不会叫moon,都是m开头。” 危从安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丛静没听见。但是贺美娜立刻反驳:“不是。你是w。你是w开头的。” 还是那样,喝了点小酒就文思泉涌,滔滔不绝。 说不过。真的说不过。 “妈。今年晚上蒸螃蟹的花雕什么年份。” “啊?哦,是你出生那年封的。三十年了。” “车上有水吗。” “在后面。你自己拿。” 危从安拧开一小瓶矿泉水递给贺美娜:“喝点水。” 她确实有点渴,喝了水就不说话了。危从安接过来,把剩下的水喝了。车很快到了贺家楼下,他解开安全带,道:“我送你上去。” 贺美娜朝楼上看了一眼,客厅的灯亮着呢:“不用啦。我爸妈在家呢。别让丛老师等你。” 丛静笑道:“没关系。既然来了,我也应该上去打声招呼。” 贺美娜不好意思道:“下次吧丛老师。我爸妈一点准备都没有。” 危从安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地说着——你也知道没有准备下的见面很尴尬吗。 丛静没有坚持:“好吧。下次再约。但是让从安送你上去,这是他该做的。” 危从安下车,关门,对丛静道:“妈,你先走。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去。” 贺美娜没想到丛静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之后就真的开车走了。不是才和解吗?怎么母子俩的相处和之前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看出她的疑惑,危从安解释道:“我妈还有别的事。她去忙她的,我们上去吧。” “这么晚了,丛老师还有什么事啊?” “去斯蒂尔送点宵夜。” 窦雄一个人生活,一日三餐往往很潦草。田招娣和丛静两人吃的也不多,有时做了好吃的会叫上他一起吃,或者给他送一份。今天他另外有约来不了,田招娣专门给他留了一份梭子蟹,叫丛静送过去。 贺美娜这才想起丛老师确实拿了一个便当袋,不由得佩服起外婆的细心体贴和危从安的观察入微来:“阿婆做菜那么好吃,窦伯伯有口福啦。” “放心,以后也会有我们的一份。想吃什么告诉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她是什么意思,反正危从安跟在她的身后一起上楼了。 三十年花雕的后劲儿确实有点大。他眼角发热,肯定红了。 看到他们上脸成这样,叔叔阿姨的脸估计会更黑了。他得解释清楚,是因为家里长辈知道美娜来吃饭太高兴,所以把那坛他出生时封存的花雕开了,以酒入馔,并不是第一次上门就给她喝酒……如果他的luna第一次去男朋友家见长辈就喝红了脸回来,那像什么话! 今天唯一不像话的明明是她……居然没有告诉他叔叔阿姨今天回家,结果撞个正着……仗着他喜欢她,一天天尽给他挖坑……他在她面前怎么可能是w,明明是m…… 还是食髓知味不可自拔的m…… 到了贺家门口,她低头去包里翻钥匙,他伸手越过她的肩膀拍门:“叔叔阿姨,我送美娜回来了。” 声声亲切,字字诚恳,是听了绝对加分的好男友口吻。 没人回答。 他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第一时间没翻出钥匙的贺美娜也觉得奇怪:“灯开着呀。” 她打给胡苹:“对我们有意见也开门再说。……什么?不在家?……看电影?还要多久?……刚入场?……没事了。下次出门记得关灯。真是。” 贺美娜挂了电话,跺了跺脚,在重新亮起的感应灯下把包又翻了一遍。 作为一种私人物品,钥匙一定程度上反映着主人的风格。有人顺应潮流用上了智能钥匙,也有人坚持使用机械钥匙。有人在钥匙扣上挂一大串挂饰,也有人钥匙扣光秃秃什么都没有。有人会把没用的钥匙立刻扔掉,也有人会保留着甚至不记得用来开什么锁的钥匙。 贺美娜的钥匙扣简单利落。两把门匙,一把车匙,一个q版的美娜娃娃挂饰,娃娃的左肩上缠着旧绷带。 她的包就像危从安说的那样什么都有,但是钥匙不见踪影。 不应该啊。她的钥匙从来都是专门放在一个夹层里。而且每次出门她都会检查随身物品…… 作为一种私人物品,丢钥匙后的反应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主人的性格。有人总备有备用钥匙;有人立刻沿着原路线去找。有人找锁匠,有人索性换锁,也有人翻窗。有人急得上蹿下跳,有人束手无策,也有人不紧不慢。 贺美娜懊恼道:“我的钥匙不见了。” 危从安倒是不着急,慢条斯理道:“慢慢想,可能放哪里了。” 会不会掉在丛老师车上了?不,她在车上没有打开过包。 会不会掉在丛老师家里了?是的,她曾经打开包拿创可贴。那时候看到钥匙了吗…… 醉意让一贯谨慎的她开始不确定自己离开丛老师家时有没有检查随身物品,然后进一步怀疑会不会在晶颐就已经落下了钥匙—— “对了从安,你还我车匙的时候,不是给了我一把晶颐的钥匙吗?当时你还让我试了试能不能打开。” 她可算想起来了。 他早已发现,对她来说有意义的事情会记得很清楚,对她来说没意义的事情转头就忘。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送她到家门口的原因之一。 危从安一只手插进裤袋,笑道:“然后你开了门,说我的钥匙碗很有趣,想沾沾财运,顺手把钥匙放了进去。走的时候我好心提醒你如果随身物品没带齐别忙着出门,时间很充裕,你叫我把脑子里的黄色思想都放在家里再去吃饭。” “美娜,你骂我下流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其实是提醒你别忘了拿钥匙。” 他说得很有画面感,基本上还原了当时的场景。但男人的道理打不过女人的真理:“都怪你!” 危从安一怔,手放在裤袋里不动了:“怪我?怪我没帮你把钥匙收起来?” 贺美娜今天穿的是小高跟,站久了脚踝有点酸;她收了收裙摆,索性在楼梯上坐下,月光从镂空的水泥楼窗照进来,照在她层层叠叠的纱裙上,仿佛一朵绽开的花。 “我才不要你帮我收起来。你不给我钥匙不就没事了,我又不稀罕。”花儿虽然好看,但是刺太多,“都怪你,害得我现在进不了家门。” 小学生果然不能喝含酒精的饮品。调情瞬间升级成冲突。 被她胡乱指责了一通,危从安的少爷脾气也上来了。 他抿了抿嘴,手从裤袋里拿出来:“大小姐说得对。你不稀罕。我不给你钥匙就没事了。” 贺美娜坐在台阶上,只手支腮,垂着眼帘,看着被危从安踩在脚下的地垫。 危从安靠在门上,抱起双臂,也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刻,她是有家难回的仙女;这一刻,他是自私卑劣的凡人。 感应灯亮了。 有年青租客从楼上下来,一身运动装束,脖子上还挂着一副头戴式耳机,大概是去夜跑;两人朝旁边让了让,年青人脚步轻盈地下楼去。 第338章 感应灯灭了。 “你走。” “你呢。” 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丁翘停在三楼。 四楼的危先生和贺小姐还在进行着一些毫无营养的打情骂俏。 “不要你管。” “别说气话。” 丁翘戴上耳机,继续下楼。 回头得和危先生说一声。以后再有这种突发状况结果是情侣play,得加钱。 不知道谁说干脆回晶颐找找看;也可能没说话就达成了共识。反正下楼的时候危从安想帮贺美娜拍拍裙子上的灰,被她躲开了;但是走出小区的时候两个人又手牵着手了。 等上了的士,她主动挽上了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她的依恋显得他的私心更加卑劣,只能与她十指紧扣,又在她耳边喃喃了很多情话,保证钥匙一定能找到,叫她不要担心。 她静静地听着,什么都没说。 到了他家,危从安打开门,玄关的地灯自动感应亮起。 危从安先进去,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在她面前。 贺美娜心一沉。 鞋柜上放着一个华尔街铜牛造型的钥匙碗,里面除了三四颗扩香石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不换鞋了。” “你的脚不酸么?”危从安仰起头来,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到家了,换双拖鞋会舒服一些。” “还换什么鞋啊,钥匙真的不见了!”她这时候才开始有点慌了,“会不会忘在丛老师家里了?或者丛老师车上?怎么办,上面还有你的钥匙……你赶快给丛老师打个电话问一问……要不我们回丛老师家找一找……” 危从安赶紧站起身,从裤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鞋柜上。 “你确实忘在钥匙碗里了。只不过我收起来了。” 看到熟悉的美娜娃娃,贺美娜先是松了一口气,幸好没丢;但立刻她就觉察出了不对劲。再回想他刚才的一举一动——她恍然大悟,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极大,一层水雾慢慢升上来。 “所以钥匙一直在你身上。” “是你说的。我不给你钥匙就没事了。” 他还嘴硬!他还赖她! 今天晚上积聚的委屈这一刻大爆发。她瞪着眼睛,一眨不眨,那两大泡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落下来。 危从安慌了。 她强撑着不哭比哭了更让他万箭穿心。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对不起。美娜。都是我的错。” “你又这样。”两大颗眼泪从眼角溢出,她怎么忘了他是有前科的,“你又这样,以前藏我的项链,现在藏我的钥匙……” 平时极善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危总对每天社交都有限额的女朋友解释起自己做的傻事来,简直就像个笨口拙舌的毛头小子:“我不是故意的,美娜。我真不是故意。在你家门口我想还给你来着,但是——” 但是两个研究生学历且年龄加在一起快六十岁的幼稚鬼话赶话,再加上他的私心,不知怎地,就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但是你非要我跑这一趟……”她抓起钥匙,狠狠地戳他的胸口,“我要把你的心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天天欺负我……” 胸口传来一阵钝痛。疼得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贺美娜。说话要凭良心。到底谁在欺负谁。” 她红着眼圈,倔强地沉默着。 “你一句话我连夜从上海飞回来,结果被你爸妈逮个正着。你一句话我马上搬家,结果换来的是‘不稀罕’。”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左胸,“我也想知道,你的心到底会不会跳动。” 贺美娜颤抖了一下,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对。我在欺负你。不过,你没听说过吗——喜欢你才欺负你。” 危从安怔住,然后认命地笑了一下。 年少时的那句戏言蛰伏在时光的荒芜里。也许是轮回,也许是因果,跋涉的旅人此时此刻又踩了上去。 他的胡闹,他的荒唐……他的所作所为在当时看来都顺应了本心。 到了今天全是累累罪证。 等待命运宣判之前,他的结案陈词只有一句:“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对吗?” 他把唯一的裁定权交到她手中,她却迟疑了。 作为成熟理智,内核稳定的成年人,健康的恋爱方式应该是热烈积极地追求,忠贞赤诚地相处,和平体面地分手。分手的原因可以是环境变了,感情淡了,或者对未来规划不一致,而不是因为过去的事情,或者第三方的言行。 贺美娜想做一个知行合一的人,所以她不打算当庭判决。 “我走了。” “我送你。” “不要你送。” 她转身握住门把手,往下一压,门开了一条缝;他的手覆了上来。 他小心地哄着她:“闹脾气归闹脾气,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可以打的,坐公交,坐地铁——” 她未说完,他已经轻轻一带,将门关上了;她心一跳,转过头来,他俯下身,一把将她捞起贴紧,猛地吸住了她的嘴唇,轻车熟路地打开牙关,老实不客气地扫荡了一番——仿佛那才是他的舌头应该待着的地方。 贺美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亲得晕头转向,双膝发软;她明明也是接吻高手,但是在他的掠夺之下,只能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要紧紧地抓着他的小臂才不至于倒下去。 这个吻很长也很缠绵,结束后两个人都有些喘息不定。 “美娜……别走。” 他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丝脆弱总会让她心软,说出真话。 “……其实我有备用钥匙。就在地垫下面。” 所以并不是只有他在耍心机。 她也愿意来解开他生命中一个又一个的死结。 所有的懊悔和痛苦在这一刻,由她暂时赦免了他的罪,改判缓刑。 两人又情不自禁地吻在一起;不知道他踢了哪里的开关一下,地灯突然熄了。 黑暗中,他掌着她的腰贴近自己,直到他的腹肌隔着衣物紧紧地压上她的小腹,还有今晚洗碗时她一眼瞥过的那个地方,鼓鼓地,一下一下地撞着她,顶着她。 他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说了。她几乎是立刻心领神会,但还是假模假样地轻叹一声:“你不累吗,昨天晚上……今天忙了一天……明天还要上班……” “不累。”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就是想和我的美娜一起。每一天都在一起。” 哪怕每一天都被她嫌弃,被她欺骗,被她折磨,也要在一起。 这场刑罚他希望是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天,一辈子。 她慢慢地抬起手臂,如同藤蔓一般,挽住了他的脖子。 她说:“十二点之前送我回家。” 他一边深深地吻着她, 一边伸手过去将门锁一拧,反锁。她一边回吻着他, 一边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 高跟鞋东倒西歪地躺在地垫上。很快,一件奶杏色薄西装外套掉落下来,盖住了它。 明明是在工作和生活中都很自律的两个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抛下一切教养与理智,沉溺在欲望中。他想过的,在玄关的地毯上,在餐厅的餐桌上,在客厅的沙发上……掌着她的腰,看着她的眼睛,和她疯狂地做爱,把过去十年错过的都补上。现在的他仿佛一个得到了很多很多糖的孩子,兴奋得不知道先吃哪一颗才好。最后还是决定把今天下午在沙发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两人一边接吻,一边互相扯着对方的衣服,跌跌撞撞地从玄关走到了客厅。地灯感应着一路亮起,直到两人衣衫不整地跌坐在沙发上。 他痴迷于春光大泄的她跨坐在他身上,隔着裤子压着他早已昂挺的欲望,疼并兴奋着的感觉。她捧着他的脑袋,轻轻地咬着他的嘴唇,在他热情地回吻之后,她又调皮地把小舌头伸进他的嘴里去舔舐去吮吸。哪怕只是这么简单的挑逗已经令他受不了,喉结上下滚动着,一双手直探到纱裙深处,从脚踝,小腿,膝盖一直摸到大腿——掌心触及的皮肤是如此娇嫩细腻,仿佛只要体温稍微高一点,就会融化一般。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修长的手指继续往更加娇嫩细腻的腿心探索。 “等一下……等一下……别……”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停下正在扯他皮带的双手, 不太坚定地说,“……我想先洗个澡…… ” 他带着她的手重新放回到解了一半的皮带上,轻轻噬咬着她的颈窝,含糊不清地说:“要不泡个澡?我来放水 …… ” “嗯 … … ” “帮我拿下手机 …… ” 不用他说,她已经感觉到他的手机在左边裤袋里。她掏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他的呼吸粗重了一瞬,沙哑着嗓子道:“乖。先只拿手机?” 真是恬不知耻。她红着脸轻骂了一句,但声音很快便被他伸进衣服里的大手给揉捏得细碎,不成个调子。晶颐采用的智能家居集成模块保证了每一位住户都能通过手机调控各项家电的开关,包括浴缸放水和调控水温。他一边揉着她,一边在手机上点击了几下,往旁边一扔,急不可待地把她的白色t恤下摆从纱裙里扯出来:“要二十分钟……等会我抱你过 去 … … ” 第339章 她举起双臂,温顺地让他把她的t恤从头顶脱下,然后也来剥他的衬衫。 一个满脑子都是黄色思想的人居然穿衣服这么保守,衬衫里面永远会有一件打底的白背心。等她把他的背心也脱下来互相爱抚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左胸都被她戳出印子了。 “疼不疼。” “疼。” 她用掌心在他的伤口上揉了两下又俯身吹了吹;他一边上下抚摸着她的背脊, 一边贴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她两颊热热地,从伤口往下寻到那颗小小凸起 ,一口含住,按他要求的那样,又舔又咬。他难耐地呻吟着,扳着她的肩膀把她压在沙发上,有些粗暴地去扯她的裙子。她也如法炮制地去拉他的裤链,忙乱中连着底裤一起往下一扯—— 又硬又胀的欲望终于摆脱了衣物的束缚,大喇喇地弹出来贴在她的小腹上,肌肤相贴,他从喉间逸出一声舒服的叹息,连踢带蹬地将碍事的裤子甩到地上去。 然后是纱裙委地。 黏黏糊糊亲吻爱抚的间隙,她问他:“水好了没有…… ” “我看看… ” 他火热的手掌朝她的内裤里面探去;还没碰到她就夹紧了腿,气急败坏地说:“我要洗澡……水好了没有…… ” “我抱你去…… ” 他托着她的臀部,毫不费劲地把她抱了起来,又故意往上顶了一下。她惊呼一声,两条长腿缠着他的窄腰,两条手臂抱着他的脖子,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他把只穿着内衣的她抱进主卧的浴室里去,一边隔着内衣吻她的胸脯, 一边从旁边的毛巾架上扯下来一条厚厚的浴巾,铺在洗漱台上,然后把她抱上去坐着。 为了夜间使用方便,洗漱台下面也有感应式的氛围灯;而且她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背后的镜灯也亮了起来,这下两人几乎不着寸缕的身体一览无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滑了下来,捂着脸,并拢了双腿。他看了一眼浴缸,继续吻她摸她:“还要一会儿…… ” 他的手绕到她背后去解开内衣搭扣;她乖乖地把双臂从肩带里退了出来。他完全知道怎么样的力度和手势会令她舒服,紧紧地抱着她,手臂从腋下绕过来抓住她的左胸,把柔嫩的顶端夹在修长的指间又拧又搓,又揉又捏。那股熟悉的,酥麻的感觉从胸口一直升到舌尖,令她情不自禁地嘤咛出声,本来只是微湿的下面隐隐有泛滥之势;他一边轻轻噬咬着她的颈侧,一边拨开她的内裤边缘;粗糙的创可贴擦过,她有些不适地缩了一下。 他哑着嗓子问她:“怎么了,嗯?” 她也有点口干舌燥:“痛…… ” 他一把把创可贴扯了下来;她看了一眼他食指上的伤口,阻止道:“别……不要用手…… 还没好呢 … ” 她腰上一紧,已经被他重新抱上洗漱台坐好。他精壮的窄腰强硬地挤进来,迫使她的双腿张得更开,他一把托住她的后颈,紧紧地贴着她,使劲地吸着她的舌头,把她的嘤咛声和唾液都吞了下去,又往下吻着她的颈窝,锁骨,最后停在她的胸脯上。她敏感的私处换了一种触感,湿润,温热,黏腻—— 她突然意识到了是什么在隔着内裤蹭她。他们第一次做的时候他也这样干过,被接受不了的她叫停。现在他的手受伤了,于是扶着那里故技重施。 对于已经有性经验的她来说,现在接受得很好,而且不得不说,这种摩擦带来的快感甚 至比手指更刺激更舒服。 她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无力地呻吟着,迷离的眼神不知道看哪里才好。 “水……水漫出来了…… ” 他笑了一声,追着她的嘴唇一直吻。 “我知道……宝贝……你好敏感…… ” 他大力拉扯着她身上最后一片滑腻的衣物;她气极,推了他一下,面红过耳:“我说浴缸!” 他赶紧过去关掉龙头。 她见他赤身裸体着急忙慌的狼狈样子,捂着脸,想要笑又不好意思笑,想要自己把内裤脱下来又有点羞赧,于是只将右腿退了出来。 关了龙头,他又觍着脸挤回她双腿之间:“水有点烫,再等等。” 他深深地亲着她;她被动地承受着,有唾液从唇边逸出:“呜……你是故意的…… ” 对。他是故意的。 等等也好,她还在回味刚才的快感,有些难耐地抬起腿来在他腰上蹭着,想让他继续。不知道自己主动的挑逗对他的刺激有多大,刚才有内裤隔着还好,现在没有衣料的遮挡,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进去,含糊地说了一声“不行”,把她缠在他腰上的腿推了下去。 她有些不解还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他微阖着眼皮,缠绵地从她的额头,鼻尖,嘴唇,下巴,锁骨中间,胸口,小腹,肚脐,一路吻下去,最后单膝跪在她面前,头埋在她的双腿之间。 那位画眉的张敞还说过一句话。 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 之前他帮她口的几次,她什么也没看见,只是感受着那种一直挠到她心里去的吸吮和舔舐。而现在这个姿势,她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他浓密的顶发,微阖的眼皮,轻颤的睫羽,挺直的鼻梁,看见他是如何抓住她的膝弯向旁掰开,埋首于她大敞的私处,将她充血发硬的小核整个地裹在他的舌头里面, 一点点地剥光了羞耻心,只剩下赤裸裸的情欲。 他在不知羞耻地帮她口。而她在不知羞耻地看他怎么口。这种感官上的多重刺激让她情不自禁地大声呻吟起来,那是一种她自己都没听过的,如痴如醉的泣诉,她浑身都在发着抖,手指无意识地四下摸索着,想要找一个支点。她沿着水槽的边缘,摸到了水龙头,不小心扳开了一点。 在密闭而安静的卫生间里,随着她娇媚的呻吟声,水汨汩地,潺潺地流了出来。 听见另一种水声,眼角红红的他抬起眼睛来,恰好对上她的视线。 那是一种赤裸的,淫靡的,被兽欲完全控制的眼神。和平时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他形成 了巨大反差。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在双方父母面前知书识礼文质彬彬的男人私底下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会这么浪荡淫邪,百无禁忌。 感觉到她在走神,他微阖了眼帘,舌尖惩罚性地弹了她那里一下,又一下。 他在说,专心点。 她“啊”地叫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概还说了些什么不过脑子的下流话;得了她的赞美,他得意极了,舌尖沿着小核向下,探进那条早已泥泞不堪的小缝里面。这是从未有过的强烈刺激,她实在受不了,呜咽着求他“不要不要不要”。他放过了她,又专心地去逗弄小缝上面的那一点,在她快到的时候一口含住。 极乐的抽搐颤抖中,她尖叫着,全身绷直,手上一用劲,水哗哗地流了出来。 他总是很轻易地就能让她达到而且每次他都会温柔地裹着她陪着她,帮她清理好一切。 在一波一波的余韵中,脑中一片空白的她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理智的想法。 以前的事情她都可以不计较。 如果以后他对别人做同样的事情,她就杀了他。 她喘息甫定,他站了起来,伸手关掉了水龙头,一只手抱着全身瘫软的她亲吻,另一只手覆在她的私处。她那里还在往外涌,不用看就知道肯定又流得他满手都是。一想到这是从她体内流出来的,她已经准备好了容纳他,他就兴奋得不行,一边沾着她的爱液套弄自己,一边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刚才舒服吗。” 她目瞪口呆。她以为他会擦在身下的浴巾上,怎么每次都有新花样?而且一次比一次下流? 他又问了一遍;她老实地说:“……很舒服。” 他继续引诱着她:“一人一次,才公平,对不对?” 月轮湖那次他就想这样做了。洗手台的高度对于做爱来说简直完美。 真的要在床以外的地方做么?她有一点点拘谨,但是不多。反正都这样了,做完再洗也可以。她一边吻他,一边伸手帮他套弄了好几下。下次时间充裕的话,她也想试一试给他口…… 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教学视频…… 她什么都没说。她什么都说了。 精壮的窄腰,把她的双腿撑得更开;他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安全套来给她。 “这种东西你怎么到处放。” “因为我想和你到处做。 ” 她满面潮红地骂他不要脸;他浪荡地笑起来。脸是什么?他早就不要了:“乖,帮我戴…… ” 他每次都没完没了,她有点担心时间来不及,于是一边拆包装一边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这次能不能速战速决,他一边揉着她的胸脯一边嗯嗯地答应着,虽然欲火已经烧得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见他这么好商量,她这次很熟练地做好保护措施后,还爱怜地摸了摸根部下面鼓鼓囊囊的两颗。她的抚摸大大激发了他的兽欲, 一把扳住她的肩膀,一双被情欲烧成乌 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一直看到她的灵魂深处一样,欺身上来。他一进来就一直冲到她的身体深处,她低低地叫了一声,虽然已经有了充足的前戏,不知道是不是体位的问题,她觉得比躺着做的时候胀得多也深得多,难耐地皱着眉头,狠狠地抓了一把他绷紧的手臂。火辣辣的感觉让他抽插的动作更加凶狠,毫不怜惜地在她身上横冲直撞还不知足,扣着她的腰一下一下地顶向自己。她纤薄的身体被他鼓胀的腹肌撞得前后直晃,更可怕的是她总觉得自己会掉下去,紧紧地抓着水池的边缘,泫然欲泣地叫他不要这么野蛮,慢一点,轻一点。 第340章 “宝贝……放松…… ” 她温热滑腻的窄小核心裹绞得他几乎失控;他粗重地喘着气,捞起她的膝弯,教她把长腿缠在他的腰上,但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一直往下滑;他只好握着她的脚踝,折起她的左腿抵在身前,然后一下狠过一下地捣弄着她泥泞不堪的甬道。 这个姿势太羞人了,他又一味索要,她差点晕过去,但最终还是抬起腿来勉强夹着他的腰;她的内裤勾在小腿肚上,随着他的动作往下移,滑过纤细的脚踝,绷直的脚尖,蜷着的 脚趾,掉在地上,又被他一脚踩住。他一只手掌着她的背,一只手捞着她的膝弯,不管不顾地每一下都顶到最深处,闭目享受着那种直达四肢百骸的酥爽极乐;密闭的空间里,水龙头都关得紧紧,还是有另外一种汩汩的水声响起来。 她总是这样又仙又欲,叫他欲罢不能。他把她箍在怀里,蛊惑着她,叫她低头看一看两人契合处;她乖乖地低下头去,正好看到他硕大而坚挺的分身是怎么在她体内进进出出的。仿佛是为了让她看得更清楚一点,他很用力地一次又一次地插进去又拔出来,绷紧的腹肌,红肿的私处,沾满爱液的耻毛,偾张的青筋,这种画面比刚才看他口更强烈,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呻吟着闭上了眼睛,但是那种吞吞吐吐的冲击仿佛印在了视网膜上,她失控地说了些要坏掉了之类的话,换来的是他更加下流的赞美和更加凶狠的耸动,她又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晕死过去,可能也哭哭啼啼地把这种担心告诉了他,他一边律动一边低喘着说不会的,宝贝,不会的,抓紧我。 她相信了他的话,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一只手反撑在台子上,呜呜咽咽地承受着;他是不怎么爱出汗的人,可能是浴室里有一大缸热水的原因,他额头也沁出汗来,滴在她的胸脯上,他低下头去用力地吮吸;她很快又到了,里里外外都抽搐跳动起来,绞得他欲仙欲死。他咬着牙,放慢了速度等着她这一波过去,但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浑身都是汗,神智倒是清明了许多;推着他:“你老是说话不算话……出去……” 他抽身到只剩一个头在她体内;“真的?要我出去?” 她要他去哪里?除了她这儿,他没有地方想去。见她咬着嘴唇不作声,他又恶狠狠地冲进来,好像要惩罚她的口不对心一样。她呜咽着抓住他的手臂,他又开始慢慢地抽送。 “啊……不要了……水……水都冷了 …… ” “哪有……明明很热……很舒服 …… ” “你……啊……不要……说了……”太过分了,总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讨厌……” 他换了个角度,一下一下,深深地狠狠地碾磨着她体内最敏感的那一点:“你为什么总是口不对心 …… ” 快感不断累积,她没有办法思考,只能抓着他的手臂,断断续续地说:“别……别……乱来……” “我没有……” 两个人都喝了点酒,正好让他教教她什么才叫乱来。她也很诧异,就这么一块方寸之地, 他还能把她翻来覆去地摆出各种姿势。她是个关节很僵硬的人,但每次做这种事的时候,都能柔若无骨把双腿打开到自己都不相信的角度,配合着他大敞私处,像野兽一样地不知羞耻地交合。她叫得声音都哑了,什么廉耻也顾不得了,他也疯了,手臂从她的腋下绕过来紧紧地抓着她的胸脯,加大了腰臀耸动的幅度,喘着气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晕晕乎乎地没听清楚,他又重复了一遍,好像是在问她可不可以射了。他都这么有礼貌了她当然说好,快点。他一边加快了抽插的速度一边说真的吗?真的可以? 她紧紧地抱住了他,嗯,快来。他绷紧了腰臀又狠狠地抽插了几十次,在她再一次全身反弓,尖叫起来的时候,他猛地退了出来,一把捋下安全套,套弄了几下之后全数射在了她的小腹上。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浊白色的液体已经沿着她一抽一抽的小腹流了下去。 他贴上来,啧啧地吸着她的舌头。每次完事了他总是要来爱抚一下,说些情话的:“累不累……我抱你去洗澡” 放了满满一缸水根本没用,都凉了。他把她抱到淋浴间里,打开淋浴头,体贴而温柔地清理她的身体还有私处;她本来有点懵,不知道他最后为什么会那样,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他这个人对她素来是礼貌地下流着——即做什么下流的事情之前都会礼貌地征询她的意见——后来想想应该是她自己没听清楚罢,便也伸手去帮他清理。 淋浴间内,水雾蒸腾, 一对朦朦胧胧的人影;不知怎么回事人影又纠缠在了一起,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突然,一只小手印在了淋浴间的玻璃上,撑得很用力,连掌心边缘都发白了;不一会儿,另一只大手过来覆在小手上面,与它十指紧扣。 又过了一会儿,淋浴间的门被推开了一点,哗哗的水声里夹杂着娇媚的呻吟;一条湿淋淋的,小臂外侧有几道抓痕的手臂伸出来在洗漱台上摸安全套。 这次她学聪明了,知道他的敏感点在那里就摸哪里,知道他爱听什么就叫什么,即使如此也洗了一个多小时。洗澡本来是个放松的事情,她却洗得筋疲力尽。 今后一定一定一定不能和他一起洗澡了。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她的内衣裤放进了壁挂式内衣洗衣机里,不过洗完澡后她的内衣裤已经洗好烘干了。他从头到尾都这么体贴,还帮她吹干了头发,她内心是很满意的,但身体实在是酸痛得不行也累得不行,他送她回去的路上一直不停地和她说话,可能是畅想了一下将来的生活,她完全听不进去,只是“嗯嗯,好好”地搪塞着。十二点差七分,他把她送到了家门口。她敷衍地说了句“拜拜,嗯嗯,我也爱你,明天见”,开门进去,把门一关, 回到自己的房间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倒头就睡。 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确实应该搬出来一个人住了。 晚上七点至九点之间斯蒂尔的客人并不是很多,要等九点晚课结束后再迎来一个客流的小高峰,直到十点打烊。正在店里到处抹抹擦擦的店员见丛静来了,很开心地与她打招呼:“丛老师来啦,喝点什么?” 店长笑道:“丛老师这个时间来,往往是送宵夜。有时候觉得自己像小鸟等着鸟妈妈投喂一样。” 丛静笑着将便当袋递过去:“我们家老太太做的花雕蟹,还有几样小菜,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尝尝看。” “哇,梭子蟹啊!”店员笑嘻嘻道,“有酒精也没关系,我们都是无产阶级,下班搭公交回去。” 店长笑道:“可惜老板没有口福,他今天开了车。” “谁说我没有口福。”窦雄从门外进来,笑道,“我住得近,可以走回去。” 丛静没想到他在,不禁脱口而出:“你在啊?” “我不在这儿我在哪儿?”窦雄笑道,“刚喂完猫,我去洗个手。” 店长一边拿出一次性手套来分发,一边对丛静笑道:“老板今天一天都在店里。连寄包裹都是叫快递员上门来取件。 店员笑道:“老板这么勤快,我们想偷懒都不行。” 丛静有些惊讶。他没有去吃饭吗? 窦雄洗完手出来,她告辞道:“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窦雄道:“我送你。” “不用送了。” “两步路而已。” 第122章 虎鲸的彩虹 18 他们同行的从来不是只有两步路。晚餐吃得太丰盛,丛静想散散步,所以把车停在了南门内的网球场旁。现在两人便慢慢地往那边走,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天内容都是些家常话题。天气开始转凉了,往年九月初会有秋老虎,得到中旬下几场雨才能真的进入秋天;今天生意怎么样,忙不忙,和往常差不多。桂花快开了,准备设计一些时令饮品;后巷新来了一只猫,现在还怕人得很,等混熟了就带它去绝育…… 因为唐老师向丛静细细地打听了窦雄的生日,籍贯,身高,体重,学习与工作经历,又问了他爱吃什么,有无忌口,设计了菜单打算亲自下厨来招待他,不可谓不用心。结果他却没去,丛静心里面有些疑惑,反而是窦雄主动道:“邻里之间帮了一个小忙,唐老师太客气了还请吃饭。完全没必要。”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一句话便结束。举足轻重的事情,不免多聊几句:“今天晚上老太太一定很高兴吧。从安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 聊到这个,丛静不由得弯起眼角:“高兴得很呢。握着美娜的手,又摸又捏,什么都说,什么都问,我真怕她吓着人家小姑娘。” 窦雄笑道:“老人家都这样。所有人在他们眼中都是照顾不好自己的孩子。你记不记得上个月从安请吃饭,穿了条露脚踝的裤子。老太太唠叨了半天,还上手去摸,问他冷不冷。” 丛静失笑。她记得儿子笑着说:“真是‘养孙一百岁,长忧九十九’。阿婆,我是你从小热汤热饭养大的。不怕冷。” 第341章 之后天气越来越热,危从安也没有在田招娣面前穿过露脚踝的裤子,换成了长裤。 丛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窦雄也是对自己道:“我一直认为父母不应该过度参与子女的人生。当他放弃他爸爸给他安排好的,精致利己的婚姻时,不得不说,我如释重负。” 她年青时总想做一个无可指摘的妈妈。无论孩子将来选择什么样的伴侣都要全心全意地给予最大的尊重与支持。但是看到偶会心浮气躁的危从安现在身边是贺美娜这样沉静睿知的女孩子,她才知道生而为人,真的会有偏爱。 她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与其努力掩饰,不如坦荡承认:“我曾经非常担心他会因为当初处理感情问题愚蠢轻佻而吃苦头。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找到美娜这么好的女朋友。” “是的。美娜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善良,纯真,聪敏,平和。”窦雄几不可察地迟疑了一瞬,“从安他运气确实很好。” 说着两人走到了丛静车边。 “你看,我说不止两步路吧。走了这么远。” “没事。走走聊聊也没觉得远。”窦雄笑道,“我回店里去了。开车注意安全。” 丛静略一踌躇,叫住了他:“窦雄。” 他停了下来,看着丛静。 “戚总临走之前拜托你好好照顾我这一家子。这些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占据了你许多的时间与精力,虽然说了很多感谢,其实都挺轻飘飘的。” “不麻烦。如果你知道戚总给了我多少退休金,只会嫌使唤得我还不够——我开玩笑的。”蒋毅笑道,“一个人年纪大了,就不爱折腾了,只想待在一个地方,专注做一两件事情。养养花喂喂猫,听候你和老太太的吩咐,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挺惬意。” “你就没有想过跳出我们家这个无聊的圈子,出去看看?” 窦雄笑着摇摇头:“老胳膊老腿,比不得年轻的时候,跳不动啦。” 丛静也笑了起来。见气氛轻松,她又道:“人生苦短,对于我们这些过了五十岁的人来说就更短了。咱们都要多发挥发挥主观能动性,尝试一下以前没做过的事情。比如,结识一两个新朋友,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 窦雄立刻知道了她在暗示什么,笑容转淡。丛静也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太多嘴了,大概是因为唐老师在schat里把她当做知心大姐姐,颇说了些心里话的缘故,于是笑道:“我又在吩咐你做事了。不说了。我走啦。” 她正要上车,窦雄突然道:“丛老师。” 丛静停下来。 “你说。”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主动一点?” 丛静一愣,笑道:“男方主动点总没错的。” “那下次你的家宴,我能不能参加。” “可以啊,其实今天老太太就非常希望你能来。” “你呢。” “什么?” “我说你呢,丛静?你希望我来参加你的家庭聚会么?” 他一向敬称她为丛老师。从未这样连名带姓,亲密地唤过她。 丛静心口一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丛静。我一直觉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窦雄道,“即使你看不上我,也别把我往外推。” 丛静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窦雄也有点诧异。自己怎么突然一冲动说出这种话来。二十年来靠着“不是家人胜似家人”的说辞所维持的微妙平衡,这一刻摇摇欲坠。 但他不后悔。 昏黄的路灯将两道相对无言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良久,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蒋毅的一天从五点零五分的高尔夫球场开始。 他其实和戚具迩一样,不喜欢高尔夫这项运动。和起早贪黑无关,纯粹是因为穿着名牌球装拿着名牌球杆和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们打小白球总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穿着破了洞的背心撅着屁股趴在泥地上和院子里的玩伴们玩弹珠。 他一辈子拼了命地往上爬,到头来玩的还是将一个小球打进一个小洞里的游戏。 他很不喜欢这种宿命感。 蒋毅一球开出,ada率先鼓起掌来,紧接着众人的鼓掌声淹没了她。 “好球!” 入秋了,昼夜温差大,一向爱惜身体的她今天穿的是长袖长裤的高尔夫球装。酥胸,纤腰,还有两条足足有42吋的大长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姣好的曲线。 即使如此,仍然有一道冒犯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蒋总的秘书这么索,穿裤装太可惜了。” 蒋毅看了一眼测距仪屏幕上的码数,坡度等数据,漫不经心道:“胡董,别费劲儿了。她不喜欢男人。” 胡董笑了起来:“不钟意男人?是不知道男人的好吧。” ada也笑:“听起来,胡董很知道男人的好啊。” 试杆试得沙石飞溅的胡董“哈”一声:“不论男女,我喜欢嫩口一点的。带刺儿的,没人喜欢。” 说完他拧着腰一杆挥出,削起一大块草皮,白球高高地飞了出去。 蒋毅拍起手来。 “好球。” 随着球一一开出,一众平均身家超过百亿的商界巨鳄将手中的球杆扔给身后球童,往落球点走去。 停在车道上的数部球车也齐齐发动跟上。 蒋毅眼角瞥过去,不见ada的踪影。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双手抱胸,站在原位看胡董的球童蹲着补草皮。 他心里暗骂了一句“傻逼”,转过身来,快走了两步跟上大部队。 “再过两个月这草就不行了。” “我在这么多球场打过球,还是kauai岛(夏威夷的一座岛屿)的makai(kauai上的一座高尔夫球场)最靓……” “听说司徒在kauai买了块地皮。” “怎么,他那个不肯守寡的表侄媳妇不告他了?” “告什么告,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嘿嘿……” “诸位,青要山的重建计划也拖得太久了。既然周秘书发了话,我们还是要动一动。” “动一动?说得轻巧!万象是钱多了烧得慌么。” “看来小戚总圣何塞的项目赚了不少,蒋总很有底气呀。” “老蒋,不是你做西城项目的好时候啦。现在这些政府分派出来的基建项目要求高,监管严,周期长,回款慢,别说赚钱,不亏钱就不错了。” “反正我口袋空空,不用预我那份。” 打完这个洞,巨鳄们带着秘书,球童,球车,浩浩荡荡地向下一个洞进发。 “陆总最近还在做sb的那个项目么。” “当然了,三个月做一次。我都坚持五年了。很多明星都在他那里做。” “什么项目什么sb,这不骂人的话嘛。” “你懂什么,sb是一家总部在硅谷的高科技公司,专门做抗衰老服务,stem (干细胞) x blood (血液),缩写可不就是sb。” “老陆,上次你介绍我去做他们家的ios项目 (intraoperative blood salvage,自体血回输,sb公司的一种保健项目,抽取客人外周血中的干细胞进行体外增能,然后回输给客人),你别说做完后确实能感觉到精力上,体能上都好了很多,连眼睛都清明了不少。就是价格有点辣手,小小一针居然要两百六十万,听说马上还要涨价。” “蒋总这么挑剔的人都说有效果那肯定没问题。听说他家是会员推荐制,什么时候介绍我去试试。” “没问题。诸位听我说啊。青要山的项目还是要重视起来。我有一个建议——两百亿的盘子,我们每家认领五个亿表明态度,剩下的叫老瞿包装个‘三高’的理财产品出来集资。赚了算大家的,至于亏了……”蒋毅笑了,意味深长地说,“也算大家的。” 三高指的是门槛高,回报率高,封闭期高;前面的“大家”当然指的是今天球场上的这些人;至于后面的“大家”,指的就是又菜又爱玩的投资韭菜们了。 “周秘书总爱说什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行得通么?现在的投资者亏个一两百都哭得震天响,到处告状,麻烦得很。” “找两三家银行代销就是了。闹大了也有上面保底。” “什么理财,蒋总有点保守了……现在都叫信托……手里头有个几百上千的中产阶级最爱这种高大上的产品,说什么阶级传承……嘁,几个铜板有什么好传承的……” “我去和世煌的老总谈谈,拉几个明星进来……反正他们蠢得很,钱也来得轻松,老百姓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咱们这不仅仅是为了格陵的基建做贡献,也是为了社会整体层面的财富流动嘛……哈哈哈……” 这场十八个洞的高尔夫一直打到九点四十五分,各类八卦和青要山重建计划也谈得七七八八。胡董虽然球开得好,果岭上却打得极撇。最后一杆差一点没推进洞,他恼怒地一甩球杆,谁知正中身后球童的下体。 第342章 球童立刻一脸痛苦地蜷缩在地。 胡董上去就是一脚。 “装什么装!给我起来!” 球童一脸惨白,哪里起得来?巡场员很快来了,又上报给经理。经理知道这些时间就是金钱的大企业家们绝不能得罪,但是球童去网上喊冤的话也可能造成很大影响,于是满头大汗地赶来说和,不如赔点钱算了。几番讨价还价下来,胡董最终还是开出了一张五万元的支票扔在球童脸上,算是了结此事。 本来打完球还要按摩,桑拿,出了这档子破事,他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气冲冲地直接走了。吃brunch的时候老瞿的秘书把计划书送过来,众人便知蒋毅早有全盘计划,推脱不得。既然已经上了这艘贼船,索性提了一些意见,蒋毅叫老瞿一一记下,又拍了下手掌,叫人送合作意向书进来。 “诸位。这个今天应该可以签下来吧?” 无人回应;半晌方有人笑道:“老胡躲得倒是快。” “五万抵五亿。一个字,值。” 蒋毅笑道:“听者有份,谁也跑不掉。等我过两天再约他出来谈谈。他不给我蒋某人这个面子,总要给周秘书三分薄面。” 等蒋毅一身轻松地步出会所,换了职业裙装的ada已经站在他的座驾旁等候多时。 他抬腿上车,坐定后方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ada。知道为什么你的薪水比市面上这个职位的平均工资高百分之五十么。” ada一愣,笑道:“我相信我值这个——” “那是买你忍气吞声的钱。身娇肉贵就不要出来上班,叫你女朋友养着你。多的是人可以替代你。” ada立刻道歉:“对不起蒋总,是我冲动了。” 蒋毅“呵”了一声:“你哪里冲动?你厉害得很。” 什么女人是拿来玩的,什么女人是拿来用的,蒋毅一向分得很清楚。同样,这个女人也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如果你心里没有数,下次和胡董打高尔夫不要来了。” “是,蒋总。”停了一停,ada又解释道,“蒋总,真不关我事,我只是和胡董的球童闲聊了两句,说之前有个球童被球击中背部,客人很大方地赔了十万。谁知道他起了歪心思去碰瓷胡董呢。好在我都记录下来了。” ada呈上方才胡董和球童纠缠的视频。 没错。出于“职业素养”,她又录下来了。 “要不是有这个,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他派到我身边来的奸细。”蒋毅看过视频,脸色稍霁,但还是骂了句脏话,“他妈的一个个只知道拖我后腿。” ada知道他在说因“病”休假的马华礼,不敢作声。 蒋毅发了通火,感觉气顺了些,闭上眼睛。他闭目养神的时候总要听点什么。ada连接上车内蓝牙,点击平板,开始播报财经新闻。 “……最新财经消息。昨日夜间,明丰药业发布了本年度第二次临时股东大会决议公告,宣布根据本年度限制性股票激励计划的条款建议,授出两百万股限制性股票予鲁堃博士。按照明丰药业a股昨日收盘价二十八元二角一分计算,授出的两百万股股票价值五千六百四十二万元……以下是鲁堃博士的个人介绍……鲁堃,男,四十岁,山东青岛人……博士毕业于普林斯顿化学与生物工程专业……现任明丰药业新药研发中心主任……密西根大学客座教授……” 播报声中,ada看了一眼icalendar,柳眉轻轻皱起。 “蒋总,商经局那边推送了一条嘉宾行程邀请。时间是明天上午九点半。地点是智新区管委会二楼会议厅。会议内容是格陵第二十批‘科技副总’座谈会暨签约仪式。” 蒋毅睁开双眼:“我看看。” ada递上ipad和老花镜:“这是签约仪式流程及名单。” “不用眼镜。”蒋毅大略地看了看流程,又将名单从头滑到尾,在看到最后一组企业与专家的信息时,他脸色一沉。 一股钝痛从左胸一直延伸到左后背。 可能是刚才打球拉伤了。 “明天上午九点半您和圣何塞那边已经有一个视频会议的安排了。”ada有些迟疑地说,“商经局那边……” “今天所有行程取消。”他将ipad扔回给ada,揉了揉左肩,答非所问,“现在去商经局。……不。去格陵大学。” 第二天上午九点,智新区管委会二楼会议厅内,商经局和科创局的几位科员正在和管委会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会前最后一次流程核对。 与其他人的忙碌相比,猫在摄像机三角架旁,叉着双腿玩手机的一位年青人就显得过于无所事事了。 “您这边请。” 一名扎着马尾辫,朝气蓬勃的女孩子引领着一名穿着藏青色行政夹克的中年人进入会议厅,低声介绍着今天的会议流程和时间安排。他们本来已经走过去了,马尾辫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到摄像机前停了下来。 “……等会我们就从这个角度拍整个签约仪式……” 行政夹克没看摄像机,盯着年青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年青人抬头,旋即跳了起来。 “主任好。” “听说你对局里的智慧餐厅很有意见,大骂脏话,丢脸都丢到企业家大讲堂的学员面前去了。”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不敢?让我看看你在忙什么。” 主任朝年青人伸出手;后者不得已交出手机。主任只看了一眼来不及退出的游戏界面就把手机塞回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喝:“上点心吧!你舅舅为你操碎了心,你在这里摆烂!” 不待年青人回话,主任又转过身来,轻斥马尾辫:“你们搞什么?给他安排点事情做嘛!一直打游戏!” 马尾辫毕恭毕敬道:“知道了。” 主任一走开,马尾辫的脸便沉了下来。见同期被自己连累,年青人到底分辩了几句:“非要一条鱼上岸,除了躺平我还能做什么。再说了,不是你安排我负责摄像么。” “我叫你打游戏了?”马尾辫双手抱胸,冷笑连连,“做事的是我。挨骂的也是我。考进来之前也不知道咱们格陵的公务员体系里还有‘少爷’和‘丫鬟’这种级别。” 一甩马尾辫,她转身就走。 年青人对着她的背影扬声道:“你放心,如果必要的话,我也可以显得很忙。” 说着他便收起手机,开始满场找事“做”。一会儿分发矿泉水,一会儿整理合约书,一会儿在门口引领企业代表入场,一会儿跳上主席台调试话筒,乍一看特别积极,再一看全是他的同事在干,而他只是手舞足蹈地装“忙”。“忙”了一阵,他见主任正在和一名高大英俊的年青企业家聊天,又不甘寂寞地凑过去,认真聆听,频频点头。主任使眼色叫他走开,他不仅没看懂还插嘴:“是的。生物制药是一个非常有前景的行业,具有巨大的发展潜力和广阔的市场需求。” 那位企业家有一双浅色眼睛,在初秋的阳光下呈现出温和的琥珀色。当这样一双眼睛凝神望向你时,能让你感受到极大的尊重与善意:“没错。英雄所见略同。” 和格陵政府部门打交道,难免要说一些正确的废话,冠冕的套话,空洞的真话,诚恳的假话,不然就成了笑话。 主任介绍道:“这位是高新技术处的小余,主要负责企业对接这一块。年青人嘛,还在学习当中,需要危总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小余双手接过企业家递来的名片,才知道他就是在48小时前刚加入签约名单的,维特鲁威的ceo危从安:“久仰大名。危总很面熟啊。” 危从安笑道:“是吗?可能因为我在科创局上过课,还吃过饭。” 马尾辫冷眼看着小余挤到主任和企业家之间去寒暄,不一会儿,小余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三人都笑了起来。她心中十分不屑,但面上还是带着得体标准的微笑,站在主席台边,靠近侧门的位置,两只眼睛正好将厅内厅外的情况一网打尽。她抬腕看表,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走廊尽头。 高处长快到了。 果然没一会儿,一群工作人员簇拥着一男一女两名中年人远远走来。 马尾辫整理好仪容,大步迎了上去。 “……年初搜集园区企业科技副总需求时,维特鲁威没有赶上……”格陵科技创新局高新技术处的高处长边走边对万象的蒋总介绍,“但是考虑到维特鲁威与上海那边签了战略合作协议,有实际需求……正好,岑育夫院士亲自推荐了他的一位得意门生,来自格陵大学的青年科学家……经过投票,我们决定为蒋总,为维特鲁威破个例……” 蒋毅谦逊地两手合十作谢,毫无百亿富豪的架子:“感谢科创局对我们万象还有维特鲁威的支持。” 一名高技处的女科员走过来,鞠了一躬,引领着他们走进会议厅。高处长瞥了一眼,笑着继续道:“哪里哪里。科技为先,助企腾飞,这是我们高技处的责任……小蔡,格陵大学的贺博士来了吗。” 第343章 马尾辫回答道:“专家和企业代表都已经到了……贺博士。” 听见有人喊她,那位正在和同行聊天的年轻女孩子面带微笑地转过身来。 她身形高挑苗条,清丽的小脸上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沉静馥郁的书卷气息。 高处长笑道:“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万象的蒋总。” 贺美娜朝蒋毅伸出手来:“蒋总好。我是格陵大学药学院贺美娜。” 蒋毅眼中迸射出又惊又喜的光芒,紧紧地握住她伸过来的右手,又将另一只手覆上去,揉了揉。 “美娜啊,早就说过你要和具宁,具迩还有从安一样,喊我叔叔。还这么见外!” 他言语慈爱,举止亲昵,即使语气重了些,也是嗔怪多于不满;贺美娜笑着改了称呼:“蒋伯伯好。” 危从安也走了过来,站在贺美娜身边:“那我真不见外了。蒋叔好。” 高处长笑道:“哎呀,原来你们这么熟!周秘真是贵人多忘事了,昨天还一起开会来着,也不提醒我一声。” 蒋毅笑容更盛,大力拍了拍危从安的手臂,对高处长道:“高处,还是让我来介绍吧。这位贺博士的爷爷,是格陵纺织的贺国强工程师。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才满月,还在贺总工的怀里抱着呢!至于这位危总,也很了不得,他的母亲就是大名鼎鼎,影响了格陵几代亲子教育的丛静教授。而他本人,正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的‘宝贝’。” 他转向危从安,关切地问,“你母亲最近还好吗?” 危从安微笑:“我们一家人都挺好的。让您挂心了。” 高处长笑道:“丛教授这本书写得特别好,我每天都要听几段才能维持我们家良好的亲子关系。下次一定要请丛教授帮我签个字才行。” 危从安一口答应;蒋毅又对高处长笑道:“这俩孩子才干学识都没话讲,最难得是有礼貌,识大体,从他们身上就能看得出来代际传承是多么的重要。” 他又专门对危从安语重心长:“饮水思源,可别忘了是老一辈人对你们的托举,才能让你们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啊。” 危从安笑道:“老一辈人的成就不能庇护我们一辈子。长辈总要松手让晚辈去跑去闯,不然怎么成长?我说的对吗,蒋叔。” 贺美娜笑道:“蒋伯伯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无论生活还是工作,他都很关心我们这些晚辈,时时鞭策我们。” 蒋毅爽朗地笑了:“看到你们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专业人才,我真是非常欣慰。美娜,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想进维特鲁威做科技副总呢?从安你也是,怎么不早告诉我维特鲁威需要一名科技副总呢?你们哪,总是偷偷地把困难解决了才来告诉我。” 危从安笑道:“前天在杜秘的办公室看到贺博士的时候,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和我一样喜出望外,索性怂恿着贺博士和我串通好,给您一个惊喜。” 贺美娜笑道:“说早了怕蒋伯伯不舍得我一个女孩子这么辛苦,只给我一些端茶倒水扫地擦鞋之类的轻松活做。” “你这孩子,我怎么会小看你呢!”蒋毅失笑,“你们老是这样先斩后奏,我可要生气了。” 危从安笑道:“难得贺博士愿意伸出援手拯救维特鲁威于水深火热之中,蒋叔怎么可能会生气。高处您看,蒋叔又在吓唬我们这些晚辈了。” 高处长哈哈地笑了起来,蒋毅更是笑得毫无破绽:“现在维特鲁威不仅有从安这位哈佛高材生坐镇,还有美娜这位院士的得意门生加盟,我就放心了。维特鲁威的未来,乃至于万象的未来,就看你们的了!” 处长,主任,蒋毅,危从安,贺美娜,还有几名簇拥过来的工作人员包括小余和小蔡,都笑了起来。只是有人笑得认真,就有人笑得敷衍;有人笑得赤诚,就有人笑得虚伪;有人笑得清醒,就有人笑得糊涂。 无论如何,这么一副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的场景,和电视剧里一定要大团圆的结局也没有什么两样。直到有工作人员过来低声提醒:“高处,副局到了。” “好的好的,待会再聊,待会再聊,哈哈哈……” 九点半,签约仪式正式开始。 首先是科创局,商经局,管委会的相关领导从低到高,从短到长,依次发言,不多赘述。之后便是签约仪式。本批次一共有二十家企业与来自八所大学的专家签约,在产学研用及成果转化方面进行深入合作,为企业赋值,为产业赋能。 签完字,贺美娜对危从安伸出手来。 “危总,未来请多多指教。” 危从安也笑着伸出手来。 “多多指教。” 他们有默契,工作是工作,恋爱是恋爱,应当分开。况且正在热恋中的男女,甜言蜜语都说不完,哪有闲情聊工作?唯一提到工作是贺美娜入职后不久,两人在晶颐吃完晚饭,逛街消食,她试了几双平底鞋,危从安全部买单。 她当老师要站讲台,轻软透气的平底鞋很适合:“正在想送什么入职礼物给你。你自己选的肯定没错了。” 钱力达在得知贺美娜去了格陵大学任教之后,也问了她要什么入职礼物,教师三宝:小蜜蜂,激光笔和金嗓子喉宝怎么样。但是贺美娜笑着说不要了吧:“好像我频繁跳槽就是为了搜刮礼物一样。格陵大学的多媒体教室建设得很好,在讲台小声说话都可以保证每个角落听得清清楚楚。” “可惜itoy没有出过教师系列。不然买来送你。” “怎么没有。十几年前出过,我都看到电视广告了,但是没买到。”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你是资深收藏家,你说有肯定有。” “刚去官网上搜了一下,难道真是我记错了?完全搜不到。” 仪式感这种东西对贺美娜来说可有可无,但男朋友送了很实用的礼物,她还是挺高兴的,非常捧场地回赠了一个香吻给他。 “谢谢。” 得到她的肯定,危从安也很高兴:“快,选一双穿上。还有很多东西没买。” “还要买什么?我不缺什么了呀……” 两人又去买了许多情侣款的日用品。睡衣,电动牙刷,餐具,毛巾,拖鞋……贺美娜看他连自己常用的卫生棉条牌子都记得,拿了两大盒,不由得想到他在明珠路这边过夜也有两三次了,都是默默地从洗手台下面拿了平时旅游收集的一次性酒店套装来洗漱,自己一点不上心,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从安。” “嗯?” 危从安推着购物车,她挽着他的胳膊,两人行走在超市的货架间,就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情侣,只不过这一对是女方对男方画饼:“等我搬出来住,一定也给你买一套日用品。” “你肯搬来和我一起住了?” “你听错了——”瞥他一眼,贺美娜就知道不是听错是故意说错逗她,她决定大度点,不与他计较,“我打算搬出来住。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父母也需要私人空间,不能太关注子女,忽略了自身。” 虽然不是搬来同居,但是她一个人住确实会自由很多:“准备申请格陵大学的青年教师公寓?” “嗯。希望不会像明丰那样排队排很久。” 危从安决定自己把饼做好做实:“我们现在多买一份日用品,等你搬家了拿过去岂不是更方便。” “嗯,这个提议不错。” “有什么想吃的零食吗?” “我要这个……还有这个……咦。”在零食货架上收获颇丰的她又转回日用品货架,一眼看到了他常用的那个牌子,而且有他的型号,“要买吗。” “当然。”看到就要补货,他走过来,一口气拿了一打,扔进购物车。 贺美娜瞠目结舌:“你……有必要吗?” “刚才不是说好了,我们现在多买一份日用品,等你搬家了拿过去。” 那也不用买这么多,好像他们很荒淫无度一样:“结账的时候离我远一点,我不认识你。” 怎么就不认识了。他和女朋友有健康积极的性生活,有什么问题:“走慢一点,美娜。怎么越叫越走啊,美娜。要买点水果吗,美娜?” 贺美娜气得要死,悻悻地回过头来,结果危从安还在抿着嘴笑。 “危从安你不要再叫我了,危从安我要吃樱桃,危从安——” 她一下子卡了壳。危从安推着购物车,笑着朝她走过来:“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去买单!” 回到危从安位于晶颐广场上方的公寓,两人一起把买来的东西整理好,然后坐在客厅沙发上喝茶聊天。两人独处的时候危从安向来是不肯好好坐着的,先是叫贺美娜把小腿搁在他的腿上,帮她按摩,按摩了一会儿又要她坐到他大腿上来。贺美娜知道他的意思,好声好气地商量,工作日即使做不到禁欲也要有所节制,从开始前戏到结束后取下套子最好控制在四十五分钟一堂课的时间以内为佳:“怎么样?以后我来用手机定时?” 第344章 这下轮到危从安瞠目结舌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拿上课来比喻?还定时?” “为什么不可以?我提出的都是基于上班族时间分配的合理要求,你有什么意见也可以提。” “我真的可以提?” “当然可以了。我是那种很独裁的人么?从安,你的意见也一样重要啊。” 好,那他就直话直说了。 “你虽然湿得很快,但是要到能做的程度最好经过……高潮。” 贺美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差点连手里的夏娃杯都握不住。她没想到自己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个专业术语。当然了,男女的外生殖器官在构建之初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雌雄激素的不同所以才造成了一个大一个小。女性因为摩挲那一点感受到的愉悦其实和男性因抽插运动感受到的愉悦很类似,并且在性爱当中同等重要。 但是他能这么坦然地说出那四个字,确实超出了贺美娜的想象。 “我进去后也想多享受一段——” “不许说了!不许说了!不许说了!” “不是说我有意见可以提吗?” “从现在开始不准提了!” 真说到“核心”内容了,贺美娜马上从“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的明君变成了“面刺寡人之过者闭嘴吧”的昏君。变脸速度之快,连危从安都没见识过。 好。既然不许说,那就用实际行动来证实一下她的要求有多么不合理。 危从安起身把亚当杯往茶几上一放,开始脱衣服:“你计时吧。” 贺美娜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才几点……不要……天都没黑……唔……” 夏娃杯跌落在沙发前的长毛地毯上,残茶泼出来一个小小的,浅红色的圆。 “从安从安,杯子杯子……” 一只大手伸过来,捞起夏娃杯,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又甩了甩手指上的水滴。 “没事……” “……你怎么总是到处乱擦!” 小情侣的嬉笑打闹声渐渐地被接吻声和呻吟声代替。未几,一只小手伸至茶几上到处乱摸,摸着了茶几上的手机。 手机被大手还回来的时候,秒表计时已经被打开了。 第123章 虎鲸的彩虹 19 明明是在沙发上开始的,结束时却在主卧的床上。他从后面抱着满面潮红,喘息未定的她,一边摸着她颈窝上被他冲刺时吸出来的一小块红痕,一边柔声问她要不要一起洗个澡:“……我保证只是洗澡。” 床上的保证有什么用! 整个过程当然非常愉悦,但是爽完了她又恨自己床笫之间的意志力如此薄弱,他说握住就握住,他说套弄就套弄,他说腿再张开一点她就乖乖地再张开一点,他说宝贝你看她就头晕脑涨地往两人泥泞不堪的契合处看。 任他摆布也就算了,最后还拖堂了这么久。 昏君非常娇蛮地叫爱姬滚远一点:“你……走开啦,热死了,我身上都是汗。” 他向来很听她的话,她说动手就动手,她说动口就动口,她说去床上嘛他就立刻抱她去卧室,她摇着头说太深了不要不要他立刻调整姿势,所以现在她叫他滚,他就真的一边“滚”一边沿着走廊把散落一地的衣服都捡了起来,又去卫生间拧了温热的毛巾过来帮她清理。 昏君很满意爱姬尽善尽美的服务态度。 “我的手机呢?” “我拿进来了。” 她想了想,似乎有印象他抱她进房的时候,确实把还在计时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了。不仅如此,他当时还故意精准地报了时,又来咬她的耳垂:“……你只留给我一刻钟,是不是不太公平。” 她当时怎么说的?她好像说的是你快一点不就行了。 然后他就切实深刻地让她感受到了什么是“快一点”,反正和她实际想表达的意思完全不一样。愉悦感一浪接着一浪,铺天盖地,她实在受不了,泫然欲泣地叫他慢一点。他却喘着气说嗯?不是你叫我快一点么? 一个人居然可以不要脸到这种叹为观止的程度!中文的博大精深全成了他的借口! 算了不想这些,先找到手机再说。 但是床头柜上没有。 不在枕头下面,也不在揉皱的床单里,把蹬到地上的毯子抖了又抖,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 为什么会在床底下呢?贺美娜那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又上来了。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他腾出一只手去去床头柜拿套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机扫到地上了。后来他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让她跨坐在他身上,他坐在床边,上下颠簸的时候不小心踢进去的。 他故意问她:“要不要看看计时结果。” 贺美娜嘴里说着“不要”却探头去看。秒表最后停在了56:17.54。奇怪的是中间还有很多分段记录。整个过程他们忙得要死哪有时间去特地分段计时?贺美娜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弄的,是手,是脚,还是身体的其他部位? 最早的分段是16:45.09——天哪,应该是她靠在沙发上,他跪在她面前,为她服务的时候,她的大腿颤抖着搭在他的肩膀上,紧绷的脚趾扣到了茶几上的手机。 后面的分段记录绝对不能再复盘了。她脑子里全是滚动的喉结,鼓胀的肌肉,绷紧的腰臀,滑腻的肌肤,纤细的腰肢,贲张的青筋,柔嫩的私处,如泣的呻吟,粗哑的低喘,种种香艳的场景…… 这种计时方法谁提出来的? 太下流了! 呃……好像是她自己。 那没事了。 贺美娜果断地删掉了秒表记录,就当自己从来没有提议过。 两人裹在一条毯子里,依偎着聊了一会儿天。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哪怕很无聊的话题比如“水果是要带一点酸味才好吃还是必须纯甜”都可以聊得津津有味。 有分歧更好,以后她吃到不爱吃的,就可以丢给他。 贺美娜没有问为什么美娜娃娃可以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唯独缺了教师系列,但是有聊到为什么itoy一段时间都不出新的美娜娃娃了。原来是因为itoy的美娜工作室取得了国家航天局授权,一直在准备和制作向英雌致敬系列之一的航天员美娜。 这次的典藏款除了人偶本身,还有等比复刻的神舟十三号载人飞船与长征二号f遥十三运载火箭组合体以及包括舱内工作服,舱内航天服和舱外航天服在内的三套航天员服装。 光是想想航天员美娜英姿飒爽的模样,贺美娜就觉得自己的钱包在蠢蠢欲动。但她还是有些奇怪:“这种商业机密你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真以为他只是一个焦头烂额的小ceo?好歹他也是itoy的大公子:“上次回家吃饭,听彭叔他们说来着。” “还没上市你就提前告诉我了,会不会不太好。” “那有什么。都是自己人。上次说还要两到三周才能上市,来得及的话,作为教师节的礼物送给你。” 贺美娜笑道:“叫你破费了,比以前的女朋友要多记得一个节日——” 不待她说完,危从安伸手去挠她腰侧;她顿时软成一团,满床打滚,浑身上下只有嘴还是硬的:“……别闹!我哪里说错了。” 危从安手上不停:“你没错。” “……别闹!你闹就说明你心虚……” “对。我心虚。” 贺美娜笑得脱力,连连求饶。两人在床上滚来滚去很闹了一会儿直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保证以后不说了危从安才收手,但一双褐色大眼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要一直看到她心里去。 她喘着气,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别这样看着我。”看得她也心虚起来。 “我已经和彭叔说好了,从生产线上下来的第一个留给你。”他将她的发丝挽到耳后,亲了亲她的面颊,“以前的事情就别和我计较了。以后所有的第一都是美娜的,好不好?” 她转过脸来,一双清眸黑白分明:“不够好。” 他不怕她什么都要,他只怕她什么都不要。 “那我们美娜还想要什么。” “首先,以后所有的第一肯定都是我的。其次教师节我有别的礼物想要。到时候告诉你。” 他笑了,轻啄了一下她柔软的唇瓣。 “没问题。” 聊得再开心也还是要各回各家。 贺美娜起来洗了个澡,等她从浴室出来,危从安也已穿好衣服。 “我送你。” “不用。你早点休息。” 她自己开车过来,当然可以自己开车走。贺美娜走到门口,穿上平底鞋,拿起小电动车的钥匙,正准备出门,见男朋友靠在鞋柜上,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愧疚感,好像自己是个吃完就跑的渣女。 渣女放下钥匙,搂着恋人的细腰,安慰他说自己马上填表申请公寓:“到时候邀请你来玩,我亲自下厨。除了丝瓜面,你还喜欢吃什么?” 第345章 “你画的饼。”危从安一本正经地说,“成真了一定更好吃。” 贺美娜先是一愣,然后笑得弯下腰去;他也笑了。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怎么,你怕我路上出意外?” “别乱说。我只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那你怎么回来。” “叫个车就行。” 热恋就是这样,会让人变得幼稚又黏糊:“不用叫车,等我到了家再开车送你回晶颐,然后你再开车送我回明珠路,来来回回到明天早上,直接上班。” 此计甚好,危从安抱着女友不撒手了:“什么破班,不上了。耽误我谈恋爱。统统都不管了,马上订机票去斐济,明天一早就走。” 贺美娜也笑了起来,索性顺着他说下去:“多等一天好不好?我买了一台洗烘一体的壁挂式洗衣机明天送货上门,等安装好了,教会我爸妈使用了再走。他们还不想买呢,我说我在你这里用过了,洗内衣裤超级方便,他们才同意。” 只有家庭氛围很松弛的孩子才会在父母面前像个大漏勺似地什么都说。但她工作中又实在是口风很严。所以第二天一大早,科创局杜秘亲自打电话给危从安,说岑育夫院士为求贤若渴的维特鲁威推荐了一位非常适合的科技副总,约他来局里详谈,而后他在杜秘的办公室看到贺美娜时,确实有些意外。 “不用我介绍你们认识了吧。” “不用。贺博士是我女朋友。” 他神色自然,语气坦荡;杜秘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啊,就是太老实了。” 贺美娜没想到奸猾似鬼的危从安居然还能在不苟言笑的杜秘这里得到“老实”这种评价。要知道危从安来之前杜秘可是一直沉着脸批评她完全不懂人情世故,不应该给自己的导师,给科创局找麻烦。还说要不是院士推荐,科创局绝对不会破这个例。强调即使岑院士开了口要推进此事仍然困难重重之类的话。她甚少和政府机构打交道,不知道有一类官员,说话惯了先抑后扬,拿捏人心,还以为没戏了,心想幸好还没和危从安说,看来这条路不一定行得通,得另外想办法。 没想到危从安来了之后杜秘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口吻明显软和了许多:“有这么优秀的女朋友,还要等人家主动来帮忙。” 危从安“老实”回答:维特鲁威有规定,上级和下属之间不能谈恋爱,否则必须走一个。” 杜秘没想到他还是个多情种,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容:“你们公司虽小,规矩挺大。没事,贺博士的人事关系在格陵大学。她只是在维特鲁威挂个职。你们可以继续谈恋爱,但是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低调一点。” 他又转向贺美娜,道:“我想岑院士应该和我意见一致。” 贺美娜点头:“明白。” 杜秘和蒋毅正相反,非常愿意给能力突出的年青人机会,尤其是曾经在华尔街拉过自己儿子一把且一直守口如瓶的年青人。他后面还有别的工作,简单地说了两句之后便叫了行政办的柴主任进来协助两人进行补报。因为签约时间已定,他们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交齐所有材料。虽说网报系统早已关闭,他们只用交一份电子版,两份胶订纸质版,但要填的表签的字盖的章一样也不能少。柴主任见他们居然能破例加入科技副总项目,况且杜秘的青眼就是局长喜好的风向标,便善意地提醒他们科创局发布项目向来如此,为免出现营私舞弊的行为,不给申请人私下活动的时间,向来是从发布之日算起,只有五到十个工作日准备书面材料,但每年几大项目的发布时间大差不离就是四月,六月,九月,十二月这几个节点:“下次申报任何项目咱们都要注意时间节点,该准备的要提前准备,到时候直接往里面填就行。” 危从安笑道:“是我的疏忽。下不为例。” 柴主任面上带笑,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科技副总这事儿一忙完,我们差不多就要开始准备发布今年科腾项目的细则了。” 危从安笑道:“多谢柴主任提醒。咱们今后加强联系。” 贺美娜是直接读完博士就出国,危从安更是长期在国外工作,对于这些“八股”制式的文书工作都不太擅长。好在随时待命的张家奇经验丰富,一接到危从安的电话立刻叫上jenny和骆斌把所有材料细拆研读,分工整理和撰写。一向多嘴饶舌的他知道兹事体大,没有像平常那样插科打诨,而是立刻全心投入到工作当中去:“贺博士那边需要提供的资料由jenny通过公司邮箱对接。” 贺美娜道:“没问题。我马上把学校邮箱发给你。” 文书工作安排妥当,危贺两人并肩走出市政府大楼。 举目望去,晴空万里无云。 “我画的饼成真了。好吃吗。” “味道一流。” “看来暂时去不成斐济了。” “斐济就在那里,又不会跑。总有机会。” “也许现在说这个有点像得了便宜卖乖,”等到了停车场,四下无人,危从安方道,“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呢?杜秘的风格我很了解,恐怕我来之前他对你说了不少诛心之语。” “我是会把那种话放在心上的人吗?结果好就行。”贺美娜笑道,“好啦,以后所有的第一我也都留给你,好吗?其实我也不是有心隐瞒,事实上你来了之后我才知道能成。” 她说:“你记不记得上次在青年论坛有人问了我一个不合适的问题。” “我记得。他说岑育夫院士团队一直以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拿到格陵优秀博士毕业论文的毕业生,可以对岑院士提一个要求。他想知道你的要求是什么,但你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 “他想得太简单了。岑老师不是什么要求都答应。据说十年前有个师兄,拿了优秀博士毕业论文之后,请岑老师帮他女朋友的初创公司stemxblood站一次台,还提前做了宣传。结果岑老师非常严厉地拒绝了他。后来师兄就和‘娘家’断了联系。” 危从安闻言,眉头一紧,正欲开口,贺美娜道:“就知道你会这样。别急,先听我说完。” 当贺美娜提出希望岑老师能破例推荐她去维特鲁威当科技副总,并且坦承这家公司的ceo是她的现任男友时,岑育夫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又养出了一个不争气的恋爱脑。 他对自己的学生,尤其是得意门生一向很疼惜,但同时也很严厉,不管男生女生,话都说得很直:“如果是为了要一段企业经历镀金,我对你很失望。” 解释多了难免有掩饰的嫌疑。贺美娜简短地说:“9062n87的专利权在维特鲁威,我想继续做下去。” “我给你买回来。你太年轻了,不知道工作和恋爱混在一起迟早出事。” “他不卖。” “呵!是吗?你估个价。” “上次明丰的报价是两千万。” “我想了想,也不是只有买回来这一条路可以走。你说那家公司叫什么来着。” “维特鲁威。” “你男朋友叫什么,是同行吗。” “其实您也认识。他叫危从安。” 这事儿迟早要摊开来讲,贺美娜磕磕巴巴地才说了几句,岑育夫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屏幕,笑道:“别说了。一边解释一边掩饰,我直接和丛馆长谈吧。” 贺美娜便知道是丛静的电话了,知趣地退出了办公室。过了十来分钟,岑育夫又叫她进去,这次脸色比方才柔和许多。 “丛馆长太客气了,还专门打个电话来解释。归根究底还是你们这些年青人,喜欢自由恋爱,不喜欢包办相亲,长辈介绍的不乐意,非要自己偷偷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说明我们眼光没问题。我们觉得你们是一对,那就是一对,不会错的。” 贺美娜面上发窘,还来不及说什么,岑育夫摆了摆手:“好了。你去吧。” “然后我就走了。然后我今天早上接到电话叫我来一趟科创局。然后杜秘训了我一顿。然后你来了。然后你都知道了。” 听完她所有的然后,危从安叹了一口气道:“你真是——” “真是什么?” 危从安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完全没有和他商量就走出了这么险之又险的一步棋。 既然她已落子无悔,他就一定要护她周全:“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事先漏了口风,难保不会传到蒋毅耳朵里。”贺美娜看了一眼腕表,道,“即使他现在知道了,也来不及阻止了。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就要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才好。” 危从安闻言一怔,总觉得她这句话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和怪异;不及深想,他听见贺美娜问他:“对了。也许现在说这个有点像马后炮——我来维特鲁威挂职需要蒋毅同意吗。” “副总这种岗位我可以拿主意。如果你想做维特鲁威的首席科学家和我平起平坐,才需要他签字。” 第346章 “那就好。我不太想跟他打交道。” “下次见到他,如果你不想和他说话,可以不用理他。我来处理。” “倒也不至于。我并不怕他,只是有点烦他。你听说过manspreading这个词吧。他就是那种会在精神上时时刻刻manspreading的人。”贺美娜想了想,又道,“我刚才听杜秘说你是维特鲁威的大股东,为什么还要听万象的呢。” “维特鲁威和万象之间的‘母子’关系并不仅仅和股份占比有关。而且目前万象仍然占股30%,从公司章程来说,在重大决议上具有一票否决权。” “如果你们互相否决对方,工作还怎么开展。” “公司章程里还有一句,不得滥用股东权益,不得对公司发展做出不当干涉。否则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就是限制股东权利了。目前来说双方都很珍惜自己的一票否决权。” 贺美娜想了想,道:“如果你拉了投资进来不就可以稀释他的股份了?嗯……但同时你的股份也会被稀释。” “你说得没错。但是我从62%降到51%中间还有很大的缓冲空间,万象想要保住30%就有点难,”危从安微笑,“董事会毕竟不是蒋毅一个人说了算。他们不一定会同意继续注资维特鲁威这家小破公司。” 贺美娜点了点头,道:“好。知道这些信息对我来说就够了。从现在开始我只负责9062n87。其余的你搞定。” 危从安一口答应:“没问题。” 贺美娜笑了笑,打开车门。 “那我回学校了。下午三点前我会把简历和工作计划发给jenny。” “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吗?” 现在面对面站着的,不是危从安和贺美娜,而是维特鲁威的ceo和生物医药领域的青年学者。 “除了政府补助,维特鲁威能够给你的津贴很少。” “我知道。” “工作环境和资源也很一般。” “我知道。” 危从安还要说什么时,被贺美娜打断了。 “你要说的困难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上司和男朋友是两回事,工作和生活要绝对分开。你同意吗。” “绝对同意。” 贺美娜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关上车门,笑道:“记不记得我们在火焰山吃饭那次。你作为维特鲁威的ceo,作为我的追求者说的那番话。” “记得。” “我还蛮喜欢那番话的。现在我们要一起翻过火焰山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有。 “作为维特鲁威的ceo,我非常感谢贺博士的鼎力加盟。我一定会尽全力为9062n87的研发做好支持,保证你没有后顾之忧。作为你的男朋友——美娜。接下来的路你会很辛苦。” 这次她也有话想对他说。 “作为9062n87的专利撰写人,我必须踏上维特鲁威这条小舢板,监督你这个门外汉别搞砸了9062n87的研发,让我们齐心协力地将药做出来,送上临床,拯救病人。作为你的女朋友——从安,只要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永远不会觉得辛苦。” 危从安张开双臂想抱一抱她;贺美娜反应很快地推开他的胸口,有些戏谑地眨了眨眼:“危总,这就不太合适了。” 危从安笑了起来,改为朝她伸出手。 “贺博士,未来请多多指教。” 贺美娜也爽快地伸出手来。 “多多指教。” 维特鲁威的材料一交上去盖完章,进入了签约名单,商经局那边就想办法通过icalendar的日程邀请暗示了蒋毅。正如贺美娜所预想的那样,即使他知道了,也来不及设局阻止。 危从安和贺美娜这两个孩子一个声东击西,一个另辟蹊径,一人让他吃了一次闷亏。气郁之极的蒋毅想直接去见一见岑育夫,做笔交易,人家也没说不见,但是给安排到了下周。 下周? 黄花菜都凉了。 岑育夫三十九岁评上院士,二十多年来徒子徒孙可以说是遍布军政医学商各界。格陵呼风唤雨,独当一面的顶级学阀当中,绝对有他的一席之位。刻板印象中的门阀总是独断专行,不可一世,其实岑育夫有一个蒋毅没有的好处,那就是他真的把自己的学生当做孩子一样看待。他在贺美娜面前表现得严慈并济,能屈能伸(两千万拿不出来,就帮你进你男朋友的公司好了),不代表他会对一个以前从未打过交道的商人假以辞色。 在生意场所向披靡,无论什么难题都能通过利益交换来解决的蒋毅终于发现,原来自己到了这个位置,仍然会有见不到的人,做不到的事。如果不是利益共同体的话,学阀也好,财阀也好,不过是谁求到谁头上,谁就落了下风。 这事儿恐怕不能走正规途径解决。但贺美娜毕竟是个女孩子,他暂时还不想用上戚具宁对付马华礼的那种下作手段。危从安阴险奸诈,之前在他的游艇上装得那么道貌岸然,估计现在也很难上当。 既然他的秘书ada能三言两语撩动球童碰瓷胡董,当然也有办法让那位痴迷于电解水项目的物理老师来会场捣乱。 ada有所顾虑:“我担心做不到。” “哦?” ada把上一次贺美娜四两拨千斤,支走物理老师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蒋毅:“贺博士非常善于处理这种情况,未必会造成什么影响。” “谁叫你去找她麻烦了。我当天也会去签约现场。他这个人非常偏执,来找我谈事,结果看到糊弄他去计算碳中和的贺美娜博士,会发些什么疯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ada恍然大悟,道:“您打算以身入局,中断维特鲁威的签约。可这最多也就是延期。” “拖到下周我和岑育夫见上一面,他就会改变主意。” “明白了。” “做得到吗。” “做得到。” 最后一名领导的讲话即将结束时,有人从右后方伸了手臂来给蒋毅添茶,顺便将一份卷了边的企划书轻轻放在他面前。 蒋毅眼角瞥见企划书上电解水项目五个大字,立刻回过头去找倒茶的工作人员,却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人呢? 他再细想刚才给他倒水的,明明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顿时心内一突。 这不是好戏要开场,而是有人在警告他,不要搞小动作。 边明回来了? 不可能。 因为戚具宁久咳未愈,戚具迩刚飞去了西海岸探望弟弟。姐弟两个现在都在圣何塞,那边明就绝无可能在格陵。更何况边明做事沉稳,遇到问题只会干净利落地解决一点痕迹都不留。这人还大摇大摆地把企划书送到自己面前,年少气盛,可见一斑。 他又去看危从安;后者正好朝他这边投过目光来,四目交汇,危从安微微颌首示意。 恰好演讲结束,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危从安微笑着轻轻拍手。 良久,蒋毅也鼓起掌来。 高处长另有会议安排,大合影之后便要先走。她走之前和几位企业家包括蒋毅打了声招呼,客套了几句,然后对小蔡使了个眼色。 小蔡会意,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到了无人处,高处长对小蔡嘱咐了几句,又道:“把小余加入三方联系群。今后这二十家企业你负责前十家,他负责后十家。” “高处长,不是说好了由我来做这一批企业的联系人吗。我一个人能行。为什么要加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人进来。” “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会问个究竟。你觉得这是什么很好的差事?万象的蒋毅和维特鲁威的危从安都快撕破脸了,你非要一脚踏进去做炮灰么。” “他们聊得挺热乎啊。” “总之小余可以做维特鲁威的联系人,你不行。维特鲁威出了问题,他背得动这口锅,你背不动。” “把维特鲁威给他负责就不行了。” “那就太刻意了。”高处长拍了拍小蔡的肩膀,“好好干。你要学的还很多。” 自由合影时间,贺美娜见危从安禁不住地一直嘴角上扬,不禁道:“危总笑什么呢。” 危从安笑道:“想到上一次回格陵和gco签约,已经坐上谈判桌了,结果被突发状况打断。” 一次是他的疏忽,两次就是他的能力有问题。 贺美娜也想起来了:“后来签成了吗。” 危从安笑道:“签成了。” 贺美娜笑道:“你还真有转危为安的能力。你看,这一次不挺顺利的么,什么也没发生。” 危从安笑道:“是啊,很顺利,什么也没发生。” 小蔡回到会议厅,见今天的与会代表们正在自由合影,眼珠子一转,便去找坐在角落玩游戏的小余:“你又没事干了?去帮万象的蒋总还有危总拍几张合照啊,他们刚才聊得那么好。” 小余觉得极有道理,立刻举着相机朝蒋毅走了过去:“蒋总,您和危总拍张合照吧。我们会放在科创局的官网上做宣传。新闻稿里还要用上您说的那句话——代际传承的重要性。” 第347章 蒋毅看了他一眼。 这孩子真是幼稚得可笑:“当然可以。从安,美娜,来,我们一起拍照。” 危贺两人依声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地站在蒋毅身边,摆出微笑表情。小余拍了好几张才信心满满地比了个大拇指:“太棒了。简直就像财神和金童玉女。” 小余走开后贺美娜对蒋毅道:“您是哪里不舒服吗?看您脸色似乎不太好。” 上次她就发现蒋毅耳垂有着非常明显的耳褶心征。虽说这只是冠心病的一种可能表现,不能用于诊断,但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蒋毅冷冷道:“我很好。贺博士有心了。我有些话想和危总单独聊聊。” 危从安道:“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话贺博士不能听。” 蒋毅皱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贺美娜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有趣。有趣。 戚具迩的心上人和戚具宁的旧情人搞到一起去了,姐弟俩还在圣何塞做梦呢。 贺美娜道:“你们聊吧,我失陪一下。” 她走开后危从安笑道:“蒋叔,有何赐教?” 蒋毅双目微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危从安,你凭什么觉得有些招数是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在我身上,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呢。” 危从安笑道:“您说的对。所以我以后都不打算先斩后奏了。下周例会上,我将会提出一项动议,拿维特鲁威20%的股份出来设立股权池。” 他笑着说:“先设立好了由持股平台代持的股权池,投资人才能看到我们的诚意。” 蒋毅抬眼看他:“有机构或个人向你表示了投资意向?” 危从安微笑:“我确实去见了很多人,收到了很多鼓励的话语。但是有投资意向的一个也无。” 蒋毅哼了一声:“真的?” 危从安继续微笑:“有没有人愿意投维特鲁威,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拿维特鲁威20%的股份出来设立股权池——嗯,到时候你和万象的股权都会被稀释。你占51%,万象占29%,新拉进来的资方占20%,对吗。”蒋毅似笑非笑,“你是连万象的一票否决权都要拿走啊。既然如此,不如脱离万象好了。” “蒋叔又开玩笑。母子连心,怎么能说断亲就断亲。” “是吗?” “就算孩子不听话,不感恩,母亲总会原谅他。” “有感而发?” “嗯。有感而发。” 蒋毅双手抱胸,望着窗外,缓缓道:“虽然股份稀释了,但是为了保住维特鲁威未来两个亿的市值,为了保住万象的一票否决权,我们都要拿钱出来填洞。就算你这些年赚了不少,立时三刻拿这么大一笔钱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你刚请回了一座烧钱的大神。让我猜猜看——不到最后一步,你应该不会抵押手上itoy的股份。所以,抛掉了不少美股和美债?” 危从安笑笑:“我现在的作息也不方便一直盯着那边的市场。” 蒋毅冷笑:“美股美债一片大好的情况下抛售,值不值得?年青人,赌性不要太重。” “您说过的。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坏正邪之分。那自然也没有值得不值得之分,只有想做和不想做的区别。” 蒋毅望向危从安。 这个曾经小心翼翼地问他,自己是不是得游泳回百丽湾的年青人,正在慢慢地露出与他斯文面容极不相称的锐利爪牙。 他仿佛能通过面前这个年青人,看到当年的自己。 “你说对维特鲁威有感情,我信,我太相信了。为什么不信?当年我刚到万象工作,一间新成立的房地产公司,小小两间办公室,没有钱,没有人,没有牌照,没有资源。我也和你一样,热血沸腾,发誓一定要好好干,等具宁长大了就把万象交给他,以报答戚总的知遇之恩。” 蒋毅笑了起来:“我就在这个位置上看着。一个在物欲横流的生意场中打滚的年青人,到底能不能保持初心。” 贺美娜站在远处看危从安和蒋毅聊天。两人有说有笑,还亲切地握了一握手蒋毅才离开。危从安则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抬头那一瞬间的表情很陌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若冰霜;但是他一看到她,脸色立刻和缓,笑着走了过来。 贺美娜笑道:“他说了什么,我能不能听听。” 危从安笑道:“他说我的野心不止于扶植戚具宁上位。他说我最后会和他一样。” “他真这样说?”贺美娜不可思议道,“他怎么好意思。你到了他那个岁数,一定比他帅得多,聪明得多,也清醒得多。” 危从安笑了起来。 蒋毅走出会议厅,ada面色紧张地迎上来,正要解释,蒋毅制止了她:“不怪你。危从安有外援。电话给我。” ada将手机递给蒋毅。他立刻拨出一个号码。商经局的周秘仿佛知道他会打来,很快接起:“老杜为维特鲁威争取了二十四小时。我为你争取了二十四小时。一样的时间,你做不到,是你的问题。” “我知道。” 周秘叹了口气。 “你说他的公司是个空壳,结果去一趟上海,能签个战略合作协议回来。现在又有院士门生加盟,科创局肯定要把维特鲁威树立成产学研用的典型,什么资源都往他们身上倾斜。” 周秘语气淡淡地:“就像当初我们扶持万象一样。” 蒋毅不语。 周秘又道:“但凡这两个小孩子的根基差一点,又或者他们自己不够争气,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常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有没有想过,胳膊和大腿都得听大脑的。老蒋,我劝你别折腾了。你再折腾,人家要是索性把院士工作站搬到维特鲁威帮弟子撑腰,你打算怎么办。” 蒋毅冷笑:“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戚具宁,危从安,岑育夫个个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是我小看了她。” 周秘并不接话,反而问起青要山项目的进展来。直到挂电话之前他才漫不经心地对蒋毅道:“对了,我提醒你一句。岑院士的小儿子是律师,打侵权官司很有一手,从未败过。你应该知道啊,戚具宁当初告《鲜闻乐见》请的那位岑元然律师嘛。他和危从安是哈佛校友。” 蒋毅当然记得。戚具宁因此丢掉了万象ceo的位置,对方也在短短三个月内被迫封号清盘,到现在都没能东山再起,搞得他也非常头疼。 但他并不知道那位岑律师居然是岑院士的小儿子。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以后有这方面的需求可以联系一下。当然了,希望你用不上。” 蒋毅怎么可能不懂呢。这是暗示他不要试图拿对手的私生活去做文章。 因为他想抹黑的这些人和戚具宁一样会追究到底,告到你比他们更难受为止。 挂了电话,蒋毅问ada:“有喉糖吗。” 他胸口很不舒服,好像有一把火从口腔一直灼烧到胃里。 ada只有香口珠,没有喉糖。蒋毅又觉得自己需要的可能是止疼药,因为他的后背也开始疼了。 “您到底哪里不舒服?我叫司机过来。” 蒋毅不相信自己大白天会出什么事。一点小挫折罢了,就算贺美娜进了维特鲁威,他还有的是办法对付这两个孩子:“回公司。……不,送我去医院。” 他从来不会主动说要去医院。ada一边催司机赶快过来,一边打给蒋毅的医生,心血管外科大国手贝中珏。 贝中珏正在做手术,电话转接到手术室。 “贝大国手您好,我是万象蒋总的秘书,我们正在智新区管委会这边参加一个会议……” 贝中珏不耐烦地打断:“不要和我讲前因后果。直接讲症状。” 听完他立刻道:“我们医院在智新区有分院,距离管委会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公里。你们马上过去,走胸痛绿色通道。” “万象和贵院有协议。我们蒋总应该可以直接去国际医疗部——” “我说去急诊就去急诊。不要废话。” “那去了之后做些什么检查?” “血压,心电图,心梗三项,冠脉cta或者造影。不要把急诊医生想得太傻,他们知道该开什么单子。我后面还有两台手术,结束了会来看他。病情有变及时和我联系。” 第124章 虎鲸的彩虹 20 司机一到,ada立刻扶着蒋毅上了车,一路风驰电掣直奔智新院区。蒋毅脸色惨白,底下又隐隐透出不健康的潮红,是她从未见过的诡异。她是蒋毅的大秘,两人当然荣辱与共,即使平时的嘘寒问暖是真三假七,此时也不免生出了十足十的关心和紧张,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蒋总,坚持。” 蒋毅双目紧闭,一语不发;等到了胸痛中心,急诊医生问过病史开出来的果然是贝中珏说的各项检查。一部分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血压179/100,心电图st段轻微抬高;心梗三项和冠脉cta的结果还要等上一等,但基本可以排除病人自以为的上感或者胃炎了。 第348章 ada建议道:“我们一向在贝大国手那里看病,他今天在总院做手术,我刚才已经和他联系过了,或者我们是不是应该坐救护车过去等他比较好?” 急诊医生道:“看你们病人及家属的个人意愿了。不过救护车现在都出去了,你打120也是从附近调度,可能要等。” ada皱眉道:“我们万象可是捐了两台救护车给你们医——” 她还没说完,旁边挤进来一名浑身横肉的中年妇女,将一个小胖墩儿往急诊医生怀里一塞:“医生!我儿子手划伤了流了好多血你快看看他!” 急诊医生抬起口罩上方的一对眼睛:“你挂号了吗?我这边是急诊内科……算了,哪只手。” 耳内嗡嗡作响的ada皱眉道:“中午也这么多急诊病人插队吗?” 中年妇女充耳不闻,直嚷嚷:“左手!不不不,是右手,右手!你两只手都看看!” 急诊医生一边翻看着小男孩儿的两只手,一边道:“急诊不分早中晚。换季尤其多。现在患者胸痛的原因还不是很确定,我不建议到处跑。如果你们想转到国际部的话办个手续就行。” 他放下小男孩儿的手,叹了一大口气:“你们来晚了。已经差不多愈合了。” 中年妇女嗓门更大了:“刚才真的很大一条口子啊!要不要打破伤风?” 小男孩哭嚎起来:“我不打针!我不打针!你说不打针我才来的!” 急诊医生道:“小孩子自愈能力很强。我看没有打针的必要。你们呢?要我开药吗?还是上去国际部再开。” 蒋毅对ada道:“他说他做完手术过来,我还跑来跑去浪费医疗资源干什么。医生们也辛苦,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先把药开上。” 医生便先开了降压的药水。蒋毅年青落魄时曾因急腹症进过一次急诊。时至今日,功成名就的他再次进入急诊,分配给他的仍然是一张窄窄的病床,一套滴滴作响的监护仪,一个面无表情但是一针见血的护士。 挂上点滴后,对于周遭环境亦是一脸隐忍的ada帮他拉上隔帘。 “您先将就一下。国际医疗部那边马上派人下来。” 不知是到了医院有安全感,还是医生开出来的降压药水立竿见影,蒋毅自觉比刚才好多了,微微颌首不语。果然没一会儿,穿着国际医疗部特殊制服的一医一护推了轮椅过来,见监护仪上血压心律的数据已经好转许多,便利落地办好交接手续,将蒋毅扶上轮椅,送他去住院部顶楼休息,ada和司机紧随其后。 一行人刚刚走出留观室的门口,一台才从救护车上下来的橙色担架迎面而来,随行的急救人员脚步匆匆,车轮辘辘,贯穿闹哄哄的急诊大厅,直奔与留观室仅一墙之隔的抢救室。 担架正好从蒋毅面前经过。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人,只有一团毯子,一台监护仪和一个氧气袋。 啪地一声,一样物事从担架上滚落下来。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那物。原来是一只褐色凉鞋,只得拳头大小。小孩子没有脚后跟,鞋子不跟脚,确实很容易掉。离得最近的蒋毅却看得真切,那是一只白色凉鞋,因为染了血所以看起来像褐色花纹。 抢救室里早迎出来几名医护,“家属呢?家属呢?”喊了两声,见没人回复又说了声“家属来了在外面等啊”便接了担架进去,重新关上门。 这时一对衣着朴素的年轻夫妻互相搀扶着慢慢走了过来。女的脸色惨白,挺着大肚,看着快临盆了所以走不快;男的看上去也是慌里慌张,到处东张西望。两人身上都穿着油兮兮的一次性塑料围裙,耳朵上还挂着透明口罩。这时一名急救人员从抢救室里出来了,急急地对那男人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去哪里缴费。” “我老婆说她肚子疼得厉害……” “啊?做过产检吗?预产期是什么时候知道吗?” “我手机里面只有一百多块……” 护士推着蒋毅的轮椅平稳地绕过答非所问,鸡同鸭讲的两人,继续往电梯走。 “孩子身份证号码记得吗?” “她的户口在老家……她妈妈的户口也在老家……” 进电梯前,蒋毅侧过脸来吩咐ada:“你留下来看看怎么回事。” “好的,蒋总。” 国际医疗部这边清净高雅的就诊环境和急诊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医护态度也是和蔼可亲如沐春风,换病号服都是两名护理人员一左一右地服侍,蒋毅连手指头都不需要动弹。等一切都搞定了,他坐在那张德国进口的高端电动护理床上,给太太发了个短信。 “不太舒服。在医院看急诊。” 蒋太太没有回复丈夫的短信。 又过了一会儿,ada回来复命。 通过与医护,家属,相关人员的交谈以及偷听肇事司机和保险公司的通话,她拼凑出了整个事故过程——一对年轻夫妻带着刚刚两岁零一个月的女儿在附近一个产业园外面卖盒饭,正好撞到城管,交警,派出所,市场监管局四家单位联合整治无证流动摊贩。年轻夫妻见城管来了,骑上三轮车就跑。很不幸的是,小孩从车上掉了下来,被一台同样慌不择路的,卖水果的面包车碾了过去。 一个真实悲惨的故事。没有恶人。只有可怜人。没有一个人做错。也没有一个人做对。 护理人员拿着一部遥控器,正在帮蒋毅调试最舒服的床垫曲度;后者微阖双目:“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上来的时候还在抢救。听说孩子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耳朵嘴巴里面都是血,大腿上也有开放性伤口,可能不太好。面包车司机倒是没跑,也在积极联系保险公司赔付,不过他没有买第三者险……”ada停了停,道,“当时联合整治行动的各个单位也都派代表过来了。但是医药费方面估计还是很困难。” 她说:“院方已经开通了绿色通道,先治疗再收费。” 蒋毅睁开眼睛:“好了。就这样。” 护理人员轻声细语:“这是最新的记忆功能。按这个键可以一键放平,再按这个键就可以恢复到现在这个您满意的曲度。” “知道了。你出去吧。” “好的蒋总。您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按铃叫我。” 蒋毅自己整理了一下毯子,闭上眼睛。 ada知道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便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待命。 “这个孩子的医药费由万象公益基金会负责。” ada跳了起来:“我马上去处理。” 等ada办完一应事宜回到这间更像是商务套房的病房时,蒋毅已经一键躺平,睡着了。 她看了一眼监护仪,吐了一口气,轻轻脱下高跟鞋,揉了揉酸疼的脚踝,窝在沙发一角,处理了几封工作邮件。 退出工作界面,schat里,君姬处正在火热地聊着最近一部电影里的小鲜肉,群里充斥着各种年轻美好的半裸男体。她的现任女友发了个消息,说今天公司有个小型庆功宴,不回来吃晚饭了:“老板让我订位子,我就订了泰安区那家我想吃很久的希腊餐厅estiatorio milos,嘻嘻!” ada回复:“恭喜。多吃点。我今天加班。估计也要晚回。” 对面又道:“先回去的那个负责洗衣服晾衣服,晚回去的那个负责扫地拖地倒垃圾,ok?” ada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一室静寂中,突然响起了一把略带疲惫的声音。 “几点了。” ada收起手机,回答:“下午两点十分。您要吃点东西吗。” 蒋毅没有回复。她以为他又睡过去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是不是给我加了镇定类的药水。” 不待ada回答,蒋毅道:“算了。今天的行程都取消吧。” 他很快又睡着了;ada继续处理工作;两小时后,基金会那边通知ada,刚刚缴纳的十万元住院费退回了七万六千。她打电话过去picu(儿童重症监护室)询问,原来是受伤女童的爷爷赶来了,听说孙女受伤严重,可能会有后遗症,决定放弃治疗,以前花掉的就算了,强硬地要求院方退还剩余费用。 没想到办完手续后,剩余的住院费并没有返给家属,而是原路返回了。得知这个钱自己拿不到,老人正在picu门口撒泼打滚。 ada只好穿回高跟鞋,去处理这些糟心的后续。 蒋毅这一觉格外沉浸,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床边的沙发上挂着一件白袍。 还不及纳闷,“白袍”突然动了起来。 “蒋总的睡眠质量不错。” “贝大国手,你这么悄没声息地坐在病人床边,没病都会被你吓出病来。” 贝中珏腰不好,又做了一天的手术,整个人瘫在沙发一角,可不就像一件白袍挂在沙发上。 他坐在这里观察了一会儿监护仪,各项指标都已经在正常范围了:“器质性心脏病不是吓出来的。” 第349章 蒋毅开了灯,又一键升起床垫来。 他看了一眼手机,太太还没有回复。 “听说你入院不忘做慈善,帮一个小女孩交了十万元住院费,接下来的治疗也全部由万象公益基金会负责。”贝中珏看着正在发短信的蒋毅,“医院内部群已经传开了。还说置业一定要买万象这种良心企业建造的房子才行。” “区区十万块钱可以救一个小女孩的命,董事和股东问我为什么大中午来急诊就医可以堵他们的嘴,还可以在这么优质的潜在客户中为万象做一次宣传,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蒋毅放下手机,看了一眼贝中珏,不禁笑道,“两年未见,你一点没变,甚至比之前更年轻了。你们医院内部有什么养生的秘诀快向我这位良心企业家分享一二。” “没有秘诀。好吃好睡,认真工作而已。”贝中珏歪着身子,挠了挠眉毛,“我看你倒是老了。气色也不太好。” 蒋毅没想到贝中珏说话一如既往地直率:“工作忙,有什么办法。这两天睡得也不太好。刚才补了一觉,感觉不错。” “两年前你第一次来我这儿看病,我就说过你有因为ldlr(低密度脂蛋白受体)致病性突变造成的家族性高胆固醇血症和早期动脉粥样硬化,要重视起来系统用药,每三个月做一次体检。但是看起来你根本没当回事。” “我当然很重视。这两年来我清淡饮食,正常作息,积极运动。营养师还有私教都说想不到我竟然能在如此高强度工作的同时保持绝对自律的生活节奏。坦白说我这两年过得和苦行僧也没什么两样。” “基因缺陷不是靠绝对自律或者行善积德就能解决。我刚看了你cta的结果,”贝中珏左手攥拳,然后伸出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左前降支和左回旋支的狭窄程度都在75%。右冠状动脉好一点,50%。” 蒋毅沉默了。 久病成医。他当然知道75%正好是卡在手术和不手术的分界线上。 “有什么保守治疗的方案么。” “两年前有。现在没有。” “那你什么建议。” “四个字。手术。退休。” “我现在不能手术,更不能退休。” “那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一样都做不到,看来我是白来一趟。” “你是心血管方面的权威,我当然希望能和你商量出一个双方都满意,不影响我工作的方案。” “和你的基因商量如何在保证健康的情况下不影响工作吧。我和你说了都不算。” “贝大国手的脾气怎么比两年前更臭了?” “听话的病人哪怕没钱我也能好声好气地交流。不听话的病人即使住在国际部也买不到我的好脾气。” “是不是在格陵,只要有一个大国手或者院士的头衔就可以目空一切?你们赚得还没有我一个零头多,凭什么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贝中珏一愣,眯起眼睛。 “蒋总这是在哪受气了,拿我出气呢?” 蒋毅淡淡道:“你今天手术也不太顺利吧。” 贝中珏沉默了一会儿,道:“好,那我平心静气地建议你,尽快做个冠脉造影。有什么事儿当时就能给你上支架,很快,也很简单。” “你亲自给我做?” “这是属于心血管内科的微创手术。蒋总要求的话,我可以亲自给你做,没问题。” “术后要休息多久。” “如果造影做出来上支架就能解决,大概休息半个月。如果需要开胸搭桥,那么得住两天ccu(冠心病重症监护病房)。看情况而定。” “有没有办法拖到万象年底的股东大会之后再做。” “当然可以。现在做,年底做,两年后做,甚至于百年后再做,都行。你说了算。” “公司天天和打仗一样,我一天都不能离开。我只是在这里睡了一下午而已,需要我签字的文件就已经堆起来了。你叫我现在放下一切做手术,等于叫主帅离开战场。” “你不用和我说这个。我没进过公司,我也没打过仗。我只和你说事实——因为这个病,你的父亲不到五十去世,你姑姑五十三岁去世。你的哥哥没有活到成年。你今年贵庚?” “贝大国手。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影响到了大盘算谁的。” “我不炒股。我不管。”贝中珏皱眉道,“你们有钱人偏执起来真是不可理喻。两年前不算严重的时候还知道怕死,一定要住院休养。现在严重了反而不愿意手术。” “你不用吓我,我知道做不做手术也和病人状态有关。我不觉得自己很严重。我现在精神比两年前好得多。你知道sb的ios项目吧。” “听过一点。不算很了解。也不想太了解。” “怎么,你好像很不屑一顾啊。” “患者在院外的一切保健项目,我们不做任何评价。”反正在贝中珏眼里,这个社会上的财富就像水一样,会流向一个个道德洼地,“不过呢,有时候你做的一些保健项目会暂时掩盖一些症状。但那并不代表你变得健康了。甚至于‘药效’一过,你的身体会变得更差。” “从贝大国手嘴里说出来的话,真是没有一句我爱听的。” “那你想听什么。你想听我对你说没关系,只要你继续自律生活下去,时不时做个慈善,你的血管会感受到你是个好人,永远不会爆?”贝中珏摇头,“你没有的到底是时间,还是直面病情的勇气?” “贵公子多大了。” “犬子今年二十六。” “什么时候接班。” “许昆仑那个厚脸皮把他要走了。” “那谁接你的班?” 贝中珏微挑了一下眉毛,仿佛蒋毅问了一个非常荒诞可笑的问题。 “你知道我们心血管外科内科加起来一共多少医生?他们个个都可以治病救人。个个都可以接我的班。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我没你那么幸运。万象没人可以接我的班。” “后悔丁克了?” “永不后悔。” 贝中珏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如果我刚才说的你都听不进去,至少做一个48小时holter(动态心电图)。” “我做过。身上要背一个盒子,太麻烦了。” “你两年没做过这项检测,早就更新迭代了。现在有一种穿戴式动态心电检测产品叫做ecor,就像一个大号创可贴,贴在左胸上,你的心搏信息会被实时传输到医院,最多可以收集2万分钟的监测数据。”贝中珏从来不对病人做产品解说,因为蒋毅才破例,“两年前你们的一家生物子公司叫什么特的,最先把这款产品引入格陵,你应该知道啊。当时还收集了我们一线医护的意见,说会尽快做一个小程序出来,这样患者就可以直接在手机上看到结果。” 他说:“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换了个公司代理。小程序也一直没有做出来。” 蒋毅:“我考虑考虑。” 话不投机半句多。 贝中珏起身走人之前还是给了蒋毅最后一番劝告。 “我们医院的大外科一共有四位大国手。如果心外没有我贝中珏,照样运转。神外没有聂未,照样运转。肝胆没有许昆仑,照样运转。胃肠没有楚汉雄,照样运转。这才是一个健康的机构。如果万象没有蒋毅就运转不了,那万象和你一样不健康。” “医院和公司不一样。” “也许吧。但每个人都一样,只有一条命。” 蒋毅笑了笑,道:“谢谢贝大国手的临别赠言。对了,我有内部消息,一个很不错的信托项目月内就会上线,年收益率6.5%。别人的认购起点是两千万,我叫银行那边给你预留一千万的额度,有没有兴趣?” “没有。” “没有兴趣?虽然年收益率不是很高,但是保证稳定。” “我没有一千万。” ada见贝中珏从病房出来,立刻起身:“贝大国手好。我们蒋总——” 贝中珏瞥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你们蒋总需要换个医生”,头也不回地离开。 ada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进去。蒋毅见她进来,立刻道:“第一,换医生。格陵不是只有贝中珏一个心血管大国手,给我换个态度好的。第二,让新医生给我开一个48小时动态心电监测。” “知道了,我马上去办。” 等ada办完事回来,发现病房里多了一位中年女士,坐在蒋毅对面,翘着兰花指,优雅地削一个苹果。 “……哎呀,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她从来不和我们说……老马都不知道说了她多少次,三十多岁的人了,老是这么任性,一点为人妻子的自觉都没有。为了保持身材不肯生孩子,好好的日子不过,天天要死要活,现在老公病了都不来探望……” 那人数落到这里,见有人进来,警惕地一抬头,ada正好与她四目相对——啊,原来是蒋太太的亲大嫂,马林雅的妈妈林女士。 第350章 ada笑道:“林姐,好久不见。你瘦了好多啊,差点没认出来。” 林女士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少被她听了去,也不确定她会不会传话给蒋太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ada,好久不见。今天辛苦你了。蒋总给我发了个消息,我才知道他住院了,所以赶紧来看看。” ada笑道:“不辛苦。林雅在北京还好吗?” 林女士看了一眼蒋毅,笑得更开怀了:“她啊,挺好的挺好的。” 和ada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医生和一名护士:“蒋总好,我来帮您穿戴ecor。” ada知趣地回避了;林女士站着不动,医生以为她是病人的妻子或者其他什么家属,也没有说什么,将隔帘拉上。 ada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妥,索性双手抱胸,靠在门口,听着隔帘内的动静。 “蒋总,麻烦您坐起身。我需要帮您测量一下胸口的数据,确定芯片放置的位点。……蒋总的身材比我们这些晚辈保持得还好啊。你帮忙拉一下衣服。” “我来我来。小姑娘笨手笨脚的。这样行不行?” “可以。” “谢谢大嫂。”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哦,现在测心电图都是这么小一个芯片啦?” “嗯,这样对病人来说比背个盒子方便很多。” “一定很贵。” “比普通的holter确实贵一些。” “医保报销吗?” “还没有进入医保。” “那真是有钱人才用得起了。” “好了。” “这样就行了?平时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不用。什么都不用管。不影响日常生活。” “洗澡也可以正常洗?要不要人帮忙?” “可以正常洗。不用帮忙。两天后来医院找医生看结果。如果这两天有什么突发状况的话,我们后台也会收到报警。所以蒋总,这里需要您填写自己的电话和紧急联系人的电话,以便我们能第一时间联系到您。” “留我秘书的电话吧。ada。” “在。” 医生拉开隔帘,过来找ada录信息。 蒋毅边扣扣子边抬起头来问正在签字的ada:“那个小孩子怎么样了。” 林女士道:“什么小孩子?” ada道:“出了一点小插曲。不过现在已经回到picu了。” 蒋毅道:“她的家长呢。” “妈妈受到了惊吓,可能要生了,已经收进产科。产科在另外一栋楼,爸爸在两边跑。她的姥姥和姨妈正在从老家赶过来。” 蒋毅点点头,道:“我没事了。去办出院手续吧。” 短短半天,一共花费四万五千元。 ada办完出院手续回来,林女士已经先走了。 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林女士一定会坐他们的车一起走呢。 “蒋总,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站在窗边沉思的蒋毅这时才回过神来。 “ada。你听过一句话吗。” 他转过身来,嫌恶地将一整颗完整的,削了皮的苹果扔进垃圾桶。 “贫贱夫妻百事哀。” 周一上午九点,维特鲁威茶水间。 维特鲁威的上班时间是周一至周五的上午九点至十二点,下午一点至六点。迟到,早退,脱岗和旷工都有相对应的处理条款,与万象的考勤制度保持一致。有些员工九点打完卡之后,会来到茶水间这个八卦集散之地吃带薪早饭。 今天的早间新闻是老板的办公室来了一位面生的年青女性。 “我知道她姓贺,学历是博士。” “你说错了。学历是研究生,博士是学位。” “你怎么知道?” “网上一搜索不就知道了。” “没问你。” “简姐在门口迎接她的时候,我正在打卡,就碰到了。咦,这些椰子饼,小鱼干,猪肉脯,鳕鱼片是从哪里来的——谁周末去翠岛了?买了这么多特产。” “拿一个椰子饼给我,我还没吃饭呢。” “喏,给你。还有牛奶。而且上周五她们肯定一起吃饭了,因为我听见她边走边夸简姐订的餐厅很棒。简姐说贺博士喜欢就好。两个人还聊了一会儿地中海饮食的好处。” “简姐那么能干,和奇哥一个抓大,一个抓小,里里外外打理得头头是道,只看到她会订餐厅?可笑。” “闲聊而已欸,你好苛刻哦。” “哎哎哎,继续说啊,这位贺博士长什么样?” “高高瘦瘦,白净秀气,看起来就像那种读过很多书,但是还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高知女性?” “那她现在是准备来维特鲁威接受毒打了吗?哈哈!” “需要和老板面谈,应该是应聘高管职位吧。我们研发部一直没老大呢。” “不一定是来求职的吧。” “还在老板的办公室吗?” “应该还在。” “太好奇了,我去偷偷瞄一眼。等我。”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老板很少和异性一对一谈话。每次戚小姐过来找他,他要么把办公室的门打开,要么把朝着综合办公区的这一面玻璃调成透明状态。” “哇,你观察得好仔细。” “对恪守办公室男德的老板该表扬要表扬啊。有一个以身作则的老板,至少那些男的不敢乱开女同事的玩笑了。以前马华礼在的时候,风气真的很差。” “不要和资本家共情了喂。资本家没有好的,只有坏的。” “呵。也许是戚小姐要求的呢。我们现在应该是属于戚小姐罩着在吧,危总帮她打工而已。” “是是是,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继续说啊。还有呢?” 人人都讨厌资本家,但是有机会八卦资本家的时候又很开心。 “我回来了!” “怎么样?还在老板的办公室吗?” “嗯,还在聊呢。” “是来应聘的吗?” “会来我们研发部吗?别的部门应该不缺人了吧。” “我又没进去问他们,我怎么知道。” “那你看了个啥?” “你们不觉得一个人的肢体语言很能说明问题吗。每次总部的戚小姐过来,老板都是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有时候靠着椅背很放松,有时候正襟危坐很认真,总之和戚小姐之间一定会隔着一张办公桌——是是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戚小姐要求保持距离。可是我刚才过去看了一眼,今天和这位贺博士谈话,老板他是坐在办公桌边上的,不知道我说得清不清楚,我示范一下啊——” “哦哦哦,我知道,这不是模特啊,还有明星,坐在吧凳上,或者坐在桌子一角,然后显得腿很长的那种姿势嘛!” “可是你做这个姿势好丑哦。” “我的脚挨不到地嘛。” “呵,好油腻。” “怎么说呢,如果不是老板长得帅,身材好,又确实有两把刷子,我也会觉得这个动作挺油的。但是老板他腿长啊,而且穿的又是衬衫西裤加皮鞋这种正装,一只脚踏着地面,微微弯着腰,歪着头,笑眯眯地和贺博士说话的那个样子,怎么说呢——” “所以你是想说老板在耍帅?” “耍帅不足以概括那种很放松很亲密但是又很微妙的氛围。” “孔雀开屏?” “对对对!就是孔雀开屏的感觉!” “那贺博士是什么坐姿呢?” “我还没看清贺博士的样子呢,老板就发现我在看他了,然后他一边笑着和贺博士说话,一边拿起遥控器很自然地把玻璃调成了雾化状态!” “不要八卦了喔。”” jenny走了进来。 “简姐早。” “贺博士是格陵大学的副研究员,新来的科技副总。危总很难得才请到她来主持新药项目的开展。一会儿部长例会上就要宣布了。吃完早饭快去工作吧。” 她接了杯咖啡就出去了。 jenny其实岁数并不大,来公司也不久,但她是戚具迩的嫡系,且一接手行政事务就刚柔并济地为员工做了几件实事,所以大家都叫她一声简姐,也很愿意听她的。她既然发了话,大家赶紧收拾收拾桌面和水槽,回工位工作去了。 八卦中心的危从安和贺美娜,浑然不知自己成为了八卦中心。 八卦中心也并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其实比他们想象得更八卦。 周五晚上和张家奇,jenny还有骆斌等参与了项目的核心人员在estiatorio milos吃完饭后,他们两人礼貌地握手道别,各自开着车,分头离开。 二十分钟后贺美娜的小电车驶入如意街。她打灯预备右转进明珠路时,从后视镜里看到左后方有台奥迪闪了两下大灯。 她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弧度,压都压不住。 因为是周末,明珠广场门口有点堵。那台奥迪也并不着急,并道过来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贺美娜,慢慢地转进原格陵纺织的家属区。 第351章 两台车一前一后地停在了贺家楼下。 熄火,下车。 “跟了我一路,危总还有什么事吗。” “嗯?到家了还这样和我说话?” 他佯怒,她又来撒娇。 这种情侣间的小花腔,他们耍得乐此不疲。 “不是说好了在百丽湾见面么。” “想来想去,还是陪着你和叔叔阿姨当面交代为好。” “你就不怕他们不同意我和你出去过夜?” “为什么不同意?情侣周末出去短途旅行是很好的放松方式。” 看他这么笃定,她狡黠地念出了那个充满魔力的名字:“luna?” 他断然拒绝:“想都不要想。” “哇,你真的很双标……” 给岑育夫打电话的那天,丛静也和胡苹通话了。胡苹本就不是个小心眼的性子,听丛静说明了孩子们的情况,表达了对两个孩子的期待和祝福,她原来还有些别扭的情绪就好像被一把熨斗给细心地,妥善地熨平了一样。作为母亲,她难免会暗戳戳地将女儿的前后两个男朋友拿来比较。平心而论,戚具宁作为晚辈对他们不可谓不周到,但戚具迩一直彬彬有礼地保持着距离其实就是一种看不上的表示。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想要更进一步,一定需要双方家庭的支持。戚具宁的父母都不在了,长姊为母,戚具迩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这个家庭的态度。只是他们作为家长,虚荣让人迟钝。 而现在丛静作为危从安的母亲,这么快就有了正向的,积极的交流接触,记吃不记打的胡苹心思立刻又活络了起来。这次危从安上门,她便有了一份丈母娘看未来女婿的心情,连笑容都加深了几分。危从安何等聪敏,察觉到胡苹对他的态度软化了,在贺美娜对父母坦白工作上的变动和未来计划时,便用他那对褐色的大眼睛,诚恳真挚地看着未来岳母,最后还趁热打铁地提出了完全不要脸的诉求:“因为工作上的安排,我们接下来整个九月都会很忙。所以我想在这之前和美娜去翠岛玩一个周末,放松放松。请叔叔阿姨允许。” 现在的年青人都太有自己的想法了。贺宇作为老父亲其实有点不高兴。但是工作已经换了,出去玩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就连胡苹也已经在提醒他们去海边玩一定要注意防晒驱蚊和注意安全了:“辉辉虽然会划水,但是不会换气。如果去海上玩的话,一定要带救生圈,穿救生衣。” 那他还能当一个扫兴的老父亲吗?他只能闭嘴。 “知道了,我一定记得。”危从安又笑着对贺美娜道,“我来教你换气。包学包会。” 三年级教了一整个暑假都没有教会女儿换气的贺宇轻轻地“呵”了一声,甚是不以为然。 “谢谢叔叔阿姨的信任。我一定会照顾好美娜。” 等出了门,上了他的车,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危从安非常认真地告诉贺美娜:“你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心软。” 后者刚收到钱力达数条长达60秒的语音信息,一边戴耳机一边道:“你说什么?” 危从安一边把车倒出去一边道:“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贺美娜忙着听信息回复信息,敷衍地说:“嗯嗯。好的好的。知道了知道了。” 危从安笑了起来。 百丽湾的周五晚上照例很热闹,湾内泊着的许多游艇都陆陆续续地开了出来,如同一把金箔碎洒在深沉的海面上。魏宏今天算是出来得晚了一点,天快黑了才带着一大群年轻男女预备上他那艘游艇去开派对。没想到在码头上巧遇危从安,彼此便打了个招呼。 “从安,这位是?既然碰到了就过来一起玩吧。” 危从安笑着婉拒了:“我租了一艘快艇,打算和我女朋友自己开到翠岛去。下次再聚。” 魏宏知道他不是玩咖,没有强求,只是多看了两眼贺美娜,心想原来他喜欢这种仙气飘飘的女人:“哪艘是你的船。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送你们过去就是了——” 他只看了一眼,便“哗”地一声发出赞叹:“96年的aquarama special。果然有品位。祝周末愉快。” 这艘枫木镶嵌桃花心木的海上精灵最快可以开到四十一节,但是天色已晚,女友又不会游泳,危从安并没有开得很快。贺美娜坐在他身旁,裙子外面套了一件救生衣,两条腿蜷在纱裙下面,整个人侧靠在椅背上,枕着手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开船。 “冷不冷。” 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怎么了?别紧张。我很小心,船不会翻。” “不是。嗯……只能开这么慢么?我看电影里面都开得可快了。” 他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加大马力;翘起的船头如一枚锐利的箭簇破开墨冻一般的海面,几乎要飞起来了。船头的小三角旗帜猎猎作响;贺美娜兴奋地探身出去,张开手臂感受带着咸味的海风——腰上突然一紧,她回过头来一看,是他一手扶着船舵,一手抓住了她的腰带,示意她小心一点。 她对他粲然一笑,乖乖地坐好。 灰蓝色的裙摆如同蝴蝶翅膀在海风中扑扇,一直扑到恋人的心里面。 他们要私奔去月亮。 快到翠岛时危从安放慢了速度。离码头还有一个半船身时,船速降到最低,左满舵慢慢地滑过去,泊好,关掉引擎,下船。 贺美娜踏上码头的时候腿软了一下,被危从安一把揽住了腰肢。 她眼睛亮晶晶地:“我决定了。我要学驾驶游艇。” 危从安笑了起来,道:“好,全力支持。” 他订了一间珊瑚俱乐部的度假小屋,面朝大海,背靠椰林,从码头步行可至,一室一厅的布局,厨具家私一应俱全。入住后两人稍微地收拾了一下,尚无睡意,便出门去沙滩上走一走。 一路上,贺美娜缠着他问学开游艇难不难,要考些什么内容,和开车有什么不同,危从安都耐心地回答了。 “为什么想要来翠岛玩呢。” “你没有听过吗。翠岛又叫小斐济。” “哪有这种说法!翠岛自己知道吗?” 危从安揽着她的腰,笑道:“她现在知道了。” 她也笑了起来。海浪沙沙,椰影幢幢,两人手挽着手漫步于沙滩之上,抬眼望去,一枚小小的圆扣,还有几颗亮晶晶的小钉,把一片片青黛色的薄纱缝在低垂的夜幕上。 “你看,月亮旁边那颗星星好亮。” “那是什么星?” 有一年夏天,贺美娜随着全家人来翠岛过暑假。当时爷爷对她说太阳系的八大行星都有自己的运行轨迹,但是每过大约三十天都会出现在月亮身边一次。只是有时近有时远,有的亮有的暗。 “金星和木星是八大行星中最亮的两颗,我们能用肉眼看到。我爷爷还说,和盈月在一起的往往是木星。和弦月在一起的往往是金星。所以,”她指向天空,“现在这个鼓鼓的月亮旁边应该是木星。” “原来是这样。”他伸出手指,促狭地在她耳朵上一划,“啊,谁的耳朵被割掉了。” 她捂着耳朵,气鼓鼓地说:“你现在,立刻,马上,指一下月亮。” “不。” “手举起来。” “不。” “手举起来!……呀!放我下来!” “不。” 恋人在月光下打闹,拥抱,接吻,私语。 “不管阴晴圆缺。地球会一直在月亮身边。” 第125章 虎鲸的彩虹 21 “对了,我小时候来的那一次,有一天晚上看到金星,木星还有月亮一起组成了一个笑脸。” “哦?什么时候?” “小学毕业那年。” 他有些惊讶。一对时间,真是同一个夏夜:“……所以有三天的时间,我们同时在这个岛上。” 虽然翠岛并不大,但是因为彼此的游玩路线没有交集,竟完全没有碰到。 贺美娜也觉得好巧:“没想到那时候你也在这里过暑假。” 他故意道:“与其说是过暑假。不如说是术后休养。” 果然她关切地问:“什么手术?” 危从安俯身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他可能真有受虐倾向。明明知道招惹了她,一定会挨她两下,还引诱着话题往下流的方向去。果不其然,她一听完就立刻伸出小手啪啪地拍了两下他的屁股。 打得一点都不痛,但足以令他心荡神摇,不能自已。 “你好歹关心一下你男朋友恢复得好不好。” 恢复得不好还能……她真不想理他! 话题到了这里,想再变正经就很难了。 他们又心不在焉地散了一会儿步。 “好像有点晚了。” “是啊。” “回去休息吧。” “好呀。” 他人高腿长,搂着她走得很快;她稍微地抱怨了一句“走那么快干什么”,他默不作声地把她的腰搂得更紧了。 第352章 他炙热的掌心还有结实的大腿紧紧地贴着她柔软纤弱的腰侧;她不说话了。 小木屋的檐下亮着一盏螃蟹形状的小夜灯;夜灯下是一个用贝壳砌成的圆形洗脚池。 贺美娜撩起裙摆,打开水龙头,冲着脚上的沙。 她的脚生得很好看,脚背白皙,脚踝精致;没一会儿一只窄窄的,长长的脚伸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把秀气的小脚丫挤到一旁去。 湿漉漉的小脚丫张着一颗颗小脚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迅速地挤了回去。这样你来我往了数个来回,小脚丫索性一脚把捣乱的大脚怪给踩住,还来回碾了两下。 “……你踩我就算了,还碾我?” “你的脚掌骨好硬,硌得我好痛。” “什么?好好好……” “你干嘛?……不要!” 彼此的另一只脚都急呼呼地跳进来支援。四只脚在池子里踩来踩去,水花四溅。 没一会儿,还是停战了。 一大一小两对湿漉漉的光脚丫,相对而立。她的脚在中间,十根脚趾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他从两边促狭地一点一点地往中间挤;最后她不动了,轻轻地踮起脚跟,挽上了他的脖颈。 原本被攥在手心里的裙摆垂了下来,汩汩的流水洇湿了灰蓝色的纱裙。 “我的裙子!我的裙子全湿了……” 一只大手伸过来,关了水龙头。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进小木屋。 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看到她穿这条裙子时,那种脑子瞬间炸成空白的感觉。 他想他也永远不会忘记此刻站在黑暗的客厅中央,帮她拉开背后的拉链,把这条令他神魂颠倒的裙子轻轻地脱下来。 刚才玩水的时候他的裤腿和衣角也湿了。 他把两人的衣物稍稍拧了一下,找了几个衣架挂起来。 他收拾衣物的时候,她靠在床头,将下巴枕在自己的一双手臂上,出神地看着窗外。 月亮和木星已经升到半空中了。 她看着皎洁的月亮。 “你看。好美。” 他看着半裸的恋人。 “是的。很美。” 对话如同梦呓一般轻柔;而皮肤的温度和触感又是那么的真实。裸裎相见的恋人在月光下接吻,爱抚。她在生活中其实是一个能静止就不运动的人,即使运动也不喜欢太激烈,所以时时惊诧于他无穷无尽源源不断的精力:“你不累么……” “不累。”他停下动作,“你累了?” 她毫不忸怩地朝他伸出手来,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还好。而且做了之后我会睡得香一点。” 他轻轻地拥月入怀:“是吗……” “嗯……”她喜欢这种肌肤碰触的感觉,喘息着更贴紧了一些,“你呢……” 他也是。 他们要生同衾,死同穴。 他拉上窗帘,迷醉地重又俯身下去。 他和她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总是全情投入,偶尔说话也不过是为了助兴,所以时时惊诧于她总有办法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候提很多要求,问很多问题。 “你带了么?” “带了。” “带了多少?” “两盒。” “呆两天你带两盒——” “嘘!专心点……” 他痴迷于握着她的手腕,手肘,脚踝,膝弯这些精致又脆弱的关节,明明知道要珍惜却又忍不住想毁灭的那种感觉。 还有她纤细的后颈,光洁的背脊,小巧的胸脯,单薄的腰肢,以及更加私密的地方。每一次的抚摸,吮吸,捻弄,亲吻,抽送,都让他心醉不已,千千万万遍也不会厌倦。 他要紧紧地抱着他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月亮,一起升到最高点去。 许久之后,激烈终于变作旖旎,颤栗终于变作缠绵;每次做完他都会帮她清洁,拿水给她喝,然后温柔地抚摸,亲吻,聊天。 她依偎在他怀里,声音有些哑哑地表扬他:“割得挺漂亮。” 他绵绵地说:“你喜欢就好。” “很喜欢。”停了一停,她又问,“那……你喜欢吗。”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那是他们第一次做的时候他说过的感受,现在依然这样想。 她瞬间脸红过耳,小声道:“不要脸。” 他故意叹了口气:“你又要问。我说实话你又要骂。真的很难伺候。” “那你不要伺候好了。” “不行。”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我就喜欢向高难度挑战。” “是吗?那你拉开窗帘。我想看看外面。”她促狭地说,“不准用手。” 他一向很听她的话,抬起脚,脚趾夹住窗帘下缘,大腿带动着小腿一抖,把窗帘一把拉开。 她看得目瞪口呆,嘴里说的却是:“我也可以。” 她也算高了,但是腿没有他那么长,够着了却使不上劲儿;他笑了起来,轻轻握着她的脚踝把窗帘拉得更开,然后又把她捞上来,抱在怀里。 夜色正浓。月亮和木星从最高点慢慢地落下去。 两人的手手脚脚又重新交缠在一起。 “格陵看不到这样的夜空呢。”她一时有些感触,“什么时候可以亲眼看到银河就好了。” “阿婆的老房子可以看到银河。” 她不禁来了兴趣,缠着他问他阿婆的老房子在哪里。他便描绘给她听,青要山深处一座宁静美丽的小村庄:“可惜借出去了。等年底收回来,带你去住几天。” “丛老师说你花了很多心思装修老房子。怎么舍得借给别人。” 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毕竟我卖掉了他的公司。他想重头开始,能帮就帮一把。” 她静静地听完,轻声道:“你其实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呢。” “你喜欢心肠软的人吗。” “喜欢。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喜欢。”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插进他浓密的发丝里,“你喜欢心肠硬的人吗。” “喜欢。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喜欢。”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鬓发,“你的头发长得很快。比刚回来的时候长了许多。” “你也是。不去剪短一点吗?都快搭到眼睛了。” “你觉得呢。” “唔……”她比划了一下,“你头发长一点会更帅。” “好。” “我也想把头发留起来……” 不记得有没有说晚安,情人窃窃私语到最后,披一身月光,依偎着入眠。 她果然睡得很香很沉;他中途醒过来一次,把窗帘拉上了。 第二天早上日出的时候,一缕初生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钻出来,亲在她的睫毛上。 这真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叫醒服务。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他早就醒了。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一只手枕在脑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的瞳仁在阳光下是温柔的琥珀色。 “早安。” “早安。” 那么温柔的眼神和口吻,做的事情却一点也不温柔。 他俯身过来,深深地吻她,摸她,蹭她,拱她。 这真是全世界最无赖的叫醒服务! 她的皮肤本来就很薄也很娇嫩,被他的胡茬弄得又痛又痒,笑着躲来躲去:“你干嘛!我已经醒了醒了……” 他一边用膝盖顶开她的双腿,一边厚颜无耻地说:“你没有听过吗。日出时做爱的恋人会永远在一起。” 这一定又是他杜撰的!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难道他以前没有过?永远在一起了吗? 不过这个男人张嘴就来的本事也真的令她身心双重愉悦——当他厚着脸皮以自己手指黏黏糊糊打不开包装纸为由,把套子塞进她手心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心两盒不够用。看出了她的顾虑,他在她耳边轻声保证不够的话他会去买,但是年底去青要山就得带够,因为那里不一定卖他这个型号。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好好好,我想多了……” 做好保护措施,他把她按在床上,腰一沉,两个人就再也分不出心来想别的了。 她痴迷于他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胸腹,收窄的腰线,结实的臀腿,无一处不彰显着她所缺乏的那种力量感;抚摸,亲吻,吮吸,捻弄,抽送,都是在将他那种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与她分享;她贪婪地感受着,汲取着,好几次差点晕过去却又欲罢不能。 这样那样地黏糊了一个多小时,又小憩了一个多小时,俩人正式起床时已经快中午了。洗过澡,换过一件下摆不规则剪裁的吊带长裙,贺美娜开始化妆;危从安则是穿着白色背心和黑色亚麻长裤,一边哼着歌一边整理房间;等贺美娜化好妆,准备停当,他随意地套上一件白色针织长袖,两人手拉着手,沿着屋后鹅卵石铺就的一条羊肠小路,慢慢地走去一家海鲜华夫饼和椰子沙拉很出名的餐厅吃早午餐。 第353章 翠岛正在逐步推进新能源的全岛覆盖,传统能源汽车上岛或者游艇靠岸都会收很重的环保税。目前岛上的公共交通工具已经全部由电能驱动,其中有一种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电动双层观光巴士,分为自然景观和人文生态两条线路,穿梭于岛上的大小景点之间,游客可以随上随下,任意换乘。危贺两人吃饭的餐厅前面就有一个乘车点,直接手机扫码买票,还可以从小程序读取巴士实时位置,空座率,和电子导览信息,游客体验非常好。危从安原本租了一台电动敞篷轿跑,见女友更喜欢观光巴士这种走走停停,慢慢悠悠的感觉,当然是以她的意愿为先。她说想坐海底主题的巴士,他就陪她说说笑笑耐心等待;她说咦下一站的岩滩看起来很好玩,他就兴致勃勃地和她一起下车去探险。 虽然已经入秋,但白天的海边还是很晒。贺美娜戴着的一顶遮阳帽在她爬上一块大岩礁拍照时不小心被风吹走了,一路滚到海里去,又被海浪卷得无影无踪。 “算了算了,别捡了。” 危从安在集市上给贺美娜重新买了一顶超宽帽檐的系带草帽,为了防止再被海风吹走,还在她下巴下面系了一个蝴蝶结。花瓣般起伏的帽檐衬得她一张俏脸愈发白皙精致,她双手扶住帽子:“这也太大了。” “很不错。老板,给我也拿一顶。” “等一下,你要和我戴一样的帽子?” “怎么了,我不能和你戴情侣款?” “这是女款啊。你看,还有这么多男款。你再挑挑。” “我就要你这样的。不是要我注意防晒么。当然帽檐越大越好。” “不行!你戴好奇怪!” “那我躲在你的帽檐下面好了。” “哎呀!不要胡闹!” 海浪退去,潮湿的沙滩上印着一大一小两对浅浅的脚印,时而前后追逐,时而并排而行。海浪涌来,又把脚印连同欢声笑语一起卷裹到海里去。 两人就这样赤着脚在沙滩上漫步,一直到夕阳西下。 晚餐是在灯塔边的一家露天酒吧吃的。新鲜捕捞的牡蛎和鹅颈藤壶,不加任何调料,只挤上一点柠檬汁,非常鲜美。成年人在酒吧怎么能不喝酒。两人欣赏日落时配的是香槟,吃饭时喝了白葡萄酒。七点之后有乐队演出,危从安问她要不要来点鸡尾酒。贺美娜先是谨慎地喝了杯莫吉托,然后又要了一杯激情海岸。 危从安则喝了两杯曼哈顿。 “想纽约了?” “有一点。” 他还在tnt做实习生的那一年,有一次出差提前回来,意外地得到了半天假期。他一个人在法拉盛吃了晚饭,吃完饭一时兴起,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了长岛的蒙托克海滩。 那时纽约的公园和海滩还没有禁烟。他在傍晚的海滩上走了走,抽了根烟,然后爬到灯塔上面,又抽了根烟。 他想他多多少少是在卷土重来的孤独和愤怒中将一个影子具象化了。他总觉得自己一转身就会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他说—— 学长。少抽点烟吧。 要吃奶糖吗。 那时他才惊觉自己其实一直没能放下。 她明明说过再高的围墙都会有门。再难开的门都会有钥匙。 他把钥匙交到她手里。 她却残忍地穿心而过,毫不犹豫地直奔另一个男人。 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他去牵她的手,感受她温热的掌心和纤细的手指。她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从他的酒杯里拈起那颗糖渍樱桃,仰着头,放进嘴里。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四下里一扫;他很自然把空着的手伸过去;她很自然地低下头来,把樱桃核吐在他手心。 他现在能够去想那些血淋淋的过去了。 他想他再也不会孤独,也不会愤怒了。 微醺的两人还走下舞池,跳了一会儿舞。 其实他们都不太会跳舞。只是抱在一起,随着抒情的音乐轻轻地摇来晃去。 她把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她从来不是一个匮乏的小孩。 因为从小到大家人们给了她很多很多的爱,所以她不渴求,也不认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与人之间有义务给出这种不计回报的情感。 但是他给她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感受到的,都是这种热烈的,无私的,全心全意的爱。 他真的很会谈恋爱。 哪怕有一天这种爱消失了,此刻的悸动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后面可能又喝了一点什么,但是贺美娜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回小木屋的路上,两人在椰树下接吻时口腔里全是酒的味道,辛辣的,热烈的,芬芳的,清冽的——混在一起就更飘飘然了。 “美娜。” “从安。” 两人异口同声。 他笑了笑,道:“你先说。” “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做贺美娜的男人。”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呼吸那么自然,“从现在到未来。我最重要的事情是做贺美娜的男人。”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的瞳仁在月色下是深邃的墨色。 “你刚才想说什么。” “这就是我想说的。” 那天晚上,贺美娜和她的男人在小木屋里拥抱,接吻,然后双双倒在床上。 她把薄毯拉上来盖住两人。 “闭上眼睛。” 她喝了一点小酒之后总是很主动很热情。他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倚在床头,微阖双目,专心享受她的亲吻和爱抚,从嘴唇到下巴,再到喉结,从胸口到腹肌,再往下—— 突如其来柔软而湿润的触感让他的脑子瞬间炸成一片空白,全身绷紧,喉结上下滚动,情不自禁地爆出一声低吼。 怪不得她一定要求先洗澡。 她在尝试给他口。 他那里洗得很干净,一点味道也没有。她没有任何抵触心理,但是想要完全地纳入口中实在太难了。 她双手扶住:“这也太大了。” 普普通通的五个字,从白天到晚上,从纯真到淫邪。 她被噎得有点想呕,只好想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异物压迫到舌根就会想呕吐。这是一种叫做咽反射的本能反应。反射中枢在延髓。 至少她的延髓很健康。 她没办法说话。他也没办法动弹,甚至于手手脚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以前都是他掰她的腿,这次她也不客气地要他把腿打开一点,一边回忆着自己查阅过的影像学习材料,一边跪坐在他的双腿之间,俯身下去,勉强地吞吐着。 他所看到的只有薄毯的起起伏伏;但他所感受到的是她的牙齿不可避免地摩擦过柱身时带来的疼痛;她的舌尖无意识地舔舐到顶端的狭缝时那种直通天灵盖的酥麻;嘴唇,舌头和整个口腔包括喉咙深处湿润温热的包裹,还有她的吞吐起伏之间带来的空虚与充实——她做这件事情的技巧就和她本人一样,让他又痛苦又愉悦。他本能地想要把她往外推,又想按着她的脑袋更深入一点。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声音有些发抖:“宝贝……转过来。” 他想要她转个方向;她明白他的意思,她在视频里见过;但是她一时还接受不了,于是把嘴里含着的吐了出来,吞了口唾沫,小声道:“不要不要。” 他那里被她又舔又咬弄得湿漉漉,既有她的口水也有他自己的体液。 平时那么凶狠霸道的样子,现在看起来……有点可怜? “为什么不要,嗯?”他手上一使劲,钳着她的手腕把她捞过来,坐在自己身上,一边吸她的舌头一边去摸她的腿心,果不其然触到一片滑腻,“……都这样了还不要?嗯?你在客气什么……” 他在勾她;他上扬声调的“嗯”和修长的手指都在勾她。这叫她怎么说?她这不是想先专心地帮他口吗。看着他同样有些湿漉漉的眼睛,她有些心虚:“是不是很疼?会不会被我玩坏了……” “没那么容易坏……” 他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没关系。 他们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练,慢慢来。 第二天两人又是赖床到中午才起来,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去了码头。他手把手地教她怎么驾驶游艇,从认识操作界面,给油挂挡,启动引擎开始一样样教得很耐心。贺美娜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乱发脾气撂挑子“你这么会,自己来好了”,相反学得很认真,很快就熟悉了操作,掌握了诀窍,从一开始的磕磕碰碰到不需要他提示就可以很平稳地开上一段了。 危从安示意她可以开快一点到岸边试试停靠,但贺美娜白天晚上都很谨慎:“下次吧。每次学一点,这样记得牢一些。” 他们在敬畏未知,挑战未知并一点点地征服未知这一点上,有些许分歧但总体上十分合拍。 第354章 学得累了,他们放下锚来泊在海上,去船艉吃了些点心。休息好了之后,他们又继续开到翠岛的南岸去参观贝壳博物馆,听了一场关于贝壳与自然之美的讲座。 听完讲座,贺美娜去博物馆旁边的礼品店里挑了一些首饰和礼物,还买了一个大海螺,准备回去后自己动手做一个香薰蜡烛。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了小木屋。 他坐在摇椅上,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两人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日落。 一个是甜蜜的混合莓果味,一个是醇厚的黑巧克力味。 等太阳完全地落到海平线下面去,他们就要回家了。 “下次想去哪里玩。” “你安排吧。我没意见。” “这两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很开心。非常开心。” “满分一百,可以打多少分。” “一百零五分。” “多出来的五分是什么?” 她慵懒地窝在他怀里,吃着冰淇淋,没有回答。 他想了想,明白了,耳朵红红的同时不由得笑出声来。 她有点恼了:“好笑吗。” “不好笑。不是。你说好笑就好笑。你说不好笑就不好笑。” “你现在,立刻,马上讲个笑话给我听,也要让我笑出来。不然倒扣一百零五分让你吃鸭蛋。” “这么突然我哪有笑话。不过美娜你怎么能把车停到沙滩上。” 她一愣,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几只海鸥在沙滩上踱步。 她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冰淇淋已经很冷了。你还说冷笑话。” “只要你笑了,不管冷热,我都赢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吃冰淇淋。 他真想永远待在翠岛。 “美娜。” “嗯?” “还记得我在斯蒂尔对你提出的请求么。” “不记得。” “那我再说一遍——” “从安。” “嗯?” “走之前想变成一百零六分吗。” 多么完美的提议。而且是由她主动提出来的,更加珍贵。 他两三口吃掉冰淇淋,又催她快吃。 她一直笑,一直笑:“太冰了,吃不下,怎么办。” 他拿过来,放在一边:“吃不下就别吃了。” 夕阳融化在海水里。冰淇淋融化在屋檐下。 她好喜欢他做爱时疯狂中带一点脆弱;他也很迷恋她又仙又欲的模样。 在他进入时,她突然呻吟着问了他一个问题。 “日落时做爱的恋人会怎么样。” 他没有回答。 只是掌着她的腰,一下一下,专心地,缠绵地,沉溺地用着力。 这就是他的回答。 她低低地抽泣起来,同样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臂,仿佛那是在欲望淹没彼此之前一定要抓住的浮木。 她想,日落时做爱的恋人不一定会永远在一起。但一定会永远记得这一刻。 周末连体婴似地疯玩了两天的情侣,今天来到公司心照不宣地按照长辈和上级的要求保持工作距离。 “什么风把贺博士吹来了。” “东风。” “所以现在是万事俱备,东风也来了。” “是啊。再准备准备,维特鲁威这艘草船应该可以借到箭了。” 危从安笑了起来。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现在可以说真话了。” “确实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我的压力也大了许多。” “为什么?” “本来就我一个人,输赢无所谓。”反正他有本钱重新来过。但是张家奇来了,她也来了,“现在我非赢不可。” 贺美娜纠正:“不是‘我’。是‘我们’。” 危从安笑着点头:“对。我们。” 两人说完正事,贺美娜四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可以说吗?原来危总在工作方面是这种品位。” 危从安笑道:“上一任ceo留下来的。个人风格很强烈。我刚做完深度清洁,暂时不打算重新装修。” 贺美娜笑道:“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刚看到jenny和张家奇的联合办公区是多巴胺配色了。” 危从安笑道:“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办公室?” 贺美娜笑道:“什么风格。” 危从安笑道:“跟我来。” 她的办公室是前任研发总监的。红木家具,中式风格,一派古色古香。 “这里也已经深度清洁过了。如果不喜欢可以全部换掉。” 贺美娜没有什么不满意。和危从安一样,她也觉得前人留下来的环境不重要,把事做好就行。所以只是大略地扫了一眼便道:“很好啊。比我在明丰的办公室大了好多。不用换……这是什么?” 办公室的东南角挂着一幅前研发总监的墨宝。而在这幅草书下面摆放着一个风水鱼缸。流水在假山造景和陶制鱼缸中循环往复,潺潺不断;绿叶碧梗之间似乎有鱼浮上沉下,游来游去。 危从安拿起鱼缸背后的鱼食罐子,拈了一点鱼食撒进去,引得那一对鱼儿浮出水面,喁喁抢食:“你看,撒点鱼食它们就露头了。” 贺美娜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对金红相间的传统文种金鱼红狮头。 “它们的主人走的时候没有带走它们?” “嗯。” “听过遗弃猫遗弃狗,现在还有遗弃金鱼的。真令人大开眼界。” “你信风水么。如果信的话,可能需要改变一下布局。” “不信。不需要。”她拿起办公桌上一个根雕纸巾盒递给他,换走了鱼食罐子,“从现在开始不准随便喂了。我这里的一切,都由我来负责。” 危从安挑了挑眉,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 “好。” 门口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两人齐齐回头,原来是张家奇倚在门口,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们。 见他们两个落落大方地看着自己,张家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收起嬉皮笑脸,换上正经表情。 “开会了。” 马华礼离职时大张旗鼓地带走了核心团队,表面上看起来是完全切割,私下里却按照蒋毅的吩咐收买了几颗钉子,安插在维特鲁威的各大部门。 当然只靠人肯定不行。他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留下了一些监控设备。将来即使被发现也可以说是离职的时候疏忽了忘记清理。 双管齐下总万无一失了吧? 谁知道一开始危从安为了稳定军心说的那些话也只是烟雾弹。两周后,他提拔了几个人,辞退了几个人,聘请了几个人,又开除了几个人,将马华礼留在维特鲁威的钉子一把拔起。 收到消息的时候马华礼根本不相信。 他明明叫他的秘书天天看着监控,将危从安在办公室里的一切行为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记下来。几点上班,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几点下班,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汇报。他的秘书也很勤快,总结出了这位新上任ceo的工作规律:除非另有应酬,每天九点准时到办公室,先脱西装外套,然后挽袖子,走来走去,冲咖啡,走来走去,看看书,走来走去,签签字,玩玩电脑,做几组运动,玩玩手机,中午和助理一起出去吃饭,回来后在沙发上午休一会儿,起来后继续看书,走来走去,签字,走来走去,玩电脑,做几组运动,走来走去地玩手机,到点下班。 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一整天都是走来走去。瘦子果然不爱久坐。马华礼震惊地发现他的秘书也受到了危从安的感染,能站着就不坐着,还买了一对哑铃偷偷地放在办公桌下面。 扯远了。 作为维特鲁威的前ceo,马华礼是真心觉得冤枉——危从安每天在办公室里也是一点正事不干,即使有访客,讨论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怎么就把他的人都给揪出来了呢? 在眼线被全部清理干净的那一天,监控画面也全黑了。 一个小时后,一共七个针孔摄像头连同内存卡被夸父同城送到了万象的投资总监办公室。 马华礼因为桃色新闻放大假中;这盒快递就到了蒋毅手里。 还他妈是到付。 蒋毅知道马华礼不是危从安的对手。但也没想到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这么不堪一击,还被当做猴儿一样戏耍了大半个月。 才在戚具宁手上栽了一个大跟头的马华礼更是气急败坏:“姓危的心眼子有八百个,姓戚的八百个心眼子全是黑的!” 不过他还有后手。 前研发总监辞职走人之前,踩死了七条金鱼,只留下两条;鱼缸的摆放方位也换了,由顺风顺水局改成了七杀七煞局。 到了这一步,不信风水命数也不行了。况且万象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如果说维特鲁威是一台车,马华礼已经把这台车掏成了一个空架子。就算危从安一点点地把零部件都给装上去了,隐患也都去掉了,但是带着见底的油箱,连个引擎都没有,看他怎么跑得起来。 第355章 维特鲁威本周一上午的例会,在ceo危从安的介绍下,维特鲁威终于迎来了它的新引擎,哦不,应该说是新的科技副总。 “大家好。我是来自格陵大学药学院的贺美娜副研究员,同时也是9062n87的主要研究人员之一。从今天起本人将担任维特鲁威的科技副总一职,负责9062n87项目。很高兴能与各位共事。我衷心希望能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下,尽快完成9062n87的临床前研究,并着手开展临床试验的准备工作。谢谢。” 她说完了之后张家奇和jenny有鼓掌;其他高管都没有动弹。 他们知道危从安一直在物色研发总监。月薪五千和月薪五万操的心不一样,思考的维度也不一样。月薪五千的打工人想着现在找工作也不容易,能混就混,老板看不惯可以炒了我,n+1敢不发到位我就去仲裁。月薪五万的高管一看维特鲁威这家徒四壁的模样,就算想要捞一笔也有所顾虑,没必要弄花自己的简历——所以主动来的,被邀请来的,还有唯一一个有本事又有兴趣的鲁堃博士,统统没有留下来。 他们相信危从安作为大股东兼ceo是真心想要搞好维特鲁威,一定能找到一个哪怕比鲁堃差一点的专业人士来主持项目。谁知道最终找到的这一位,学习工作经历就和她本人的自我介绍一样单薄:格陵大学本硕博连读,df中心两年博后训练,明丰药业的一个多月的经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然后空降至此。 作为科技副总来说,在座所有高管的想法都一样——贺美娜博士太年轻,太斯文,缺乏工作经验,恐怕不能服众。 做研究和管理一个部门是两码事。别人不知道,你危从安可是从金融投资跨界来主持一家生物药企,遇到了多少阻滞难道不清楚? “9062n87项目是维特鲁威接下来半年内最重要的项目。没有之一。”水至清则无鱼,危从安绝对不是那种只谈贡献不谈回报的老板,他言简意赅,“这与各部门的年终奖以及我司的来年规划息息相关。请诸位全力以赴。” 他轻轻拍了两下手:“欢迎贺博士加入维特鲁威。” 这时众人方鼓起掌来;然后进入下一个议程。 女主角从天而降然后得到男主角,男二号,闺蜜以及和闺蜜配对的男配角,乃至于男性反派的鼎力支持在职场呼风唤雨,那是电视剧情。 贺美娜想要得到认可和尊重,不是把岑育夫院士搬出来,或者危从安摆明身份无条件站在她这边就能全自动收割掌声与喝彩。 终究还是得靠她自己。 散会后,贺美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有多久,jenny亲自来送工卡。 “因为要开通生物园公共平台那边的权限,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 “已经很快了。谢谢。” 在jenny看来,贺美娜和两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简单利落的白衬衫与黑色西裤,乌黑的头发刚到肩膀的长度,利落而随意地挽在耳后,又露出几缕来与脸颊若有似无地贴着。 “对了,还有一幅画刚送到。危总让我征求您的意见,看挂在哪里合适。” 贺美娜一愣,拆开包装,原来是那张虎鲸在晨曦中跃出海面的海报,已经用画框裱了起来。 随画附上的还有一封来自格陵生态环境局的感谢函,感谢危从安先生与贺美娜女士对海洋公益事业的支持。 她很喜欢这幅让人神清气爽的海报,环顾一周,指了指鱼缸上方:“把《格局》拿下来吧。我不需要。” “好的。” 两人一起摘下前总监写的《格局》,换上《虎鲸的彩虹》。 jenny正要出去时,贺美娜又叫住了她:“简婕。” 很少有人这么郑重地喊她的中文名字。 jenny站定。 “贺博士,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 在贺美娜看来,jenny和两年前也完全不一样了。 一身名牌职业套裙,栗色波浪长发,妆容明丽,气质干练。 两年前在万象会客室里一起喝乌龙茶的两个女孩子都成长了。 “一直很想多谢你,但是没有机会。”贺美娜认真道,“谢谢你。” jenny知道她指的是波士顿那两年:“不客气。都是分内之事。” 她迟疑了一下,又忍不住道:“我觉得……” 她本想说你和戚先生,我感到很遗憾。 那么童话的开头。 那么现实的结尾。 但是这种遗憾对面前这位青年科学家来说,恐怕没有任何意义。 贺美娜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 她打开一个狭长的小盒子,拿出战神美娜,整理了一下盔甲和披风。 jenny没想到这么理性的她居然喜欢娃娃:“好漂亮。” “谢谢。我也觉得她很棒。”摆好女战神,贺美娜抬起头来,“麻烦你帮我通知下去,二十分钟后研发部开会。” 第126章 虎鲸的彩虹 22 危从安正在和老财(财务总监)还有张家奇商量股权池的设立方案,jenny进来告诉他贺美娜召集研发部开会。他想了想,转过脸来对她小声交代了两句。 jenny领命而去。 她带着一部笔记本电脑走进会议室时,研发部的员工们正在逐一自我介绍。 “抱歉打扰了。”jenny笑道,“本来贺博士第一次给研发部开会,危总应该出席。但他那边还有个会,所以叫我过来旁听学习。” 正在笔记簿上写写记记的贺美娜抬起头来:“危总是怕我压不住人,让你来做定海神针吧。” “我们已经在招聘项目经理了。”jenny笑道,“可惜我没有pmp(项目经理资格认证)证书,只能暂时兼任几天。”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贺博士,我来做会议记录吧。” “不用。”贺美娜道,“你听就可以了。” 她对那位正在自我介绍的员工点头示意:“继续。” 你说贺美娜强硬吧,她可以因为jenny做了分内事就一直记到现在还认真地多谢;你说她温柔吧,jenny耳清目明,领悟性高,在非常挑剔的戚具迩身边帮她做会议记录做了整整九个月,从职场小白一直记录到行政事务的一把好手,现在贺美娜居然直接说不用她做会议记录。 坦白讲,jenny有些不悦;但她很快就知道贺美娜为什么这么肯定了。 这是一场充斥了各种专业术语的会议,jenny听中文的专业术语就已经很吃力,而且估计有些英文的专业术语一时间很难找到比较好的中文来说明,所以贺美娜说话是中英文夹杂的,更加令她一头雾水。 你说贺美娜迟钝吧,她几乎是立刻就领会了危总的苦心,知道jenny参会是为了给她撑场面;你说她聪敏吧——研发部有一位高工是拜尔酊时期的老人,贺美娜一条条地说接下来的研发计划,他便微笑着说这个计划当然好当然妙,只是因为什么什么原因国外能做,国内做不好或者维特鲁威做不成,列出一系列但凡外行一点就反驳不了的理由出来。 当然了他也不仅仅是提出问题,他还有大把道理一直以来都是如何如何做,只要如何如何做,研发部就能平稳发展,一动不如一静。 在jenny看来,高工历经几代人事更迭都能留下,当然对如何苟住颇有心得,而且他每说一句都会有几个人跟着附和。而贺美娜好像天生有一种外柔内刚的处世方法和收放自如的钝感力,面对下级的推诿敷衍,不急不躁,真心实意地想办法解决,一点点地说清楚现在应该怎么做,用什么方法做。jenny虽然听不懂,但她看得出几番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之后,高工的表情慢慢没有原先那么松弛了,而是变成了局促,又从局促变成了微讶,最后严肃起来,身体前倾,认真地听着。 他发现这位新来的科技副总还真不是来镀金的小妞。所有基础理论烂熟于心,最新研究进展如数家珍,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9062n87的研究进展和维特鲁威的现状,对于生物园有哪些公共资源,如何找科研院所借力,信息动态掌握得非常清楚。 这就是本土派的好处了。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上,即使是两片看起来毫无关系的树叶,但是扯动其中一片,一定会将信息传递给另外一片。 只要开口,它们不会吝惜共享养分。 如果新来的科技副总确实有想法,有本事,也有资源——高工暂时收起了糊弄的心思,认真地给出建议:“……这个地方可以优化。” “好。”贺美娜把移动白板推出来,“我们重新设计一下。” 这就是内行管理内行的好处了。jenny心想。 危总其实不必担心。 贺博士自有她的一套方法,吃不了亏。 jenny确实听不懂他们的讨论,贺美娜开始画一个非常复杂的流程图的时候她更是一时分了神,眼角余光瞥见会议室外有人经过,她一转头,看到是危从安和张家奇。 看来那边的会议结束了。jenny看了一下腕表——维特鲁威的高管之间共享icalendar,她记得危从安中午有个午餐会的行程,他们应该是出去之前过来看一下。 第356章 紧接着会议室内其他人也都看到了。原本专注的气氛一下子散了,一边要做出专心开会的样子,一边又要时不时地去瞟一眼站在会议室外“旁听”的ceo;正在白板上写写画画的贺美娜终于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转过头来,顺着众人的视线看了过去—— 危从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会议室。 他的意思是问她需不需要他进来。 贺美娜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玻璃调成了雾化状态。 “不要分心。我们继续。” 会议室外,张家奇实在忍不住,将声音压得极低:“你们真的在谈吗?” 危从安嘴角上扬,并不看张家奇,迈开长腿:“走了。” 鲁堃为期一周的密西根大学之旅圆满结束。 他不是能闲得下来的性子。没有倒时差,周一上午九点整准时回到公司。 刚走出电梯,便听得耳边砰砰砰几声彩炮雷动,撒了他一头一身的彩屑;紧接着便是掌声,笑声,恭贺声围了上来;最漂亮的女实习生代表新药中心全体员工送上鲜花与贺卡,还主动张开手臂和他轻轻拥抱了一下。 一个中年男人最意气风发也不过此刻。鲁堃坦然地接受了所有祝贺和恭维,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气球,缎带,点心台,香槟塔将新药中心大厅布置一新——就在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他听史喻今闲闲地说起贺美娜出任维特鲁威科技副总一职的消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这小姑娘还挺有野心。” 上一次见面时她信心满满,他只当她是无知者无畏;没想到还真让她做到了。 她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是旧日相亲对象又来找他,主动吃回头草;还是新的相亲对象很主动,他还没回国就想约见面;抑或在密西根和前妻及其现任丈夫吃饭时,前妻用鞋尖去磨蹭他的小腿给他的鼓励—— 鲁堃的manspreading此刻如同初生宇宙一般无限扩张。 一个年轻的,没有什么根基的女孩子。 为了这个副总的头衔,她要向谁献媚。她要付出些什么代价。 喧闹了一阵也该收心工作了。 鲁堃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拿着半杯香槟走进办公室,一仰脖,灌入口中。 那为什么不能是他。 那为什么不能只是他。 可惜他之前已经很硬气地说过不再联系。他想了想,从移动硬盘里翻出一份文件,打包发至贺美娜的私人邮箱,然后又拨了个电话给她。 她没有接。大概在忙。 他没继续打,处理自己的工作去了。 一直到午餐之后,他才接到贺美娜拨回来的电话。 “鲁主任中午好。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这时候鲁堃已经想好了要和她说什么,所以非常平静地恭喜她:“你如愿以偿了。” 她轻轻“啊”了一声,平和客气地道谢:“您知道了。” “科创局,商经局,管委会,所有的新闻首页上都有合照。想看不到也很难。” “谢谢。” “以你的脾气应该会立刻报到,开始工作吧。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一上午都在开会,所以没有接到您的电话。” “是啊,在明丰你只要参会就行了,摸鱼也没关系。主持研发会议脑子要转得很快,而且维特鲁威研发部那些老油条可不太好管理。”鲁堃笑道,“不过你是外柔内刚的性格,钝感力也恰到好处,应该会处理得很好。” “您最近还好吗?”贺美娜礼貌地问,“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看来你并没有关注我的近况。” “不好意思,最近实在太忙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我很好。你的私人邮箱应该还在使用吧,我刚发了一封邮件过去。” “哦,是吗?……稍等。” 她那边传来拖曳鼠标轻轻点击的声音;他想她应该是在登录邮箱查看。果然没一会儿他听见手机里传来一声轻呼。 “我看到了——嚯,好大的压缩包附件。”停了一停,她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这是历年科腾项目新药领域的标书汇总?” “是的。近十年来的所有标书。中标的,没有中标的。每个项目初筛和复筛的评议,以及终选的ppt,全部都在里面。包括我三年前中的那个。我想你应该很需要。” “这个很难收集啊……您从哪里弄到的?” “明丰自然有明丰的路子。”鲁堃轻笑,“我说过的。下次见面,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 “您今年还要申报?” “对。我今年会最后申报一次。” “您已经中过一次了啊。” “科腾项目从来没有说过不能报两次。就好像结婚也没有人说过只可以结一次吧……开个玩笑,别介意。” “什么?不好意思我刚才在下载您发过来的压缩包,没听清。” 果然是恰到好处的钝感力。 “没什么。不重要。” “谢谢您。太有参考价值了。我真没有想到您会愿意和我分享。” “没什么。公平竞争最重要。祝你一切顺利。如果后续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在贺美娜的感谢声中,鲁堃挂了电话,往椅背上一靠。 他咬着指甲,微微地笑了起来。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她果然打回来了。 这是贺美娜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鲁堃。 他微笑地看着她的名字出现在手机上,存了一点捉弄的意思,没有立刻接起来。 他非常小气地想,他也应该等她挂断,然后过一段时间再打过去。 但是响到五六声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接起来了。 “贺博士有什么事吗。” “鲁主任。可能我电脑出了点问题,您发给我的压缩包可以点开看到文档名称,但是没有办法解压缩,提示我要输入密码。” “你的电脑没有问题。我确实设置了密码。” 贺美娜沉默了。 如果鲁堃够细心,就应该发现这是一种厌倦而愠怒的抵触;但是他只顾着抑制住高位者那种得意洋洋的冲动,用一种非常暧昧微妙的语气道:“贺博士今天晚上有空吗?我知道泰安区有一家融合菜——” 贺美娜轻轻地,嘲讽地“哈”了一声,挂断电话。 鲁堃错愕了几秒。等他反应过来立刻回拨,被挂断;再打,就是一把机械女音了。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他被拉黑了。 鲁堃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多么无耻低级的事。 一位颇有姿色的高知女性破格加入了科技副总项目,便觉得她绝不可能仅凭自己的实力,一定付出了一些桃色代价,继而觉得自己也可以用利益和资源来交换亵玩的机会。 这种肮脏的思路,不仅侮辱了她,也侮辱了挖空心思要亲近她的自己。 他明明知道她绝不是这种人。 但只有她是这种人,他才有机会。 鲁堃十分后悔。 但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 他没有她的schat,只能发短信道歉。 “密码是maynaho1119。” “非常抱歉。” “我不能用只是想开个玩笑这种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因为我确实不是只想开个玩笑。” 黑名单的电话号码发来的短信也只会存在于黑名单内。 贺美娜把手机放在一边。 她不知道鲁堃发了道歉的短信,也不想知道。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 进来的是危从安。他掩上门,走过来坐在贺美娜对面,笑道:“午休时间还没过,贺博士怎么不休息一会儿。在忙什么。” 贺美娜盯着电脑:“清理一些垃圾……好了,清理完了。” 危从安发现贺美娜的桌上没有放他送的科学家美娜,而是摆放着战神美娜,不禁有些吃味,挑了一挑眉,隐晦地问:“科学家美娜呢。” 贺美娜瞟了他一眼,道:“在呢。” 危从安四下张望:“是有隐身功能吗?我怎么看不到。” 贺美娜双手抱胸:“我这么大一个人坐在这里,危总看不到?” 危从安笑了起来。贺美娜也笑了起来。 “其实,这个也不错。” “我闺蜜的眼光一向很好。” 两个人都知道彼此在意什么,暗示什么,回避什么,解释什么,但是又不说破,这种对话还挺有趣。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其实我刚回国的时候来过一次。刚才和研发部开完会jenny又带我到处看了一圈,比上一次好多了。我听她说,你上任后下了不少功夫整顿。” 看来他不止很会谈恋爱,工作起来也很厉害。 但是有些人就是不经夸。 一夸就要蹬鼻子上脸。 “满分一百。可以打多少分。” 第357章 贺美娜看了他一眼,带了一点警告意味。 危从安咳嗽一声,道:“万象为了表示对维特鲁威的支持,从医药投资基金中拨了二十五万给9062n87项目,公司这边也配套了二十五万。一共五十万的额度。你有时间登录财务系统看看。研发部需要添置些什么,你拿主意就好。” 贺美娜“嗯”了一声:“正好我有一些想买的东西。省着点应该够用了。” “对了。有一样东西给你。”危从安从西装外套的内袋里拿出一枚u盘递给她,“应该用得上。” “这是什么?”贺美娜接过来,插在电脑上,点击打开,“……科腾项目的标书?” 她一时间有些怀疑,但很快发现文件夹里的内容并没有刚才鲁堃发来的那么丰富,应该不是一个来源:“这是从哪里来的。” “历年科腾项目的标书都会收电子版和纸质版两种版本。而最终经过了科创部签字盖章的纸质版本会在内部打印室扫描存档。” 贺美娜错愕,没想到还有这条路。 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她随便打开一个文档,对危从安勾勾手指:“过来。让我们一起感受一下格陵现在新药研发的实力。” 危从安嘴角微微上扬,起身走到她身边,一手扶在椅背上,弯下腰来,和她一起看了一会儿去年的标书。 不得不说,写得非常赏心悦目。 “……真的很有实力啊……” “……前期基础,研究计划,企业支持,高校支撑……”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哇……这个预算表……完蛋。完全看不懂。” 然而翻到最后的审批页—— “什么,不予资助?这是落选的?我们看了半天,看的是落选的?” 落选的标书都是这种质量的话——两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苦笑起来。 贺美娜合上电脑:“我晚上再来慢慢地研究。” 她看电脑的时候总是戴一副防蓝光眼镜的;现在便摘下眼镜,闭目养神。 “累了?”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按摩着她的太阳穴。 她闭着眼睛,把他的手拿开。 “公司里不要这样。” “中午吃的什么。” “别提了。我本来带了饭,结果中午想去热一热的时候发现变成了泡菜盒子。可能是早上出门太匆忙拿错了。” “什么?没吃吗?” “茶水间有饼干和牛奶啊,我吃了。” “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大概五点回来。下班了我们一起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下午要回一趟学校,晚上就在学校吃食堂,然后还要过来加班。jenny把我加进icalendar小组了,你可以看到我每天的工作安排。而且我们最好不要一起吃饭或者一起上下班。” 瓜田李下,难免被人看到起疑。 她真要和他分得这么清楚? 危从安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时,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jenny。 “贺博士——危总,原来您在这里。” “什么事?” “万象派了一名项目经理过来。” 从jenny身后走进来一名身着职业套装,相貌明妍的年青女性。 “抱歉,北京突然雷暴雨,飞机延误了六个小时,不然应该可以赶得上例会。”她抱着一份文件夹,袅袅婷婷地走进办公室,“虽然都是老朋友了,但循例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危总,贺博士,我是来自万象北京分部的马林雅。” “此次蒋总调派我来维特鲁威担任9062n87项目的项目经理一职,负责该项目的全流程管理。这是我的简历。包括了我的学历学位证书,pmp证书,ipmp(国际项目经理资质认证)的c级证书……以及,”放下文件夹的马林雅在危从安刚才的位置坐下,“蒋总亲笔签署的任命书。” 危从安最先反应过来,笑道:“这就尴尬了。我们刚聘请了一位药学出身的项目经理,合同已经签好。jenny,叫人事把合同拿来给马经理过目。” jenny应了一声,正要出去,马林雅阻止了她。 “不用。我相信你们肯定已经签了合同,不是骗我和姑父。”她笑着摸了摸耳后,“不过,危总不接电话么。” 离危从安最近的贺美娜刚才已经听到他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此刻便看了他一眼;危从安微笑着拿出手机,接通。 “……是的。……刚到。……谢谢蒋叔的关心。……钱和人都到位了,我们怎么还能贪心地要更多呢。”他抬起眼来看着马林雅,笑道,“……没有。不为难。很荣幸。……一定。一定会合作愉快。” 他挂了电话,面上笑容更甚:“蒋总殚精竭虑,日理万机,也不忘了关心子公司的项目,看来我们必须做出一点成绩来,才不算辜负了蒋总的期望。” 马林雅笑着伸出手来:“很高兴能和贺博士一起在危总的领导下工作。让我们一起把压力转化为动力,做好项目,为维特鲁威,也为万象,创造更多的价值。” 大家笑着互相握手,说着一些合作愉快之类的套话。没一会儿,张家奇过来找危从安了;jenny也要去工作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贺美娜和马林雅两人。 马林雅先打破了沉默。 “好久不见。” “嗯……九个月了。” “见一个撂过狠话的前情敌,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马林雅笑了笑,“我以为再见面一定会很尴尬。没想到真见面了我们都很平静。” “为什么会尴尬?”贺美娜想了想,好像她确实说过会永远恨她,“恨一个人也需要力气去维持。” “没错。所以我到了北京没有三个月就放下了。”平时工作很忙就不用说了,周末她和新认识的朋友们到处玩,看话剧,听脱口秀,逛博物馆,根本没时间去想一段不得善终的暗恋,“国家博物馆真的很棒。我连着去了一个月都没有看完。” “听起来很有意思。我还没有去过北京呢。” “毕竟是首都,除了干燥没有什么其他的不好。我刚去的头三个星期,天天早上流鼻血流到以为自己得了白血病。每天都必须把加湿器放在床头,后来才慢慢适应。” “你说话有北方口音了。” “是吗。其实我以前说话平舌卷舌,前鼻后鼻不太分,现在是不是好了很多。” “好了很多。你在北京一定交了很多好朋友。” “本来姑父一叫我,我就应该回来。但是他们一定要给我开欢送派对,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换作以前,蒋毅一有指示,她就得立刻动身,不敢喘息。 贺美娜感慨:“你真的变了很多。” 马林雅摸了摸脸:“在干燥的环境中呆久了,皮肤变得粗糙了?” “没有。还是很漂亮。黑桃皇后那种程度的漂亮。” “我微调了鼻尖和眼角。”马林雅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里还刻着‘spy(间谍)’三个字母,看见了吗。” 贺美娜笑了起来。马林雅也笑了。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把马华礼捧上去,结果废了。又回过头来找我这枚弃子,蒋毅真是无人可用了。没办法啊,他不愿意培养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也不愿意为他所用。只有我这种虾兵蟹将,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她微低了头,莞尔:“你知道我姑父怎么说的吗——他说,过了河的小卒,也可以当做半个車来看待。” “马林雅。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你。你但凡换个环境,离开蒋毅对你的控制,绝对大有可为。你在圣何塞,在北京,不都过得很自在么。” “你还真是没怎么变。和以前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马林雅抬头环顾了一周,“可以说吗?没想到你的办公室是这种风格。” 贺美娜一愣,笑了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这是前任研发总监留下来的。” “哦?这就是前任研发总监的办公室?”马林雅起身在办公室里走走看看,转了一圈,最后走至虎鲸海报前站定。 “很漂亮。角度很妙。” “刚刚换上去。你不会觉得和办公室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吗。” “不会。切入点找得好就行。”马林雅转过头来对贺美娜道,“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烟花是金属的焰色反应。彩虹是复色光的色散现象。” “没错。现在也依然如此。” “听说你们分手了。” “嗯。” “分手后没有联系?” “没有。” “听说他最近病了,咳嗽得很厉害。戚小姐也坐不住了,飞去美国探病,一个多星期了还没回来。” “不清楚。” 马林雅笑了笑,低头看了一会儿鱼缸,对贺美娜道:“我姑父家养的鱼和乌龟,一看到有人走近,就会拼了命地浮出水面要吃的。” 第358章 贺美娜站起来,走过去,拈了一点鱼食喂鱼:“这两条鱼不见吃的不会露头。好像受到过很大惊吓。” “看到这两条鱼,让我想起一件很搞笑的事情。你想听吗。” “算了吧。你讲的故事往往我都不爱听。” 马林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和你说过的,我姑姑有抑郁症。现在越来越严重了,每天十几个小时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所以我妈妈每天都要过去帮忙整理家务,督促她吃药,包括照顾二十四条锦鲤,六只乌龟,三只猫,两条狗,还有八只鹦鹉。” “即使养宠物可以缓解抑郁症状,这也太多了。” “反正都是我妈带着佣人在做,她不管的。有一次我姑姑给了我妈一盒很高档的营养品。我妈带到北京来给我,叫我吃了补身体。我打开闻了闻,说这么腥,不像中药。她非说这是极其难得的紫河车制成的冲剂,用开水冲了叫我喝下去。” “结果我猜得没错。根本不是什么中药,而是龟粮。” 其实姑姑有心理疾病,她有意或者无意地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我都不觉得奇怪。但我妈崩溃了,连夜回了格陵,有半年的时间都不接我的视频电话。”马林雅笑了笑,“再联系上的时候,她瘦了好多,看上去也年轻了好多。还叫我给她推荐一些医美项目。” “仿佛龟粮事件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还是天天去姑姑家督促她吃药,帮她照顾宠物,整理家务。” “上周五,不知道是在什么语境下我姑父对我妈说了一句话——如果小雅是我的女儿该多好,真想认小雅做我的干女儿啊。”马林雅道,“然后我妈以死相逼,叫我必须回来。” “我想她是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我好好干,就有可能成为蒋毅的干女儿。而她,也自动升级成为蒋毅的干太太。”马林雅笑笑,“这可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个激动人心的可能性了。” 讲完这个故事,马林雅对着贺美娜粲然一笑:“是不是很好笑。” 贺美娜默然。 “看来不好笑啊。你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贺美娜虽然也有一些奇怪的亲戚,但这种诡异的相处模式确实超出了她的想象:“有没有考虑过大家一起去看看心理医生。” 马林雅哈哈大笑起来:“贺美娜,真有你的。” 亲子关系融洽的家庭根本不可能体会到那种母女之间想挣脱却又只能一起沉沦的痛苦:“和你聊了一会儿,我以前讨厌你的那种感觉全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要讲给我听呢。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和你共情。我只会建议你离开你姑父,离开你妈妈,切断一切让你不快乐的根源。” “可能是因为我在格陵实在没有几个朋友吧。在我知道自己要回来的时候,我想了很久,唯一一个想要联系的人居然是你,贺美娜。”马林雅道,“这些烂事我只想告诉你。” “现在又重新恨上我了么。” “恐怕有点。” “那你也最好离开我。” “不行。我们还要搭档很长一段时间呢。”马林雅道,“既然来了,先送你一份见面礼吧——马华礼告诉我说,他在这间办公室布下了七杀七煞局。” “……什么?” “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会很快经历傲慢,懒惰,色欲,嫉妒,贪婪,暴食,暴怒七宗罪。” 贺美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传统风水融合西方禁忌?为什么不先讲这个故事?这个比较好笑。” 马林雅也笑了起来:“当然了。信则有,不信则无。” 她离开办公室之前又看了一眼海报。 “贺美娜。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马林雅和贺美娜会不会合作愉快还要再看看;周四上午,老财先来找危从安告状了。 他拿着三个文件夹,在危从安的对面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贺美娜敲突然敲门进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 “危总在忙?那我等一会儿再过来。” “等一等。贺博士,你来的正好,过来坐。我正要和危总谈谈研发部最近的支出情况。” 贺美娜没有迟疑,走进办公室在老财旁边坐下,整理了一下胸前的工卡。 “那我直说了。危总,项目没钱了。怎么办。” 危从安一愣。 没钱了? 老财把手里的第一个文件夹递给他;危从安翻开看了一眼支出明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一样,又接连翻了几页,然后合上文件夹。 五十万。 短短三天不到,花得一干二净。 贺美娜发觉他脸色不对,不解道:“有什么问题?” 五十万的额度不是让她花,难道是让她看的么。 她已经很节省了,好多东西还没买呢。 研制新药当然是烧钱行为。 在tnt时危从安做过类似项目,看过财务报表,他知道那种花钱如流水的感觉。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为五十万而心疼的一天。 “贺博士,你是创科局通过科研副总项目下派到我司来的。有些话危总可能不方便说,那我来做这个丑人好了。” 老财今年六十出头,是个体型偏胖的老先生,上班总是穿格子衬衫,三夹背带配西裤,嫌勒脖子,所以不打领带。他三十岁就做到了万象的高级财务经理,但是因为个性耿直火爆,过于认真,和蒋毅关系不太好,两个人吵过很多架,甚至互相扔过报销单和账簿,一度闹得很凶。 后来蒋毅一路升上去,那他升不上去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情。蒋毅一直想动他,实在是找不到他的错处才作罢。等戚具宁收购了拜尔酊,第一个确定下来的高管就是他,出任维特鲁威的财务总监。老财其实是个很有实力的财务人,不管在哪个职位上都做得相当出色,账目清晰,分文不乱,权责明确,不偏不倚。更绝的是,他这么个据蒋毅说一开口就得罪人不懂变通的性格,升上财务总监之后和格陵各大银行还有券商的关系都处得很不错,实实在在地大器晚成了一把。 后来戚具宁出国,蒋毅的侄子马华礼来了。蒋毅的气他都不肯受,何况黄口小儿马华礼?正好年龄到了,他索性退休回家带外孙女去了。 现在危从安把马华礼赶走了,三顾茅庐地请他出山。想着外孙女已经上幼儿园,他也确实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返聘。他一来就抓着上一任财务总监把之前的烂账一笔笔地理清楚,又动用了人脉关系,把一些经年的坏账给收了回来,维特鲁威才算是能正常运行下去。 深知维特鲁威这台破车开起来不容易,所以他天天盯着油表不敢放松:“贺博士,你钱花得太快了。研发部去年一年的实验耗材支出只有两百万。你三天花了五十万。你从现在到月底不会还要买东西吧?” 贺美娜想了想,所有动物实验需要的东西都已经买得差不多了,实在不行回“娘家”蹭一点:“我可以暂时不买。但是我购买实验动物的合同财务部为什么一直压着不审批呢?” 老财把第二个文件夹递给危从安。后者翻开,粗略地看了一下第一页,然后哗哗哗地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贺博士,我知道新药研发是很烧钱的行为。但危总叫我来管钱,我就有责任把公司的钱袋子看紧了。费用管控,融资税筹,样样都要开源节流,精打细算。贺博士你不能不和任何人商量,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三天花掉五十万,其中我们付的二十五万就算是必要的研发支出吧,剩下的二十五万当中的十万是打给生物园动物房的预付款,十五万是打给某公司买猴子的定金。”他转向危从安,抱怨道,“万象那边还是和以前一样乱七八糟,什么也不问,也不看看合同,就这么把二十五万转过去了。但凡和我们沟通一下,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危从安没有做声。 他现在实在是有些懊恼。 他早该想到蒋毅的二十五万不是那么好拿。 “合同上写明,一只猴子四万块,五十只猴子就是两百万。还有动物房那边,一只猴子一天的饲养费用是两百元,五十只猴子一天的费用就是一万元,一个月就是三十万元——贺博士买的难道是孙悟空的猴子猴孙?这么金贵。” “我买的是实验用食蟹猴。4万元已经是政府加强市场监管后,比较合理的一个价位了。” “用比格犬不行吗。很多临床前研究有犬科的数据就够了,价格也不算贵。” “不行。目前来说非人灵长类的临床前实验数据可信度最高。而且亚急性毒理学实验的周期最快是两周,猴子这周到不了,月底就拿不到毒理学和药代动力学数据。” 她对危从安道:“这是一定要写在标书里的。” “不是贺博士,据我所知你不止买了食蟹猴,还有一批树什么句在从西双版纳来的飞机上,马上就要到了啊。” 第359章 “是树鼩。不是树句。” “那又是什么。” “树鼩是一种低等灵长类动物,现在也常用于临床前研究。树鼩的tnbc模型是目前公认与人类最接近的。而且这批tnbc树鼩模型是我以前合作过的一个专家赠送的,生物园的动物房没有树鼩饲养许可,我会养在学校那边。不用公司出一分钱。” “好。不花钱那我们就不说了。动物房的尾款我还可以找关系拖到年底,但是猴子的尾款我们一周之内要付给对方,我到哪里去变一百八十五万出来?” “维特鲁威账上连一百八十五万都没有吗。” “无预算不支出,有预算不超支。账上每笔钱都有它的用处。你没有预算,我不能批给你。当然了,维特鲁威不是政府部门,我也不是死扣预算的人——” “所以账上是有钱的。只是需要我先做一个预算出来。” “对。这是维特鲁威的财务流程。” “我按照您说的做了第四季度的预算,您也不批啊。” 危从安朝老财伸出手来;老财把最后一个文件夹打开,直接塞在他手里。 他翻开看了一页便合上了。 “贺博士,你知道万象去年的净利润是多少吗。” “不知道。” 老财拿出手机,点开计算器,在上面按了一串数字出来,示意给她;贺美娜看了一眼,道:“所以我做两千万的预算并不多。” 老财清了屏幕,重新按了一个数字出来给她看:“这是维特鲁威去年被马华礼他们七搞八搞之后的净利润。” 贺美娜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贺博士,我想你还不了解情况。维特鲁威为万象输了两年的血,很穷。虽然不是山穷水尽的穷,也是一穷二白的穷。我们现在寄快件去总部都是到付。就是把维特鲁威卖了我也没有两千万给你。” “您别和我开玩笑了。您说维特鲁威很穷,又说无预算不支出,那之前给我的二十五万从哪里来的呢。” “我就说不能开这个口子吧?”老财看了只手支腮的危从安一眼,转过脸来对贺美娜道,“那是危总私人拿出来的。” 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道:“原来是这样。” 她抬起眼来看着危从安:“危总好人做到底,再拿两百零五万出来吧。都是为了科学研究,人类进步嘛。” 想了想,她又道:“算了,你拿两百万就好,我拿五万。” 第127章 虎鲸的彩虹 23 什么? 老财瞪着贺美娜。 现在的年轻小姑娘真不得了啊,要起钱来这么理所当然! 他其实私底下劝过危从安不要拿自己的钱出来填坑——如果科腾项目申请失败,后续资金跟不上,他这些钱就白花了,还不如扔到水里听个响。 危从安叹了一口气,把文件夹放到一边:“贺博士。不用你拿钱出来。” 他看了一眼贺美娜,又看了一眼老财。 “两位的意见是否都已经表述完毕?” “现在听我说。” “这件事起因在我。我对贺博士说过研发部需要添置些什么,让她自己拿主意。”危从安对老财道,“您把我当作自己的子侄一样疼爱,所以才愿意在维特鲁威水深火热的时候来帮我一把。财务部有您坐镇,我非常放心。” 他话锋一转,道:“同样地,9062n87是贺博士的心血。为了这个项目,她放弃了在明丰的大好前途来维特鲁威和我们共度时艰。她来了之后研发部的改变我相信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大家都是为了公司着想。都没错。只是立场不同。” “合同,要签。预算,要改。经费,我来想办法。” 明明是各打五十大板,偏偏他打起来就那么地让人受用。老财和贺美娜都是爽快人,没有任何扭捏,同意了他的方案。贺美娜甚至还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和老财道了个歉,说让他为难了。老财马上就坡下驴,说自己太着急:“大家都是为了项目好,为了公司好。危总同意的预算方案,我不会再有意见。” 有时候在工作中吵一吵也有好处,知道了彼此的性格和底线,反而更容易共事。贺美娜趁机说了自己对科腾项目预算表的无能为力:“……居然要精确到分。” “这不很正常么。你把文件发给我看看。” “那先谢谢您啦。” “这有什么。术业有专攻嘛。” 他们讨论预算表的时候危从安已经签好合同,叫张家奇进来交给他:“这件事情你亲自去跟。还有,十五分钟后叫马林雅来我办公室一趟。” 张家奇心领神会地去了。 危从安对老财道:“文件放我这里,您先去忙吧。” 老财知道他要和贺美娜聊一聊预算,于是便先离开了。 见老财出去了,危从安对贺美娜笑道:“你倒是挺会顺杆儿爬。这下科腾项目的预算表有大神帮你做了。” 贺美娜道:“你也看到了,科腾项目的预算分类很细致很专业,必须由专业人士来做。我现在写个项目预算都吃力得要死。”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预算文件夹上。 “按两百万来做第四季度预算吧。否则财务那边真的说不过去。”危从安道,“我们以后不要再为钱吵架了,好吗。” “是不是有很多人为了钱找你吵架。” “那些你不用管。我只是不想和你为了钱吵架,行吗?你把预算改一改,改完了我马上签字,好不好?” “行。”贺美娜拿回预算表直接在上面涂抹起来。她本来就不擅长做这个,只是把以前df中心的预算表拿来换了一下汇率,现在她又打算将每一项的金额除以十,变成两百万得了。但是这样修改好像也不太对—— 中性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她抬眼望向危从安。 “关于专家咨询费这一块,请谁来指导,我应该可以自己拿主意吧。” 危从安看着电脑,淡淡道:“谁都可以。鲁堃不行。” 贺美娜疑惑道:“你怎么会想到是他?不是他。他今年也要报,有利益冲突。” 危从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了。他和我说他要报,听口气还挺有信心。不过他三年前中过了,这次再中的几率比较低。” “我不知道他报不报,中不中。但他不改改觊觎别人女朋友的毛病,迟早会吃苦头。” “反正除了他谁都可以对吧?”不欲就这个话题深究,她把文件夹递给他,“这样如何。” 危从安嘟哝了一句“怎么感觉又在给我挖坑呢”,接过预算表。 她不擅长做预算,改得并不好。他拿过笔来继续修改:“嗯……已经很不错了,我再改几个地方就好。” “你也没问过我研发部的情况。那么信任我能带好项目?” 这可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做好的事情。 “没问题你连看都不让我看,有问题你直接就来找我了,不是吗。”危从安边改边道,“其实研发部有几名老员工一直在混日子,我本想等你来了之后,让你炒了他们立威。但是你和他们磨合得好像还不错。” 他微微扬起嘴角:“看来我应该反思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简单粗暴。” “这是岑老师教我们的——他说不是每个学生都有主观能动性,但每个学生都必然有适合他做的课题。身为导师需要知道如何调动学生的积极性,帮助他扬长避短,快速成长。这个道理带团队也同样适用。”贺美娜道,“与其担心项目组成员不好好工作,不如先鞭策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组长。”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组长。不需要特意将自己放在一个模子里。” 贺美娜故意道:“如果我不适合做组长呢。” 危从安正在琢磨预算里的一笔开支该怎么调整,听她这样说,便一边心算一边道:“该强硬的时候能强硬,需要迂回的时候能迂回,内驱力强,知人善用,你适合得很。” 贺美娜道:“我只是随便客气一下而已。我也觉得自己适应得很不错。” 危从安从文件上方瞟了得意洋洋的她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改好了。” 贺美娜接过文件,看了一遍:“啊,原来应该这样做……其实你也能做科腾项目的预算表,对不对。” 危从安笑着转了转笔:“当时你说你没看懂。如果我来一句这都是小儿科,怕贺博士不高兴。” 贺美娜真想翻白眼,但忍住了:“你说万象的医药投资基金能不能再拨点钱给我们。” “我明天要去总部开会。试试也无妨。”危从安看了看腕表,“既然蒋毅花了二十五万想看我们吵架,那我们就满足一下他老人家的恶趣味。” 贺美娜茫然地看着他起身,转了转脖子,又把领带扯松了一点。 “吵什么?” 张家奇来到马林雅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马经理。危总找你。现在。” 第360章 正穿着拖鞋玩手机的马林雅抬起头来:“什么事。” “不知道。刚危总,老财和贺博士为钱吵起来了。” 张家奇丢下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马林雅立刻放下手机,换鞋过去。 她到了危从安的办公室门口,并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门虚掩着,有激烈的争执声传出来。 “你对公司目前的财务状况一点也不了解,难怪口气这么大。” “不管哪个公司,新药研发都是一样的流程。两百万什么也做不了。” “格陵市面向青年科学家的科腾项目就是两百万额度。你说两百万什么也做不了?” “难道我们要把全部希望都押在科腾项目上吗?我在df中心的时候,从来不用考虑钱。” “你现在在维特鲁威。维特鲁威没有钱。” “你不要老跟我说维特鲁威没钱。没钱就去找银行借。” “用什么质押?用你攻克tnbc的一腔热血?用什么还款?用9062n87画出来的大饼?贺美娜,我以前不觉得你是这么天真的性格啊。” “你有必要这么刻薄?我应该要懂公司运营?我来做研发,做了三天就没钱了,猴子原计划这周要到动物房,结果合同还没签。我每天都在为了钱发愁。一睁开眼睛想的全是钱钱钱。” “贺美娜,我请你回来不是为了听你骂我没有用。” “是啊,你请我回来是做预算,写报告,贴发票,给我气受。” “这也太可笑了,这些事本来就不该你来做——马林雅怎么还没来?” 马林雅推门进去。 “危总和贺博士这是故意吵给我看吗。” “正常的讨论而已。你来的正好,这份预算表拿回去重新打印交给张家奇。”他将文件递给她,“一个合格的pm应该让pi心无旁骛地投身到研发当中去。从现在开始研发以外的工作请你承担起来。” 马林雅当然有问过贺美娜需要自己做些什么,但贺美娜说的是:“你有计划吗。” 马林雅很谨慎地说:“当然是pi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贺美娜道:“现在还不着急。你先想。想好了再来找我。” 若是为了这点小事去找蒋毅撑腰,也未免显得她太无能。所以马林雅并不着急,自己默默地熟悉着公司的架构和运作。现在危从安指名要她参与进来,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她得接住:“我没问题。贺博士同意吗。” 贺美娜道:“既然危总让你尽快接手,我没意见。”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危从安道,“骆斌把手头的事情交接完就过来做你的助手。” 啊。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马林雅笑了起来。 她和骆斌这几天在公司里碰过面。看他那臭脸的样子应该还没忘了两年前被冤枉被流放的仇恨:“那最好了。我和他以前在万象共过事,一定能碰撞出不少火花。” 当天稍晚时分,两人在晶颐买晚餐的食材时,贺美娜问危从安:“你今天叫我假装和你吵架,是为了让马林雅看到,告诉蒋毅?” 她说:“蒋毅哪有那么愚蠢。” 危从安一边挑选晚上要喝的酒一边道:“不是说工作和恋爱要分开?” “把这件事情讨论清楚了再下班。” 危从安把酒放下:“蒋毅安排马林雅空降维特鲁威已成定局,不让她接触项目也不现实。既然如此,他想通过马林雅看到什么,我们就表演给他看。他想通过马林雅做点什么,我们就顺水推舟让他自以为得计。他信也好,不信也罢,至少我们交足了戏,这是尊重对手的一种表现。” 贺美娜道:“你说得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但我还是很抗拒。我不喜欢这样。” 危从安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你对所有女孩子,不管认识不认识,是不是朋友,总是耳根子很软,心肠也很软。” 贺美娜道:“也许吧。不过如果被攻击了,不管同性异性,我肯定会反击回去。这也是尊重对手的一种表现。” “我在意的是从前到现在,马林雅一直被推着走。蒋毅一句话把她从格陵调到圣何塞,一句话从圣何塞调到北京。现在因为无人可用,她本来在北京生活得好好的,又不得不回格陵。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做之前,我不想也去推她一把。” 贺美娜道:“总之以后不想配合你演这种戏给她看。” 危从安认真地想了想,握着她的手,一直看到她的眼睛里去:“好。听你的。你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但是我要做的事情——” “我即使不认可也不会干涉。”贺美娜很快地接上去,俏皮地拈起拇指与食指,“不过我想这种情况应该很少很少很少很少——” 两人相视一笑,她挽住了他的手臂。 一段健康的男女关系的首要原则就是互相尊重。 “现在可以下班了。” “红葡萄酒还是白葡萄酒?” “粉红色的。我们晚上吃香煎三文鱼吧。” “好。听你的。” 危从安笑着拿起一瓶沙龙贝尔桃红香槟放进购物车。 蒋毅真的无人可用了吗? 贺美娜刚才无意中说出的那句话盘旋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总觉得还有什么被遗漏了。 两人又去蔬菜区挑选配菜。 贺美娜拿起两包芦笋。 “白芦笋还是绿芦笋?”见他不说话,她细心地解释,“绿芦笋在生长过程中接触到了阳光,所以是绿色。白芦笋一直埋在土里,没有经过光合作用,所以是白色。” “它们在口感和营养成分上有些不同,但其实是同一品种。” 危从安看着她,突然笑了:“各拿一包。一网打尽。” “好。”她笑着把芦笋放进购物车,“走吧,去买三文鱼。” 回到家里,两人一起做了香煎三文鱼配芦笋。吃完饭又坐在沙发上一起看了一会儿电影。看的什么片子两个人也不知道,反正看着看着她就坐到他的大腿上去了。 他摩挲着她的腰侧,低声道:“为什么你那一杯看着更好喝。” 她声音轻柔,就像是一片羽毛挠在他心上:“说什么傻话。同一瓶香槟里倒出来的。”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给我尝尝。” “不给。” “小气鬼。” 小气鬼一仰脖饮尽小半杯香槟,转过头来朝他笑;他宠溺地看着她,拨了拨她耳边的碎发;她突然探身过来,吻住他的嘴唇,把香槟缓缓地渡进他的口中。 带着水蜜桃香味的气泡噼里啪啦地在探进来的舌尖上轻轻爆开;他愣怔了大约半秒就立刻反应过来,一边反客为主地回吻着,一边紧紧地扣着她的背,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肋骨里面去一样。 他贪婪地攫取着她唇齿间的甜蜜津液,正想进一步加深这个芬芳醉人的吻时,她把他轻轻一推,挣脱开来。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是不是一样。” 不一样。 每一次都不一样。 他拭去唇角的香槟渍,突然托住她的膝弯,让她变成跨坐在他大腿上的姿势,掌着她的后脑,把刚才那个吻深入下去。她躲闪着嗔笑着:“唔……等一下……喂……你要干嘛……别……好痒……” 她总是这样,撩完就跑。他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地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她虽然不用香水,但身上一直有一种他特别迷恋的味道,如兰似麝,若有似无:“从翠岛回来之后我们就没做过了……” 从翠岛回来后她一直加班,整个人累得要命,连通勤的车都不太想开,何况少儿不宜的车:“你刚才还说我不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不做……” 他“嗯”了一声,仍然轻轻噬咬着她的侧颈:“你刚才也说了,我想做的你即使不认可也不干涉……”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大意就是保证她不用动,也不会累;随着他低沉的声音她的耳垂腾地烧了起来。 他总是这样,一撩再撩。被他抱得太紧了,她长长地,软软地“唉”了一声,舌尖轻轻逸出两个字:“冤家!” 这两个字仿佛是从她的灵魂最深处被挤出来的;是她对他最隐秘最深刻的定义;她抱着他的脖子,香了香他的脸颊:“我去下洗手间。” 趁她去洗手间的空隙,他迅速地脱去上衣,做了四十下掌上压。 如果连裤子一并脱掉,她出来看到了肯定又要骂他不要脸——一想到这里,他就非常愉快地把长裤也脱了,倚在沙发上,半裸半露,半躺半靠地等着她。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慢吞吞地从卫生间出来了。 他哑着嗓子道:“快过来……怎么了?” “我有一点点排卵期出血。”这时她才看清他“玉体横陈”的模样,眼睛突然瞪大,“危从安,你真的很不要脸欸。” 第361章 格陵大学的新进教师第一个学期照例不安排上课,但是有大量的听课任务,且每周五上午需要进行集体培训。 第一次培训的地址是位于图书馆二楼的教师发展中心。 贺美娜因为临时去了一趟校医院,到达教师发展中心的时候一堆新进教师已经乌压压地挤在会议厅门口了,一边伸着胳膊去拍门上张贴的签到二维码,一边抱怨。 “扫码签到还挺方便……不好用啊,扫了没反应。” “你傻了吧,不是schat。要用‘人杰地陵’这个app的扫码功能。” “什么app?” “刚进校的时候给了一份入职手册,你没看吗,‘人杰地陵’是我们学校的智慧校园app。” “哦……什么,是定位签到?” “是的。拍照传给不来的人可没有用。” “太好笑了。这是把我们当学生管理么。” “管它的。签完就闪。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开学第一课,能行吗。” “可以的。不过我建议大家先进去听五分钟。如果感觉培训内容没有用的话,可以自行离开。” 这场“数字资源赋能教研”主题培训的主持人,格陵大学图书馆馆长丛静教授和两名馆员走了过来。 丛静的声音并不是很洪亮,但是字字清晰如同播音员一般,极具穿透力和说服力:“我知道大家都是因为在学术研究上有很强的实力才能进入格陵大学。但在高校里工作,教书育人和学术研究同等重要。” “反感定位签到很正常,这是约束规则与自由天性之间的冲突。但是抱怨的老师们,将来打算用什么方法保证学生的出勤率呢。” 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人立刻反驳:“大家都是从学生走过来的。不想学的学生到哪里都不想学。老师用签到把学生约束在座位上,他的心也是自由的。” “没错。所以这归根结底是对现在的高校教师提出更高要求,如何改进自己的教学方式和内容,引导学生发自内心地去主动学习。”丛静温和地说,“希望大家经过培训之后都能建立起一种自信,敢于对学生说‘来我的课堂,五分钟后仍然不喜欢,可以自由离开’。” 这时她看到了人群中的贺美娜,眼前一亮,温和地笑了笑,便和馆员们一起进去了。 “这是谁啊。好有气场。” “你是真的不看入职手册啊。她是图书馆馆长丛静教授,格陵大学的传奇人物之一。” “丛静?我来在‘人杰地陵’上查查她——格陵大学历史系学士,武汉大学图书情报博士,宾夕法尼亚大学访问学者,格陵大学图书馆馆长,研究馆员,博士生导师,格陵图书馆学会会长……从事信息素养教育……数字图书馆建设等工作……主讲本科生课程……主讲研究生课程……主编教材……发表文献……怎么滑不到底……” 绝大部分的新进教师还是接受了丛静的“五分钟挑战”,留下来上课了。贺美娜本来想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继续写科腾项目的初稿,但是听了丛静刚才那番话她也不太好意思摸鱼了,于是在第二排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打起精神认真听。 今天的课程一共一个半小时,包括“ict literacy(信息技术素养)”,“ai library(ai图书馆)”和“mooc design(慕课设计)”三个部分。 五分钟之后并没有人起身离开。 四十分钟后,第一部 分结束。贺美娜拿起手机才发现危从安给她发来了消息。 危从安:去医院看过了吗。 危从安:还在检查? 危从安:有结果了告诉我。 危从安:美娜? 贺美娜:刚课间休息。 贺美娜:敢不去吗。 贺美娜:我不想被你绑着去医院。 昨天晚上她说自己有点排卵期出血,结果危从安一听到“出血”两个字,满脑子的黄色思想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疼吗?快,先躺下来,我们马上去医院。” 他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拿车钥匙,打算带她去看急诊,被贺美娜拦住了。 “不疼……你干嘛?你忘了你刚喝酒了,不能开车。” “我来叫救护车。” “天哪,你冷静一点。急诊和救护车资源不是这样滥用的。”她只是擦拭的时候看到了一点血丝,“我以前也有过几次。一般都是激素水平波动造成。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肯定不能做了。危从安本来要她留下来,明天一早和她一起去医院看看,反正家里什么日用品,常用药都是齐备的,也方便他照顾她;但是贺美娜坚持要回家以保护男朋友在自己父母心里岌岌可危的信誉值。危从安叫了代驾,陪着她一起回去,下了车把她送到家门口,最后是她好说歹说,保证自己今天一定会去医院看一看他才离开。 危从安:这种熟悉的,令我如沐春风的语气。 危从安: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危从安:那我就放心了。 贺美娜:我早就说过没事。 危从安:医生怎么说。 贺美娜:医生和我说的一样,生理性的排卵期出血。激素水平波动造成的。 危从安:没有别的? 贺美娜:没有。 危从安:需要男朋友注意些什么吗。 贺美娜:和你没关系。谨慎发言。 危从安:开药了吗。 贺美娜:不用吃药。 危从安:要吃点什么补一补吧。 贺美娜:你开完会了?怎么能玩手机?不是说万象总部的例会往往一开一整天么。 危从安:我还在等。 危从安:我已经听了三次“下一位就是危总了,请您做好准备”。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啊。还是这个会客室。装修后确实比两年前漂亮了很多。 危从安:我看需要谨慎发言的人是你。 贺美娜:对面不是有镜子吗。来一张自拍吧。想你了。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哇,这么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挺直的鼻子喻示着坚毅的性格,嘴巴的形状看起来也很有说服力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危从安:…… 危从安:编不下去了? 贺美娜:哇,看起来帅气又聪明呢。有没有信心说服万象从医药投资基金中继续拨款给我们。 危从安:我不想骗你。蒋毅一定不会同意。但我还是得来做个乞讨的样子,这样他会开心一点。 危从安:一个人太开心,判断力就会下降。 危从安:比如我,不就被贺大小姐哄得团团转么。 贺美娜:[微笑表情] 贺美娜:那你有别的办法弄到钱么。 危从安:有。 危从安:放心。 贺美娜:那就好。 贺美娜:等你讲完了提醒我一下,我还有件事情要和你说。我怕我忘了。 危从安:现在说吧。 贺美娜:医生说近期最好不要同房。 危从安:? 贺美娜:同房指性生活。 危从安:我是什么无知的禽兽吗? 危从安:知道了。 危从安:给你买点补品补一补吧。 危从安:想吃什么。 危从安:美娜? 贺美娜发送了一张照片。 危从安:ai library?这么巧,我妈在给你们讲课? 贺美娜:你再找我说话,我告老师了。 贺美娜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听讲。 培训结束后,她想着应该等一等和丛老师打个招呼再走,没想到丛静主动朝她走了过来:“美娜。” 贺美娜迎了上去:“丛老师。” 丛静笑道:“希望今天的培训内容对你们有用。” 贺美娜道:“很有用。尤其是对于我现在正在写的项目来说。但是我水平有限,还有几个问题没弄清楚。” 丛静笑道:“听完培训有问题是很好的现象,因为你在思考,想要突破已知的外缘。你今天上午还有别的事情吗?” 贺美娜摇头:“没有。” 丛静笑着拢住了她的肩膀:“那去我办公室吧。” 两人回到馆长办公室,又讨论起刚才培训中讲到的基于chatdoc的本地知识库构建以及自主训练。可能是出于一种刻板印象,贺美娜确实没有想到丛老师对于前沿技术如此了解,心里十分佩服。而丛静也发现贺美娜的学习能力极强,能迅速将刚学的知识融合贯通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当中,心里十分赞许:“你的问题正好是我一个研究生正在做的课题。我叫她过来一起讨论,你介意吗?” 贺美娜当然不介意。丛静打电话叫了一个满脸稚气的女孩子进来:“这是我的学生小杨,今年刚刚研二。她是格陵大学交叉学科二级硕士点‘图书情报与人工智能’的第一批学生,做的是数据挖掘与机器学习这个方向。” 第362章 她又对小杨笑道:“你也学习一年了。现在给你一个实战的机会——这位是药学院的贺博士,做的是新药研发这一块。她需要部署一个基于nlm(美国国立医学图书馆)、gul(格陵大学图书馆)和chatdoc的内部知识库和问答系统,你想不想挑战一下。” 小杨有些不确定地说:“丛老师,我很想试试。但我还不是很熟练。” “没有关系。胆子大一点。你来设计,我来指导。把移动白板推到中间来。” “好的。” 小杨确实还比较生疏,但丛静不是手把手地去教她,而是在她遇到瓶颈的时候提示一二,引导她自己去选择和适配;这样花的时间虽然长了一点,但对学生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锻炼自主思考能力的机会。 看着丛静认真指导学生帮自己解决问题的模样,贺美娜不由得心想——如果说自己因为喜欢丛老师所以连带着更加喜欢她的儿子了,会不会有点怪。 但她只是稍微地走神了一下,就立刻全神贯注地参加到讨论中去了。 中途危从安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培训结束了没有。 她估计他那边结束了,但又不方便在电话里问结果,于是告诉他自己在丛老师这里:“今天听了培训之后我有了一个新想法。正在丛老师这里讨论,看能不能实现。” 危从安笑道:“她在给你开小灶吗。” 贺美娜笑道:“可以这么说。” 危从安笑道:“那你们先忙。晚点见。” 她挂了电话,三人继续头脑风暴;过了一会儿,一名勤工俭学岗的行政助理敲门进来,对丛静道:“丛老师,有人找您。他说他叫危峨,还说您一听就知道了。” 贺美娜没想到男朋友的爸爸突然来了,愣了一下,对丛静道:“那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 小杨笑着把一行错误的板书擦得干干净净:“贺老师,看来您不了解我们丛老师啊。她的工作不可能为任何事情让路。” 果然丛静对行政助理道:“你告诉他我在辅导学生,没空。等我忙完了联系他。” 危峨最近很打了几个电话给丛静,得知儿子已经带女朋友去她那边吃过饭了,愈发不得劲。 “怎么,你家的饭菜香一些么?我叫他就怎么都叫不动。你替我跟他说,这世间的道理越不过六个字去——不患寡,患不均。去了你那里,就必须也来我这里。” “危峨,你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他现在已经不是我说一句就会乖乖去你那里的小孩了。” “真奇怪。我已经和他开诚布公,我不在意贺小姐的家庭条件,也不反对他和贺小姐交往,但他还是一直说工作忙,不愿意带她回来。总让人感觉有点不对劲。” “你有没有想过,他是真的很忙,而你是真的很虚伪。”丛静道,“真的不在意。说都不会说。” 两人都沉默了。 这一刻,不知道两个人是不是都想起了往事。 当年丛静刚做完全乳房切除术,危峨也说过很多次我不在意,只要你健康。 最后丛静说了一句和这次一模一样的话。 “真的不在意。说都不会说。” 沉默了一会儿,危峨道:“再忙一日三餐总要吃吧。我也很忙,岘港那边的新工厂马上就要投入生产,我这一两个星期就要过去,至少要待到年底。我走之前叫他回来吃个饭而已。难道我会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情?难道要爷爷奶奶亲自给他打电话不成?” “你爸妈的自尊心不会允许他们主动给晚辈打电话。” “丛静。” 丛静和他实在说不到一起去,应付了两句把电话挂了。 没想到他今天直接来办公室堵她了。 行政助理出去了又很快进来:“他说您没空他有空。他说他等您忙完。” 丛静想起上次在斯蒂尔见面,气氛其实有些尴尬和冷漠。作为危从安的母亲,丛静不想让贺美娜觉得自己和危从安的父亲关系非常恶劣,到时候两个孩子夹在中间也难做,于是道:“你把走廊尽头的小会议室打开,让他坐一坐。给他倒杯茶,稍微招待一下。” 行政助理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丛静、贺美娜和小杨又花了大约二十分钟终于拿出来了一个比较满意的方案。 贺美娜对小杨道:“可能还需要你下周去维特鲁威的服务器上帮忙部署一下。” 丛静问小杨:“我肯定没有时间陪你过去。你自己可以做到吗。” 小杨自信道:“我觉得我可以。” 贺美娜道:“我们也有技术支持。” 小杨笑道:“那就更可以啦。” 丛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笑道:“哎呀,都这么晚了。” 她对小杨笑道:“快去吃饭吧。等部署完成,你做一张两千元的劳务费单子,我来给你报销。” 小杨俏皮地敬了个礼:“收到。这样就更有动力了。” 小杨出去了;贺美娜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丛静道:“这个钱应该维特鲁威来出,但是我不确定维特鲁威有没有这个预算。” 丛静笑道:“钱的事情让从安去考虑。他知道该怎么处理。你专心做你自己的事情,不要管这个。” 贺美娜笑道:“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就可以直接ai分析近十年科腾项目的数据,再加上gul和nlm的知识库,凝练出来的信息对我们的标书撰写和项目开展有很大帮助。” 丛静赞许地看着她,又温声道:“你现在学校公司两边跑一定很辛苦。让从安规划好路线,开车接送你。男朋友就应该多做点事情。” 贺美娜笑道:“他是说过,不过他来接我要绕路,很麻烦。我自己开车走三环方便多了。” 丛静笑道:“你妈妈和我说你是个非常独立自主的孩子,就是有一点倔强,直性子,要我多包容。我说应该是年青人多包容我们老年人。我们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会陷在固步自封的思想里面出不来。” 贺美娜笑道:“别的长辈或许有。您肯定没有。不过我确实是有点,怎么说呢,认定了的事情就很难改变主意。” 丛静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择善固执是好事啊。其实哪个有主见的孩子不倔呢?从安的性格也很犟。” 她话锋一转:“所以我有点担心你们会在工作当中产生矛盾。而且你们两个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 贺美娜笑着摇摇头:“没有。我们没吵架。我们遇到问题都是好好商量着来。” 丛静笑道:“那就好。对了,从安问我学校食堂怎么样。不会还是那么难吃吧。他小的时候,有时候他外婆回老家了,我就带他在食堂吃饭,吃出阴影了。” 贺美娜笑道:“没有啊。我一直觉得学校的食堂很好。便宜实惠,干净卫生。” 丛静笑道:“他其实是担心你在学校这边没有好好吃饭,又不好意思直说。你中午约人了吗?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还有点事情想拜托你。” “您说吧。说完了我们去吃饭。” 丛静笑着从桌面上拿起一串钥匙,交给贺美娜。 “按理说新进教师可以申请临时公寓,但现在教师公寓特别紧张,房子也很差,申请到了还得打扫整理,费时费力。我工作上有调动,今后可能不常在学校这边。你方便的时候来帮我看看房子,行吗?” “家里什么都有。你中午可以上来午休,或者以后有早八的课,住在校内也会方便一些。” 贺美娜二话没说,很爽快地接过钥匙:“好的。谢谢丛老师。” 丛静笑道:“应该是我谢谢你,房子要有人住才有人气。我知道你一直和爸妈一起住,要不要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贺美娜道:“不用。我自己和他们说。” 门外传来一阵熙攘声。 “丛馆长在开会——” 一位中年男人夺门而入。 “丛静,开会开到现在,你总要放学生去吃饭吧——”他的脸色在看清室内两人时,微微一愣,“贺小姐?” 说实话丛静确实忘记了危峨还在等,所以她有些抱歉但更多是愠怒。碍于贺美娜在场不好发作,她曲起指节在桌上笃笃笃叩了三下:“请进。” 危峨笑道:“这真是巧了,贺小姐你也在。” 贺美娜起身礼貌地问好:“危伯伯好。我刚才在向丛老师请教一个工作上的问题。” 危峨笑道:“谈好了吗。没谈好也吃完饭再继续。” 他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那块劳力士:“到吃饭时间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两位美丽的女士共进午餐?” 丛静已经平静下来,看了贺美娜一眼,正要对危峨说些什么时,门外响起了一道低沉的青年男声,熟悉且令人安心。 “爸。你是土匪吗。” 危峨转过身去,看到自己的大儿子西装革履地出现在门口,颇感意外:“今天还真是人齐啊。” 第363章 他笑道:“你不是忙得飞起,周末都没有时间去我那儿吃个便饭,怎么工作日反而有空过来陪妈妈和女朋友——” 危从安笑了笑,大步走上前来,紧紧地揽住危峨的肩膀。 在丛静的记忆中绝大部分危从安和危峨同框的画面,都是一个小男孩仰望着他高大的父亲。危峨年轻的时候也有一米八,但毕竟人老了,身高有点缩水,现在看上去比自己的儿子几乎矮了半个头,气势上也弱了一截。 “这是工作的地方。爸,我们出去说。” 第128章 虎鲸的彩虹 24 危从安非常礼貌且坚定地将危峨“请”了出去,又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丛静和贺美娜对视了一眼。 “要吃点零食垫垫肚子吗。” “好啊。” 丛静拉开办公桌右边最下面的抽屉,拿出来一个圆形铁盒,打开,里面还有一小袋综合坚果和一小包黑松露火腿奇亚籽苏打饼干。 她一个星期总有三四天的时间会加班到很晚,所以窦雄准备了一些小包装的零食,她饿了随时可以拿来吃,每次估摸着她快吃完了他就会过来补货。 自从上次在停车场分开之后她和窦雄一直没有见过面;诚然工作忙是主要原因,深究下去恐怕还是有一点回避的心理。 贺美娜突然客气起来:“其实我不饿。” 丛静笑道:“没关系。正好吃完。” 贺美娜笑道:“我去给您买吧。您喜欢吃什么。” 丛静愣了一下,笑道:“不用。” 她把零食盒子递给贺美娜;两人把饼干和坚果分着吃完了之后,有人笃笃笃地敲门。 “丛老师在吗。” “在。请进。” 危峨开门进来,表情已经和刚才大不一样,温和亲切:“丛教授,你忙完了吗。” 丛静道:“危总你好。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有什么事吗。” 危从安站在他身后,见贺美娜有点想笑的样子,微笑着竖起食指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贺美娜抿着嘴忍住了。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难得人齐,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好吗。” 这么和蔼的口吻,再拒绝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只是快一点了,大家下午都有工作,丛静提议就在学校食堂随便吃一点。 这次危峨把库里南开进了校园,颇有些得意。 “怎么样,不用你和从安给我申请通行证,我照样可以进来。坐我的车去吃饭吧。” 没车也苦恼,车多了也苦恼。四个人四部车,三油一电,即使贺美娜不出声,另外三个人也达不成一致到底坐谁的车。为了这个再起争执就没意思了。索性绿色出行,四个人一起从旋转楼梯下到图书馆的一楼大厅去。大厅的正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模型,沙盘内展示着等比缩小的微观校园。每一处建筑,每一片绿化,每一条道路,每一块操场,都是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危峨负着手走过去,笑道:“这沙盘还在啊。” 丛静“嗯”了一声。 危峨笑着叫正在和贺美娜低声交谈的危从安过来:“你两岁多的时候,我抱着你在这儿看沙盘,你非要里面的汽车模型,我承诺给你买这个买那个都不行,不给模型就躺在地上哭,还记得吗。” 危从安道:“我可能记得吗?在我女朋友面前说这个是想干什么呢。” 危峨笑道:“贺小姐性格很好,不会介意。” 贺美娜对危从安笑道:“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真的会记很久。现在还想要吗,给你买一个?” “别听我爸乱说。我从来不是那种得不到就撒泼打滚的孩子。没有证据我不会承认。” 丛静看着这一对有说有笑的小情侣,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标准的慈母笑容—— “丛静。丛静。”偏偏这时候危峨又来喊她的名字,“这沙盘怎么和我记忆中不太一样了?老房子后面的食堂呢?从安小的时候,我们打牙祭都是去小炒窗口点几个炒菜。夏天,他们卖生物系酿的冰镇啤酒,冬天就在暖气旁边放上好几个用棉被包着的米酒坛子,喝上一杯可暖和了。” “教工食堂?拆掉了。现在校内不让卖含酒精的饮品。” “没了?那食堂前面的篮球场呢?以前我总是带从安在那里打篮球。” “也拆掉了。”她很平静地说,“这个沙盘已经更新过四个版本了。” 危峨笑了笑:“变化还挺大。” 中午一点的校园,路上学生并不多,偶有校车驶过也是空荡荡的。危峨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地就校园这二十年来的变化做出一些批示和感慨来“xx呢”,“这条路是去xx的吧”,“xx楼以前没这么高”,“真的大变样啊”。 丛静只当自己是陪同考察,间或回复“拆掉了”,“改道了”,“扩建了”,“要不给你买张学校地图”。 小情侣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轻声交谈。 “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来着,被我爸打断了。” “我本来想问你怎么来了?会开完了?” “早着呢。我下午还要去一趟科创局,所以提前出来。” “幸好你来了。” “被我爸吓到了?没事,有我呢。” “对了,张家奇呢?你们不是一起去开会吗。” “他当然是去找他自己的老婆了。” “天哪。我有一百年没和力达吃过饭了。周末要约她出来吃个饭,和小毛毛增进一下感情才行。” “嗯?我们周六都有事,好不容易周日可以休息一下——啊,我知道了。double dating。这个安排也行。” “什么double dating。不要。” “要。” “不要。” “要。” “stop!” “你不问我开会结果?” “如果是好的结果你会主动告诉我。不过到底坏到什么程度?” “一分钱都没有要到。还被批评教育了一通,说好听点就是年青人要自强自立自给自足,说不好听点就是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 “你受苦了。待会买个香喷喷的炸鸡腿给你吃。” “不吃。” “鸡翅?猪扒?牛排?都不要?那怎么才能安慰你呢。” “double dating。” “……危从安。你真的没有连哭带闹地要汽车模型?” “绝对没有。” “对了,等会吃完饭,提醒我去买点饼干坚果之类的零食。” “好。美娜——” “你再说double dating试试看。” “要不我们偷偷溜走,我们吃我们的,他们吃他们的。” “都到食堂门口了,亏你说得出来。” 格陵大学一共有二十二家食堂分布在文理、信息、工学、医学四个学部。图书馆向东走约五百米就是文理学部最大的经纬食堂,建成于五年前。这是危峨第一次踏入经纬食堂,取餐盘的时候他看了一下四周环境:“现在的大学食堂比以前变了很多。” 丛静道:“二十年都不变的话,学生们要造反了。” 虽然已经快一点了,但一楼传统档口里可供选择的小碗菜仍然不少,鸡鸭鱼肉,蛋奶果蔬,粥粉面饭,应有尽有。取了餐坐下,危峨道:“itoy的食堂倒是一直没怎么变过。大锅饭,大锅菜。工人们不比大学生,吃饭讲究个实惠。像这样一小盘一小盘地端上来,吃着不爽快。” 危峨对贺美娜笑了笑,有些自夸的意味:“我们itoy的食堂有一半的菜来自于我们自己的菜园,鸡舍和鱼塘。” 贺美娜礼貌道:“哇。好厉害。” 听她空洞地附和,危从安有点想笑,结果脚在桌子下面被狠狠地踢了一下。 危峨道:“最初的菜园子还是从安外婆背着锄头和菜种来帮忙开垦的。辛苦她老人家了。” 丛静愣了一下,道:“食堂后面那块空地还在种菜和养鸡?” 当年为了这个菜园子危峨和父母闹得很僵,危奉公和邢恩斯骂儿子被泥腿子亲家给荼毒了,坚决不让种任何菜,说现在什么菜买不到,下放的时候还没种够吗?危峨却坚持要种,说那块地空着也是空着,种点菜显得有生机。危奉公和邢恩斯拗不过儿子,只好由他去。后来itoy做起来了,好几家杂志来采访,说什么这个菜园子彰显了企业生态环保与经济发展相结合的核心价值观,非常可贵。危峨这个人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做到最好,索性请格陵农学院的专家来帮忙弄了几个大棚,又聘请了农艺师来专门打理。 虽然成本变高了,但可以抵很多税:“今年一直在筹备岘港的新厂,实在太忙了,我也没盯着,所以种的不多。只种了点卷心菜,丝瓜,茄子,番茄,豆角和辣椒。鸡倒是养了百来只。还养了一塘鱼。准备入冬了做腊鸡和腊鱼。我下午叫人送点新鲜的菜和鸡蛋过来给你尝尝看。我们种的卷心菜和丝瓜都是农科院的新品种,很好吃,很鲜甜。” 第364章 丛静下意识要拒绝,眼角余光瞥到坐在对面一边吃饭一边认真听危峨说话的两个孩子,想了想道:“谢谢,送到我办公室来吧。回头让老太太做手撕包菜和丝瓜面给两个孩子尝尝。不要送太多,吃不了。” 危峨就怕丛静不肯要,见她态度这么和蔼,立刻打电话回公司叫人准备;打完电话,他又对贺美娜笑道:“从安小时候只爱吃他外婆煮的饭。但是那个时候他的太婆婆,也就是他外婆的妈妈还在世,所以从安外婆时不时得回去照顾几个月。丛老师不太会做饭,从安外婆不在的时候就带他吃食堂。鸡腿饭,猪扒饭,鸡蛋炒饭,咖喱牛肉饭,这四样轮着吃。除了他外婆做的丝瓜面之外,叫他吃点青菜简直和要他的命一样。” 危从安道:“那我现在吃的这个是什么。” 危峨道:“不仅如此,肉上面有一点点筋都不吃,鱼也要剔掉所有刺才吃。挑挑拣拣,越吃越瘦。还好这些毛病住校的时候都改了。” 丛静道:“那时候确实是有点娇惯孩子。” 危峨道:“你说他老是口腔溃疡,我以为是缺乏维生素,带他去看了好多专家都没个定论。最后还是牙医说他的恒牙缺少撕咬和研磨,所以把舌头给磨破了。定期去医院看牙之后就再也没有犯过。” 他说:“再大一点就立刻做正畸。你看,他现在牙齿多整齐。” 贺美娜笑着问危从安:“你小时候这么挑食的吗。有刺的鱼,带骨头的肉,才好吃呢。” 说着她还故意粲然一笑,向他露出了自己没有矫正过就很整齐的牙齿。 丛静道:“美娜虽然瘦,但是什么都吃,营养均衡,所以气色好,一看就很健康。” 贺美娜笑道:“因为我拿的都是我爱吃的。” 危峨道:“贺小姐会做饭吗。” 危从安道:“不是食不言寝不语吗。吃饭就不要说话了。” 危峨道:“你吃饭是不爱说话,但是爱看书啊,把眼睛看得一个好一个坏。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总是一边看书一边吃饭,左手按着书,右脚踩在凳子上,两个瘦瘦的肩胛骨像刀片一样耸着——” 贺美娜忍笑忍得好辛苦。 “够了。在美娜面前一直说这些没有证据的事情来抹黑我是为了什么。能不能说些好听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证据呢。” “拿出来。” “在家里。” 丛静道:“好了别吵了。好听的应该不用爸爸妈妈说了吧。不然这么漂亮又优秀的美娜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危峨道:“这不是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吗。你体谅一下吧,我们家一辈一辈传下来的都是这种打击式的说话方式,真的很难改过来。长得高,长得帅,身体好,成绩好,被哈佛录取,进了很好的公司,虽然以你为荣也只会谦虚地说这孩子还可以。因为怕表扬了孩子,孩子会骄傲自满,招来灾祸。成为了tnt史上最年轻的合伙人之后辞职了,我反思过是不是因为我忘形地在很多人面前表扬了你,不够低调所以你才轻易放弃了那个位置。” 他说:“你总觉得爸爸是因为你足够优秀才喜欢你,其实不是。喜欢你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啊。” “从前到以后,都是无条件地喜欢你,信任你。是不是,丛静?” “是。”丛静看了一眼儿子,又微笑着望向贺美娜,“所以也无条件地喜欢和信任你介绍给我们认识的女孩子。” 贺美娜心头一暖,望向危从安;后者没有说话,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每一口都细细地咀嚼很久。 吃完,他又要了一碗面。 危峨和丛静早就放下筷子了。看儿子胃口这么好,他们很高兴。 母亲说:“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不着急,慢慢吃。” 父亲说:“他不瘦。身上都是肌肉呢。不过确实应该多吃点。” 贺美娜倒是有些吃惊,他平时吃东西很有食欲,但不会没有节制:“面看起来很好吃。” 危从安道:“分你一点?” 其实贺美娜已经吃好了,不过还是分了一小碗面条过来,陪着他一起吃。 危峨道:“头发这么长,也不去剪一剪。短一点人也精神一点。” 丛静道:“唉。孩子什么发型你也要管。” 危峨道:“以前他有几次留长发我都想说来着。男孩子的头发留那么长干什么。” 危从安淡淡地“呵”了一声:“真是。刚刚说无条件喜欢的时候我居然还感动了。” 危峨道:“算了算了,留着吧,留到齐腰我都不会说你了。” 他又对丛静道:“以前我们家楼下有一家理发店,多半也拆掉了吧。” 丛静道:“还在。” 危峨道:“现在洗剪吹恐怕不止五元了。” 丛静道:“三十。” 危峨道:“王师傅不做了吧?” 丛静道:“王师傅一直在。不过她做到年底就不做了。儿媳妇明年二月的预产期,她要回去帮忙看孙子。” 危峨道:“丛静,你还是老啦。你年轻的时候从来不关注这些婆婆妈妈的事。” 丛静道:“我已经很久不在学校住了。都是顾岚告诉我的。早知道你这么多问题,今天应该把她请来陪你唠唠。” 危峨道:“张家奇结婚了没有。” 丛静道:“去年年底结的婚。” 危峨道:“结婚了?从安,你怎么没和我说呢?” 危从安道:“爸,你也老了。” 危峨又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贺美娜道:“危伯伯,张家奇的爱人钱力达是我的中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危峨笑道:“原来你们两个是这样认识的啊。” 他又问丛静:“有小孩了吗?” 丛静对贺美娜道:“我听顾岚说,她儿媳妇预产期十一月。” 贺美娜道:“是的。” “这小子速度真快。”危峨感慨,“没想到老同事们一个个都要升级做爷爷奶奶了。” 危从安放下筷子。 “我吃好了。我下午还有事,差不多该走了。” 危峨道:“等一下。你们明天有什么安排。” 危从安道:“明天上午美娜要去参加一个讲座。” 危峨道:“你呢。” 危从安道:“万象的杜董约了我去百丽湾打高尔夫。您要来玩玩吗。” 危峨道:“百丽湾的场地不行,打得人难受。既然你们的活动是明天上午,那晚上能不能赏个脸,光临寒舍吃顿便饭呢。” 丛静道:“不忙的话,是应该去探望一下爷爷奶奶。” 贺美娜道:“我都可以的。看从安安排。” 危峨还挺喜欢她在长辈面前这种乖巧的态度:“从安,大家都在等你的意见。” 危从安道:“如果像今天这样说了我不爱听的话,我会带着美娜拔腿就走。还有,把证据准备好。” 危峨笑着骂了一句“臭小子”:“我一定准备好。走吧。” “危峨,把你的餐盘端起来,送到碗筷回收处。” “什么?现在要自己收餐盘?” “没错。” 吃完饭一行人出了食堂;还没有走两步危峨突然道:“咦,那不是窦老板么。” 隔着一条马路,一个穿着米白色薄外套的中年男人,手里拎着一袋零食,独自一人低着头在对面的人行道上走着—— 不是窦雄是谁。 危峨微微提高了声音:“窦老板!” 窦雄听到有人喊自己,循声望去——他整个人先是一呆,然后很快恢复如常,微笑着挥手,彼此来了个最标准的问候。 “吃了吗。” “我们刚吃完,你呢。” “吃过了。” “这是去哪儿啊。” “啊,随便转转。” “我们正打算去你店里喝杯咖啡呢。” “去吧。店里有人,会好好招待的。” “好,回头再聊。” “再聊。” 窦雄挥了挥手,不知道是搞错了方向还是怎么回事,居然往回走了两步;想想不对,又折回来继续往图书馆方向走。 危峨大手一挥:“走吧,我给你们买杯咖啡。丛静?” 丛静道:“啊?什么?” 危峨道:“我说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丛静道:“我回办公室还有事。下次吧。” 危从安也说不去了;贺美娜更加不会去;危峨也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那下次吧。我回图书馆取车了。丛静,一起走吧。” 丛静道:“你往哪边走。” 从经纬食堂回图书馆有一左一右两条路。危峨指了指右边,道:“这边吧。刚才不就是走的这条路么。” 丛静指了指左边:“我不走回头路。我往那边走。从安,美娜,不忙的时候来家里吃饭。保持联系。” 第365章 危峨对危从安和贺美娜道:“那就说定了。明天晚上见。我和小夏在家等你们。” 他们分明有着同样的目的地,却一左一右地离开了。 只剩下危从安和贺美娜站在原地。 危从安问贺美娜,也可能是问自己:“我们往哪边走。” 贺美娜挽住他的手臂,温柔而坚定地说:“你往哪边走,我就跟着你往哪边走。如果你不知道往哪边走的话,先在这里等我一下——算了。” 她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在食堂门口:“你还是跟着我走吧。” 说着她便牵着他转到食堂侧面。这里放着一整排各种各样的自动售货机。 “喝什么好呢……” 贺美娜买了一瓶山楂蜂蜜饮。 从选择商品到刷脸付款再到取货口拿水,她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就连打开瓶盖也是贺美娜拿着瓶身,危从安拧开。 虽然姿势上有点别扭,但他们配合得挺好;贺美娜把水递给他:“买给你的。” 危从安喝了一口:“你喝吗。有点酸。” “我尝尝。”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果然酸味大于甜味。她不吃带酸味的水果,但这种酸度可以接受,“健胃消食的。你多喝点。” 危从安很乖地又喝了一大口,然后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地苦笑起来。 “他们今天说的话,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说完这句,他又沉默了。 贺美娜张开手臂,温柔地抱住了他。什么也没有说。 她知道他还没有说完。 “如果我说,我明明知道他伤害了妈妈……我明明知道妈妈是因为我们才愿意坐下来吃这顿饭……可是刚才我真的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们仍然是一个完整且幸福的家庭——”他抱着她,喃喃地说着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美娜。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不会。当然不会。” 其实他们都知道,伤害就是伤害,无法弥补也无法重来。他记忆中那个完整且幸福的家庭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分崩离析,危峨和丛静都有了各自的生活轨迹,而且都活得很充实很精彩。 因着对孩子的责任与爱他们会短暂地交集一下,但最终会越走越远,绝对不可能破镜重圆。 所以他才自私地不想这顿饭结束。想把这种假象留久一点,再久一点。 “想都不让你想,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她抱着他,轻轻地扫着他的背脊,“从安,不管你有什么念头,好的,坏的,都可以和我分享。没关系的。” 她说:“无条件的。” 他更紧地抱住了她。 “美娜。” “嗯?” “有你真好啊……” 看似纤弱的身体里跳动着一颗强大的心脏。 只要抱着她,就能感觉到有无穷无尽的温柔包裹着他,安慰着他。 “有多好。满分一百,可以打多少分。……危从安,你最好不是在心算些有的没的。” “你又要问我说实话你又要骂真的很难伺候”——这句话他们是异口同声说出来的,一口气说到最后两个人都笑了。 “你不是要我提醒你去买零食吗。”因为她,他一点都不难过了,笑着看了下腕表,“还有点时间,我现在陪你去买。” 贺美娜想起窦雄手里拿的那袋有饼干有坚果的零食。 她不觉得窦雄是会吃零食的人。 “嗯……先不买了。走吧。” “等等。这部粉红色的vending(自动售货机)是卖什么的。哇……”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校医院的那部还能领取hiv自检包呢。大学生都是成年人,学校考虑得很周到啊。走啦,该上班了。” 危从安开始研究那台免费发放计生用品的机器:“不急。我要拿一个。” 男人的脑子里面到底装了个什么样的开关。 伤感的蓝色能立刻转换成下流的黄色。 “你又用不了。” “我留作纪念。” “你要纪念什么……我提醒你,头顶有监控哦……你对着摄像头比v字是什么意思?太不要脸了!好好好,我要把你现在的嘴脸录下来,上传到‘an&na’……哎,危从安,你怎么能对着我的手机继续比v字呢?你不是说比v字很老土吗?天哪,你的脸皮真的太厚了太厚了……” “美娜。” “什么。” “没关系的。无条件的。” “……快点快点。拿了就走啦!” 当天晚上稍晚时分。 贺美娜:睡了吗? 贺美娜:好想要。 危从安:??? 危从安:还没睡? 危从安:不是说不能同房吗。忍忍吧。我也忍着呢。 危从安:方便视频吗? 危从安发来视频请求。 贺美娜已拒绝。 贺美娜:说什么呢? 贺美娜发送了一份pdf文档。 贺美娜:我想要pdf里面这台仪器。文档里面有很多图,网络不太稳定,所以传输得比较慢。你看看。 危从安:…… 危从安:你真 危从安撤回了一条消息。 危从安:没心情,不想看。 危从安:你故意的。 贺美娜:可能有一点。 贺美娜:[微笑表情] 危从安:早点睡吧。明天去会场找你。 贺美娜:床有点硬。不太习惯。 危从安:换张床垫? 贺美娜:很难找到我想要的那种。 危从安:你想要哪种。 贺美娜:软硬适中。富有弹性。纹理细腻。触手生温。 危从安:美娜。 贺美娜:嗯? 危从安:不要再撩我了。 贺美娜:[ok表情] 贺美娜:真是上天注定。明天你在百丽湾的球会打高尔夫,我在对面的希尔顿参加讲座。 危从安:看来生物医药公司真的很能赚。除了维特鲁威。 贺美娜:所以我请你吃茶歇呀。希尔顿的点心,免费的。 危从安: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免费的东西。 危从安:百丽湾这个球场超级难打。五点半开球,我不确定你茶歇的时候我能不能打完。 贺美娜:我等你呀。不管你什么时候打完我都等你来。 危从安:别说了。再说该露馅了。 贺美娜:是吗?我是什么馅儿的? 危从安:…… 危从安:从你家过去真的是太远了。从格陵的最西边到最南边,开车要一个半小时。叫你从我这边走,或者直接去希尔顿开个房间,你都不愿意。 贺美娜:从学校出发也很近啊。 危从安:原来你知道。 贺美娜:我知道啊。 贺美娜发送了一张照片。 危从安:? 贺美娜:。 危从安:钥匙开会? 危从安:床头柜?台灯座?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危从安:你现在在哪。告诉我。 贺美娜:你猜。 危从安:你第一次吃到fruity bonbon的地方。 贺美娜:今天丛老师给了我一套钥匙,让我有空的时候帮她看看房子。晚上丛老师又送过来三套钥匙,说以后她就不过来了,让我安心住下,想什么时候来住就什么时候来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贺美娜:她说还有一套钥匙在你手上。 贺美娜:既然把房子交给我看管,你是不是也把钥匙交出来比较好。 危从安:好啊。 危从安:等着。 危从安:别睡。 危从安:我现在送过来。 贺美娜:倒也不必。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贺美娜:早点睡吧。晚安。 贺美娜:不要来哦。不然显得我很任性。 半个小时后。 贺美娜:睡了吗。 危从安:嗯? 贺美娜:好像有人敲门。 危从安:也许是送床垫的。 她笑着掀开被子,跳下床,趿上拖鞋就去开门。 他站在门外,听见里面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锁拧动,打开——一具柔软的身体轻盈地扑到他的怀里来。 他把手里的黑色旅行袋朝门内一扔,笑着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她伸出一对手臂自然而然地挽上了他的脖子,一双眼睛在旖旎的月夜里愈发显得黑白分明。 “旅行袋里是什么。不会是你的高尔夫球杆吧。” “球包在车上。这是上次买的日用品。” “你有钥匙的。为什么不自己开门。” “因为我要等我的美娜来给我开门。” 她笑着亲了他一下;他抱着她走进玄关,脚尖轻轻一踢,将门关上。 与其说高尔夫是一项修身养性的好运动,不如说是一块用来筛选生意伙伴的试金石。杜海向来认为只有情绪稳定的人才能既打得好一颗白球也能管得好一盘生意。 第366章 一个人能不能成为商场上长久稳定的搭档,带他来百丽湾球会的国际标准滨海地高尔夫球场打一场球就知道了。这座位于滨海东路的锦标赛级球场占地70公顷,有4个海景球道,10个湖畔球道,103个沙坑,16万平方米的人工湖——十八个洞的标准场地可以说是岭岭有机关,洞洞有陷阱。 今天天气不错,温度湿度都适宜,开球也很顺利,危从安更是打出了275码,在业余水平当中算不错了,落点也很好,避过了球道左侧的三个连环沙坑。 “年青人就是不一样。打得又远又稳。” 谁不喜欢精神饱满,精力十足的年青人呢:“杜海,你这位世侄一看就是生活作息特别规律的好孩子。” 危从安笑着换了一根长铁杆:“是的。昨天休息得很好。” 杜海拍了拍危从安的肩膀,笑道:“想约你打场球真是太难了。好容易找到一天大家都有空。” “现在整个公司都在准备科腾项目。一个月的窗口期,必须全力以赴。不过和您打球的时间还是有的。” “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能行吗。我听说明丰三年前就开始准备了。你也应该找找别的出路。”杜海意有所指地朝其他人看了过去,“好好打,争取像上次那样打到90杆,让他们看看你的实力。” 危从安知道他组这个局是为了帮维特鲁威扩展业务:“我尽力。谢谢杜伯伯。” 陈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着学舌道:“我也谢谢杜伯伯。” 他一改往日老气横秋的模样,穿了身上蓝下白的高尔夫球装,脸上的胡子剃得精光,整个人年轻了十岁不止。 危从安笑道:“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 陈朗笑道:“我没兴趣。但是我有个艺人朋友正在争取一个高尔夫球手的角色,我带她来看看。” 说着他转过脸去,抬了抬下巴示意——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小巧玲珑,同样也是上蓝下白套装的女孩子背对着他们,正从球包里抽出一根长长的球杆,挥舞了几下。 杜海笑道:“新女朋友?刚才开球前都不介绍一下,是怕谁抢了去吗。” 陈朗笑道:“她胆子小,怕丑。” 杜海笑道:“看你那德性!让魏宏的秘书cherry知道了,心都要碎掉给你看。” 陈朗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我一向把cherry当妹妹看待,就像从安把具迩当姐姐看待一样。” 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危从安已经和球童走远了。杜海瞥了一眼危从安的背影,对陈朗笑道:“这种事他从来不插嘴也不参与,宁可走远一点,可见没有私情,是真心把具迩当姐姐看待。至于你是不是只把cherry当妹妹看待,你自己心里有数。” 陈朗笑道:“就怕具迩不是只把他当弟弟看待。” par5(即标准杆为5杆,下同)的1号洞和par4的2号洞都还好。par3的3号洞开始上难度。勾型球道左侧是槭树林,右侧是粼粼的人工湖。 有人提醒:“一定要小心,我在这个洞十次有四次打到水里,四次打到树林里。” 这话说了还不到半分钟。危从安还真打偏了,小白球直直地朝右侧湖面飞去,不见踪影。 杜海道:“哦豁。落水了。罚一杆吧。” 球童正要记录,危从安放下测距仪道:“等等。我没有看到水花。涟漪也没有。” 说着他便径直往球的入水点走去。杜海笑着说了一句“不见黄河心不死”便也跟了过去。 谁知道球还真没有掉进湖里。因为快到秋季,水位比夏天退了一些,湖面和岸边有一定的落差,而他的球正好落在岸与湖之间的泥泞陡坡,不上也不下。 打到沙坑里,打到湖里,打到长草里,甚至于打到树上的情况大家都见过,但是像这样没落水,和湖面之间仅有一掌距离的情况就少见又棘手了。这个位置距离果岭也就不到20码,但是水面太近,坡又太陡,没有着力点也不好找角度——众人都觉得这个球只怕没救了还不如放弃的时候,危从安已经脱掉鞋袜,裤腿挽到膝盖,从球包里挑了一支s杆出来,一步步地走进湖里,站在白球的下方,双手握杆,找准角度,比了比,猛地一勾一挑,把球挖了起来,划了一道高高的抛物线,落在果岭上,弹了几弹,不动了。 陈朗虽然不懂球也看得出他确实有点本事,笑着拍手:“牛。真牛。” 众人一片赞叹;杜海也笑着鼓掌。 顺风顺水的球谁都能打,谁都会打,逆风逆水怎么破局才见真章。球打坏了,他能迅速想到怎么救,而且救成了,这比打到90杆之内要可贵得多。 因危从安是他带来的,杜海面上也很有光彩:“快上来,别感冒了。” 陈朗伸手拉了危从安一把,又笑:“你就不怕我一松手,让你掉进水里。” 危从安笑道:“那我一定把你拖下水。” 球童早拿了毛巾过来铺在草地上。危从安踩上去擦干泥水:“鞋子我暂时不穿。” “那我帮您收起来。” “谢谢。” 在果岭上推杆时,杜海看他光着脚,笑道:“怎么不穿鞋。小心着凉。” 危从安笑道:“光脚踩在草地上挺舒服。”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这其实是不允许的;但工作人员不知怎地就当没看见一般什么都没说。 杜海道:“具迩和你联系了吗。她下周回来。” 危从安道:“她和我联系过了。具宁应该没什么事。” 杜海笑道:“等她回来,我们就提出股权池的方案,争取一次过。” 陈朗笑道:“我想问题不大,叫老人家掏钱出来是难。你自己去找钱他们总没有话说。况且昨天蒋毅在董事会上刚拒了你,总得再给你一点甜头,不然真闹僵了于他无益。” 危从安故意叹气:“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一巴掌换一颗糖。” 三人都笑了起来。 这一洞打完往下一洞走的时候,危从安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在后面。 这种光脚踩在草地上的感觉美娜也一定会喜欢。 昨天晚上他回家后——没错,14-3-601现在是an&na的爱巢了——其实什么也没做,稍微收拾了一番,两个人就上床休息了。 他对于她故意拖到晚上才告诉他这件事是有些生气的;但是她大力地夸赞了一番新床垫冬暖夏凉,确实好用,他就一点火气都没了。 “不是嫌抱着我热么。” “现在是秋天了。” “那冬天呢。” “冬天会抱得更紧的……” “明年春天呢……” “春天……” 呼吸渐渐轻缓,她窝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抱着她,很快也睡着了。 他被闹钟叫醒的时候还有点懵,坐在床上呆滞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 然后就开始像个傻子一样地笑。 他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她还抱着被子睡得很熟。 他脱了鞋子,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上去亲了她一下才出门。 想到这里,危从安看了看腕表。 不知道她现在起来了没有。 “危总,好久不见。” 有人在身后唤他。危从安转过身去,见是与陈朗穿情侣装的那个女孩子。 “你好。” “您还记得我吗。” “不好意思。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 在第一洞开球前,她远远地看着他们互相握手介绍,就算是很多年前见过一面的人他都记得,能说出对方的姓名,见面的地点和细节,彼此之间的联系,令人感受到极大的尊重。 杜董连连夸他有“照相机一样的记忆力”。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她。 “我们上次见面是上个周五,百丽湾的码头。您说带女朋友去翠岛玩。”她提醒,“再上一次见面是在蒋总的游艇上,您说我的脸都吓白了。” 见他毫无波澜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他不是不记得。 只是认为不记得对她来说才是一种尊重。 “有什么事?” “听陈总说您之前在华尔街做投资,是这方面的专家。” “不敢当。”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他有些疑惑;她继续道:“我们佑斯娱乐艺管部的部长说现在有一个特别好的投资机会,信托型的私募基金,两千万的门槛——” “不用说了。”危从安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很抱歉,我有竞业协议在身,不能做投资方面的咨询。” 第129章 虎鲸的彩虹 25 他的拒绝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她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他——第一次在蒋毅的游艇上她碍于人设不能正眼看他,第二次遇到是在傍晚的码头,瞧不真切,现在借着晨曦仔细打量,她才发现他脸部骨相精致,线条流畅,轮廓鲜明,无论正面还是侧面都很优越;体态非常挺拔,即使穿着老气的藏青色高尔夫球衫也看得出他有着一副肩宽腰窄腿长的好身材,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第367章 外表,气质和声音都很绝,不去做明星接受粉丝的万千宠爱真是太可惜。 “私下给一点建议也不行?” 她环顾四周,其他人都已经走得远了。而跟在大部队后面的陈朗,正往这边看过来。 她弯起嘴角——不确定他更喜欢哪一种,所以笑容里带着一点楚楚可怜的哀求,声音里带着一点天真无邪的引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不够吗。” 危从安继续向前走去;她脚下一滞,随即紧紧跟上。 反正最窘迫的一面已经被他见过,她自觉可以对这个正派的男人说一点心里话而不必有所顾忌:“我十二岁进入佑斯娱乐做练习生,十八岁出道,别人觉得脏觉得累的通告我都愿意接,至今住公司宿舍,坐公司大巴,没买房也没买车,两千万是我全部身家了——” 他突然停住脚步,轻声道:“别动。” 她吓了一跳,顺势抓住他的衣袖,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了,声音颤抖:“怎么了,是有蛇吗。我听说这里有蛇。我最怕蛇了。” “不是。”危从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前方有一只小鹿。别吓着它。” 闻言,她心里一动;而他已经摘下右手手套,轻轻地自裤袋里拿出手机来拍摄。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一丛丛红褐色的灌木;再仔细辨认,才发现红褐色的枝叶间藏着一只背上有白色斑点的褐色小鹿,两者几乎融为一体。 小鹿竖着一对耳朵,一动也不动;一对圆圆的鹿眼天真无邪地凝视着五米开外的陌生人。 她用自己那把蜜糖一般甜蜜的声音,轻声赞美:“真的呢!好可爱!” 她眼角的余光能感觉到危从安瞟了自己一眼。但她并不急于和他目光交汇,而是同样天真无邪地凝视着灌木中那只美丽的小精灵。 危从安准备重新再录一段;结果那只小鹿突然动了动前蹄,轻盈地扑进树林深处,一对耳朵忽隐忽现,很快没了踪影。 这个动作不知令他想到了什么;他笑着收回手机,埋头操作。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危总,我现在可以动了吗。” “不好意思。请便。” 他走开了一些,对着手机道:“看见没有。小鹿都起床了。你也该起床了。” 停了一停,他又笑着催促:“起床了。快起床。” 虽然他背对着她,以至于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这才是一个男人对心爱的女人说话时的语气——宠溺,霸道,但又带着一点孩子气的莽撞和依恋。 与刚才和她说话时的礼貌疏离完全不同。 她不认为此刻如果做出因为腿麻而站不稳的姿态他会来扶。与其大家尴尬,不如自行走动,活动一下双腿:“上次在码头见到危总的女朋友,长得真漂亮。不仅衣品好,气质也很脱俗。” 危从安上下滑动着手机屏幕,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谢谢。” “真是抱歉。我刚才不应该出声的。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 这次他抬起眼皮,用那双褐色的大眼睛很认真地看了站在他面前的她一眼。 她听见自己的胸口不受控制地“砰——嗒!”一声,心跳如擂鼓一般,然后又一连急促地跳动了好几下。 啊。这并不是她的心跳声;而是他的手机提示音。 看来是他的女朋友回复了。而且一连回复了好几条。不知道是什么内容,总之惹得他笑了起来,还微微皱了皱鼻子,仿佛是有些气恼,但又毫无办法。 陈朗朝他们走了过来:“从安!磨蹭什么呢!” 危从安一边回复消息一边提高声音:“你过来!” 他收起手机。 “危总,我刚才和您说的那件事——” “陈朗有很多做投资的朋友都比我专业。你还是问问他的意见吧。” “他说我赚钱不容易,现在这个经济情况,全部存定期或者买国债就好。他连虚拟币都不推荐我买。真的很难想象,一个靠虚拟币赚到第一桶金的科技老总在投资方面这么谨慎。” “他是对的。” 说话间陈朗已经走到两人跟前,笑道:“从安,你也不是关注娱乐圈的人。估计得替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她笑着打断:“我们见过的。之前在蒋总游艇上替我解围的就是危总。” 陈朗讶笑:“哦?这么巧?” “正式介绍一下我的真名吧——我姓鹿。鹿璨。不是茶圣陆羽的陆,是刚才看到的那只鹿。璀璨的璨。”她伸出手来,“危总和陈总一样,叫我小鹿就好。” “你好。”危从安与她轻轻一握手,旋即松开,又对陈朗道,“你还记得eli cyu,褚旭吗。” “记得。不过我和他没有什么交情。怎么了。” “他去tnt格陵分部了。如果你们想要一些投资方面的建议,可以找他。说是我介绍的就行。” 陈朗笑道:“怎么,推荐成功你会有提成是不是?” 危从安笑道:“谢谢你让我知道什么叫好心没好报。” 鹿璨笑道:“好心会有好报的。听说您的公司在找投资——要不,我投给您吧?” 陈朗失笑:“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就愿意投资给他!小鹿,不要被他的外表蒙蔽了。帅哥都没良心。有钱的帅哥更加绝情到离谱。” 鹿璨笑道:“我不知道危总是做什么的,但我知道危总是好人。好人不会骗我的钱。” 危从安看着陈朗的眼睛,微笑道:“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确定的不参与;不了解的不考虑’——记住这十四个字可以避免很多坑。” 陈朗笑道:“少来。我只知道七个字——玩得起,就输得起。” 他亲热地揽住危从安的肩膀:“走吧,这游戏挺有趣。咱们继续玩。” 该暗示的都已经暗示了。危从安相信大家都听懂了,包括他自己。之后陈朗和鹿小姐要怎么过招,和他没关系,他也完全不想牵扯在内。他打球向来没有什么思想包袱,打得好不会沾沾自喜,打得差就尽量救,救不起来也不发脾气。抱着这种态度,他接下来每个球道都打得有惊无险,不过不失,不过生意倒是谈得渐入佳境了。 到了par3的16号洞,第一次摸高尔夫球杆的陈朗居然从距离果岭中心126码的白色发球台上用鹿璨帮他挑的7号铁来了个一杆进洞。 果岭附近的工作人员跑到跟前去看,然后朝他们这边挥手的时候完全状况外的陈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稍远处拿着测距仪观察的危从安“喔”地一声叫了起来,大力鼓掌:“厉害!” 陈朗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这样好。等上到果岭,他亲自把球从洞里拿出来,工作人员在旁边又是拍视频记录,又是拉庆祝横幅,他还呆愣愣地如同梦游。 危从安伸手在陈朗鼻子下面打了个响指,笑道:“醒醒。喂,醒醒。” 陈朗如梦初醒,四周望了一圈,见鹿璨远远地站在人群外,笑着招手叫她过来击掌:“第一次玩就运气爆棚。你真是我的幸运星。” 鹿璨笑道:“我碰都没有碰过你的球。” 陈朗笑道:“球杆是你选的呀。” 杜海笑道:“陈朗,一杆进洞要派红包和请吃饭。见者有份。” “没问题没问题。”陈朗立刻打电话叫人送五十万现金过来。 他又兴冲冲地问危从安:“你有没有过一杆进洞?” 危从安笑着摇头:“我没有。具宁有过。” 杜海笑道:“我记得具宁打出来一杆进洞之后没多久,就成功收购了向荣通信。陈朗,把球收好,你小子要走运啦。” 陈朗毫不犹豫地把球递给鹿璨,笑道:“送给你。运气也给你。” 鹿璨有些惊讶,笑道:“真的给我?” “当然。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鹿璨看了一眼危从安,又对陈朗笑道:“任由我处置?” 陈朗笑了笑:“随便你。” 鹿璨便捧着球一步步地朝危从安走过去。 她生得小巧玲珑,一双小鹿也似的圆眼睛总是含着笑的,走起路来更是小鹿一样轻盈。 危从安站在原地,双手抱胸,嘴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不动如山。 “危总。” 鹿璨把球捧到危从安面前,停了两秒才笑道:“您的画线笔是金色的,借用一下可以吗?我想请陈总在球上签个名。” “当然可以。”危从安转过身去,从球童手里接过画线笔,扔给陈朗,“接好。” 陈朗一把接住,笑道:“来,我给你签名。” 这场高尔夫最终在十点四十五分打完,生意也谈完了。 危从安的最终成绩是93杆和500万,算是不好不坏。 陈朗仍然很兴奋,跟了工作人员去拿证书,大家约定中午一起吃饭,陈朗请客。 第368章 危从安回到更衣室,正准备换衣服,看到贺美娜十五分钟前发来两条消息。 贺美娜: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你发给我的小鹿视频之后,右眼皮一直跳到现在。 贺美娜:听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呢。 他笑了起来,一边脱衣服走进淋浴间一边回复她的消息。 危从安:你不是不信这些么。 贺美娜:从安哥哥来帮我揉揉可能就好了。 危从安:天哪。 危从安:你到底要买什么。 危从安:我现在心里没数了。 贺美娜:快来。 贺美娜发送了一个定位。 危从安快速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对正在享受按摩的杜海笑道:“杜伯伯,我女朋友在对面希尔顿开会,我答应了打完球要过去看看她。吃饭前回来。” 杜海深知以他的条件,没有女朋友才奇怪。虽然有些替戚具迩可惜,但细想想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有什么的话,早就有了,也不必等到现在。而且刚才陈朗带来的小明星心思活络,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他完全不为所动,避嫌避得十分大方漂亮——到底是给陈朗面子还是心中毫无绮念,杜海还是看得出来的。 现在要去见女朋友,声音和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位女朋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即使如此,杜海还是多了一句嘴:“从安,不能这么宠着女朋友。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很容易恃宠生娇。” 危从安笑道:“恃宠生娇有什么不好?” 杜海笑道:“看起来好像是你宠着她,其实是她把你吃得死死的。你看着吧,恋爱期间要求你随传随到还是小事,到时候她说结婚就结婚,她说生小孩就生小孩,她说养只狗就养只狗——总之稀里糊涂一辈子全听她的了。” 危从安笑道:“可是您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啊。” 杜海笑道:“那是因为打高尔夫真的能让一个人的性格变得平和。你也多练练吧!等她说高尔夫的东西只准放在地下室的时候,你就可以很平静地接受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 “她平时工作起来当我透明。这次叫我过去,肯定是要买什么。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 “哈哈哈,没想到你这么年青帅气的小伙子也有这种困扰。我老婆和女儿平时理都不理我,偶尔打个电话很温柔地叫我出去喝下午茶,说给我留了好吃的点心,说要给我买件衣服,那就一定是有什么大额消费需要我去确认。为了买一个一两百万的包,要配一堆乱七八糟的货。什么外套,裤子,皮带,手表,沙发,地毯,狗窝,狗绳,狗碗,狗鞋,狗毯子……我和家里的狗日常用的都是那个牌子的东西。” “还有两套高尔夫球杆放在地下室吃灰——唉,做男人真是没意思。做有钱的老男人就更没有意思啦。”杜海笑道,“所以趁你现在又年轻又有钱,好好地享受恋爱吧。” 危从安笑道:“知道了。我去去就来。” 他快步走出大堂,非常愉快地朝女朋友设置的那个笨拙的,可爱的,希望五百万够用的陷阱走去。 贺美娜双手捧着一份茶歇站在酒店门口的一丛红褐色灌木旁,引颈眺望。 她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马路对面的百丽湾球会。从出出入入的客人当中,她非常轻易地辨认出了危从安的身影。 她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门口,看着他抬手看了看腕表,看着他朝这边望过来—— 她一时玩心大起,故意往红叶石楠后面躲了躲。 他应该没看到她,大步往过街天桥的方向去了。 “我现在知道你对岑院士提出的要求是什么了。” 突然有人靠得很近地对她说了一句话,咖啡的香气一直喷到她脸颊上。 贺美娜后退一步,转过脸来,看到是那位在青年论坛上见过的大湾区男青年。 他笑着递过来一个纸杯。 “咖啡?” “不了谢谢。” 男青年笑了笑,将自己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把两个杯子叠起来。 “贺博士,之前我们在青年论坛上见过面,我还问了你一些非学术的问题。怎么你的眼神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一样。” “不好意思,我有脸盲症。” 他笑了起来:“这种借口骗骗外行还可以。大家都是同业,就没必要把不走心说成基因缺陷了吧。” 贺美娜笑笑不说话。 今天的讲座除了学术交流之外,还有几家赞助公司的新产品推广,气氛比较轻松随意,所以她穿得不似上次青年论坛那样庄重素净,焦糖色连衣裙配奶油白长风衣,一张俏脸晶莹剔透,一双妙目黑白分明,亭亭玉立地站在红叶石楠旁边,别有一股初秋的韵味。 确实是个美女。他想。 但鲁堃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哪。怎么就被迷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呢。 “上次听你演讲已经感觉非常精彩。今天你从另外一个角度讲解ai辅助药物筛选方案,更是让人拍案叫绝。你什么时候有课?我一定要去旁听学习。正好格陵理工和格陵大学挨得很近。” 他朝贺美娜靠近一步。 贺美娜不动声色地挪开。 “您入职格陵理工了?恭喜。” “谢谢。你什么时候有课呢?” “我这个学期没有课。” “专心申请科腾项目?” “您应该也要申请吧。” “薛院长要我就改进式til疗法的内容写个初稿练练手。但是明丰那边说今年的申报细则可能会有重大调整,叫我做好两手准备。” 他这话说得有点含糊;仿佛是在等她主动询问。 但贺美娜只是“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了解。 “贺博士不关心会有什么调整么。” “鲁堃的消息不会免费给我。” “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你真是冤枉鲁主任了。”在他看来鲁堃太体面了,根本没有必要对竞争对手这么公平公正,“他的原话是这样的——虽然具体细则还没出,但科创局内部会议上已经定调,首先资助力度要加大;其次本次科腾项目评选要适当地向那些刚到格陵发展,首次申报的年青科学家倾斜。最后,今年凡是进入了终选且年龄在35岁以下的申报人会自动获得格陵科技青年35人引领计划提名。” “他知道我今天要来参加这个研讨会,特别嘱咐我一定要把原话带给你。”他笑道,“对我们来说,是利好消息。不是吗。” “谢谢。确实是好消息。” “这么好的消息,贺博士只有谢谢两个字?”他暧昧地笑了笑,“昨天晚上和明丰那边吃饭,说到这次科腾项目的几个有力竞争者,薛院长提到了你。我看鲁主任好像有点——心烦意乱,借酒浇愁?” “容我大胆地猜测一下……鲁主任追求你但是被拒了?” 那也算得上是追求? 发一份带密码的文档给她,然后要求她陪他吃饭或者更多来换取密码……贺美娜心中微恶,面上不显;他见她眉尖微蹙,若有所思,以为自己说中了,想着自己比她大两岁呢,索性继续教她做人道理:“你还是亲自打个电话给鲁主任表示感谢比较好。” “这也是鲁堃的原话么。” “那倒不是。要是你不好意思打电话,我可以继续做一只帮忙带话的鸿雁。”他笑,“和鲁主任搞好关系,对你没有坏处,只有好处。” 他自己是时间管理大师也就算了,现在还替鲁堃扯皮条。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好啊。请你把我的原话带给鲁堃。我认为最好的感谢方式就是大家都全力以赴,一较高下!” 她声音并不大,但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其实上次她叫他非学术问题别问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她不似外表那么纤弱;但他着实没想到她脾气这么烈。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愣了一秒就笑道:“因为岑院士是科腾项目的评审委员,所以贺博士这么有信心?可惜就算老师全心全意为心爱的学生保驾护航,让你过了双盲的初审,二审和终选他还是要回避——” 贺美娜冷笑一声。 “你和鲁堃的脑子里除了这个,就想不到别的了,是吧。” “别的?别的你怎么和我比?”他对于薛院长和马院长都更看重贺美娜本来就有些不满,此时更是借题发挥起来,“我的依托单位是学科排名前二的格陵理工,合作企业是排名第一的药企龙头明丰。你的依托单位格陵大学虽然学科排名也是前二,但合作企业不过是一个连前二十都排不上的——” “维特鲁威怎么了。” “维特鲁威怎么了。” 她和刚刚走至她身后的男人同时出声。大湾区男青年一眼认出,这就是上次青年论坛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她并没有转过身去;但是他看着她原本冷冰紧绷的脸庞突然放松了,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眼底也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第369章 “没错。维特鲁威只是一个排不上名号的小企业。所以啊,你们要是输给我们,会很丢人的。”她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清亮柔和,甚至还攥起右拳为他打气,“加油。” 大湾区男青年没想到她阴阳起来也毫不客气,脸色微变:“我就不相信,凭我的实力和明丰的——” “袁博士。再说下去就难看了。”危从安打断了他,“无论是大孟先生也好,小孟先生也好,恐怕都不喜欢听到有人狐假虎威,践踏同行。” 袁博士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两颊微红,耸了耸肩。 “受教了。贺博士的话我一定帮你带到。失陪。” 他匆匆地走开。贺美娜转过身来,惊喜地看着危从安。 “哇,你怎么记得他姓袁……我刚才想了半天没有想起来他姓什么……真的好尴尬!” 他一言不发地拿走了她手里的餐盘,轻轻地把她揽过来抱住,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表示安慰。 她这时候才脱口而出:“真是气死我了。” 他没说话,只是抱着她,安慰地轻拍她的背。 他知道她还没有说完。 “年纪轻轻,爹喋不休……偏偏还是他改进了til疗法并且进入了iit人体临床试验……人品和才干果然不能划等号……要是科腾项目输给他,我真不知道服还是不服……” 你怎么可能会服呢? 危从安心想。 果然贺美娜沉吟了数秒,自言自语道:“不。我不服。” 他从胸腔里笑出声来,更紧地抱住了她;她也笑了,心中阴霾一扫而光。 “好啦。我抱怨完了。”她稍稍离开了他的怀抱,扶着他的手臂笑道,“现在不生气了。”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眼睛:“眼皮还跳么。” “我看见你从球会出来的时候就不跳了。” “看见我了还往树丛里面躲?” “你也看到我了?” “嗯。看到了。”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餐盘,“这是给我的?” “对呀。” 这可是她精心为他准备的茶歇。她兴冲冲地拉着他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用一张餐巾纸垫着手,把贝果送到他嘴边,眼睛亮晶晶地:“你那么早起来打高尔夫,一定又累又饿。我给你拿了贝果,里面夹了烟熏三文鱼,牛油果粒,还涂了亚麻籽酱,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他张开嘴正要吃,又故意闭上嘴,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没有放芥末辣酱之类的?” 贺美娜心内一突——这家伙也太狡猾了。 因为那段小鹿视频,她确实一度动过这个心思。 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没有。怎么会。你要不相信,我先吃一口好了。” 她回手把贝果往自己嘴里送;他笑着抢了过来,咬了一大口,又细细咀嚼:“……嗯。好吃。你也尝尝。” “我不吃。你吃。”她一只手托住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大快朵颐,“我好喜欢看你大口大口吃东西,食欲很好,吃相也很好的样子。” 危从安噎了一下。 “啊,我忘了拿水。你等一下。”她急忙起身,拿了一瓶橙汁回来,“慢慢吃,不着急。” 危从安吃完贝果,喝光橙汁,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谢谢款待,我走了。” “哎哎哎,你去哪里。” “嘴巴这么甜,又这么体贴,一定没好事。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着。” 他故意慢慢地走下台阶;果然,贺美娜三步并作两步追下来,笑着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来都来了,进来看看嘛。今天来参展的公司都在做活动,有折扣。哎,你没听过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他笑道:“这是急得话都不会说了吗?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她想了想:“是吗?不管了。反正你得跟我来。” 她有些心急地伸手一抓;危从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瞬间扯歪的衣领,又玩味地望向她的眼睛。 “贺美娜,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话。” “哦,嫌我粗鲁了是吧。”她松开他的衣服,双手抱胸,“我当然没有‘真的呢好可爱’那么像话了。” 这下他不说话了,整了整衣领,弯下腰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眼神让贺美娜心里有点发毛,还嘴硬道:“我说错了?你看着我干什么。” 他两只食指交叉起来比了个十字,伸到她眼前:“发了十遍一模一样的话给我还不够?嗯?” 她把他的手打开,道:“我那时候刚起床,脑子不清醒才发多了。你呢?为什么发了十遍‘是陈朗朋友的声音’给我?你也脑子不清醒?” 危从安“呵”地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我脑子不清醒是吧——跟我来。” 贺美娜被他扯得身不由己地往前走:“干嘛?去哪里?” 危从安头也不回道:“去球会。” “去球会干什么,我又不懂高尔夫。” “你不是很喜欢告状么。我们去找一位公正中肯的长辈讲讲清楚,评评道理。” 贺美娜赶紧反手抓住他的小臂,笑道:“我不想告状啊。我只想要我教师节的礼物而已。” “会给你买的。去完球会再回来买。” “会买就现在买。买完再去球会。” “去完再买。” “买完再去。” 危从安其实也只是想和她玩闹一下而已。两人“鸡生蛋蛋生鸡”地来往了几回,她再次拉住他,娇滴滴地说手好痛哦,要买东西才能好,他就笑着跟着她走了。 “这边这边。”她拉着他雀跃地走到一个展位前,指给他看一台银灰色的仪器,“危总,给维特鲁威买一台吧。” 危从安道:“这是什么。” 展位的工作人员道:“这是小动物活体综合成像系统。但贺教授想买的是动物活体综合成像系统,比这个要更大一些,也更贵一些。” 他双手奉上产品宣传册:危从安接过来翻了翻,发现正是贺美娜昨天晚上发过来的文档。 “我们这台仪器可以做一系列非人灵长类动物的药物分析相关实验。我们半年前刚卖了一台给生物园的公共平台。用户反馈非常好。” 危从安问贺美娜:“我们也可以使用生物园公共平台上的仪器,不是吗?网上预约就行了。” 贺美娜摇头:“不行。要排队。维特鲁威需要一台专用。” 危从安问销售价格多少。 “裸机是一个价格……把刚才贺教授提到的配件都配齐的话会再贵一点……因为贺教授使用我们上一代产品发表的两篇顶刊文章,都感谢了我们公司的技术支持,所以我们会履行九五折再九八折的折扣承诺……”销售一边按计算器一边敬佩地说,“贺教授的文章我拜读过,真的是太棒了,已经列在我们产品宣传册的参考文献里了。” 贺美娜得意地看了危从安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地说着——“我也有贡献,给你省钱了哦。” 危从安也笑着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地说着——“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太棒了。” “然后今天付定金的话,我们还有五千抵五万的优惠。所以最终价格是——”他在计算器上按出一个数字来,毕恭毕敬地捧到危从安面前,“真的已经是最低价了。” 危从安看了一眼那个数字,点点头。 “好。” 贺美娜本以为自己还要花一番唇舌,譬如许一些“我再也不买衣服了”,“不要你给我买包或者其他任何东西”,“不要你送我爸妈出去旅游了”,“再也不花你的钱了”之类的承诺,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很爽快地签了字,付了定金,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销售也没想到这笔生意做得这么顺利,笑道:“工程师周一上门安装和培训。预祝贺教授用我们的仪器做出更多更好的成果来。” 离开展位,他问她手还痛么,她摇摇头,有些心虚地问他:“可是……维特鲁威没有这个预算吧?老财会连你一起骂吧?” “你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一点?知道公司没有钱还把我骗来买单,你是怎么想的?”他笑着收好收据等文件,“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本来是没有。因为你男朋友我今天高尔夫打得很好,生意也谈得很顺利,所以现在有了。” “啊?”贺美娜确实听说有些人会在高尔夫球场上谈生意,“那……万一你今天高尔夫打得不好,生意谈得不顺利呢?” “美娜,我实话实说。作为你的上司,生物园的公共平台有这台仪器我们可以登记使用,就没有任何买的必要。放到例会上讨论,没有人会同意。但是作为你的男朋友,你要什么,我难道还不拼尽全力去帮你满足愿望么。”他笑笑,“万一今天拉不来赞助,我也有办法。放心。” “什么办法?……还是你自己私人拿出来么?” 第370章 “那是最后没办法的办法。”他语气轻松,仿佛那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再苦也不能苦了我的美娜啊。” 贺美娜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她道:“其实作为你的下属,我也觉得这个要求稍微有那么一点过分。但是作为你的女朋友,你应该庆幸我不是做结构生物学的。你知道解析蛋白结构的冷冻电镜一台要多少钱吗?加个零也买不到呢。” “别想吓唬我。我虽然是个门外汉,也知道现在可以用alpha-fold(一种模拟蛋白质结构的人工智能)模拟预测。” “可是现在还没有模拟动物实验的alpha-animal嘛。” “所以我二话没说就买给你了啊,贺大小姐。”而且只花了他心理价位的一半——他抬头看了一圈,问贺美娜,“趁我现在心情好,还想买什么赶快说。那是什么?看起来很不错,要买吗?” “那个用的不多,没有必要买,我可以回‘娘家’蹭一蹭。真的不买啦!” “真的不要了?剩下的钱我可交给老财去付尾款了。”危从安把文件放到贺美娜手上,“应该还能余下二十万,我来和老财说一声,你留着应急。” 贺美娜抱着文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周四还为了钱发愁,现在买了仪器,付了尾款,还有余钱,突然感觉我们好富有!” “不是说反话?” “当然不是了!你找钱的本事真的很厉害!” 两人一起走出酒店大堂时,危从安接到杜海电话。 “嗯。……请我吃了个贝果。……很好吃。”他转向贺美娜,笑道,“杜伯伯问贝果多少钱。我要照实说吗。” “哪位杜伯伯?” “一位公平中肯的长辈。” 贺美娜无所谓点点头:“说吧。” 她敢要,他肯给,就不怕别人知道。 他笑着回答:“两百七十五。” 电话那头不知笑着说了什么,他也笑了起来,应了声马上过来就挂了电话。 “说什么笑成这样。” 他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杜伯伯说——‘从安哪,你完啦’。咦?脸红什么?中午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饭?陈朗打了个一杆进洞,请所有人吃饭。我介绍一起打球的朋友给你认识。” “嗯……‘真的呢好可爱’也在吗?” 危从安尾音上扬地“啊”了一声:“我本来还不确定。” “什么?” “现在确定了。你在吃醋。” 他一张脸突然凑得极近。近得贺美娜能清晰地看到他琥珀色的瞳仁里只有她。 别无其她。 他说:“真的呢。好可爱。” ……什么呀! 他居然把她的台词给抢了!那她还说什么! “别乱说,才没有!” “承认吧。明明就有。” “没有。” “有。” 不想和他重复这种没营养的对话,贺美娜哼了一声,往停车场走去。 危从安笑着一把牵起她的手。 “错了,走这边。” “谁说我要去了?我约了力达吃饭呢。我说过不要double dating的。” 见他好似有点受挫的模样,她又眨眨眼:“好把今天晚上,还有明天一整天的时间都空出来陪你呀。” 太会了。她真是太会了。 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有意见吗?不仅没有意见还非常开心非常期待地陪她去停车场取车,叮嘱她开车注意安全。 “对了,这个给你。”她上车前危从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沾沾喜气。” 贺美娜接过来:“这是什么。哇,好厚的红包。” “一杆进洞的红包。给你。”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们也会好运的。” 第130章 虎鲸的彩虹 26 人的心情总会随着运势的高低起伏而改变。 而夏珊最近运势不错。 先是年中分红派息到了帐,然后名下几间商铺在实体经济下滑的情况下都顺利地续了租,最后远在洛杉矶的亲亲儿子从一开始的消极抵抗到现在非常乖巧地晨昏定省——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有老公有儿子有钱有地位有亲戚围在身边吹捧自己和递送劲爆八卦,她侍奉起公婆来越发尽心尽力,在一次夫妻生活后自然地和老公结束了冷战,也不再说上班的事儿了。 她不来烦他,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危峨觉得很省心,很好。 “最近有什么喜事么。那点钱也不至于让你高兴成这样。” “有吗?”夏珊一怔,摸了摸自己容光焕发的脸,“哦,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她从聊天记录里翻出照片来递给危峨。 “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公务员……她本人和从安一样也是学霸,格陵农学院博士在读……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听说是在哪里见过从安,一眼就看中了!回去后茶饭不思的,她父母爱女心切,托了好几道关系找到我,原来还是沾亲带故的呢!”她笑道,“农学院背景应该合你的心意。就是不知道爸妈会不会不开心。” 危峨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有没p过的照片没有。” 夏珊一愣,笑道:“哎呀,现在小姑娘都是这样拍照,p得不算厉害。你左右滑滑,有好几张呢。” 危峨看照片的时候,她就坐在他身边,笑着帮他捏肩膀:“老危,还是你的基因好呀,你看看人家小姑娘为了你的儿子,都得相思病了。” “从安长得更像他妈。尤其是眼睛。”危峨问了几句小姑娘的家世背景,总结道,“家庭条件还行。不过本人的质素就不如他现在谈的那个了。” “是吗?从安谈恋爱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不是你和我说他可能有个女朋友,还叫我去打听打听用的什么粉底。” “所以真的谈了啊?”夏珊笑着问危峨,“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有照片吗?” 危峨便把贺美娜的情况大致地说了一下:“……我是觉得家境差了点。美娜两个字做为一个大众化的产品名称可以,但是做人名就太庸俗了。但架不住从安喜欢啊。我看他这次比以前哪一次都认真得多,那就这样吧。他这个年纪也该定下来了。爸妈年纪都大了,他们两个赶快结婚,赶快生两三个孩子,我们也是四世同堂的家庭了。喏,这是她和从安在科创局开会时的合照。” “哦,这么说,还是个很能干的小姑娘呢。” “嗯。确实外表,性格和能力都不错。”危峨笑道,“爸那套茶具恐怕真要落到从安手里了。你别在爸妈面前表现得不太高兴啊。我会补偿你的。” 夏珊看着危峨手机上的合照,轻轻皱眉,若有所思。 “这个孩子怎么有点面熟。” “你见过?” “应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在电视上见过?” “她又不是什么明星,怎么会上电视。嗯……未来说不定倒有可能。我看她事业心挺重的。不过还是要先把孩子生了。” “真的面熟得很。” “不会又和你沾亲带故吧。那你帮我再侧面打听一下她的情况。长辈的平均寿命,父母的健康情况,家里有没有遗传病慢性病之类的。这个我也不好问从安。不过我看她瘦归瘦,气色还不错。况且她入职格陵大学应该刚做过全面体检。” “好的好的。中午回来吃饭吗。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我中午有点事要出去,不在厂里。别送了。” 危峨去上班后,整个上午夏珊不管做什么都很顺,顺得她时不时地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丝滑的笑声。 啧啧。 危从安啊危从安。 你这么一个从来不肯吃亏的狡猾孩子。 怎么找老婆的运气这么背。 一个尚诗韵,一个贺美娜,都是戚具宁不要的,你来接手。 哎唷。 这孩子不会是深柜吧? 不会是暗恋戚具宁吧? 戚具宁看不上的,他最后也看不上。 那戚具宁同居了两年的,岂不是要娶回家来供着? 天哪。 两个老东西要是知道大孙子是同性恋,那不得气死啊。 危峨心理素质很好,但也得气个半死。 哈哈。 真是天有眼。 总不会叫你一辈子顺风顺水。 不对。 得叫小凡离他远一点。 别把小凡带坏了。 不会欺负过我的小凡吧? 不会的,应该没有。 如果有,小凡肯定会告诉我。 如果有,我和他拼命…… 其实妄想到这里,夏珊已经知道自己的猜测毫无根据。但是作为一个和社会脱节太久的全职太太,除了从阿谀奉承和流言蜚语中汲取片面信息以完成平衡和自洽,她别无选择。她囿于爱与恨所编织的信息茧房,时而无序,时而混沌,时而眉开眼笑,时而咬牙切齿,用一种夸张的,虚妄的愉悦来自我满足。 第371章 中午,她照例给危峨去了个名为问候实为查岗的电话。 危峨没接。也没有回拨。 她想他大概忙着,于是直接把电话打到厂办去,问了危峨的行踪,得知他出去了。 她又要求厂办派一个司机过来,把危超凡的一辆山地车送去店里保养。 没一会儿一个生面孔的司机开着一台suv到了危家。夏珊看到他后车厢里有两大篮子满满当当,新鲜采摘的果蔬,立刻板起面孔:“厂里这些菜是不准进我们家门的。你新来的?拿走拿走。下次注意点。” “夏姐误会了。这些菜是危总刚才打电话回来吩咐我们好好准备,然后送到格陵大学图书馆去的。我马上就走。” 什么? 夏珊再三向司机确认,这些菜确实是送去格陵大学给丛静的:“危总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夏姐,我新来的,是不是第一次送我也不清楚。” 危峨还没有因为大儿子是同性恋被气个半死呢,夏珊先被气了个半死。 碍于身份她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微笑着目送司机驾车离去。 她就知道不能让他们联系上。 上次一起买车,这次送菜被她碰到。 肯定不是第一次。说不定买车之后一直送到现在! 送菜是小事,不值几个钱。但是这其中的意义可大可小。 接下来呢?接下来就要登堂入室了吧? 意外撞破危峨和前妻的私情,整个下午夏珊做什么都不顺,在后院整理花花草草的时候甚至还把手指划伤了。等危峨晚上回来,她的心态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笑着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中午在哪吃的?怕你没吃好,我担心了一天。” “在学校吃的食堂。”他倒是没瞒她,换了拖鞋,一边上楼一边回答,“还行。比以前强点,但是比家里的饭还是差多了。” 夏珊跟在他身后上楼:“你回学校了呀?你很久没去过那边了,是不是大变样?” “嗯,确实变了很多。正好从安和美娜都在丛静那边,一起吃了个饭。对了。从安他们明天晚上回来吃饭,你准备一下。” “好,没问题。正好我爸妈一直叫我回去一趟。这样,我把该准备的都给你们准备好,然后回娘家去玩一天。你们一家四口,啊不对,是你们一家六口三代人,好好吃个饭。” 危峨头也不回,拾级而上:“行啊,这个主意不错。你回避一下吧。等我们这边散了你再回来收拾。” 夏珊原本堆着笑的脸立马僵住。 危峨在最高一级的楼梯停住,转过身来,扶着楼梯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妻子。 “你明明知道我最反感你说这种口是心非的话。我叫孩子回家吃饭,丛静算我们家什么人?她来干什么?” “老危,你误会我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和从安着想……” “够了。夏珊。我们结婚二十多年,我有别的想法吗?再说了,我要是真有别的想法,你管得住吗。” 她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实在不够看的。 他往下走了几级楼梯,拉起她的手看了一眼。 “以后别说这种话了。我们才是夫妻啊。手怎么受伤了?明天请个大厨回来做吧。” 这个男人确实很好。 虽然全得听他的,但他毕竟没有亏待过她。 所以她绝不可能任由他和丛静旧情复燃。 不然她这辈子就成了个笑话。 夏珊想了一晚上,实在想不到一个又能挑拨又能把自己摘出去的方法。 危峨半夜去上厕所,她还在翻来覆去。 “怎么还不睡。” “我在想明天准备什么菜。” “不是说了请个大厨回来做吗。睡吧。” 第二天清晨,危峨起来的时候夏珊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执着一把梳子,一根根地拈着梳齿间的头发。 “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一家人吃个饭而已,没必要那么大压力。”危峨叹了一口气,“难道非要我手把手地教?家里不是有广东那边送来的清远鸡嘛,等会我再叫人送条东星斑过来。你去请个粤菜厨子,再把家里按过年过节的标准收拾收拾就行了。” “老危。有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 “什么事。” “你别觉得我在多事啊。” “到底怎么了。一大早的,好好说话。对了,准备些糕点。但是不用摆花摆水果了。从安这家伙肯定只会买点鲜花水果回来。准备两个花瓶。” 夏珊下定决心,把手机递到危峨面前。 “这是什么。” “两年前具宁那孩子不是和当时的女朋友一起出国了吗。两个人在波士顿呆了两年。这是他向那个女孩子表白时被路人拍下来的视频。还有他icircle官宣时的照片。” “哦?”危峨狐疑地看了夏珊一眼,接过手机,“我看看。” 视频并不长。 危峨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又把那张照片放大来仔细观察了数秒,往床上一扔,就去洗漱了。 夏珊把手机放到一边,开始整理床铺。 危峨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看到床单干干净净,板板正正,那样会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好。所以每次起床后她都是亲自整理床铺——叠被子,拍枕头,掖床单,用一把两尺来长,非常坚硬的猪鬃红木刷一点点地把床单上的褶皱刷平。 她刚把床整理得好像刚才的对话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危峨从卫生间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你让我去侧面打听一下……” “说实话。” 夏珊吞了一口口水。 “前几天。” “谁告诉你的。” “就是亲朋好友一起聊天的时候,突然说起来……” “还有谁知道。” 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一直沉着脸追问她? “其实这事儿两年前在网上一度闹挺大的,视频到处传,连我都看过,后来可能是戚家那边施压所以把视频都下架了。”夏珊把早就想好的措辞说了出来,“那时候你在河内,从安在纽约,被蒙在鼓里很正常。” 危峨不可能相信。 以危从安和戚具宁的关系,怎么可能不认识他的女朋友。夏珊心想。 “我一开始也没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要不是有人和我说看到危从安的新女朋友好像是——” “夏珊,你说话前后矛盾知道吗!昨天还在我面前装不知道从安谈恋爱了,现在又说几天前就知道了从安的女朋友是——” 他咬紧了牙关。 仿佛昨天还心心念念的长子媳妇居然曾经是戚具宁的同居女友这件事情说出来会脏了他的嘴。 夏珊也委屈地不作声。 一片寂静中,后院的黑背不知道为何狂狺起来。 趁着狗吠,夏珊小声嘟哝:“我说话前后矛盾有什么关系。事实是你的大儿子又找了个戚具宁不要的。这次总怪不到我头上去了吧。” 危峨快步走到窗前,大喝一声:“别叫了!” 狗不叫了。 夏珊也不说话了。 危峨站在窗前,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道:“不管是谁和你说的,我不管你们以前关系有多好,不准和那个人来往了。” 夏珊立刻应了声“知道了”。 危峨铁青着脸:“我出去一趟。” 岂料家里的保姆今天勤快了一把。把危峨的鞋全拿去清洁保养了。 夏珊埋怨道:“平时也不见你眼里有活儿。危总现在要出门,快去拿双旧鞋出来。” 危峨突然暴喝:“闭嘴!” 他随便穿了双鞋,匆匆地走了。夏珊照例噙着一抹微笑目送他远去,等他的车都没影儿了,她才想起来没有问他晚上的家宴应该怎么办,取消还是照常。 二十分钟后,夏珊把电话打到厂办去,知道危峨已经到了,叫了新媒体推广小组的几个人进办公室开会,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她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平静。 或者这平静下面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她想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条东星斑,红底蓝点,活蹦乱跳。 “危总刚打电话来说晚上要招待贵客,叫务必选一条最好的,我们一刻不敢耽误就送过来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夏珊赶紧连缸带鱼养起来,请大厨,定菜单,备菜,打扫,整理,布置,一样样地吩咐下去。 夏珊向来觉得一个全职太太要做的,能做的,比一个职业女性多得多。 当职业女性看不起全职太太,觉得后者无法为社会创造价值时,也该想想自己抛家弃子辛辛苦苦读了那么多年书最后还不是在一个大学图书馆里管书? 现在谁还看书? 而全职太太要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对内操持家务,对外人情往来,怎么不算全能全才? 第372章 中饭过后,老庹带了两个小伙子过来,和丛静打了个招呼,径直去了地下室的家庭影院。 夏珊一个劲儿地旁敲侧击,但是老庹口风一向很紧,她什么也没问出来。 “危总只是叫我们来调试一下设备,说是很久没用过了,怕线路受潮。” 家庭影院调试完毕,老庹又上楼去接危奉公和邢恩斯,说是危总安排好了二老去养老院探望老同事:“听说那边要做一个慈善义卖的活动,想请您赐几幅墨宝。” 危奉公素来最爱这种社会活动,立刻把笔墨纸砚还有磨墨的邢恩斯都带上,跟着老庹走了。 原来他不声不响,什么都安排好了。夏珊不由得又对自己的老公多了几分爱慕和敬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实在有点严重,赶快打给美容院,临时叫个人上门来美容美甲。 她闲来无事也会听一些《重生之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有声书。一想到危峨支开了老人,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吃完饭,然后在继子最得意忘形的时候把那段视频还有照片放出来,然后勒令两人分开,然后家里一定会吵翻天,然后丛静一定会迁怒危峨——她就觉得可惜,可惜自己手上没有更多有说服力的,像小说那样戏剧性的,可以彻底毁掉这段亲子关系的视频。 反正都是危峨安排的,怎么都怪不到她头上去。她敷着面膜,做着美甲,从心底笑出声来。 “危太太今天好开心啊。” “是吗?” “气色也很好呢。” “哈哈……” 夏珊越想越觉得有趣,还分别打了个电话给杜舒晴和黎一诺,问了下她们的近况,表达了一下关心。 第三个电话她打给了尚诗韵。 “珊姨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没什么。我做指甲呢,突然想起你以前陪我一起做指甲,所以给你打个电话。” “真巧,我也正和我妈一起做护理项目呢。您要和我妈说两句吗?” “不用了不用了。哎呀,早知道就约上你们一起了。诗诗呀,你现在还是喜欢那种镶很多钻石,又亮又闪的美甲吗。” “哈哈,珊姨还记得呀。偶尔看到还是会心动,不过那种张扬的式样已经不适合我了。” “唉,我年纪这么大了,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做一下,现在也不知道挑个什么式样好。” “做复古方形的法式微笑甲呀。琥珀色,焦糖色,红棕,浅咖——马上秋天了,美拉德色系又显白又大方。跳色用灰调透明或者裸粉,肯定很适合您。” “你等一等,我和美甲师说一下。……哎哟,她夸你好有品味呢。” “哈哈,谢谢。我也觉得自己一向很有品位呢。” “唉,你现在也不主动和珊姨联系了。是不是还怨我呢?” “怎么会呢珊姨,我现在工作很忙,周末比工作更忙。” “忙什么呢。” “忙着工作忙着玩呀。” “都结了婚的人了,怎么还天天想着玩呢。什么时候生孩子?要想夫妻感情稳定,还是得要孩子啊。” 尚诗韵笑了笑。 “珊姨,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过年不过节的做美甲,一定是有什么大喜事吧?” “诗诗啊,你会不会怪珊姨当初把从安介绍给你……” “没有啊。我挺感谢您的。至少我和他在一起时非常开心,现在想起来也都是很美好的回忆。不过如果我和他真的结婚了,最后应该也会各玩各的吧。”尚诗韵笑道,“我现在也想通了,是因为他实在没办法违心地走上这条路才和我分开。又不是我不够好。” “呵呵……你不怪珊姨就好。” “您怎么突然这么大的感触?是和从安有关的事情要问我吗。我和他上一次见面还是因为工作,现在也很久没联系了。” “其实也没什么。今天从安带女朋友来家里吃饭。你姨夫叫我好好地准备呢。” “哦?他终于舍得把贺博士带回去给你们看了呀。” “你知道?” “知道啊。我和贺博士也认识很久了,还共事过一段时间。您是想向我打听一下她的情况?” “她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也没啥好问的。不过,你知不知道她的前男友是——” 尚诗韵笑了起来。 夏珊听见她小声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为了这个”。 “知道啊。我还知道危从安是第三者。为了撬墙角,那真是脸面不要了,原则不要了,工作不要了,兄弟也不要了,跟着贺美娜回了国,死缠烂打才追到手。” “他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就没想过,当初我和戚具宁还什么都没发生呢,姨夫都大发雷霆;如果给姨夫知道未来的儿媳妇和戚具宁同居过两年,估计得气得当场断绝父子关系吧。” 夏珊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他……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呀!值得吗?” 尚诗韵沉默了两秒。 “当然是因为喜欢美娜喜欢得快疯掉了啊。不然是为了什么。” “所以他不是同……” 尚诗韵也惊讶地笑了起来。 “天哪,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是会吃那种亏的人吗。” “珊姨,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危从安。其实我现在特别能理解您。换了是我,也没办法容纳老公前一段婚姻的儿女,最好能互不打扰。但是美娜没有招惹到您呀。您见到本人就知道了,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而且绝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小可怜儿。” 她好心提醒:“珊姨,今天要是见家长出了什么事,您可别表现得太开心,不然姨夫就要不开心了。” “血缘关系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但是夫妻感情很容易默默地破裂掉哦。” 夏珊心中一凛。 “珊姨,我得去洗头了。对了,法式美甲做成渐变色会更有层次感。有空常联系呀,拜拜。” 危峨四点多的时候回来了。脸色比出门的时候更差。 夏珊向他汇报了一下家宴的进展。 “还有啊,老危。我听说……”她本来想说危从安是第三者,想起尚诗韵的提醒,“我又打听了下,是那个小姑娘一脚踏两船——” “知道了。”危峨不耐烦道,“你还有别的视频吗。没有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你也挑拨得够够的了。” 夏珊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危从安开着那台父母联名赠送的奥迪载着女朋友准时回到危家。 危峨和夏珊亲自在家门口迎接他们,表现得非常慈爱与亲切。 危从安和贺美娜也表现得非常得体与礼貌。 “爸。夏姨。我回来了。这是我女朋友,贺美娜。” “危伯伯。夏阿姨。” 危峨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孩子绝不会早到但也不会迟到。” 危从安道:“有时间观念不好么。” 危峨笑道:“当然好。不管什么事儿,不早不晚是最好的。” 危从安看了危峨一眼;夏珊则上前一步,亲热地握住了贺美娜的手:“贺小姐你好,哎呀,真人比照片更漂亮呢。” 贺美娜一直以为危从安的继母一定长得非常美丽妖娆;但是今天亲眼见到,原来是一位恬淡贤淑,保养得宜的中年女性,不禁有些惭愧于自己也不能免俗地囿于刻板印象:“谢谢阿姨。” 危峨笑道:“别傻站在外面,快进来。” 进了危家的大门,在玄关处换过稍微有点大的新拖鞋,走进客厅,首先映入贺美娜眼帘的是那张挂在主沙发上方的全家福。 “这张全家福拍得好吧?” 见危峨问她,贺美娜礼貌地回复:“拍得很好。” “哈哈,我一向觉得一家人齐齐整整就是最大的幸福。” “是的。一家人健健康康就好。” 贺美娜微笑着看了危从安一眼。危从安也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把手中的鲜花果篮放在茶几上:“爷爷奶奶呢,在房间里?” 他征求贺美娜的意见:“我们上去问候一下?” “哦,爷爷奶奶现在不在家。你还记得孙爷爷吧,突然来了个电话,三请四请的,把老爷子老太太请去帮忙写几幅字。等从安的爷爷奶奶回来了再开饭——贺小姐不介意吧?” “不介意。” 危峨笑着拍了拍果篮:“你们哪,来吃饭就好了,还这么客气。下次不许了。” 夏珊笑道:“你爸把你的心思真是猜得准准的,叫我一早准备好花瓶。我现在就去把花插起来。” 危峨又叫保姆过来:“挑几样水果切一切洗一洗……咦,这是什么。” 他从果篮里拿出来一个犰狳造型的橡胶玩具。 危从安笑道:“没有猜到这个?” 危峨笑道:“谁想得到你还专门给狗买个礼物。怎么玩?” 危从安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笑道:“我示范给您看。” 第373章 黑背耳鼻灵敏,早听见嗅到小主人回来了,正在落地窗那里急得团团转,又知道小主人不爱它叫,所以只是哼哼唧唧地。 夏珊见他们起身往后院去,把花一扔就跟了过来。 “贺小姐,我们家这只狗虽然不咬人,但是很喜欢叫。幸好后院大,隔壁邻居离得远,不然天天要收投诉。你等会站在从安身后,别被它吓着。” “好的,谢谢阿姨提醒。” 危从安刚打开落地窗,黑背便冲了上来,像人一样地直立起来,两只前爪搭在他身上,一条尾巴摇得欢快。 “坐下。” 黑背立刻乖乖坐好,紧紧地盯着危从安手里的玩具;危从安抓着尾巴将犰狳玩具扔出去,犰狳在扔出去的瞬间因为惯性团成一个球;黑背朝着犰狳球狂奔而去,敏捷地一跃而起,一扭身,一摆头,一口咬住,又摇着尾巴回到危从安面前坐下,把球吐了出来,用前爪把重新展开的犰狳拨到危从安脚下,示意他继续玩。 “握手。” 黑背端端正正地伸出前爪来;与它握手的年青女孩子身上有小主人的味道。 它呼哧呼哧地抖着舌头,很友好地摇着尾巴。 危从安对贺美娜笑道:“我说的没错吧。它从来不吠家里人。” 危峨抱着手在一边笑:“有点意思。” 像这样玩了几次球,又喂它吃了些零食,贺美娜也慢慢地与它熟了。危从安和危峨聊了两句那只犰狳球的材质和做工,她则坐在假山旁的石墩上,亲热地揉着黑背脖子上的毛,又抬起脸来对一直盯着她看的夏珊笑了笑。 “夏阿姨,是我的脸脏了吗?” 年青女孩子就是好看啊。 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瞳仁又黑又大,肌肤光滑细腻,像是白瓷一般精致又脆弱。 这就是那位美容师口中的冷白皮吧。夏珊心想。 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把两兄弟都玩弄在股掌之中的妖姬啊。 “你真的特别像年青时候的丛静。”夏珊目不转睛地看着贺美娜,“都说男孩子和妈妈关系好的话,找的女朋友也会像妈妈,看来是真的。” 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 贺美娜笑道:“我听从安说他有个弟弟叫小凡。从安经常和我提到他。” 夏珊笑道:“是啊,他现在不在家,在洛杉矶读书呢。” 贺美娜转过头来对危从安笑道:“小凡谈朋友了一定要告诉我呀,让我看看像不像夏阿姨。” 危从安笑道:“好啊。” 危峨笑道:“好了。洗洗手,回客厅去吃点点心。” 茶几上摆满了点心和刚切出来的水果。 “老危,这是你爱吃的释迦。从安,吃点蓝莓,对眼睛好。贺小姐,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水果点心都有,你自便啊,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千万别客气。” 夏珊亲自叉了一块释迦给危峨;危从安说了声“谢谢夏姨”,吃了一颗蓝莓,对美娜低声道:“一点都不酸,很甜。吃不吃?” 贺美娜摇摇头,拈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她不是不吃姜的人,但是这块看似普普通通红糖糕的点心吃进嘴里立刻迸发出一股浓郁到极点的姜味,辣得她天灵盖一个激灵,整个人都精神了。 危从安道:“怎么了?不好吃?” 贺美娜吞了下去,笑道:“没有。还好。” 危从安便也吃了一块,皱眉正要说什么时,夏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从安,你的眼镜修好了。” “这么快?” 夏珊起身去楼上拿了眼镜盒下来,只听到危从安最后一句话:“……再怎么对身体好也太辣了。” 她眼角一扫,发现茶几上的红枣姜糕已经撤下去了。 “正好有个亲戚去德国探亲,我叫他帮我带过去修。结果他在店里给我打电话,说是修理费都可以买一副新的了,问我是不是确定要修。” “我想啊,过了这么多年,你面部轮廓可能会有所变化,所以还是叫他先把这副修好。等以后你自己重新去挑一副喜欢的吧。” 她把眼镜盒和单据递给危从安:“下次小心一点,眼镜坏了是小事,把眼睛划伤了可就麻烦了。” 贺美娜问危从安:“是我踩坏的那副吗。” 危从安接过眼镜盒,含糊地“唔”了一声,不似承认也不似否认;危峨已经笑了起来:“我看贺小姐是个很谨慎的人啊,怎么会把从安的眼镜弄坏了呢。不会是两个人吵架吧。吵架可以,打架不行啊。” 贺美娜正要说明时,危从安道:“没有吵架,怪我到处乱放。谢谢夏姨。回头我把钱转给您。” 危峨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客气话。要是你夏姨连这二十万都拿不出来,岂不是说我无能。都是一家人,用一盘私账没问题。” 他继续笑道:“但是公账和私账就一定要分开了,你说是不是,从安?” 危从安看了危峨一眼,笑笑不说话。 在场可能只有夏珊没听出危峨的弦外之音,笑道:“从安,你快试试。” 危从安重新戴上lotos,点点头表示满意,然后叫贺美娜和他一起把换下来的眼镜放到车上去,免得待会忘记了。 危峨笑道:“你把贺小姐留在这里又如何?难不成我们会吃了她。” 危从安笑道:“那可不一定。” 两人一走出门口,危峨便翘起腿来,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对夏珊道:“放个眼镜哪里需要两个人一起去。” 夏珊笑道:“感情好是这样的。你是没注意吧,从安看她的眼神——” 见危峨脸色一沉,她很识相地没有说下去。 “你信不信,他们两个不回来了。” 夏珊惊道:“为什么?” 若是如此,那他准备的“惊喜”岂不是用不上了。她可是一直期待着呢。 “也怪我沉不住气,点了他一下。”危峨冷笑,“连女朋友吃到个不合口味的点心都要护着,工作上更是公私……算了,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看到他那副窝囊样就来气!” 夏珊的想法倒与危峨不同。 她嫁给危峨连蜜月都没有去,第二天就开始侍奉公婆,饮食起居,事无巨细。她觉得做那么一两个星期甚至于一个月对于一个新媳妇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但是两位老人毫不客气的样子像是要把她长期地奴役下去。 危家明明有条件请贴身护理人员,为什么非要儿媳妇来做这些事情?她也提出过请专人来照顾,两位老人非常高尚地拒绝了,理由是新中国已经消灭了剥削阶级,尤其是在危峨赚了一点钱的前提下,他们更加不能去剥削无产阶级来坐实儿子是资本家这一点。但是呢,他们又非常信奉“孝道是中华民族的基本传统道德行为准则”那一套,所以他们可以理所当然地使唤夏珊做这做那,恨不得儿媳妇把二十四孝的故事统统上演一遍。 至于儿媳妇怎么使唤家里的保姆厨子司机,他们一贯不关心也看不到——甚至可以说他们偶尔要和家里的工人交流时,比对夏珊还要客气得多,慈爱得多。 夏珊完全不能理解两位老人的脑回路,只能一边暗骂虚伪,一边继续服侍。 她问过:“丛静也要做这些吗。” 危峨说:“你和一个病人比?” 她追问:“那她生病前呢?” 危峨说:“反正我们不会有孩子了。你就把两个老人当做孩子一样看待吧。” 夏珊:“所以她没做过是吧。” 危峨:“所以我和她离婚了啊。” 这种让她恶心又无法反驳的话是和一个为了她抛妻弃子,给了她婚姻和优渥生活的男人说出来的。 原来他从第一天结婚开始就没想过要站在她这边。 反观危从安,从今天一进门就很明显地护着女朋友,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不需要她出声,就知道她的一切需求,生怕她哪里委屈到了。 怕家里的狗吓到女朋友,专门给狗买了个玩具。 吃到好吃的水果,马上想着和女朋友分享。 女朋友吃到了不好吃的点心,立刻叫人撤下去。 女朋友弄坏了他那么贵的一副眼镜,他完全不当一回事。就连她摸完狗回到客厅,去卫生间洗手,他都一直倚在门口和她说话,就怕她一个人不自在——那不是故作姿态,那是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到心意相通时的自然流露。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贺美娜真的和危从安结了婚,进了危家的门,危奉公和邢恩斯想要奴役这个未来的长孙媳妇,危从安绝对会做出和他父亲截然不同的选择。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尚诗韵说的那句话。 “脸面不要了,原则不要了,工作不要了,兄弟也不要了……当然是因为喜欢美娜喜欢得快疯掉了啊。不然是为了什么。” 虽然不喜欢继子,但夏珊不觉得这是一种窝囊。 这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极之渴望的,来自于爱人的理解,尊重和呵护。 第374章 但是二十多年她都忍过来了,现在去反驳危峨的话,不是失心疯是什么。 况且危从安越是对贺美娜体贴备至,危峨只会越生气:“我想,他们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说一声就走吧。我看贺小姐不是这种没礼貌的人,绝对会等从安的爷爷奶奶回来,吃完了饭再走的。” 危峨哼了一声:“这个臭小子昨天已经说过了,但凡听到一句不好听的,带着美娜拔腿就走——他要是能做得了这个主,说走就走,我还佩服他是条汉子。” 这是父权和子权的较量?还是亲情和爱情的角力? 夏珊嘲讽地想。 这么多年来,这个家都是危峨说一不二。 他已经在这种高度集权制的家庭结构中迷失了自己。 “老危,你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赌什么?” “赌他们是直接走还是乖乖回来坐下。” “什么意思。” “我觉得他们会回来。” 危峨冷哼了一声。 夏珊道:“如果他们回来了,你去和爸妈说,以后请专门护理人员来照顾他们。我年纪大了。做不动了。” 她说:“赌不赌?” 第131章 虎鲸的彩虹 27 来到车库,贺美娜好奇地问危从安拿维修单来看看:“这么贵的吗,都可以买五只猴子了。” 危从安失笑:“你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比喻。这让我还怎么戴。” 贺美娜仔细端详着他帅气的脸庞,也笑了起来,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没有没有,真的很帅。贵有贵的道理,比戴其他眼镜帅多啦。” 危从安笑着把手臂抽出来:“不行。我不上当。你现在肯定觉得我脸上有五只猴子爬来跑去。还笑?还笑?上车。” 说着他便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腰上,作势把她往车里推;贺美娜知道他力气大得很,要是两人真较起劲儿来,自己肯定要落下风,不由得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干嘛?” “你现在,立刻,马上和我去挑一副新的。” 贺美娜扶着车门,笑道:“我也不上当。你是真的不满意,还是借题发挥,不想听你爸唠叨我们两个公私不分。” 既然挑明了,两人都微微敛去笑容,正经起来。 “他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危从安猜得到是有人在父亲面前搬弄唇舌了,但去追究这个人的责任根本毫无意义,因为危峨听进去了才是重点,“而且我爸这个人很固执。他一旦较起真来,不会只有这一句话等着我们。” “可是他说的没错啊。你确实有自己掏钱出来,他不高兴也很正常。”老财也说过公帐和私账不能混在一起,以后公还公,私还私不就行了,“虽是事实,罪不至死。如果我们就这样畏罪潜逃,才不正常。” “我昨天就说过了,如果他说了我不爱听的话,我会拔腿就走。这不是逃避,明知道达不成一致,不如大家都先放一放,冷静下来再对话。” 虽然他说的也有道理,但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事事如意,到处鲜花着锦呢? 今天是危从安的父亲亲口邀请她来吃饭,当然要吃完饭再走,不然好像是她理亏,落荒而逃一样。 而且她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瞥了一眼,看到了好多新鲜美味的食材:“有一条好鲜活的石斑鱼!” 她开心地比划:“红彤彤的,身上还有一个个蓝色的小圈圈——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吃到这条鱼。” 她从来不是一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人,胃口也就那么回事,总感觉是为了维持身体的基本机能所以才吃。除了甜点,很难得有她主动想吃的东西。 那他肯定要保证她吃到这条鱼,还要把这条鱼身上最好吃的部分都给她。 “你上辈子会不会是只猫?爱吃鱼,爱吃虾。” “那你呢,上辈子是什么。” “你说呢。” “嗯……赖皮小狗?” 赖皮小狗轻轻地笑了起来,把馋嘴小猫拥入怀中。 “美娜。我知道你是一个不怕受委屈,而且受了委屈一定会漂亮反击的人。” “但是我不能因为你足够坚韧和聪明就心安理得地让你去面对刁难。” 贺美娜原本轻轻放在他背上的一双手臂一顿;随即紧紧地搂住了他的窄腰。 她自认不是个会因为甜言蜜语而轻易动摇的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来的话她全都爱听,全都相信。 “……咦,我才发现你身后有个摄像头欸。” “家里监控多着呢。前门,后院,车库,围墙……到处都是。” “那我现在想和你亲亲的话,会不会被看到啊。” 闻言他抬起头来,朝后看了一眼。 那只黑洞洞的眼睛,挂在角落里。 “你怕?” “不怕。” 危从安朝旁一步,挡住了黑色眼睛的窥探。 他摘下眼镜放于车顶,然后低下头来,吻住了她。 也许这是每个青少年关于情愫萌动的最初幻想——长辈在一墙之隔的客厅里坐着,自己在车库里躲过监控,和女朋友偷偷地接吻。 他的女朋友踮起脚尖,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臂来挽住他的脖子,热情地回应着他。虽然已经做过很多比亲吻更亲密更私隐的事情,但是每次和他唇舌缠绵时所带来的悸动总是那么真实又强烈,令她双膝发软,从心底颤栗起来——吻得久了,甚至会觉得自己在往深渊里坠落。 她不知道他是否也有同样感受,但其实她好像也并不十分在意他是否有同样感受。 这个吻结束了之后,她突然灵机一动:“设置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safe word(安全词)吧。” 危从安眼神一敛:“……你知道safe word是什么含义吗?” 确实哪里不太对劲:“啊不是不是,是secret signal(暗号)。如果我说了暗号,就意味着我不想呆了。” 危从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好。暗号是什么?” 贺美娜想了想,道:“‘我有点累’——这个暗号怎么样?” “好。我记住了。如果你说你累了,我们就走。” “还有,我好像很容易在长辈面前说一些不适宜的话……笑什么嘛!所以你也设置一个暗号,你一说,我就知道该换话题了。” 他想了想,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别说了’三个字怎么样。” “用这三个字做safe word……不,做secret signal感觉有点轻飘飘的。很容易因为语气的轻微差别产生歧义,不知道是该真的闭嘴,还是可以继续冒犯下去……” 危从安探身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好懂。” “‘你好懂’这三个字也不是很适合,阴阳怪气的……”她突然明白过来,瞪着他,“喂!在说正经事呢!” “嗯,既然是正经事……那就‘正经点’吧。” 贺美娜想了想,做了个ok的手势:“行。你一说‘正经点’,我就知道该换话题了。” 他笑了,俯下身来想继续亲她;她蜻蜓点水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悄声道:“我们出来太久了吧。” “管他的呢……等他们喊我们吃饭再说……” 她一边笑着躲闪,一边从车顶拿起眼镜递给他:“别闹,快戴好,别又弄坏了……” “你帮我戴……” “……不要脸。” “嗯?谁乱想谁不要脸。” “哼!” 两人一边互相打趣,一边牵着手向屋内走去。 “我真的像丛老师吗。” “你不会把无谓人说的一些无谓话听进去了吧。” “那你正面回答。” “不像。你听她乱讲。” “真的不像吗?” “像不像,没人比我更清楚。她还总说我爸是高个子梁朝伟呢。哪里像了。” “丛老师可是我的偶像。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自己能向偶像靠近了。” “你现在和你偶像的儿子谈恋爱,还不够靠近?”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和我的偶像谈恋爱呢。” “贺美娜,你最好也谨慎发言。” “真的不像吗?” “不像。” “一点点都不像?” “贺美娜。” “嗯?” “正经点。” “喵呜喵呜喵呜!” 两人回到屋内时,危峨正笑着对夏珊道:“……我不和你赌。你赌性太大了。” 见两个孩子进来了,危峨脸色不改,笑道:“还以为你们跑了呢。” 危从安笑道:“怎么会。还没见到爷爷奶奶,饭也没吃。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危峨看了看他,也笑笑:“爷爷奶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现在还有点时间——你不是要看证据吗?” 他起身:“走,我们去看证据。” 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第375章 夏珊兴奋极了,反而说不出话来。 她这两天心情跌宕起伏,心思百转千回,为了推动这场戏不可不谓“殚精竭虑”,故而起身时脚步虚浮,碰着了茶几。 “小心。” 什么小心?谁说的小心? 什么证据?看什么证据? 危从安和贺美娜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所以他们都知道是什么,只有她不知道。 也好,最后都怪不到她头上。 夏珊的躯壳被一股强烈的剥离感撕开,变成一团只剩五感的虚无。 虚无跟着另外三个既有默契,又心思迥异的人一起飘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来参与这一出沉浸式戏剧。她听见走在最前面的丈夫在对孩子们介绍地下室的布局,她看见他先是打开了恒温恒湿的储藏室,她闻到一股过去的好水果才会有的,浓郁的,古早的香气——对了,这是今年最早成熟的一批苹果,因为家里天南地北的时令食物实在太多,这批苹果直接进了储藏室,她忘了是谁送来的,更忘记了拿出来待客。她听见危峨对两个孩子介绍,说这是农科院那边送来的新品种,名字他不记得了,据说放一周会更好吃,现在还不到时候。 然后是双重隔音的家庭影院,正对着壁画电视呈扇形摆放的观影沙发;她感受到了整个人陷进真皮座椅时的舒适,左手是小情侣,右手是电视屏幕,最佳的看戏位置;她看见贺美娜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放下鼻下闻了又闻——咦,这孩子什么时候偷偷拿的?她看见贺美娜拿出手机去扫苹果表面贴着的一个二维码,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睁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伸出手机把扫描结果给危从安看,危从安探身看了,然后两个人都笑了;危从安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捏一捏女朋友那白里透红,像苹果一样可爱的脸蛋,最后却只是温柔地挽了挽她耳边的发丝;她看见贺美娜用纸巾擦了擦苹果的表面;她听见贺美娜咔哧咬了一小口——然后露出的表情连她的牙关都跟着酸了起来。 她听见小情侣在窃窃私语。 “很酸?” “有点。” “给我。” 贺美娜偷偷地把咬了一口的苹果塞给危从安。 危峨笑道:“苹果要带点酸才好吃。霜降后有了糖心反而没意思了。” 危从安道:“她吃不了酸的水果。太辣的点心也不行。” 危峨笑道:“苦的呢?酸甜苦辣如果只能接受甜,人生会少了很多挑战。” 贺美娜道:“嗯……我还挺能吃苦的。” 危从安道:“爸。这个问题就没意思了。能吃苦就一定要吃苦吗。” 危峨笑笑,调暗灯光,转了话题:“……这些视频本来打算等你结婚那一天放出来给你看……既然你质疑我……怎么不说话?现在知道紧张了?敢做不敢当了?哈哈,贺小姐,你说一个人是不是应该敢作敢当。” 贺美娜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这……” 危峨道:“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负责。不是一句过去了或者没有证据就可以了事。” 危从安对贺美娜道:“我就说我爸是个很固执的人吧。” 贺美娜没有回答。她发现夏珊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夏阿姨,您是哪里不太舒服吗。” 夏珊没想到她会突然关心自己,笑了笑道:“可能有点气闷。” 危峨看了妻子一眼:“全屋都有新风系统,怎么会气闷。你要是不舒服就先上去。” 夏珊怎么可能上去,连忙道:“没事。我这是更年期,习惯了。” 贺美娜便不说话了;危峨摁了一下遥控器,屏幕亮起——从亲自布置家居,选种后院花草,设计家宴菜单等等这些小事上能看得出他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也很有条理的人:“贺小姐去从安外婆家吃饭,看过从安小时候的照片没有。” 贺美娜看了危从安一眼,笑道:“看过了。丛老师手机里存了很多从安小时候的照片。” 其实丛静生病前和病愈后都以工作为先,也没什么记录生活的爱好。从安的视频还有照片大部分都是危峨为了记录孩子的成长而拍摄,而且他不是拍完就保存在那里,而是会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按时间地点还有事件分好类:“证据全在这里,看你们还怎么狡辩。” 视频看得出来是很多年前的画质了,模模糊糊;一个两岁左右穿着天蓝色毛衣的小男孩正躺在地上哭,背景是危峨戏谑的声音。 “……记录一下,两岁三个月零十二天的危从安因为得不到沙盘里的汽车模型所以躺在地上打滚。喂,小安,爸爸在录像呢。你再不起来的话,我将来会在你人生的每个重大节点上播放这段视频。还哭啊?让我们靠近一点——虽然在哭但是一点眼泪都没有。哇,这么狡猾……你妈来了你妈来了你完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危从安!外婆才给你织的新毛衣!” “丛静,快来管管你儿子,他不肯起来。” “危从安。起来!” 危从安麻溜地爬起来了,还拍了拍身上的灰,脸色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贺美娜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看向危从安;危从安哪里记得自己两岁时发生过什么,完全没想到危峨真的有证据,正在苦恼自己小时候的黑历史被看到了,就感觉女朋友在轻轻扯他的袖子—— 他转过头来,正对上她含笑的眼睛。 贺美娜用口型说:“好可爱。” 危从安没奈何地笑了一下,抓住她的手,又变作十指紧扣。 接下来的一段视频聚焦于一张方方正正的小餐桌。一个五岁多穿着篮球背心和篮球裤的小男孩正在吃饭。正如危峨说的那样,他左手按着书,右脚踩在凳子上,两个瘦瘦的肩胛骨像刀片一样耸着。背景依然是危峨的声音。 “危从安,把脚放下来。不要一边吃饭一边看书,把眼睛看坏了。你在看什么。” “《十万个为什么》。” “别看了。你也别拍了。还要啤酒吗。” “我记录一下生活嘛。再来一杯。从安,要不要喝一点……喂,丛静,你打人真疼啊。” “妈妈。能不能不吃食堂了。我想外婆了。” “外婆要开学了才能回来。妈妈明天做你最爱吃的丝瓜面。” “你做的不好吃。” “哈哈哈……不准打人。” 和女朋友一起看自己小时候的视频,危从安有一种很复杂微妙的感觉。 虽然爸爸妈妈分开了,但是爸爸妈妈相爱过,而且也会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你——这种认知到底会让一个孩子更开心还是更无力? 他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都没有能够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不过看着现在陪在他身边的贺美娜,他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危峨问儿子:“我有没有证据?你还要抵赖吗。” 危从安一只手捂住脸颊,笑道:“不抵赖了。” 贺美娜笑道:“危伯伯,还有吗?可以多看一些吗?” “当然还有。为了找证据,我翻找了很久的视频还有照片,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索性叫厂里负责自媒体的年青人做了一个粗剪版本。”危峨笑道,“从上幼儿园开始,一直到他参加工作,要看吗。” 当然要看。 第一天去幼儿园,抱着丛静哭出残影的危从安;在itoy的菜地里,扶着锄头一脚踩进泥坑的危从安;放学后朝着爸爸飞奔而来的危从安……再往后丛静出现得越来越少,直至危从安去了外校读三年级,再也没有丛静的镜头了。 危峨给出了一个很得体的解释:“……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不喜欢和爸爸妈妈合照,也不喜欢被爸爸妈妈拍照了……” 是的,他有了朋友的陪伴。 “……你看,这是他过十岁生日,把好朋友都请到我们itoy的旗舰店来开生日派对……结果这帮精力过剩的臭小子拿着生日蛋糕一通乱砸,个个脸上都挂着奶油……” “以前从安是那种埋头学习然后自己赚点小钱的孩子……家里条件好了点他才放松下来,和朋友们到处去玩……打篮球……玩赛车……滑雪……有些视频我发给丛老师看过……哦,这是从安学骑马。这匹马叫什么来着?我居然忘了……” “这是那年夏天他们去翠岛度假,我送从安到码头坐船。” 难怪纪宥霖会一直记得这件“mind over matter”的灰色t恤。贺美娜心想。 穿在瘦瘦高高,青葱粉嫩的危从安身上,真的很好看。 站在游艇“sunflower”的船头,他抱着胸,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也是。无论哪个男孩子做完包皮手术后的恢复期都应该笑不出来吧。 “你爸在拍你呢,笑一笑。” 一只长长的手臂搭在危从安的左肩上,伸手去提他的嘴角;危从安把那只手一把打了下去。那只手被打疼了,甩了甩,又来捏他,如此反复了几次,最后危从安咧开嘴假笑了一下。 第376章 那只手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这是是危峨为自己儿子制作的视频,已经事先精心剪裁过,所以很少出现其他人清晰的正脸来喧宾夺主。 但是,所有和朋友在一起的照片或者视频中,都有戚具宁。侧脸,背影,或者身体的某一部分——是的,贺美娜认得出来。哪怕只是一张糊满奶油的脸,一抹跳起上篮的模糊背影,一个全副武装的滑雪少年,一对握着赛车遥控器的手,一只箍着危从安脖子的手臂。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今天还能一眼就认得出来,但她不能昧着良心否认,更加不能忽视危从安和戚具宁在一起时,那种松弛快乐,无忧无虑的状态。 他们一起坐头等舱去哈佛上学;一起摸哈佛先生的左脚;一起上课;一起参加皮划艇比赛;一起赶死线;一起毕业;一起共事……成长中的形影不离让他们结下了很深的羁绊;因为有过一模一样的恐惧与痛苦,他们是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感同身受的两个人。 他们参与了彼此的过去,他们也不会缺席彼此的未来。 什么是死罪。 戚具宁的前女友坐在这里,握着危从安的手,就是死罪。 夏珊大失所望。 这是什么东西? 危峨放出这些过去的照片还有视频是想干什么呢?想提醒贺美娜配不上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危从安?还是想用亲情和友情唤醒儿子回头? 这未免也太没有攻击性了。 温情脉脉的回忆完全不如戚具宁和贺美娜的表白视频还有官宣照片来得震撼,来得直接。像有声书里那样,先是危峨大声地说出“全格陵的女人死光了吗,你非要穿戚具宁的旧鞋?我绝对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这种台词来,然后贺美娜羞愧之极,不顾危从安的挽留,掩面而去,最后父子大吵收尾——把大家的脸面一起放在地上踩一踩,这才是夏珊想看到的戏码。 现在这算什么。 她有些索然无味地转过头——咦,贺小姐的脸色怎么难看得好像死人一样。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在担心她气色不好,现在这种坏气色就回到自己的脸上去了。 她看见两个孩子的手本来是扣在一起的;但是贺美娜慢慢把手缩了回去,眉头紧锁的危从安明明一直盯着屏幕,却很迅速地伸出手臂把女朋友的手抓回来紧紧握住。 夏珊有些不解,疑惑地再转回头去看屏幕上的视频。 她明白了。 她怎么说也在名义上“抚养”了危从安二十年,当然知道危从安和戚具宁的感情有多好。 她唯一一次见到继子流泪是他参加戚黛的葬礼回来。 一米八几的小伙子,穿着黑色的正装,呆呆地坐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默默地哭得双眼通红,并没有避忌继母。 他的眼泪里有挚友母亲去世的悲伤,也有担心失去自己母亲的恐惧。 他们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两个孩子从童年到青春期,同样深陷在随时会失去母亲的痛苦中,担惊受怕,跌跌撞撞,互相支持,互相安慰。他们健全了彼此的人格,治愈彼此的人生—— 听过太多痴男怨女故事的夏珊突然醍醐灌顶。 所以他们无可避免地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她不用去打听,也不可能打听出来。 但她很确定只要他们仍然共振着彼此的灵魂,那戚具宁一定还深深地爱着贺美娜。 就像危从安现在这样。 视频结束后,危峨说了这样一段话。 “当年你妈妈突然生病,全家人都非常痛苦……从安。很抱歉爸爸做了逃兵。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爸爸一直非常愧疚,想要补偿你,补偿你妈妈……” “……不幸中的万幸,你妈妈现在仍然很健康。而你也认识了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这种不是亲情胜似亲情,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友情真的是太珍贵了。贺小姐,你说是不是?” 但凡悟性差一点或者脸皮厚一点,完全可以当做听不懂。 贺小姐不可能。 她太聪敏了。 所以有些话越点到为止,对她来说越诛心。 夏珊怔怔地看着危峨。 二十多年有痛苦有快乐的婚姻让她对自己丈夫的感觉非常复杂。 可敬,可恨;可亲,可恶……今天她是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如斯可怖。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目睹了一场谋杀。 一位深爱着儿子的父亲,用他最亲切的言行,凌迟了儿子的女朋友。 每一刀都没有提到戚具宁。 每一刀都是戚具宁。 这比她预想的方式高级太多了——但她的快意之下,还有一层无法忽视的,物伤其类的悲伤。 她和小凡如果哪一天碰了他的逆鳞,他一定也会把他们母子俩凌迟了。 “爸。我会不会珍惜友谊,你应该问我这个第一责任人。不要把美娜牵扯进来。” 危从安用他那成熟的,低沉的声音与危峨交谈,仿佛这就是父子之间再简单不过的一次对话。 “问你?” “对。问我。” 危峨定定地看了危从安那双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褐色大眼五秒钟,笑道:“你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危从安点了点头,拿起苹果。 “爸。我和美娜刚才查了一下这种苹果的名字。” “什么?” “eden,伊甸园。这个名字,”危从安注视着手中的苹果,突然轻笑了一声,“可真有意思啊。” 说完,他便把苹果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影音室里响起了果肉被咬碎的清脆声音。 夏珊微张了嘴,惊讶地看着继子垂着眼帘,坦然地吃着刚才女朋友咬了一口的苹果。 他右手紧紧地抓着女朋友的手,左手拿着苹果,咬一大口,细细咀嚼。 他接过她咬了一口的伊甸园苹果,一起承担原罪。 这是危从安的回答。 危峨原本以为这两个聪敏的孩子一定看得懂自己的暗示,至少表现出一些羞愧来,尤其是始作俑者贺美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看是看懂了,但儿子的反应更快,挡在女友前面,用这种强烈且赤裸裸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意直接地,坚决地甩在父权的脸上。 但他毕竟是在生意场中打滚了几十年的人精,脸上只是闪过一丝愠怒便硬生生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很好。你们慢用。” 他起身大步走出了影音室,连妻子都不理了;夏珊又呆坐了半分钟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真的是一团虚无。这一具躯壳也应该识相离开。 刚刚走出门口,她听见贺美娜对危从安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我有点累。” 空荡荡的家庭影院里,这四个字听着挺单薄,也有点可怜。就连夏珊都有些不忍,回到客厅她才发现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还偶有雷声隐隐滚过。 她问脸色微沉的危峨:“接下来怎么办?” 危峨喝了一大口茶,静默片刻方沉声道:“什么都不用做。他们都是聪明孩子。现在是一时上头,再想想就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夏珊心想我问的是这个吗?你们父子俩还有得拉扯呢:“不是。我是问爸妈几时回家?几时开饭?几人用饭?” 危峨皱眉看了她一眼。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看贺美娜的脸色,不觉得她还会有心情留下来吃饭。但看危从安的态度,只怕还有变数。 这两个孩子其实都挺犟的——正思索间,老庹把两位老人送回来了。 虚无的夏珊被邢恩斯的一声“小夏呢”硬塞回了躯壳里,赶快迎上去嘘寒问暖。虽然写了一下午的字略有疲态,危奉公仍然兴致勃勃地拿出一张洒金笺来,说是新得了一首诗,也不说是自己写的,只是叫儿子鉴赏:“你们看看,怎么样?” “字好,诗更好。谁写的?爸您写的吗?写得太好了。” 危奉公一手柳楷确实漂亮,诗怎么样见仁见智,但这不是重点:“只是写得好?唉,从安呢?你说他今天会回来吃饭。” 夏珊看了一眼丈夫;危峨笑道:“哦,刚才看了一些从安小时候的视频。他还在下面——” “什么还在下面。说得好像我们在十八层地狱一样。” 一把略带戏谑的沉稳男声在楼梯口响起;众人循声望去,见危从安和贺美娜不知何时已经从地狱爬哦不,地下室走上来了。 邢恩斯笑道:“你这孩子,童言无忌!这位是——” 危从安道:“爷爷奶奶,请过来坐一坐。我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 他请危奉公和邢恩斯坐在沙发上,自己则一只手放在贺美娜的后背上,护着她过去,在两位老人的对面坐下。 “爷爷奶奶。这位是格陵大学药学院的贺美娜,目前正在我们公司担任科技副总一职,主持新药研发项目。” 然后他执起贺美娜放在膝上的左手。 第377章 “同时她也是我的女朋友。我们正在以结婚为前提交往。”话毕,危从安又对贺美娜介绍,“美娜,这是我的爷爷奶奶。” “和我一样,叫爷爷奶奶吧。” 一室静默;没有人说话。 危峨心里震怒,面上不显;再看贺美娜毕竟年轻,一脸震惊藏也藏不住,就知道危从安这番话绝不是她的意愿,不由得从心里冷笑起来——他倒要看看儿子怎么收场。 “不好意思吗?没关系。慢慢就会熟悉了。”危从安毫不尴尬地伸出手来,语气正常,“爷爷要让我鉴赏的诗呢。” 他接过来看了一眼,又笑着递给贺美娜:“这次有些艰深了。你看看。” 危从安的食指在纸面上轻轻地点了几下——连危峨都看出来儿子在给提示了,他不相信她没看懂。 贺美娜摇摇头,将洒金笺放在茶几上:“对不起。我不懂。” 危奉公没想到这次居然一个知音都没有,叹道:“唉,你们看每一句的第一个字。” 原来是一首藏头诗,每句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危峨和夏珊大大地赞美了一番。贺小姐她不懂,一句话都没说也就算了,但是危从安也不似往常那样引经据典地和他讨论一番舜典五德,危奉公就觉得无趣了,转过头来问夏珊:“今天家里准备了什么菜。” 夏珊赶紧回答说今天准备了八菜一汤,主菜有白切清远鸡和清蒸东星斑等,素菜有菜心伴竹荪,罗汉斋等,汤则是西湖莼菜羹:危奉公点点头,道:“勉强可以待得客了。希望合贺小姐的胃口。” 危峨笑道:“昨天一起吃饭,注意到贺小姐口味偏甜,我专门请了粤菜师傅来做咕咾肉。” 贺美娜抬起头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危峨——他应该是最不希望她留下来的,为什么还要这么虚伪。 危峨看着她,慈爱地笑道:“饭后还有鸡头米和芋艿做的甜汤。都是从苏州运来的时令食材。” 危从安笑道:“那一定要尝尝看了。” 贺美娜只看着危从安;危从安转过头来,温柔地问她:“怎么了?” “我有点累。” 刚才她已经说过这句暗号了。 但危从安回答:“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要逃跑。” 现在他仍然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道:“美娜,我们和爷爷奶奶一起吃完饭就回家,好不好。” 贺美娜沉默了三秒,微笑道:“好啊。” 危从安立刻吩咐下去,家里两位保姆,一位去厨房给师傅打下手,一位去布置餐桌。他看了下腕表,问大厨一刻钟后能不能开饭,得到了肯定答复。 “夏姨。陪爷爷奶奶回房间换件衣服再下来吃饭。” 夏珊愣住了。她自从来到这个家,还没有被继子使唤过。 她现在才发现危从安居然比危峨高了快半个头。 她看向丈夫——服侍公婆是她分内之事,但是被继子要求又另当别论。 危峨似笑非笑,对夏珊道:“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啊。一刻钟后下来吃饭。过时不候。” 夏珊只得忍气吞声地陪公公婆婆上楼去换衣服。 危奉公道:“这个女孩子长得虽然还算清秀,性格不太讨喜,有点呆呆的,从安怎么看上的。” 夏珊心想哪里呆了,聪敏得很。只不过你们回来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而已。但是危峨没有发话,她也不敢在公婆面前乱说。 邢恩斯道:“从安也怪怪的,他一向很乖很听话,突然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来,吩咐这个,指使那个的。” 危奉公笑道:“等他结了婚收了心,回到itoy上班,可不就是一家之主了么。现在先演习演习也没什么不好。” 夏珊心一惊,复又一沉。 一刻钟后果然准时开席。 危奉公问危从安要不要陪爷爷喝点酒。危从安的心情是非常想喝一点,喝醉了最好,但还是拒绝了:“不喝了。等会还要开车,怕误事。” 危峨笑道:“没事,我叫老庹送你们回去。” 危从安道:“送我们回去哪里?下面?” 危峨笑道:“这孩子,乱说什么呢。当然是你们住哪里就送到哪里。” 危从安道:“不必了。” 危奉公道:“起筷吧。” 邢恩斯道:“家常便饭。贺小姐不要客气。” 贺美娜看着桌上的菜——已经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给做到了极致,还叫家常便饭么:“谢谢。看起来就很好吃。” 危从安将鱼面颊肉夹给贺美娜,又浇上一点酱汁:“不是一直想吃这个么。尝尝看。” 贺美娜道:“谢谢。好吃。” 夏珊笑道:“我记得以前具宁来家里吃饭,也爱吃这块月牙肉。” 正在帮贺美娜拆鱼肉的危从安立刻看了夏珊一眼。 作为继子继母,他们表面上的关系是相当过得去的;这还是危从安第一次用相当冰冷的眼神警告夏珊不要多嘴。 夏珊背上一凛,去看丈夫;危峨也朝她投来了一个小心说话的眼色,又笑道:“我记得从安小时候是要大人帮他剔鱼刺才肯吃的。还是长大了啊,现在知道帮女友剔鱼刺了。” 夏珊悻悻地不再言语。 席间危奉公又问了些贺美娜的基本情况,家里几口人,有没有兄弟姐妹,父母是做什么的,读的什么书,做什么工作,有些危从安替她答了,有些贺美娜自己答了。危峨夹一块鸡腿给贺美娜,笑道,“贺小姐尝尝,正宗的广州清远鸡。” 危奉公笑道:“《随园食单》里面将白切鸡列为羽族之首,有太羹玄酒之味。贺小姐觉得味道如何?” 贺美娜道:“谢谢。好吃。” 危奉公道:“我们家从来不吃市面上卖的那种肉鸡。不知道多少激素打进去,一个月就出栏了。只有小凡小时候爱吃那种鸡肉快餐。他长不高就是因为小时候吃太多这种激素鸡肉。” 夏珊赔笑:“小凡也有一米七八呢。我从来不给小凡多吃那些快餐的。” 危奉公道:“总之这种激素肉绝对不能吃,吃了人都要少活几年。” 贺美娜道:“现在市面上的白羽肉鸡之所以可以做到四十至四十二天出栏,和激素无关,是一代又一代畜牧专家的育种成果。” 危奉公一愣,道:“那种鸡都没有鸡味的。” 贺美娜道:“在风味方面它确实不能和清远鸡这样的地方良种比较,但它保证了所有人无分贵贱,都能吃得上实惠又安全的动物蛋白。” 夏珊是真没想到今天这场戏完了还有彩蛋。看看公公的表情,她突然胃口好了起来。甚至还对贺美娜笑道:“贺小姐,尝尝咕咾肉。专门为你准备的。” 贺美娜道:“谢谢。” 危从安道:“上次在妈那边吃饭也有这道菜。你很爱吃的,多吃点。” 危峨笑道:“那更要试一试了,看看和那边有什么不同。” 贺美娜尝了一块,道:“没什么不同。都挺好吃的。” 危峨又叫她再尝尝莼菜羹:“也是苏州那边送过来的。我们家吃得比较清淡,不知道合不合贺小姐的口味。” “挺好的……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她离席去接电话。 危峨笑道:“从安,我看你只顾着给贺小姐布菜,自己都没怎么动筷子呢。怎么,是菜不合胃口,还是苹果吃撑了?” 危从安看了父亲一眼,笑了笑:“您要是胃口好,就多吃点。” 危峨把碗递给夏珊,笑道:“给我添碗饭。” 不一会儿贺美娜回来了。 危从安道:“什么事。” 贺美娜道:“高工说动物到了。” 危从安道:“要回公司么。” 贺美娜点头:“要的。” 危从安道:“吃完饭我送你过去。” 危奉公道:“怎么了?” 危从安道:“公司有点事情,等会吃完饭我们要过去一趟。” 危奉公道:“我听见说什么动物到了。是不是那个什么白什么鸡?” 贺美娜道:“不是白羽肉鸡,是试药要用的食蟹猴。” 邢恩斯皱起眉头来:“杀杀小老鼠也就算了,怎么连猴子都不放过。我真听不得这种事。” 贺美娜道:“如果牺牲得毫无价值,那么动物可怜,人类可恨。如果是为了科学进步有意义地献出自己的生命,更多是一种可敬可爱的情绪吧。” 危峨笑笑,道:“贺小姐性格真是直爽啊,凡问必答。不问也答。” 贺美娜道:“可能是因为和实验动物相处久了吧。它们从出生就一直待在最高级别的洁净环境里,比大多数衣冠楚楚的人来说要干净得多,单纯得多,也直接得多。”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叫这一桌子的人都对她没有好印象——危峨看了一眼危从安;危从安轻笑了一声。 他把她强留下来,这是他应得的。 第378章 吃完饭,鸡头米芋艿桂花甜汤端上来的同时,贺美娜的手机屏幕也亮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手机,道:“不好意思,我叫的车到了。谢谢款待,我先走了。各位慢用。” 危峨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危从安愣住,半晌才道:“为什么?” 贺美娜笑笑:“因为我愚蠢。来长寿山居然不开自己的车。” 危奉公道:“既然贺小姐叫了车,那我们也不好强留。从安你送一送。” 危从安拿起外套:“好。顺便送我去公司加班。” 贺美娜道:“你不是开车了么?” 危从安道:“原来你知道我开车了啊。” 贺美娜道:“那车费可以报销吧。我没有交通费的额度。你应该有。” 危从安道:“我们车上慢慢说。” 见危奉公还要说什么,危峨立刻道:“爸,妈,让他去吧。从安一向是个事业心重的孩子。他今天不把这个班加好了不会安心的。” 他叫人把甜汤打包,交给儿子当宵夜:“加完班早点回来,我还有些事情和你谈。” 第132章 虎鲸的彩虹 28 危从安久久未归。 夏珊照例先去服侍公公婆婆就寝。 她原以为两个老东西肯定会在她面前破口大骂贺美娜不识抬举,居然敢在饭桌上语多冒犯,说不定危从安都要跟着被迁怒。没想到的是,危奉公和邢恩斯居然没有说贺美娜任何坏话。危奉公甚至叫夏珊把危超凡的ipad拿来,问siri什么是白羽肉鸡。 siri的回答与贺美娜所说差不多。 他点点头:“科学家看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啊。不过这鸡确实没有鸡味,我是不吃的。” 就连一贯心胸狭窄的邢恩斯都附和了一句:“在大学里教书的小姑娘都难免有些傲气。你忘了?丛静以前和她一模一样。我说什么她都要反驳,真是叫人生气。不过相处下来,这种人往往是最单纯,最没有心机的。” 危奉公道:“她要想嫁进来,这性子还是要敛一敛。” 邢恩斯道:“为了从安,她肯定会改的。” 危奉公道:“下次问问她对转基因的看法。” 夏珊气得胸闷——这是什么世界?她兢兢业业地服侍了他们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过一句好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得到一句轻飘飘的“你辛苦了”! 现在被贺美娜无差别地扫射了居然还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 只能说人就是贱得慌! 长期被晚辈捧着,偶尔来了一个不听话的,就觉得好有个性好与众不同了! 不,还是分人。 如果今天那些话是她夏珊说的,估计早被骂死了! 还有,现在想起来丛静的好了? 那当初为什么把丛静骂得一钱不值还逼着危峨离婚呢? 危超凡打视频电话过来时,夏珊仍然气愤难当。 “妈,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没事。你好好学习。明天早上我们再视频。” 这是她第一次随便应付儿子。挂了视频,夏珊在卧室里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又披上睡袍下楼来。 危峨坐在客厅里抽烟。手边的烟灰缸里已经有好几个烟头了。 夏珊走上前去,温柔地替丈夫捏着肩膀:“从安还没有回来吗。也许他今天不会回来了?” 她分析:“贺小姐那边恐怕很难哄得好。也不知道她生什么气,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从她踏进我们这个家开始,从安多么维护她啊!别的都不说了,就说今天晚上吃饭,从安这孩子紧张得一粒米都没吃,一直在帮她夹菜,看她爱不爱吃,爱吃就多夹一点,不爱吃赶快拿走,生怕她受一点点委屈;一桌子长辈啊,她年纪最小,仗着从安宠她,说出来的话那是句句带刺——” 危峨摁熄烟头,打断了她的话:“他车还在这里,会回来的。爸妈睡了?” “睡了。” “他们说什么了没有。” 夏珊吞了一口唾沫。 “爸妈是天底下最好相处的老人家了。他们完全没生气,还说贺小姐很直率,没有心机。” 危峨“哼”地冷笑了一声,不言语。 夏珊又道:“不过爸妈也说了,贺小姐要想进门的话,脾气还是得收一收。” 危峨拍了拍夏珊的手背:“有些事不该说的,不要在爸妈面前多嘴。你先去休息。” 夏珊道:“好的,你也别对孩子发脾气。身体要紧。” 危峨没有说话。 他是过来人,所以他很清楚。 凡是父母强烈反对的,子女一定不愿意放手。 尤其是百依百顺,什么都愿意为子女付出的父母,一定会被子女辜负。 和丛静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确实觉得身家清白,学历高,外形和性格都很不错的贺美娜会是一个很适合的,很称职的危家长媳。 可她偏偏是戚具宁的前女友。 他苦笑起来。 危从安回来时已经十点了。 他在玄关换鞋时闻到了一股烟味;然后看到父亲坐在全家福下面抽烟。 他淡淡地打了声招呼,便准备上楼换衣服。 “一家之主加班回来了啊。过来,陪爸爸坐一会儿,我们父子俩说说话。” “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和您吵架。” 继子的声音很有点疲惫啊。看来在外面已经和贺小姐吵过了。 在楼梯转角处偷听的夏珊心想。 “不吵架。你过来——你这身上是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把甜汤洒在身上了。” 夏珊听见危峨冷哼了一声。 是洒了还是贺小姐泼他身上了?夏珊心想。 肯定是后者。 没想到她脾气这么大。 “……好,不说这个。我问你一点工作上的事情——你为什么又去注册了一家科技公司,是不是打算用来走账。不用抵赖。我说得出,我就有证据。” “我没打算抵赖。谁告诉您的。如果是维特鲁威内部有人告密的话,这个人我肯定不能用了,您应该知道。” “老庹什么查不到?还用得着去你那家小公司找眼线?” “我注册这家公司自然有用。有蒋毅时时刻刻盯着,我肯定会在合法合规的框架里去做事。您不用担心。” 这个解释显然过了关,因为危峨并没有追问。 过了一会儿,夏珊听见危从安主动开口了。 “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您是听谁说了什么闲言碎语吗。我不是要追究。现在追究也没有意义。但我需要去查一下源头是不是蒋毅。” “有什么好查的?是他如何?不是他又如何?我今天可给你们留了最大的体面,什么都没摆到明面上来说,到现在我还替你瞒着你爷爷奶奶呢。怎么,这样贺小姐就受不了,和你吵架了?” 夏珊听见危从安的声音非常疲惫。 “我们没有吵架。” “哦?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了。我看她今天晚上吃饭那架势,还真一时分不清她端的是碗还是ak呢。” 夏珊捂住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老危这幽默感啊。 “开这种没有意义的玩笑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以为一出门口你们俩就得吵个天翻地覆甚至分手。但是她没和你吵?不会还劝你回来和我好好谈一谈吧?”危峨轻轻地拍了两下掌,“厉害。厉害。是我小看了她。” “没有。我们没有吵架。她也没有劝我回来和您好好谈一谈。我们有共识,工作的时候不谈私人感情。” “哦?真能分得这么清楚?那我很佩服啊。” 危从安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回答:“她做得到。” “那工作结束了呢。” “我送她回去休息了。您要没什么事的话我换件衣服就走了。” “怎么,她在等你?这么着急。” 这次危从安久久没有出声。 夏珊等得都有点急了,才听见继子疲惫的声音:“她没等我。她说暂时不想在工作以外的任何场合和我见面。” “哦?”危峨讥诮道,“真精彩啊真精彩。我们危总在女朋友入职短短一周内已经为她花掉了几百万,可是人家一点点不如意就要和你划清界限,但是不分手继续吊着你呢。”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没话说了?被吊得只剩一口气了,是吧?” “爸。您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请您不要单独约她或者她的家人出来见面。那样就太恶劣了。” “恶劣?我要是不答应呢。” “没关系。如果您单独约她出来见面,我会知道。” “哦?你是在我身边放了人,还是在她身边放了人。”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这么做。” 夏珊听见危从安的脚步朝楼梯而来,急忙往上走了两步—— 第379章 “站住。危从安,我叫你站住。” 危峨的语气非常凝重。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夏珊轻轻地往下走了两级台阶;她想继子应该是重新坐下来了。 “从安,只要你说一句,你不知道她曾经是戚具宁的女朋友。爸爸无条件相信你。” “我知道。” “他们不仅是男女朋友,而且还在波士顿同居了两年!” “我知道。我去探望过他们。然后我——” “然后她勾引了你。戚具宁在圣何塞的时候,她耐不住寂寞,引诱了你,对吧。男人嘛,受不住诱惑很正常。” 危峨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 夏珊也很想知道答案。 “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的话——她完全没有引诱过我。是我在波士顿的时候自作多情,强迫了她。回到格陵之后也是我一直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危从安顿了顿,继续道,“单方面地想要和她结婚——” 夏珊听见危峨摔碎了什么东西,瓷片四溅的声音。 “你把自己说得再不堪也是我的儿子!所以不要再用这种话来气我了!在我心里你不会做错任何事!这只会让我更厌恶她,为什么把我儿子变成这样!” “爸。我认识她在先。” “你认识她在先?那你怎么没先把她追到手呢!只能说明她一开始心里根本没有你!感情不讲先来后到!她如果喜欢的是你,就不会和戚具宁走到一起!更不会和戚具宁分手了找你接盘!我危峨的儿子,为什么总找戚具宁不要的女人?” “贺美娜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将来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和戚具宁没有任何关系。爸,请您尊重她。” “你尊重我了吗?啊?危从安,你尊重我这个父亲了吗!你还骗我,说我不认识,明明就是戚具宁的前女友!” “她以前的感情经历和您有什么关系?别说和您无关了,我也没有权力去说三道四。” “好好好。我知道,现在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况且你自己也不见得多干净,所以我已经不要求我的儿媳妇必须纯洁无瑕——” 危从安霍然起身。 “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如果你要装傻,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也谈过三四个了,不是什么纯情处男,所以我不要求我的儿媳妇必须没有感情经历,至于处女什么的,我压根不指望!” “我就一个要求——你找个和戚具宁没有关系的,行不行?行不行!” 危从安攥着拳,咬着牙,腮上显出深深的痕迹。 良久,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家庭。父子之间居然毫无廉耻地讨论这种话题。真是疯了。” “你说什么?” “我竟然还会对您抱有幻想。”危从安一字一句,“说什么从小到大,都尊重我的意见,说什么无条件地喜欢我信任我,说什么当了逃兵感到很抱歉……每次心软的下场都是被您一巴掌打在脸上。” “你已经被她迷惑得神志不清了!我怎么教你的?公账和私账要分开,工作和恋爱要分开,朋友和女人要分开,你一样都没有做到!睡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女人,自掏腰包来填公司的窟窿——你哪怕拿几百万给她买个包我都不会这么生气!你疯了吗?啊,危从安,你疯了吗?!” “那您就当我疯了吧。没有她,我会疯的。” “清醒一点吧傻儿子!她但凡有一点点想嫁进危家的意思,今天在饭桌上就不会抱着把全家人都得罪光的态度说话!走的时候连你的车都不愿意坐——这就是你连家人都不顾也要护着的女人!” “爸。您搞错了一件事。我想和美娜结婚,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嫁进危家。妈妈逃离的火坑,我怎么会让她再跳进来。” “你说什么?” “您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你们今天为什么要回来?来欣赏危家这个大火坑?来给这个大火坑添点柴加点油?!”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很后悔,为什么和妈妈,美娜,还有您,四个人吃了一次饭就对亲情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更后悔为了证明我们没做错任何事,不顾美娜的意愿,强行把她留下来,让她这么难受这么痛苦!” “危从安!你去照照镜子!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没了她就不能活的窝囊样!” “不用照镜子。我心里很清楚。我再也不会心软,再也不会让你们接触到她了。我明明说过不能心安理得地让她去面对刁难,结果让她受到最大委屈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我!” “……算了,儿子,我们不要吵了。我们现在都太激动,吵下去太伤害我们父子间的感情了。我承认,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太上火了,所以有点操之过急。你们刚在一起没有多久,正是最上头的时候,而且你们一起工作,现在和她马上断掉也不现实。这样,我们一人退一步。你可以继续和她好,但你也敞开心胸,看看爸爸给你介绍的对象,好吗?你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对不对,爸爸给你找,就按她这个样子找,我保证比她更漂亮,更聪敏,更纯洁,而且全心全意地爱你。你们分手后我也不会亏待她,爸爸会给她一笔钱——好,给钱对她这样的女孩子来说是一种羞辱,对吧?那捐一千万给她的研究,好不好?从安,一个男人这辈子想要成就大事业,必须找一个全身心为了他而活的女人,不能找那种会让他迷了心智的女人。你听爸爸的,爸爸不会害你的。” 危峨这番话在夏珊听来简直是推心置腹,情真意切到了极点。 危从安冷笑了一声。 “您知道我为什么会等您讲完这段话吗。因为我想听听到底能多离谱。一个再婚娶了原配闺蜜的人……在教他的儿子怎么玩女人。” “你说什么?!危从安,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十遍,一百遍这都是事实。您没有资格对我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我不会和美娜分手。现在不会,将来不会,下辈子也不会。区区一千万。我也拿得出来。” “如果我一定不允许你们在一起呢?!” 夏珊没有听见危从安怎么回答;但是她听见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这次父亲的一巴掌,是真的结结实实地打在儿子脸上了。 危峨声音尖锐,错愕沉痛。 “危从安!我辛辛苦苦地养育了你三十年,把你培养成了一个这么优秀的人,就得到这句话?” 接下来他们说了些什么实在太小声了,夏珊没有听见。所以当危从安突然出现在楼梯口,她完全地躲闪不及,连幸灾乐祸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起来。 危从安看都没有看继母一眼,继续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了。 夏珊拢了拢睡袍,匆匆下楼,小心地绕过地上的茶杯碎片,关切地奔向扶着沙发,喘着粗气的丈夫。 “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幸好爸妈都睡了——” “不关你的事!上楼去!” 夏珊当然不想管,但这才是她想看的好戏啊。 “父子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老危,你快坐下来,你看你,脸都红了,你要注意你的血压啊!我给你倒杯水。你消消气。消消气。” 夏珊倒了水过来递给危峨;危峨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把那个人的名字给我。” “谁?” “告诉你这一切的那个人。” “你你你不是叫我不要和那个人来往了吗?我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掉了。” “告诉我!我要去查一查,到底谁在背后摆布我们两父子!” 夏珊吓了一跳,正要说时,危从安已经换了衣服,拎着一个旅行袋快步下楼来了。 危峨甩开夏珊的手,猛地站起。 茶水泼了夏珊一脸一身。 “你要干什么……危从安,你要干什么!这么大的人了,我只是轻轻地打了你一下而已,你给我玩离家出走?” “我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在您改变主意之前我不会回来了。免得您看到我也心烦。等您从岘港回来,心情平复了,我们再谈。” “……什么你自己的东西?你现在戴的眼镜是我出钱修的!你现在开的车是我出钱买的!你要走出这个家门,我的东西都给我留下来!” 已经走至玄关的危从安停下脚步,爽快地放下旅行袋,大步走过来在危峨对面坐下。 他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夏珊连脸上的茶水都顾不上擦,一眨不眨地看着继子的一举一动。 “妈妈,是我。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爸爸要我把车还给他。……他要求我和美娜分手。我不会和美娜分手。……您那五十万要还吗。……那我就只还他的五十万了。……不用。我有钱。不用您转账给他。……不用。他那部分钱还给他,我就可以把车开走了。……好的。我会小心驾驶。” 第380章 危峨涨得通红的老脸被冷静地达成了一致的前妻和长子踩在地上碾了又碾。 危从安挂了电话,拿出支票簿,写了一张五十万元的支票,放在茶几上;然后摘下眼镜,搁在支票上。 “对了。这支笔是我毕业的时候您送的。” 他把签字笔也轻轻地放在茶几上,“哒”地一声。 然后他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 “好在您没有给我买衣服的习惯。” 危峨气得七窍生烟。 “我缺你这五十万吗?啊?你拿钱砸你老子?”他将支票揉成一团,朝危从安的后背砸去,“危从安!你给我站住!你给我站住!” 见儿子拔腿就走,危峨用一种和他的年纪毫不相称的敏捷身形追至车库,见儿子已经上车关门,他又去拍打车窗:“你给我下来!下来!晚上开车不戴眼镜,你是想出车祸吗?” 危从安系好安全带,降下车窗。 “如果是因为itoy永远无法超越已经成为历史的chi’s,就想当然地觉得我一直站在戚具宁的阴影之下——那您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你给我熄火!下车!” 危峨回头看了站在车库门口的夏珊一眼。 夏珊知道丈夫的意思,是要她充当和事佬,去把眼镜拿过来给继子。最好再说一句这是阿姨付钱修的,和你爸没关系,你带走吧。 她不想,但是不能不去。 她慢吞吞地朝客厅走去,拿起眼镜,又慢吞吞地走回车库。 危从安已经绝尘而去。 危峨看着奥迪的车尾灯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急得跳脚,反过来责怪夏珊:“你怎么不再慢一点!” “他车上不是还有一副眼镜嘛。不会有事的。”夏珊试探地说了一句,“再说了,我觉得吧——如果是真心要和你断绝关系,直接手机转账就行,不用开支票。” 她迟疑地说:“还有……转圜的余地……吧?” 危峨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的老父亲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他,不能失去了他的母亲又失去他,不忍心真的对他怎么样,所以才有恃无恐,一再试探老父亲的底线! 那天晚上翻来覆去一整夜的变成了危峨。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夏珊知道他不是等危从安的回心转意,而是在等丛静的兴师问罪。 第二天早上夏珊和危超凡视频的时候,告诉儿子他大哥和他爸吵架了。 危超凡不相信:“大哥那么好的脾气,怎么会主动和爸爸吵架。” “你爸不喜欢他新找的这个女朋友。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吵得很厉害。你爸刚起来,你和你爸聊两句,安慰一下他。” 危峨正在刮胡子;结果危超凡一张嘴就是—— “爸你是不是管太多了。哥自己找的大嫂肯定不会错。你冷静下来再和哥好好谈谈。” 危峨暴喝:“要你教你老子做事!滚!” 又骂夏珊:“什么都和孩子讲!” 夏珊一语不发,拿着手机转身出去。危超凡不服气的声音继续从手机里传出来。 “妈,你也听见了,爸现在还这么激动,昨天晚上肯定是在更加激动的情况下和哥吵架了。哥说过的,但凡有一个人非常激动的时候就不是对话的好时机。” “小祖宗少说两句吧!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问你,如果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但是她是你最好朋友的前女友,你会和她在一起吗。” “肯定不会啊,那也太怪了。以后还怎么一起愉快地玩耍。” “你哥和戚具宁的前女友在一起了。我看他那样子是打算结婚呢。” “啊?啊?啊?天哪,具宁哥的前女友?哥的新女友是具宁哥的前女友?哥知道吗?” “他怎么不知道。他不仅知道,而且听说还是他耍手段抢过来的呢。” “啊?啊?啊?”危超凡虽然震惊但立刻坚定地站到了危从安那边,“哥这样做肯定有他的原因,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具宁哥的女朋友太多了,他记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都不一定。没事的。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爸想多了。” 夏珊一整个大无语!而危超凡还在索要未来大嫂的照片:“妈,有大嫂的照片吗?快给我看看。大嫂肯定很美很有气质,不然不会把我哥和具宁哥都迷倒了,还让哥抛弃了一直以来的原则。” “危超凡!你刚才还说你不会和你最好朋友的女朋友搞到一起!” “妈,什么搞搞搞的,好难听。哥和她谈恋爱肯定是因为喜欢她啊。唉,哥为什么不早点出手呢。太可惜了。一个人果然不可能什么都一帆风顺。妈,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很会算星盘,我帮哥看过了,他三十岁前确实感情路都不太顺,过了三十就好了,会夫妻和睦,儿女成群,事业亨通,长命百岁。哥是明年一月份的三十岁生日……挂了吧妈,我给哥打个电话安慰一下,撑到明年一月份就好了。” 夏珊直着脖子叫了起来:“危超凡!危从安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你这么向着他?!” “因为哥说的都是对的啊。” “我说过你要小心他,他什么时候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你就知道了——” “那我以后不给你打视频了。” “……你这又是闹什么情绪?” “我之所以每天给你早请安晚请示是因为哥劝我,他说没有哪个妈妈不担心远在千里之外的孩子,我应该给您打电话,哪怕只说一两句话报个平安就好。哥还答应我如果能坚持半年,说明我有了足够的耐心和恒心,他会给我买一台二手科迈罗。”危超凡道,“妈,如果你觉得哥说的话都是假的,都是在伪装,都是为了将来把我啃得骨头都不剩,那我以后不打电话给你了。” 夏珊呆若木鸡。 “挂了啊,我给哥打个视频去。” 危超凡向危从安弹了一个视频请求;后者拒绝了。 过了一会儿,危从安打了个电话过来。 “不要动不动给我打视频。” “不方便吗,哥?” “不方便。” “哦!你和嫂子在一起吗?让我向嫂子问个好吧。就爸那个脾气,她肯定也受委屈了。” “你都知道了?” “我刚给妈打电话,妈都和我说了。哥,爸他在公司里发号施令惯了,在家里也是唯我独尊的脾气。不管他说了什么你就学学我,左耳进右耳出,别放在心上。” “不关你的事。不要操心。” “那让我向嫂子问个好吧。” “我现在没有和她在一起。我在我妈这边。” “没有吗?那我问了啊哥,是那个‘没事,没事,别怕,别怕’,还是那个‘被她严词拒绝了也绝不死心’,还是那个‘你想我怎么办’。” “危超凡,你这记忆力是随了谁啊。” “我们是兄弟,我当然和你一样记忆力超群啊。到底是哪个,还是哪个都不是?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都是她。” “啊?啊?啊?哥!哥!你完啦!你完啦!” “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别挂啊哥,我正经事还没说呢!我帮你算过命了,算命的说你这一辈子命非常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事业上会有层出不穷的贵人相助,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三十岁之前有一个什么宫压制了什么宫,所以情路坎坷。但是过了三十岁就会好的!你会娶到一个又漂亮,又有气质,性格又好,而且事业心也很强的老婆,然后你们会生三个小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男孩……” 危从安笑了起来,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小凡。我本来心情非常糟糕,现在好像好了一点。” “哥,你把大嫂的八字给我,我帮她也算一算,还可以帮你们两个合一合。” “不行。她的八字我不能随便给你。” “那好吧。总之哥,你一定要撑到明年一月份啊!i got your back(我支持你)!” 田招娣推开书房的门,对外孙做了个吃饭的手势。 危从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少搞点不中不西的封建迷信活动。我去吃早饭了。再见。” 危峨以为丛静一定会打电话来质问,但是没有。 那就说明丛静也觉得他有病,没必要和他沟通。 他思来想去,决定打电话给前妻,探探她的口风,然后要求她以母亲的身份干涉一下。 丛静本来周日不加班,但是临时有点事把她叫到了办公室,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她从零食盒子里拿了两块饼干,刚泡上一杯咖啡就接到了危峨的电话。 “是我。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对了,有件事情先和你说一下。你送的菜收到了。我说了不要送太多,根本吃不了,一大半我都给了顾岚。以后不要再送了。” 第381章 “你只有这一件事要和我说?你不问我?” “还有必要问吗?昨天从安打给我的时候你应该在场啊,你不是大半夜的逼着他把车还给你么。还有,孩子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要把他打成那样?好在我妈现在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楚,混过去了,不然老人家肯定要心疼死。” “他去你那边了?” “昨天你逼孩子还车,我对他说,如果心里不舒服,可以来我这边住一住。来了我才知道你把他打了。” “我只是轻轻打了他一下而已!” “随便你怎么说吧。” “丛静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无所谓?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打他?” “难得孩子自己选的,难得孩子喜欢,你为什么要瞎折腾,还要打孩子?” “他叫我就当从来没有生过他!” “你把孩子逼到这个份儿上,感觉很光荣么。” “他才多大,我不逼一逼他,他怎么知道什么样的女人适合自己。” “他三十岁了。三十而立。你三十岁的时候,从安已经上幼儿园了。” “现在的孩子晚熟,不懂事。贺小姐不适合他。” “只要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很快乐,就是最适合的。” “幼稚!” “是因为她的家庭背景?你应该不是这么幼稚的人。” “跟家庭条件无关——你非要我把话摊开来讲是吧?你儿子不敢跟你说真话是吧?你知道她有个前男友吗。” “她这么优秀,没有追求者才奇怪。谈过恋爱更加正常。从安不也有前女友吗。你想说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她的前男友是戚具宁?他们在波士顿同居的时候,她就和从安有点不清不楚,后来她和具宁分了手,又缠上了从安。呵,这孩子确实有点本事,不然具宁和从安也不会先后被她迷住。” 丛静沉默片刻,轻声道:“这样啊。” “你现在知道了吧?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是不是不对劲?是不是应该快点采取措施——” 丛静叹了一口气。 “你没有接触过她,你不知道美娜这孩子性格有多美好多纯粹。我一直觉得性格如此美好纯粹的女孩子应该是没受过什么苦的。没想到她之前曾经被具宁辜负过——你也知道具宁在男女关系方面比较随性。可怜的孩子!从安一定给了她很多很多爱护和勇气,她才愿意和从安在一起。” “……丛静,你傻了吗?你说的都是什么鬼话?以我们儿子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女朋友不行?你知不知道,庄罗珠宝想要他入赘,我怕他受委屈,都没同意!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 “一个尚诗韵是这样,一个贺美娜又是这样,总是和戚具宁的女人纠缠在一起——丛静,你到底在笑什么?” 丛静止住笑,轻轻咳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有点可笑。你居然对孩子的感情要求这么高尚这么纯洁。” 她说:“你自己做到了吗。” 危峨哑口无言,良久方道:“丛静,你希望我们的儿子把自己的生活也搅得一团糟,是吧。” “你才是在说什么鬼话。我衷心希望他和能让他开心快乐的女孩子在一起。我给他们的只有祝福和支持,没有干涉。” “好。你不管是吧,那我再去和她谈。” “危峨!我劝你不要这样做。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明白作为父母要尊重和接受孩子的选择,而不是将自己的决定强加于孩子身上。”她说,“不要重蹈覆辙。” 危峨冷笑一声:“这你就别管了。对了。那位对你无微不至的窦老板曾经是戚黛的司机,你知道吗。” “我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他在戚具宁出国前,回去给他开了一段时间的车。” “我知道。” “那他就不可能不知道贺美娜是戚具宁前女友。他知道,居然瞒着你——丛静,这是人品问题。你怎么从过去到现在,总是识人不清?” “他如果搬弄口舌,把美娜的隐私告诉我,才是人品道德败坏。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识人不清的问题。我这辈子唯一看错的男人,我和他生了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儿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恨他。” 危峨张口结舌,半晌大叫起来:“贺美娜是给你们母子俩下了什么蛊?都向着她!你们母子两个都魔怔了!魔怔了!” “我没有魔怔。危峨,你是从安的父亲。你知道从安一直觉得自己对具宁有所亏欠吗。” “为什么?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一半是我给他的,一半是他自己挣来的,不是戚具宁给的。戚具宁甚至还给他下过绊子!他不欠他!” “因为他还有妈妈。但是具宁没有妈妈了。” 危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居然还会如此妇人之仁。 “总之他在这段友谊里,能包容的都包容了;能退让的都退让了。但是美娜不一样。他不会退让的。如果他会退让,他就不会开始。”丛静道,“危峨,如果你肯听我一句劝,就不要管,让孩子们自己去处理。我不希望看到你们父子俩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戚具迩从圣何塞回到格陵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维特鲁威找危从安。 “危总,戚小姐来了。” “从安,我回来啦。” 戚具迩带着窦飞走进危从安的办公室时,后者正皱着眉从一个巴掌大小的粉红色礼品盒里拿出来一颗有金色花纹的小白球。 戚具迩眼尖,笑道:“谁特地寄一个高尔夫球给你啊?明星签名款?让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寄错了。”危从安把高尔夫球放回盒子里,递给jenny,“哪里寄来的寄回哪里去。” jenny拿了盒子出去,关上门。 危从安把玻璃调成透明状态。 具迩姐坐。窦飞你也坐。” “他不坐。”戚具迩仔细端详着危从安的脸,“最近压力很大么。我看你好像有点憔悴啊。” 危从安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脸颊。 “我没事。具宁怎么样,咳嗽好点没有。” 第133章 虎鲸的彩虹 29 “托你的福,吃了药已经恢复得很好,不怎么咳了。” 弟弟的病好了,担心成了过去式,戚具迩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他这个人真的是太讨厌了!我刚到圣何塞是白天嘛,他看上去挺好的,和我有说有笑,我还想着我一来就把他的病吓跑了。结果晚上开始咳了——你记得吗,他小时候也有过一段时间这样子,白天正常,晚上咳嗽。” 危从安道:“我记得是在翠岛。他对sferra以外的床品都过敏。” “对呀。所以我先把他那些从波士顿带到圣何塞的床品都换了,他还跟我生气呢,不让我动,我管他的,全扔了,换成我从格陵带过去的。然后押着他去医院,从头发丝到脚趾甲,什么检查都做了,比我还健康,就一个很轻微很轻微的支气管炎。之前以为是细菌感染引起的,抗菌治疗后还是咳,也找不到过敏原,医生解释不了,最后说或许可能maybe是心理作用。心理作用?什么心理作用,要我说,就是抽烟抽的!你把烟戒了,他倒是抽得有点凶了——可能工作压力有点大?” “他是没当着我的面抽,身上没什么味儿,手指牙齿也都干干净净的,但是我看得到书房垃圾桶里有烟蒂。” 危从安以手撑颊,没有说话。 “你是没看到他那个可怜样儿。白天意气风发高高大大的一个人,晚上蜷在被子里不停地咳不停地咳,还说什么‘姐,我的心都要咳出来了’,我真的好担心他会变成哮喘。等天亮了,他又活蹦乱跳了,叫我调一杯柠檬蜂蜜水给他喝,说以前在波士顿咳嗽喝这个立刻就会好,但是在圣何塞怎么都做不出来那个味道。他还给了我一份非常详细的说明书,喏,就是这个。我拍下来了。做一杯蜂蜜水也这么麻烦。” 她把手机递给危从安,危从安接过来看了一眼,嘴角一抿,又还给她。 “我想既然要做,那就做到最完美,不能叫他挑剔我。所以我专门飞到波士顿,先去他以前住的公寓附近的农贸市场买新鲜柠檬,然后去中超买枇杷蜜和罗汉果,最后还去有机超市拿了两瓶矿泉水,所有说明书上提到的东西全部买齐,然后飞回圣何塞,严格地按照步骤给他做了一杯,包括最后温度我都是用温度计测好了,端到他床边——他还说味道不对。你说他是不是太难伺候了?” 戚具迩双手一摊,期待地看着危从安。他想他应该是要给一点反应的,于是扯了扯嘴角,含糊地“嗯”了一声。 “边明毕竟还是不够细心。两个单身汉就算配上十个八个保姆,还是能把日子过得一团糟。以前——。” 戚具迩本来想说以前贺美娜在他身边的时候压根没这么多破事儿,但立刻警觉现在已经不适合这样说了:“对了,贺博士呢?我看icalendar上说她下午会来公司。” 第382章 她看了一眼窗外:“应该快来了吧。jenny呢?jenny?” jenny向来喊三次就一定会到:“贺博士带着研发部的几位骨干技术人员在公共平台那边,还没有回来。” 危从安看了下腕表:“来了一台新仪器。他们随便吃了点午饭就过去了。” 戚具迩道:“哇,她来了之后感觉研发部都活了。下午茶给他们留了么。” jenny笑道:“留了。” 戚具迩道:“她回来后告诉我一声。我想和她见个面。从安,我们刚才说到哪里?哦对了,戚具宁和边明两个人那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危从安道:“你没有见到jasmine lee么。” “谁?” “他的女朋友,jasmine lee。李洁敏。他没有介绍你们认识么。” 戚具迩震惊道:“啊?我去了一个多星期都没有见到过你说的什么jasmine lee啊。难道是怕我又不同意所以把人藏起来了?应该不会,戚具宁这个家伙是我越不同意他越要带着人在我面前秀恩爱的……” 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拿出手机翻出戚具宁的icircle,举到危从安面前。 “你看,他上次更新还是去年给贺博士庆祝生日。” 危从安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他要是有新女友,应该会在icircle官宣。”戚具迩在屏幕上点击了几下,“你的最新一条是去年圣诞节欸……哦,我见到了monica lau,就是以前老爱追在具宁屁股后面的一个小姑娘,你还记得吗?” 危从安摇摇头:“不记得了。” “阿mon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意思,说他和贺博士分手后一直拼命工作,也没见到他和谁约会,问我有没有办法帮帮她。我说我没有办法,我还管得了他?”戚具迩无奈地笑了笑,“jasmine lee我是真的第一次听到,你见过吗?长什么样?是干什么的?” 危从安觉得自己多嘴了:“你还是问他本人吧。” “唉,我懒得问。他以后和谁谈恋爱我都不管了。我这次过去,一方面是为了他的健康,另一方面是为了万象的秋冬制服。从安?从安?” 危从安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又让他设计制服?他最讨厌做这个。” “讨厌也得做,谁叫他答应我了。我要是不飞过去监工,以他的性格,宁愿咳死都不会给我。” 危从安在桌面上叩了两下,做touch wood(敲敲木头,好运来,坏运走)之意:“具迩姐,别乱说。” 戚具迩也赶紧在桌面叩了两下:“好好好,不说了。这次我终于把设计图给带回来了。你要看一下嘛。” 危从安拿过来看了一眼,道:“我不用穿吧。” 戚具迩笑道:“不用。” 他撇了撇嘴,还给戚具迩:“那就好。” “你是衣服架子啊,穿正装没问题,穿麻袋也没问题的。你看我,说了半天居然忘记把礼物给你。”戚具迩拿出一个扁扁的小盒子,“我和具宁一起挑的,希望你喜欢。” “谢谢。” “不打开看看是什么?”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袖扣。” “还有百分之零点一是什么。” “恶作剧。” “哈哈,具宁和你说的一模一样。你们两个真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 危从安微笑着拆开包装,打开盒子,果然是一对方形棕钻的链式古董袖扣。 这是姐弟俩在比佛利的一家古董店买的:“我们一看到就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从安眼睛的颜色!他说他送你的袖扣可能有二十几对了。” 危从安笑了笑:“二十四。其中有三对是一模一样的。” “抱歉啊,他送礼物太随性了。” jenny敲门进来。 “危总,戚小姐。贺博士回来了。” “哦?回来了?快请她过来。” 危从安阻止道:“让她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戚具迩想了想,笑道:“是了。jenny你和她说,我在危总办公室,请她方便的时候过来一下。” “现在想想,你上次骂我骂得很对。我们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jenny出去后,戚具迩对危从安道,“我对于贺美娜出任维特鲁威科技副总一职没有任何意见。你不觉得尴尬就好。” 危从安不解地看着戚具迩:“我为什么会觉得尴尬。” “毕竟她是具宁的前女友。”戚具迩道,“共事起来会有点怪怪的。而且我总觉得……柠檬蜂蜜水是她的配方。” 危从安没有说话。 “我问过具宁,他说我应该去查查脑子。”她想了想,又道,“你说她和具宁会不会破镜——” “绝无可能。”危从安打断了戚具迩,“具迩姐,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危从安斩钉截铁甚至略带阴沉的语气让戚具迩心头那股怪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她不喜欢这种情绪,于是笑笑道:“你说得对。专心工作,不谈这些。要不要试一下袖扣?来,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来。”危从安垂下眼帘,取下自己的袖扣。 “对了,你知道马华礼在放大假吧?” “他干什么了?” “听说他去纽约见了几个投资人,其中有一个叫jeff的和他走得很近。还是我来帮你吧,这种链式袖扣单手不好戴。” “谢谢具迩姐。是jeff hanson么。” “好像是这个名字。窦飞?” 窦飞道:“是tnt的jeff hanson。” “他是tnt的合伙人之一。蒋毅可能担心我会找tnt注资,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危从安笑道,“真是精力充沛,思维活跃,要把维特鲁威大大小小的血管全部堵死。” 他说:“希望我到了他那个年纪能像他一样厉害。”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tnt那边我处理起来会更方便。” 戚具迩安心地笑了;果然什么事交给他就完全不用操心了:“……戴好了,来,我看看。” french cuffs (法式反褶袖)配上方形棕钻的cufflinks (袖扣),优雅精致,真的很衬他的眼睛:“……从安,你的脸怎么回事?我刚才以为是轻微过敏,现在看好像不是啊?” “没事。”危从安道,“我来拍张照吧。戚具宁每次都要求我返图。” “他没发现送重复了?” “发现了。然后说三对一模一样的袖扣很适合我这种三头六臂的工作狂。那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你总有大把理由来解释你任何行为的正当性。” 戚具迩笑了起来。 贺美娜刚调试完仪器回来就听jenny说戚具迩要见她:“戚小姐在危总办公室。您方便的时候过去一趟就行。” 她将饮料和点心放在贺美娜桌上,笑道:“戚小姐每次来公司都会买很多好吃的零食,水果还有饮料。这是戚小姐特意为您准备的。” “好的。谢谢。” 贺美娜洗了手,喝了水,又给鱼喂了点吃的,便往危从安的办公室去了。 周六晚上她和危从安确实没有吵架,只是在工作结束后发生了一些介于辩论与争执之间的对话。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彼此的重点并不一致。一个坚持“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回避”,一个强调“设置暗号的意义就在于必须履行。” “美娜。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不。这就是同一件事。” 两件事的话两个人可以各领一对一错。但是一件事只有一对一错。她对,他就错。他对,她就错,没有中间地带。这下可好,旧议题还没解决,又有了新分歧。 他们在工作中即使有矛盾也可以商量着来,是因为目标一致。但是作为目标不同的情侣,他们性格本色里的强硬和执拗必然会发生激烈碰撞。以至于危从安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并且把加热好的甜汤递给她的时候,贺美娜非常不耐烦地拒绝了:“我不想吃。” 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踩到了他的眼镜一样,甜汤也毫无理由地泼在了他的外套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让两个人都愣住了,也让激动的情绪有了一丝平复的余地。 “我们现在都太激动了。先不说了,好吗。”危从安道,“先回家。” 他叫了车:“去格陵大学。” 凭什么刚才是他决定去或留,现在又是他来决定目的地:“去明珠路。我回我爸妈那边。” “到底去哪。一个在西城,一个在东城。”见两位乘客都不说话,的士司机瞥了一眼中央后视镜,笑道,“小姑娘,不要一吵架就想着回娘家嘛。” 贺美娜想也没想,立刻道:“我们不是夫妻。” 危从安沉默了一会儿,道:“美娜。我们的目的地不一样吗。” 他问的是目的地,又不仅仅是目的地。 贺美娜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心狠,还是心虚,或者兼而有之。 最后还是按照她的意愿去了明珠路。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出声。 第383章 等到了她家,危从安还问:“明天几点来接你?” 这么硬邦邦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接她干什么,继续辩论谁错谁对? “我暂时不想在工作以外的任何场合和你见面。” 这句话一说出来贺美娜就后悔了,因为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危从安的脸色也突然变得很难看。 贺美娜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危从安开口了。 “贺美娜。我对你而言只有工作的时候才有用么?”他强忍着怒气,“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不欢而散。 第二天早上起来,在贺美娜这里,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她想他了。 她想和好。 至于危峨的想法,又或者整个危家的氛围,她在意了一晚上,已经觉得浪费时间。她的时间和精力应该用来关注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长辈认可才能自我圆满的孩子。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共同生活了那么久,她所学到的最大经验就是绝大多数的长辈不可能为了晚辈去改变自己一以贯之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所以处得来就亲近,处不来就远离好了。 如果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有所交集——就像昨天晚上那样——反正她也有一以贯之的生活方法和人生态度。 到了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她也会用这种方法去和晚辈相处。 至于危峨给的那些暗示,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大于诛心。 她是和戚具宁谈过“恋爱”然后又和危从安好上了,那又如何。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嘲笑她厚颜无耻,但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再婚娶了原配闺蜜的人来指指点点。 她看了一眼时间——虽然昨天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说了狠话,但是她直觉危从安会来的。 因为他是赖皮小狗。 赖皮小狗一直在维护馋嘴小猫,小猫却哈他挠他,确实有点过分。 贺美娜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等危从安来了之后,两个人都好好地说话。她要亲亲他,然后对他说,你不是钟无艳,也不是夏迎春,你是危从安。 结果一直到中午危从安都没有来,也没有给她发消息。他们两个自从确定关系之后每天都会见面腻歪,即使他不在格陵也一定会和她视频,从来没有超过半天不联系的情况。 但是一直到胡苹准备做中饭了,他都没有联系她。 “你到底在不在家里吃饭。我看你打扮成这样,还以为你要出门呢。” “我吃得又不多。加一双筷子也不行吗。” 贺宇和胡苹看出了一些端倪。 “你忙了一周,好容易周末可以放松放松,没人约你出去逛街吃饭?” “陪你们不好吗。” “吵架了?” “没有。” 看来是吵架了。 “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天天想着分出个高低对错。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出主意了吧。” “我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打算给你出主意。谁不知道你的主意可大了,我们说了也没用。”贺宇道,“我们只是说说自己的经验。至于你们年青人要怎么相处,你们自己磨合。你看我管过你谈恋爱吗?” 吃完饭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拿着手机,看“an&na”的共享相簿。 看着看着,贺宇带着危从安进来了。 “是我把小危叫来的。我和你妈去旅游了,你们好好谈一谈,把事情解决,不要吵架。” 贺美娜本来也觉得自己昨天的态度太糟糕,想撒个娇混过去,但是危从安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价值五只猴子的眼镜,一开口就是非常冰冷的语气:“知道自己错了么。” “……你出去!” “这是我的家。我的房间。凭什么我走。” 贺美娜一愣,四下里一看,自己竟置身于格陵大学的老房子里。 所以这是在做梦。 做梦不在自己的主场,气势马上弱了许多。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只脚仿佛踩在棉花上:“那我走。我走可以吧!” 她去开门,但是两只手一点力气都没有,左拧右拧都打不开;他过来,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他说:“你根本不想走。” 太气人了。太气人了。 更气人的是紧接着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狠狠地抵在门上,那扇可以推开的门却又纹丝不动了。她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恶狠狠地吻了上来。 他的吻是带一点怒气的;把她的睡裙推上去,又伸到她双腿之间一把扯掉内裤的那只手也是带一点怒气的——真是做梦吗,为什么这些接触都如此沉浸而真实? 最气人的是她喘着气说戴套戴套,他哑着声音说做梦也要戴么。 “做梦就不戴了吧,宝贝……”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彼此抚摸亲吻时的愉悦,吮吸噬咬时的颤栗,抽送律动时无意识的呻吟和喘息,所有这些反应都是真实的;两个人都很愤怒,又很亢奋,床头,桌上,窗边,欲望是如此赤裸黏腻地沉浮着—— 只是怎么都到不了岸。 她有些着急地抓着他,呜呜地抽泣着,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也有些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贺美娜全身一颤,从这个一半噩梦一半春梦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六点半。她居然睡了一下午。 然后她发现外面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从周日下午一直睡到了周一上午!即使睡了这么久,她的眼窝还是黑了,左颊上还冒出来一颗痘,而她明明不是出痘的体质。等下午去了维特鲁威,和工程师在会议室里边吃盒饭边培训,又油又辣的工作餐吃得她眉头紧皱。 危从安和张家奇从会议室外经过。张家奇看了他们一眼,还挥了挥手,但是危从安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 她觉得有点烦,拿起遥控器把会议室的玻璃调成了雾化状态。 无论如何,今天下班后要和他谈一谈。 危从安问戚具迩:“uni-t最新的样板房你去看过了吗,怎么样。” “嗯,看过了。penthouse x uni-t配置了可以根据住客喜好自动调节家居模式的ai智能交互系统,第一批七名网络主播已经在里面住了半个月,反馈很好,视频流量也不错。” 窦飞道:“戚小姐。贺博士来了。” 戚具迩道:“啊,快请她进来。” 她话音未落,危从安已经跳了起来,亲自去开门。 贺美娜站在外面,正举起手来作敲门状,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她没收住,正好拍在了危从安的胸口。 危从安刚想说什么时,她冷冷地丢下一句“危总好”,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戚小姐,您找我?” “是的,你现在方便吗。” “我现在方便。你们方便吗。” “方便啊。”戚具迩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危从安,随即笑着对贺美娜伸出手,“贺博士你好。我现在还没有权利代表万象,所以我谨代表我个人欢迎你加入维特鲁威。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和从安一样叫我具迩姐。戚小姐太生分了。” 才说完戚具迩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叫贺美娜永远不要叫自己具迩姐,不禁有些窘迫。 贺美娜伸出手来和戚具迩握了一握:“谢谢。我会尽力做好项目。” 戚具迩鼓起勇气,非常真诚地看着贺美娜的眼睛:“以前有很多得罪你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万分抱歉。还请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贺美娜道:“我这个人记性不好。都不记得了。” 戚具迩见她十分豁达,终于放下心头大石,笑道:“那工作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贺美娜道:“暂时没有困难。” 危从安突然道:“贺博士的暂时是多久?有没有一个具体期限。” 贺美娜立刻道:“暂时就是从现在到有困难为止。” 她转向戚具迩:“如果有困难了,可以请戚小姐帮忙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戚具迩笑了笑,道,“我在圣何塞听说你加入了维特鲁威,我和具宁非常荣幸,也很感恩。窦飞。” 她从窦飞手里接过一个方方正正的礼品盒,双手递给贺美娜。 “这份礼物是具宁亲自挑选,亲自包装的。他不让我看,也不让我帮忙。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从形状和重量上来看,应该是一块表。” 她又笑着问危从安:“你最了解具宁了,你觉得会是什么啊?” 危从安只手撑颊,没有说话。 贺美娜不想要,但是推来推去也很烦,于是道:“谢谢。” 一直盯着她的危从安突然道:“不打开来看看?” 戚具迩笑道:“不一定非要当面打开。具宁说贺博士有收礼物但不打开的习惯。他说不想打开的话就收着好了。” 第384章 贺美娜想起那个一直没有拆开的包裹:“那我打开吧。” 危从安道:“要不要帮忙。” 贺美娜道:“不用。” 她把盒子放在膝上,解开包装纸上的丝带,里面是一个不带任何logo的红檀盒子。 盒盖上刻着几行花体英文。字体有些小;贺美娜拿起来看了一眼,不由得愣住了。 milk without dairy (不含乳制品的植物奶) coffee without caffeine (不含咖啡因的咖啡). me without you (就好像没有你的我). beneficial but boooooring (有益身心但好没意思). “等一下。你不要打开它。”一直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危从安,突然沉声道,“窦飞。你来开。” 窦飞上前一步;贺美娜道:“不用。” 危从安不再废话,直接起身,绕过办公桌朝她大步走过来;与此同时,贺美娜扳动锁扣,打开盒盖,倏地一声,一样东西飞了出来,直扑到她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贺美娜吓了一跳。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头生犄角,闭着眼睛,双手抱拳,撅着嘴唇求亲亲的小魔鬼,圆滚滚黑乎乎,长长的尾巴下藏着一根细细的弹簧机括,与盒底连接,正轻轻颤动,使得那个小魔鬼看起来仿佛有了生命一样。 戚具迩惊呆了,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危从安自贺美娜手里一把夺过盒子,脸色阴沉地看着盒盖上的字。她知道弟弟不靠谱,但是对前女友搞这种恶作剧也真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对不起对不起,贺博士,我不知道他会开这种玩笑。真的非常对不起!我肯定会骂他的——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 “不用了。”贺美娜起身,从危从安手里拿过盒子,“看在您曾经叫人给我送了一整套公务员备考资料的份上,算了。” 她说:“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去工作了。” 还没有打开的包裹里面估计也是这种整蛊玩具。 更加没有打开的必要了。 “等一下,贺博士。”戚具迩叫住了她,语气中充满了歉意,“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约了从安吃饭,一起好吗?就当我替具宁向你赔罪?” 贺美娜道:“方便吗?” 戚具迩道:“当然。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瑞典餐厅。他们的煨小驯鹿肉很不错。我们加个schat好吗?等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 贺美娜道:“好啊。” 贺美娜离开后,戚具迩气得要死,大骂戚具宁:“这个狗东西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天到晚得罪人!从安,你也觉得是吧?简直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一定会说他的。” 她又呆了一会儿,觉得没啥意思,便回万象了。 “我还有些礼物要送……感觉我去了一趟圣何塞,回来成了圣诞老人……从安,晚上见。” 贺美娜离开之后,危从安什么都做不了了。可能戚具迩又说了些什么,但是他记不得了,大概有回应了一些“嗯”“是应该说说他”“好的”之类的套话。 明明还有很多事情要决定。明明还有一份合同需要定稿。但是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从小到大,危峨没有弹过危从安一根手指头。他经常说棍棒底下出不了孝子,只能出一代又一代的暴力家长:“体罚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从来不打孩子的父亲,第一次扇耳光就把孩子打得耳内嗡嗡作响,脸颊高高肿起,可见他对那句“如果不同意我和美娜在一起,就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吧”有多恨。 危从安甚至考虑如果休息一晚上还不好的话,就去医院挂个耳鼻喉科看看。 但是周日早上起来后,他发现他的耳鸣好了。 他希望昨天的事情也翻篇了。 他想她了。 他想和好。 她说的那些什么目的地不同,什么暂时不要见面,在他看来都不算是不可调和的矛盾——虽然昨天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说了些狠话,但他直觉她不会真的狠心不见他。 反正他是赖皮小狗。 赖皮小狗要去找他的馋嘴小猫。 他要告诉她,他不是钟无艳也不是夏迎春,他是危从安。 等他去洗漱的时候才发现左颊上仍然红了一大片。因为他现在皮肤养得比较白了,这红肿看起来就更加可怖,甚至可以看得到指印。 他的心情顿时糟糕到了极点,没接危超凡的视频,吃早饭时也草草地找个借口,免得外婆担心。 等丛静中午回来,看到儿子的脸,不由得苦笑:“耳鸣好点没?脸上比昨天好多了,不过还是有点明显。你爸这些年练铁砂掌了?下手这么狠。” “耳鸣已经好了。我和外婆说是智齿发炎。” “知道了。”她一句都没有问他和贺美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如果有需要妈妈做什么,说一声就行了。” 危从安道:“妈,你的存在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他说:“我是认真的。美娜非常非常喜欢您。她好像喜欢您多过喜欢我。” 丛静笑道:“不谦虚地说,我确实是一名很受欢迎的老师。但你知道她最喜欢我哪一点吗。” 危从安说:“哪一点?” 丛静摸着他的头发,笑道:“傻孩子,她最喜欢我是危从安的妈妈这一点啊。” 吃完饭他回到书房,一边用冰袋敷脸,一边躺在床上看“an&na”的共享相簿。 丛静敲门进来。 “我看你的脸也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门见人了。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带他去了格陵大学,把车停在14栋楼3单元楼下。 “美娜在上面。我去斯蒂尔了。你们好好谈一谈,把事情解决,不要吵架。” 他一口气冲上顶楼,打开601的大门。 她果然在房间里,穿着他非常熟悉的那件白色睡衣。 他本来想道歉,但是她一开口就是非常冰冷的语气:“知道自己错了么。” 他转身就走,但是想想不对。 “这是我的家。我的房间。凭什么我走。” 她四周围看了看,气得从床上跳起来。 “那我走。我走可以吧!” 太气人了。太气人了。 她从来不想着解决问题,只想逃避。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倒在床上,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真的生气了,所以把她的睡衣推上去的时候有点凶狠;然后他又把手伸到她双腿之间,非常粗鲁地扯掉了她的内裤——真是做梦吗,为什么这些接触都如此沉浸而真实? 最气人的是都这样了她还喘着气说戴套戴套。 他哑着声音说做梦也要戴么。 “做梦就不戴了吧,宝贝……”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彼此抚摸亲吻时的愉悦,吮吸噬咬时的颤栗,抽送律动时无意识的呻吟和喘息,所有这些反应都是真实的;两个人都很愤怒,又很亢奋,床头,桌上,窗边,欲望是如此赤裸黏腻地呈现着—— 只是怎么都到不了岸。 他有些着急,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她也有些着急,呜呜地抽泣着—— 危从安全身一颤,从这个一半噩梦一半春梦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六点半。他居然睡了一下午。 然后他发现外面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从周日下午一直睡到了周一上午!睡了这么久,他的脸颊基本上已经恢复,只有一点点泛红,看上去像是过敏多于挨打。 她是中午到的公司,一来就和研发部去了会议室进行培训;他经过会议室的时候,看了一眼——她皱着眉,戳着盒饭里的饭菜;他还想再看一眼时,她又把会议室的玻璃调成了雾化状态。 无论如何,今天下班后要和她谈一谈。 危从安给张家奇打了个电话:“订两张机票。” 张家奇道:“真的要去?” 危从安道:“当然要去。” 合同什么的,到时候在飞机上看看算了。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扯掉了新的袖扣,狠狠地砸进垃圾桶里,卷起袖子,给疯子拨了个电话。 很快,戚具宁充满倦意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这边凌晨一点半。危从安,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被吵醒是会旧病复发的。我现在就咳给你听!咳!咳!咳!”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了。我的主人格在睡觉。副人格在做爱。其他人格干了什么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别跟我扯这些。你自己心里清楚。” 戚具宁长长地“啊”了一声,笑道:“戚具迩去维特鲁威了?礼物给你们了?” 他把“你们”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对了,你知道我只是咳嗽,她逼我做胃肠镜吗。简直不是人。” “胃肠镜?对你这种疯子应该上电击。” 第385章 “电击?bdsm?哇哦,i can do this all day (我可以玩一整天)。” “戚具宁!” “危从安,大胆地发挥你的想象力。”戚具宁嘶哑地笑了起来,那是咳嗽的先兆,“你猜我有没有先亲一亲那个魔鬼——”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危从安一直避免去想。 为什么戚具宁会突然不计后果地整马华礼。 为什么一直误导他,让他以为他不爱她,让他以为他和jasmine lee在一起。 为什么开始使用一直非常鄙视的superhome,并且在他无意中听到美娜的声音后,那么不自然。 “你第一天知道我是疯子?危从安,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还以为你是我的soulmate(灵魂伴侣)呢。” 傻子试图和疯子讲道理。 “戚具宁。你说她是你的hinderella。你的hotopia。唯独不是爱人。” “如果我没说过,你就不会追她了吗?危从安,这和我说了什么根本无关。别骗着骗着,连自己都相信了。” 危从安深深地吸了口气。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往前看。” “真可笑。你过去了吗?你要是能过得去,你缠着我的女朋友不放?你过不去,你叫我过去?” “戚具宁,我没有缠着你的女朋友不放。相反,过去的两年,不,应该说是有整整十年的时间,我给过你们无数机会。别来‘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那套。” “那你呢?你现在得到了,还是最好的么。” “别着急啊。我们结婚的时候会邀请你来观礼。自己亲眼看到才有说服力,不是吗。” “好啊。婚礼烟花我包了。对了,分手或者离婚的时候也别忘了告诉我,我照样提供烟花赞助。” “……你真是疯子!” “你才是傻子。我告诉你,能被抢走的,必然也能被抢回来。” “你试试看。戚具宁,你试试看。” 戚具宁沉默了。 “危从安。到底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才能成全我?” “戚具宁。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如果我说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尊心作祟,其实我很爱很爱她,现在也忘不了她呢?你有没有哪怕一刹那,想过成全我?” “戚具宁!你越界了!” “谁都可以说我越界!危从安你不能!只有你不能!” 戚具宁剧烈地咳嗽着。就像戚具迩说的那样,几乎要把心咳出来,就连危从安都感受到了一种窒息感。 “危从安。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什么。” “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你欺负。” 这次轮到危从安沉默了。 “戚具宁。我们好好地聊一聊吧。” “我们现在不正聊着么。还要怎么聊?开个网络会议室?把贺美娜,戚具迩,万象董事会都拉进来,大家投票表决?” 危从安打开航空公司的网页:“我现在订票。” 他飞速地订了最近一班从格陵到洛杉矶的机票,告诉了戚具宁降落时间:“我们当面谈一谈。这件事情迟早要解决。” “好啊。来啊。我亲自去接你。” “不用。你总有办法让我在机场很难堪。我自己过来。” 挂了电话的危从安情绪反而平静了。 他捡起袖扣,放回盒子里,开始看合同。 到了和戚具迩约定的吃饭时间,他给贺美娜打了个电话。 她没有接。 办公室没人。 会议室也没人。 他问研发部的一个小朋友:“贺博士呢。” “贺博士说她有事,今天不加班,已经走了。” 走得真快啊,他想。 他正准备离开公司,张家奇告诉他,机酒已经安排妥当;危从安点点头,对正在和骆斌讨论一份文件的jenny道:“我要去趟圣何塞。本周内的行程都取消。” jenny一愣,道:“好的。” 危从安驱车去了和戚具迩约定的瑞典餐厅lagom。 见他依约来了,戚具迩很高兴:“主厨刚才告诉我,今天的扇贝非常新鲜。那我们的主菜到底是选焙烧扇贝,煨小驯鹿肉,还是烟熏大马哈鱼?” 危从安坐下来:“美娜还没有到么。她比我先出发。” “……她没有和你说么?她临时有约,不来了。”戚具迩叫侍应过来,“不来算了。就我们两个更自在一些。你喝——” “稍等。”刚刚坐下来的危从安起身,“具迩姐,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一出去,戚具迩的脸色就变了。 第134章 虎鲸的彩虹 30 私下他叫她美娜。而不是贺博士。 危从安很快回来。 “没打通?” “打通了。她现在有点忙,晚点给我定位,我去接她。” 哪个他/她? “我和杜伯伯聊过了。股权池方案这个周五能顺利上会投票吗。” “没问题。” 设立方案,提出动议,争取董事支持,他已经有全盘计划并且在稳步推进中,此刻便一一说了出来,也算是一种工作汇报。但这次心不在焉的人换成了戚具迩,回复了一些“企业持股很好”“lp(limited partner,有限合伙人)股东啊”“票数上我们应该有优势”之类的废话。 “具迩姐。你是不是时差还没有倒过来。” “没事。喝点酒,睡一觉就好了。” 她招手,又要了一杯。 侍应问危从安要不要,后者摇了摇头。 “资金方面,我来想办法。” “如果有困难,可以告诉我。” “暂时没有。” “你也暂时没有?”戚具迩笑了笑,“那你的暂时有没有具体期限?” 说完,她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仰脖将红酒一饮而尽。 “扇贝怎么样。” “很鲜美。” “要不要再来点小驯鹿肉?” “不用了。” “小时候你和具宁多能吃啊,而且干吃不胖。真是太令人讨厌了。” “现在想想,确实惊人。” “而且你们两个精力太旺盛了,好像身体里有个小型反应堆一样!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去big white(big white ski resort,大白山滑雪度假村)度假?滑了半天我已经累得倒头就睡,你们居然还要去滑夜雪。” “我们也有很大的问题。记得那次滑夜雪我和具宁各丢了一只手套,怎么都找不到,具宁说可能掉在缆车上了。结果你一进房间就说——” “我说,吵死了!我要是找到了你们就给我去死。” “哈哈,你只是看了一眼,就从地毯上捡起来一只手套,甩到我们脸上,骂我们眼皮子底下的东西都看不见,你藏起来的巧克力却能找出来吃得一干二净。” “然后具宁说,吃了你半盒巧克力要被你念一辈子,我给你刻在墓碑上好不好。我说,地毯的灰色和手套的灰色完全不一样,你们的眼珠子也一起吃到肚子里去了?” “为了这个,你一定要带我们去医院检查色弱和测量视野。” 戚具迩笑了起来。 “所以那只手套到底是谁的?你们俩明明是分开买的滑雪装备,却看中了一模一样的手套。如果左右各丢了一只,还可以配一副出来。偏偏你们俩丢的都是右手的。” “因为你说找到了就得死,最后我拿走了。”危从安笑道,“我不怕死。但我真的非常喜欢那副手套,不想重新买。” 戚具迩哈哈地笑了起来。 时差和酒精让她的思维变得很活跃,反复地回到过去。 但是她的记忆里,所有和危从安一起的画面,总有戚具宁。 好像离了戚具宁,他们就毫无共同话题。 “从安你谈过几次恋爱。”见他微怔,戚具迩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让我想想看,具宁和我说过的——高中一次,大学一次,工作一次——应该是三次。” 她问:“每次都是因为什么分手呢。” 危从安没想到戚具迩会突然关心他的感情问题,笑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了。” “闲聊嘛。” 戚具迩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危从安只得道:“不存在谁对谁错。没有办法走下去所以分开了。” 戚具迩笑道:“你真的从来不说前女友的坏话。” 危从安笑道:“她们都很好。是我非常不善于处理亲密关系。” 戚具迩笑道:“所以她们一点问题都没有,全是你的错了?” 危从安笑道:“我一向觉得,如果一个男人喜欢抱怨前女友这不好那不好,除了说明他眼光差且嘴碎之外,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戚具迩笑道:“有过三次恋爱经验应该不会再搞砸亲密关系了吧。你也三十了,想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我来帮你物色物色。” 第386章 “我说具迩姐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危从安笑着摆手,“不用。我已经——” “等一下等一下。我的酒没了。”戚具迩招手叫侍应再来一杯,并要求斟满。 “具迩姐。空腹饮酒对身体不好。” “倒时差最好的方法就是喝酒。喝大了之后回去倒头就睡,明天就好了。”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见关泰那次,他找了几个小姑娘来和你喝大交杯。软硬兼施,你怎么都不为所动。他又让你和我喝个小交杯,你也不同意。”戚具迩笑道,“你当时说什么来着?你说你只和你的太太这样喝。” 戚具迩捂着微热的脸,笑着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发现从安弟弟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这么有吸引力呢。” “从安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姐姐不能只把你当做弟弟看待了。” 完了。 他那一瞬间的震惊和无措不是装出来的。 全力挥出以为是全垒打的一棒,却打空了——最失望也不过如此。 就好像能一眼看到灰地毯上的灰手套一样,但凡他有一点点犹疑或者心动,她早看出来了。 他是真的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不是装傻。 她宁愿他是装傻。 他不装傻,就只有她继续装傻了。 “你对我也有好感,不是吗?不然也不会我一求你,一说‘i won’t take no for an answer’,你就回万象帮忙了。” “如果是我给了你错觉,我很抱歉。”危从安斟酌着字句,“我也不是因为这句话才听你的话。” “别说是因为你答应过我妈。我妈已经走了十二年了,你还记得和她的约定回来帮忙——这种理由只会让我更加认定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危从安沉默了。他应该想到的。 她决绝地离开了蒋毅的掌控,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掌控自己的人生。 “具迩姐。这是依赖,不是爱。” “区别在哪里?就因为我的批语——我能扮演好人生中的所有角色,除了自己,所以你觉得我对你的表白只是一种依赖,不是爱?你也觉得我被蒋毅养成了一株菟丝花,一定要缠绕在谁身上才能活?从安,你这样看待我,对我很不公平。” 危从安不说话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不如让她说。让她都倾诉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我去找你,求你回万象,你问我然后呢?你说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谋定而后动。你说的很对。虽然我现在偶尔还是会冲动,但我会试着去弥补去解决因为我的冲动而被影响到的人或事,而不是消化掉自己的情绪就算了。” “从安,也许我的表白有点突然,但我是真心的。你有什么顾虑,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是因为我和你太熟了,所以没有心动的感觉?还是因为你现在身边有人,所以没办法接受我?” 危从安只说了一句:“她和这件事无关。” “真的有人了?你才回来没有多久啊,就有女朋友了?会不会进展太快?考虑清楚了吗?可是你应该没有什么时间去交朋友啊?是和尚诗韵复合了?还是和同事朝夕相对,日久生情?从安啊,你说过的,维特鲁威不允许办公室恋情——我知道了,是不是jenny?难怪你要我把她调过来。” “你早说嘛,jenny不错啊,年轻漂亮,可爱贴心,以前在总部的时候就有很多男同事追她……” 戚具迩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可笑,惊讶的表情有多假,可是她无法停止自欺欺人。她低下头,小声且快速地说:“请你告诉我是jenny!请你!” “具迩姐。不要这样。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猜到是谁了,不是吗。” 一股巨大的悲伤将戚具迩扑倒,几乎喘不过气。 她一直避免去想。 为什么听说贺美娜来了,他会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去开门。 为什么贺美娜不小心敲到他,他会摸摸胸口,低着头笑。 为什么看到戚具宁的恶作剧,他的眼神简直想杀人。 不。 只要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行吧。随便你。只要不是那个人就好。” “是贺美娜。” 戚具迩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 红酒溅出来,洇湿了桌布。 “所以你和具宁都要栽在她手上,是吗?” 危从安没说话。 没说话即是默认。 “你又怎么确定你对她就一定是爱,不是好胜心又或者报复心。” “我要战胜谁?我又要报复谁?” “具宁。毕竟他也抢过你的女朋友。” 危从安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戚具迩身后:“戚小姐喝多了。送她回去。” 戚具迩回头,看到窦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戚小姐,回家了。” 戚具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甩开窦飞来扶她的手。 “我没有喝多。我没醉。我很清醒。”她死死地盯着危从安,“我说为什么具宁突然抽烟抽得那么凶……他把你为她戒的烟全抽完了。” 她说:“你对得起具宁吗。” 危从安抬起头来,坦荡地看着戚具迩:“我对得住他有余。” 戚具迩一愣,继而苦笑:“是啊。我怎么敢质问你。你好心来给我们这一对孤苦无依的姐弟帮忙,我顺着你求着你还来不及,竟敢妄想得到你。我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危从安听她因为醉意越说越不像话,不得不出声阻止:“具迩姐——” “别喊我具迩姐!”不顾窦飞的拦阻,戚具迩大声道,“我不是你姐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姓戚,你姓危,我们两家往上数五百年五千年都不会是一家!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做什么兄妹或者姐弟!” 她明明对戚具宁保证过,危从安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弟弟,绝对不会对他有超出手足之外的感情。 现在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她就决绝地将过去二十年的情分都推翻。 危从安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抿了抿嘴,轻声道:“看来我们都是一厢情愿啊。” 他说:“既然如此,收拾好心情,做普通的合作伙伴吧。” “危先生,戚小姐是在说胡话。我先送她回去休息。”窦飞道,“相骂无好言。您也消消气。” “我没生气。我只是有点累。照顾好戚小姐。还有,”危从安道,“不要让她联系贺博士。” 窦飞扶着戚具迩上了保姆车,又替她系好安全带。 她摸出手机,醉醺醺道:“打给戚具宁。” “戚小姐。现在圣何塞凌晨四点。” “打给戚具宁!” 电话接通,戚具宁的声音很不耐烦:“你们一个两个,能不能不要在自己方便的时候就不管时差打给我?有没有想过我方不方便?再这么不礼貌,下次我也这样干。” “狗东西!狗东西!!都是狗东西!!!” 面对戚具迩的歇斯底里,戚具宁只疑惑了两秒,便明白了。 “戚具迩,我说过求爱不遂不要打电话来迁怒于我。” “你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要什么不如意都怪到别人身上。我怎么和你说?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戚具宁停了停,道,“你在圣何塞的时候,恨不得天天把危从安的名字挂在嘴边,我是怎么说的?我说不要对他有超出姐弟的感情。他不会有同等感情回应你。你不听。你活该。” “我也说过无数次,不要和贺美娜在一起,不要和贺美娜在一起,你听了吗?你不听!你也活该!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扔掉的床单是她用过的,我帮你泡的蜂蜜水是她的配方,为什么我一来就把superhome收起来了?那也和她有关,对不对?”戚具迩又哭又笑,“先是我亲弟弟,现在还是我的弟弟!她是不是要把我的弟弟都霍霍完才算数!” “戚具迩,你现在这种得不到就到处撒泼的行为,不也是在霍霍你的两个弟弟么。”戚具宁完全不顾她刚刚失恋有多痛苦,直接道,“对人表白,至少做好被拒绝和被接受的两套备选方案。你什么都没有,只有冲动。” 他说:“没有人——包括危从安在内——有义务为你的冲动兜底。” “我有方案。谁说我没有方案。你想办法把贺美娜骗到圣何塞去。让他们在物理距离上分开。” 戚具宁“呵”了一声,轻笑道:“很好。你终于有一个计划了。虽然可行性不大,但这是第一个你自己想出来计划。congrats(恭喜)!” 戚具迩不耐烦道:“别废话。你有办法把贺美娜骗到圣何塞去吗。” 戚具宁沉默了。 良久,他轻声说了一句话;戚具迩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第387章 戚具宁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道:“我说,我和她还是恋人的时候她都不愿意,更何况现在?怎么,是要我派边明去把她绑过来?你知不知道跨国绑架是联邦重罪?你希望看到我终老在监狱里?” “总之我不要他们好过。”酒意上头,戚具迩大叫,“危家不会同意的。一旦他们知道,绝对不会同意危从安和自己兄弟的前女友在一起。我要想办法透露给他们。” “告诉丛老师没用,她不会在意,说不定还会心疼;也不能直接告诉危从安的父亲,他很精明,会起疑心;最好的方法就是透露给他那个有贼心没贼胆又唯恐天下不乱的继母,让她去搞破坏——” 戚具宁一直等她骂骂咧咧完了才开口:“发泄完了?心情好一点没有。” “现在闭上嘴听我说。她说你是学人精,真的一点没说错。别激动听我说完。你知道吗,我们三个人当中,最了解蒋毅心理的,不是别人。是你。” 他说:“你能精准地揣摩出他的心理和行为,为什么不用来对付他?你在害怕什么。” 戚具迩呻吟道:“不。我不想变成他那样的人。” “你会说,但你不会做。他不会说,但他会做。这有本质区别。” “姐。不要老想着我们是蒋毅的受害者。不是的,”他说,“我们是幸存者。” 戚具迩沉默了。 “我本来想狠狠地骂你一顿,可是现在骂不出口。”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现在知道我是个好弟弟了吧。”戚具宁笑,“所以不要再叫我帮你设计制服了——” “因为你比我更可怜。” “我可怜什么?你知道uni-t有多成功吗?我可怜什么?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在倒追我吗?我可怜什么?我这辈子拥有的财富,他们两个十辈子都赚不到!我可怜什么?我一点也不可怜!”戚具宁仿佛听到了最荒诞不经的笑话一般,语气轻快中带着一点激烈地反驳着,“懒得和你说。叫窦飞听电话。” 窦飞接过电话:“戚先生,很抱歉,戚小姐喝醉了,还在危先生面前说了些胡话。我没能阻止她。” “不关你的事。总要叫她发泄出来。以危从安的脾气,就算生气也不会气很久。送她回祖屋,把妈妈的房间打开,让她睡在妈妈的床上,看好她,守着她,还有,”戚具宁道,“阻止她一时不清醒和贺美娜联系。” “收到。” “等天亮了,她就会好了。”他低声,仿佛是说给姐姐,也仿佛是说给自己听,“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毕竟,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戚具宁挂了电话。 一晚上被两通电话骚扰,再躺下时,他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索性翻身下床,摸黑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曦光已至。 他回头看了一眼地上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突然很想抽一根烟。 袅袅升起的烟雾中,一把清澈柔和的女声突然响起。 “i will go home, and i will think of some way to get him back. 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gone with the wind》。我也很喜欢这部电影。” 戚具宁抽着烟,没有回头。 “你不喜欢。她和我一起看电影总是二十分钟之内就会睡着。” “但是你也说过快结束时她会醒过来,然后问东问西,问主角的结局,反派的下场。” “你好吵。” “你说过,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不可以出声。可是现在你打完了。” 戚具宁笑了笑。他只穿了条长睡裤,此刻便裸着上半身,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你觉得我可怜吗。” “你拥有我就等于拥有全世界。怎么会可怜。” 戚具宁往地上一坐,靠着床尾,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地将烟雾吐出来。 “还是闭嘴吧。越来越不像了。” 危峨交叉起双手,微笑地看着在自己对面落座的贺美娜。 “贺小姐来啦。” “抱歉来晚了。路上有点堵。” “没关系。是我找你找得太急了。我想着周末你应该和从安在一起,所以没有打扰你们。” “昨天我在家陪爸妈。” “生女儿就是好啊,贴心小棉袄。生儿子只能得到漏风大衣。夏珊,你说是不是。” 自从危超凡坦承是危从安劝他和妈妈每天联系之后,夏珊可能是内心有所触动,也可能是真的累了,已经不想理这摊事也不想看任何人的笑话了。 今天要不是危峨逼着她出门,说有些话由她作为女性来说会更好一些,她完全不想亲身经历这么一场最俗套的,拿钱逼女主角离开的情节。 此刻危峨突然递话给她,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是啊。儿子没有女儿那么贴心的。” “原来贺小姐喜欢这种北欧风格的餐厅。”虽然是危峨临时要求见面,但见面地点是贺美娜定的,一点没和他客气。他微笑着对夏珊道,“记得有一年我们去北欧旅游,去之前你多么向往,结果半个月一次太阳都没有见着。” “是啊,整个人郁闷得不行。回到格陵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危峨又对贺美娜道:“我看贺小姐很喜欢吃鱼,本来想帮你点烟熏大马哈鱼。但是煨小驯鹿肉才是这家店的特色,所以我还是点了煨小驯鹿肉。” 贺美娜皱眉道:“听起来不是很好吃的样子。” 危峨笑道:“怎么,驯鹿也是一种实验动物?” 贺美娜道:“不是。单纯不喜欢这道菜。” 危峨道:“那贺小姐想吃什么随便点。” 贺美娜道:“我要焙烧扇贝。这个看起来比较好吃。” 危峨立刻叫侍应过来加单。lagom虽然是北欧餐厅,但危峨很喜欢的鞑靼牛肉——一种生牛肉剁碎后和生鸡蛋黄还有其他各种调料拌在一起的食物——也在菜单上。 他帮夏珊点的是莳萝三文鱼汤配薄脆饼:“可以吗?” 夏珊道:“你决定就好。” “我中午吃得不太好。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先吃点东西?” “当然不介意。我们都先吃饭。先吃饭。” 既然周六晚上能吃得下去,今天也行。吃饭时危峨没有说别的,只是问了问菜合不合口味,又讲了讲自己在北欧旅游时所领略到的风土人情,气氛十分轻松愉快。 中途贺美娜接了一个电话,她转过头去,用手捂着手机,回了句“我有点忙,晚点来接我”,把电话挂掉了。 “从安的电话?” “是。” 危峨没有再说什么。 等饭后甜点蓝莓派上来时,他才开口。 “贺小姐现在公司学校两边跑,应该很辛苦吧。” “还好。” “听说现在格陵大学对于新进教师是非升即走的考查方式。” “是。” “我看过相关文件,想要在聘期内留下来,需要满足一些条件。” 贺美娜抬眼望向危峨。 “这些文件是不外传的。” “确实不外传。但是我有很多办法让一个人或者一个单位和我不再见外。”危峨笑笑,“作为副研究员来说,三年内想要转为终身教职,需要两篇顶刊文章或者到账五百万经费。我不了解,这个条件难不难?” “有一定难度。” “文章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经费方面,或者我可以略尽绵力。” 危峨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推给贺美娜。 “这是一份科研协作的合同范本。其中甲方itoy的信息以及款项金额已经填好。至于科研协作的具体内容,你随便写一写就行了。如何验收也由你决定。当然,如果你担心有法律风险,我相信格陵大学也有律师可以帮你把关。” “签完字,盖完章,这笔合法合规的经费三个工作日内就能到你账上。” 贺美娜接过合同。 “您不是说公私要分明吗?拿公司的钱来付自己儿子的分手费?” “你如果肯接受我私人的赠与,那肯定更好啊。我主要是怕贺小姐觉得我在羞辱你,又或者担心赠与可以撤销。”危峨笑道,“而且两者的税可是相差很大的。” 他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当然也可以做赠与公证。” 贺美娜笑着翻开合同。 “学校要求的是五百万。” “我知道。”危峨道,“我和从安说过了,会给你一千万。” 贺美娜笑着将合同放在一边。 “危伯伯,itoy的主营项目是什么,可以向我介绍一下吗。既然要写,我们还是要尽量地找到一些交叉学科的可能性,让这份合同看起来更合理。” 危峨愣了一下,笑道:“没错,你说的有道理。itoy是一家综合型的玩具研发制造商……” 夏珊诧异地看着丈夫,他竟然真的介绍起来了! 第388章 而贺美娜也真的在听,甚至时不时询问几句。 “mcu是什么?” “microcontroller unit,单片微型计算机,一般我们叫它单片机。它和传感器连接后,可以应用在各种人机交互型的智能玩具当中。我举个最简单的应用吧。你见过现在小朋友玩的遥控飞机或者小车吗,只需要一个手势或者一句指令,就能起飞,降落,前进,后退,转弯——我们itoy有自己的研发团队,你在格陵能看到的遥控玩具,大多数用的是itoy和灵芯科技共同研发的第一代定制芯片。据我所知灵芯他们现在已经研发到了第四代mcu,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可以集成更多模块,提供更多功能端口。” “那为什么没有把第四代芯片应用在玩具当中呢。” “因为成本。只要满足产品需求,成本越低越好。” “这样啊……那您说的这种第四代mcu,能不能收集数据并将数据无线传输到手机或者电脑上?” 危峨笑了起来。 “杀鸡焉用牛刀。信号采集只需要一个最简单的无线收发模块就够用了。” “我们有一种叫做octopus的纳米生物传感器,通过微创手术把它定位到动物血管之后,它会像伞一样打开八个蛋白电极脚,检测一系列给药前后生理生化指标变化。我们数据收集使用的是可穿戴式的检测设备,小型实验动物还比较听话,但是给猴子穿马甲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因为它们太聪明了,会穿脱马甲还会破坏检测装备。如果能有一种非常小的检测芯片,和传感器一起植入皮下,我们就可以直接在手机或者电脑上监测实验动物在正常生活中的一系列生理数据,大大降低每次保定对实验人员还有动物可能造成的伤害。” 危峨看了一眼放在贺美娜手边的合同。 “没问题。我可以派一个工程师带着我们的芯片去维特鲁威帮你们看看。” “真的吗,太感谢了!”贺美娜也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您可以参考一下,这是维特鲁威和丛老师签署的科研协作合同——” 她还没说完,本来在旁边听得昏昏欲睡的夏珊突然脸色一变,劈手夺了过去, 贺美娜也不在意,继续道:“您先派工程师过来帮我们看看。如果可行的话,我们也签一份协作合同。” 夏珊翻看着那份合同,她从来没有见过英文字母以这种形式排列在一起,形成了她完全看不懂的缩写:“什么chatdoc什么ict……丛静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丛老师现在主要是从事信息素养教育和ai图书馆方面的工作。”见夏珊一脸茫然,贺美娜点开“人杰地陵”app上的名师简介,翻到丛静那一页,递给她,“丛老师的学习及工作经历非常丰富,有兴趣的话您可以自己看看。” 夏珊知道丛静的简历在网上可以搜索的到,有时候刷社交平台也会看到她参加一些科普类的讲座,论坛什么的,一般情况下她都是点个不感兴趣然后快速地滑过去不看,后来就渐渐地刷不到了。 现在贺美娜已经递到她面前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来,上下滑动了两下:“看来现在的图书馆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了啊……” 危峨看着贺美娜:“那我们这份合同?” 贺美娜笑道:“很惭愧,我的知识储备没有办法为itoy的主营项目提供任何技术支持。我不能签。” “那我们去做赠与公证好了。这样,我保证你税后拿到一千万。” 贺美娜看着危峨。 “不。” 危峨气极反笑。 “贺小姐反客为主的本事很大啊——你不接受我的提议,但是要我帮你做事?” “不是无偿的啊。我名下还有点钱,可以付相应的报酬。如果真的成功了,无论从伦理道德还是从科技发展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您不妨考虑一下。” 危峨从夏珊手里拿走手机,还给贺美娜。 本来他是想从工作入手,谆谆善诱,没想到最后差点被她给带跑了。 “这种小项目我没兴趣。不谈工作了。” “那您要谈什么。”贺美娜笑了笑,“不谈工作的话,我要发定位叫从安来接我了。” “随便。除非他就在楼下,否则他来之前我们肯定可以谈完。”危峨耸了耸肩,“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有逆反心理,长辈越反对,你们越要在一起。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从安这个孩子看起来条件不错,但脾气相当差。他之前谈过一个女孩子,一开始也是这好那好,你侬我侬。结果呢,因为一点不如意,他当着双方父母的面不给女方台阶下,最后两个人分手分的很不愉快。贺博士,你也想到了那一步,然后在双方父母谈婚事的桌上被他抛弃吗。” 他悄悄拍了下老婆的手,示意她帮腔。 但夏珊正陷入在一种奇怪的情绪当中,浑然不觉丈夫正在给她递话。 “夏珊?夏珊?你不是也有话对贺小姐说么。” 夏珊如梦初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开口了。 “贺博士是非常优秀的高知女性,想必择偶时看重的绝对不会是钱财权力这些身外之物。从安这孩子性格太强势了,并不适合你。你完全值得更好的。我认识很多适龄男青年,可以给你介绍——” “介绍什么。” 一把冷冷的男声从斜后方传来,夏珊心一沉,扭头看去,果然是危从安。他大步走过来,沉着脸拿起贺美娜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和包,又朝她伸出手。 “你不需要听这些。跟我走。” 贺美娜看着他,并未迟疑,将右手交至他掌心;他紧紧握住,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危峨惊愕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危从安冷冷道:“这里能有多大?” 危峨脸色大变:“贺小姐,你把我们约到这里不是巧合。是因为你知道从安在这里应酬——” 贺美娜道:“是的。我认为他应该知道。” 她说:“谁的父母谁负责。” 危峨望向危从安:“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你看她——” 危从安道:“我很高兴她懂得保护自己。” 危峨再一次被气笑了:“好一个‘谁的父母谁负责’!好!很好!记住你们今天说过的这句话!” 危从安道:“我说过的,不要单独约见美娜。您的做法太恶劣了。” 他拉着贺美娜转身就走。 危峨面上实在挂不住,起身阻止:“危从安!爸爸和贺小姐聊聊天,你什么态度?你问问贺小姐,我说了一句重话没有?” 危从安转过身来看着父亲。 “一天的时间应该查出来了。是不是蒋毅。” “是又如何?” 危从安没有再顶撞他,只是喊了一声:“夏姨。” 躲在危峨身后的夏珊心里叹了口气。继子还是先对她发难了。果然后母难为。 她硬着头皮,在危峨面前,不得不挤出个僵硬的笑容:“从安,你爸也是为你好——” 危从安坦然地看着夏珊:“就是她。” “什么?什么就是她?格陵的女孩子都死光了吗?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危峨急了,既然大家都在场,说开了也好,“我承认,贺小姐是很好。但你找个没有和戚具宁谈过恋爱的不行吗?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贺美娜的手突然一缩;危从安更紧地握住了她,不和父亲废话,只是看着夏珊,又重复了一遍:“一直都是她。” 夏珊惊诧地张大了嘴,看了看继子,又看了看贺美娜——危峨不明白,但她只是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了。 原来眼前这位贺博士就是当年那位没能确定关系的未成年。 他大学第一年借钱,赚钱,攒钱,乃至于最后将钱全数退回,都是因为她。 那么危峨的反对毫无意义。 危峨兀自问个不停:“什么一直都是她?从安,你要想清楚——” 贺美娜也不解地问:“现在在说什么呢?” “贺小姐不知道吗?”夏珊开口了,“从安在哈佛的第一年,有六个月的时间,每个月都从他爸爸给他开的账户里提一万美金。他爸爸问他是不是恋爱了,叫他不要担心钱的问题,要多少有多少。他说还没有确定关系。她还未成年。” 她说:“六个月后他退了八万美金回来。我想他应该是没开始就失恋了。” 贺美娜整个人都愣住了。 所以他说先申请,不用担心其他。 他在帮她攒学费。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当时的情况下,不可能接受他的好意;可是现在回过头去看…… 她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是荣幸吗?还是感动?都不是…… 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已经做了这么多…… 危从安对贺美娜道:“我们走吧。” 走出没有几米,贺美娜放开了危从安的手,对他道:“……等一下。我还有句话想对你爸说。” 第389章 她重新走到危峨面前。 “危伯伯。定制芯片对我们的项目将会有很大帮助。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她说:“我也不想放弃从安。这方面也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和危从安离开餐厅。 等到了地下停车场,危从安突然抱住贺美娜,喃喃道:“美娜。我真的好累。” 贺美娜赶紧回抱住他:“怎么了……是因为我所以觉得累么。” “不是因为你。让我抱一下就好了。”他紧紧地抱着她,闭着眼睛,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让我抱一下……抱一下就好……” 贺美娜能感觉到他全身紧绷,赶紧从上到下,轻轻抚着他的背,直到他放松了一些。 “现在好点没有。” “好多了。” “刚才夏阿姨说的……我……” “美娜。我不要你荣幸,也不要你感动。”危从安在她耳边喃喃道,“我要你坚定地,纯粹地爱我。永远不会抛下我。就像我对你那样。” 她更紧地回抱着他。 “好。”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抱着,直到危从安的手机响了。 “你不接吗。” “是张家奇。他打来提醒我别忘了今天晚上的航班。我得去机场了。” “你又要出差?”贺美娜拿出手机来查看icalendar,“……你要去圣何塞?你去圣何塞干什么。” 危从安此时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深深地看着她。 “你说我去圣何塞干什么?” “你……去找戚具宁?” “找他?呵……骚扰我的女朋友,写一些不知所云狗屁不通的英文诗,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那几句话是我以前写给他的。” 那一瞬间危从安的表情是又惊又妒又气——贺美娜有点心虚地别开脸。 “波士顿那个地方你也知道的,素食主义好流行,超市里一多半都是植物基产品,什么植物奶,植物咖啡……我想牛奶没有乳制品,咖啡没有咖啡因,那还算牛奶算咖啡吗……” “怎么,贺美娜,你现在是打算给我详细讲讲你创作这首情诗时的心路历程?” “不是不是。随便聊聊。” 过了一会儿,她又不服气地说:“那你还送前女友手链,给前女友升舱呢。抵消掉不行吗。” “那能一样吗?贺美娜,你凭良心说,那能一样吗?如果你是一个大诗人,我也不说什么了。你中文的作文是个什么鬼样子啊,却会用比兴的手法写英语情诗,还什么me without you,什么booooring——真是,”他低着头,揉着胸口,“我气得都快心梗了!” 他应该是真的被气着了,平时那么能言善道的一个人,现在却只会胡搅蛮缠。 他等了一会儿她也没继续哄他,气愤地抬起头来,发现她正皱着眉头操作手机。 “我们在吵架呢,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明后两天的工作安排。” icalendar上只能看到每个人大概的几点至几点在何地做何事。她自己的schedule上密密麻麻全是待办事项。 他马上心软了,正要说什么时,贺美娜道:“我把明后两天的事情能推的都推一推,请两天假和你一起去圣何塞。” 她说:“我们一起去和他当面说清楚。” 第135章 虎鲸的彩虹 31 见她表情认真,危从安知道玩笑开大了,赶紧阻止:“等一下。我不去圣何塞。” 贺美娜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全是迷惑不解:“你不去圣何塞?那为什么……”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 “……也就是说,你给他打电话,你们拌了几句嘴,然后你告诉他,你会过去和他谈一谈,但事实上你不会去,你在捉弄他?”贺美娜摇了摇头,“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第一,是他先幼稚地捉弄你,打败幼稚最好的方法就是比他更幼稚;第二,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在圣何塞等我。只要我的飞机一起飞,他会马上飞回格陵。” 什么意思?难道这种幼稚游戏还会无限循环:“你们是打算乘飞机玩捉迷藏?” “总之他起了头,我奉陪到底。” 贺美娜简直无语。 她转过身去,开始恢复自己明后两天的日程表。 腰上突然一紧——他从后面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里。 “美娜,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去圣何塞?” “你不是不去吗。看,我的to do list都被你打乱了,现在又要重新安排。” “我帮你。” 他伸着手指在她手机屏幕上乱戳一气;她赶紧抓住,拿开:“……别动!越弄越乱了!” 帮什么忙,越帮越忙。而且他现在这个姿势等于把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了,搞得她的心和日程表一样,乱成一团。 他笑着反抓住她的手指:“如果我去呢?你真的愿意挤出两天的时间和我一起去?” “当然。我想,有些话我们三个人当面说清楚会好一点,不是吗。” 在波士顿的两年,戚具宁拿她当离开格陵的借口,当韬光养晦的挡箭牌,分手了还要威胁她,继续利用这段所谓的“恋情”来稳住投资方——就是没有拿她当过一个平等的,有自我意识的伴侣。 因为在亲密关系中被这样不公平,不真诚地对待过,她一度觉得自己糟透了;等她终于恢复了元气,他还特地打电话来通知她,他们之间是大恩成仇的关系。 他恨她,恨到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好。没关系。 就当这是一种鞭策好了。 她会在他的报复来临之前站得足够高,变得足够强大,即使不足以和他抗衡,也不至于一击即溃。 结果他的报复还没来,她先因为“戚具宁的前女友”这层可笑荒诞,有名无实的身份,又不得不分出精力来,去应付一些难堪的,糟心的局面。 她不觉得自己付出过真心有什么错。 践踏真心的人才有错。 “早知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我就推了新加坡那边的工作,和你一起去la玩几天。让他一个人在格陵傻眼。” “所以你是去新加坡?” “tnt亚太区首席代表teresa washington邀请我作为前负责人参加imed项目的闭门论证会。我和张家奇一起过去。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和tnt的亚太团队就亚太地区创新药的研发现状及应用前景进行深入交流,探讨进一步合作共赢的可能性。” 贺美娜被他这一番高屋建瓴的官腔给搞迷糊了:“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危从安扬了扬嘴角,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通俗地讲,就是看能不能避开蒋毅安插在维特鲁威的眼线,弄点钱回来给我的美娜花。” 贺美娜瞬间心领神会:“哈哈,我知道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事情没有成功前要保密对不对?放心,my lips are sealed (我会保守秘密的)。” 危从安眯起眼睛,看着她快咧到耳根的嘴角:“哇,这么多年了,小财迷的本色真是一点没改。一听到有钱花,眼睛都亮了。” “因为我的男朋友从以前到现在都很会赚钱,所以我才能安安心心地当小财迷呀!”小财迷揽住他的腰,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什么时候回来。” 危从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希望我回来,还是希望我带着钱回来。想好了再回答。” 贺美娜想了想,也学着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希望你能满载而归,带领我们,带领维特鲁威走进新篇章。” 危从安鼻子都皱起来了;她眨眨眼睛:“通俗地讲,就是你的心你的人你的钱我都要。” 他笑了,在她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如果论证会顺利,明天晚上回。”但是不确定因素还挺多。这种论证会有时候开得很快,只是走个过场;有时候又开得很慢,尤其是遇到一些不懂装懂的专家,“会没意义的车轱辘话来回说。” “真的?” “真的。我以前就遇到过一个专家,一直追问一个项目的受众情况,问能不能通过拓展用户,增加功能来打败现有的社交软件。天哪,一个亚文化族群的交友应用承担了太多它不应该承担的责任。” “什么亚文化族群?” 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四个字母,听得她耳朵都热了:“什么软件,快告诉我。我要去看看。” “贺美娜。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猫的。” 呃……她的好奇心也没有那么重就是了:“如果明天回不来,你在schat上发一个自行车的emoji给我,我就知道了。” “好。” “我有预感,你一回来科腾项目的细则就会公布了。”她说,“我在老房子等你。” “好。” 他又抱住了她。 去机场之前只想一直抱着她,把电充满。 “美娜,和我一起去新加坡吧。樟宜机场很漂亮。牛车水的maxwell有一家海南鸡饭很好吃。” 第390章 “我们都去了新加坡,那力达怎么办。我得去看看她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别担心。张家奇说已经都安排好了。顾阿姨会去照顾几天。”危从安想了想,道,“我叫妈妈去陪你两天?” “力达孕晚期了,需要人照顾。我不需要。”贺美娜道,“而且丛老师也很忙,不要打扰她。” “这么心疼?” “是啊。你这件漏风大衣不心疼我来心疼好了。” “那——”危从安故意拉长了声音,问她,“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你问。” “你最喜欢我妈哪一点。” “嗯……我喜欢丛老师旺盛的生命力,喜欢她温柔又坚韧的性格,还喜欢她博大精深的智慧。” “还有呢?” “还有她用最经典的苏格拉底教学法指导学生,真的很厉害。” “还有呢?” “还有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有穿透力,不输给播音员呢。” “还有呢?” 贺美娜笑了起来。 “傻子。我最喜欢她给了你生命,养育了你。” 她说:“我最喜欢她是你妈妈啊。” 周二下午快下班时,贺美娜来到马林雅的办公室。 “今天晚上有空吗。” “没有。我要回去听我妈唠叨她这不幸的前半生。” “唠叨一天不听没关系。我带你去见一个前同事。” “前同事?你的?我的?” “嗯……对哦,她也在万象工作过。我约了她很久,只有今天能抽出空来。” “过得比我好还是比我差。比我好,不想见。比我差,不必见。” “六点十分,a区停车场见。” 六点十五分马林雅来到a区停车场。 贺美娜按了两下喇叭示意。 马林雅上车。 “一直没恭喜你学会了开车。” “谢谢。我现在已经过了那种刚会开车时的兴奋状态。” “你开车技术不错。但是车就差了点。” “市内通勤足够了。” “你怎么说也是格陵大学的副研究员,维特鲁威的科技副总,至少开个mini cooper或者宝马三系?如果喜欢电车,特斯拉也不错。” 贺美娜笑了笑没有说话。 “约的几点?” “六点半。” “约在哪里?” “火焰山。” “贺博士宴请的规格很高啊。我喜欢那家店。” “我家附近的冰沙店,也叫火焰山。” “怎么不说话了。” “不用吃冰沙我现在已经透心凉了。” “和北京的好朋友们重新联系上了?” “为什么这样说?” “感觉你比刚回来的时候开心了许多。” “我们要迟到了。” “没关系。先到先等。” 等贺美娜和马林雅到了火焰山冰沙店,前同事还没到。 火焰山不仅仅做冰沙,也做一些紫菜包饭,凉面之类的简餐。两人点了冰沙,吃了一会儿,前同事才姗姗来迟。 马林雅与前同事面面相觑,异口同声。 “是你?” “老板,来一份鬼口水。谢谢。”点完单,贺美娜又道,“这位是明丰的高级项目经理尚诗韵。她也曾经在万象工作过一段时间。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是否需要我来介绍一下。” 尚诗韵和马林雅不约而同地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贺美娜,然后异口同声:“用不着。” 得益于尚诗韵面面俱到的性格,两人刚开始共事时相处得十分愉快,是属于除了工作来往之外也会在私下分享美容美食的朋友;直到尚诗韵和戚具宁开始暧昧,两人私下就没联系了,但公司里碰到还是会互相点个头;其实也没有暧昧多久,很快马林雅就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然后尚诗韵自动离职,两人变成了逢年过节群发祝福消息的关系。 等戚具宁和贺美娜去了波士顿,两人又开始在schat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互通一些信息;后来马林雅被贬去北京,和格陵这边所有的联系都断掉了,当然也包括尚诗韵。 彻底断联的时候,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需要戴着面具去维系的一段友谊,实在很累也很虚伪。 其实只要想想贺美娜,尚诗韵,马林雅和戚具宁这四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而且三个女孩子各有各的个性,就知道今天齐聚一堂实在有些尴尬。 但贺美娜在这方面一直是选择性地有眼力见儿:“既然大家都很熟,那更好,不用介绍了。” 尚诗韵“哈”了一声,将长长的卷发,风情万种地朝后一拨,然后双手抱胸,微笑地看着马林雅。 “眼睛和鼻子哪里做的。” “八大处。你呢。” “九院。” “做的不错,很自然。” “谢谢。” “其实我没看出来,诈一诈你而已。” “我也是啊。” “可惜格陵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医美机构。” “怎么没有。嘉觉区有一家新开的还不错。” 两人又齐齐看向贺美娜,目光审视而专注。贺美娜松开咬着的吸管,道:“怎么了。” 马林雅:“一直待在校园里真会让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啊。” 尚诗韵:“总有一天也会需要的。” 尚诗韵:“黑眼圈,法令纹,泪沟这些地方都得修修补补。” 贺美娜:“好的。等我有需要了一定向你们寻求医美建议。先尝尝这个,我说过我会请你吃鬼口水。” 一杯绿莹莹的冰沙被放在尚诗韵面前;她用刚刚做过美甲的手指拈着吸管,轻啜了一口。 尚诗韵:“唔……还不错。贺美娜,我以前只是觉得你有点书呆子气,现在觉得你很缺心眼。你把我们约出来想干什么。叙旧?” 贺美娜:“可能是我见识浅薄,总之我见过的新药pm大多数都会有医学,药学,化学或者生物学背景。纯管理出身的我只见过你们两个——” 马林雅:“你虽然见识浅薄,但胆量深厚啊。贸贸然地把我们两个约出来,也不管我们尴尬不尴尬?” 贺美娜:“谈一点工作上的事情,为什么要尴尬?” 尚诗韵:“工作的事情上班的时候谈。下班了我只想轻松一点,讨论一下男人倒是可以。” 马林雅:“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喝点酒?似乎在酒吧见面会更好一点。去吗?我请客。” 尚诗韵:“明珠广场那边是不是有个酒吧?走吧,我们之间好多话喝点酒才能畅所欲言。” 贺美娜:“不要。你喝了酒之后说的话我不想听。而且酒吧太吵了。这里很合适。” 尚诗韵:“合适?你看我们四周围,全是家长带着小孩在吃东西和做作业。” 贺美娜:“没错啊。这条路的尽头是如意街小学,很多小朋友放了学就会在这条街上简简单单地吃个饭,把作业做了,然后继续上辅导班。” 尚诗韵:“现在还有辅导班?不是要还给孩子们一个幸福的童年么?” 贺美娜:“别的区有没有我不知道,西城区肯定有的。好了,说正经事吧。现在马林雅是我们9062n87项目的pm,但是她以前没有做过新药项目,所以我想请你以专家身份来辅导一下她,让她能快速地上手。” 马林雅:“你知道我有pmp和ipmp证书吧。” 尚诗韵:“危从安知道你来找我吗。哦,对了,说到这个,你上周六是不是去危家吃饭了,怎么样?怎么样?” 贺美娜:“我问过危总了。专家咨询费这一块我可以做主。我现在手上钱不多,但是咨询费我已经做进第四季度的预算里了。预算批了之后连这个月的一起算给你,怎么样。” 尚诗韵“呵”了一声,把左手伸到贺美娜眼睛下面晃了晃。 无名指上的大钻戒,还有手腕上满钻的手表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马林雅惊讶道:“你结婚了?” 尚诗韵微微一笑:“是啊。看来你屏蔽了我的icircle哦。” 马林雅又看了一眼那枚钻戒,笑道:“内心得空虚成什么样,才一定要用这种东西来填满。” 尚诗韵收回手,把因为太重所以歪到一边的钻戒调整了一下,笑道:“能不能填满我的心你就不用管了。但是一定能填满你的眼皮子。” 她抬眸看向贺美娜,语气稍冷:“你离开明丰的时候我表露出了善意不代表我会来帮助你。且不说明丰和维特鲁威在科腾项目的申报上是竞争关系,反正你们也没什么竞争力——你觉得我需要你那三瓜两枣的咨询费?休息时间我去玩一玩不是更开心。” 贺美娜道:“明丰的员工守则里没有说过不准兼职,只是需要申报。至于费用方面,我们可以商量。” 尚诗韵道:“原来你知道兼职需要申报。” 贺美娜道:“我们也需要先试听一下。” 第391章 尚诗韵突然来了兴致,把脸凑过来:“如果我说我不要钱,我只要——” “尚诗韵。”贺美娜打断了她,“说出来我就会把这杯冰沙泼你脸上,让你冷静冷静。” 尚诗韵又笑了,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贺美娜,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我是求人。不是卖人。你要是不愿意,我不勉强。双向选择嘛。”贺美娜对马林雅道,“本来想着一对一会更高效,我还是给你报个培训班吧。” 尚诗韵抄起手袋走人。 贺美娜和马林雅继续吃冰沙。 “她刚才是不是骂我眼皮子浅?” “不服气的话,下次看到她骂回来就是了。” 马林雅没想到这个“下次”来得这么快。 十分钟后,尚诗韵回来了,把一本巴掌大的带笔记事本轻轻扔到桌上,重新坐下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出来上课都不带本子和笔么。”她递给贺美娜一张小票,“报销。” 马林雅:“那么大的钻戒——尚诗韵,你老公应该很有钱才对啊。还在乎这一二十块钱?” 尚诗韵:“他是很有钱。但是我凭自己本事赚回来的钱一分也不可以少算喔。” “好的,会给你报的。”贺美娜收起小票,“这里的金枪鱼紫菜包饭还不错,要试一试吗。” “现在几点了还吃东西。”尚诗韵道,“虽然我们没有药学背景,但是在做新药项目,或者说做其他跨学科项目的时候,都可以从cccos五个方面去补足……快记啊。” 马林雅虽然还有点不服气,但已经自觉地翻开记事簿开始记录——三个c分别是communication(沟通),coordination(协调)和connection(人脉),o代表organization(组织),s则是solution(解决方案)。每一样对于pm来说都是必备技能。其实尚诗韵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从头到尾地跟过一个新药项目,但明丰的新药中心每次有项目在关键节点开会时,她都会微笑着请求旁听并做笔记。作为一个非常善于观察和总结的pm来说,她确实知道不少理论和实操例子。当然,她讲给马林雅听的时候都略去了真实信息。一开始,马林雅存了坏心思想要问问尚诗韵哪个c是coition,但是听着记着,她完全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和尚诗韵认真地讨论起来。 “……这里可以用甘特图来管控整个研发过程。” “没错。你再试试关键路径法……” 贺美娜叫了一份金枪鱼紫菜包饭,边吃边听她们两个上课。 危从安发来一个自行车的emoji。她知道他今天回不来了,于是和他聊了几句天。 “这位家长。你又吃东西又玩手机,很影响学生学习。去隔壁桌。” 贺美娜笑着把紫菜包饭端到另外一桌去。 一阵轰隆隆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台亮黑色的fat boy停在了门口。 尚诗韵看了看腕表,抬起头来:“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 一名高高大大,身型健美的年青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t恤和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胸肌和肱二头肌都在薄薄的织物下面鼓胀着。他大步走到尚诗韵身边,俯下身来,紧紧地揽住她的肩膀,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 尚诗韵拍了拍他的手背:“和两位美女姐姐打个招呼。” 年青人很大方地说了声“嗨”:“两位美女姐姐好。” “我走啦。我们这个年纪每学习半个小时就应该休息,不然什么皱纹都出来了。”尚诗韵摘了钻戒放进包里,起身,“明天晚上还是这个时间继续。不过地点换到我家楼下的随便小炒。” 贺美娜:“谢谢你。” 尚诗韵:“你别后悔叫我来帮忙就行。也许我会窃取你们的项目信息。” 马林雅:“你会隐去真实信息,我难道不会。嘉觉区那家诊所的地址给我。” 尚诗韵:“下次约你一起去。” 贺美娜问马林雅:“明天还要我陪着么。” 马林雅道:“不用。” 尚诗韵笑道:“别,你一定得来。我说过会请你吃随便小炒。走了。拜。” 她和年青人手挽着手走出冰沙店,年青人拿出一顶大红色的女士全盔,帮她戴好;她轻盈地跨上fat boy,紧紧地搂住年青人的腰。 哈雷摩托一声轰鸣,消失在夜色里。 “天哪,真是造作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是她老公我马林雅三个字倒过来写。” “东食西宿,妙啊。” “她要是摔死了怎么办。” 贺美娜终于开口了:“那你就得自学了。我没有钱再给你上培训班了。” 马林雅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果然女孩子只要长得好看,就能一直过得潇洒。” “你真觉得她只是长得好看?”见马林雅不说话,贺美娜道,“你也可以过得很潇洒。不一定是她这样,而是四十岁后有栋自己的小木屋和一只旧轮胎秋千的那种潇洒。” “你还记得?” “记得。” “我也记得你的。”马林雅道,“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恨不得做到老做到死。” 贺美娜笑了笑,道:“走吧。让弱不禁风的我送你回去。” 两人离开冰沙店,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我很好奇,马华礼的七杀七煞局到底起作用了没有。” 傲慢,懒惰,色欲,嫉妒,贪婪,暴食,暴怒……好像都有那么一点:“不过无伤大雅。” “你知道我在维特鲁威的一举一动都要主动向姑父汇报吧?” “猜得到。蒋毅的反应也请一五一十告诉我,谢谢。” “贺美娜,为什么你总能用最温和的语气提出一些在我看来很不可思议的请求?” “我和别人讨论工作也是这样。” “被拒绝了不会尴尬么。” “我经常被拒绝,没什么好尴尬的。” “告诉你没问题,只要你不怕被误导。”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姑父并没有特别信任我。他在维特鲁威应该还有眼线。” “这么复杂?” “不然你以为他怎么做到现在这个位置。” “这种事还是让危总去头疼吧。你认不认识灵芯科技的人?” “灵芯科技?不认识。” “那算了。” 正如危从安所预测的那样,imed的论证会并不顺利。 光是“如何消除跨国医疗资源共享中的巴别塔困境”这一个议题就论证了整整一天,车轱辘话来回说;危从安作为前负责人汇报了该项目的前期工作之后,戴上同传耳机,听imed的创始人,一位美籍印度裔内科医生用他那蹩脚的英语一点一点地回答韩裔专家的提问——本来各个国家和地区都或多或少地面临着医疗资源分配不均的困难,通过互联网来重新调度是一件利大于弊的好事。但是专家问得十分细致锐利,大到各国文化背景法律框架的差异所带来的挑战,小到医学专业术语的翻译问题,作为投资方代表的teresa和褚旭希望能通过双方的立场去寻找一个平衡。 他们尽了力,也无济于事。 危从安低声道:“这位朴专家很懂啊。” teresa亦低声道:“他是韩医协的常任理事。” “即便如此,他也太懂了。” teresa若有所思。 张家奇起身:“我去查一下。” 最终这场论证会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巴别塔现场,韩国专家说韩语,印度医生说印地语,即使有同声传译也坚持各说各话,草草结束。第二天还要继续论证“如何确保优质医疗资源的扩容和已有医疗资源的合理配置”和“如何避免国际医疗服务中的剥削与压迫”。 危从安叹了口气,发了一个自行车的emoji给贺美娜。 论证会虽然不顺利,但熟人之间该社交还是要社交的。teresa邀请危从安,张家奇还有褚旭在金沙空中花园的sky on 57共进晚餐。 她因为外派的原因,和伴侣和平分手了,这次赴任只带了jessica和一个越南裔的保姆。jessica比危从安上次见到长大了不少,已经可以含糊地说一些简单的英文单词及越南语。即将要做新手爸爸的张家奇因为另有工作所以来得晚了一点,他把一份调查文件递给teresa之后,想和jessica互动一下,居然把她吓得钻进保姆的怀里哭了。 这是张家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一头鬈发络腮胡子的造型可能会吓到小女孩,整个人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小孩子不都喜欢人猿泰山么。” 褚旭笑道:“你就keep住这个人猿泰山的造型,不用帮老婆带孩子了,多好。” 因为牙槽缺失的原因,jessica现在能吃的东西也很有限。危从安问过保姆,把软糯的南瓜块装在咬咬乐里,递给她。小姑娘接过来,放进嘴里吮吸了两下,笑了起来,往他怀里扑。 teresa放下文件,笑道:“嘿!她记得你!” jessica像一只考拉一样紧紧地抱着危从安,弄得他的衬衫上都是南瓜泥。危从安无所谓地擦了擦,把她的小碗拿过来,小心地喂她米粉。 第392章 张家奇道:“她为什么不怕你?这不公平。” 危从安道:“有什么好怕的。” 晚餐结束后,大家又商量了一下明天论证会的对策。回到酒店房间,危从安把自己和jessica的合照上传到了“an&na”。 很快贺美娜回复了。 贺美娜:好可爱的大朋友小朋友。 危从安:你在家么。 危从安发起了视频邀请。 贺美娜拒绝了视频邀请。 贺美娜:我在力达这边陪她。小朋友有唇裂问题? 危从安:比较严重的唇腭裂。预计下半年或者明年春天来格陵做腭裂修复手术。 贺美娜:现在有一种新的3d打印技术可以解决唇腭裂造成的唇鼻畸形。等她长大了,这项技术会更成熟。 贺美娜:力达问张家奇受到了什么刺激,为什么带着哭腔说回来就剪头发剃胡子。 危从安:小朋友被他吓哭了。 贺美娜:[流汗表情] 危从安:小朋友很喜欢我。 危从安:我想luna也会很喜欢爸爸。 贺美娜:…… 贺美娜:luna说爸爸你想太远了。 危从安:如无意外,我们明天中午的航班回来。 贺美娜:我明天下班后还有点事。晚上老房子见。 危从安:好,家里见。 贺美娜:早点睡。 危从安:晚安。宝贝。 贺美娜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一扭身发现钱力达两只手搭在高高的肚子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你看着我干嘛。” “我没看你。我在看《芳心失守记》的彩蛋。男女主角happy ending之后原来还有这么多看点。真是值回票价。” “小毛毛该睡觉了,我来关大灯。” “怎么样,还是做危从安的现任女友更好吧。” “睡觉了睡觉了。” 说是睡觉,黑暗中两人却窃窃私语起来,好像回到了少女时代。 她们曾经向往过童话般的爱情,经历过揪心的暗恋和糟糕的初恋,但她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另一条更加坚定的,哪怕孑然一身也要走下去的路——早晚高峰堵到稀烂的交通,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报告,做不完的待办事项,常常感到焦头烂额可每天早上醒来仍然会充满干劲——藏在同一条棉被下面的灰姑娘长大了。 她们早已不是一个面容模糊的暗恋者。 她们是各自专业领域中闪闪发光的人。 第二天的论证会上,可能是考虑到imed项目确实能够在国际医疗资源分配中起到桥梁作用,也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teresa主动找到他,诚挚邀请他二女婿经营的全球医疗服务咨询中心为imed提供在韩的线下服务,并签署了合作意向,朴专家的发言温和了许多,论证会三个小时不到就圆满结束了。 但是出于种种考虑,imed的上线日期还是被推迟到了明年春天。 去机场之前,危从安和teresa又单独见了一面。他托teresa将一份礼物带给意大利人。 “是什么?” “一只会表演川剧变脸的熊猫。” “哦,他一定喜欢。”teresa话锋一转,“wayne,不要再每周发起一次动议讨薪了。这让我们都很难堪。” “如果要一周写两次信才能得到我的图书馆(《肖申克的救赎》中,男主角安迪每周给议员写一封信要求扩建监狱图书馆,后来增加到一周两封,议员不胜其扰,给他拨了一笔经费),我会继续。” teresa笑了起来,微微地摇着头:“tnt不可能退还你的季度奖金,也不可能投资万象或者其子公司。但是在我的权限内,还是可以做些事情。” “计划书还有合同我已经看过了,没问题。”她决定向他新设立的科技公司无条件投资一百五十万美元,“第一期七十万美金在你落地格陵的时候就会到账。第二期八十万会在十月中旬到账。” “自己想办法把它变成两百万吧。”她再次强调,“真的不要再提出动议了。” 到了樟宜机场,戚具宁给危从安来了一个电话。 “人呢。我给你留的时间足够在格陵和洛杉矶之间飞一个来回连时差都倒好。” “我一去圣何塞,你就会出现在格陵,不是吗。” “你对你的女朋友这么没信心。” “我对你没信心。” 戚具宁轻声笑了笑,道:“对我没信心还敢到处乱跑?危从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鲁莽了。” 危从安警觉起来:“你真回格陵了?” “你猜。” 戚具宁挂了电话。 危从安沉吟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给丁翘,问她这两天情况如何。 丁翘并不买账:“危先生,是你非常清楚明白地告诉我,我的职责是保护贺小姐,不是监视贺小姐。我没有义务把她的行踪告诉你。你知道她很安全就够了。” 她说:“贺小姐每天出门上班,下班回家,一日三餐按时吃饭,开车严格遵守交通规则,从不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根本不需要请我来保护她。这个月做完我不打算做了。” “你看到边明没有。” “师哥不是在圣何塞么?” “看到边明,给我打电话。” “没问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登机前贺宇给危从安连发两条短信。 “小危你好,我是辉辉的爸爸。我听辉辉说你在出差。不知道几时回来?冒味(昧)来信是有一事相谈。回格陵后给我一个电话。谢谢。” “暂时不要告诉辉辉。谢谢。” 危从安立刻把电话打了回去:“叔叔,我是从安。我正准备登机。” “啊,你好你好。那你大概几点到格陵?” “我这趟航班的落地时间是晚上七点十五分。” “这样啊……那你到了给我个电话,我们尽快见个面好吗。暂时不要告诉辉辉。谢谢。” 危从安不知道贺宇为什么找他找得这么急,但直觉不会是好事。飞机起飞后,他吃了颗褪黑素,戴上眼罩,倒头就睡,飞机餐也没吃。整趟航班并没有一通电话找他,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等飞机降落在格陵国际机场,过了海关,拿了行李,张家奇笑道:“论证会通过了,钱到手了,也休息好了,怎么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想女朋友了吧?” 他挤挤眼睛:“马上到家不就见到了嘛。” 危从安道:“谷司机到了没有。” 张家奇道:“已经到停车场了。” 危从安道:“我打个电话。” 他走到一边去打电话;张家奇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笑,心想等会儿你就高兴了。 危从安打完电话过来。 “走了。” 张家奇把他往前推了推,笑道:“老板走前面。走前面。” 危从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边走边低头在手机上操作着什么;张家奇朝后退了两步,单手推着行李车,悄悄拿出手机来拍摄。 他举着手机从左转到右,还没有在接机的人群里捕捉到女主角呢,一直在看手机的危从安突然抬起头来,向前小跑了两步,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人群里一抹纤弱俏丽的身影—— 原来热恋中的情侣真的会旁若无人地抱起来转圈圈啊! 危从安把贺美娜轻轻放下来,环着她的腰,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啊。”贺美娜笑道,“我让力达问了张家奇几点的航班,然后谷司机送我过来的。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吧。” “路上还差点走错了呢。”她说,“幸好赶上了。” 危从安笑道:“你不是说有事么。” “去了也是吃东西玩手机,还是来接你比较开心。”她笑着摸摸他的脸,“累不累。怎么眼睛有点肿呢。” “不累。在飞机上睡了很久,可能把眼睛睡肿了。”危从安一边用外套把贺美娜遮起来,一边把张家奇几乎要伸到他脸上的手机推开,“别拍了。走开走开。” 他越说张家奇越夸张,索性举着手机,围着他们转了一圈,笑道:“那不行。我媳妇儿来不了现场,我一定要三百六十度记录下来给她看……欸?” 他看了看手机的取景框,又抬头看了看从不远处慢慢走过来的中年男人:“……贺叔?” 贺美娜闻言,从危从安的外套里露出个头来,惊诧道:“……爸?你怎么来了?” 危从安赶快和贺美娜分开站好:“……叔叔好。” 贺宇搓着手,表情也有些尴尬:“我想着……你也挺忙的……所以想着来机场……尽快地和你谈一谈……” 贺美娜看了看贺宇,又看了看危从安,奇怪道:“你们要谈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张家奇是何许人也,立刻看出来气氛有些不对,抢上来握住贺宇的手:“贺叔,还记得我吗?我是张家奇啊,钱力达是我媳妇儿,我们一起给您送过喜糖……哎哎哎,对对对,就是我。哈哈哈,我这个造型是挺令人影响深刻。” 第393章 他思路非常迅捷,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门儿清,亲热地握着贺宇的手:“好久不见了啊贺叔,最近还好吗?来了好啊,不过这哪是说话的好地方,走走走,咱们边走边聊,边走边聊。我们车就停在停车场。正好一起回去,回去了再找个清静地方坐下来慢慢聊嘛……” “不不不,我坐地铁就行……” “那能行?那不是打我这个晚辈的脸吗!必须和我们一起坐车回去。” “我们这……坐得下吗?” “坐得下坐得下,怎么可能坐不下。您看到车了就知道,不仅坐得下而且很宽敞。万一坐不下,我坐车顶,坐后备箱都行!” “你这孩子就喜欢开玩笑。” “我妈总说我嘴上没有把门的,什么都敢说!贺叔爱听我就多讲几个……” 这是有史以来张家奇表演的最长时间的单人脱口秀。他坐在副驾驶座上,不管后座的三个人有无反应,使出了浑身解数,天南地北,家长里短,东拉西扯地表演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车停在了贺家楼下。 “贺叔,等力达生了娃,我给您送红鸡蛋啊!” “谢谢谢谢。” 见他们三个人上了楼,张家奇赶紧给钱力达打电话:“媳妇儿,我和你说,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啊……我马上就到家……这事儿得从机场说起……我现在脖子和嗓子都有点疼,回来和你详细说……” 胡苹不在家。 “妈妈去哪儿了?” 贺宇给危从安倒了一杯茶,又对贺美娜道:“你这两天不在家不知道。操蕾蕾的妈妈病了,操蕾蕾又不在家,所以你妈去医院陪陪她。” 贺美娜道:“张家奇出差了,我这两天在力达家里陪她。我和妈说过的。” 贺宇道:“知道你和力达感情好。我也没说啥呀。” 危从安道:“我给您和阿姨带了一些小礼物。我问了新加坡的朋友,说这些都是一定会受长辈喜欢的特产。” 贺宇道:“你出差已经很忙了,还要操心这个,实在太客气了。” 危从安道:“应该的。” 贺宇在他们对面坐下来,搓了搓手,从表情到小动作都有些拘束:“是这样的……本来我是想和你一个人谈一谈,我也和你说了暂时不要告诉辉辉。” 贺美娜道:“不关他的事。他不知道我今天会去接机。” 贺宇道:“无所谓了。可能这是天意吧。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小危。” 危从安赶紧放下茶杯:“您说。” 贺美娜道:“是不是和贺浚祎有关?让他自己来和我说。” 贺宇道:“和他没关系。” 他看着危从安。 “请你以后不要来我们家了。也不要找辉辉了。”顿了一下,他道,“谢谢。” 危从安和贺美娜都懵了。 “……爸,你说什么呢。” “我说得不清楚吗。我希望你们不要联系了。我希望你们,”贺宇做了个下切的手势,“分手。” 本着“谁的父母谁负责”的态度,危从安捏了捏贺美娜的手,示意由他来回答。 “叔叔,是不是我爸找您了。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替他向您道歉。” “没有没有,”贺宇连连摆手否认,“千万不要对你爸有什么误会。他一句脏话,一句重话都没有说,从始至终表现得非常得体。说实话,在你爸面前我还挺自卑的,他真是一个很有能力也很有魄力的人。他有句话说得特别好,我和他有一个共通的身份,就是父亲。所以我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他说:“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和戚具宁是二十多年的好兄弟,我也会劝辉辉再好好想想。” “叔叔,我和美娜在一起,和戚具宁没有任何关系。我爸他只是一辈子发号施令惯了,不能接受我这件事情上不听他的,一时钻了牛角尖。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我能说服他。” “不要试图去说服你的父亲。我听他讲了一些你成长过程中的事情,我很感动。你是你父母如珠似宝养大的孩子。辉辉也是我和她妈妈如珠似宝养大的孩子。在你爸心里你不会做错任何事,在我心里辉辉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有错的是这件事情本身。你们在一起确实不妥。” 他又对贺美娜道:“刚才力达的老公你也看到了。如果你和力达前后脚和他谈恋爱,你觉得你们三个人,包括你们三个人的父母,能接受这么荒谬的事情吗?你还要不要力达这个朋友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危从安没想到贺宇会这样来打比方,顿时愣在当场。贺美娜皱眉道:“爸,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是那种人吗?” “你不是那种人,但你正在做那种事啊。总之现在我也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了。” “叔叔,我爱美娜。我——” “也不要来试图说服我。我知道你喜欢她。我没有否认你喜欢她。但是孩子,家里人不同意是走不下去的。违反公序良俗的感情也不会被祝福。” “我们违反了什么公序良俗?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妹?还是说我们插足了彼此的婚姻?” 贺宇没理女儿,继续道:“年青人嘛,一开始都会觉得无所谓,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能排除万难,甚至觉得这样才算真爱。” “可是爱的冲动总有一天会消退。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开始嫌弃她,怨恨她。因为她,你失去了朋友,失去了亲人,还有亲人给你的一切。” “既然喜欢她就不要让她受委屈。你爸说得对,年青人应该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反正你们在一起也没有多长时间,早点分开对你们两个都好,也能给彼此留下个好印象。” 危从安道:“这些话是我爸教您说的?” 贺宇道:“你觉得我说不出这些道理来,对吗。” “叔叔,我没有这个意思。您先不要激动。我爸马上要去越南出差,年底才回,他怕管不住我,等他回来说不定我已经和美娜订婚了,所以他才像发了疯一样地到处乱说话。我和美娜我们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项目需要集中精力去完成,不管您有什么顾虑,等下个月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们再来好好地谈一谈,我相信都可以解决——” “不要拿你工作中的那一套来糊弄我。我这辈子都在糊弄。我太懂什么是糊弄了。”贺宇起身送客,“礼物我就不收了。拿回去给你爸妈吧。他们把你养得这么大这么优秀不容易。” 贺美娜也站了起来。 “爸。这件事情你不要管。” 贺宇看着女儿,语气很平静也很诛心:“你搞到今天这个地步,谈一个,被对方家里反对一个,就是因为我和你妈不管你,放任你,养得你自以为是,心高气傲,好高骛远——” 危从安心道不好,赶紧站起来想拦一拦,但贺美娜已经脱口而出:“爸,你听我说——” “不,总是我听你说,现在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爸爸妈妈,觉得我们是窝囊废,是不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年轻的时候被父母养,听父母的;现在老了,女儿养着我们,我们就应该看女儿的脸色讨生活了!” 单论战斗力,贺美娜和危从安不相上下,都大于危峨,危峨又远大于贺宇。 但是贺宇一句话就能ko贺美娜。 贺美娜的脸色都变了:“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什么意思?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他妈妈比你妈妈好,对吧?天天说丛老师这也好,那也好,你知不知道你妈妈有多难过!她怀了你十个月,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比不上你才认识了几个月的,男朋友的妈妈?你对我们的嫌弃,现在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了??” “贺月辉,你就这么看不起自己的名字,看不起自己的出身,看不起这个家吗!” 第136章 虎鲸的彩虹 32 贺美娜如遭雷殛。 从她有记忆以来,贺宇没有对她说过哪怕一句重话。 从小到大,父亲总是乐呵呵的,有一点小心眼,有一点怕麻烦,遇到困难了会一边抱怨一边冲在最前面去扛,虽然往往效率不高;母亲总是大咧咧的,有一点小心机,有一点爱攀比,遇到低谷了会一边嘴硬一边想办法解决,虽然往往变得更坏。 所以她的潜意识里真的嫌弃爸爸太窝囊,妈妈太浅薄吗? 明明不是这样的。 明明不是的。 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父母,也没有完美的子女,更没有完美的亲子关系。但这些年他们一家三口共同经历了多少事情,怎么能几句话就把这个家庭一直以来融洽平和的气氛全部都摧毁呢? 贺宇这几句话给贺美娜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耳朵里面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到危从安似乎在帮她解释着什么,但是贺宇的表情看起来很陌生很冷漠,一脸拒绝。 她听见自己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仿佛是开水壶里将滚未滚的水泡。 第394章 两个人都没有听见;她又大声地说了一遍,这次是水开了的锐鸣,喷薄而出,灼伤了她的喉咙。 这次两个人都听见了。 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整个客厅沉默得可怕。 贺美娜也冷静得可怕。 “……但工作上暂时没有办法分开。您能不能接受?如果不能,我就把工作辞掉。” 在父母妻女面前贺宇从来没有强硬过;所以他也并不指望女儿会听他的话。现在女儿给出了他想要的回应,贺宇反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说了那么绝情的话。 他整个人好像缩水了一样,在沙发上极速地变小变皱,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我没想影响你的工作……” “好的。所以您能接受工作上还是会有交集。” 贺宇没有说话,只是看起来更加干瘪愁苦了。 “好的。那谈完了。”贺美娜轻轻地拍了一下手掌,“爸爸,危总他刚出完差,已经很累了,我现在开车送他回去。” 她说:“十二点之前我会回来。” 楼道里虽然有感应灯但光线微弱;贺美娜心里有事,刚出门就一脚踏空,跌下去三四级台阶,还好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栏杆,才没有一路滚到底。 跟在她身后的危从安也心思重重,所以没拉住。 “美娜!” 他急忙去扶;贺宇听见动静,打开门,探出半个身体来看是什么情况。 楼梯上两个狼狈的孩子听见动静,也回头看了贺宇一眼。 贺宇倏地一声缩回去了。 贺美娜忍着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没事。走吧。” 她的手掌,手肘还有脚踝都有点痛,可能胳膊和腰也扭了一下;但这些都比不上父亲看了她一眼之后冷漠地回屋来的伤害更深。 等贺宇拿了家庭急救箱再出来时,两个孩子已经下楼去了。 他急急地往下追了一层,看不见两个孩子的身影,但是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真的没事?” “蹭破了一点皮而已,没事。” 贺宇上楼回屋,仍不放心,又一溜小跑到阳台上去看他们。 他看见他们两个站在车边,危从安拉着贺美娜的手臂仔细地看了又看,接着半蹲下去看她的脚踝。她弯着腰,他仰着脸,两人在说着什么。 贺宇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危从安站了起来,抱了抱贺美娜;她走到驾驶座那一侧打算开门,危从安一手按住车门上,好像是在和她商量谁开车;她被劝动了,跟着他绕到副驾驶座这一侧来。 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家的阳台。 她对着父亲挥了挥手,看嘴角的弧度好像是笑着的;危从安开了车门,她上了车;危从安关了车门,又回到驾驶座这一侧,开门上车。 很快,车灯亮起,开走了。 他就知道女儿不会听他的话。 她不会分手的。她只是糊弄他而已。 就像以前每一次父女发生分歧时那样。 很难形容贺宇此刻的心情。烦躁,愧疚,沉重,甚至还有些释然。他呆坐了一会儿,起身把危从安喝过的茶水倒掉了——茶叶倒在垃圾桶里,残水倒在水池里——洗干净杯子里的茶垢,倒扣在餐盘架上沥干;他又拿抹布把茶几擦干净,再把抹布挂在水龙头上晾干。 做完这一切,他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贺宇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九点半。 他打开电视。 电视声中,他坐在沙发上慢慢地睡着了。 危从安和贺美娜回到格陵大学的老房子。 一进门,两条纤细的手臂挂了上来,两片柔软的嘴唇也随即贴了上来。 “美娜……美娜……等一下……等一下。” “你不想么……我们有一百年没做了吧?” 他当然想,但有些事情要先说清楚才行。 “你刚才为什么那样说。“ “我说什么了。你也知道我的记性时好时坏……”她貌似在认真对话,但一对小手已经伸到他的外套里面去,隔着丁恤摸他的腹肌,“哇,好结实,好有弹性。“ 她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胸口:“你身上好香……” “刚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你在你爸面前说要和我分手。就算是缓兵之计也太……美娜·…美娜……手拿出来……拿出来。" 他坚定地把她的手从t恤里拿了出来,又把她推开了一点:“你不能一遇到问题就顾左右而言他。” 贺美娜靠在鞋柜上,索然无味地揉了揉手指,又舔了舔唇。 "啊……我衣服上蹭了一点灰。我去清理一下。” 她放下包,走进卫生间,反手把门关上。 他靠在墙上冷静一会儿,低头闻了闻自己的t恤。 香么? 不觉得。 她香多了。 她拧开了水龙头 他开始收拾屋子。 分手是不可能分手的。 但双方长辈的问题也要解决。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巴别塔困境。和imed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需要时间来沟通并缓和。 他们两人的卫生习惯都很好,居家产生的垃圾会顺手扔进垃圾桶并在离开家的时候顺手带走,看到哪里脏了乱了都会顺手收拾一下。 不过家务是很磨人的。不是顺手就能做完做好。 他想最好还是请个家政助理来收拾。 “手机要充电吗。” “帮我充上。” “衣服脏了就送去干洗,别自己洗了。” 她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水停了。 她打开卫生间的门,露出一个脑袋:“你来一下……真的。你来一下。” 他正在换床单,听她叫他,丢下手里的床单,走了过去 “怎么一” “了”字还没出口,他就说不出话了。 她只穿着内衣裤,半裸地站在顶灯下面。 鹅黄色的灯光照着她俏丽的脸,单薄的锁骨,白色胸衣包裹着的小巧的胸脯,幼细的腰肢,平坦的小腹下面是白色内裤和一对笔直的长腿。 见他推门进来,她转过身去。 “我想顺便洗个澡……可能是扭到哪里了,手好痛,使不上劲。内衣脱不下来。” 他一开始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建议:“既然这么严重,去医院吧。把衣服穿上。” “不到去急诊的地步。”她对着镜子里的他说,“你帮我把内衣的背扣解开就行了。” “你又不是不会。” 她看着镜子里的他低垂着眼帘,朝她走过来,帮她解开背扣,又把内衣的肩带从肩膀上脱下去;她也配合地把手臂退出来。 她半裸着转过身来 “还有内裤。” 他左手一把抓住内裤边,使劲儿往下一拉一扯,很轻易地就褪到腿弯处;她有点站立不稳,扶着他的肩膀,两条小腿也分别从内裤里退了出来。 “谢谢哦。” “不客气。” 他出去了,没忘记反手把门关上。 他大步走进厨房,给自己接了满满一杯冰水,痛饮了一大半,放下,又给她泡了一杯五红茶。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叠声地喊他:“从安。从安。从安。” “什么事。” “过来一下。” 她总是这样说话说一半;他放下杯子,去衣柜里拿了两个衣架,送过去。 她没有顺手洗掉内衣裤。她不是要衣架。 这次她身上都是雪白绵密的泡沫。 她把完全看不出来受了伤的手伸到他面前。 "我真的不想麻烦你。但是我的手好痛。握不住花洒,没办法冲水。” 他倚在卫生间门口,双手抱胸,看着她。 她不停折腾的那点小心思就和泡沫下面的身体一样若隐若现。 过了约五秒钟,他站直身体,把衣架往门把手上一挂,挽起袖子和裤脚,赤着脚朝她走过来。 “还有,地也很滑。你小心一点哦。” 在两具身躯几乎要贴在一起的时候,他俯下身来,擦过她迎上来的唇辩,对她耳语。 “让让。” 他伸出手,略一使劲儿,将她身后一把安装在墙上的折叠凳扳下来,打开,固定好。 她有点尴尬,没话找话:“这是凳子啊。我还以为是暖气管呢。” “那你用来挂浴巾和衣服的是什么?装饰品?”他把墙上的手持花洒取下来,打开,试了试水温,从她的锁骨浇下去,把左胸上的泡沫冲掉了一点,“这个温度怎么样。” 她看着他:“我觉得好烫。“ 闻言,他把温度调低了一点,她还是说热;他按她的意思继续调低,直到出来的水冰冰凉。 “你确定要洗凉水澡?” 她咬着牙说:“还是刚开始的水温吧。” 他点点头,调好温度,把花洒挂在一个稍低的支架上。 第395章 他用毛巾擦了擦手,又把t恤上沾着的一点泡沫拂掉。 她靠着洗手台,两只手反撑在台边,眼神雀跃地看着他。 “我可以坐上来么。” “.…不行。你坐凳子上去。”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啊。”她正直地解释,“你干嘛?你以为我要坐到洗手台上和你做么。” 他耳朵发烫,只当没听见:“快坐上来……坐上去。” “哦。” 她并拢双腿,赤裸而乖巧地坐在凳子上。 他调整花洒的角度,这样她不用拿着也可以很方便地冲洗身上的泡沫。 她先是平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窄腰,然后仰起头来看着他:“这个高度很适合欸。” 他震惊地低头看了她一眼,两人正好四目相对:“……不要再乱说话了。” “我说‘适合洗澡’也不行吗 。”她正直地解释,“你干嘛?你以为我是说凳子高度很合适我给你口吗。” 她说:“看,我说的一点没错,你满脑子都是性。” “..…好了。洗吧。” 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手掌发呆,任由花洒里喷出来的水柱浇在颈窝,锁骨,背脊,然后又流下去。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你稍微动一下罢。” “可是我的腰也有点痛。我不想自己动。自己动好累。”她说,“你干嘛那副表情啊,你以为我是说……” “好了。好了。别说了。别说了 。他认命地上前一步,一把取下花洒开始帮她冲洗。水柱打在她身上,成片的泡沫随着水流,顺着她脖颈,锁骨,胸脯,小腹,腰肢,大腿,小腿,脚踝一路往下,流到铺着防滑砖的地面,蜿蜒成一条白色的小溪。 她满足得直叹息:“好舒服。” 他没说话;她非要撩他:“从安。” 他“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戴那副修好的眼镜呢。”她问,“被收回去了?……不要用水喷我的脸!” 又要他帮忙洗,又像只猫一样不停地喵喵叫还挣扎;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身上不可避免地溅到了一些水和泡沫。 她伸出湿漉漉的双手帮他擦了擦,又去解他的裤子。 “你在干什么。” “你衣服上沾了泡沫,我帮你擦一下啊。还有裤子上也有。” “..……手拿开。越擦越湿。” “咦,你怎么知道。” “………贺美娜。我们还没说清楚。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这样?还是这样?” “不要动手动脚。我……不吃这一套。” “湿漉漉地穿着不难受吗。” “不难受。” “干脆脱了吧。” “不用。等你洗好了我再洗。” “别等了。我帮你。” “不用……怎么,现在手不痛了?刚才不是连自己的内衣都脱不了么。” “你是暗示我用嘴巴和舌头帮你脱么?好的。” “不用……不用…美娜……美娜……你松开……松开。” “咦,”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你那里比你的嘴还硬哦。” “……你自己洗个够吧。” 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他把花洒塞到她手里,取下被溅湿的眼镜,揉着眼睛出去了。 见他不受引诱,转身就走,她撇了撇嘴,站起来,取下花洒继续冲洗。 他今天是真不想做吧。 也是。开了半天的会,坐了半天的飞机,回来又被她爸说了一顿,他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了这种强度-- 哗哗的水声中,她腰上突然一紧,一对结实的手臂从后面箍住了她的腰肢。她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一具再熟悉不过的,赤裸温热的身体紧紧地贴了上来。 “胆子这么小还一直撩我。”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吓她--家里又没别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她气呼呼地想要挣脱,但他抱得更紧了,大手在她身上肆意游走,手掌的虎口堪堪擦过胸脯外缘,修长的手指还时不时地拂过敏感娇嫩的顶端。 刚才帮她脱内衣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这样做了;现在真摸到了,他发现她胸脯的触感比他记忆中还要更加细腻光洁,简直让人爱不释手。他以指尖轻拧;她不禁娇喘出声,不服气地推开:“不是要我自己洗个够么。你出去。” “美娜,你讲讲道理”她以为他真要和她讲道理呢,结果他说,“我都没进去,怎么出去。” “……不要脸。” “谁不要脸?嗯?洗个澡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能洗好么。他咬着她的耳垂,“让我检查一下冲干净了没有。” 他的大手又揉捏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往下游走;细幼的腰肢,平坦的小腹,经过肚脐朝更幽秘的地方继续探寻。不用他开口,她很自然地张开双腿,以便他的大手能顺利地滑进黏腻的私处,拨开并找到那一点,时轻时重地搓捻。 她像只猫一样地轻叫了一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问他:“现在呢……这又是什么检查……” 他那里又热又硬,抵在她柔软的腰臀上:“嘘!别说话……” 明明已经用手甚至用嘴弄过很多次了,但是他一碰她,她还是非常敏感地颤栗起来,双膝发软,整个人半瘫在他怀里,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一边感受那种过电一般的愉悦和悸动,一边哼哼唧唧:“不要……慢点……那里……不要……” 他刚才不是不想做么,现在这又算什么? 他们在热恋中,他怎么可能不想做?只不过她实在有点反复无常。之前排卵期出血,他多关心了几次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她就问他是不是满脑子只有性。今天想和她谈完了再做吧,她小动作不断,一会儿这里疼,一会儿那里疼,一会儿叫他帮忙脱衣服,一会儿叫他帮忙冲水,开黄腔开得飞起! 他刚才走出卫生间,越想越气,索性把衣服脱个精光,折返回去--这么想做是不是? 好啊。行啊。那就如她所愿。 他根本不听她的求饶声,或者这种求饶更加令他兽性大发,甚至于沾着她的爱液强势地把手指插了进去,配合着揉捏花核的频率,轻轻地刮擦着内壁;她脑内一片空白,短促地“啊”了两声,就喘着气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既然她要撩他,就得承受相应的后果。他现在完全处于主动的地位了,按照自己的频率不容分说地揉捏着她,搓捻着她,炮制着她,还把她抱到浴室镜前面,在她耳边轻声地哄她抬起头来,她只看了一眼镜子里面双眼迷离,樱唇微张,满脸绯红的自己,就低下头去--可是低下头又正好可以看到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着她的私处,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体里出出入入,黏腻的液体沾得他满手都是--她摇着头,发出如泣如诉的呻吟声,想把他的手推开又没什么力气,而且只要她一动,他就故意往更深处侵入,动作也更激烈;她只能放弃抵抗,靠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到越来越强烈的愉悦感达到了顶点,她全身绷紧,里里外外都抽搐起来。 他紧紧地抱着她,等她平静了,才扳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 他一边吻她,一边揉她,简直要把她揉到身体里去一样:“美娜……” 她被他吻得七荤八素,也顾不上他又在她身上乱擦了:“唔……” “现在该你帮我洗了。” 一个人越没什么就越羡慕什么。她浑身上下没有什么肌肉,所以有些痴迷于他的身体——他的肌肉不是那种很有攻击性又或者很夸张的饱满鼓胀,摸上去很有弹性,又线条又利落,块块分明,一点也不粗犷,相反很优雅很有吸引力。 要什么样的先天基因加上后天运动,才能做到全身一块赘肉也没有呢?她是真的想好好地帮他涂沐浴露顺便研究一下这具几近完美的男性躯体,但他一直动手动脚,一会儿抚摸一下这里,一会儿揉弄一下那里,她被他逗得又有点心猿意马了,仰着头问他到底还洗不洗,不洗就算数。他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还时不时地用腹肌和那里撞她。她气急败坏地拧了拧他的胸口,结果是她不得不停下两只沾满泡沫的手,抱着他的脑袋,仰着头轻轻地呻吟求饶;即使如此,还是让他狠狠地吸吮噬咬一番才能继续。 太讨厌了,弄得她身上又都是泡沫,得重新洗一遍了! 洗完上半身,从肚脐往下,又是熟悉的扎手感。 她开始搞怪。 “你那里用沐浴露还是洗发水洗……" “你用什么我就用什么……” 她重新挤了一些沐浴露在掌心,搓出很丰富绵密的泡沫来,然后开始认认真真地从顶端到根部,仔仔细细地摩挲着,清洁着;他的呼吸声愈发粗重起来,托着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寻着了她的嘴和她唇舌交缠。她很敬业地一边和他舌吻,一边手上动作不停,连根部沉甸甸的两颗也没忘了涂上厚厚的一层泡沫。 第396章 虽然一直被他摁着亲,她还是用花洒一点一点地把泡沫冲干净了,又亲手摸了一遍,确认洗好了。 “洗好了。” “握住它。” “手好痛。” “握住它。” “我不要“ 她现在完全处于主动的地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欲火烧得快沸腾了,嗓子都哑了:“那宝贝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这样。” 她说得没错,凳子的高度对他们来说很合适。 花洒掉在地上,好像一条蛇一样蠕动了几下,随即倒向一边,汩汩地流着。 他呻吟着,用最后一丝理智把水关掉了。 她学什么都是又快又好。这次她的牙齿不像上次那样时不时刮到他,只有温热软滑的舌头,舔舐着,包裹着,吞吐着;他微垂眼帘就能看到她埋首在他腰间,光洁的后颈和背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起伏;没有办法完全放进去,她就用两只手套弄着根部,还时不时地去抚摸一下鼓鼓囊囊的两颗。 他扶着她的肩膀,微眯着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专心地享受着。 月轮湖那次他确实是想着这辈子可以做她最后一个男人就好。但他是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她所有的,关于性爱的技巧都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享受—— 他是一个普通男人。他没办法否认这种独占的,专制的虚荣心所带来的快乐。 她含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于是一整根都吐出来,舌尖灵活地顺着柱身的青筋,一直舔到顶端的狭缝,甚至还试图伸进去--他完全失了控,按着她的后脑,紧紧地贴向自己的胯间,本能地抽插着;他分明听见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感觉到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臀部,他可能有失神地哄着她“一下就好,乖,一下就好”,却更加用力地耸动着腰臀;最后那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低下头去死死地盯着她,她也抬起头来看向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汪着一泡眼泪的眼睛,有点委屈又有点惊惧的眼神,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他顿时心疼得要死:“对不起……对不起……快吐出来。” 他抽身出来;她咳了两声,吐在手心里,浊白色的液体顺着掌边和指缝流下去;她观察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擦在他的腹肌上,正过来,反过去——没办法,作为天蝎座,她的报复心就是这么强。 他一把把她捞了起来,啧啧地吸她的嘴唇;她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腥味:“唔……放开我……我要漱口………” 他说没有她就会疯掉那全是真心话。 他就是这么一个自私卑劣,可是运气爆棚的男人,侥幸得到了最心爱的女人,不管配不配得上,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开。 她见他不肯放手,也就热情地回应着,两条舌头缠在一起,一直亲到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两人又潦草地冲了一下,她漱了个口,他拿了一条大浴巾来帮彼此擦拭身体,然后把她一裹,抱出卫生间。 柔软的床垫上铺着洁净的新床单;她躺在枕头上,一副对于刚才的前戏还有现在的床铺都很满意的样子;他俯下身来吻她的颈窝,她两只手绕着他的脖子,柔声道:“上次吵架,我做了个梦……” 他喃喃道:“什么梦?”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在他耳边低低地诉说着:“我明明在自己家里……却来了这个地方……还有这张床……” 他说:“我也梦到了……你想跑……我把你抓回来了……” 她笑了起来:“但是后来……你坏掉了……” 他说:“我也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你玩坏……” “那可不行。” 她捂住他的嘴,认真道,“那可不行!” 他迷醉地俯下身去:“试试就知道了……” 她很敏感也很容易湿,但不容易湿到足以容纳他。他又帮她口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抽屉里拿安全套。 这可不是做梦,不想戴也得戴。 她听见包装纸撕开的声音,突然细声细气地开口了:“从安哥哥。” “嗯?”他跪在她的双腿之间,一边做准备,一边问她,“又想要什么了。” 她没说话;他做好安全措施,沉下腰来,抵着她,并不忙着进去,而是哑着声音催促她“快说。等会我可顾不上了。” “我不想要什么呀……我就是感叹一下……你的腰真的好细……你腰围多少……”她其实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让我用腿量一下。” 说着,她两条腿主动缠上了他的窄腰;他好像说了句脏话,也可能只是低低地吼了一声,分不清是他主动,还是她缠着他进去的,总之他猛地冲刺到了最深处。 她被他撞得仰着头“唉”了一声。 房间里很黑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她还记得第一次做的时候被劈成两半的那种感觉。但现在不会了,只有他退出去一点又狠狠冲进来时,一阵阵的饱胀酥麻;他刚才顶到了她的喉咙,现在仿佛要顶到她的心里去一样——她明明知道从人体构造来看这绝无可能。颠簸中她失去了方向感,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床上还是桌上,是躺着还是跪坐着。只能在颠簸中,紧紧地抓着他的背,感受他的背肌用劲时紧绷的状态,仿佛快溺死的人抱着一根浮木。 单人床很窄很窄,他们只能紧紧地贴着彼此,纠缠着,呻吟着,像最亲密的爱人,又像最痛恨的仇人。床随着他一下一下的动作吱呀吱呀地晃着,她本来两条腿都缠在他的腰上;可是很快就无力地瘫软下来。他捞起她的膝弯,有些粗暴地往两边掰开,好让自己能够更加深入——不,这样还不够。他把她抱起来,面对面地,跨跪在他腰上;她短促地叫了一声,两只手都放在他的肩膀上借点力,主动地迎合着。听着她销魂的叫声,他简直要疯了,两只手紧紧地扣着她的腰,加快了这种令他欲生欲死的律动。 可能是因为他刚才在卫生间已经释放过一次,也可能是因为他在飞机上睡了很久,养精蓄锐了很久。他真像是一百年没做了一样不知餍足。花样再多,快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他还是喜欢最传统的男上女下的姿势,禁锢着她的手腕,狠狠地压着她,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非常用力地抽插个十来下,再不管不顾地一直顶到最深处。 她失声叫了起来;他亦低吼出声,抵着她不动了。 她想他们得分开了。 他想他们不可能分开了。 她枕着他的手臂,懒懒地躺在他怀里:“几点了。” “恐怕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他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太晚了。别回去了。” 反正两位父亲都不待见他们,那就先和家里人分开住一段时间,大家都冷静一下:“这就是我们的家。明天我给晶颐那边打个电话,叫他们推荐个家政助理过来。” 至于吃饭问题也很好解决。他们都太忙了,有时间就一起简单做点,没时间就在外面吃,外婆做了好吃的,他们就去蹭蹭。 老人家希望被需要。他们要是天天回去吃饭,外婆会非常高兴。 不过还是偶尔周末回去就好。他更喜欢二人世界。 她迟疑地问:“丛老师……还不知道吧。” 不可能不知道。 危峨会来找她,找贺宇,那肯定都是在试图找妈妈劝他未果之后发生的。 但是妈妈什么都没说。 “我想她应该知道了。她不会在意这个。” 丛老师真的不在意吗,她想。 她的婚姻正是因为闺蜜插足才破裂的。 如果不是爸爸用力达的婚姻来做比方,她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她伸出手指,在黑暗中沿着他的轮廓,从眉骨描绘到鼻尖,到嘴唇,一直到喉结:“会不会觉得很烦。”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嗯?” “相骂无好言。你爸现在肯定也很后悔那样和你说话。至于我,就更加不会烦了。忘了我的批语吗?全世界都会来爱我疼我。你爸也一定会喜欢我。” “他其实很喜欢你。他只是不喜欢我们在一起。” “他会的。我来解决。别担心。” “你打算怎么解决。” “你看,我爸马上就要动身去岘港了。新工厂刚启动,他想管我们的事儿也分身不暇;你家那边我来和你妈妈说,请他们坐邮轮。”他说,“你之前说过如果请他们去环球旅行,他们一定很开心。过个半年再回来,应该不会那么生气了。” 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轻声道:“你真的什么事都能想出解决办法。”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所以不用担心。都会过去的。睡吧。” 他是真的累了也真的想睡了;可是她还没说完。 “从安。记不记得你之前问我最喜欢丛老师哪一点。” “你爸爸是因为很爱护你妈妈,所以才会替她打抱不平。我看阿姨不像是那么小气的人。”他闭着眼睛道,“明天下班了,我们把阿姨单独约出来见见面,一起哄哄她就没事了。” 第397章 “从安,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危从安睁开眼睛。 要是谈这个,他还可以坚持一会儿。 “难道只喜欢我一点么。” “当然不止一点了。” “那你喜欢我什么。” “长得高。长得帅。身材很好。哦,皮肤很白。” “终于承认我白了么。” “很白。” “还有呢。” “很有钱。” “小财迷。还有呢。” “很聪明。心地也很好。” “还有呢……这个,不喜欢么……” “嗯……喜欢啊……很大很干净。做爱很厉害。不过我也没有可以对比的就是了。” “会不会觉得有点亏。” 贺美娜很认真地想了想,轻声道:“……还好吧。再找一个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好的体验。你看,我们在酒店做过。你家做过。我家做过。旅游也做过。每一次我都觉得很满意。” “白天做过,晚上做过,日出的时候做过,日落的时候也做过。现在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做过了。” “美娜。不要说让我害怕的话。” “害怕什么。” “我有点累了。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他紧紧地抱着她。 他喜欢秋天。 她再也没说过他抱着她很热了。 如果能再冷一点就更好了——然后她就让他知道了什么是冰冷彻骨。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你对前女友特别友好。” “如果我也成了你的前女友,你也一定会对我好的。不是吗。” 他没说话,好像睡着了。 她喊了两声从安,摇了摇他的肩膀,又把手指头放在他鼻下探了探他的气息。 她奇怪地嗯了一声。 “从安。从安。如果我也成了你的前女友,你也会善待我,对吧?我们可以做朋友的,对吧?从安?从安?” “不会。” “为什么。” “没有原因。” “不给我升舱么。” “不给。” “不帮我……” “不帮!” 最后这两个字他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吼出来的。 她愣住了。 谈一个是这样。再谈一个也是这样。 她谈过的男人怎么都翻脸比翻书还快。 看来她在恋爱这方面是真的很失败啊。 她坐了起来,抱着膝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嘟哝了句什么。 他也立刻翻身坐起,语气很差地问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 “明明有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脏话!你要听吗。” “要听。” 她真的说了句脏话。某种带壳爬行动物的卵。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道:“不是这个。发音不对。” 他这么较真干什么。 “我说‘怎么你也这样’。” “什么我也这样。” “戚具宁说我和他是大恩成仇的关系。你也说分手了做不成朋友。可能我这个人确实有点问题,两段感情谈得都很失败。分手都要老死不相往来。” 她从床尾溜了下去。 “我去卫生间。” “你在干什么。” 她刚穿好内裤,他就出现在了卫生间门口。 “穿衣服。回家。”她一边扣着内衣的背扣,一边从镜子里回答他。 他停了两秒,没说什么,走开了。 她继续把裙子套上,系好腰带,整理裙摆,穿上外套,最后梳了梳头发。 她从卫生间出来时,看见他也已经穿戴整齐。 “……你在干什么。” “送你回去。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班。以后上下班一起走。”他一边戴着腕表,一边道,“什么在公司要低调,我受够了。我们是男女朋友。不需要瞒着其他人。” “不用。我自己开车走。” “不行。先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成了前女友会得到善待’?” 他就知道不能这样,问题看似在一场淋漓尽致的性爱里解决了,其实更多的问题又出来了。 她说得还不够清楚? “危从安。我们还是尊重双方长辈的意见吧。” 所以她是真的想分手。 危从安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加混乱了,但他还是想解决问题:“我说了,我会解决——” “可是我好累。从源头解决不是更简单。” “贺美娜。你这不是解决问题。你这是解决我。” 于是他们又要开始为了这到底是解决问题还是解决人开始吵么:“明明只要分手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啊。” 危从安气坏了。 “所以你在你爸面前说要分手是真的?那我们刚才算什么?贺美娜,你刚才是骗我和你上床?睡完了你就翻脸不认人?” “你刚才不开心吗。” 他都被她问懵了,两只手捂着脸,深深地吸了口气:“真有你的。贺美娜,真有你的。” “你又不是没谈过恋爱没分过手,怎么,由女方提出来就很不能接受,很伤自尊?为什么和其他的女朋友分手后都能相处得那么融洽,和我就不可以?” “我们的事情不要扯别人行不行?你心里还是觉得亏了是吗?我没办法让时间倒流,你可以用这件事一辈子拿捏我,但请你别借题发挥说分手,这样很伤人。” 为什么他口中的她好像一个典型的渣男? 这种事情无关性别,而在于:“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这就是同一件事。” “每一次我觉得我的人生就那样了,你就会出现给我一点甜头,然后拿走。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是你主动找我聊天;去年你生日,在波士顿,是你一直追问我的批语;月轮湖那次,是你主动说要和我做;摩天轮那次,也是你主动说要和我在一起,包括今天,也是你主动——”她真的太知道怎么玩弄一个男人了,“你还要我发誓,一辈子只和你做,一辈子只对你好——贺美娜,你不能这样玩我。” 他突然明白过来。 她早就想好了。 早到去见他妈妈,不,早到他们确定关系那一天,她就想好了退路,他们总有一天会分手。 “贺美娜。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我。” “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我要走了。” “我们还没有说清楚。” “我觉得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等一下。”见她毫不留恋地起身,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你……你身上的裙子,外套,还有鞋子,全是我买的吧?” 他这一整天从睁开眼睛到现在乱七八糟的全是事儿,已经累得没办法思考了。看见她瞪大了眼睛,眼中全是难以置信,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厉声道:“恋爱期间心甘情愿送出去的东西凭什么你说还就要还,你在想什么好事!”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往门口走;他愣了两秒,从茶几上面跳了过去,跟在她身后:“美娜,美娜……” 她眼角余光瞥见他的车钥匙放在鞋柜上,一把抓起来就要解上面的转运钥匙扣。 他心口一窒,赶紧去抢:“你干什么……这是我的……” 她当然抢不过他。 他攥着车钥匙,手背在背后,整个人贴着墙站着。 算了。不要钱的小玩意儿。她没他那么小气。 她愤怒地看着他,然后突兀地做了一个和现在的气氛完全不搭的动作—— 她抓了一下头顶的头发。 他立刻明白了。她要把他为她加冕的王冠取下来。 他慌了。 “不要,不要……美娜,不要……”不顾她的挣扎,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捂着她的脑袋,“求你……不要。” 他一抱她,她就很自然地想要回抱他,但最后双手还是垂了下来。 “……行不通的。我们行不通的。” 她坚决地,决绝地推开他,转身去开门。 和梦里不一样,把手一转,门就开了。 他从她身后伸手过来,按着门。 “美娜。” “我本来不觉得自己很可怜。” “可是你回应了我。” “狡猾地,懦弱地,短暂地爱了我一会儿。” “然后转身就走。” “让我觉得自己又可笑。” “又可怜。” 他说:“你不用走。我走。” 他走出去,把门轻轻关上。 贺美娜呆在当场。 危峨一般早上八点到厂视察,然后和工人们一起吃食堂。itoy的食堂后面种了很大一片菜地,还养了一些鸡鸭。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去亲自采摘一些果蔬,做一两个凉菜——他做的蒜茄子还有糖拌番茄都不错。 第398章 但是他今天心情很差,所以只随便吃了一碗面就回办公楼了。 在他那间位于顶楼的办公室里,危峨打了个电话给丛静。 “是我。吃早饭了吗。” “什么事。” “你没什么事和我说?” “我没有。你有话请直说。” “从安没和你说什么?” “没有。危峨,你到底要说什么?早上的工作效率最高。请不要一大早打电话绕圈子。” “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孩子们分手了。” 丛静错愕地“啊”了一声。 她这周比较忙,没有和儿子联系,也没有见到美娜。 她根本没想到事态会突然急转直下。 “危峨,你又干什么了?” “我没干什么呀。我说资助她一千万经费,轻轻松松一千万就能到手,她都不要。我怎么知道贺老弟那么厉害。”他说,“我一分钱也没给他,就请他喝了杯茶而已。” 他这个人看起来老老实实,杀伤力不大啊。 “哪个贺老弟?” “贺美娜的爸爸贺宇。” 丛静的口吻是说不出的厌恶与鄙夷:“你去找美娜的爸爸了?你就这么闲?” “我没说什么,就是两个父亲之间谈了谈心。我们都挺能理解彼此的难处和困扰,培养一个优秀的孩子谁都不容易。他很抱歉没管好孩子,还说回去试着和孩子沟通一下。不过他也一再表示孩子不怎么听他的,他不一定有办法。我看他那畏畏缩缩没经过什么大风浪的样儿,最多也就是给孩子们添点堵。没想到真的分手了。”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因为贺美娜给他发了条短信,很有礼貌地说她和危从安已经分手了:“请您不要再骚扰我的家人。” 危峨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得这么顺利,顺利得都让他有点担心了,于是把短信转给危从安,想搞清楚这条短信是真分手还是闹情绪。 危从安的回答是:“满意了没有。我没什么好说的。您等着和我的律师谈吧。” “危峨,你非要把你儿子逼得和你断绝关系吗!” 丛静戳破了危峨的担心,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什么断绝关系,我们国家没有哪一条法律支持父子断绝关系!而且如果不是她贺美娜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谁的父母谁负责,我不会做到这一步!” “你还在推卸责任!真是太恶心太无耻了!那你现在给我打这个电话的意义是什么?你需要我恭喜你,恭喜你的情绪得到了完全的宣泄,恭喜你的意见得到了完全的重视,恭喜地球正在按照你的意志旋转,恭喜你终于称心如意了!?” 丛静厉声道:“不要再打给我了!滚!” 她挂了电话。 被丛静挂了线,危峨愣住了。 秘书敲门进来,说有一位律师正在等他:“……没有任何预约,突然来了。” 危峨皱眉道:“什么律师?你叫他进来。” “危总您好。”一名西装革履的年青人双手递上名片,“鄙姓岑,是危从安先生的代表律师。” 危峨这下傻了眼。 刚才吃的面全涌了上来,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等一下——嗝!不管你要说什么你都等一下。没有律师在场我什么都不会说——嗝!”他打了个电话到法务部,“叫老闵过来一趟——嗝!” 老闵是itoy法务部的头儿,二十年前毕业于格陵政法大学法律系,专门处理企业合同,修订规章制度等一系列非诉业务,itoy真的要打官司都是找外面相熟的律所。他听说老板一大早找他,心想难道又在哪里看到了盗版玩具,赶快坐电梯上来,还把最近一系列合同尤其是老板叫他起草的,以及后来又拿给他看的几份科技协作合同,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没问题。 “危总,您找我?” 危峨见老闵来了,立刻指着他对岑律师道:“这是我的代表律师。现在你可以说了。危从安他想干什么?要和他老子打官司?我的罪名是什么?不尊重我儿子的恋爱自由?” 他一拍桌子:“老闵,你去把民法刑法宪法都拿出来看看,老子不尊重儿子的恋爱自由要坐几年牢?要不要枪毙!” 老闵没有作声。 上次老板在家里宴请itoy高管,明明父慈子孝其乐融融,而且最近和前妻的关系好像也缓和了,现在又从天而降这么大一个瓜,他不知道从哪里吃起,索性闭嘴。 “危总说笑了,没有人想打官司。事实上我们也正是为了避免潜在的诉讼风险才坐在这里,希望通过协商的方式把一些矛盾和平地解决。” “我谨代表危从安先生来归还危峨先生所赠与的房屋,商铺,信托基金,股份……”岑律师从公文包里一样样地往外拿合同,证件,票据,钥匙,分门别类地在危峨的办公桌上摆好,“……我这里有份清单,请您过目。” 他将清单双手递给老闵。 老闵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瓜一切开是老板的家族密辛。 这瓜就是喂到他嘴边他也不敢吃啊。 他可不能去拿这份清单,真拿了将来追究起来他就成了首犯。 所以他只是看着危峨,危峨没叫他动,他就双手交叉自然垂下,不动弹。 岑律师微微一笑,放下清单,又拿出一个信封来:“这里面有两张一共四百万的支票——” 说着解决矛盾的话,却做着激化矛盾的事——危峨看也不看,冷笑了一声:“我培养他这么多年,只花了四百万?光是支持他入伙tnt,我就拿了一百万美金出来!” 岑律师将那个信封更推近了一些:“很抱歉我没有说清楚。是四百万美金。包括您刚才说的那一百万美金。” 见危峨面色铁青,闵律师也不动弹,岑律师起身,双手恭敬地将支票放在那一摞房产证,信托合同,股份赠与合同等等文件的最上面,然后坐下。 “基本上就是这些了。如果您不接受支票的话,也可以转账。” “现在贵方律师可以对照着清单,一一清点——” “他觉得我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真要为了那个女人和我断绝关系,”危峨一把夺过清单,几把撕得粉碎,咆哮,“你叫他剔骨还父!” 此言一出,在场的,在外偷听的,都惊呆了。 只有岑律师沉稳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重新起身。 “这一点危先生也考虑到了,所以——” 他弯下腰,有些吃力地拎起地上的大旅行袋,重重地往危峨的办公桌上一放,拉开拉链。 “剔骨还父目前在医学上不可行,也存在严重的法律风险。这个旅行袋里装着的莲藕,据说是当年哪吒重塑肉身使用的。一个成年人的骨骼加上关节约是体重的20%,危先生的体重常年保持在145至150斤,这里有30斤莲藕,只多不少。危先生说,请您先收下,务必长命百岁,等到时代进步,他一定会还。” 岑律师走之前又拿出来一张清单。 “请危总清点无误后尽快与我联系。我们再约个时间把该签的字签一签,该办的手续办一办。” 岑律师走后危峨抹了一把脸,颓然地瘫在椅子上。 老闵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不该走,迟疑地问:“这个……藕怎么办。” 见危峨不说话,他试探着上前摸了一把:“哎哟,这是好东西啊,九孔粉藕,本地没有的。很适合炖汤。” “拿走!拿走!拿走!” “那我拿走了啊。我中午叫食堂炖个墨鱼仔藕汤,你到时候下来喝一碗——” “走!走!走!” 第137章 智人的选择 01 周四凌晨的格陵,下了一点毛毛细雨。 这场雨悄无声息,要飘到人脸上才会略微地感到一点湿意,仿佛女孩子光洁的脸庞上淌下来的,细小的,无声的泪滴。等天大亮,地面水渍已干,整座城市的仪容也整理好了,只是天空还是和赶早高峰的都市人一样,板着一张阴沉沉冷冰冰的脸。太阳偶尔从堆叠的乌云中露出来,像是一只哭到茫然的眼睛,仍然含着一汪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直至晚高峰过后,这十分体贴上班族的一汪眼泪才迫不及待地从天而降,憋了一整天的委屈此刻大爆发,哇地一声,电闪雷鸣,倾盆而下,霎时间无论是高楼林立的市区,还是空旷无垠的郊野,都被这场暴雨给浇透了。 很快,“格陵暴雨”上了热搜。相关词条下,许多视频从不同角度记录了这场由台风“百合”带来的雷暴雨的壮观景象。人类作为万物之灵,往往自视甚高;然而当自然稍加震慑,人类又立刻畏缩起来,只敢躲在家里,敲打着键盘吐槽——不知道是哪位道友在渡劫,又或者某个曾经承诺过一辈子只和你好,不然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渣男违背了誓言。 有人发出振聋发聩的疑问。 “为什么一定是渣男,不是渣女?” 因为这场暴雨,格陵机场大面积延误。其中就包括原定于周五上午十点三十五分飞往越南岘港的航班。 第399章 危峨是那种喜欢早早来机场候机的乘客。夏珊知道他肯定是在头等舱休息室里安安稳稳地等着,不至于像那些要在候机大厅里干着急的旅客那么没着没落,倒也不怎么担忧,只是隔一会儿发个信息问他情况如何,什么时候才能飞。航空公司不做人,航班延误也不早点通知,叫人空等之类的话。危峨随便应付了两句,被问烦了就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 夏珊知道他这两天因为危从安心情非常糟糕,不敢多嘴,只说他为了这个家东奔西跑太辛苦了,两位老人都用过午饭了,而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叫他好歹也吃一点,不然胃受不了的。危峨总觉得昨天早上的面条和中午的藕汤到现在还堵在他的胃里没有消化掉,但还是听老婆的话点了碗清粥。 等上餐的时候,他又打了个电话回公司:“……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都几天了?搞快一点!” 他挂了电话。 危峨从来没有听丛静说过哪怕一句脏话。即使是当年他提出离婚,她也没有骂过他,更没有挽留,只坚持要儿子的抚养权。他一度怀疑她爱体面胜于爱这世界上的一切包括他。但是只要从安跟着她,那就是一种暗示,暗示他们之间仍然有一条用来交流的纽带。 他在危从安出生时亲手剪掉了儿子和丛静之间的脐带;她把九岁的儿子交到他手上时亲手断掉了她和他们父子之间的联系。他们这分崩离析的一家三口有一架名字叫做“亲情”的博古架,上面空荡荡的,铺满了灰尘和蛛网。他最近好不容易才打扫干净,想一点点地往上面摆些温馨的小玩意儿—— 先是丛静一脚踹翻架子,叫他滚。 然后危从安把他所有的东西都还了回来。 丛静的教育,他的财力,好不容易把孩子培养到这么大了,眼看着是大团圆结局了,现在为了一点点小事他们母子俩都要和他决裂。 他想来想去,觉得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当中,这是头一件不能接受。 其他的……也不是不能妥协。 “危叔。好久不见。” 这把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危峨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年青人—— “……具宁?”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年青人和两年前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副典型的花花公子哥儿模样。他鼻梁上贴着一小块肤色的创可贴,叫小姑娘看了大概是有些心痛的,但危峨看来有些莽撞和滑稽。 “我能坐下吗。” “……当然。请坐。请坐。” 其实很少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总还有危从安在旁边。一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危峨的心又钝痛起来。戚具宁并不知道面前这位长辈的心思,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来,又挥手叫人过来点餐:“我中午吃得不太好。想再吃一点。” 这孩子就是有这种本事,再尴尬的局面他也能处变不惊,大概是西城项目上面栽的跟头让他成长了不少。这时危峨才想起来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个问题并不是很妥当,因为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很明显是和危峨一样准备要飞。戚具宁很礼貌地回答:“周二晚上到的。” “只待了两天啊?” “主要是回来投个票。今天上午刚投完。现在得回去了。” “怎么不多呆两天。” “圣何塞那边的项目得我回去亲自盯着。危叔这是去哪里?” “哦,我去岘港。我们在那边新建了一家玩具厂。” “岘港?岘港是个好地方。” “是啊。这几年当地政策很好,治安也比较稳定,不像其他东南亚国家那么乱。有兴趣可以过去考察考察。” “一定有机会。” 说到这里,生意场上的套话仿佛都说尽了。他们本来就接触得不算多,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又都有点避免谈到危从安的意思,所以便沉默了。 当初尚诗韵那件事,危峨完全不怪戚具宁。就好像现在贺美娜这件事他也完全不怪自己儿子一样。 这种风月情事男人怎么会有错呢?有错的必定是女人。 服务员拿了一杯柠檬气泡水过来,轻轻放在戚具宁面前。他拿起来呷了一口,放下,又望向窗外。 危峨一惊,他似乎在这孩子的乌黑鬓角上看到了一两根白发;再仔细一瞧,并不是白发,只是光线折射而已。 雨势已经比上午小了许多。他们隔壁餐台坐着的一对夫妇是早上八点四十的航班,现在被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地请去登机了。危峨想他的航班估计也快了,不知道戚具宁的航班又是几点。 “在圣何塞呆了两年,回到格陵,感觉怎么样。”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你看上去倒是比以前沉稳了些。” “是吗。”他伸手摸了摸鼻梁上的创可贴,又笑了笑,“您都说我变沉稳了。那看来是真的。” 小时候危从安总是在戚家玩。一方面是因为戚黛实在疼爱他的缘故,一方面大概是始终觉得危峨和夏珊的这个家并不属于他。偶尔有那么几次他会带戚具宁来家里玩一些危峨从国外带回来的新游戏。戚具宁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危从安老老实实地盘腿坐在沙发上,他就像个猴子一样地大呼小叫地到处攀爬,游戏game over了,他会突然大叫一声,整个人像一根面条一样头朝下,软绵绵地挂在沙发靠背上,双眼一闭,头一歪,两条手臂垂下去,仿佛他也game over了一样。 第一次看到时,吓得夏珊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去——这孩子要是在她家里出点事情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结果危从安新开了一局,又踹了戚具宁一下,他猛地弹了起来,笑嘻嘻地继续打。 危峨私下问过危从安,他在戚家是不是也这样,危从安说完全没有。 危峨终于问道:“回来和从安见过面了吗。” “见过了。这就是他打的。”戚具宁指指自己的鼻梁,见危峨脸色都变了,方又笑道,“开玩笑的。危叔,我开玩笑的。我们从来不打架。” 危峨松了一口气,想想也是,他们两个从来没有打过架:“还是那么爱开玩笑。” 其实戚具宁没有开玩笑。他周二夜间回到格陵,因为大病初愈,又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实在疲累的很,懒得回去接受戚具迩的审问,一落机就去了万象金乌。 其实也是因为他和她临走前住在那里,他想回去看看。戚具宁在电梯上遇到一对中年夫妇,那位先生见他按的是19层,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相貌俊美,气质出众,年纪也对得上,便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说鄙姓熊,又问他是不是万象的戚先生,久仰久仰,自己买了20楼的a座,最近正在装修,希望不会太吵到他。那位太太则一直赞美他的装修,问是哪家设计公司,自己找了这么久,连相似的都找不到。 戚具宁道:“那是我自己设计的。” 熊太太身形瘦削,脖子和手腕上都贴着膏药,脸上还罩着一层黑气——他在母亲的脸上也见过,洗都洗不掉,做再多美白项目都没办法祛除的黑气。 若是平时,戚具宁绝不是个多嘴的人。但不知道为何,这次他管了闲事:“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夫人的脸有点黑。” 熊太太一愣,讪讪地举起手来摸了摸脸颊:“哎哟,整个夏天跑来跑去地忙装修,都晒成炭了。让戚先生笑话了。” “看起来不是suntan(晒黑)。”他说,“最好做个身体检查。” 19层到了。他微微颌首,下了电梯。熊先生和熊太太对视一眼,都觉得这邻居也太过恶毒了,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怎么一见面就诅咒人?两人到了20层还是忿忿不平。 “我看他才脸黑,他才有病。” 而戚具宁早把这事儿给抛诸脑后了。他的藏娇之所一点也不像主人走了两年的模样,每周两次来做清洁与保养的工夫并没有白费,感觉只是离开了一个晚上而已。最大的变动要属玄关那幅《一池锦绣》了,剩着些枯叶残荷,从池底的淤泥里生出几根莲蓬来,锦鲤倒还是那样活灵活现地游动着。 他对她说过的。这幅画到了秋天会结莲蓬。 在一些小事上,他从来不对她撒谎。 《cien a?os de soledad》在茶几上翻开放了两年,一点灰尘也没有。他随手拿起书旁的指尖陀螺来玩了一会儿又扔在一边。 这玩意儿如今不流行了。 他的床上没有床单。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随便围了条浴巾,又拿了条柔软干燥的毛巾擦头发。 他打开她那边的房门时,其实犹豫了一下。随即便在心底嘲笑起自己来——这是他的家,他在怕什么! 她的房间当然也和两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她的习惯很好,走的时候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现在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梳妆台上放着一个马口铁的小罐子。他拿起来把玩时突然想起楼层管家似乎向他汇报过,说贺小姐来过一趟。 第400章 他打开罐盖,里面是一张淡黄色防潮纸,裹着他中学时的姓名牌。 所以她不要他的房子。还很小气地把自己的姓名牌拿走了。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心中是有恨意的罢? 她对他并不是波士顿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么无动于衷,云淡风轻。 那是装出来的。 她恨他呢! 戚具宁把姓名牌攥在手心,这样想着想着,躺在她的床上睡着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一声都没有咳嗽。边明早上来过一趟,见他睡得像个婴儿一样,没有打扰他,悄悄地走了。等到中午过来他还在睡,边明就叫他起来了,吃了饭再睡。 中饭是从他喜欢的一家餐厅订的,两年没吃过了,味道还是一流。他边吃饭边听边明汇报,然后给危从安打了个电话,得知他在樟宜机场正准备回格陵。 他应该趁那个傻子不在格陵,去找他的前任女朋友聊一聊。她看到他,大概率会吓一跳。毕竟他说过两人是大恩成仇的关系,他不信她不怕。 一想到她现在对他是又恨又怕,说不定一看到他就会吓得晕倒,就像上次边明不小心吓到她那样——戚具宁心底涌起一股带着痛的快意。 还是太心软了。 其实他早该借蒋毅的手给贺浚祎那个蠢货设一个圈套,叫他背上一笔三辈子都还不完的债务,只能痛哭流涕地跪在堂妹面前求她救命;不,他应该逼着边明去机场带她回来——他在俄亥俄买了一座两百多亩的农场,种着玉米和大豆,喊破嗓子也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就是有这种本事,能把他内心最深处的恶意都激发出来。 昨天晚上实在是睡得太香了。饱饱地吃了一顿午饭之后,他又去躺着。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 他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枕在脑后,倚在床头看她。看她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齐腰长发。 她把梳齿间缠着的几根头发拈走,拿着眉笔开始描眉,又涂了一层口红。 “美娜?” “嗯?” “美娜。” “在呢。” “美娜。” “干嘛呀。” 她转过脸来,脸上是他们两个初见时的那种笑容,紧张中又带着一点羞涩。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对不起”,或者“我错了”,结果说的却是“你去哪里”。 “我去接机。” “我在这里,你接谁的机。” “你知道的。” 他魇住了,被压在床上,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她步履轻快地走了。他大汗淋漓地醒来,原来已经到了傍晚。 边明又来了。 戚具宁还是边吃边听他汇报。 边明见他吃得好睡得好,脸上也微微地带着笑。 “你笑什么。” “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好日子很久没有过了。”边明有些感慨。 戚具宁也笑了笑,然后语气阴森地命令他:“带她回来。” 边明敛了笑容。 戚具宁知道边明向来不太愿意做违背他人意愿的任务——他和窦飞两个,本事是大的,原则是死的。他也不强迫他,亲自打电话给老谷,叫他随便找个借口,车坏了也好,走错路了也好,总之不许贺美娜去机场。 挂了电话,戚具宁继续吃饭。 晚上这顿来自他喜欢的另外一家餐厅。他很久没吃过这么合他脾胃的饭菜了。 比她做的饭好吃多了。 没吃两口,他把筷子摔了,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走。”他说,“我们也去机场,给危从安一个惊喜。” 其实贺美娜和戚具宁记忆中很不一样了。但他还是在人头攒动的接机大厅里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背影。 他很喜欢她那头长发,他喜欢把她的头发一圈一圈地卷在手指上面;但是现在她把那头齐腰长发剪短了,露出一节洁白的脖颈。他很喜欢她穿短裙配长靴或者高跟鞋,露出两条又细又直的长腿;但是她现在穿着一件轻薄的中长风衣,里面是一条过膝连衣裙。 那又怎么样呢。 是他的美娜啊。 他忘记了边明的突然出现曾经把她吓晕这件事,不由自主地朝她走了两步;她两只手本来背在身后,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往里面看——突然,她张开双臂,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和越过人群奔来的危从安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野人张家奇咧着个大嘴在一旁充当摄影师记录。 一瞬间他觉得特别特别特别没意思。 她有这样欢欣雀跃地接过他的机吗。 其实有过的。他不能否认。 而这个事实令他更加痛苦。 但是——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痛苦? 依戚具宁的性格,他是要上去大闹一场的——你不是说,我总有办法让你在机场很丢人吗?现在老友和女友都来接你的机,丢人吗,危从安? 他还没有把这个计划付诸实施,就看到贺美娜的父亲贺宇,那个对他非常好,性格有点木讷的中年男人也出现了。不用他出马,事态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原本还你侬我侬的小情侣,霎时手手脚脚都规矩起来;摄影师张家奇主动地缓和着气氛,和贺宇热烈地聊着天,走在前面;危从安搂着贺美娜的腰,两个人跟在张家奇和贺宇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微微地弯着腰,嘴角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来过;她对他附耳说了句什么,他又对她附耳说了什么;她捂着嘴笑了起来。 他们四个人十只眼睛,都没有看到和一个老年旅行团站在一起的戚具宁。 原来在机场丢人是这种感觉。 他心想。 如果他能预先知道几个小时后危从安会比他现在更加丢人,他此刻的痛苦也许会少一些。 危从安从格陵大学开车出来。 他不知道这个时间去哪里才好。回晶颐,那里全是他们两个人的回忆;回roma·trevi——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仍然是她说她不喜欢喷泉。 而他现在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喷泉。 总不可能再回妈妈那边去寻求安慰。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夜里。挡风玻璃上一滴两滴,渐渐连成一片——下雨了,雨刷自动抬起来了,仿佛两条瘦骨伶仃的手臂在擦眼泪。 他突然想到去年生日那天他送她回家,也是这样下着雨。后来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把他从里到外都浇透了。 足足有八个月的时间,他一直被动地,默默地,痛苦地发着霉。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怎么就行不通呢? 为什么她说行不通,他就默认了呢?还说了那么伤人的话! 他打了左转灯,在前面路口掉头;他左边车道上的一台车同样也是掉头,各走各的车道本来相安无事,谁知那车却突然插到他前面去——他下意识地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两台车呈“亻”字僵持着。 前车的后座窗户缓缓地降下来,伸出一只手臂,对他做了个下流的手势。 别说一只手臂了,就算这只手臂化成灰——危从安的手机振动起来。 谁这么晚了打给他? 会不会是美娜? 原来是丁翘。 “师哥回格陵了。” “知道了。我已经看到他们了。” 他挂了电话,开门下来。 前车后座那个做下流手势的乘客也下来了,两个人仿佛有心电感应似地,下车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又同时摔上车门。 戚具宁一看危从安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色就明白了。 他在透过一面镜子看着今年年初在波士顿公寓的那个自己。 他们两个完了。 戚具宁心里有一种充满了恶意的满意——几个小时前还在机场举高高转圈圈,现在就完了? 比起他当初策划求婚,结果被分手也不遑多让嘛。 “危从安啊危从安,”他摇着头,双手抱胸,似笑非笑,“你现在这副样子,真的好像一条丧家之——” 他还没说完,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鼻梁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拳。 戚具宁捂着鼻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除了第一次见面打了一架之外,后来他们吵得再凶也没有打过架,哪怕他把他预备结婚的女朋友骗到床上去差点睡了,也只是互相推搡几下。 每次全世界都厌弃他,或者他厌弃全世界的时候,戚具宁总是会想至少还有危从安肯好好地和他讲道理。 可是现在他二话不说,一拳打在他鼻子上。 戚具宁鼻管里又酸又辣,眼泪差一点激出来;他一时怒火腾腾,抢身上前回击。 两人立刻扭打在一起。 边明第一时间下了车。他是戚具宁的保镖,当然应该拉开危从安。但这两人的关系——他只是稍微犹豫了几秒,两人已经倒在地上厮打成一团,实在不堪得很。他赶紧上前一把抱住危从安,将他拖开:“冷静!都冷静!” 第401章 戚具宁没想到许久不见,危从安打起人来这么狠。现在边明把危从安制住了,他从地上跳起来大叫一声,活动活动手腕,准备给老友狠狠地来上一拳。 一台摩托驶来,一个急刹漂移,横停在路上。 两台车,一台摩托,现在成了个“彳”字。 丁翘从摩托上跳下来,单手一撑,敏捷地跃过引擎盖,几步上前,把戚具宁也拦腰一拖:“不准打架!” 戚具宁和危从安两个私下里打一打无所谓,现在两名保镖都出来劝架了,他们可能是还要点面子,也可能是心情实在沉重多于愤怒,竟然就真的停手不打了。 “松手。” 边明先松了手;丁翘随即也松了手。 危从安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戚具宁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条路是你修的?” 危从安道:“没问你。” 丁翘道:“贺小姐已经回家休息了,非常安全。” 危从安一怔,道:“回家了?” 丁翘道:“是啊。明珠路她的家。不是格陵大学你的家。” 丁翘这个人有是些天真烂漫的,此刻在场都是自己人,她便直肠直肚地说了出来。戚具宁一声爆笑。丁翘不明所以,看着边明。 边明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作声。 丁翘道:“危先生。贺小姐很安全。这份薪水我受之有愧。下个月我有别的活儿想接。你预付了三个月的薪水,到时候我退你六十万。正好师哥在这里做个见证。” 边明道:“丁翘。” 危从安道:“随便吧。都走吧。” 戚具宁看了一眼危从安的脸色,道:“你不要开车了。坐我的车走。” 危从安没问去哪里,也没问车停在这里怎么办——边明自然都会处理好。 他打开后车门,直接上车。 戚具宁也跟在他身后上了车。 “……坐里面去一点。坐里面去一点!危从安!你坐这里我怎么上车!” 丁翘的摩托车正好挡住了驾驶室那一侧的车门。 边明道:“停得好。” 这是他们受训时,教官教他们的一个小技巧。决不能让对手轻易地从车里出来,又或者轻易地回到车上。 丁翘一抬腿上了车:“师哥。我马上开走。” “等一等。” 边明伸出手来;丁翘无法,只得从屁兜里摸出一样东西大力拍在他的掌心。 原来刚才劝架的时候,她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戚具宁的外套口袋里摸走了一枚长方形胸针类的物品,作为解决这一场冲突的纪念品。以前实弹训练爱收集弹壳也就算了,后来单独出任务,她总要从对手身上拿一两样物品作为纪念,养出了一种类似于连环杀手才有的癖好 她还向边明和窦飞显摆过——这个是出什么任务的时候拿的;那个又是出什么任务的时候拿的。 “师哥。我走啦。” “小钉子。你这个习惯再不改,迟早要吃亏。” 丁翘才跟着他们一起受训的时候确实脑袋又大又圆,身体又瘦又小,像一颗大头钉,但现在她长到了一米七六,身型健美,和边明站在一起几乎一般高了,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叫她小钉子。她一抬手合上玻璃面罩,在头盔下面含糊地说了句什么,边明知道多半是“真唠叨就不改”。也不再说什么了,目送着她绝尘而去。 想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他摸了摸自己的袖口——他总是在那里别着几根金属丝必备不时之需。 她又摸走了一根回形针。 戚具宁并不打算带危从安回万象金乌。现在和危从安打架了更加不想回家,免得戚具迩问东问西。 他问危从安:“要不去你那儿?” 危从安道:“不欢迎。” 戚具宁道:“我知道你一向狡兔三窟。” 危从安道:“哪个窟都不欢迎。” 戚具宁便叫边明把车开到月轮湖俱乐部去,索性住一晚酒店好了。 从进入酒店危从安就已经尽力地憋笑了;等边明订好房间,他们沿着行政走廊走到门口,他突然哈哈哈地狂笑不止,笑得靠在墙上。 戚具宁不解,也不想理解:“笑什么笑。不想住就滚。” 危从安好容易止住笑,道:“凭什么我滚。要滚也是你滚。” 说着他便一把推开门,抢先一步进去了不说,还试图把戚具宁关在外面。 戚具宁闪身进去,痛骂了他两句粗口。 危从安置若罔闻。 方才情绪激动不觉得,现在戚具宁才觉出鼻梁上面火辣辣地疼;去卫生间一看,应该是被危从安的表带给刮出来一条小口子,流了点血。他大呼小叫起来;边明火速赶到,帮他处理了伤口。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危从安正在迷你吧找酒喝。 一瓶威士忌先是倒在杯子里;他嫌喝得不痛快,索性整瓶拿起来往嘴里倒。 戚具宁抱着手走过去,讥讽:“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上次这样喝,结果——” “戚具宁。我们绝交吧。” 戚具宁大致上也能猜得到他们两个是为什么完了。 事到如今他们两个好像只有绝交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劈手夺过酒瓶,也灌了一大口。 “好。绝交!谁回头谁是乌龟王八蛋!” 边明今天晚上办起事来也是毛毛躁躁的,给他们订的是行政大床房。两人把能找到的酒都抢着喝完了,危从安往圆床上一倒,一只手臂搭在脸上,喃喃:“你害得我们好苦……” 他很少对他抱怨。可见是真伤透了心。 戚具宁无话可说。 他也有一腔愤恨不平,又可以找谁呢? 这张床挤一挤还是可以睡两个大男人的;但是危从安踹了戚具宁一脚。 “滚下去。” 他整个人和衣躺在正中间,抱着被子,把头埋在枕头里,睡着了。 戚具宁忍了。 他睡了一整天现在不困,又怕危从安待会要是呕吐起来,这个姿势是会窒息的,便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阖目小憩。 他从来没有这样衣不解带地伺候过一个人。谁叫他欠他的呢。 但是转念一想,那他欠他的怎么办? 戚具宁看着危从安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 他老实不客气地拿过来——是贺美娜的电话。 他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屏幕重又暗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屏幕又亮了起来。 这次戚具宁把电话挂了。 她第三次打过来时他又摁掉了。 她再没打过来。 戚具宁把手机放回去。 很好。 现在他们两个互不相欠了。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 虽然绝交了,但戚具宁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点了早餐,又叫危从安起来:“起床!起床!起来把早饭吃了,然后去上班,给我卖命。” 他说:“有你爱吃的培根炒蛋和冰萃咖啡……快起来!” 危从安起来时十分茫然,宿醉让他头疼欲裂;他揉着眼睛,很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以及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翻身坐起,第一反应是去拿手机;有三通来自贺美娜的未接来电。 他整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但下一秒他看到了危峨在schat上发来的消息截图。是她在这三通电话之后发给危峨的信息:“危从安已经和我分手了。请您不要再骚扰我的家人。贺美娜。” 她打电话来叫他告诉他父亲一声他们已经分手了。 见他不接电话,索性自己说了。 贺美娜,你就这么急不可耐? 没错了。从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这么干脆,这么狠心! 除了截图,危峨还发了一条信息:“真的?你们是商量好了应付我吧?” 戚具宁正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刮胡子,他大声对危从安道:“我叫边明拿了一套衣服过来给你。明天的例会你先去。我随后到……危从安?危从安?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公归公私归私,怎么,你打算公事上也和我绝交?” “我不干了。戚具宁。我不干了。”危从安一边回复危峨的消息一边哑着嗓子道,“你另请高明吧。” 戚具宁从卫生间出来:“什么意思?什么你不干了?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干了?” “我要回纽约。” 这个鬼地方他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 他要回纽约,永远不回格陵了。 是的。永远不回来了。 戚具宁看他双眼通红,脸色发青的模样,有些得意,又有些痛快——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只要和她在一起,你就会有这么一天。她爱你的时候千依百顺,不爱你的时候能绝情到你怀疑人生。 她不是你的奶糖妹妹。她是裹了一层糖衣的毒药。现在你也毒发了。啧啧啧,真可怜啊:“边明,边明!你还愣着干什么。帮危先生订一张从格陵直飞纽约的机票。越快越好。危先生被女朋友甩了,受了情伤,要滚回他位于曼哈顿的高级公寓,抱着他的钱哭去了。” 第402章 边明心想如果丁翘或者窦飞在就好了。他可以一人一个把他们两个的脑袋都摁到浴缸里面去清醒清醒。 他一个人没办法制住他们两个。 危从安在给会计师还有律师打电话;而戚具宁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叠声地叫他赶快订票,有今天的最好,没有就定明天的;边明咳了一声,道:“那戚先生您呢。您的票要订吗。” 他问 :“我们什么时候回圣何塞。还是不回去了?” 戚具宁一时沉默。他看了一眼危从安,后者也正谨慎地,怀疑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两个乌龟王八蛋异口同声道:“要走一起走。” 虽然订了机票,总还要去一趟公司。危从安借口喝多了不舒服拖到中午才过去——她上午在公司,下午回学校。他中午过去,也许碰得到,也许碰不到。 直到现在他仍然有一种不真实感。边明已经把他的车开到月轮湖俱乐部了。他开着车,行驶在铁灰色的天空下面,总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道路尽头的滚滚乌云里也许藏着外星舰队。 直到他踏入公司,也没有等到外星舰队攻打地球。但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厅中央的贺美娜。她臂弯里抱着一个胳膊腿乱弹,哭闹不停的小毛毛,她一边轻轻地晃着他,一边温柔地哄着他;她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寸头男人,一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也伸了手逗弄那孩子。维特鲁威的其他员工把他们两个围在中间,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刚生了宝宝的小夫妻正在接受众人祝贺。 “会不会是尿了?” “饿了吧?还是困了?” “于姐呢?于姐你生了两个有经验……” 前一天危从安还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好运的男人。现在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要看到这一幕。 没关系。没关系。 边明已经订了票,他周五开完会就走。 熬过今天就好。熬过今天就好。 张家奇一抬头看见了危从安,笑着摸了摸脑袋——他还不太适应寸头,总觉得凉飕飕——挥手叫他:“危总,快来。” 他的行动力是极快的,昨天到家之后立刻在楼下的理发店把头发胡子全剃了。要知道他平时毛发茂盛,看上去总有些邋遢样,但钱力达想着这是他的个性,不便干预。现在他主动改了造型,钱力达连连夸他清爽,连笑容都多了。 早知道媳妇儿喜欢寸头,他早改了。 见危从安站在门口没动弹,张家奇对贺美娜说了一句话,两人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贺美娜轻轻拍着臂弯里一直哼哼唧唧的小宝宝,看着危从安:“你……要不要抱一下她?” 张家奇笑道:“贺博士还不信呢——充好电后,和小毛毛一样会哭会闹,有各种需求。” 危从安想起来了。这是张家奇和他提过一嘴的人工智能仿真婴儿,根据0-1岁婴儿的语言及行为特征进行设计,主要在医院产科,新生儿科,月子中心,早教中心等机构使用,用来锻炼医护,月嫂,早教人员以及新手父母的回应性照护能力。张家奇在钱力达产检的医院报了个海马爸爸班,每周中周末上两次育儿课,他上课认真听讲,笔记记得仔细,回答问题积极,每每都能得到老师的称赞。此时他变戏法似地掏出来一条小包被,接过贺美娜手里的小毛毛,非常熟练地包裹起来:“……老师说把小毛毛带回来共同生活72个小时,然后打分……” 他用包被把小毛毛抱在胸前,据说这是一种很适合初生婴儿的袋鼠抱,小毛毛哼了几声,果然不哭了。 但他这个造型看上去是很滑稽的,其他人都想笑,看危总的脸色又不敢笑太大声。 一直没说话的危从安开口了。 “好玩吗。玩够了吗。” “玩够了就工作去。” 危从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开了电脑,开始打辞职信。 张家奇抱着孩子偷偷摸摸地进来坐下。 “在忙?”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似地,张家奇又加了一句,“贺博士走了。她下午学校那边有会。再不走就迟到了。” “什么事。” “我才要问你呢,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没看到,贺博士今天早上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得要命。我又不好问她。”张家奇道,“力达叫我有事启奏,我给她发了消息,她还没回。” “我看你这脸色也很差。”他说,“身上还有股酒味……昨天喝多了?” 危从安心想他对不住张家奇。有戚具迩在,jenny无论回总部还是留在这里都没问题。但张家奇是为了他才来维特鲁威,不然已经在tnt格陵分部当联席代表了。 现在他说走就走,把他扔在这里,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但是回tnt格陵分部,有褚旭在,张家奇恐怕也没什么上升空间了。 张家奇不知道他在想这些,一边拍着孩子一边献计:“算了,不好说就别说了。要不我叫力达去约贺博士,然后晚上我们四个人一起吃个饭?” 危从安道:“你们还要带孩子。不用了。” 等他回到纽约,尽快为维特鲁威物色一个职业经理人吧。 虽然危从安说不用了,但快下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张家奇拉进了一个叫做dd美食小分队的聊天群里。 然后钱力达把贺美娜也拉进来了。 钱力达:气象台发布了雷电黄色预警,今天晚上还是待在家里吧。明天晚上我们去吃这个怎么样@所有人 钱力达发送了一条链接。 张家奇:好啊好啊。这家融合菜馆口碑不错,是宝宝友好餐厅,而且离我们家不远。 钱力达:吃完正好来我们家坐坐。你们俩上次来都好久以前了。 危从安和贺美娜都没有作声。 二十分钟后,贺美娜才回话。 贺美娜:不好意思,刚开完会。 贺美娜:孕妇最大。孕妇说了算。 危从安:明天晚上没空。 然后这个群又沉默了。直到哗啦啦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张家奇:卧槽。好大的雨。都到家了吗@危从安 钱力达:你会开完了吗@贺美娜 张家奇发送了一条视频。 张家奇:卧槽卧槽卧槽,我妈刚发给我的视频。这雷怎么光盯着学校劈啊?听说文理学部有棵合欢树被劈焦了。卧槽卧槽卧槽。 张家奇撤回了一条信息。 张家奇:听说学校里有棵树被劈成两半了。雷雨天出门在外,大家要注意安全。 钱力达:@贺美娜 在哪呢?安全吗?要不要去接你? 贺美娜:没有那么夸张。掉了些树枝而已。 钱力达:你不会在附近吧?你还在学校? 贺美娜:正在排队出校门。路上有点堵。 钱力达:你那小电车能行吗。不行还是先回办公室待一会儿,等雨小了再回去。 贺美娜:没事。 张家奇:孩子睡了。我也没办法,他不接话啊。我私聊他也不理我。我打个电话给他吧。 张家奇撤回了一条信息。 钱力达:到家了说一声。@贺美娜 第138章 智人的选择 02 群又沉默了。 一个小时后。 贺美娜退出了群聊。 危从安退出了群聊。 钱力达见贺美娜退出了群聊,正想找她私聊,消息就发过来了。 贺美娜:到家了。 钱力达:怎么退群了。 贺美娜:没意思。 钱力达:怎么没意思了,你别着急呀,慢慢来嘛。 贺美娜:我知道你是好心。别管了。专心带娃吧。 钱力达:娃睡了。哎哟,到底怎么了哇。闹这么僵。前两天还好得蜜里调油。你们这大起大落得也太快了。 贺美娜:昨天吵很凶。 钱力达:为什么吵架。 贺美娜:双方家长不同意。 钱力达:…… 钱力达:你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钱力达:你有危从安的dna吗。 贺美娜:什么? 钱力达:要不你俩的dna送来我检测一下。 贺美娜:别叫我说中,你在想genetic sexual attraction(遗传性性吸引,有着相似遗传背景但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会有着强烈的性吸引力)。 钱力达: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脑子总是发散得很厉害,不容易集中精神。 钱力达:不是亲兄妹,那是为什么。 贺美娜:戚具宁。 钱力达:啊。 钱力达:了解但不理解。 贺美娜:说到这个。昨天我在机场看到一个背影好像他。不过肯定不是他。 钱力达:他不是在圣何塞么。 贺美娜:是啊。算了不说他了。 钱力达:不说他不说他。 钱力达:你们两个前后脚退群,看得我挺唏嘘的。 第403章 贺美娜:他也退了? 钱力达:你刚退他就退了。一秒钟不到。 贺美娜:不知道删我好友没有。 钱力达:你发条消息不就知道了。 贺美娜:不想。 贺美娜:他昨天挂我电话。 钱力达:啊? 贺美娜:两次。 钱力达:你是不是吵架的时候撂狠话了。 贺美娜:是的。 贺美娜:我可能好像或许有点作。 钱力达: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钱力达发送了一条链接“一个小技巧教你轻松识别对方有没有删除好友”。 贺美娜:这是什么。 贺美娜:我试试。 贺美娜:我转了一块钱给他。 钱力达:不是输密码之前就能确认删没删吗? 贺美娜:我是默认面容支付的。一时手快。 贺美娜:现在怎么办。 钱力达:他收了吗。 贺美娜:还没。 贺美娜:他收不收是重点吗? 贺美娜:这分明是“一个小技巧教你沉重识别对方有没有删除好友”。 钱力达:现在证实了他没有删不就行了? 钱力达:我想你肯定是不愿意为这种事分手的。那不是很冤枉吗?你是和戚具宁分了之后才和危从安在一起的啊。 钱力达:他要是介意也不会追你了。你要是介意也不会接受他了。 钱力达:你们两个都不介意了,双方家长这是想彰显一下家长的权威? 钱力达:我感觉丛老师不会反对啊。她应该是那种就算你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也只会说那你们最好别生孩子的人。 贺美娜:我还没见到丛老师。 贺美娜:唉。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贺美娜:[流泪表情] 贺美娜:我妈也不开心了。 贺美娜:[流泪表情][流泪表情] 贺美娜:我爸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贺美娜:[流泪表情][流泪表情][流泪表情] 钱力达:啊? 钱力达:叔叔阿姨一向很和气的。你撒个娇。撒个娇就没事了。 钱力达:给男朋友也撒个娇吧。 贺美娜:我今天主动叫他抱一抱你家娃。他很喜欢小孩子的。结果他看我那眼神。 贺美娜:好像要杀了我一样。 贺美娜:我再也不想撒娇了。 钱力达:不至于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你问清楚嘛。 贺美娜:能有什么误会。 贺美娜:我现在脑子有点乱,等我缓缓再和你聊这件事。 钱力达:收了吗。 贺美娜:还没。 贺美娜:说点别的吧。不然我老想这件事。好烦哪。 钱力达:你们今天开会说什么了。 贺美娜:不知道。没听。好像是说新生入学,军训安排之类的。 钱力达:怎么开那么久。 贺美娜:会早就开完了。我又去家属区办了点事。 钱力达:丛老师请你帮忙照看的那套老房子? 贺美娜:是的。我想我应该把钥匙还给她。 钱力达:贺大小姐。 钱力达:你到底想不想解决问题。 钱力达:就算你现在不想解决问题,也不要去制造更多问题啊。 钱力达:和你吵架的是危从安,怎么可以让丛老师连坐。 贺美娜:…… 贺美娜:不还? 钱力达:不还。听我的。 贺美娜:嗯。听你的。 钱力达:你去老房子干嘛? 贺美娜:昨天晾出去的衣服被雨淋湿了。我回去收衣服,重新洗,洗完了又烘干,折腾了好久。 钱力达:唉,你看要天气预报呀。就算不看天气预报,你抬头看看老天爷的脸色也好。 贺美娜:我可能是不太会看脸色。 钱力达:你想着多呆一会儿说不定危从安会去,是不是。 钱力达: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啊。 钱力达:烘完衣服就开车回家了? 贺美娜:一言难尽。差点被雷劈了。 钱力达:啊?你真的差点被雷劈了哇。 钱力达:为什么不在群里说呢。 贺美娜:那么大一根树枝正好掉在我车前面。幸好有人帮忙捡到一边去了。 钱力达:天哪。听起来就很可怕。 钱力达:不怕不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贺美娜:我最近倒霉透了。我一开始还不相信有人在我办公室里摆了风水阵。 钱力达:什么怪力乱神的玩意儿,别信。情侣总有个磨合期,在我看来你们两个只是菜鸡互啄而已。不管有什么误会,毕竟还要一起共事,找机会把话说开了就行。注意不要激化矛盾。一件事归一件事,不要扩大化。 贺美娜:你记得和genetic sexual attraction一起讲的westermarck effect(韦斯特马克效应,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女成年后互相之间的性吸引力会降低)吗。 钱力达:记得。所以有个说法叫做“青梅竹马不敌天降”嘛。 钱力达:怎么了。 贺美娜:没什么。 钱力达:啊。 钱力达:不怕不怕。我们美娜是天降。 钱力达:青梅竹马不敌天降。 贺美娜:力达。 贺美娜:我怎么这么难过啊。 钱力达:我叫张家奇给危从安打个电话。 贺美娜:不要。 钱力达发送了一个搞笑视频。 钱力达发送了一个搞笑视频。 钱力达发送了一个搞笑视频。 钱力达发送了一个搞笑视频。 钱力达:好不好笑。张家奇天天给我发这种视频。你觉得好笑的话我再发几个给你。 贺美娜:好笑的。 贺美娜:不用发了。 钱力达:好点没有。 贺美娜:就那样吧。 贺美娜:我那天也看到一个很搞笑的猫咪视频。 贺美娜发送了一个搞笑视频。 钱力达:[大笑表情] 贺美娜:这个视频是危从安发给我的。 钱力达:张家奇问我在和你聊什么,笑这么开心。 贺美娜:他问这个干什么。难道是危从安叫他问的? 钱力达:他说不是。可能就是随口一问。 贺美娜:别和他说。 钱力达:不会说的。 贺美娜:唉,不说了。我妈叫我喝碗红枣姜汤早点睡。 贺美娜:今天那么大的雨还有两台摩托在飙车。看他们卡在车流里面不能动,淋得一塌糊涂,也是又好笑又心酸。 钱力达:估计是00后吧。年青人就是活力满满。也不怕感冒。 贺美娜:你也早点睡。带娃很辛苦的。晚安。 钱力达:晚安。 钱力达:没事的。一定能解决的。 钱力达:收了吗。 贺美娜:还没。 贺美娜:算了,我还是起来写项目书吧。 张家奇那边也找危从安私聊了。 张家奇:怎么退群了。 张家奇:不理我无助于解决任何问题啊。 张家奇:你到底想不想解决问题。 张家奇:我媳妇儿和你女朋友聊得飞起。 危从安:她们在聊什么。 危从安:别说我问的。 张家奇:不肯说呢。 张家奇:怎么又不理人。 张家奇:不理我无助于解决任何问题啊。 因为商经局那边有一个会需要蒋毅出席,时间上有冲突,本周五上午的例会改由杜海主持,蒋毅线上参会。 维特鲁威股权池方案的商讨过程尚算顺利。危从安提出的方案包括由他新设立的科技公司出资来代为持股并支付股权转移过程中所产生的所有税费,这一部分股权释放之前不参与分红,以及公司亏损和盈利两种情况下的应对细则等,内容翔实,权责分明。听了汇报之后,在线参会的蒋毅发了个鼓掌的表情,对于危从安的科技公司刚成立就能拿到tnt的无条件投资做出了极大的肯定,继而表示除了万象30%的股份必须保留之外,没有任何异议。 “都是为了维特鲁威的发展嘛。” 危从安知道这个一票否决权蒋毅绝不可能放弃,要留着科腾申报失败后追责时使用,甚至于那句“都是为了维特鲁威的发展嘛”已经开始为砍掉9062n87项目这个“吞金兽”铺垫了,但他也没有过多地拉扯。 生意场上,对手之间,有时候必须互相妥协,哪怕妥协的结果是必须背水一战。 蒋毅没有为难危从安,又不需要董事们拿钱出来,大家更加是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连不太看得上危从安的关泰都投了赞成票,最后竟然全票通过了。 商经局那边的会议要开始了;蒋毅总结性说了两句,预祝了维特鲁威科腾项目申报顺利,表示自己得下线了,请杜海继续主持。 接下来是一项今早临时加入的会议议程。由圣何塞分部的戚具宁对uni-t项目进展进行线上汇报。 第404章 他这个项目在格陵这边也颇买了几个热搜,做了几次线上专访,执行情况其实大家都有目共睹。只是二期penthouse x uni-t启动之后还没有向董事会汇报过。 杜海笑道:“这一部分我也不是很了解。还是由危总来主持吧。” 危从安道:“好的,杜董。” 危从安先简单介绍了圣何塞分部情况与penthouse x uni-t项目背景,详细汇报则交给戚具宁。 他按了一下遥控器。很快,正对着主席位的会议一体机smartwall上出现了一张帅脸。戚具宁一只手托着腮,嘴里还含着一根棒棒糖,两道剑眉轻轻皱着,仿佛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样。 “看得到吗?听得到吗?”戚具宁伸手调整了一下摄像头,把自己的帅脸摆在146寸fhd屏幕的正中央,在得到了危从安“音画同步,没有问题”的回答之后,他又举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懒懒散散地敬了个礼,“muy buenos dias a todos (西班牙语的大家早上好)!” 陈朗侧头低声问戚具迩:“他这是最近交了个拉丁裔的女朋友?” 戚具迩瞥了一眼危从安,对陈朗道:“不知道。别问我。戚具宁。说人话。” 戚具宁用中文懒洋洋地翻译了一遍:“大家早上好啊。” 他之前也有过线上参会,一直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边吃东西边说话还算客气了,有时候只穿一条泳裤,泳镜戴在湿漉漉的头发上,好像一条刚上岸的人鱼。而蒋毅对他总是很宽容——关起门来都是自己人嘛,又是看着他长大的,爱怎样就怎样,不要束缚他的天性,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戚具宁头歪下去枕着手臂,笑道:“好久不见。让我也看看你们嘛。” 危从安握住鼠标,微笑着在主控电脑屏幕上点击了几下。 屏幕右下方的小窗口里立刻出现了万象会议室的全景。 所有董事都穿着职业正装,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和随心所欲,坐没坐相,表情懒散的戚具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江岐笑道:“具宁今天衣服穿得很整齐嘛。不错。有进步。” 杜海笑道:“具宁啊,你那边怎么黑黢黢的。圣何塞现在几点钟?” 戚具宁看了下腕表,道:“圣何塞现在是下午五点三十五分。” 陈朗笑道:“这是什么新时尚?怎么是黑白画面?还是说电脑坏了?危总?” 危从安道:“不是我们这边的问题。” 戚具宁咧开嘴笑道:“昨天拉着维特鲁威的危总和我一起熬了个大夜赶工,黑眼圈都出来了,胡子也没怎么刮,黑白滤镜可以遮遮瑕。” 戚具迩终于怒了:“你是个中国人,有点忌讳好不好!还不快改过来!坐没坐相,还有,你几岁了?别吃棒棒糖了!” 戚具宁道:“人生都这么苦了,我想要一点甜头而已,也不行?” 陈朗失笑:“你的人生还苦,其他人可怎么活。” 戚具迩道:“你咳嗽吃什么甜的!” “我已经好了。”戚具宁把棒棒糖拿出来晃了晃又放回嘴里,笑道,“你要能猜出来是什么口味,我就不吃了。” 黑白画面她怎么看得出来?戚具迩怒道:“你要是在这里,我就——” 她本来想说“一巴掌打过去”,却被坐在她身边的危从安按住了。她不明就里地看了他一眼。危从安没说话,只是指了指他面前的主控电脑——蒋毅的账号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上线了。 也可能一直没有下线。 音响里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随后屏幕右下方多了一个小窗口,是商经局第一会议室的全景。 墙上挂着一条红色横幅“青要山重建计划第一次筹备工作会议”,围着长条形会议桌,一本正经,肃然危坐的,正是以周秘书为首的青要山项目筹备小组。 所有的公司负责人包括蒋毅在内,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天蓝色衬衫和藏青色行政夹克,只有高矮胖瘦的区别。每人面前一个红色桌签,一个白瓷茶杯,和桌边的距离以及杯柄的角度都是一致的,仿佛复制粘贴一般。 “从安啊,可以看到我们这边的情况吗。声音清楚吗。” “音画同步,没有问题。” 能参与青要山项目的企业,体量都和万象差不多。杜海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领导还有企业老总在线观看戚具宁吃棒棒糖以及姐弟拌嘴,而且还是在万象董事会例会上! 很多事关起门来都好说,打开门给外人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难保某个现在看起来面无表情的老总回去了就会添油加醋,大说特说:“你都不知道,戚家姐弟在自家董事会例会上干的那叫什么事儿,跟过家家似的,万象交到他们手上算是要完……” 明明知道蒋毅是故意叫姐弟两个丢脸,杜海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在心里把他骂了个千百遍。 不仅杜海,大家都有点懵。反倒是危从安和戚具宁早就知道临时述职蒋毅必有圈套等着,伸头缩头总有这么一刀,表情很是坦然。 所有人当中,最惭愧的反而是蒋毅:“让各位见笑了。年青人嘛,做事还是很用心的,就是有时候太熟不拘礼。” 周秘书笑笑:“没什么。比这更随性的会议现场我也见过不少。” 蒋毅拿过桌面话筒,道:“具宁啊,我现在商经局这边。这位是……” 虽然每个人的面前都有桌签,他还是一一做了介绍。 万象这边则由危从安一一做了介绍。 蒋毅笑道:“本来我是下线了,但是大家都对uni-t项目非常感兴趣。这样,难得人齐,我们一起听一听,学习学习。” 戚具宁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非常荣幸能够有这么一个机会与各位前辈交流。我共享一下屏幕。稍等。” 戚具迩没想到丢人丢到这么大,以至于戚具宁汇报的前三十秒她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完全没有听进去。更气人的是当她开始专注汇报内容时,发现戚具宁的演示文稿是最简约也最不受长辈及领导们喜欢的黑白灰三种颜色,看得她是眼前一黑,脸上一白,心都灰了。 她知道弟弟其实喜欢用prezi做汇报,但她不知道贺美娜做演示文稿就喜欢用黑白灰的配色。直到后面开始总结uni-t一期项目的成果与效益时,戚具宁的演示文稿才开始有了色彩,但也只是加上万象特有的红色来规规矩矩列出一二三四条。最后项目的收益及收益率是非常简单粗暴的,最大字号的万象红所列出来的一串数字——是的,uni-t一期的国会山公寓不仅回本还赚了,虽然赚得不多,但超出了预期。 戚具宁非常平静地说了一句“年底财报会有更加详细的数据,此处不再赘述”,然后开始汇报二期项目的进展。 和一期服务于极客的单身公寓不同,penthouse x uni-t所提供的全屋智能方案的受众是家庭客户。以具有强大算力的主机作为全屋智能家居的大脑,将居所划分成玄关,起居室,浴室,卫生间,厨房,卧室,书房等多种功能区,内置有居家,办公,欢聚,休憩,运动,影音,育儿,爱宠等不同场景下的家居智能调控模块,操作方面可以选择一键唤醒语音,触屏控制或者自行设计程序,通过理解性的记忆能力和学习能力来适应家庭用户的使用习惯以及需求,并能够根据家庭成员的交互偏好给出优化建议,其特有的儿童模式和宠物模式更是让家庭每一个成员的需求都被同等重视。 工作汇报结束后,戚具宁又播放了penthouse x uni-t的最新宣传视频。 视频的主题是“open sesame(芝麻开门)”,内容是一家五口还有一猫一狗的日常生活,拍摄地点是戚具宁位于walnut creek(核桃溪)的一栋带地下室的双层别墅。之所以没有使用penthouse x uni-t的样板间,原因是买得起penthouse的高端人士毕竟是少数,只是用来做网络直播的噱头,uni-t二期的受众还是对生活品质有一定要求的中产阶级,他们往往也具有相匹配的消费能力。戚具宁对这条视频相当重视,请了一位著名的广告创意导演现场指导,亲自画了部分分镜,为了达到最自然真实的拍摄效果,一家五口的扮演者都是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来自不同族裔的素人。戚具迩去圣何塞的时候素材已经拍完了,在进行后期剪辑,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全片。 如果说uni-t一期还是人类对人工智能的早期驯化,充满了现实与未来的激烈碰撞,那么二期就是驯化后的人工智能与人类生活的完美融合。整条视频采用了文艺清晰的滤镜,舒缓柔和的背景音乐,从窗帘自动拉开到阳光洒入房间依次唤醒男女主人以及三个孩子,到洗漱时水龙头会根据天气以及个人偏好自动进行水温调节,再到运动时根据每位家庭成员的身体数据推荐今日健身项目及歌单,接下来是吃早餐,换衣服,妈妈开一台七人车送孩子上学上幼儿园,然后上班,而自由职业的爸爸留在家里照顾出生没有多久的老三以及一猫一狗——光温湿调节这些智能家居的基本操作自不必多说,烹饪清洁,整理收纳,育儿养宠,购物娱乐,修建草坪,友邻派对等日常场景都能够在“人·车·家”全生态智能家居互联系统的辅助下自然流畅地完成。如果说刚才的汇报是提纲挈领,现在的视频就是精雕细琢,让观众有了更加真实直观的感受。整个视频的氛围治愈,温馨又不失幽默。有会提醒哪些药快过期了,哪些药需要补充的家庭智能小药箱;也有会根据爸爸妈妈读的睡前故事变幻出不同图案的儿童房天花板;还有爸爸画画时被小猫咪踩翻颜料盘,小猫咪踩着扫拖机器人出来清洁,小朋友和爸爸妈妈一起,给小猫咪洗爪子,又把小猫咪留在扫地机上的爪印画成可爱的儿童画…… 第405章 十一分钟多一点的视频其实有点长,但看到一家人入睡了,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戚具迩又开始意犹未尽。连坐在她旁边的危从安中途出去了一趟又回来坐下,她都没有意识到。视频的结尾是一身黑衣的戚具宁站在门廊下,对观众挥了挥手,笑着说了声“open sesame”,推门进去。 与此同时万象会议室的门也被砰地一声双手推开。 和视频中穿同一套黑衣的戚具宁大步走进会议室。 他仿佛一个魔术师,一脚从虚幻踏进现实,从圣何塞瞬移到了格陵。 短暂的静默后,戚具迩失声尖叫:“……戚具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戚具宁张开双臂,笑着抱住戚具迩,抱得她双脚离开地面:“老姐,nice to meet you too。” 他在她耳边小声道:“刚才想赏我巴掌是吧。这么多人你好意思?” 他居然还当众挑衅!戚具迩真想放弃淑女形象把他打一顿!考虑到在线观看的人数,她先忍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你现在主意越来越大了!” 其他董事也被这种时空转换的错觉给震住了。姐弟俩的拥抱正好给了他们一些反应的时间,等戚具宁笑嘻嘻地把戚具迩放下来了,他们纷纷与他握手,大力拍他肩膀,称赞了一番。 只要你能让董事们赚到钱,让董事们知道下一个项目会赚到更多钱,吃棒棒糖就不再是一种幼稚行为,而是个人风格。 杜海甚至睁着眼睛说出了“具宁真是长大了,比以前沉稳多了”这种瞎话。 “杜伯伯这是高尔夫打好了,又哄我开心呢。” 杜海转头一看,危从安站在一边,双手抱胸,面带微笑,一点也不惊讶,还皱了皱鼻子,很明显是对戚具宁这种浮夸的出场方式有点嫌弃——可见今天这一幕是他们两个串通无疑了。 一个沉稳,一个跳脱,互有长短,互相扶持——杜海实在是太安慰了:“哈哈,你这孩子。一夸就露馅儿。” 商经局那边也看到了戚具宁从屏幕“走到”现实的这场秀,安静的时间比较久;过了一会儿,还是周秘书轻轻鼓了鼓掌,笑道:“我们的城市建设,正需要这种朝气蓬勃的活力和天马行空的创意啊。” 掌声与笑容立刻如同红色桌签和白瓷茶杯一般,从周秘书复制粘贴到每个人,包括蒋毅。 他以为危从安没钱了。谁知道他回头找老东家搞到钱了。 他以为戚具宁要丢人了,谁知道他又自己给自己争脸了。 戚具宁和危从安这两个孩子只要凑到一起,杀伤力就会指数级别地上升。 不过没关系。 孙悟空无论翻多少个跟头,都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戚具宁与每位董事握手之后,很自然地坐在了蒋毅空出来的位置上。 占勇,江岐还有陶仁三人见他毫不客气地往主席位上一坐,互相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安。 商经局那边就penthouse x uni-t又提了些问题,戚具宁一一地作答了。 蒋毅笑道:“这孩子不错吧。” 周秘书笑道:“确实不错。再沉稳些就更好了。” 蒋毅笑道:“我也是这样想。” 周秘书又问:“那这个项目计划几时完工呢?” 其实戚具宁在演示文稿里面已经标出了时间节点,但周秘书既然又问起来,戚具宁便抱歉自己刚才没有说仔细,其实圣何塞那边已经招募了一支团队,预计年底就可以交给职业经理人来运营。蒋毅也笑着说年底的股东大会具宁总是要回来的,企业团拜会也一定跑不掉。周秘书笑着说了些好好好,再历练几个月就该回来为格陵建设添砖加瓦之类激励的话语,又叫蒋毅把青要山项目的资料完完整整地发一份给戚具宁,叫他好好地看看,学习学习:“下次再见,我想听听你对青要山项目的看法。” 大家又聊了几句套话,蒋毅才真的下线了。万象的例会也在二十分钟的闲聊之后圆满结束。 电脑一关,人一走光,戚具迩就开始骂戚具宁:“回来这么大件事,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戚具宁很干脆地说:“因为你藏不住事也不听话。我叫你不要做什么,你偏要做什么。索性连你一起瞒住。危从安不能瞒着。今天这事没他不行。” 危从安此刻已经知道中了蒋毅的连环套,没好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被蒙在鼓里。” 戚具迩更气了,仗着血脉压制伸手就打戚具宁:“你告诉危从安都不告诉我!下次还敢不敢了!” 戚具宁还像小时候那样往危从安身后躲:“下次还敢。” 危从安无奈道:“不要打了。” 戚具宁又道:“危从安也帮我瞒着你,为什么不打他?就这么爱吗?” 戚具迩只当没听见,道:“好一个下次还敢!” 戚具宁一手抱住戚具迩,又一手抱住危从安,左拥右抱地笑道:“这样,为了公平起见,下次不仅瞒着你,也瞒着他,然后给你们来一个爆炸性的,怎么样。” 危从安道:“下次别叫我。” 戚具迩捏住戚具宁的下巴,皱着眉头,仔细端详他的脸:“鼻子怎么回事。颧骨好像也青了一块——怪不得要用黑白滤镜。” 戚具宁立刻告状:“危从安打的。” 戚具迩道:“我打你,是因为你该打。他打你,肯定也是因为你该打。” 三人回到戚具迩的办公室,门一关,戚具宁就更不像话了:“怎么,危从安还没答应做我姐夫呢,你就和他心心相印了?危从安,反正你也恢复单身了,要不要试着和我姐发展发展?你看她,完全地为你着了魔啊。” 戚具迩一怔,脸腾地一下红了;危从安转身就走。戚具宁一把拉住,笑嘻嘻道:“别担心。有些女人就是这种脾性。没得到的时候主动出击,得到了就弃若敝履。她最多玩上一个月就厌了,所以不用有负担——” 危从安被他说得勃然大怒:“还想挨揍是不是!滚!” 戚具宁一手按在门上不让危从安出去,又对戚具迩道:“你看到他宁死不屈的态度了?” 他语气一转,认真起来:“戚具迩,勉强没有幸福。不能你一时心血来潮,就把我们原本好好的关系搞得一团糟。” “二十年的手足情谊你到底还要不要。要就一个字,不要就两个字,不知道就三个字。不解决今天谁也别出这个门。” 说着他就把门反锁了,抵在门上,双手抱胸,看着戚具迩。 以戚具迩对戚具宁的了解,他这次大老远跑回来,肯定是有好几件事情要一起解决。头一件当然是述职,但是她“失恋”这事儿对他来说优先级别和述职是一样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大反应。 她心里面不仅感动,还很得意;自己在弟弟的心里,和他的事业一起并列第一。 这么一想,对危从安的爱而不得,似乎也没有那么的摧心剖肝了:“你烦死了!” 戚具宁道:“你知道westermarck effect,韦斯特马克效应吗?” 危从安低声咒骂了一句;戚具迩皱眉道:“什么东西。” 戚具宁道:“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女成年后互相之间几乎不会有性吸引力。简而概之,你和危从安没可能。死了这条心吧。” 戚具迩道:“戚具宁,你该去拜访拜访殷唯教授了。她一直担心你会人格分裂,看来是真的。” 戚具宁道:“别忙着骂人。好好想想。” 危从安道:“好了,老说这个有什么意思。青要山项目,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今天戚具宁汇报得不好,会给业界留下一个很坏的印象,此人难堪重任;汇报得好,那青要山项目这个烫手山芋,他接定了。 他们两个还是经验太浅,中了蒋毅的连环套。周秘书刚才那番话已经明摆着要招募戚具宁了:“你要想好。” 戚具迩皱眉道:“这么难的么。” 危从安道:“倒也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戚具宁道:“再看吧。反正我马上就回圣何塞,还能拖几个月。现在操心这个为时尚早。” 他笑着说:“我穿天蓝色衬衣和藏青色行政夹克应该也很帅。” 危从安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看蒋毅为了项目经费也是焦头烂额,到处坑人。” 戚具宁笑道:“找钱是你的强项啊。你肯定有办法。” 危从安冷哼一声,道:“你把我的皮剥了得了。” 说话间ada已经把青要山项目的资料送过来了,很多都是不能上网的文件,满满两大纸箱。戚具宁笑道:“看来得跟我一起去圣何塞了。” 危从安摇头道:“不能上网,难道还能出国。” 戚具宁不以为意道:“那就放在这里,老姐你有空看看吧,你也学习学习。” 戚具迩道:“也不是不行。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去青要山研学?” 第406章 戚具宁道:“我们到底是不是一代人。怎么完全没印象。” 戚具迩道:“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们格陵有这么一座承载了千年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的古山,只当做文旅财富来开发是远远不够的。我有几个朋友在姬水开公司,有做人工智能的,有做天然医药的,也有做极限运动俱乐部的。虽然基本上都是家里出钱让他们烧着玩,但我下周还是去那边看看,调研一下。” 她甚少有认认真真地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这次也是真的想为戚具宁分忧;戚具宁和危从安对视了一眼,对戚具迩竖起四个大拇指。 戚具迩道:“你们两个真的很烦。” 戚具宁和危从安虽然觉得青要山项目这个巨坑还有得折腾,但目前也没有什么很好的解决方法,只能空间换时间。他们见戚具迩难得地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三个人便讨论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计划。陈朗本来也该参与的,但是他中午约了人吃饭。戚具迩从新benny那里听说了陈朗,cherry还有一个小明星之间“他爱她,她爱他,他不爱她”的破事,她并不知道危从安也牵扯在内,此刻便说给戚具宁还有危从安听了。 “吊了cherry那么久,一个小明星就把他的魂勾走了,真是该死。都和他说了多半是蒋毅的人,也不听。陈朗这一票我看悬了。” “公归公私归私,他不会的。” “你们男的就是这么绝情薄幸。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戚具宁和危从安被地图炮了也不作声。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中午,大家随便吃了点寿司。 戚具迩道:“边明呢。他不会没跟你回来吧?我想交待他几件事。” 戚具宁道:“他年龄也大了。昨天晚上我叫他出去办点事,淋了点雨就感冒了。” 危从安看了戚具宁一眼;戚具迩道:“你做个人吧!昨天那么大的雨还叫人出去办事!” 戚具宁道:“我叫他出去办事,没叫他骑摩托啊。他自己技痒。” 戚具迩道:“对身边的人好点吧戚具宁!非要把人都逼走了你才高兴!” 戚具宁道:“所以我放了他半天假,让他自己去买点药吃吃。” 戚具迩道:“这么多年他都没休息过,跟着你到处折腾,是应该放假了。” 戚具宁问危从安:“你那边丁翘可还好?” 危从安道:“她陪边明买药去了。” 戚具宁看了危从安一眼,然后看了看腕表,起身道:“走了。” 说着他对危从安试了个眼色。 危从安起身:“具迩姐,走了。” 戚具迩一愣,道:“具宁,你去哪里?” 戚具宁笑道:“当然是回圣何塞。” 戚具迩道:“你才回来就要走?不要这么早就走,改签吧,至少过完这个周末。晚上我给你接风——我来做饭。你要吃什么?西红柿鸡蛋汤?西蓝花炒虾仁?杂蔬烤牛肋条?” 戚具宁道:“在圣何塞强迫我吃你做的饭还不够?” 戚具迩道:“我再去圣何塞看你我就是猪。” 戚具宁道:“做的都是猪食,还不如美——国食物。” 危从安看了戚具宁一眼。他已经嘻嘻哈哈地说别的去了。 戚具迩倒是没听出来戚具宁本来要说的是什么。她在想自己当然不用再去圣何塞。戚具宁年底肯定要回来准备董事会换届事宜。至于青要山项目,她会努力的。再加上这两个弟弟,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对了,样衣已经做出来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又不是什么时尚大牌,有什么好看的。” 危从安走到一边去接电话;戚具宁对戚具迩道:“我真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戚具迩道:“我送你去机场。” 戚具宁道:“不用。上次和你在lax(洛杉矶国际机场)道别,回来后心里难过了很久。” 戚具迩正有所感动,戚具宁又道:“把你做的那不勒斯披萨全吐出来了,才好过了一点。” 戚具迩瞪着眼睛道:“那就不送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总之不要嗑药。不要滥交。” 戚具宁道:“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要反复爱上弟弟。不爱你的人就赶快忘记。” 他说:“不然很难受。” 戚具迩一愣。 这是她的弟弟呀。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亲近的人。 他们之间有一种基于血缘的心电感应。 她心里总觉得今天的视频恐怕是有一些特别的意义:“你……还难受吗。” 戚具宁翻了个白眼:“你少做点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我吃就行。” “都是按你给的步骤来做的好吗?!” 和戚具迩告了别,在电梯里危从安才对戚具宁道:“我还要去趟公司。itoy那边来了两个人。” 戚具宁道:“叫张家奇随便打发一下得了。” 危从安道:“你先去机场。我去去就来。” 戚具宁道:“要走就别拖泥带水。” 危从安道:“辞职信总要准备一封吧。你做事没头没尾,我总得有始有终。” 戚具宁道:“你最好别回去。我有预感,你回去了就不会走了。” 危从安道:“我也有自尊。” 戚具宁道:“那你发誓。” 危从安道:“我再也不会发誓了。” 戚具宁道:“你别敷衍我。” 危从安道:“你爱等不等。” 戚具宁道:“我去你公司等你。” 危从安道:“好啊。来啊。我现在就叫他们把红毯铺出来,所有员工列队迎接。” 戚具宁不说话了;危从安冷冷一笑。 戚具宁道:“笑什么。” 危从安道:“不是嘴硬说什么大恩成仇么。仇人见面应该分外眼红啊,怎么了?戚具宁也有怕见到的仇人啊。” 戚具宁没想到贺美娜居然连这个都说给他听了,一愣复又冷笑:“你不嘴硬。你不嘴硬分手费一块钱。五十步笑百步!” 第139章 智人的选择 03 五十步恨不得开记者招待会辟谣:“不是分手费。” 百步立刻追问:“不是分手费那是什么。” 危从安闭口不言。他当然算得上能言善辩,只是每每和戚具宁辩论相关话题都有深深无力感。 辩赢了没意思,辩输了更没意思。 既然如此,不说也罢。 戚具宁道:“所以收了吗。” 危从安道:“戚具宁。乘人不备偷看手机是很低级的行为。” 戚具宁道:“就算打到最高法,我也不是偷看。” 还真不算偷看。他们两个昨天一起熬大夜准备今天汇报要用的材料,危从安分心了,一边工作一边时不时拿起手机查看消息。最后戚具宁把鼠标重重一放:“我忍你一晚上了啊。你从来没有这么心不在焉过。边明和丁翘都去了你还不放心?” “你知道规矩。”他说,“手机放下来。放下来!” 他们都是刚上中学就有了自己的手机,毕竟年纪小,一开始确实有点管不住自己,可以从睁开眼睛一直玩到上床睡觉。戚黛本来想着让他们玩,孩子刚接触网络世界总要有一个祛魅的过程。但是后来她发现,不断接受各种各样信息碎片的轰炸,会让孩子变得反应迟钝且言行思维网络化,也就越来越离不开手机——这不是孩子玩手机的问题,而是手机玩孩子啊。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戚黛一方面给他们增加了更多消耗脑力和体能的课外活动,另一方面定了几条奖罚分明的规矩。其中一条就是做正经事时所有人的手机必须静音,放在一边,谁也别看。谁要是忍不住看了,就拿出来分享。 不得不说这个方法还挺有用,狠狠罚了十几次,奖了几次,他们就基本上不需要用规矩来约束了。 戚具宁来抢危从安的手机;危从安一只手臂去格挡:“等一下。再等一下——” 丁翘说任务已完成。 紧接着贺美娜退出群聊。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立刻跟着退了群,手机熄屏扔到一边。 才集中精神五分钟不到,房间里响起了特别的心跳铃声;两人对视一眼;危从安一把抢过手机打开,戚具宁立刻凑了上来。 结果两个人六只眼睛看到—— 贺美娜向您转帐一元。 戚具宁道:“所以收了吗。” 危从安道:“不是分手费。” 戚具宁道:“不是分手费那是什么。” 危从安道:“是的。没错。你不喜欢偷看。你只喜欢冒充别人发消息。戚具宁,你是不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阴暗的掌控欲所以才去做智能家居系统?” 戚具宁道:“你要说这个——好啊,我们从头说。到底谁的错?” 危从安摸了摸额角:“又开始翻旧账了。” 戚具宁道:“不想我翻旧账就快点来机场和我汇合。我们一起离开这个糟心的地方。谁不走谁是小狗。” 第407章 危从安道:“知道了不要吵。我现在脑子很乱。让我缓缓。” 戚具宁道:“走是一个字。不走是两个字。不知道是三个字。不说就在电梯里呆着别出去了。” 危从安道:“走走走。别挡道。” 说着两人前后走出电梯。 戚具宁道:“你自己说的。要是骗我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危从安道:“有必要吗,啊?戚具宁你有必要这么狠吗?” 戚具宁道:“所以收了吗。” 危从安道:“不是分手费。你是不是吃撑了没事干一直问!” 戚具宁道:“今天中午的寿司不好吃。我去机场吃点好的。” 危从安道:“听起来也怪可怜,机场能有什么好吃的。” 戚具宁道:“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出国玩,也是下雨,航班延误,我妈给我们在休息室里买了牛肉汉堡套餐。” 危从安道:“现在还有?” 戚具宁道:“不知道。好久没吃过了。” 危从安道:“有的话帮我点一份。我很快就来。” 两人一起去取车。 分道扬镳之前戚具宁还探头出来喊他:“危从安!” “不是分手费!” 戚具宁要的两份一模一样的午餐上来了,牛肉汉堡配浇上芝士的薯格还有冰镇可乐。 危峨有些惊讶于他的胃口这么好,笑道:“还和小孩子一样,爱吃这些。” 戚具宁笑道:“好久没吃过了,尝尝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工作人员来请危峨登机了。 危峨起身,笑着问戚具宁:“你的航班延误到几点?” 戚具宁笑笑:“不急。反正我还在等人。” 危峨拍了拍戚具宁的肩膀:“先走一步。” “危叔。” 危峨停下来听他要说什么。 小时候他偶尔来一次家里,危峨说别客气,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说,和自己家一样。他会一边打游戏一边仰起脸来说危叔,你家厨子一般。等会我和从安还是回我家那边吃晚饭。司机六点来接我们。 戚黛去世后他的内心好像有一部分再也不会长大了,还是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危峨心想。长辈站着他坐着。有什么说什么。百无禁忌。 “美娜是个好姑娘。”戚具宁道,“是我太差劲了。” 他说:“不过危从安也不咋样。” 危峨走了没多久,边明悄无声息地在戚具宁对面坐下。 戚具宁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看雨中的停机坪。 “我还以为你也不来了。” 边明一愣,看了看腕表——四个钟头的假就是四个钟头的假,他并没有超出时间。 “危先生还没来?要我去看看么。” “不用。药吃了么。好点没有。” “吃了。好多了。” 他和丁翘去买药,正好遇到明丰的几位高层巡店,和顾客互动,很热情地问他怎么称呼,什么病症,买什么药,使用过明丰的线上问诊系统没有。边明老老实实地说自己免贵姓王,外地人,和妹妹来格陵自驾游,想买一点不含黄麻碱类也不含抗组胺药的非处方感冒药,不方便拍照留念。对方说理解理解,最近格陵的天气变化确实比较无常,要注意身体,给他推荐了荆防颗粒。 明丰的药店都有便民服务,提供一次性杯子和热水,还有缓解服用中药后口苦的果脯。边明喝一杯感冒冲剂的功夫,丁翘已经免费测了体重和血压,吃了好几颗化核加应子,还往兜里装了一大把。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买药的时候戴了帽子和手套,避开了店里的监控也拿走了使用过的一次性杯子——这是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他见戚具宁心情不太好,也就没说。 “边明。” “什么事。” “没吃的话把这份汉堡套餐吃了吧。” 边明有些迟疑。 “等他来了我再点。”戚具宁又转过头去看淅淅沥沥的窗外,“如果他来的话。” 贺美娜周五上午照例在学校培训,吃过午饭才开车往维特鲁威这边来。她一到办公室,刚给那两条有ptsd的红狮头喂了点鱼食,jenny就来敲门了。 “贺博士下午好。危总请您来了之后去他办公室一趟。” 贺美娜一怔。 这两天一直下雨,她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湿湿的,大脑更是像受了潮一样运转不畅,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顺利。她和灵芯科技取得了联系,说了自己对动物实验数据检测的一些设想,对方回复得很客气:“贺博士的想法很有意义。但您似乎找错了人。您应该找设备制造商。” 她当然也给几家厂商打了电话。对方报了价,预计工期六个月至一年不等,然后还需要她提供芯片,又把球踢回给她。商人逐利无可厚非,成本太高,利润太小的项目谁也不爱做。只是9062n87项目重启以来,一直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就连尚诗韵都愿意帮忙。太一帆风顺了,所以卡在这里格外令人沮丧。 现在除了沮丧,她又添了一层忐忑不安:危从安叫她去办公室干什么? 工作上的事?还是私人的事? 她向来公私分明的那根线,好像也被雨水给打湿了,泡软了,变得界限不明——该不会是要当面质问她为什么转一块钱给他吧?那她要怎么回复呢?说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想看看你有没有删我好友结果一时手快? 假话?假话要怎么编才好?或者撒个娇混过去? 危从安背对着门,靠在办公桌上。他穿着一件铅灰色衬衣,颜色阴沉得和窗外的天空一模一样。衬衣很合身,从宽宽的肩膀,朝下收到很窄的腰,下摆束在一条黑色西裤里。他微低着头,双手抱胸,袖子挽至手肘处,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在窄窄的腰侧露出半截白色来。 站在门口的贺美娜看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个白色信封。 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档案袋,一只手搭在危从安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 “……你既然喊我一声伯伯,就不要叫伯伯难做呀……”中年男人满面堆笑地去看危从安的表情,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一样耐心地哄着,“……本来就是你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你自己难道不伤心?” 危从安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地,突然转过头来看了正欲敲门的贺美娜一眼,立刻把脸扭回去,站直了身体,很快地对那中年男人说了声:“好了。先不说了。这位是维特鲁威的科技副总贺美娜博士。” 中年男人立刻把档案袋往办公桌上一放,满面堆笑,伸着双手走过来:“贺博士你好,久仰大名。我是itoy法务部的老闵。这位是研发中心的小陶。” 贺美娜这时才看到还有一个背着双肩包,穿格子衬衫的年青人双膝并拢坐在会客沙发上,脚边放着一个大旅行袋。他带着一股理工男特有的拘束感站了起来:“贺博士好。” 危从安一直避免看贺美娜。可她整个人就是一直往他眼睛里撞。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丝质上衣和黑白竖条纹的阔腿裤。她因为生的纤细婀娜,穿裤子好看,穿裙子也好看,真就像《洛神赋》里说的那样,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他记得她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很疑惑地问他,衣服我喜欢。可是裤子真的不像斑马吗? 他说当然不像。很漂亮。包起来。 她很有礼貌地和老闵还有小陶打着招呼,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受到任何影响。 他也送过她几样首饰。她收了却不戴,只喜欢她爷爷送的那条蝙蝠项链。翠岛度假那次,晚上欢爱时他把她的耳垂咬得有点痛了,第二天立刻买了一对黑珍珠耳环向她赔罪。 她不要。 他以为她嫌不好,说先收下这个,将来去大溪地旅游再买更好的。 “不是不好,我挺喜欢的。但是耳洞早就堵了怎么戴啊。” 导购立马说有耳夹式的。她试了一下觉得不错,就戴着了。但是她耳垂薄,夹久了会疼,回去的路上还掉了一只。 她耍赖说你非要弄疼我是吧,不要了不要了。 他又哄又劝,两人沿原路一顿好找给找回来了。 她今天没有戴蝙蝠项链。 她今天戴了黑珍珠耳环。 他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 但他不知道她现在从头到脚一样不落全是他的礼物,究竟是无所谓还是示威。 “坐下聊吧。” 大家都坐了下来。贺美娜发现危从安手里那个白色信封没有了。 她甚至怀疑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老闵笑道:“是这样的。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合作的事。小陶。” 小陶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屏蔽盒,打开,展示给贺美娜看:“老板交代我去挑几种有无线收发模块的mcu,要求功耗低,内存大,信号稳定,越小越好。我最终选了这三种。” 第408章 他分别报出编号来,又指着其中一块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芯片道:“这是我同学从西安寄来的,就是等它所以耽误了几天。她说只要不商业化,用来科学研究没有问题。这三种芯片各有优缺点,可以分别和你们的生物传感器连接试试,看哪一个更符合你们的要求。” “我电脑带来了。随时可以开始工作。” 贺美娜没想到最后还是itoy来帮忙了,一时间思绪纷杂,说不出话来;老闵并不知道她就是父子失和的导火索,笑道:“合同我们这边已经审核过了。改动不大。”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合同递给危从安:“从安啊,你这边签个字,我们就可以合作愉快了。” 合同一式六份;危从安拿了一份递给贺美娜。 贺美娜还在看技术部分时,危从安“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老闵。 老闵笑得很慈祥:“这也是你爸说的。象征性地收一块钱就好。” 贺美娜一听,连翻几页去看协作费用——果然是人民币壹元整。 危从安冷笑了一声。 “一块钱?确定不是打我的脸?” 贺美娜把头埋进合同里仔细阅读。 “从安哪,这伯伯就要说你了——父子之情那是用钱就能算清楚的吗?你爸也是想表达一下对你的关爱,对你事业的支持嘛。” “我只是一时感触罢了。不过我记得itoy的项目奖金计算公式里,项目金额占了很大的比例。” “不仅看金额,还看创新程度和风险指数。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小陶的项目奖金不会低于同类型的外协项目。小陶。” “请两位危总还有闵部长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贺博士,合同有没有问题?” “技术部分没有问题。” 他从她进门开始,正眼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但贺美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快被看穿了。 见危从安去笔筒里拿签字笔,老闵笑道:“等等。” 说着他便把那个档案袋上的系绳一圈圈地解开,探手进去,拿出一支签字笔:“用这支。” 危从安接过来,把合同签了,又叫张家奇进来,拿去盖章。张家奇很快办好送回来,老闵收了合同,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舒了一口气:“哦,对了。还有件事。” 他从地上拿起大旅行袋放在桌上,拉开拉链。 “这个旅行袋之前装莲藕,带了些泥土,但是已经擦洗干净了。你看看,是不是整洁如新。” 危从安没说话。 作为一家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itoy每年都向社会福利机构捐钱捐物,偶尔也会向格陵动物园捐赠一些玩具用来丰容和安抚:“动物其实和孩子一样,都喜欢玩具。尤其是猴子啊,猩猩这些聪明又敏感的灵长类动物,非常喜欢毛绒绒的玩偶。” “你看你爸多细心。说你这边在用猴子做实验,叫我挑些毛绒玩具一起带过来,也许能起到一点安抚的作用。” 老闵从旅行袋里拿出一对呆萌的毛绒小鸡娃,对贺美娜笑道:“贺博士,这些玩具全都清洁消毒过了。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非要搞得一团糟了才肯退让,现在做这么多有什么用,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下个烂摊子让他收拾。 危从安心想。 看来危峨对他们分手相当满意,芯片送来了,玩具也送来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贺美娜心想。 “谢谢。有心了。灭菌后可以给猴子玩。” “用得上就好。我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危从安本来想叫张家奇送老闵,转念想想张家奇太能侃了,万一聊出点什么他并不想别人知道的内容来,难免节外生枝。见他去拿外套,老闵笑道:“还在下雨呢,留步。留步。” “既然叫您一声伯伯,送送您是应该的。” 老闵笑道:“小陶,你就留在这里跟着贺博士好好干,车费还有餐费留好票据回来报销。” 危从安撑一把伞送老闵出去。刚才在办公室里说得比较隐晦,现在老闵便直说父子俩哪有隔夜仇,又说危峨多么不容易,这么大年纪了还亲自去岘港盯着新厂,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矛盾,我看他后悔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下台。没关系,伯伯来做这个台阶。你就不要和你爸怄气了,啊?你爸今天的飞机去岘港,延误了,不知道现在登机没有。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知道了。” 这时雨已经比早上小多了。危从安一直把老闵送上车,目送着他开出了一段距离才转身往回走。 她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估计已经带着小陶去测试芯片了,所以他也没什么可着急的,索性在园区里走走,清醒清醒脑子。自动售卖机没有他想喝的山楂蜂蜜饮,危从安走了两家便利店,也没有。他随便买了杯咖啡,站在檐下,就着雨景喝了几口,查了查今天飞岘港的航班,然后给危峨发了条一路平安的短信。 危峨立刻回复了一个中老年专用的五光十色ok表情包。 危从安再没回复。他又查了查最近的邮轮信息,收藏了几条,喝完咖啡,就回公司了。 他一踏进办公室的大门—— 她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等他。 危从安大感意外,脱口而出:“我以为你去工作了。” 贺美娜没想到他送客会送这么久。 不过也好,她正好换位思考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一些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对他确实过分了。 力达说得对,他们应该好好谈一下。 “我叫高工先带小陶去动物房了。” 危从安“嗯”了一声,关门,把玻璃调成雾化状态。 贺美娜看着他脱了外套挂起来,坐下,打开电脑。 “有时间吗?我们谈一谈。” “工作上的事?” “不是。” “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贺美娜一愣。她今天戴了对珍珠耳夹,夹得耳垂有点痛,现在那点痛更是很快地放大到整个脑袋,好像被谁念了紧箍咒一样。 她静默了两秒,起身。 “你——” 她好像没听见一样,径直离开了危从安的办公室,把门带上。 天阴云低,雨又下得大了,被风裹着乱飞,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灰网。 他只是说了一句话,还是她自己说过的话她就受不了。 怎么不想想她是如何一句又一句,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危从安胡乱点了几下鼠标,倏地站起来,大步走出办公室,刚带上门,就看到贺美娜朝他这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信封。 她看到他关上门的动作,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问道:“你又要出去啊?” “是。我要回纽约。” 贺美娜一怔,再看他没穿外套就出来了,房间里灯也没关,肯定是去洗手间:“你去吧。回来我有两句话和你说。” 说着她便推门进去等他。 他被她气得去“纽约”洗了个脸,冷静了一会儿才回来。 见他回来了,贺美娜主动开口道:“有些话有些事是我过分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危从安没想到她会主动道歉,立刻道:“我也——这是什么。” 贺美娜把一个牛皮信封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丛老师一共给了我四套钥匙,三套放在鞋柜左边的抽屉里了,还有一套在这里,麻烦你转交。” 他拿起那个牛皮信封:“……什么意思?” 她预计着两句话能说完,现在看来还得解释一二:“丛老师说是请我帮忙照看房子,其实是好心给我在学校找一个休息的地方。我知道的。” 她说:“现在我还住在里面不合适了。” 危从安心头火起—— 她还没折腾够,各种小动作简直能把人逼疯。 昨天给他发一块钱,今天把他妈也牵扯进来。 他明明不是一个容易动气的人。 他明明是一个意志坚定,逻辑清晰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他确实说过只要她有一点爱他就够了。 可是现在不同了。 人都有贪念。得到的越多,欲望越膨胀。 她给他的那点爱远远不够。 他不希望自己只是在上床或者付钱的时候才有用,才能得到她的甜言蜜语。 他想要她也坚定地,纯粹地爱着他。但她只会坚定地,纯粹地退缩,即使他再三保证所有问题都能解决,并且给出了具体方案。 一个年青,灵活,聪敏且积极的女孩子,怎么能比万象董事会的那些长辈更顽固更保守? 等等。 她手上还有晶颐的钥匙——她是不是忘了她手上还有晶颐公寓的钥匙? 没错。以她的记性,多半是忘了。 所以她手上有他公寓的钥匙,她都能忘记? 第409章 危从安不知道现在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生气。 “你通知我爸的时候,没有顺便通知我妈么。” “……没有。” “通知你爸妈了么。” 贺美娜回家后贺宇没追问她,胡苹表现得也很正常。 细究起来这种和谐的氛围是有些微妙的;但她实在没什么心情去探究了。 “谁的父母谁负责。” “谁的父母谁负责,那你通知我爸?我没接到你的电话你就越过我去通知他?”见她一脸不服气,危从安索性把手机拿出来,“要不要也拉个群?你爸妈,我爸妈,你,我,都加进去。以后有什么话大家在群里公开透明地说清楚,免得传来传去产生歧义。” 他在说什么?贺美娜难以置信地看着危从安:“力达他们也是好心。我已经看到你的态度了,所以主动退了美食小分队的群,你有必要这么讽刺人吗?” 看,就算是面对面说出来的话,依然会产生歧义。 “那你和我妈说去吧。”他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右手紧紧地握着鼠标,太阳穴突突直跳,“顺便把钥匙还给她就是了。你在学校比我方便。说不定她还会请你吃顿饭。” 贺美娜今天上午培训还是在图书馆二楼的教师发展中心,但主讲人不是丛老师。 下课后丛老师的身影好像出现在了前门那里;然后她两条腿就不听使唤地从后门溜了——这叫她怎么还? “你哪天回家吃饭不就可以转交了吗,也很方便啊。” “我没空。”他断然拒绝,两只手在键盘上打得飞起,“还有事吗。我现在很忙。” 分手了就这么绝情? 为什么唯独对她这么绝情! 美娜紧紧地盯着危从安;危从安盯着电脑屏幕。 “危从安。” “干什么。” “你知道眼镜镜片会反光吧。你现在明明在看搞笑视频!” 她突然站起来,两只手撑在桌边,趋身过去看他的电脑屏幕——果然是一只戴着眼镜的大金毛两只前爪搭在键盘上打字!旁边还有一个狗爪子造型的马克杯,上面写着“the best dog”。 危从安觉得自己很冤枉。 他只是随便点开一个网页,根本没有关注到底在播放什么。 宁愿看搞笑视频也不和她沟通。贺美娜有点心灰意冷地站着。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伸手把信封拿回来。 “好吧。我找机会给丛老师送过去。” 她真拿走,他又不乐意了,从她手底一把抽回。 “我来处理。” “给我。” “给我。” 电脑屏幕上,一只小狗和一只小猫正咬着一只鞋带的两端互相拉扯。 小狗一使劲儿,小猫嗷呜一声松开嘴。 “……我还有东西忘了拿。等我拿了再把钥匙还回来。” 危从安站起来,拿着信封的手高高举起。 “什么东西。不说不给。” 她真的真的真的很讨厌这种身高压制! 她恨恨地看着别处,胸脯起伏得厉害。 “我要回去拿我的夏娃杯。” “你想要我的马克杯?” “什么你的杯子,那是我的杯子。你已经送给我了。” “等一下。我送你的其他东西就算了,你现在还想把全世界只有一对的马克杯拆开——贺美娜,我看你才是在想什么好事!” 他居然又拿她的话来噎她:“全世界只有一对也没见你多珍惜!把她往斯蒂尔一放就是两年,不管不问。我就不一样了,我会每天用她泡茶,喝完茶好好地洗干净,沥干……” “算了吧。你的承诺只能听听。” “什么意思?” “你现在是很喜欢,谁知道你哪天就不喜欢了?喜欢就要得到,一不顺心就不要了——这就是你做人做事的风格。” “我才不是那种人。我会好好爱惜她的,我会给她买一把专门的小软刷,很多漂亮的杯垫……” “哦?要不要送她去上学,送她去学骑马,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保留她的房间?” “……危从安!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要扯到‘夏娃’或者luna身上好不好!” “那没办法。既然你要分手,她们迟早要面对跟你还是跟我这个问题——” 这句话说出来两个人都傻眼了。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为了一个仅存在于幻想中的小女孩和一个马克杯的“抚养权”吵架? 贺美娜极度后悔。 应该听力达的不还钥匙。 不还钥匙她就可以偷偷地把杯子拿走了。 她怎么变得这么冲动? 冲动的后果就是被动。 “算了。不要了。” “……不要了?贺美娜,你真的不要了?” “不要了。你说得对,我就是那种人。不顺心就不要了……你干什么?你——” 电脑屏幕上,一只小奶狗一直在舔一只小奶猫。 小奶猫忍无可忍,嗷呜一声咬住了小奶狗的脸。 危从安闷哼一声,捂着嘴,朝后退了几步,转身去桌上拿抽纸。 他的舌尖肯定被咬出血了。 第140章 智人的选择 04 舌尖传来的锐痛让危从安清醒了许多。 他这是在干什么? 强求她的心也就算了,现在还强求她的人。 太可笑太荒谬了。 他怎么又把自己折腾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他听见身后有开关门的声音。 她离开了。 重创了他的身心,她又走了。 摆在办公桌上的一对呆萌小鸡仿佛也在嘲笑他的狼狈。 他一挥手全扫到地上。 戚具宁说得一点没错。 他真是一条丧家之犬。 又有人开门进来。 这里是菜市场吗——他头也不回。 “出去。出去!” 那人素来是叛逆的性格,急匆匆地朝他走近;他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了,一回头,一样冰冰凉凉的东西直接怼到他的嘴唇上,冰得他一个激灵。 贺美娜双手举着一支盐水棒冰,声音中充满了专业人士的不容置疑:“别说话。张嘴。含着。” 危从安也不是个听话的主儿,刚张嘴说了一个“你”字,贺美娜二话不说就把棒冰塞进来了。 “舌头破了最好用冰敷一下。”茶水间的冰箱虽然没有制冰功能,但冷冻格里还有几根夏天没吃完的盐水棒冰,正好用来敷伤口,“自己用手拿着。” 他按照她的“医嘱”,乖乖地把盐水棒冰含在嘴里,看她蹲下去把两只小鸡捡起来,拍了拍,放回原位。 只要她给他一点关心。 他马上从阴暗爬行变成阳光积极,从丧家之犬变成居家金毛。 “让我看看。”含了一会儿,贺美娜捧着金毛的两颊,叫他乖乖地把舌头伸出来,“有点红。没流血了。还疼吗。” 比起疼来说,更多的是委屈。 危从安眼眶都红了:“贺美娜,你咬我?你都把我咬出血了……” 贺美娜立刻为自己开脱:“我又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他紧紧地捧着她的脸颊亲她的时候,耳垂上那一对珍珠耳夹硌得她疼极了,才生气地咬了他一下——呃,这样说起来好像是故意的。而且她心里有气,咬合重了点,但她也没想到会流血:“所以我给你拿棒冰了啊。再说了,我为什么咬你心里没数吗。我们是什么关系,这是什么地方,你在干什么?别说话了。好好地含着。” 危从安没那么容易让她蒙混过关:“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在干什么?我在绞尽脑汁挽回我那个脾气和本事一样大,动不动就说分手的女朋友。你呢?你又在干什么?” 贺美娜不服气道:“我干什么了?我就是快到生理期了,情绪波动,说了一些气话么。” “气话就算了,”危从安立刻道,“为什么转一块钱给我?” “一块钱怎么了?”贺美娜突然结巴起来,“一块钱……一块钱……男女之情那是用钱就能算清楚的吗?” 危从安一愣,轻笑:“你倒是现学现用得很快啊。继续。继续编。我看你怎么圆。” 贺美娜黔驴技穷了;危从安也不着急,咯嘣咯嘣地咬着棒冰,听在她耳内好像是一种倒计时。 “我……我转一块钱给你是因为我后悔了。我不想分手。” “我想问你,我们能不能和好,能不能重新在‘一块’。” 危从安呛了一下,停止咀嚼。 唉。语文没学好就会这样。真是又肉麻又牵强——她自己都不信,他怎么会相信。 危从安问她:“真的?” 她倒也坦承:“现编的。” “……贺美娜。你这辈子最急智就是现在了吧。” “话是假的。心是真的。”贺美娜看着危从安,“一开始,我的确是抱着‘即使成为了危从安的前女友也一定会被善待’的心情和你交往。但是现在不这样想了。” 第410章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好好地走下去。”她认真地说,“虽然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问题,但那和你爸,我爸,还有其他人都没关系。” “从安。我想解决问题。我不想解决你。” 腰上一紧,他一把抱住了她。 这些朴质而真实的话语,比什么booooring动听多了。 “美娜。我们以后都不吵架了好吗。” “那很难吧。你看,牙齿和舌头还有碰到一起的时候。我们两个的脾气都很倔,怎么可能不吵架。” “即使吵架,也不要吵过夜好吗。不管吵得多厉害,”他紧紧地抱着她,“不要再说分手这种话了,美娜。有问题我们一起去解决,好不好?” “好。”确实有一件事让她耿耿于怀好几天了,“那先解决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有人说我只是短暂地爱了他一阵子,还骂我是个狡猾又懦弱的坏女人!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谁说的。真该死啊。” “那你去啊。” “现在不行。” “为什么。” “美娜。美娜。美娜。”他抱着她,一叠声地,绵绵地喊着她的名字,“让我和你过完这一辈子再去死好不好。” 贺美娜没有说话。 坦白说,她现在依然对未来没有那么确定。 但她愿意此刻靠在他的胸膛上,紧紧地抱着他,就像他抱着她那样。 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对危从安说:“好了,别揉我的背了——还有一个很紧急的问题。你爸那边是不是得告诉他一声,我们确实是狡猾地,懦弱地,短暂地分手了一小会儿,但是现在又和好了。不是骗他签合同,芯片和玩具也不能还给他……你笑什么?那你自己和他说。” “好,我来和他说。不过你也听小陶说了,芯片是我爸周二就布置给他的任务,那和我们分不分手有什么关系?况且他现在已经不反对了。” “啊?真的吗?” “真的。” “……他怎么变脸比我还快。” “晚上回家了我慢慢告诉你。相信我,你爸妈那边我也有办法。” “好……你干嘛?” “亲一下……美娜……亲一下我们都去工作……晚上回家再……” “再干嘛……你舌头还疼么……” “亲一下就不疼了……” “别碰我的耳朵……咦,糟糕……别亲了,我的耳夹又不见了。” “别着急,肯定在房间里。” “可我刚才去了茶水间啊。” “去茶水间的时候还在吗。” “不记得了。我那时候哪有心情去看耳夹在不在。” “应该是接吻的时候掉了。” “不是接吻,是你强吻我。” “现在争论这个有意义吗。” “怎么没有意义。危从安,我发现你偶尔会有强制倾向。” “什么?我没有。”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有。尤其是你生气的时候。” “你……很讨厌这样么。” “我没说我讨厌啊。但是我们要设置一个safe word免得强制过了头。你这次可得当回事。” “好,都听你的。只是我们现在是先找耳夹还是先设置safe word?” “……先找耳夹。safe word晚上再说。” “案件重演吧。刚才我站在这里,你站在那里……” “然后我走到茶几这里,你冲过来……会不会掉在这块烟灰色的长毛地毯上了。” “那完了。我看不出来。” “危从安,你有色弱?” “我检查过。我没有。但我确实不太容易分辨——”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我爸也是这样。贺浚祎也是这样。眼皮子底下的东西都看不到。用手摸。一寸寸地摸。” “贺美娜你在吗。”马林雅没敲门就进来了,“公布了——” 正趴在地上头挨着头找耳夹的危从安和贺美娜齐齐抬起眼来。 马林雅知道他们两个是恋人,但不知道他们居然敢这么大胆。 她脸色一变,闪身进来,立刻把门带上,免得其他同事看到。 “……我们维特鲁威的ceo和科技副总这是在干什么啊?有什么特殊嗜好你们不能回家去玩吗。” 危从安根本无所谓被谁看见,继续在地毯上一寸寸地摸;贺美娜道:“我们在找东西。下次请敲门。” “找什么?维特鲁威的前途?”马林雅道,“维特鲁威的前途在刚刚公布的科腾项目细则里。” 贺美娜一下子跳起来,和马林雅一起离开了办公室。危从安又找了一会儿,终于在沙发下面找到了,大概是滚进去的。他仔细地清理了一下耳夹上的灰尘,捏在手心,起身来到电脑前,打开科创局的官方网站。 下午四点整,格陵科创局共同公布了本年度科腾项目申报细则。 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拿出笔和便笺来,唰唰唰地记录下几条信息。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icalendar上发布了由贺美娜发起的临时会议,参与人员包括了研发部全体人员,行政部的张家奇,简婕,项目部的马林雅,骆斌等。 他的名字也赫然在内。 危从安看了看腕表,斟酌了一下,点击拒绝会议,又打开schat把一块钱收了,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没一会儿,张家奇过来敲门:“开会了。” 正在碎辞职信的危从安抬起头来:“这个会我不参加了。你们开吧。” 张家奇叹了口气,走了进来,语重心长:“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没必要。工作归工作,这不是你的原则么。” “别胡说八道。我们没事。我们好着呢。这个拿去给贺博士。” 他递过去一张对折起来的便笺;张家奇接过,讶道:“没……没事啦?就这么……没事啦?” “能有什么事。一点小矛盾而已。”危从安道,“让你们夫妻俩操心了,不好意思。” “一点小矛盾闹得那么凶?如果以后有大矛盾了——”看到危从安的表情,张家奇立刻换了个话题,“那你为什么不参会。” “我要去机场送个人。” “送谁?” “瘟神。” “那你先去忙吧。我回头把会议纪要发给你。” 张家奇回到闹哄哄的会议室,jenny正在亲自分发打印出来的细则。 贺美娜问张家奇:“危总呢?” “他要去机场送个人。他叫我把这张便笺给你。” 贺美娜心想他不开会也要去送的肯定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也没说什么,接过便笺打开。 在看到便笺上的内容时,她一挑眉,仔细地读了起来。 这是维特鲁威第一次申报科腾项目。申报小组的组员们如同才练了十公里跑没多久的新手突然被推到了马拉松的起跑线上,有点兴奋,又心里没底。 等文件到手,没见过世面的新手们都惊呆了。 “天哪,你看最后一页的页码——二百四十页?” “不可能啊,这个厚度。” “贺博士说只用打印最前面和最后面的总则,以及新药领域的分则。一共三十页。” “三十页也不少了。” “用ai分析会不会快一点。” “那也不能完全依赖ai吧。” 有些正在公共平台开展实验的技术人员收到开会消息也立刻赶回来了。 “高工来了啊,快坐快坐,拿一份资料。” “动物房那边进展如何。” “很顺利。小陶在调程序。我和他说好了,半个小时之后再过去。讲到哪里了?需要我做些什么?” “还在研读文件呢。” 研发部的技术人员平时看的专业文章大多是直截了当的写法,现在拿到手的文件对他们来说着实有点晦涩难懂。 “总则里好多套话。” “还很多排比句呢。” “这是不是八股文。” “乱说什么,这写得多漂亮,完全是公务行文的典范。” 人多嘴杂,聊着聊着,就偏离了中心议题。 “一周的时间也太短了。” “你仔细看总则。今年改为了十个工作日。多了三天。” “不止。还有一个周末,一共十二天。” “前期有积累就不在乎这十二天了。” “是啊,很多公司其实从去年落选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只给十个工作日的时间是防止有人去打通关系,台底交易。” “听说科腾项目刚设立的时候污糟得很。抓了几个人才好。” “初筛是双盲形式,高校名称,公司名称,药物名称,参与人员等等信息都要隐去。” “听说每年都有好多公司的申报书因为不符合双盲形式,在形式审查阶段就被打下去的。” “什么双盲啊,哪家公司在研发什么新药,适应症是什么,网上查一下都是公开的信息。如果有资源有人脉,只给二十四个小时也够了。” 第411章 “哈哈。至少表面上得公平公正的嘛。” “听说有一年有一位评审专家刚拿到申报书还没看,申报方的电话就打到专家手机上了。” “咱们有这种人脉吗?” “你说呢。” “那岂不是输在起跑线上了。” “好了。八卦下去再聊。”贺美娜拍了两下手掌,“大家还是回到项目上。马经理,把白板推出来。” 危从安一边走出办公室一边拨通了戚具宁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戚具宁懒洋洋的声音,“收了吗。” 危从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戚具宁。我再说最后一遍。不是分手费。当事人已经确认了,不。是。分。手。费。”他说,“我现在过来。” “过来送我还是一起走。” 危从安顿了顿,道:“我——” 他们太熟悉对方了。熟悉到只要一个停顿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打住。不用说了。也不用来了。”戚具宁冷笑一声,“我。不。稀。罕。” 危从安停下脚步。 这时他恰好走到会议室外。 会议室的玻璃是雾化状态。 “戚具宁。我想我们还是需要认真地,坦诚地聊一聊。” “危从安。我说过谁不走谁是小狗。人狗殊途,没什么可聊的。还是说,你要学狗叫给我听?” 他像个没有被满足愿望的小孩似地闹别扭;一再地出言不逊闹得危从安也没耐心了。 “那我去开会了。祝你一路平安。”停了一停,他又道,“保重身体。等我忙完这阵过去看你。” “滚。永远别来。” 戚具宁挂了电话。 危从安有些无语地收起手机。 会议室的玻璃转成透明状态。 贺美娜放下遥控器。 她隐隐觉得危从安站在外面。 果然。 看到ceo站在会议室外,所有人包括正在白板上写写画画的马林雅都停了下来。 危从安来维特鲁威主持大局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但他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手腕大家都见识到了。最关键的是——科创局的杜秘书很看重我们危总啊! 所以这些被突然推到科创局组织的马拉松起跑线上的组员们,一看到危从安来了,跟打了针儿茶酚胺一样,背也直了,眼睛也亮了,完赛的信心更足了。 危从安略一思忖,索性大步走进会议室。霎时间“危总好”此起彼伏。危从安简短地说了几句“时间短任务重”,“大家辛苦”之类的话,然后很直接地许诺了加班补贴和项目奖金,绝不是画饼:“……jenny记一下。” “好的危总。” 老板不仅有钱,而且慷慨。 员工不仅开心,而且做起事来更有干劲儿了。 主持会议的贺美娜准备往旁边挪开一个位置。 “不用。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做。”危从安与她握了握手,在她斜后方找了把椅子坐下,“我坐这里就很好。” 贺美娜忍不住道:“危总不是不参加我们这个会议么。” 危从安笑了笑道:“现在有空了。我旁听。你们继续。” 贺美娜把耳夹放进口袋,见他空着手,连个会议记录本都没有,从桌上拿了一份资料和一支笔递给他。 其实ceo不用自己记录会议内容,总助会自动做好会议记录并整理成纪要给他过目。而且危从安记性很好,过目能诵,某年某月某日的会议上有过什么讨论,结果如何,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还是乖乖地接过来了。 和研发部的技术人员不同,张家奇和jenny之前准备过科技副总的申报材料,马林雅和骆斌在万象的时候也经常与这些公文打交道,所以很快就把细则重点凝练出来了。贺美娜则是偷了个懒,把文件丢进小杨部署的程序里,和往年的细则做了个模糊比对。 总的来说,今年申报之所以多给了五个工作日的时间,恐怕是因为申报形式和内容都有较大改变。 就申报形式来讲,其中有五点需要申报人特别注意:第一,为了打造更加公平公正的申报环境,为青年学者提供更多机会,往年中标者不得作为主持人二次申报;第二,从今年开始无纸化申报,不再接收纸质申报书,整个申报流程全部线上完成;第三,今年新药领域的资助额度由两百万增至三百万;第四,借助最新科技,坚决杜绝学术不端行为;第五,所有科研成果的原始数据和代码必须打包上传至科创局指定的公开数据库,供同行监督。 危从安在tnt工作时养成了非常强大的分析及提炼有效信息的能力,他让张家奇交给贺美娜的便笺上写的正是这五点内容。程序的分析结果和人工提炼出来的重点并没有很大区别,但危从安在每一条下面还写了注意事项和应对之策,这就是程序做不到的了。 除此之外,他还在第一条下面写了两个字。一个“鲁”,旁边画了一个叉;一个“袁”,旁边打了个问号。贺美娜心里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但还不太确定。 除了申报形式,申报内容也有较大改动。马林雅作为pm站在白板前,将申请书拆分列出;贺美娜作为pi将每部分的工作分配到人。 最核心的前期成果和工作计划当然是由她自己和高工来主写。 “……今年增加了人工智能相关内容……” “……我来联系格陵大学那边……” “……实验动物福利伦理审查报告的形式也和往年不一样了……” “……小陶应该可以帮忙……” 团队协作精神非常重要。孤军奋战也好,个人英雄也好,绝不适用于科腾项目的申报。接下来的十二天时间内,哪些人需要完成哪些任务,哪些需要独立完成,哪些需要合作完成,每个环节的前后因果逻辑顺序等等,原始数据的审查,上传,初稿,修改稿,双盲终稿分别要在哪个时间节点完成,马林雅用甘特图和关键路径法在白板上一一列出来,条理分明,一目了然。 “……一个好的项目,是需要非专业人士也能听懂的……” “……预算方面会有较大的改动……” “企业方八千字以内的支撑资料请危总来指导撰写,可以吗。” 危从安的耳朵动了动,立刻回答:“没问题。” 这种项目筹备会议他开了不知道有多少次,耳朵一竖就知道哪些需要他专心去听,哪些不需要。 他明明在听她的安排,也在做出相应的回答,但是在贺美娜看来就是完全地,傲慢地心不在焉。 “毒理实验的结果还没有出来。” “我算过时间了,来得及。下周五中午可以拿到所有数据。” “那这部分内容?” “先把大致框架列出来,等实验结果出来后填进去并分析。” 贺美娜心里其实有点担心。 前段时间感情问题闹得太凶了,严重影响了她的心情。她目前的撰写进度相比较原先的计划是远远落后的。 但是高工问起来的时候,她隐瞒了。 说出来徒增团队的压力,她能赶上。 “目前就是这样安排了。大家有没有意见?” “没有。” “等会马经理把电子计划表发送给每个人。” “已经发送了。每个人的工作安排也单独发送了。” “如果需要调整的话,大家第一时间和马经理联系,马经理再反馈到我这里来。” “好的。” 贺美娜眼角能瞥见危从安一直在转笔。中性笔在他指间灵活地上下翻飞。 好好好。仗着自己能一目十行,一心多用,和他无关的就不专心听是吧。 贺美娜突然转过身,说了一句话。 全体组员都安静了,望向危从安。 刚才还在他指间灵活转动的笔掉落在地。 危从安只手支腮,抬起一对褐色大眼,流露出深深惊讶。 一张清俊的脸庞慢慢地染上了一层红晕,一直热到耳根。 他说:“……贺博士说什么?” “没听见吗?在走神吗?”贺美娜重复了一遍,“我说——危总,我们去开个房间吧。” 格陵国际机场。 头等舱休息室。 一名地勤走到戚具宁身边,半蹲在他脚边,仰起脸来,轻声道:“戚先生您好。您乘坐的格陵飞往洛杉矶的xxxx航班开始登机了。” 戚具宁原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见地勤轻声唤他,立刻睁开眼睛,利落地站起来,拿起外套。 “走了。” 格陵飞往洛杉矶的航班于下午五点二十七分起飞。 戚具宁再次离开了格陵。 这家位于格陵市政府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百米的行政酒店仿佛知道自己地理位置优越,不愁客源,赠送的自助早餐真是令人大摇其头。 咖啡是甜的,橙汁是苦的;沙拉是热的,米粥是冷的;炒面是硬的;春卷是软的;水果是干的,火腿是湿的…… 第412章 尚诗韵摇着头看了半天,勉强地接了一杯美式在角落坐下。 她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烟——倒是立刻有服务员过来提醒她室内不能吸烟。 她摁熄烟头,看了看腕表,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对方很快接了:“喂?” 尚诗韵一挑眉:“哦哟。没想到周末一大早你接电话这么快,而且听起来很清醒啊。” “你这个时间打电话难道不是希望对方第一时间接起来。” “看来你的夜生活不是很丰富多彩啊。你的男朋友是不是应该检讨一下。” “好了。打住。有什么事快说,我忙着呢。” “有件事情说出来你也会替我高兴的。今年由我来给鲁堃博士的科腾项目做pm。” “嗯?你看了今年的细则没有。鲁堃没有申请资格。” 尚诗韵不以为意地“嗯嗯”两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她眉头一皱,背过身去,吐回杯里。 “总之现在有利益冲突,我不能给马林雅做辅导了。我周二,周三,周四分别给她上了三次课,每次课三十分钟,专家咨询费按我们商量的尽快结一下。免得夜长梦多。” 贺美娜居然挂她的电话? 尚诗韵不敢相信地看着手机。她这是……被贺美娜白嫖了? 她不会觉得挂了电话就不用付钱了吧? 开什么玩笑呢! “没问题。”贺美娜端着早餐在尚诗韵对面坐下,“周一财务一上班就给你结算。” 尚诗韵愣住了:“这么巧?我还以为……” “以为我要逃单?不会的。难道以后都不合作了么。我刚看到你了,想着面对面地聊可以省点话费。”贺美娜拿起水煮蛋在桌上敲了敲,“看来包了整个顶层的大客户就是明丰啊。” “当然。”这家行政酒店具有完善的行政功能配套,承办过不少大型会议,商务谈判等行政活动,最重要的是离市政府非常近,有什么最新消息都能第一时间反应,“你们在几楼。” 贺美娜道:“二十五楼东翼。维特鲁威订了四间套房和一个小型会议室。” 尚诗韵道:“我一直以为维特鲁威很穷。看来危从安虽然不做甲方了,找钱的本事还是很大啊。” 贺美娜道:“他这方面确实厉害。” 尚诗韵笑道:“难道别的方面已经不厉害了?” 贺美娜一边“咔咔”地敲着鸡蛋一边道:“尚诗韵。我们如果就这个话题嘻嘻哈哈地讨论下去,和那些油腻的老男人肆无忌惮地物化小姑娘有什么两样。” 尚诗韵看了她一眼,笑着换了个话题:“虽然今年不用交纸质版了,但大家还是一窝蜂地跑到这个酒店封闭写申请书,大概是为了讨个彩头吧,毕竟每年科腾的中标项目都是从这家酒店封闭出来的。” 贺美娜道:“周五下午四点细则出来,我们五点订的房,晚上八点就满房了。整家酒店住满了申报团队,而且能来这里封闭的公司肯定有一定实力,所以中标者从入住房客当中产生的概率就会变高,不是因为在这里封闭写稿才中标。因果关系是不是弄反了。” 尚诗韵笑道:“看来你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加油哦。” 贺美娜皱眉:“我没想到早餐这么差。太影响心情了。” 尚诗韵笑道:“你说它早餐差吧,套房设施还不错,会议室也很高档,健身房二十四小时开放,楼顶还有星空泳池。” 贺美娜道:“是吗?我倒没注意。” 尚诗韵笑道:“好像专门把早餐做得很差来恶心早起的人一样。给你讲个笑话。去年有一家公司在这里封闭写申请书,被其中一个组员的老婆举报聚众淫乱,大晚上闹到警察局去了。” 贺美娜道:“为什么你们总有很多八卦可以讲。这是cccos中的哪一条?communication?” 尚诗韵笑道:“人多的地方免不了有八卦。你想,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大家没日没夜地为了一件事情一起努力,很容易产生感情。我听说过有人在这里封闭,白天写本子,晚上睡嫂子。当然,本子交了,退了房,回归正常生活就当无事发生。甚至还有不同团队的男女之间——嘻嘻,因为彼此是竞争关系,那简直是一种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间的禁忌之恋了,格外刺激。” 贺美娜道:“我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可以写申请书,居然还有人有时间有精力干这些事,佩服佩服。” 尚诗韵出神地望着贺美娜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壳。 “香草味蛋糕好吃吗。”她突然问她,“和巧克力蛋糕比起来呢。” “什么?”贺美娜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早上不能吃太甜。” 尚诗韵摇摇头:“算了。没什么。对了。还有件事情。每一个潜在竞争项目的进展情况和主持人信息——不能说全掌握了吧,我们百分之八十是知道的。” 贺美娜讶道:“这你们都能打听得到?” 尚诗韵笑笑:“明丰自然有明丰的路子。” 贺美娜笑道:“这句话真熟啊——看来你是和鲁堃合作无疑了。” 尚诗韵只是笑着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贺美娜掰开一块蛋白放进嘴里:“你刚才吐回里面了,你自己忘记了?” 尚诗韵脸色一变,转过身去又吐回杯子里,然后推得远远的。 贺美娜道:“尚诗韵。你是在等我问你要资料么。” 尚诗韵道:“你问我要我也不可能给你。鲁堃叫我把这份资料与你分享。我觉得他多少有点大病。” 贺美娜道:“他是一个追求公平公正的人。但是有些信息也不必知道太多。知道多了反而影响自己的思路。” 尚诗韵道:“真追求公平怎么不公开发布?他不是追求公平他是追求你。别装了,你知道的。他得的就是重症相思病。” 贺美娜放下鸡蛋。 贺美娜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讲那么多桃色八卦了,原来是在敲打我。放心。我对鲁堃一点兴趣也没有。” 尚诗韵笑道:“他对你可很有兴趣啊。还把你的迷迭香养着呢。” 贺美娜疑惑:“迷迭香?” 尚诗韵道:“你忘了?你走的时候送给我的。我换办公室之后随手给他了。他本来不想要,听说是你的,如获至宝一样地养着,这次还带到酒店来了呢。” 贺美娜慢吞吞地吃着鸡蛋:“不要再讲了,我不想听。” 尚诗韵笑道:“你当我很想讲?我都不知道他喜欢你什么。可能就是疯狂地喜欢你不喜欢他这一点吧。男人都是这样,越得不到越抓心挠肺地想要。” 贺美娜正色道:“尚诗韵。我只想慢慢地把这个冰冷的水煮蛋吃下去补充一点蛋白质。我不想噎着。” 尚诗韵亦正色道:“我也不想和他为了这点小事还没开始合作就有了龃龉。” 贺美娜点头:“完全理解。你告诉他是我坚决不要。” 尚诗韵拿起手机,飞快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你看一下手机。” 贺美娜擦了擦手,拿起手机,看到尚诗韵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贺博士你好,还记得我吗?我是明丰的尚诗韵。我们有一份科腾项目的资料与你共享。和你确认一下你的邮箱是不是……” 贺美娜知道她的意思了,立刻回复:“没必要。不需要。发了我也不会看。请不要再打扰我。” 尚诗韵收到了短信,看了一眼,笑道:“很绝情。很有贺美娜的风格。那我再贴心地告诉你一件事情。在申报系统注册之后,你会接到一些中介公司电话,说可以提供培训,三十至五十万包进初审,不过包退。你刚从国外回来,可能不知道这种产业链,都是骗人的。别相信。” 贺美娜笑道:“过了自然不会退。就算不过,退了,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当年我侄子择校也遇到过类似的骗局。” 尚诗韵笑道:“等初审过了,就是八十至一百万包过二审。二审过了,就是一百五十至两百万包中标。这次不中骗子也不退钱了。而你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贺美娜笑道:“谁上过这个当吗。你一定知道。” 尚诗韵笑道:“反正不是明丰。” 贺美娜笑了笑,道:“我想不通。鲁堃今年真的没有申报资格。” 尚诗韵道:“我也想不通。鲁堃从三年前中标那次就开始准备了。你最多准备了一个月,怎么和他比。” 贺美娜道:“你怕我走旁门左道去影响他?” 尚诗韵道:“我怕他为了你什么都做得出来。” 贺美娜道:“那你去敲打他啊。你是他的pm,马林雅可以管我,你只能管他。” 尚诗韵笑道:“贺美娜。坦白说,这个项目能不能成,对我很重要呢。” 贺美娜叹了一口气。 “尚诗韵,你也未免太小看鲁堃了。如果他有这个心思的话,直接放弃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为自己的项目找双白手套。”贺美娜仿佛没看到尚诗韵脸色微变一样,继续道:“是谁呢?格陵理工的袁成铨博士?今年科腾项目会向那些刚到格陵发展,首次申报的年青科学家倾斜,而且明丰和格陵理工一直在深度合作,所以袁博士是最合适主持他项目的人选。可是袁博士自己有一个项目啊,上次开会看到他,听他口气是很有信心的。一个人,一家公司又不能同时申报两个项目。” 第413章 “明丰不会还没决定报哪个吧。”她说,“所以你才这么紧张?” “好了。和你无关的事情就别想那么多了。我要上去工作了。”尚诗韵拿着烟盒起身,“贺美娜,当你是朋友才说——这条裤子烧了吧。好像斑马啊。” 等尚诗韵袅袅婷婷地离开了,贺美娜才猛然想起她口中的香草味蛋糕,巧克力蛋糕是指什么。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把鸡蛋吃完才上去。 第141章 智人的选择 05 当天晚上危从安在酒店二楼的中餐厅定了一个包厢,请项目小组的全体成员吃开工饭。没想到日理万机的万象总裁突然大驾光临,说是顺路来看看他们安顿得如何。维特鲁威虽然只订了一间小会议室,但是投影大屏,电子白板,无线网络,彩色激光一体机,全天候360度全景监控系统等等商务设备一应齐全。 蒋毅在会议室里巡视了一圈,听取了项目简报,点头称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布置得不错。” 为了鼓舞士气,他当场表示项目申报期间的酒店食宿包括这顿开工饭都由万象承担:“从安,你不会怪我没和你商量就决定了吧?” “怎么会呢。在您心里,我就是这么不懂事的晚辈吗。只不过——”危从安扶了扶了鼻梁上的眼镜,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不仅有开工饭,两个星期后还有收工饭。希望您届时也能赏面出席。” 他狡黠地说:“顺便买单。” 大家都笑了;蒋毅也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有什么问题!” 危从安笑着鞠躬:“我谨代表项目组全体成员感谢总部的支持,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蒋毅笑道:“有你,有贺博士,还有这么多优秀的员工,我对你们非常有信心,维特鲁威一定能打败其他竞争对手,脱颖而出。” “蒋叔,您这说得我都有点惶恐了。”危从安做了个签字的动作,笑道,“不会下一秒就拿出对赌协议来让我签字吧?申报不成功就打包走人之类的。” 蒋毅笑得更爽朗了:“你这孩子!就喜欢开玩笑。那是能写在合同里的吗。” 他慈爱地拍了拍危从安的肩膀:“万象连一票否决权都不怎么用,还要什么对赌协议?哈哈哈……走走走,吃饭去。” 项目组成员并没有听出蒋毅和危从安轻松愉快的对话之下其实暗藏机锋。他们只觉得总部这么关注这个项目,蒋总亲临现场给大家打气,压力大了,但是动力也更足了。 令人惊喜的是,等待上菜的间隙还有才艺表演。 骆斌来封闭是带了吉他的。他自告奋勇地上台自弹自唱了朴树的《那些花儿》和孙燕姿的《雨天》。 一个老实腼腆的男孩子会弹吉他,而且能在同事面前行云流水地表演,毫不夸张地说简直相当于十级美颜。一曲终了,坐在危从安旁边的贺美娜赞不绝口:“太厉害了。太厉害了。真没想到我们公司还有这么厉害的吉他歌手。” 危从安看了她一眼。贺美娜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两只轻轻打着拍子的手顿了一下,很自然地放了下去,借着桌布的遮掩,搭在他结实的大腿上。 她还想亲热地摩挲两下时,危从安不动声色地把腿移开了。摸了个空的贺美娜瞥了他一眼,索性侧过身去,双手抱胸继续听。 蒋毅道:“这个弹吉他的孩子叫什么。” ada道:“骆斌。以前在总部的市场部做过一段时间。” jenny道:“现在在维特鲁威项目部工作。” 蒋毅看了一眼马林雅,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光会弹吉他这一点,不知道能迷倒多少女孩子。” 和骆斌住同一间房的高工笑道:“他说他读书的时候就是靠这把吉他把女朋友追到手的。” 贺美娜也道:“我见过他女朋友等他下班。很漂亮的小姑娘,两个人感情很好。” 蒋毅笑道:“贺博士很喜欢啊。点一首安可曲吧。” “可以吗?我想听稻……”贺美娜突然改口,“其实我这个人没什么音乐细胞,只喜欢儿歌。口哨版《小星星》那种才适合我。大家点吧。” 危从安把腿放了回去,又轻轻地碰了碰贺美娜的大腿。 这次换她不动声色地把腿移开了。 在强烈的安可要求下,骆斌又唱了一首赵雷的《我记得》才下台。 同事们都夸他真人不露相,他也腼腆地笑。 危从安问他:“《稻香》会么。” “会。但谱子不太熟。” 张家奇笑道:“等收工饭的时候再表演一次,怎么样。” 骆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行。” 说话间菜已上齐;蒋毅略尝了一两样这里的招牌菜,大家又一起向他敬了一杯,他便准备走了。 “我在这里你们也拘束得很。ada,把开工红包发下去吧。”蒋毅又对危从安道,“定个时间。你们提交前我再来听一次简报。” 危从安道:“好的。” ada起身,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一个个地发下去。有些维特鲁威的员工她并不认识,jenny便在旁边告诉她这是谁,来自哪个部门,负责什么。 ada笑着打趣jenny:“你在维特鲁威也成了简姐了。” jenny揉了揉薄薄的红包皮,笑道:“谢谢蒋总,谢谢ada姐。” 虽然红包是薄的,但意头是好的,大家都很开心。发完红包,危从安亲自送蒋毅出去,没想到在走廊上遇到了鲁堃。 两人握着手一寒暄才知道两家团队的包厢紧挨着。 鲁堃笑着说一会儿过来给危总敬酒;危从安亦笑着婉拒了。 毕竟是竞争对手,还是各自修行为好。 谁知道他刚回席坐下,夹了只虾还没剥呢,张家奇讲了个笑话大家还没笑呢,鲁堃和尚诗韵就端着酒杯过来了。 鲁堃说了些大家都是同行,都是为了格陵的新药研发而努力,友谊第一,竞争第二,要多多交流之类的场面话;危从安不得不擦了擦手,站起来,也说了些明丰是业界翘楚,有很多值得维特鲁威学习的地方,今后还请多多指教之类的场面话:“大家一起举杯,敬明丰的鲁主任和尚经理一杯。” 鲁堃微笑:“不急。一个个来。不然显得我心不诚。” 危从安又笑着说了些“鲁主任真是豪爽疏朗又平易谦和”之类的客套话,然后叫人另外拿了白酒杯过来,大大方方地和鲁堃喝了一满杯。 敬酒文化是一种虚伪的病毒,你敬他,他又敬你,交叉感染,从一张酒桌传染到另外一张酒桌,甚至从一个包厢传染到另外一个包厢。中间还牵扯着次序的先后,杯沿的高低,祝词的真假,酒量的大小等一系列没用的学问。贺美娜在这方面毫无天赋,所以当鲁堃和危从安喝完了之后,转过身来,把杯子放得很低碰了碰她的果汁,说了句“我干了,贺博士随意”,然后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的时候,她感觉很别扭,但又说不出哪里别扭。 鲁堃低声道:“我是一个很自以为是的人……不管是以前做同事,还是后来不做同事了……如果有冒犯贺博士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贺美娜没想到他会借着敬酒当众道歉,不好再说什么,温和道:“鲁主任言重了。我这个人记性不好。都不记得了。您不必放在心上。” 鲁堃笑了笑:“……那就好。” 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就好。” 危从安一直目不错睛地看着鲁堃和贺美娜;尚诗韵喊了他几声都没听见:“危总?危总?” 危从安回过神来。既然和鲁堃喝了,尚诗韵这一杯他不得不意思一下:“我不能喝了。尚经理也请随意。” 见他只抿了一口红酒,尚诗韵左手搭在贺美娜的椅背上,右手把玩着酒杯,歪着头,眼波流转:“我印象中危总不止一杯的量呀。” 危从安笑笑:“喝多了怕女朋友不高兴。” 尚诗韵笑道:“危总的女朋友这么小气?” 危从安笑道:“不是她小气,是我好不容易追到手,所以很紧张,生怕她跑了。” 尚诗韵笑道:“真不和我喝了?” 危从安放下酒杯:“抱歉啊。我已经放下了。” 尚诗韵知道他话里有话,但她看到贺美娜也在场就来了劲儿,还想再戏谑两句,结果贺美娜微笑着开口了。 “尚经理,我可以作证。危总的现任女朋友真挺小心眼儿的。要是危总和你再多说两句,她又该闹了。” 危从安先是一怔,旋即看着贺美娜笑了起来;一张桌子上,知道内情的笑而不语;不知道内情的笑着追问:“危总有女朋友啊?贺博士见过?” “有啊。我有女朋友。贺博士天天看到她。”危从安笑了笑,一双褐色大眼凝视着贺美娜,一字一句认真道,“贺博士就是我的女朋友。” 这句话一说出来,大家都震惊了。 但是看看危总望向贺博士的眼神,再看看贺博士一滴酒都没喝却面红过耳的脸——还有两人平日里在公司相处的细节……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第414章 如果不是男女朋友,贺博士也不会在危总找不到研发负责人的时候来维特鲁威当这个科技副总了啊! 如果不是男女朋友,危总也不会格外紧张9062n87这个项目,到处找钱就为了维特鲁威能正常运转! 什么是双向奔赴,这就是双向奔赴啊! 尚诗韵夸张地“哇哦”一声,率先鼓掌:“男才女貌。恭喜恭喜。” 贺美娜没想到危从安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了,一时脸上热得厉害,笑道:“尚经理说反了吧。” 马林雅笑道:“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把我们都骗了,不喝个大交杯可说不过去。” 大家纷纷附议;危从安知道当场说出来肯定要被起哄;但是对早就想公开的他来说,没有什么好时机,坏时机。 任何时机都是好时机。 他低声问她:“你愿意吗。” 贺美娜道:“交杯酒我知道,大交杯是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地解释;张家奇和高工还现场演示了一回,逗得大家都笑了。 贺美娜也笑了:“那给我倒点红酒吧。” 立刻有人倒了两杯红酒端过来。 他们两个身高以及臂长还是有点差距的;贺美娜踮起脚;危从安俯下身,一把抱住她,彼此贴紧;拿着酒杯的手臂绕过对方脖颈,然后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喔”地一声鼓起掌来,声浪几乎掀翻屋顶。鲁堃和尚诗韵一起敬了一杯,笑着说了些危总和贺博士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之类的场面话便走了。 危从安和贺美娜又接受了一波同事们的祝福才坐了下来。 现在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给他的女朋友剥虾了。 贺美娜虽然只喝了一点红酒,脸上却是滚烫的,有点呆呆地坐在那里,突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马林雅:“他们的pi和pm过来敬了酒,我们是不是也该过去给他们敬一杯?” 危从安把一小碗剥好的虾放在贺美娜面前:“你们不用过去。” 他和张家奇过去敬了一轮又回来了。高工有几个同学在明丰那边,便拿着酒杯过去聊了两句,那边又有人过来找自己的朋友——大家都是同行,来自同一学校甚至同一师门,互相认识的情况其实很常见。两个团队吃饭的地方本来就是一个大宴会厅,只是用活动隔板分为了一大一小两个包厢,危从安和鲁堃见大家绕来绕去不方便,索性叫经理过来把隔板移开,方便两边交流。 后面气氛就有点像同行联谊会了。贺美娜之前在明丰的组长史喻今也在,过来和她聊了几句,问她在维特鲁威干得怎么样。 贺美娜笑道:“明丰这是势在必得啊,新药中心的精英都出动了。” 史喻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点信息都不肯透露,聊了两句就走开了。 尚诗韵过来在贺美娜身边坐下;贺美娜又问她:“我怎么没看到袁成铨博士。” 尚诗韵显然是喝得放松警惕了,笑道:“袁博士犟得很。一个人在赶他的进度呢。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辛苦,鲁主任都准备好了……” 才说完她就惊觉失言,贺美娜再问,她就不谈这个话题了:“贺美娜。” 贺美娜“嗯”了一声:“干嘛。有什么心事要对我说么。” 尚诗韵幽幽道:“其实我也不是非他不可。看不到他的时候我完全可以过得很好。只是一看到他——” 贺美娜打断道:“不用说了。尚诗韵。你跟我来。” 两人走出宴会厅,寻了一个无人的僻静角落。 “我告诉你实话吧。但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你说。” “你先发誓。” “好好好我发誓。” “你要是告诉别人了怎么办。” “我要是告诉别人了就罚我下半辈子没高潮。快说吧。” “他现在不行了。” 闻言,尚诗韵酒醒了一大半:“……真的?” 贺美娜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真的。不行了。” 尚诗韵将信将疑地看了她约半分钟,突然道:“那你……” 贺美娜心里已经要笑疯了,但还是继续真诚地看着尚诗韵的眼睛,语气很平静:“我不好这个。” 也是。她的样子看上去就很冷感,几次打探也是淡淡的——尚诗韵呼出来一口气:“你不早说。” 贺美娜低下头去不说话。 她的沉默在尚诗韵看来更加证实了她没有撒谎。 “男人的花期……真短啊。” 尚诗韵有些惆怅,但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周三傍晚,林女士和司机在酒店大堂等马林雅下楼。 她抬起手来,摸了摸脖子。 林女士最近多了戴丝巾遮盖颈纹的习惯。一个五十多岁,从来不打扮自己也不做体重管理的中年妇人,突然想从岁月的手上收复失地,无疑要耗费庞大的精力与金钱。瘦身可以靠挨饿和减肥药丸,美容则需要高科技的助力。在松弛和下垂,皱纹与暗沉的战场上,五十多年的岁月沉淀和紧致提拉美白祛斑类的医美项目有输有赢。持续不断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使得林女士的脸在现实生活中看上去有些别扭麻木,但是拍完照再加上朦胧的滤镜就会自然许多,甚至给人一种返老还童的错觉。 林女士以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为背景,让司机帮她拍了十多张照片,正在p图的时候,马林雅来了。 “妈妈。” “哎呀,我的乖女儿来了。” 林女士伸出手臂来拥抱马林雅。 马林雅从北京回来后发现林女士多了一个做派——时不时要和女儿抱一抱,或者摸一摸头发,又或者挽一挽手臂以示亲热;但她还不太适应,有些僵硬地回抱着母亲。 “我说过了,不用送饭。” “妈妈心疼你呀。老吃外卖不好。” 一旁的司机恭恭敬敬地送上保温袋;马林雅认得他是姑父家里的司机,接过来道了声谢。 “那我陪你在这吃吧。吃完了再上去。” “我晚上不吃东西。你也别在大堂吃啊,人来人往的。”林女士调整了一下丝巾,笑道,“小雅,你真的不请妈妈上去坐坐?妈妈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 “我说过了,我不是一个人住。现在大家都在没日没夜地赶工,我同屋熬了个大夜,刚睡下没多久——” “妈妈会很小声。如果你同屋觉得我打扰到你们了,我马上就走,可以吗?” 说着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包,低声道:“我还给你带了点干净衣服。” 自从女儿回格陵后,林女士的负能量似乎跟着脂肪一起消失了,姿态更是摆得和体重一样低。 马林雅无法拒绝,只得同意了:“那上去坐一会儿就好了。” 林女士转身吩咐司机等她电话,然后一把挽住女儿的胳膊:“走吧。” 母女俩一起往电梯走去。等电梯门打开,一台送餐机器人滑了出来。 林女士吓了一跳,笑道:“我最讨厌这玩意儿了,现在哪儿哪儿都有它,烦死了。” 机器人发出天真的电子音:“为什么讨厌我。我是人类的好帮手。” 林女士讶笑:“你为我们服务,只有听话的份儿,还敢有意见。” 进了电梯,电梯门一关,林女士扫了一眼马林雅的脚。后者下意识地脚尖往内缩了缩。 “外八字走路多难看呀,你还是改了吧。”林女士和颜悦色,“洁癖都能戒掉,这也肯定可以改的。” “爸呢。” “不知道。我最近一直在你姑姑家住着。”林女士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只要他赚的钱照常上交,我不管他的。” “不知道他的痛风好点没有。肾结石有没有发作。” “他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林女士哼了一声,“一个有病没钱的男人如果能找到小情儿服侍他,我算他有本事。” 马林雅不想听这个,又问:“姑姑还好吗。” “还不是那样。吃药,睡觉。发神经。她网购了二十只耗子,商家发过来二十五只。” “仓鼠?” “不是。和耗子长得一模一样,叫什么花枝鼠。加上之前的猫啊狗啊兔子啊,好好的一个别墅,搞得像动物园一样臭。”林女士鄙夷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没有公公婆婆给她气受,没有儿女债,老公这么会赚钱,我要是她,做梦都笑醒了。还天天折腾。” 马林雅看着不停跳跃的楼层数字:“我一直想不明白。姑姑很喜欢小孩,怎么会丁克呢。姑父这么大一份家业,将来总要有人继承吧,他居然也没有意见。” “她和你爸说的是生孩子会疼,身材会走样,绝对不要生。其实女人不都要经历这一趟!就是仗着老公疼爱一直作。”林女士突然凑到女儿耳边,低声道,“我觉得你姑姑后悔了。她现在想生。不过看她那个精神状态,能不能生得出来还两说。” 她更低声道:“他们两个分房睡已经好几年了。” 第415章 说话间二十五楼到了。马林雅刷了房卡,开门。 浴室门关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淋浴声。 林女士要往里走,被女儿拦住了:“人家在洗澡呢。你等一下。” 说着她先敲了两下浴室门:“……我妈来看我。可以让她在客厅坐一坐吗。” 门内传来一道女声:“当然可以。没关系。” 林女士给女儿带来的晚餐是炸虾球和玉米杯。饭后甜点是草莓冰淇淋。还有一盒切好的水果。 “咱们把电视打开,有点声音。”林女士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格陵电视台,“你姑父说你从小就爱吃炸虾球和草莓冰淇淋。他还把你当做小孩子一样看待呢。” 林女士笑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姑父好不好。” 炸成金黄色的虾球,虾尾翘着,做成小兔子的造型,温顺听话。 “姑父好吗。” “你姑父说,你自从去维特鲁威上班后就忙得很,在他那里只是随便应个卯,有点敷衍了。”林女士叹了一口气,“唉!要不是我在中间斡旋,说你也是为了他在拼命工作,他早就生气了。” “干得多才会错得多。我这两年已经很少惹他生气了。我有自知之明。” “小雅,他现在对你可不同了。有期待才会有落空,有落空才会生气。”见女儿不搭腔,林女士继续道,“没个得力的人在身边,他这两年也累得很!以前从来不吃药的人,现在降血压和降血脂的药都吃起来了——你不知道,那些药有些要饭前吃,有些要饭后吃,不能弄混,不然很伤胃的。” “这些事儿应该是你姑姑管起来,但是你姑姑那个人啊,唉,不说也罢!只能我来提醒他什么时候该吃什么药。”林女士絮絮叨叨,“而且那些药吃了之后啊,嘴巴很苦的——” 马林雅忍不住打断:“姑姑姑父分房睡你知道,姑父吃了药嘴巴苦你也知道。妈,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听到这些的心情?” “你这孩子想到哪里去了?都是一家人,他自己说的嘛。所以我给他准备了一个小糖盒子,里面装了一些薄荷糖,吃了药之后含一片就不苦了。” “你住在姑父家里,姑姑没意见么。” 林女士震惊道:“她能有什么意见。我是去为他们两个服务的呀!” 卫生间的淋浴声停了。林女士立刻不说了。 不一会儿,贺美娜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了。 “阿姨好。” “美娜!”林女士非常热情地打着招呼,“好久不见。还认得阿姨吗。” 贺美娜笑道:“要是在路上遇到肯定不认识了。阿姨瘦了好多呀。” 林女士笑道:“哎呀,阿姨老啦,瘦了之后皮肤也松松垮垮的。” 贺美娜笑道:“没有没有。您坐在这儿,我还以为是两姐妹呢。” 林女士大乐:“真的吗?” 马林雅笑道:“你是暗示我老吧。” 贺美娜笑道:“当然不是。是阿姨驻颜有术。” “你这孩子嘴真甜!”林女士笑道,“我还记得你们那时候开学典礼,天气热得很,你主动把水分给我们喝。” 贺美娜笑道:“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啊。” “小事见人品。我一直和小雅说你是个特别优秀特别善良的孩子。”林女士道,“我带了点吃的,你也尝尝。” 贺美娜笑道:“谢谢阿姨,我点了外卖。” 马林雅看了下手机,道:“你才睡了两个小时,能行吗。不要太拼了。” “没事。”贺美娜往茶几上看了一眼,随口道,“咦,我怎么记得你对虾过敏。” 林女士“咦”了一声:“我们小雅不对虾过敏呀,如果她对虾过敏我不可能不知道的。” 贺美娜笑笑:“可能我记错人了,我记性不太好。” 马林雅道:“你也坐下来吃一点吧。” 贺美娜道了声谢,和马林雅一样也盘腿在茶几旁坐了下来。马林雅递了一个虾球给她:“我姑父家的传统菜。” 林女士道:“我看这房间环境还不错。吃得怎么样?” 贺美娜道:“不太好。不过附近有一家机关食堂,可以点外卖。” 马林雅道:“不会又是照烧鱼排饭和西红柿蛋花汤吧。” 贺美娜道:“是呀。挺好吃的,又方便。” 马林雅道:“周日,周一,周二,周三——连吃四天你不腻么。” 贺美娜道:“不会。咦,今天不是周二么。” 马林雅道:“今天周三。” 贺美娜赶紧去看手机上的日期:“……天哪我已经没有时间观念了。” 她们说着话,有人笃笃笃地叩了三下门。 贺美娜道:“应该是我的鱼排饭到了。我去拿。” 林女士道:“送餐机器人?它还会敲门啊。” 马林雅道:“放心,机器人不会进来的。” 可能是起来得太猛,贺美娜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勉强站稳了。 “你没事吧。” “没事。” 她走过去把门打开一条缝——外面站着的不是送餐机器人而是她的男朋友。 危从安笑着举起手里的外卖袋晃了晃。 他那八千字的材料早在周末就写完了。作为ceo他还有很多别的工作要处理,所以没有和他们一起封闭,而是每天下班后过来同步进度和探望已经过了明路的女朋友。 贺美娜又惊又喜,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噤声,自己走到门外来和他说话。 “怎么是你。我不是说了吗,女生宿舍男生禁入。” “所以我站在走廊上啊。”危从安摸了摸她微湿的头发,“洗完澡怎么不把头发吹干,小心头痛。” 他又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你的气色……好像不太好啊。” 贺美娜瞪了他一眼:“怎么一见面就说晦气话。” “你昨天晚上和我保证完‘马上睡觉’之后是不是又熬夜了?你再这样说话不算话,我就要——” “又要送我去急诊吗?生理期是这样的。”她从他手里拿过外卖,“我没事。好着呢。” 她正要回房间,危从安又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妈说周末去她那儿吃饭。想吃什么。” 今天周三,离周末还早着呢:“我想想,回头告诉你。” “嗯。”他俯下身来,亲了她的脸颊一下,柔声道,“赶快把头发吹干。” “知道了。真唠叨。” 他又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便往会议室去了。 贺美娜关了门,拿着外卖进来。 林女士笑道:“是送餐机器人吗。” 贺美娜笑道:“是的。” 马林雅笑道:“你和机器人还挺能聊。” 贺美娜笑了笑,不说话。 两个女孩子盘腿坐在茶几边上吃着饭;林女士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们说着话。 “美娜,我听小雅说她是pm,你是pi,你们两个在级别上谁更高一些呀?” “pm是项目经理,管我们所有人。” “那小雅你要带着大家好好干啊。你姑父对你们这个项目期望很高的。” “知道了。”马林雅看了一眼发出提示音的手机,“……共享文件夹里又多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天不看修仙重生总裁追妻男男生子会死吗。设置一个手动备份不行吗。我在工作群里再强调一下。” 说着她把手机屏幕侧过来给贺美娜看了一眼:“还有《稻香》的吉他谱。” 贺美娜笑道:“应该是吃饭的时候看看,放松放松心情,不小心自动上传的。等他们发现了就会悄悄删掉。我们不也在看电视么。” 马林雅道:“他们是上传无关文档,你是一次都没有共享过你负责的部分。我也不知道你的进度。周五晚上初稿是要拿出来一起讨论的。” “放心吧。我习惯了单机工作。”贺美娜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写完了就上传。” 马林雅突然转头大声道:“妈,你在卧室里干什么?别乱翻东西。” “没有乱翻。我帮你收拾收拾。”林女士抱了一摞衣服出来,“还有这么多脏衣服。我带回去洗。” “我说了,每层楼都有洗衣房。我自己会洗。” “外面哪有自己家里洗得干净。”林女士把脏衣服一件件地整理好,叠起来,“咦,这个红包哪来的。” 她在一件短外套里翻出来一个红包。 “上周六姑父来了,请我们吃了开工饭,每人发了一个开工红包。” “我说他那天怎么回家那么晚呢。是不是ada陪他来的。” “是的。” “ada还是很帮得上手的。人也很正派,没什么小心思。”林女士道,“美娜,要不你的衣服也给阿姨带回去洗吧。” 贺美娜惊了,婉拒道:“不用。不麻烦阿姨了。” 电视里播放着一档观察类综艺节目;马林雅“咦”了一声,用叉子指着屏幕:“这个艺人长得很像鲁主任啊。” 第416章 林女士道:“谁?” 马林雅道:“明丰新药中心的主任。姑父请我们吃饭那天他们就在隔壁,两边互敬了几杯酒。他们在我们楼上封闭,包了一整层,真是财大气粗。” 贺美娜道:“不知道明丰的申报题目到底是什么,居然需要这么多人手。” 马林雅道:“那天吃饭我是想打听打听来着,结果他们那边四桌人,嘴巴一个比一个严,一点风都不透,感觉是谁下了封口令似的。你要是感兴趣,不如我们私下问问尚诗韵。都是pm,我看她这几天玩得可开心了。icircle不是池畔嬉水,就是健身打卡。” 贺美娜道:“各为其主。她不会说的。” 她很快吃完饭,换了衣服准备去工作了:“你陪陪你妈妈吧。我先过去。” 贺美娜走了之后,林女士道:“干净的内衣裤我放在你枕头下面了。” 马林雅道:“知道了。” 林女士道:“她和戚具宁分手之后又找了新男朋友没有?” 马林雅道:“你问这干什么。” 林女士又道:“她生理期吗?我看她床头放着卫生棉条。” 马林雅皱眉:“妈妈,我说了不要随便翻别人的东西。” “我没乱翻,她的包放在床头,没拉拉链,我无意中看到的。小雅,这种东西都是有了那什么之后才可以用的。那什么都是结婚之后才能做的。知道吗。” 马林雅无话可说,抓了抓手臂。 林女士道:“哎呀,你的胳膊怎么过敏了?是不是这里的床上用品不干净。” 马林雅道:“也许。” 林女士道:“我明天给你送床单过来。” 马林雅道:“不用。” 林女士道:“要不我在这里陪你吧?我睡沙发就行,保证不打扰你们。你看,这里可以摆个电磁炉,每天给你炒几个爱吃的菜……” 马林雅指了指天花板:“这里每间房间都有烟雾检测器。而且你陪我,谁提醒姑父吃药呢。” 林女士想了想,觉得女儿说的很有道理:“那你克服一下吧,也就两个星期。你姑父对你们这个项目期望很高的。” 马林雅忍不住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姑父的‘期望很高’是什么意思。” 林女士先是没说话,然后低声道:“昨天晚上马华礼来家里了。我听见他和你姑父在书房里商量,说打算找几个干那事儿的女的过来……然后举报。” 她是良家妇女,有些词汇绝不会说出口。 马华礼也就会这些下三路的手段了。马林雅道:“姑父怎么说。” “我只听到这么一句,你姑父就叫马华礼把门关上。”林女士急躁道,“你别管你姑父怎么说,真让马华礼做成了,他领了功,你怎么办?你得在他之前想个办法啊。” 马林雅突然觉得好笑起来,道:“想什么办法?我又不像马华礼,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几个。” 林女士一愣,道:“你想办法把这个项目的核心资料都毁掉嘛。比如你刚才说什么共享文档,如果有人一不小心全删掉了呢?或者谁冒冒失失地把水泼在电脑上——” 马林雅愈发笑出声了。 “你笑什么,我这是在帮你出主意。” “妈妈。不要拿电视剧里的那些商战情节来生搬硬套。第一,在线文档只能协作修改不能删除,即使你把里面的内容都删掉或者删除了整篇文档,我们还有云端备份,本地备份和移动硬盘备份;第二,我们每天早中晚三次存档和复盘,就是为了一旦出现任何问题能最大程度地降低损失;第三,这家酒店线上线下都有监控,凡动手必然留痕。而且维特鲁威整个申报过程的规范制度是我建立的,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我都是第一责任人。” 马林雅道:“出门左转三百米是市政府,右转一百五十米是派出所。你当危从安和贺美娜是傻子,还是当警察是傻子啊?” “小雅!你可以嘲笑妈妈给你出的主意不行,但是你姑父对你是有期望的——”林女士紧紧地握住女儿过敏的手臂,马林雅挣脱开来。林女士有些恼怒地说,“你如果什么都不做,怎么向他交代!” “姑父除了我还安插了别人在团队里。我知道是谁。我不会说出来。马华礼要搞仙人跳,谁上当谁活该,我不会去提醒他们。如果这还不够,我回公司去把贺美娜办公室里最后那两条鱼也杀了,好吗?”马林雅道,“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才是真实的商战。” “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姑父给你的,你还想不想做他的干女儿了?” “妈,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对于我这种胆小无能的人来说,唯一毁掉项目还可以全身而退的方法就是等其他人出手,然后我来坐享其成。又或者这个项目大获成功,我作为pm,从此就有了脱离万象,脱离蒋毅的本钱。” “无论如何,鹬蚌相争,我要做那个得利的渔翁。” 林女士愣住了。 她好像突然之间不认识这个女儿了。 马林雅将手臂伸到她面前。 “这不是床上用品不干净。这是炸虾球造成的过敏。第一次在姑父家吃这个,我就过敏了。我告诉过你,也告诉过姑父。姑父根本不听。而你呢,你害怕多于关心。你怕我对这道菜过敏以后就不能去姑父家,也得不到好处了。所以后来我告诉你我弄错了。我没过敏。”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从来没有反抗过。” “这次你和姑父一定要我从北京回来。我对自己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被你们摆布了。” “我知道你关心我,你爱我。但是你对我的爱就像炸虾球一样,会让我轻微过敏。不过没关系,我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痛苦我完全可以忍耐。”马林雅道,“你到底是站在我这边,还是一定要做一个虚无缥缈的,成为蒋太太的梦,你自己想清楚。” 送走林女士,马林雅去了会议室。 大家都在认真地工作。jenny在扫描和归档;张家奇带着骆斌在整理附件;高工和另外两名研发人员在电子白板上检查原始数据并做好标记;贺美娜在看危从安写的支撑材料:“……我并不觉得写得多好啊。” 高工回过头来,笑道:“我看了。是真写得好。不愧是丛静老师的儿子。” 危从安得意地看着贺美娜:“不服气?” 贺美娜道:“这是明晃晃的阿谀奉承。” 危从安道:“如果这样说你会开心一点,我无所谓。你负责的那部分拿来我看看。” “我还没写完。你要是没事干,可以把你写的翻译成英文。”贺美娜一抬眼看到马林雅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马林雅道:“别提了。脚扭了一下。” “严重吗?”jenny道,“我带了药箱,有云南白药。” “还好,没事。” 她刚才送林女士到楼下,差点被一台疾驰而过的外卖电动车给撞倒,幸好被一个路过的年青人热心地拉了一把。更巧的是那位年青人说他住在酒店顶楼。马林雅不记得自己上周六吃饭的时候见过他没有,但是他扶她上楼的时候,确实按了顶楼的楼层,还带她去自己单独住的房间里擦了药,说是从香港带过来的一种跌打酒,再配合他的按摩手法,应该很有效的。 马林雅擦了之后果然当时就松快了很多。 两人聊了几句,还加了schat,说不定可以套点话出来。 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危从安看了看腕表,问张家奇:“不是说有一份报告需要我和贺博士签字么。” “别提了。我留错了地址,寄到公司那边去了。我已经叫人送过来了。我再催一下吧。”张家奇打了个电话,“……到了吗?到大堂了?你坐电梯上来吧。二十五楼。出了电梯右转一直走到头。……对对对,快点。” 贺美娜还在和危从安辩论到底该怎么写。 “……向不同的人要钱,有不同的方法……对方看重的是新意,那就突出前所未有……” “甲方都是这样想的么?” “不是。甲方想的永远都是乙方能不能让我付出最小的成本,得到最大的利益。” “那你说什么废话。” “我就喜欢说废话。” “庄重点。” 过一会儿危从安又发现了新大陆。 “……你怎么连‘的得地’都分不清啊贺美娜。” “不是已经改成通用了吗。” “口语可以,书面语不可以。” “就不说你的博士论文了,你在明丰也写过中文报告,这个问题没人发现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且科技论文里面一般都是用白勺的,其他两个很少用——”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嘭”地一声一把推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气冲冲地走进来。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抬头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第417章 年青人看到一屋子正在工作的男男女女,愣了一下,仍然声音很凶地说:“是谁要我女朋友大晚上地送文件到酒店的?有种站出来!” 张家奇举手道:“……是我。” 他虽然剃了头发刮了胡子,但是身高和体型摆在那里,他站起身,朝年青人走过来的时候还是挺有一股压倒性气势的:“文件呢。” 这时从年青人背后走出来一个女孩子。她看到一屋子人,也愣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将一个文件快递袋交给张家奇。 张家奇道:“辛苦了。的士票明天拿给财务。还有下次先敲门,不要随便推门进来,这个会议室里面很多保密文件。” 女孩子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张家奇拆开快递,把报告拿出来叫危从安和贺美娜签了字,又交给jenny扫描存档。 马林雅突然笑了起来。紧接着正在扫描的jenny也笑了。 贺美娜道:“笑什么。” 马林雅道:“你有时候也挺迟钝的。不过。迟钝有迟钝的好处。” 危从安叹了口气,问张家奇:“你一开始是怎么说的。” “我没说什么啊。我问谁还在公司,她说今天轮到她值班,就她一个人了。我说那没办法了,就你吧,赶快打的过来,我在酒店等你……”他“啊”了一声,不说话了。 危从安道:“下次不要叫女同事送过来。没人就自己跑一趟。” 张家奇道:“抱歉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全。” 骆斌道:“我女朋友有一次也是大晚上被上司要求去某某ktv送合同,我陪她去了。还好没事。” 高工道:“小姑娘有自我保护意识是好事。” 贺美娜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她单纯以为是男朋友心疼女朋友,没想到更深一层。 其实她平时没有这么迟钝的,可能是最近缺觉,然后精神太集中了,所以才没想到。 一个小插曲而已,大家都没当回事。 “这两张图能不能拼接一下?” “不行。原始数据不能修改。” “目前编号到多少了。” “二十三。原件都在这个文件夹里。” “今天不要熬夜了。” “知道了。” “你要真知道才好。” 目前看来都是正人君子啊。 马林雅心想。 那谁会中招呢。 如果真的中招,也是自找的。 周四晚上开完会,贺美娜照例在黑暗的会议室里工作——她只有不到十八个小时就要交出初稿了——突然有人刷卡开门进来。 她吓了一跳,赶紧合上唯一还亮着的电脑。 昨天开完会危从安就是这样杀了个回马枪,抓到她一个人在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通宵赶工,两个人吵了一架。 虽然最后和好了,但危从安说如果再被他抓到就要她好看。 那人立刻把灯都打开:“贺博士别怕。不是危总。是我。” 第142章 智人的选择 06 原来是高工。 贺美娜松了一口气,笑道:“快请坐。有什么事吗?您今天的工作已经都完成了呀。” 高工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笑道:“危总叫我来会议室看一看,在他已经明令禁止牺牲作息换取进度的前提下,有没有谁还在顶风作案,通宵赶工。” 贺美娜笑道:“他这话说得也太冠冕堂皇了!难道他从来不加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高工笑道:“那我怎么向危总交代呢。” 贺美娜笑道:“您不用为难。我自己和他说。” 高工又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贺美娜看了一下工作记录本:“刚才动物房那边出了一批实验动物常规血生化检验结果。我大概地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明天分析也来得及。” 负责审查原始数据的高工立刻道:“你忙你的。我来看看。” 两人分头工作;约二十分钟后高工得出结论——通过芯片采集的血液数据和实际采血的生化检验结果之间并没有显著性差异。一方面证实了芯片数据的可靠性,另一方面也确认了用药后实验动物白细胞下降的现象。另外生化检验多一项转氨酶升高,超出正常上限一点五倍:“转氨酶升高和白细胞下降是很常见的不良反应。” 贺美娜看着电子白板上的数据和分析图:“我也这样认为。停药后应该会恢复正常。” 高工目不转睛地看着数据:“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贺美娜道:“您是说转氨酶持续升高,出现dili(drug-induced liver injury,药物性肝损伤)?” 高工道:“这几天我每天下楼吃饭都能碰到同行。随便聊了几句,大家的数据都非常丰富和漂亮。相比较而言,我们的基础成果确实薄弱了一些。如果毒理数据也不好看的话,可能第一轮就被刷了。” 贺美娜道:“我在df中心时用dilisym(一种药物性肝损伤评估软件,可以预测化合物在不同物种中诱发dili的风险)做过风险评估,9062n87诱发dili的可能性不大。” 高工自言自语:“是啊。现在可以用dilisym预先模拟了。” 贺美娜又道:“退一万步来讲,真发生了dili,那也没办法,只能照实写,然后把优化结构,降低剂量,联合用药等等应对措施也都写上。” “我一向认为,没有糟糕的数据。只有糟糕的表达。我们只能通过真实的结果,可靠的计划以及积极的应对去说服评审。至于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并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她摊了摊手,“尽力了就好。” 高工愣了一下,感慨道:“贺博士给我的感觉一直都很——” 贺美娜笑道:“push(push的本意是推,在学术界往往指上级对下级或者导师对学生非常强势,积极,严格)?没关系,我push得太用力的话,危总会pull(pull的本意是拉,这里贺美娜的意思是指如果她给团队的压力太大,危从安会关怀,激励,安抚团队成员)回来的。” 她做了一个推拉的手势;高工笑了起来,认真道:“你确实是一个很push的pi。但你更push自己。更难得的是你在全力以赴的同时,还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其实我一开始觉得你作为科腾项目的负责人太年轻了。”他实话实说,“现在看来是我管窥蠡测了。” 贺美娜道:“什么?我语文不太好。” 高工笑道:“是我小看了你。” 贺美娜笑了笑,道:“您主持申报科腾项目的时候也只有三十岁呀。” 高工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你怎么知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贺美娜道:“危总给我看了拜尔酊二十年前申报科腾项目的刻录光盘。我们还在地下室找到了一个外置光驱。没想到光盘能用,光驱也能用。” 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此刻突然被揭开,高工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二十年前的科腾申报和现在很不一样。内容已经没用了。” “不啊,很有参考价值。”贺美娜道,“当时维特鲁威还叫拜尔酊,申报的是一种在中医古方中发现并改进的复方生发酊剂。” 谈及往事,高工好像也变回了当年那个雄心勃勃的年青人:“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条古方,有何首乌,黄芪,侧柏叶,当归……经过我们改进后,治疗男性谢顶的效果比现在的米地诺尔酊更好。” 贺美娜道:“我看到匿名受试者的照片时也很震撼。喷抹六个星期,头发真的长出来了,而且又浓又密。” 反转在于试验快结束时匿名受试者出现了肝损伤症状。附件里有一份三甲医院的诊断书,受试者被确诊为药物性肝损伤,胆汁淤积型,急性,rucam(roussel uclaf causality assessment method,药物性肝损伤因果关系评估量表)9分(极可能),严重程度3级:“真的很可惜。透皮给药按理说没有肝脏首过效应啊。” 高工苦笑了一下:“其实我当时只有皮肤瘙痒的症状,还以为是酊剂的常见不良反应,查了血才知道大事不妙。” 他就是那名匿名受试者? 贺美娜震惊地看着高工,怎么也不能将面前这位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和申请书中眼睛打了马赛克的受试者联系起来。 她的目光不由得移向他的头顶,并没有任何谢顶迹象。 “假的。这是假的。五千多呢。”高工指指自己的头发,“家族遗传,我三十岁不到就谢顶了。为了阻止我以身试药,我现在的老婆,当时的女朋友坚决和我分了手。看我病得半死不活,她又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幸好那时候年轻,底子好,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贺美娜惭愧道:“我一开始对您的印象……” 高工笑道:“不太好,觉得我是个躺平摆烂等退休的中年人,对吧。其实你叫现在的我去试药,我打死也不会去了。说到底还是年轻的时候无知无畏嘛。” 他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地滔滔不绝:“当时整个研发团队分成了两派,到底要不要在申报书里提到这一例不良反应,坦白还是隐瞒,毕竟我们也只做了这么一例,而且说实话,程序上并不合规。但当时管得也没那么严就是了。” 第418章 贺美娜道:“不管当时是如何争论的,你们还是做了正确的决定——如实陈述。” 高工苦笑:“然后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不予资助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个dili,专家建议我们进一步优化后明年再报。” 贺美娜道:“为什么后来没有再申报过了呢?我看资料里就只申报过这一次啊。” 高工笑了笑,道:“贺博士,你知道科腾那年中标的项目是什么吗。” 贺美娜摇头:“不知道。” 高工道:“那年中标的是一种咪唑类抗过敏口服药,名字叫做敏宝乐,来自一家名叫艾乐吉的制药公司。因为是科腾计划重点扶持项目,敏宝乐很顺利地完成了临床三期试验,上了市。因为其立竿见影的舒缓作用大受欢迎,顺理成章进入医保,连带着艾乐吉也借壳上市了。” “进入医保三年,敏宝乐被爆出有严重肝肾毒性不良反应,使用风险大于效益,退市了。又过了半年,一位调查记者发布了一篇调查报告,公开了敏宝乐的所有原始文件——原来早在申报科腾项目之初这种药物就已经确定有非常严重的肝肾毒性,但是申报文件压根没提。” “不仅如此,从临床试验到上市再到进入医保,艾乐吉一直通过贿赂相关公职人员来为它保驾护航。” 贺美娜背脊沁出一层寒意:“原始数据是新药研发的地基。在虚假的地基上建起的高楼大厦无论多么金碧辉煌,无论有多少人为它背书,最终都会坍塌。” 高工讽刺地笑了笑,继续道:“这篇报告一出来,舆论哗然,民怨沸腾。受贿的公职人员很快被抓起来坐了牢。但是艾乐吉的实控人,也就是敏宝乐项目的负责人艾某早在最高点时抛售了公司股票,带着全家人移民加拿大了——贺博士你看,坍塌前地产商已经卷钱跑掉啦。” 他永远记得自己读完这篇报告之后脑中只有八个字——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您稍等一下。”贺美娜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支药膏,“您说的敏宝乐是不是这种凝胶剂的前身。” 高工接过来看了一眼,道:“对。就是它。因为民怨太大了,明丰站出来收购了艾乐吉,帮他们收拾烂摊子,用了五六年的时间将敏宝乐其中的主要成分进行了结构改造,保留了功效,降低了毒性,制成了这种凝胶剂。” 贺美娜道:“我读初中的时候敏宝乐已经禁止口服了。但是在一些小诊所里治疗过敏还是会用热水将它化开后外敷。” “这……完全违反了用药规范啊。” “奇怪的是,它真的有效。”贺美娜道,“我读高中的时候这种抗过敏药变成了黑色膏体;读大学时又进一步升级成薄荷味的浅绿色凝胶,药效一直都很好。” 高工道:“现在一支多少钱?” 贺美娜道:“六元四角。” 高工将药膏还给贺美娜:“一支小小的,几乎没有什么利润空间的药膏,明丰都能站在病人角度一再做出创新,孟家人是有良知的。” 贺美娜追问道:“那生发酊呢?放弃了?” “敏宝乐从明星药物到陨落,再到改造成功的这段时间内,我们的生发酊一直没能优化出来,反而因为高昂的研发费用把公司给拖得半死不活。”高工勉强地笑了笑,“又苟延残喘了几年,被万象收购了。” “当时我真心希望明丰能收购成功,也许生发酊项目能起死回生。戚总给拜尔酊改名维特鲁威之后,大刀阔斧地砍掉了很多不赚钱还赔钱的项目,研发经费也越来越少……说实话维特鲁威比后期的拜尔酊赚钱多了,马华礼乱搞的这两年我们也撑住了,但是……” 他遗憾道:“现在市面上的生发剂包括米地诺尔酊,没有一个真正好用的——唉!” 贺美娜想了想,道:“您知道当时明丰敏宝乐项目的负责人是谁吗。” 高工摇了摇头。 离开会议室之前,高工突然问了贺美娜一个问题:“贺博士为什么不问我当时是哪一派,隐瞒还是坦白?” “不用问。”贺美娜道,“如果您是主张隐瞒的那一派,就不会对9062n87所有的原始数据都这么紧张,一一审核。” 高工那张平实的,普通的中年男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谢谢你的信任。” 贺美娜想了想,又问了高工一个问题:“那您有没有后悔过呢。” “痛苦过,也不甘过。但我不后悔。”高工道,“再来一次我仍然会如实陈述。” 高工离开会议室之后,贺美娜又工作了一会儿,精神渐渐地无法集中起来。从读书到工作,她听过很多新药研发中的奇闻轶事,但敏宝乐事件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在网上找到了那篇调查报告,读到一半只觉得周身发冷,甚至隐隐有些反胃,索性合上电脑,锁上会议室,回到房间。 马林雅不在。 贺美娜愣了一下,看了看腕表已经快十二点了,于是发了条短信给她。 那边倒是很快回复了。 “脚踝还有点疼。在朋友这边按摩。” “注意安全。” 马林雅没有再回复。贺美娜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仍然沉浸在那篇调查报告所带来的震撼当中——怎么能从上到下烂成这样? 她喝了点热水,慢慢地也觉得自己对于一桩旧闻是不是过于义愤填膺了,除了让自己情绪波动之外并无好处,索性套上件又大又厚的连帽卫衣下楼去散散心。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长廊上厚厚的地毯,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 电梯从顶楼下来。门打开,里面站着头戴棒球帽,一身运动服的鲁堃。 他戴着耳机,靠着轿厢,微低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电梯门开了,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见是贺美娜站在外面,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摘下一侧耳机。 因为贺美娜印象中的鲁堃总是抹发胶穿西装,所以她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电梯里的年青人是谁。礼貌微笑后她一脚踏进电梯,然后猛地想起他们有一次在明珠广场见面,鲁堃就是这个造型。 她看他那样子好像要打招呼,但是又因为刚才那个疏离的,明显不认识他的微笑有些尴尬;毕竟是后辈,贺美娜索性大大方方地问了个好:“鲁主任好。” “你好。” 电梯门缓缓关上。 “你到哪一层。” “大堂。谢谢。” 鲁堃按下了lobby那一层。 电梯很安静。 安静到只有楼层数字不停地跳跃。 最后还是鲁堃打破了沉默。 “贺博士这几天熬夜了?黑眼圈很重啊。” “呃……在赶进度。” “你们毒理实验结果出来了吗。” 他怎么知道? 是了,尚诗韵说过每一个潜在竞争项目的进展情况他们掌握了百分之八十。 “没有。” 鲁堃惊讶了:“还没有?” “我们都安排好了。最后一组数据会在最后一天出来,刚好赶得上。” “太赶了。最后一天网络一定会瘫痪。” 太牛了。 四句话没有一句好听的。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其实她根本没必要有问必答,她已经不是他的下属了。 “鲁主任。明丰的申报题目确定了吗。” 贺美娜问出这个问题鲁堃并不意外。 他甚至一直在想她什么时候才会问这个问题。 “没有。” 这次轮到贺美娜惊讶了:“还没有?” 电梯停在了四楼。健身中心到了。两人互相道了一声再见,鲁堃走出电梯。 贺美娜步出酒店,深深吸了一口新鲜清爽的空气,又把胸腔里的浊气都吐了出来,可能吐纳的动作幅度太大,她干呕了两下,然后又控制不住地咳了数声。 她从包里摸出来一个口罩戴上,又把卫衣帽子拉上来一直遮到眼睛,两只手插进衣袋,整个人紧紧地裹在卫衣里,闻着衣服上松柏木质调的香味,顶着凉飕飕的夜风,沿着街道慢慢地向右走去。 街上没什么人;大多数的店铺已经关门;派出所旁边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一个女孩子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子正准备从便利店里出来,贺美娜帮她们拉开店门,推轮椅的女孩子道了声谢,又俯下身去和轮椅上的朋友讲话。 “真的找不到了吗……” “我爸说是外地游客买走了,怎么找得到……” “那可怎么办……你准备参赛的作品……” 两个女孩的身影渐渐远去;贺美娜进店买了些零食和饮料,又挑了几串关东煮,加了许多辣酱。 她本身就有末梢血液循环不畅的问题,现在秋分还没到居然觉得手脚凉凉的。 如果危从安在就好了。她真想把手手脚脚都放到他身上去取暖;但是他不在,她只能坐下来把这碗热腾腾的关东煮吃完了让身上热一点再回去。 第419章 贺美娜坐在便利店窗边的长桌旁,边吃关东煮边大脑放空。 她本来打算联系尚诗韵,问她知不知道敏宝乐项目。但是想想她进入明丰不到一年,而且上次和她说了那些假话之后继续互动得太频繁也许会露馅,还是非必要不联系的好。 或者可以问问史组长?他资历深,在明丰工作了二十多年,知道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正思索时,叮咚一声,店门打开,进来的竟然是鲁堃。 两人面面相觑。 “健身房设备检修。”鲁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解释,“我出来转转。很多店都打烊了。” 贺美娜心下明白。 过去种种已经过去,电梯是巧合,便利店也是巧合,两个巧合碰到一起,他怕她误会。 她点点头道:“是啊,周边就这家店还开着了。” 鲁堃又道:“我买点吃的。” 贺美娜道:“关东煮还不错,热乎乎的。” 鲁堃“哦”了一声往店内走,买了一份蔬菜沙拉,一份即食鸡胸肉和一瓶苏打水,结账离开。 贺美娜本来想向他打听打听敏宝乐项目,看他来去匆匆,也就算了。谁知鲁堃一踏出店门就接到了袁成铨的电话,说刚去健身房找他,发现健身房关门了,问他在哪里,想和他谈谈。 鲁堃和袁成铨已经谈了好几次,两个人各有坚持,达不成一致,何必白费力气?他推脱说自己正和朋友宵夜,暂时不回酒店。袁成铨坚持说等他回来。鲁堃随便应付了一句,挂掉电话,给尚诗韵发了条语音消息,自己则回到便利店,等尚诗韵处理完了再回去。 贺美娜并不关心鲁堃为什么突然折返,而是抓住这个机会直接问道:“鲁主任,您听说过敏宝乐这种抗过敏药物吗。” 鲁堃一边打开沙拉包装一边道:“贺博士这是转行做记者了么。我只想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点东西,不谈公事。” 贺美娜说了句不好意思,识趣地不作声了。 鲁堃把即食鸡胸肉掰成一块块拌在沙拉里。 “怎么突然问起敏宝乐。” “有些好奇。” 鲁堃吃了两口沙拉,放下叉子:“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不然这样干坐着也挺没意思。” 既然他给她这个机会,贺美娜就不客气了:“或许您知道敏宝乐项目在明丰由谁负责?” 鲁堃有些疑惑地抬眼看她:“是我。有什么事吗。” 敏宝乐是他在明丰负责的第一个项目。一块难啃又没有什么利润的骨头,当然是给新人来做。他不仅接住了这个挑战,而且完成得很好,得到了小孟先生的赏识,继而青云直上。 贺美娜一愣——竟然正好问到了本人。 再一想,她第一次在明丰汇报,他也对9062n87的给药方式提出了宝贵意见。 不由得她不承认,鲁堃在新药研发方面确实不仅有丰富经验,还有惊人天赋。 鲁堃道:“这次申报用上了没有。” 贺美娜道:“用上了。” 鲁堃道:“听劝就好。” 停了一停,贺美娜又趁热打铁:“是这样的,维特鲁威有一个项目……” 她才介绍了两句,鲁堃打断道:“那个用何首乌入药的生发酊是吧。还没有放弃?” “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了好几年。等科腾申报结束了,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来维特鲁威听一下我们的报告,指点一二?” 鲁堃垂着眼帘,淡淡道:“贺博士,你在明丰时间太短,还不太了解。我从来不碰中成药研发。” 贺美娜一愣,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负责中的项目——确实如此:“哦……这样啊。不好意思。” “戚具宁刚收购维特鲁威的时候问过明丰要不要合作生发酊项目。听说危从安在国外也努力推销过一阵。”鲁堃道,“两人兜售了一圈没结果,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所以他们收购维特鲁威后并不是简单粗暴地砍掉了一个烧钱的项目,而是想过办法去挽救——想到高工这么多年的努力最终还是付诸东流了,贺美娜不免有些唏嘘。 这时又有好几个年青人说说笑笑地进店来。听他们聊天的内容,应该也是在酒店封闭的团队,大声地说着一些“明丰真是财大气粗包了一整层”“明丰要么不申报,申报肯定是要中的”“估计他们早就万事俱备了”“今年看来又要陪跑”“就当带薪度假好了”之类的话。 他们一阵风似地卷进来,嘻嘻哈哈地买了许多零食又一阵风似地卷出去,全然不知被他们八卦的人物就在窗边安安静静地坐着吃沙拉,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店里才安静下来,鲁堃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尚诗韵通知他没事了,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放下手机,想了想,问贺美娜道:“你知道为什么明丰要包下一整层吗。” 贺美娜刚才也竖起耳朵听了全程,一个字都没有提到维特鲁威。 看来维特鲁威对其他公司来说并不算什么有力的竞争对手:“不是因为财大气粗吗。” “因为明丰有三个团队过来了。我。袁成铨。还有史喻今。” 贺美娜惊讶道:“三个?一个依托单位只能申报一个项目啊。” 今年细则一出来鲁堃就知道大事不妙。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他立刻向明丰还有格陵理工建议由袁成铨博士作为负责人,他作为主要参与人来申报他已经准备了三年的项目。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方法很好。只有袁成铨怎么都不同意,坚持用自己的项目来申报,所以造成了现在这种混乱的局面。 其实自从危从安写了那张便条之后贺美娜就猜到了事态多半会这样发展下去。此刻从鲁堃口中得到证实,她反而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了。明丰到现在没有确定申报项目而且还在内讧,对维特鲁威是利好消息。但她还是为少了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感到有些可惜。 鲁堃见她不说话,笑了笑,问道:“现在的年青人是不是都这么特立独行,毫无大局观念?你已经够难搞了,这个袁成铨更是油盐不进。和你说话心累,和他说话头疼。” 贺美娜问道:“史组长呢。他超龄了啊。” “他见我和袁成铨争得不可开交,也来凑热闹,找了团队里一个刚毕业的年青人来负责他的ad项目。”鲁堃淡淡道,“大概是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吧。殊不知小孟先生对他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 “其实我完全可以理解袁博士的坚持。”贺美娜道,“如果让我放弃自己的项目,去别人的项目挂名,哪怕是负责人,我也不会愿意。” 她说:“换了您,也不可能同意啊。” 鲁堃道:“哪怕这样赢的概率会大很多?” 贺美娜道:“鲁主任这么有信心?” 鲁堃道:“袁成铨的til项目未必赢得过你。但我的项目绝对是断层第一。” 贺美娜迅速地把明丰的几个在研项目又在心里过了一遍:“哦?您申报的是哪个。” 鲁堃道:“三年前我们研发出来一种基于gser-carts的小核酸药物肝外传递技术。” 贺美娜怔住了。 “……guanidinylated serinol charge-altering releasable transporters,氨基甲酸酯电荷转化转运体?” “对。” “……为什么我在明丰的时候完全没有听过。” 还是那个原因——她在明丰的时间太短,而且没有转正,没有任何机会接触这个核心项目。 鲁堃拿出手机,点开申请书,放到她面前;贺美娜接过,认真地阅读起来。 读着读着,她一向礼貌地挂着淡淡微笑的俏脸越来越僵。 “……也就是说,凡是应用了这种递送系统的小核酸药物不仅可以逃脱血液和肝脏清除机制,还能直接靶向病灶细胞……”等于将小核酸药物送上了直达病灶的专车,有效避免小核酸药物最为致命的脱靶毒性和非靶器官毒性包括dili,“……但这是一项技术,不是新药或者疗法啊。” “往下看。我们试验了一种靶向icam-1(克罗恩病的治疗标靶之一)的aso(反义寡核苷酸)。在食蟹猴身上的效果非常好。”鲁堃道,“应用我们的小核酸药物研发平台,能大大缩短新药的研发周期,降低研发成本。” 他说:“附件有详细的财务报表。” 贺美娜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滑动着——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鲁堃。 人那一瞬间的反应做不得假。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嫉妒,甚至她那张俏脸都有些扭曲了。 鲁堃心中一震,甚至怀疑自己看错:“贺美娜,你……这是嫉妒我吗?” 女人当然是善妒的。在鲁堃的认知里,女人嫉妒的永远是另外一个女人拥有更出众的容貌,更惹火的身材,更幸福的家庭,更优秀的男人。当然了,对于事业型女性来说,不免也会嫉妒另外一个女人拥有更好的事业。 第420章 但女人绝无可能去嫉妒一个男人的事业做得比她强,还是曾经对她示好过的男人。要知道一个男人一旦心仪于一个女人,那么他的一切,包括外貌,身材,财富,事业和社会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就成为了这个女人的荣耀。 一个女人又怎么会嫉妒自己呢?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鲁堃才会对贺美娜和盘托出原应保密的内容。 他原以为她会流露出欣赏或者崇拜的眼神,甚至可能会有点后悔。 毕竟如果她没有把他拒绝得那么干脆,这一切也会成为她的荣耀。 结果她的第一反应是嫉妒。 他对她来说,是自以为是的前上司,是存在竞争关系的同行,唯独不是一个爱慕她的男人。 贺美娜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垂下眼帘,掩饰地牵了牵嘴角,将手机还给鲁堃:“我知道我应该为这项突破性研究而感到高兴。毕竟这能造福很多病人,尤其是那些因为基因突变而患上罕见病的儿童。” 她坦率地说:“但我第一反应确实是疯狂地嫉妒为什么你能想到也能做到。” 如果袁成铨对贺美娜只是施加了那么一点点peer pressure(同侪压力),那么在鲁堃这里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一种降维打击。 她真的非常嫉妒他天才的思路,丰富的经验,爆棚的运气——要知道小核酸药物的递送系统开发在国际上一直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换做是她,绝对不舍得把这么好的项目让出来给别人负责。 她甚至逃避地安慰自己,幸好他们之间有十多年的年龄差,她还有机会超过他。 但是等她到了四十岁真的能达到鲁堃的水平么?那个时候他会在一个什么高度? “其实你这个项目根本不用申报科腾啊。我倒不是为了维特鲁威才说这话。还有很多不限年龄,不限次数,经费更多的基金——” “我之所以坚持申报,是因为二十多年来,凡是科腾重点扶持的项目会走得更顺,更容易进入医保名录。”鲁堃看了一眼贺美娜,“敏宝乐就借了这股东风。” “当然了,不走这条路也有别的方法,只是会走得久一点。目前国内已上市的小核酸药物只有两种,都是从国外进口,我们国家还没有任何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小核酸药物成功上市。小核酸药物开发过程中的序列设计,化学修饰,合成工艺,质量控制,每一步的核心技术明丰都已经掌握了,现在我们攻克了最后一关递送系统,一旦申报成功,我们会与同行共享整个小核酸药物研发平台——你想象一下未来的二十年里,国内将会做出多少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创新小核酸药物,不需要再受制于人。” “……你这样劝过袁博士吗。” “劝过不下三次。”鲁堃道,“你现在还理解他吗。” 贺美娜心想,我理不理解的,重要吗?谁来理解我?毫无疑问,他做的是一件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好事,愈发衬得她的项目,她的嫉恨是那么的渺小。 “那你们就这样僵持着?总要想个解决的方法出来吧。” “下周三明丰和格陵理工会组织一个闭门会议,评估我和袁博士的项目,投票决定。” 她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起身开始收拾桌面的垃圾。 鲁堃知道她准备走了。 “维特鲁威如果输了,恐怕你和危从安都会很不好过。” “输给gser-carts我心服口服。” 贺美娜匆匆地离开了。 她现在一点也不冷了,反而浑身发热;回到会议室后她把外套脱了,重新打开电脑。 不知道鲁堃会不会后悔今天让她看到了他的申请书——虽然两个项目完全不一样,但是有一部分内容大大地激发了她的灵感,她要赶快修改自己的申请书了。 她看过鲁堃的申请书,也听过袁成铨的讲座,所以她心里很明白周三的闭门会议鲁堃肯定会大比分胜出。 不过就算维特鲁威败局已定,不到最后一刻她也不会放弃。 危从安赶到酒店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贺美娜躺在床上,从被子里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被汗濡湿的头发胡乱地搭在额头和颈间。他先是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脖子:“……怎么突然病成这样。” 其实他心里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她本来体质就很纤弱,还犟得很,一再地熬夜赶工,导致免疫力下降,病原体感染,可不就发烧了吗! 马林雅道:“我问过了,高工昨天晚上和贺博士一起工作到十一点多,然后贺博士说她还有一点收尾工作,高工就先离开了。我看过了,她上传初稿的时间是早上七点三十八分,估计是一直工作到那个时候。” 贺美娜工作完一般会先下楼去吃个早餐,但是今天没去,说很累,衣服都没脱就躺下了。马林雅有点后悔自己没有看出不对劲:“我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觉得不太对劲,一摸她的额头,滚烫的!赶快量了个体温,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了。” 危从安道:“吃药了吗。” jenny道:“我拿了退烧药过来,可是刚吃下去就全吐了。贺博士不让我们告诉您,说睡一觉就好了。” 危从安心里是又气又痛,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美娜。美娜。我来了。你感觉怎么样。” 贺美娜“唔”了一声,勉强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是危从安坐在床边,声音沙哑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开会叫我。” 危从安立刻道:“贺美娜。你如果再勉强自己,维特鲁威就退出申报。” 贺美娜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虚弱道:“送我去医院查个血,看是细菌感染还是病毒感染。不行就打一针。” 说着她便要掀开被子起来;危从安忙按住了她:“你先躺着,别说话了。” 他要其他人先出去,自己去浴室拧了毛巾过来帮她擦拭身体。贺美娜整个人难受得很,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他多半要生气了,毕竟是她不听话在先;但是危从安什么也没说,给她换了干净衣服,把她背在背上,也不叫其他人跟着,坐电梯下去了。 下了两三层,丁翘上来了。 她见贺美娜戴了口罩,昏昏沉沉地趴在危从安背上,立刻伸出手。 “我来背。” “不用。” “危先生。你请我就是干这个的。” “你和我们一起去医院。等会还需要你搭把手。” “好的。”过了一会儿,丁翘又道,“我以为你会问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懂——” “不用说了。我请你来保护她。不是监视她。”危从安道,“有你在,我知道她很安全。至于其他,等她好一点,必要的话她自然会和我说。” 幸好马路对面就是医院,危从安连车都没开,直接把她背进发热门诊,丁翘去办各种手续的时候他打了几个电话;查了血,开了药,等贺美娜躺到国际住院部的病床上,挂上水,这一场兵荒马乱才算结束。 他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道:“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 贺美娜紧闭双眼,叹了口气,低声道:“从安,我们完了。” 第143章 智人的选择 07 她实在是太累了。说完那句话,也没看男朋友的反应就沉沉地睡去了。 等她一觉醒来,室内一团昏暗,仅有床头的一盏小灯亮着,不辨昼夜。 有人枕着手臂伏在床边打盹。 她一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就知道是谁了;从他手底下抽出自己的手来,轻轻地揉了两下他的头发。 危从安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醒了?感觉好点没有。” 贺美娜的声音还是有点沙哑:“好多了。怎么睡在这里。那边不是有沙发吗。你要是也病了怎么办。你的眼镜呢……” 危从安开了灯,又把床头升起来一些:“能叽叽喳喳说这么多话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他去沙发上拿了个靠枕垫在她腰后面,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揿铃叫护士来量体温。 “先喝点水。” 他把吸管杯递到她嘴边。他下巴上生了一层薄薄的胡茬;她一边喝水一边用手去摸。他早就发现她很喜欢摩挲他刚生出胡子的下巴,索性拿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来回地蹭,像是一种亲昵,因为她是他最最亲爱的人;又像是一种惩罚,因为他最最亲爱的人叫他担心了。 又痒又麻,贺美娜笑了起来:“别闹。” 护士敲门进来量了体温,三十六度七。既然退了烧,护士一走,她开始秋后算账:“都怪你。” 危从安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怪我不让你熬夜?” “都怪你动不动要带我来急诊看病,一看到我就说我气色不好。”贺美娜道,“你嘴巴太毒了。以后不准说这种丧气话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下次不说了。” 第421章 “说,贺美娜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好。贺美娜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摸她的头发;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我觉得我能扛过去的。” 危从安道:“如果今天生病的是我,你会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自生自灭吗。” 贺美娜瞪起眼睛:“才说了你嘴巴毒,怎么又乱说话!” 她叫他吐了口水重说;危从安只好侧过头去“呸呸呸”了三声。 “说,危从安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好。危从安身体健康,长命一百零二岁又十个月。” 贺美娜笑道:“干嘛非要比我多活两年又十个月——” 她一说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紧接着眼中有一晃而过的怔忡。 “怎么了。” “没什么。”贺美娜摇摇头,“脑袋还有一点晕晕的,一会儿就好了。” “你能一个人扛过去,不代表我就应该心安理得地让你一个人扛过去。没有什么比你的健康更重要。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和我说,我们一起分担,好吗。” “下次再有什么事,哪怕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也一定和你说,说到你烦了为止。” “我不会烦的。” “真的?” “真的。” “不行。拉钩盖章才作数。” “好啊。来啊。” 两个人孩子气地拉钩盖章;她又道:“那你也不可以瞒我。” “我有什么瞒着你?只要你一问,能说的,不能说的,我不是都坦白了么。” “我迷迷糊糊记得是你背我过来的。” “医院就在街对面,开车反而慢了。” “还有一个人和我们一直在一起。我听见你和她说话来着。不是团队的人,是谁?” 她一问,危从安便坦白了:“她叫丁翘,边明的师妹。” 贺美娜想了想,道:“我曾经听边明说起过这个名字。” 他老老实实地把事情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给她听。听完后贺美娜仿佛牙痛似地托着腮,久久不能言语,半晌才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如果告诉了你,你会同意吗。” “不会。我不习惯。” 危从安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我当时确实很担心蒋毅会对你不利。美娜,我不能因为你不习惯,就无视你的安全。” 贺美娜头偏到一边去,叹了一口气:“说你有强制倾向,你还不承认。” 危从安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生气了?要说safe word了?我们还没来得及设置safe word呢,怎么办?” “危从安,我现在只有一点点生气,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啊。”贺美娜白了他一眼,“你请了她几个月?这个月做完就结束吧。我不需要。” “好。没问题。她也是这么说来着。” “嗯?为什么。”听说丁翘自己也不想干了,贺美娜又不免有点介意,“难道我是什么很差或者很难相处的委托人。” “不是。她说你是那种完全不需要她保护的类型。” 这个解释贺美娜倒是挺开心的:“她现在在哪里?” “大概在附近哪里休息。” “你说她和边明到底是接受了什么样的训练,怎么能做到一有事就立刻出现,没事的时候完全不见呢。”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和边明还有窦飞从小一起受训。” “一定很辛苦。” “很辛苦。他们的教官很严格。”危从安道,“本来戚阿姨的计划是丁翘跟着具迩姐,边明跟着具宁,窦飞跟着我。但是具迩姐和丁翘磨合了两个多月互相看不顺眼,后来就把窦飞调过去了。” “那你呢。” “其实我也不习惯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窦飞调走之后我很松了一口气。”危从安起身,“饿不饿?我妈送了鸡茸粥过来。要吃一点吗。” 他去热粥;贺美娜惊讶道:“你和丛老师说了?丛老师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呢?你不会还和我爸妈说了吧?” 其实危从安根本没想到要通知长辈,是丛静打电话来问他们明天想吃什么,他迟疑了,丛静听出端倪,追问之下才知道美娜病了。 丛静过来探望,见美娜还在睡,放下粥,只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得知危从安并没有告诉自己爸妈,贺美娜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一点点小病就惊天动地的:“丛老师说什么了吗。” “她把我骂了一顿,说是不是我这个无良的资本家给你太大压力了,所以你才这么拼命。她要我好好照顾你来赔罪。” 不仅如此,危从安把丛静送到电梯口时母子俩又聊了几句。 “你和美娜……你爸都和我说了。”丛静道,“他到了岘港之后,又给我打了个电话。” “您都知道了。” “我是妈妈啊。妈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丛静道,“坦白说,我觉得你因为这件事受一些苦也是应该的,但是到此为止了。” “人的眼睛长在前面是为了往前看。人的嘴巴长在眼睛下面,是为了谈论前方的风景,而不是过去的事情。” 她说:“好好对美娜。” 听危从安讲完,贺美娜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道:“那眼睛和嘴巴中间长着的鼻子有什么用。” 他好气又好笑地一把捏住她的鼻子:“你说有什么用?嗯?” 贺美娜把他的手拨开,笑道:“你再用点劲儿,丁翘就要来了。”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粥热好了。因为不确定她吃不吃姜丝和葱花,所以丛老师单独装了一些。 “你吃了吗。一起吃吧。” “你先吃。” 危从安喂她喝粥。喂了两勺,贺美娜拒绝道:“还是自己吃吧。这样好奇怪啊。” 她的血管很细,打完针后他帮她压了好久,现在手背上还是有一条青紫色,像一条拖尾的彗星。鸡粥很鲜甜,但她的胃口还没恢复,怕自己又会吐,只吃了一小碗。 他也一直没吃东西,现在便把剩下的粥喝了。 吃完饭,两人在深夜无人的走廊里散了会儿步。来都来了,贺美娜还想去走廊尽头的空中花园逛逛;危从安看外面的花花草草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坚决不同意:“你怎么稍微好一点就想到处跑呢。” “算了算了,下次再来。” “乱说什么,还有下次?” “对了,我昨天听到一个成语,大概意思是不了解一个人,小看了一个人……第一个字是管……” “管?管中窥豹?管窥蠡测?” “对对对!就是这个!怎么写。” 他完全可以在手机里打出来给她看,偏偏低下头来在她掌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了。 她也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这个‘蠡 (li)’是两只虫子把椽 (chuán)这个字的木头都蛀掉了,只剩下彖 (tuàn)了吗?” “我们美娜真聪明,一点就通。这是个多音字,读三声的时候确实是虫蛀木的意思。在这里读二声,意思是葫芦做成的水瓢。用葫芦做成的水瓢来测量海水。” “啊,原来是这样。”贺美娜看着手心,“我们国家的文字真是博大精深,四个字胜过万语千言。” “嗯。确实博大精深。”她看着手心,危从安看着她,“你还记得你睡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不记得。我说什么了?” “你说‘从安,我们完了’。贺美娜,你怎么能说了四个字之后就不管不顾地睡过去呢。你知道你睡觉的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贺美娜仿佛记得自己是说过这句话,现在想来确实有歧义:“……可你不还是睡着了吗。” 其实他只是一开始吓了一跳,仔细一想肯定不是他所担心的那个意思:“我要是不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怎么有精力和你交涉。” “等一下,你现在是在对我管窥蠡测,对吧?我是那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性格吗?我们刚吵过,怎么着也要等上两三个月。” “什么?不要光顾着用新学到的成语造句,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过两三个月再吵?” “总之,那句话的意思是我们恐怕要输给明丰了。” 她把昨天晚上在便利店遇到鲁堃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危从安听了;后者虽然是非专业人士,但贺美娜简简单单两三句他就明白了。 危从安轻笑了一声,道:“怪不得吃饭的时候能那么云淡风轻地说出竞争第二,友谊第一的话。” 贺美娜道:“虽然我对高工说只要尽力了,平常心面对结果就好。可是现在一想到真的会输,心情就变得非常糟糕。” 危从安沉默片刻,道:“袁成铨太骄傲了。不像是会轻易妥协的人。” 贺美娜道:“再不愿意妥协也得尊重投票结果。” 第422章 危从安道:“投票结果还没出来。别说丧气话。” 两人依偎着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他轻轻地握着她的手。 贺美娜道:“如果我们失败了会怎么样。” 危从安道:“最坏的结果是蒋毅用他的一票否决权砍掉9062n87这个项目。” 他手指骨节分明,手心干燥微凉;她手指纤细小巧,手心单薄滑腻。 刚才写在她手心的两只小虫子仿佛活了过来,一拱一拱地蠢蠢欲动。 “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你在想什么。” “我也没想什么。” “从安。” “嗯?” “椽是一种古时候的建筑结构吧,是房屋的哪一部分呢。” 他牵起她的手,两人指尖相触,做出一个“?”的结构来:“……我们手指的这个部分,就是椽。它和梁柱枋檩一起承担着屋顶。” “这样啊……”贺美娜松开手,“如果虫子把它蛀掉了,屋顶就没有了,对吗。” “对。”危从安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直接道,“你在暗示我不要搞小动作。” “我知道我曾经承诺过,你想做的事情我即使不认可也不会干涉。”科腾申报对她而言也是一个厘清思路的过程,已经受益良多,“虽然运气不太好,但我不想连面对失败的勇气也没有了。” “至于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等发生了再想办法好了。”她说,“我们一定能想到解决办法,对不对?” “美娜。生死之外无大事。”危从安的声音很温柔也很真挚,“只要你好好保重身体,我什么都答应你。” 两道身影又依偎在一起。 “嗯……safe word就用‘有虫子’这三个字吧。怎么样。” “万一真的有虫子怎么办。” “怎么会。” “怎么不会。” “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没想什么。” “不管你在想什么反正不可能。” “你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怎么就不可能了。” “……危从安!” 在危从安的强烈要求下,贺美娜又休息了一晚,周六上午两人回到酒店。面对团队成员们的关心,贺美娜表示了谢意。当然更重要的是歉意,毕竟是因为她个人的身体原因拖慢了进度。老财的预算表早就交给了张家奇,小杨和小陶负责撰写的部分也压着死线传给了骆斌。小杨的文稿丛静润色过,直接可以用。小陶写的东西则是连贺美娜都看得出来一团糟,赶快丢给危从安修改。整个团队勠力同心,从早忙到晚,仿佛拼乐高一般将一百多页的初稿仔细组装起来,又从头到尾连续过了三遍,一致认为颇像那么回事,可以见得人了。 申报之初贺美娜就已经和岑老师说过请他帮忙看看初稿,岑老师口头上答应了。此时再联系,他却直接拒绝了,没说原因。 贺美娜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今年科腾项目评审专家的遴选方式是先建立专家数据库,然后随机选出二十位专家组成评审委员会。 岑老师入选了。 她挂了电话,心里盘算着还可以找谁;没过一会儿,她先后接到大师兄和大师姐的电话。这两位也是平日里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了,很少在师门群里冒泡,今天特地打电话给她,闲聊一般地问小师妹何时回的国?在哪高就?最近在忙什么?什么?在申报科腾项目?如果信得过师兄/师姐,申请书发来看看吧。 贺美娜立刻明白过来,万分感谢,把申请书发了过去。 两人很快回复,说下周一之前会返回修改意见,又说师门已经好几年没有中过科腾项目了,让她加油。 初稿顺利地送出去修改了,危从安给忙了一个星期的团队成员放了假,等修改意见返回再集合。大家欢呼一声,顿作鸟兽散,回家的回家,出游的出游,休息的休息。马林雅不打算和母亲一起在蒋家度周末,也不打算留在酒店——马华礼如果要干点什么,这是最好的机会,她不想牵扯在内。 她想了想,准备在附近逛一逛,吃点东西,看场电影放松放松。 回房间换衣服的贺美娜问她:“脚踝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好多了。”过了一会儿,马林雅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告诉贺美娜道,“你知道jenny和我姑父身边的大秘ada是恋人关系吗。jenny不住酒店,每天都是ada开车来接她回家。” 贺美娜一怔,想到那天吃饭jenny和ada之间确实是有点眼波交汇的感觉,笑道:“她们很登对呀!” 马林雅道:“我不希望你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只不过你和危总应该谨慎一些。” 贺美娜道:“我不会这样想。你只是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如何判断我心中有数。” 所以她到底是不会怎么想?是不会觉得马林雅在挑拨离间,还是不会觉得jenny是蒋毅的眼线?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即止,不必深究。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危从安来接贺美娜回青云台吃饭。 马林雅化好妆等了一会儿,亦有人来敲门。是袁成铨。 他两手插袋,看一眼马林雅的脚踝,笑道:“应该完全好了吧。” 马林雅笑道:“托你的福,已经完全没事了,能走能跑。” 袁成铨笑道:“贺博士呢?不在吗?” 马林雅笑道:“我们放假了。你呢?今天不用赶进度么。” 袁成铨笑道:“上吊也要喘口气。走,我们出去玩。” 夏末秋初,整座城市的颜色正在从浓烈饱满的多巴胺往典雅端庄的美拉德过渡。袁成铨和马林雅这么一对俊男美女在初秋傍晚的街道上边散步边聊天,于人于己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袁成铨阳光开朗,风趣健谈,曾经在加州和北京都做过交流生,和在两地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马林雅聊起来很有共同话题,毫无冷场。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因为还不到电影开场的时间,又去中心广场逛了逛,看了场音乐光影喷泉秀。 “要拍照吗?这个位置拍出来应该很好看。” 从出门开始,袁成铨一直非常绅士体贴地帮马林雅拍照,每一张的光线和构图都非常漂亮。 马林雅笑道:“你倒是很会拍照。” 袁成铨也笑:“无他,惟手熟尔。” 两人很默契地没有提出合影。看完音乐光影喷泉秀,袁成铨去旁边接了个电话,马林雅挑了几张刚拍的照片发icircle,然后发现贺美娜也久违地发了icircle。 只有一张照片,两盆仙客来,一红一蓝。 马林雅给贺美娜点了个赞。 贺美娜也给马林雅点了个赞。 “要不要玩那个。” “什么?” 袁成铨笑着伸出手,遥遥一指。原来有人在亲水平台上摆摊套圈,奖品有毛绒公仔,掌上游戏机,拼搭积木,还有各种小动物。 马林雅笑道:“套中了鹦鹉或者仓鼠或者兔子怎么办?那可是一条需要负责的小生命啊。” 袁成铨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中。” 马林雅笑道:“谁套中的谁负责。” 两人玩心大起,每人拿了二十个圈儿,袁成铨套中了一个长着耳朵的机器猫公仔。 马林雅笑得直打跌。 等她玩的时候,扔了十九次,一个都没中。 袁成铨看她颗粒无收,笑道:“你得用点巧劲。” 说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抖,最后一个塑料圈儿飞了出去,居然真套中了一只装在塑料宠物盒里的金丝熊。 这下两人都呆了。 老板笑着把笼子和一小包鼠粮递给这对情侣。 因为林女士反对,马林雅从小到大没有养过宠物,也不爱养宠物;最后还是袁成铨笑道:“我们薛院长有个女儿,我问问她要不要。” 活物不能进电影院,两人只得先把它偷偷地送回酒店去。谁知看完电影回来,笼子空了。 这下两人又懵了。 想来想去,应该是走之前在笼子里放了些鼠粮,没有关好笼门。多说无益,两个人赶快分头在房间里仔细地找,哪里看得到小家伙的踪影呢?马林雅实在是太累了,往沙发上一坐,突然一样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擦着她的耳朵掉在了肩膀上。 马林雅尖叫着跳了起来;房间另一头的袁成铨也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原来那只金丝熊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沙发旁的落地灯上面。马林雅坐下时它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头发上,又一滚,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毯上。 它可能是摔晕了,一动不动;袁成铨赶紧一把抓起来,关进笼子里,又来关心马林雅的情况。马林雅耳朵上有些湿意,头发,肩膀上也有一些可疑的液体——她再次尖叫起来:“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她居然被一只金丝熊尿在了身上! 袁成铨立刻递了一盒纸巾给她,自己也抽了几张帮她擦外套;擦了两下,他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423章 “你笑什么。” “你好可爱。” 尚诗韵快步走至袁成铨的房门前,大力敲门。 良久,衣服前襟湿漉漉的袁成铨把门打开了。 “尚经理?有什么事吗。” 尚诗韵一言不发,越过他径直走进房间。 马林雅穿着一件黑色吊带小裙子,头发湿漉漉地,脸色微红,双手抱胸,有些尴尬地站在房间中央。 “尚诗韵?你……” “拿上你的东西。跟我走。” 袁成铨站在门口,笑道:“尚经理这是干什么?干涉我的项目不算,还要干涉我交朋友?” “你女朋友正乘电梯上来,预备给你一个惊喜。不过具体是哪座城市的哪个女朋友,脾气如何,我不太清楚。”尚诗韵道,“当然了,我不清楚不要紧,你自己清楚就好。” 袁成铨脸色微变;尚诗韵拉着呆若木鸡的马林雅离开。 两人在走廊上果然和一个高高瘦瘦打扮入时的女孩子擦肩而过。 尚诗韵把马林雅推进自己的房间,关了门,倒一杯红酒给她:“我已经通知了贺美娜。她说她马上过来。” 马林雅这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和袁成铨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从头到尾都是场误会。” 尚诗韵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原来你知道穿吊带裙头发湿漉漉地出现在一个男人的酒店房间里容易引起误会。当然了,这种话由我说出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我们等贺美娜来了再说。” 不一会儿,贺美娜果然来了。 她在和危从安看电影的途中被尚诗韵的电话和短信连番轰炸,不得不提前退场,所以没啥好气地把包往沙发上一扔:“这么着急找我什么事。最好值得我约会中途从电影院跑回来。” 闻言尚诗韵一怔,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她盯着贺美娜,笑了一笑:“你和危从安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 贺美娜有些无语,道:“等一下,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尚诗韵道:“科腾项目申报期间,维特鲁威的pm马林雅和明丰的pi袁成铨在约会。贺美娜。你们维特鲁威这是玩哪出啊?你解释一下吧。” 贺美娜完全地愣住了,仿佛一个被叫到教务处的家长,突然得知自己的乖乖女私底下竟然和黄毛早恋:“……我解释什么?马林雅,你说。我要听你说。” 马林雅:“尚诗韵你真让我恶心。男女之间就只能有那种关系?我和袁成铨不是约会,是很正常的社交行为。我根本不知道他有女朋友。当然他有没有女朋友,有几个女朋友都和我毫无干系,因为我压根儿没有和他往男女朋友发展的意愿。” 尚诗韵:“好。不是约会。那就是贺美娜派你来施展美人计了。哇,贺美娜,你们维特鲁威是打算把鲁堃和袁成铨一网打尽么。” 贺美娜:“注意你的言辞。我没有。” 马林雅:“她指挥不了我。我再说一遍,我和袁成铨是很正常的社交行为。” 尚诗韵:“吃饭那次袁成铨没有去。你们两个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熟悉起来。” 贺美娜也疑惑地看着马林雅。马林雅只得把自己和袁成铨的认识过程讲了一遍。从她差点被车撞,袁成铨拉了她一把,又很体贴地每天都帮她擦药按摩,一直到今天他约她出去吃饭散心:“……我被仓鼠尿在了头上还有衣服上,怎么擦都觉得脏,所以脱了外套,袁成铨拿着淋浴头帮我冲了冲头发——就是这么一回事。” 马林雅:“他或许有追求我的意思。但我对他一句暧昧的话都没有说过。” 尚诗韵:“你没有说暧昧的话,但是暧昧的事做了个遍啊——散步,谈心,吃饭,玩游戏,看电影,找仓鼠,他还帮你洗头?简直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了。” 马林雅:“好笑了,尚诗韵,你老公的绿帽子层层叠叠都快突破天际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尚诗韵:“既然我没有资格,那纯洁的贺美娜说句话吧。” 贺美娜:“我们是不是看的同一部文艺片?讲一个女孩子和兄弟俩在海边谈恋爱。” 马林雅:“是的。” 贺美娜:“我怎么没有在电影院看到你。” 马林雅:“不同场次吧。我们是八点十分那场。但是我们错过了前二十分钟。” 贺美娜:“哦,我们看的九点那场。前二十分钟没什么,就是讲三个主角小时候的事。最后结局是什么。” 尚诗韵:“贺美娜!这是重点吗。” 贺美娜:“因为你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导致我没看完就出来了,问一下结局怎么了。” 尚诗韵:“结局?这种一个女人和兄弟俩纠缠的老土桥段会有什么结局,你照照镜子不就一清二楚。” 贺美娜:“最后女主角是和哥哥还是和弟弟在一起了?” 马林雅:“三个人在一起了。” 贺美娜:“哦。” 尚诗韵:“这怎么可能过得了审——回归正题。回归正题。” 马林雅:“好吧,我说实话。我对袁成铨是有一点动心。他确实很懂得怎么哄女孩子。” 尚诗韵:“袁成铨不仅有女朋友,而且有很多,互相之间还能相安无事,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多么大的能耐?一点吊桥效应再加上体贴入微,拿下你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对于一个海王来说,让你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很简单,但事实上你一点也不特别,只是他众多猎物中的一个。清醒一点吧。” 贺美娜:“怎么感觉也在骂我?” 马林雅:“尚诗韵。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尚诗韵:“马林雅唯爱海王。” 马林雅:“说够了没有海后?” 尚诗韵:“马林雅,如果不是我这个海后发现不对劲,及时把你带走了,他的女朋友看到你们孤男寡女,浑身湿漉漉地待在酒店房间里,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尚诗韵:“你也想变成一桩口耳相传的丑闻?” 马林雅突然明白过来。 她才是马华礼的目标。 她脸色剧变,倏地起身,借口要去一下洗手间,离开了客厅。 第144章 智人的选择 08 贺美娜对尚诗韵道:“我听下来不觉得马林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有问题的是袁成铨。” 尚诗韵双手一摊:“确实是袁成铨想睡她啊。今天不一定会得手,但是继续这样下去,两人难保不会闹出什么各执一词的桃色风波。到时候明丰和格陵理工一定会力保袁成铨不出事,那就只能牺牲马林雅了。” 贺美娜皱眉:“师德师风当中有一条是‘言行雅正’。我不相信薛院长会偏帮道德败坏的一方。” 尚诗韵嗤笑:“你别太天真了。道德不道德根本不是考虑的重点。而是在袁成铨为我们带来的利益没有最大化之前不能放弃他。” 贺美娜讥诮:“就像明明知道一种药有毒性,但是只要使用效益大于风险就会被保留下来,对吧。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拉了她一把。” 尚诗韵道:“你以为我今天是girls help girls?我只是作为明丰的pm履行自己的职责,第一时间解决掉所有可能影响到项目的麻烦。而且这个世道本来就对女性更苛刻。你有本事改变吗?没有的话就闭上嘴,乖乖地遵守游戏规则。” 贺美娜道:“我不闭嘴。我不仅不闭嘴,我还会站到很高的地方去,一直讲一直讲,讲到我的声音被所有人听见为止。” 尚诗韵摆了摆手:“好好好。你厉害,行了吧?到时候别忘了拉小妹一把。” 贺美娜道:“你比我大吧。你什么星座。” 尚诗韵道:“这是重点吗。我是迷人的双子。” 马林雅坐在马桶盖上,给马华礼打了个电话。 马华礼很快接了起来:“啊哟,难得难得。马林雅居然给我打电话。” 马林雅压低声音道:“马华礼。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马华礼谨慎道:“我在放大假,能帮你什么忙。” 马林雅艰难道:“我……我有个朋友,刚才被错当成小三打了,还拍了视频。” 马华礼先是没作声,半晌才狐疑地“啊”了一声:“不会吧。什么朋友?你在格陵根本没什么朋友。” 马林雅语无伦次道:“我……她现在该怎么办。真是倒霉。如果视频被放上网,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人用ai把她的脸换成我的怎么办?” 马华礼道:“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视频。” 马林雅烦躁道:“视频不在我这里!” 马华礼道:“那你大概地描述一下,我看看严不严重。” 马林雅语气非常为难和迟疑:“嗯……在酒店房间里。一个女孩子认错了人,打我……我的朋友,还撕烂了她的裙子。” 马华礼大笑出声:“你都跟袁成铨进房间了难道他女朋友还弄错了?马林雅,你骗谁呢?你这个朋友就是你自己。” 第424章 马林雅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怎么知道对方叫袁成铨?” 马华礼也不装了,得意地笑道:“怎么?一个低配版戚具宁勾勾手指就把你给迷住了?马林雅啊马林雅,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年少时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囿你一生——” “少在那里装文艺。”马林雅冷声道,“马华礼,平时大家私下里斗斗嘴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害我。” 马华礼冷笑:“哎,马林雅,你把话说清楚。你回格陵后我们见都没见过,我害你什么了。” “是你向姑父献策,要维特鲁威在封闭期间爆出丑闻,还故意让我妈听见你的目标是团队里的男性成员。事实上你要陷害的不是别人,就是我。明明有送餐机器人,袁成铨那天却被要求当面签收一份重要文件,所以他下楼来等,正好看见我差点被你安排的电单车撞倒,于是顺手拉了我一把。”马林雅继续道,“他本来就是海王性格,又是在封闭期间,万一我们两个因为寂寞发生了什么,他是个男人未必会被苛责,但我就不得不辞去项目经理一职——既打击到了我,也打击到了项目小组。一石二鸟,你太恶毒了。”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 半晌马华礼道:“你根本没有被打,也没有视频。是不是。” 马林雅笑了,幽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姓马,所以我会和你一样蠢。” 马华礼咬牙道:“好,马林雅你够狠。这次算我栽在你手里。” 马林雅道:“我不相信姑父会任由你这样欺负我。我们现在马上去姑父家,让他评评理,手足应不应该这样互相戕害。” 电话那头又没有了声音。良久,马华礼笑了起来:“何必惊动他老人家?这件事情和姑父没任何关系。大家都姓马,你顺风顺水,我就不顺眼,就想搞搞你。但是我也只是轻轻地推了你们一把。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觉得自己被玩弄了,应该找袁成铨算账,不是我。” 他挂了电话。 马林雅从卫生间出来,对尚诗韵道:“我先走一步。” 尚诗韵见她脸色极差,对贺美娜道:“都走吧都走吧。我要休息了。” 贺美娜知道尚诗韵是要她陪着马林雅的意思,说了再见,两人一起离开。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们居然在走廊上碰到了袁成铨和他的女朋友。 袁成铨笑着打招呼:“真巧啊。贺博士。马经理。” 贺美娜实在是诧异于他的脸皮之厚,无话可说;马林雅则是有些心虚,又有些怨恨,也没吱声。 那女孩子用粤语问他:“系你嘅同事咩?” 袁成铨笑着摇了摇头:“系别间公司嘅。” 女孩子对贺美娜和马林雅笑笑,用蹩脚的普通话邀请:“我们去吃宵夜,要不要一起。” 贺美娜道:“不了。谢谢。” 那女孩子也不以为意,继续用粤语和袁成铨低声交谈,笑如银铃;四个人无可避免地要坐同一架电梯下去,进入电梯,袁成铨很自然地站在了女朋友和马林雅中间。 “点解送只仓鼠畀我……” “唔中意?” “中意,你送咩我都中意……恐怕要托运返香港……” “你话事喇……” 袁成铨轻轻牵住了马林雅的手指。 马林雅脑中“嗡”地一声,周身血液逆流,想也未想,朝着他的虎口狠狠地掐了下去。 “今次好lucky……畀我抽中咗香港到格陵嘅往返机票……你几时返香港?” “近期唔返去喇。” “中秋你都唔返去探uncle同埋auntie?” “佢哋要过加拿大探我家姐……” 袁成铨语气正常,没有松手;马林雅表情正常,也没有松手;她就这样狠狠地掐着他的虎口,直到电梯在她们所住楼层停下。 步出电梯时她实在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袁成铨已经双手插袋,继续和女朋友有说有笑去了。 回到房间后马林雅先是冲进浴室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手,然后出来对贺美娜道:“除了jenny和ada的恋人关系之外,我还有件事情要向你坦白。” 贺美娜认真地听她说了两句之后,示意她先停一停:“我不善于处理这种事情。我觉得危总需要参与进来。你同意吗。” 马林雅想了想,贺美娜的心思确实从来不放在这上面,只能给出一些浅薄的建议,于是点点头道:“同意。” 吃饭逛街看电影是热恋情侣的周末常规动作,除非天上下刀子又或者外星人入侵,都不该被打断。所以对于女朋友看电影看到一半丢下他,火急火燎地扫了一台共享电单车跑了这件事情,危从安是有些介意的。现在贺美娜电话急召,他来是来了,只是脸色不太畅快;而贺美娜看到他出现在房间门口的那一瞬间也没有做好表情管理,眼睛瞪得极大,颤抖着嘴角,连连追问他从电影院出来之后的行动轨迹。 她把他看得这么紧,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不禁有些安心,也有些得意。其实他能去哪里?当然是也扫了一台共享电单车跟在她后面。他从来没骑过这玩意儿,一对长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时快时慢,歪歪扭扭地骑回酒店,正好遇到吃饭回来的鲁堃。 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鲁堃邀请危从安去行政酒廊坐了坐,聊了会儿天:“你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是‘堃’吗?因为他五行缺土。怪不得看着不稳重不可靠。” 贺美娜无言以对,朝他勾勾手指。 “怎么了?我只喝了一点点威士忌。这烟味是他抽的,我没有抽。” 他俯身过来;她举起手,从他头发上取下一枚三公分长的粉红色金属鸭嘴夹。 粉红色发夹再配上他刚才那副有些委屈需要她哄一哄的表情,活脱脱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你忘了你头上有个小夹子吗。” 他头发长得很快,有一绺额发老是调皮地搭在眼睛上。给仙客来换盆还有吃完饭洗碗的时候她都拿着这枚鸭嘴夹帮他把额发夹上去,免得碍事。其实看电影时不用把头发撩起,但是她觉得他戴上这个鸭嘴夹,露出额角和鬓角,睫毛浓密,眼睛亮晶晶的侧脸实在很可爱,就又给他夹上了。 他是抗拒的;但是她非要;他拗不过她,只得道:“散场了给我拿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 结果她离开电影院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像前两次那样帮他摘下来。 现在这枚粉红色小夹子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你不会一直戴着这个和鲁堃聊天吧?” 危从安回想起来,鲁堃确实时不时往他耳朵上方扫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他噗嗤一声笑了;她也笑了。 “没事。这又不能说明什么。”他搂住她的肩膀,“进去吧。” 见ceo来了,马林雅一五一十把马华礼打算在维特鲁威封闭期间制造丑闻干扰申报一事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个清清楚楚。危从安支着下颌,若有所思地听着。等马林雅讲完,他放下手,点点头:“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危总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马华礼除了抓住人性的弱点来做无效攻击之外并不会别的手段。所以我不意外。” “不打算采取些措施?” “没必要。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万一让他得手了呢。” “除了贺博士之外,这里没有人在做不可替代的工作。真出了什么丑闻,无论真假,立刻切割就是了。”危从安笑了笑,有些不解地问,“马华礼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善良了?我是那种为了保住一两个员工的名誉而押上整个项目前途的人么。” “如果出事的是贺博士呢。” “不可能。” 见危从安回答得如此笃定,马林雅看了贺美娜一眼;贺美娜对危从安道:“危总是不是太淡定了?我们的pm也不能出事啊。” 危从安其实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哦?是发生什么了吗。” 马林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将刚才和马华礼的通话录音播放了一遍。 危从安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听着。 录音很快播完,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危从安抬起眼睛,问马林雅道:“还有需要告诉我的吗。” 马林雅摇了摇头:“没有了。” 危从安再次确认:“都说完了?” 马林雅道:“说完了。” 危从安点了点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沙发扶手,然后起身。 “那好。看来我们要先行一步了。” 随着太阳于早上五点五十九分升起,九月的第三个星期如期而至。 科腾项目的申报也正式进入倒计时。 原本难以捉摸的时间流逝,仿佛被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施了咒语一般,突然变得飞快且具象化。 周一凌晨四点三十五分。初稿修改意见发送至贺美娜的电子邮箱。 第425章 周一早上六点二十八分。贺美娜起床查看邮件。 周一上午七点五十七分。修改意见经由贺美娜整理,除去重复部分共三十二页,可分为三大类九十二项。 周一上午九点零二分。所有修改任务分派到人,标明时间节点,开始第一部 分工作。 周一晚上八点整。当天修改任务完成并上传至云盘。 周一晚上十点三十九分。马林雅进入袁成铨的房间。 周一晚上十一点零二分。马林雅离开袁成铨的房间。 周二早上八点整。开始第二部 分工作。 周二晚上八点整。当天任务完成并上传至云盘。 周三早上八点整。开始第三部 分工作。 周三傍晚五点四十六分。第一轮修改提前完成并上传至云盘。 周三傍晚六点整。开始第二轮修改。 周三晚上八点整。明丰和格陵理工一共七名学术代表陆陆续续到达酒店,准备闭门会议。 周三晚上九点零九分。分别听完鲁堃和袁成铨的汇报后,代表们开始不记名投票,并当场宣布了投票结果。 周三晚上九点三十八分。会议结束。 鲁堃,史喻今,袁成铨和尚诗韵一起送小孟先生,薛院长等代表离开。袁成铨资历最浅,绅士而谦逊地扶着电梯门;等所有人都进入电梯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踏进去。 几乎满员的电梯并没有响起超载的警报声。 袁成铨笑道:“幸好没有响。我还能进来。” 鲁堃笑了笑:“袁博士总是运气很好的。” 袁成铨继续笑:“我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薛院长微笑:“希望袁博士这份运气能一直保持下去。” 周三晚上九点四十五分。电梯在二十五楼停下,打开。 袁成铨转过身去,礼貌道:“满员了,等下一趟吧——” 一袭黑裙的马林雅亭亭地站在电梯外,对他微微一笑。 能被票选为黑桃皇后的女孩子当然很漂亮,笑起来尤为迷人;但袁成铨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立刻想到了什么,脸色剧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巧踩中尚诗韵的鞋尖;尚诗韵吃痛,还不及呼出声来,只见马林雅抢前一步,当着一众高层的面,抡圆了手臂,一巴掌甩到袁成铨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那张意气风发眉清目秀的帅脸被打得偏向一边。 一打完马林雅立刻朝后退一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大概是这一巴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打得有些痛,她揉了揉手腕,在电梯门缓缓关闭的同时,在一电梯或迷茫或震惊或幸灾乐祸的表情中,对着袁成铨好整以暇地比了一个v字。 周三晚上十点零九分。同一架电梯回到了酒店顶层。 面色铁青的鲁堃和柳眉紧蹙的尚诗韵一前一后步出电梯。 袁成铨拿个冰袋贴住脸颊,紧跟在两人身后。 周三晚上十一点五十四分。史喻今团队退房离开。 周四上午九点零三分。还是同一架电梯,停在二十五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 鲁堃和危从安一个在电梯内,一个在电梯外。 危从安微笑着颌首示意,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闭。 “鲁主任好。” “危总好啊。” “明丰的题目确定了么。” “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 原本也只是闲聊而已,危从安没有追问。 “危总忙吗。有时间吗。” “可以有也可以没有。要看鲁主任有什么事了。” “就算没兴趣也请抽二十分钟出来。我们谈谈。” “没问题。” 周四上午九点零四分。两人乘电梯来到位于地下一层的行政酒廊,找了个幽静的角落坐下。 鲁堃把手机拿出来关了机。危从安也把手机拿出来关机。 两人同时把手机放在桌上。鲁堃又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来。 鲁堃道:“危总介意我抽根烟么。” 危从安道:“介意。” 鲁堃点点头,收起烟盒,拿起打火机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危总。管一管你们的pm吧。” 危从安施施然地翘起腿来,笑道:“怎么不问问你们的袁博士,为什么我们的pm要打他呢。” 鲁堃道:“我昨天晚上和袁成铨还有尚诗韵都谈过了。男女双方的立场我一清二楚。” 危从安道:“那你说袁成铨该不该打。” 鲁堃没有作声;服务员送上两杯清茶。 鲁堃道:“没想到这里还有茶水供应。” 危从安道:“我也没想到我们会坐在这里讨论这种事,实在是很新奇的体验。” 鲁堃看了看面前的绿茶,又抬眼看了看危从安,突然笑了起来:“从道德层面来讲,袁成铨确实做得很不体面。但尚诗韵已经第一时间阻止了事态的恶化。说到底,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不是吗。” 危从安笑道:“如果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我们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而是在派出所接受调解了。” 鲁堃道:“没发生的事情就没必要讨论了。” 危从安道:“那讨论已经发生的事情吧——据我所知,袁成铨和马林雅达成了协议,自愿让她扇三巴掌,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鲁堃冷笑道:“所以现在危总是打算放任这两个成年人用这么幼稚的手段解决问题?她第一个巴掌是私下打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不干涉;但是她昨天晚上当着明丰高层和学校领导的面,打了他第二个巴掌——这就不再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了。” 鲁堃沉声道:“她真要这样胡闹下去,我们可以调监控并且报警。” 危从安笑道:“年青人之间的小打小闹用得着浪费警力?鲁主任是担心第三个巴掌会更丢人?这样,我们把两位当事人叫下来,在这里把最后一巴掌打了,不就完事了吗。” 鲁堃断然道:“不可能。被当众打一耳光,他已经得到教训。你们用这种方法来折辱明丰,到此为止。” 危从安看了看腕表,道:“如果一巴掌就能打跌明丰的股价,那做空也太容易了。” 鲁堃道:“股价只是一方面。科创局离得并不远。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有可能传到那边去。而且流言往往会比真相走得更远更夸张。维特鲁威可以不要脸。明丰不行。” 危从安道:“那鲁主任有什么建议。” 鲁堃道:“从现在开始他们两个必须在物理距离上绝对隔开。离得越远越好。” 危从安想了想,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谁的手都不要伸得太长。” 鲁堃点点头:“既然你认同,那你们换pm吧。” 危从安失笑:“我才说‘谁的手都不要伸得太长’,鲁主任就开始理所当然地指挥我做事了。为什么不是你们换pi?” 鲁堃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我们不可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放弃袁成铨。” 危从安道:“那就是要我们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放弃一个非常优秀的pm了。” 鲁堃叹了口气,道:“扇了他两巴掌,还不够?继续这样下去,有理也会变成没理。一个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pm对维特鲁威来说没有什么好处。” 危从安笑了:“一个不能控制自己下半身的pi对明丰来说就这么重要?” 鲁堃正色道:“第一,整件事情绝对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不然袁成铨早就死几回了;第二,至少目前来说不可或缺;第三,你应该很清楚,无论是哪个领域,人品和才干之间根本没有必然联系;第四,或者你觉得我小题大做,毕竟只是男女调情到最后换来一巴掌。但我宁可矫枉过正,也不希望将来积重难返。” 危从安掸了掸外套,笑笑:“还有第五吗。” 鲁堃道:“理由么,多得很,我可以说一百条一千条出来。但归根结底还是希望危总能看在我曾经愿意放弃明丰的职位,跳槽过来帮你的面子上,退让一步,换掉马林雅。好让我向上面交代。” 他说:“我也不爱干这种事。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袁成铨擦屁股。” 危从安收起笑意,道:“马林雅是万象总部亲自任命。我动不了她。” 鲁堃道:“县官不如现管。你有办法的。” 危从安道:“我退让了,维特鲁威能得到什么好处。” 鲁堃笑了笑,道:“贺博士看过我的标书,应该对你们的申报很有帮助吧——这还不够?” 危从安摇摇头:“不够。我可是冒着和万象总部翻脸的风险呢。更何况调走马林雅,就等于承认她错了。承认她错了,就等于承认维特鲁威错了。” 他摇摇头:“太吃亏了。” 鲁堃道:“那你要什么补偿。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危从安道:“9062n87需要结合小分子rna给药。下周一维特鲁威会指派两名技术人员去明丰新药中心的小核酸药物研发平台学习递送包装技术,请鲁主任行个方便。” 第426章 鲁堃愣住了,半晌才道:“你不是业内人士。你根本提不出这种要求——你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危从安很爽快地回答,“但我肯定没说错。我可是一个字一个字背下来的。” 鲁堃实在忍不住,“哈”了一声道:“看来早就知道会是这种谈判结果了啊。是贺美娜的心愿吧?她一个字一个字教的?为什么她不直接和我谈?” 危从安道:“第一,不是她教的;第二,她正在全身心沉浸式地修改申请书;第三,这种肮脏的谈判我们两个男人来做不就行了么;第四,只要你同意我开出的条件,我可以保证马林雅再也不找袁成铨的麻烦。” 鲁堃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危从安道:“你也知道我们的pm因为被你们的pi欺骗了感情所以情绪不太稳定。万一在科腾终辩现场——” 鲁堃咬牙道:“我不相信贺美娜会允许你这样做。” 危从安道:“她不希望我做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做。但是她想要的东西,我都会想办法捧到她面前,哪怕不择手段。” 鲁堃道:“接收外单位学习人员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危从安笑道:“县官不如现管。你有办法的。” 鲁堃沉默了,半晌道:“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把他们两个叫下来。” 危从安礼貌道:“很抱歉。那个提议已经失效了。” 鲁堃干脆利落地起身:“我会尽快准备好合作协议发给你。” 危从安亦起身,微笑着伸出手:“合作愉快。” 鲁堃看了一眼他伸过来的手,牵了牵嘴角:“等协议准备好再愉快也不迟。” 危从安很自然地缩回手,插进裤袋:“也好。相信我不会等太久。” 鲁堃盯着他的眼睛,忍不住道:“她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虚伪狡诈厚颜无耻之人。” “鲁主任就是这样看我的吗?”危从安左手按住胸口,诚恳道,“都说眼睛是一个人的心灵之窗,我倒觉得眼睛是能映出人心的明镜。美娜在我身上看到的是聪敏体贴善良正直这些美德,如果鲁主任只能看到虚伪狡诈厚颜无耻,考虑一下是不是你的问题,又或者是我们今天话题的原因。毕竟上一次我们坐在这里闲聊还挺愉快。” 鲁堃笑了笑,不再做口舌之争,扬长而去。 周四中午十二点三十分。鲁堃代表明丰与危从安签订协议并握手预祝合作愉快。 周四下午两点整。马林雅以身体不适为由主动退出申报小组。危从安挽留未果,表示遗憾的同时宣布pm一职由骆斌接任。 周四下午四点二十七分。交出所有账号与密码,更改了验证手机号,与骆斌完成工作交接的马林雅收拾好行李,告别小组成员,独自离开酒店。 天色有些阴沉,山雨欲来的态势;马林雅穿一件墨绿色古着防水长风衣,手里拿着一把长柄伞,站在酒店门口等司机来接。 “你站在这里太危险了。忘记了吗,你上次就是在这里差点被外卖小哥撞倒。” 马林雅回头看了一眼袁成铨,又转过头去,朝旁让开,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以后都不会了。” 她淡淡地说着,仿佛彼此是从不相干的两个人;袁成铨趋近一步:“很抱歉。我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他未能说完;因为马林雅伸直了手臂,伞尖抵住他的胸口。 “退后。” 他举起双手朝后退去,以表自己并无任何冒犯之意;一直退到她的整条手臂加一把长柄伞的距离之外,马林雅才垂下手臂。 伞尖不耐烦地笃击着地面。 “你可是当着我上司,我上司的上司的面,打了我一耳光。还没有消气?” “我们维特鲁威的危总说了,我和你之间至少得保持五尺距离,这样才能避免再有任何肢体冲突。你们明丰的鲁主任也应该和你说过了啊。大家还是遵守规则比较好。” “别管他们。你来给我做pm。” “我对于做你的pm一点兴趣都没有。再说了,你的上司,你的上司的上司,能同意吗。” “近十年来科腾的新药项目,不是给大型研究所就是给政府参股的大型制药公司。从来不会给维特鲁威这种体量的小企业。”袁成铨道,“良禽择木而栖。小雅,来我这里。我能让他们同意。” “他们同意。我不同意。”马林雅道,“别自以为是了。” 车到了。 司机下来搬行李,袁成铨也欲上前帮忙,又被伞尖挡住。 “让我帮你吧。” “五尺。五尺。” 他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五尺”还是“无耻”。 行李很快装好;马林雅把伞往后备箱一扔,打开车门上了车。 袁成铨快步上前,双手按在降下的车窗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给我一点时间。”他低声而急切,“我会和她们都断掉。” 所以他希望她给出什么反应? 一个男人肯为了一个女人浪子回头。那个女人是不是应该为这一刻浪子的真心感动到眼泛泪花,然后谢主隆恩? 马林雅看着站在车外的袁成铨,不由得想起刚认识时,他搀扶着她回到房间,把她的脚放在他膝上,倒药油在手心,搓热后帮她揉脚踝的模样。 他是个很健谈也很细心的人,说这种踝关节扭伤不好好保养的话,将来可能会变成习惯性崴脚,落雨打风时还会隐隐作痛。所以一定要认真地消肿止痛,不留病根。 马林雅开口了。 “袁成铨。在我这里……你连病根都不算。” 她讽刺地一笑,也不看袁成铨的脸色,升上车窗,绝尘而去。 周五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高工拿到最后一批动物实验数据。 周五下午两点十七分。数据分析完毕,开始上传原始数据并撰写相关材料。 周五下午四点四十一分。终稿完成。 周五下午四点四十三分。开始检查终稿。 周五下午五点二十三分。检查结束。 周五下午五点三十分。蒋毅到达酒店,准备听取简报。 “……具迩去了青要山那边调研……她这个年纪突然有了事业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蒋毅一边与危从安说话,一边走进会议室;他四下里望了一圈,笑道,“咦,林雅呢。” “她身体不适,没有办法承担这么高强度的工作,昨天下午回去休息了。”危从安解释道,“现在pm一职由骆斌暂时接任。” 蒋毅对骆斌完全没有印象;还是ada在旁低声提醒之后才想起来:“哦,那个弹吉他的小伙子。能行吗。” “能行。他也有相关证书。”危从安道,“时间紧迫,很抱歉我们先斩后奏了。马经理说等她身体好些就回岗。” “无论什么时候健康都是最重要的。让她好好歇着吧。”蒋毅道,“你们这个项目真是多灾多难啊。先是林雅的脚扭了,然后贺博士病了;现在贺博士没事了,林雅又病了。所以酒店的选择真是要上点心,2514这个数字太不吉利了。” 2514是贺美娜和马林雅住的房间号。一身职业正装,等着向蒋毅汇报的贺美娜想了想,笑道:“我倒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层。” 危从安笑道:“知道的,是您关心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这儿装了监控呢。” 蒋毅大笑:“你这孩子!就爱开玩笑。” 大家纷纷落座。 危从安道:“贺博士这半个月来为了科腾申报,用‘宵衣旰食’‘殚精竭虑’来形容也不为过。” 蒋毅笑道:“事先声明,我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听不懂的话我不会有好脸色。” 贺美娜道:“非本专业的专家都能听懂并认可的,才是一个好项目。” 蒋毅笑道:“那就开始吧。” 周五下午六点四十二分。贺美娜开始汇报。 周五下午七点零七分。汇报结束。 会议室里很安静,都在等蒋毅的点评。 “很好。很有意义的工作。”很过了一会儿蒋毅才说,“如果能早个十几年研究出来就更好了。” 他停顿了一下,笑道:“如果申报失败,我从万象的医药投资基金里拨三百万给你们。” “谢谢。”贺美娜对着蒋毅鞠了一躬,追问道,“那如果申报成功的话,应该会给的更多吧。” 蒋毅看着她,笑了笑:“好啊。有自信是好事。成功了我拨五百万给你们。这是我个人权限内的最高额度。” 大家脸上都难掩激动的神色;危从安笑着看了一眼角落的监控:“真的么。人证物证俱在,蒋叔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蒋毅看了眼腕表,“还有时间吗?我看机动费用预算可以再改一改。” 他说出自己的看法:“……不要觉得我在挑刺。” 第427章 对预算一窍不通的贺美娜看了一眼危从安;后者笑道:“您说得对。就按照您的意见修改。” 刚才贺美娜汇报的时候蒋毅的手机响过一次,被他按熄了;危从安修改的时候,蒋毅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扁扁的糖盒子,打开,倒了一颗薄荷糖在掌心,吃下去,然后将糖盒放回口袋。 危从安很快修改好预算表,将装着最终稿的u盘交给骆斌。 蒋毅笑道:“好好干。别出错。” 骆斌道:“不会。材料上传后会生成一条链接发送给项目负责人,负责人审阅并电子签名后才能正式提交。请蒋总放心。” 蒋毅道:“那就好。” 他看了一眼ada;ada笑道:“蒋总在二楼中餐厅订了台,请大家吃收工饭。” 危从安带头鼓掌:“蒋总果然说话算话。感谢蒋总。” 正如鲁堃所说,最后一天网络一定会瘫痪。5g的原始数据到现在才传输了85%,预计还要半个小时。 而在科创局的申报系统里上传最终文稿,必须先填入原始数据提交后生成的一串序列号。 危从安拍了拍骆斌的肩膀:“让它自己慢慢上传。我们先去吃饭。” 骆斌道:“危总,我就不下去了。我留在这里等数据传完。” 张家奇笑道:“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年青人。” 骆斌道:“你们先吃。我顺便收拾一下会议室。弄好了我就下去。” jenny道:“申报系统零点关闭,吃完饭回来还有时间。” 贺美娜也说不急于一时;但骆斌坚持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再下去吃饭,大家便也不劝了。 走出会议室,高工对危从安道:“危总,骆斌这孩子真的很不错。老实本分,特别能吃苦。一声不吭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危从安道:“是的。他很好。” 高工笑道:“他这几天晚上都在练吉他,待会叫他表演……” 人声渐远;骆斌关上会议室的门,反锁。 他回到座位上,刷着手机,时不时地看一眼正在上传中的电脑屏幕。 没一会儿,工作群里有人发了收工饭的大合照。 照片上的大家举着杯,每个人都笑眯眯地,不知道为什么让骆斌想起自己本科毕业时的合影。 他记得那天大家都在不停抱怨闷热的天气,惨淡的就业前景,但是拍出来每个人都笑得非常自然。 就像现在这样。 他放下手机,起身装了一壶水来烧。 咕噜咕噜的烧水声中,他先是退出了还有8%就完成的数据传输。 弹出的对话框提示他是否确定放弃上传。 他点击了确定。 然后他登录了马林雅的账号,将云端所有文件全部删除并注销账号。 最后把三块储存着所有资料的移动硬盘以及危从安刚交给他的u盘全部格式化。 水烧开了。 他拿起水壶,慢慢地把滚烫的开水一滴不剩地浇在键盘上。 屏幕很快黑了;冒着热气的水流朝四周蔓延开来,浸湿了桌上的文件,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他放下水壶,拿出手机,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 “你到机场了么……我没有什么行李……吉他更不用带了。”他说,“我唯一想带走的只有你……嗯。等我。我马上出发。” 骆斌挂断电话,打开会议室的大门。 张家奇双手抱胸靠在门口。 他越过骆斌的肩膀往会议室里看了一眼。 “看来等不到你弹唱《稻香》了。” 拍完合照后,蒋毅起身,笑道:“我在这里你们也不自在。我先走一步。都坐下都坐下,不要这么拘谨。” 大家又都纷纷坐下;除了危从安:“我送您。” 蒋毅笑道:“危总一向都是这么得体又客气。” “这是我作为晚辈应该做的。”危从安俯下身来,对贺美娜道,“好好吃饭。我去去就来。” 贺美娜道:“回来的时候帮我买点东西。清单发到你的schat上了。” 危从安道:“好的。” 危从安送蒋毅和ada出去,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两人上了车,危从安挥了挥手,被jenny叫住了。 “危总。您忘了这个。” 她双手递过来一部平板电脑。 “哦,我差点忘了。”危从安接过,“谢了。快去吃饭吧。” ada看了jenny一眼。jenny也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ada好奇道:“危总,这是什么?” “为了监督组员按时作息,从星期一开始,我们的工作电脑会共享屏幕到一个在线的私密会议室内。”危从安看着平板,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真是大开眼界啊。” 蒋毅朝ada伸出手;ada递上老花镜;蒋毅接过戴上。 “怎么了。让我这个老头子也开开眼。” 危从安将平板递到蒋毅面前:“骆斌取消了数据上传,又登录了马林雅的账号,正在彻底删除云端的所有文件。” “……现在开始格式化所有移动硬盘了。”对于骆斌这么淡定地做着这么疯狂的事情,危从安给出了高度评价,“心理素质相当不错。” 蒋毅摘下老花镜,交给ada,然后对危从安笑了笑:“你也很淡定嘛。好像在看无伤大雅的小丑表演。” 危从安笑道:“看来我们的运势真的不太好。病了一个pm,现在又疯了一个。蒋叔有认识的堪舆大师吗?也许我们真的需要看看风水。” 蒋毅道:“ada。” ada道:“危总,我会把大师的简历还有联系方式发到您的邮箱。” 危从安微微一鞠躬:“谢谢。那我就送到这里了。再见。” 他挥一挥手,转身欲走。 “等一下。”蒋毅出声,“从安哪。你等一下。” 危从安停下脚步,笑道:“蒋叔还有什么事?” 蒋毅微笑着示意他上车;危从安也没有拒绝,很干脆地上车在蒋毅身边坐下。 “你是真不怕我把你卖掉啊。” “我也好奇自己能卖多少钱。” 蒋毅笑了起来;ada拨了个电话,对司机报出一个停车位编号;车子慢慢地朝酒店的地下车库驶去。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科创局签约,贺博士说我脸色不太好;后来我心脏确实有些不舒服,去了医院。” “您还好吧?我看您现在气色不错。” “嗯。确实好多了。也是那一次,我知道了现在有一种穿戴式动态心电检测产品叫做ecor,最早是由维特鲁威代理的。” “嗯。我有印象。” “我对ecor的工作原理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ecor的芯片内置了gps,可以帮助医护人员在病人心跳骤停的时候快速定位。”蒋毅道,“所以一个人的身上如果带着ecor的芯片,就会很容易被找到。” 不过短短几句话,司机已经驶入地下车库。 ada所说的停车位上停着一台摩托。 摩托旁站着一男一女。 男人的一只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 “从安哪。你看那是不是你的熟人。下车打个招呼吧。” 会议室内。 那张大合照上明明有张家奇。骆斌心想。是了,应该是拍完照后他找了个借口上来。 “原始数据中午已经由我上传了,最终稿的链接也发送到贺博士的手机。哦,我看看……”张家奇拿出手机,“她已经签名提交了。” 骆斌想了想,苦笑道:“没错。危总最信任的当然是自己带来的张特助。” 张家奇道:“危从安永远都会有plan b。你枉做小人了。” 骆斌不说话;张家奇又道:“我刚到维特鲁威,是你第一个和我搭话。也是你把我拉进了好几个八卦群。所以这次危总要我看住你,我真希望是他弄错了。” 骆斌道:“不问我原因吗。” 张家奇道:“不外乎钱。或者权。危总给的太少。有人承诺的太多。” 骆斌道:“不对我失望吗。” 张家奇道:“如果是钱或权之外的原因,我才会失望。” 骆斌道:“不问我是谁指使?” 张家奇道:“你会这么容易说出来?” 骆斌笑了笑,厌恶地说:“你知道我有多么讨厌你们这种自我过剩的的嘴脸吗。” 张家奇道:“你有讨厌我的自由,我也有看不起你的自由。但小孙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她还给我没出生的孩子织了一顶小帽子,我很感谢她。你做这种自毁前途的事情,想过她的感受吗。” 小孙是骆斌的女朋友;骆斌道:“我做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前途?哈哈……危从安的父母,一个有钱,一个有名。贺美娜是岑育夫院士的得意门生。至于你张家奇,只要一辈子跟着危从安,忠心于他,也不会有任何波折。你们根本不知道像我这样毫无背景的人要向上走是多么困难。” 第428章 “我本科毕业后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只能她打工供我回学校去读研究生;读完研究生出来,我通过校招到了万象工作,原以为这种大公司一定会有很多机会。结果呢,上班没多久就替上司背锅。抗诉的结果是上司被送出国深造,我被发配到维特鲁威。” “因为不肯和马华礼同流合污,在维特鲁威这种烂地方我都能被边缘化。” “就业环境这么差,我也不敢辞职,只能忍着……过了两年暗无天日的日子,我没有懈怠,该考的证一个也没敢拉下……这么差的环境,我们还能抠抠搜搜地攒下十来万……结果她爸出了车祸……真是不生病不知道钱有多么的不经花。” “没关系。没有钱,我们还年轻,可以继续奋斗。我以为你们会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科腾项目的pm。结果当初陷害我的马林雅从天而降,又骑在我头上。” “马林雅再次闯了祸,你们才让我补位。会弹吉他又怎么样?你们鼓两下掌,称赞两句,难道我的女朋友就会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张家奇道:“你争取过吗。” 骆斌道:“什么?” 张家奇道:“你说过你想当科腾项目的pm吗。” 骆斌冷笑:“说了有用吗?你们会让我当吗?” 张家奇道:“你连争取的勇气都没有,凭什么怪我,怪危从安没有给你机会?” 骆斌冷笑:“所以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可能懂我的人生呢。知道开口也得不到,我已经习惯沉默了。” 张家奇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经历的挫折。你看着光鲜亮丽的人生,谁不是灰头土脸走过来的?” 骆斌冷笑:“是啊。你人生最大的挫折,是育儿课的课后作业没有拿到全班最高分,喋喋不休地抱怨了无数次;危总嘛,惨一点,他人生最大的挫折应该是他心爱的女人先被他的好兄弟给睡了吧。” 他笑着说:“这种事情真的很膈应人。我每每想起,都觉得危总真是又可怜又可笑。” 张家奇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骆斌一样地看着他。 “我本来还对你抱有一丝同情……但是现在看来,你根本觉得我的友谊很廉价。”张家奇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危从安没有办法推荐一个背叛者去任何一家公司,但是他写了这封信给你。等这边事情都结束,你可以拿着这封信去找他在新加坡的一位前同事,跟着她学习。” “他想着你出国深造几年,或许想法和心态都会有所改变。”张家奇笑了笑,“我不知道危从安会不会后悔给你写了这封推荐信——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把这封信给了你,我一定会后悔。” 张家奇把信一撕两半。 “周一上午九点找人事办离职手续。该给的补偿,维特鲁威一分钱也不会少你的。”张家奇道,“然后我们再来慢慢算账。” 骆斌看着那封被撕毁的信,舔了舔干裂的嘴角。 “离职手续我就不办了。补偿我也不要。如果张特助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点兄弟情,就放我走吧。她在机场等我。”骆斌道,“虽然拿不到尾款了,但是预付的款项已经足够我们带着她的爸爸,找个十八线小城市定居了。” 张家奇没有动弹。 蒋毅和危从安分别从车的两侧下了车,走到那一男一女面前。 “蒋先生。在她身上。不过按照您的吩咐,我没有搜身。” “毕竟是女孩子嘛,还是要给她一点尊重的。”蒋毅点了点头,仔细地端详着那个女孩子,“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边明长什么样子。倒是先见到了他师妹。小姑娘长得很精神。” 丁翘道:“你长得又老又丑。” 蒋毅点点头,伸出手:“是啊。我又老又丑,可是我把你捉住了。拿来。” 丁翘道:“你的人把我胳膊卸了,我怎么拿。” 男保镖在蒋毅的示意下松开手;丁翘咬着牙握住肩头,一提一按,将关节复位,然后有些费力地从屁兜里摸出一个扁扁的糖盒,扔在地上。 ada捡起来,递给蒋毅;蒋毅打开糖盒,把里面的薄荷糖全部倒在手心,拨了拨,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出任务的时候总想着拿一样纪念品——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做很不专业?” 丁翘道:“有啊。师哥说我这样做迟早被抓住。” 蒋毅道:“边明?还是窦飞?” 丁翘道:“边明。” 蒋毅道:“那边明有没有告诉过你,这种小偷小摸的行为一旦败露,你的职业生涯也完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人请你。” 丁翘想了想,道:“他应该是警告过我。但是我没往心里去。” 蒋毅道:“孩子啊,这种事怎么能不往心里去呢。还是怪边明,他没照顾好你。” 丁翘道:“师哥没错。是我不长记性。” 危从安道:“丁翘是我请来保护贺博士人身安全的保镖。其他的事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贺博士为什么需要保护?是因为你怕我——”蒋毅摇了摇头,道:“从安。我对你很失望。你居然觉得我会用下三滥的招数去对付恩人的孙女。” 危从安冷笑了一声。蒋毅笑道:“觉得我很虚伪?人不就站在这里么,你问问她嘛,我有没有对贺美娜不利过。” 丁翘道:“危先生。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我的失误。你不用——” 危从安道:“不要说了。美娜不会想看到你出事。” 蒋毅道:“是啊。美娜这个孩子心很软的。我的心也很软,我不想看到骆斌这个孩子出事,又或者随便攀咬,说出些我不想听到的话。” 他说:“毕竟金钱能收买的人,价高者得。” 危从安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张家奇的电话:“让他走。” 张家奇收起手机,朝旁让开。 骆斌愣了一下,小跑着往安全通道去了;没一会儿高工坐电梯上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外卖袋:“咦,家奇,你不是说去上厕所么?怎么在这儿?骆斌呢?” 张家奇关上会议室的门,对高工笑道:“事都办完了。他女朋友找他有点急事,他先走了。” “这孩子,走了也不说一声。”高工可惜道,“我还帮他打包了饭菜,有他爱吃的红烧肉。” 张家奇道:“他和女朋友在一起,吃啥都高兴。走吧,我们下去吃饭。” 蒋毅看着危从安打完电话,对丁翘道:“以后小心一点。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 丁翘活动了一下肩关节:“蒋先生。师哥一定会来替我感谢你的。” 蒋毅嫌弃地将空空的糖盒扔到一边,从西装胸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手,淡淡道:“好啊。我等着他。” 危从安对丁翘道:“你走吧。我们的合约从这一刻开始,结束了。” 丁翘紧紧地抿着嘴,骑上摩托,很快离开。 危从安静默了两秒,道:“其实您完全没必要来这么一出。反正您一定准备好了背锅的人。” 蒋毅“哦”了一声,笑道:“是吗?谁会背这个锅呢?” 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ada:“ada,你愿意替我背这个锅吗?” ada道:“好的。蒋总。” 蒋毅笑道:“从安,我身边的祝英台和你身边的朱丽叶感情很好呢。如果你顺着骆斌这条线追究到ada身上,jenny也没办法在维特鲁威呆下去了吧。” “不行啊,我离不开ada,就像维特鲁威离不开jenny。那谁来背这锅比较好?大嫂?马林雅的妈妈?只要我说一句,她肯定愿意全揽在自己身上。那马林雅怎么办呢?唉,她吃着我的饭,帮着你的忙,只能说活该啊。” “反正不管谁来背这个锅,维特鲁威也会有损失。”危从安轻轻地拍了拍手,“我真的很佩服。您的计策总是一环套着一环。” 蒋毅笑道:“你也很会借力打力啊。我的每一步都不都被你算到了么。” 危从安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还要去买点东西。” “从安哪。我们还没谈完呢。” “您还有什么教诲吗。” “我看美娜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喜欢也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了。” 蒋毅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和具宁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孩子。你在感情上是这么的纯情又专一,实在很难得。” “我就把这当做是一种赞美收下了,谢谢。” “从安,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蒋毅比划了一下,“从这么小一点,到现在,比我还高了半个头。” 危从安笑了笑:“格陵恐怕没有几个人不是看着我长大的。” 蒋毅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生小孩吗。” 危从安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是坚定的丁克主义。无论从基因还是社会层面来说,我没有把握能够培养出一个好孩子。所以我宁愿不生。我看你应该是很喜欢家庭生活的。将来一定会生很多小孩吧。” 第429章 危从安道:“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决定。” 蒋毅道:“我很讨厌和小孩子接触。但是我还记得第一次在戚总家里看到你。在那之前,我见过戚具迩戚具宁两姐弟无数次,每次见面他们不是在吵架就是在打架,高高在上目空无人的模样每每让我觉得不生孩子的决定无比正确。但是我看到你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有个这样乖巧听话的孩子也不错。” 危从安道:“如果仅仅根据是否乖巧听话来评断一个孩子值不值得疼爱,未免太狭隘了。” 蒋毅道:“也许我就是这么狭隘。不过我一向对你很关爱的。你应该能感觉到啊。我自认为对你没有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让你记恨到现在,处处与我作对。” “所以您其实都知道,您的一些做法会对戚具宁和戚具迩造成伤害,但您仍然那样做了。”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们被我养废了,成了只会吃喝玩乐的富二代,戚总留下来的信托也可以给他们托底,碍着你什么了?” 危从安“呵”了一声,冷冷道:“我只能说您不生孩子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从安哪。你应该听过一句话——螟蛉有子,蜾蠃负之。万象就是我的孩子啊。chi’s刚到我手上是什么局面?现在万象是什么局面?如果你还是个无知小儿,我不会问你这个问题。但你家里有一盘生意,自己也在职场打拼了近十年。你应当有客观的判断。” “万象是我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戚具宁一句话就要我将这么多年的心血拱手相让,凭什么?就凭他姓戚?” “如果他现在叫你把女朋友让出来,你让不让?你是不是也要问一句,凭什么?就凭他是贺美娜的——” “蒋总。”危从安提高了声音,“希望您能给维特鲁威的科技副总一点尊重。贺博士是前途无限的新药专家,不是两个男人争来争去的战利品。” “看来我们实在是说不到一块去啊。”蒋毅笑了笑,“孩子。自从你回到格陵,连今天在内,我劝过你三次。” “事不过三,我不会再劝你了。今天美娜的汇报很好,很精彩。我衷心希望9062n87这个项目成功。但是如果你一定要站在戚具宁那边的话——今天的我,就是将来的你。”蒋毅道,“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明丰的收工饭上,尚诗韵又喝得有点多,她想出去吹吹风抽根烟,正巧危从安拎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从酒店外面进来,边走边打电话。 “嗯。我已经到酒店了。马上进来……嗯。买了。苹果,香蕉,还有红辣椒。为什么指定是红色的辣椒?真的不是写错了?……哦?是吗?树鼩吃红辣椒就好像人类吃胡萝卜一样?我是第一次听说……嗯。等会我和你一起去。” 他微笑着挂了电话,一抬头看到尚诗韵正朝自己迎面走来;他脸色不变,微微颔首示意,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尚诗韵喊住了他:“危从安。” 他停下脚步,礼貌地问:“什么事。” 他才三十岁啊。 头发浓密,精神奕奕,肩宽腰细大长腿,身材保持得和二十多岁时一样,甚至比那时候更精壮了一些,怎么就不行了呢? 太可惜了。 见他面露不耐,拔腿欲走,尚诗韵斟酌着开口。 “要我老公给你介绍个男科专家么。” 第145章 智人的选择 09 贺美娜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危从安便出现在了包厢门口。原本有些百无聊赖的她不由得眼前一亮。危从安原是一副眉尖微蹙若有所思的样子,见她朝自己招手,眸色一敛,大步走了过来。 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别人可能会忽略,但贺美娜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他似乎——有些困扰?刚才通电话的时候还不是这种情绪呀?等他落座,她递了湿纸巾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危从安把水果放到一边,用湿纸巾擦了擦手:“等会再说。”既然他现在不想说,贺美娜也不追问,笑眯眯地揭开他面前的小汤盅:“今天的汤很好喝。我帮你留了一碗。”是生蚝鸡汤。危从安看了贺美娜一眼。贺美娜笑道:“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两样东西可以放在一起煲汤呢。你尝尝看,冷了没有。”危从安抿着嘴角,缓缓地点了点头,拿起羹匙,尝了一口。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贺美娜一只手支着下巴,对他笑道:“是不是又香滑又鲜甜?我们回去也试着自己煲来喝吧。”危从安看着她,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好啊。你对我真是太好太体贴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的。”贺美娜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来不及多想,一颗大脑袋突然靠了过来,压得危从安右肩一沉。 ? ?是比危从安先回席的张家奇。危从安看了一眼不似平时那么活泼,心事重重的兄弟,笑道:“这是喝了多少啊,醉成这样。”其实今天晚上只开了一支干红,主要是为了给蒋毅敬酒,谁也没喝多。可能还是齐心协力地完成一项工作之后的那种自我满足,和酒精一样会让人飘飘然吧。大家都在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时候,全公司最高大威猛也最心思细腻的张家奇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自我怀疑起来。? ? ? ? ? ? “你说我是不是那种自我意识过剩,招人烦而不自知的家伙。”危从安不解释也不劝慰,只简短地说了三个字:“你不是。”坐在危从安左手边的贺美娜,很自然地也说了一句:“你不是。”然后坐在贺美娜左手边的jenny放下手机,转过脸来微笑着说:“你不是。”? ? ? ? ? ? 因为妻子在孕晚期,张家奇并没有参加封闭,但最后五天他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走,承担了所有外勤任务,辛苦和付出有目共睹。在座每个人都真心实意地把这三个字顺时针传递下去,直到坐在张家奇右手边的高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不是——好了,全票通过。”明明是否定的三个字,却说出了一份弥足珍贵的肯定。危从安笑着对张家奇道:“好了吗。头可以抬起来了吗。我还要用这只胳膊吃饭呢。”? ? ? ? ? ? ?? ?服务员烫了一碟菜心过来;危从安先是喝了半盅汤,又用剩下的汤泡了一碗饭,大口大口地很快把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ada走之前已经结过账了;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收拾行李去了。贺美娜拖着行李箱从房间出来时,看到张家奇和危从安站在会议室门口低声交谈。? ? ? ? ? ? “……我撕了。没给他。”“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 ? ? ? ? 贺美娜笑着对危从安伸出双手:“都结束啦。”危从安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行李:“是啊,结束啦。”项目组里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打了一台网约车先走了。? ? ? ? ? ? “哎,你们说这次能拿多少项目奖金。”“听简姐说,因为总部承担了食宿开支,节省下来的那部分钱也会折成奖金发给我们。每个人可以多发两千左右呢。”“真的吗?可以可以。”“而且蒋总不是承诺了,不管中不中标都会拨一笔钱嘛。” ? ?“很明显,他被贺博士的汇报打动了。”“贺博士是真厉害。别看她平时温温柔柔,弱不禁风的样子,工作起来特别认真,特别自信,特别有说服力。”“是啊是啊。我感觉如果我们能进入终辩,赢的几率一定很大。”“蒋总会不会现在说得好好的,将来真要出钱了又推三阻四。”“不会吧,那么多人听到了,他这样的大人物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就算他反悔,危总也能搞定。你还不了解危总,今天就算是一只貔貅经过维特鲁威的门口,都得掏两个过路钱。然后危总还要给它装个etc,将来每次经过自动缴费。”“哈哈哈哈……你怎么能把雁过拔毛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反正危总左手拿到钱,右手就给贺博士了。危总不是守财奴,危总只是金钱的搬运工。”“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今年年会你上去讲脱口秀吧!”“年会还早着呢。哎,我们唱k去,怎么样?”“好哇!反正时间还早。”“要不再多叫几个人……”高工的女儿开车来接爸爸。? ? ? ? ? ? “爸!” ? ?“咦,怎么是你开车?你妈呢。”“老高,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到啊。”“哎呀老婆,你看我这眼神,怎么就学不会拐弯呢。辛苦啦,这么晚还来接我。”“上车吧。乖囡刚拿到驾照,我说让她多练练。”“哇,拿到啦?”“上周六考完科目四立刻就拿到啦。周日你回来睡了一整天,妈看你挺累的,就说先不告诉你,等你封闭结束了给你一个惊喜。”“太惊喜了!我的女儿太厉害了!”“爸,你别坐副驾驶了。我有本了,不用你提醒我,我自己能开。”“今年是你的本命年,还是要当心一点。”“哎呀,爸,你从一月份说到九月份了,除了我那个生物学父亲突然出现恶心了我们一把之外,啥事也没有啊。你去后面和妈一起坐吧。我能行。”“好好好,我巴不得坐后面。哈哈,我今天也享享女儿的福。”“老高,把安全带系好。”“坐后面就不系了吧。”“当然要系上。安全第一。爸,妈,我们回家啦。”孕晚期的钱力达没有来接张家奇,不过她打了个电话给丈夫。 ? ?? ? ? ? ? 第430章 ? “咦,媳妇儿,你怎么还没睡?是我妈又干什么了吗?”“没有。”“是宝宝又折腾你了?”“还好。”“哪里不舒服?背疼?胃疼?腿抽筋?”“张家奇,你能不能盼着点我好啊。”“那是怎么了——温水;防止低血糖的零食;车上用的靠枕;充好电的按摩仪;我今早出门前应该都给你准备好了啊。”“是吗?再想想是不是忘了什么。”“我忘了什么?我忘了什么?”“你忘了往我脖子上套个大饼。”“哈哈哈……媳妇儿你真幽默。”“你不是说今天聚完餐就回来么。”“是啊,我正准备回来呢。”“喝酒了吗。”“嗯,喝了一点红酒。不碍事。” ? ?“安全起见,还是找代驾吧。别自己开回来。”“好。听你的。”“挂了啊。”“等一下。”“怎么了?”“我能回来靠一靠你的肩膀吗。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知道啦。回来再说。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我等你。”ada到达酒店的时候,jenny正在前台结账和开票。? ? ? ? ? ? “搞好了没有。要不要帮忙。”“哎呀,吓死我了。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喏,搞好啦,正好发票给你。总部的报销单和我们的制式不一样,你帮我做吧。”“知道了。走吧。回家。”“终于结束啦!明天我要睡到自然醒!然后点外卖!煲韩剧!”“好。”“不行。今天晚上就看起来。” ? ?“好。”“我要先泡一个澡。对,边泡澡边看。”“好。”“我们养只猫吧。”“不好。”“真是。你怎么总不上当。车停哪里了。”“我没开车过来。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走到炎黄大道,然后坐双层观光巴士回去,怎么样?”“好呀!家里还有啤酒吧。我要边泡澡边喝酒边煲剧。”“有。”“下酒小菜呢?”“有。”“有没有全身按摩?我真的好累。”“有。”“哇,生活真美好啊。就差只猫了。”“这个不能有。”“真是!你怎么总不上当!”危从安和贺美娜回家前先去了格陵大学医学部。实验动物中心和基础教学楼之间夹着一个小巧别致,芳草葳蕤的花园。花园的东南角立有一块嶙峋怪石,刻着“慰灵碑”三个大字,底下还有两行小字——魂归自然,功留人间。谨以纪念为人类健康事业而献身的实验动物。碑下摆着鲜花,水果,零食,还有毛绒小玩具;贺美娜蹲下身去,把危从安买来的祭品一一摆好,然后起身,双手合十;危从安站在她身侧,学着她的样子,也双手合十。一点点月光将低头肃立的一对人影映得很淡很淡,仿佛印在苍穹下的一小抹静穆。? ? ? ? ? ? “好了。”她轻声道,“走啦。”自静谧无声的花园出来,一南一北两幢高楼俱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可见许多工作此时还未结束。一盏盏路灯将手挽着手的一双人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绕在人世间的一小团温馨。? ? ? ? ? ? “上次那场电影我已经知道结局啦。”“是什么。”“三个人在一起了。”“什么?什么破结局。”“我也觉得。你说一个好结局我听听吧。” ? ? ? ?? ?那天危从安语带机锋,说要先行一步时贺美娜也在场,听到他计划让马林雅暂时离开,由骆斌接任pm一职时,她“哦”了一声。“白芦笋。”危从安没想到她还记得,两人立刻交换了一个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眼神。冰雪聪明的她显然并不打算将心思继续放在这上面,点了一句便两眼放空,神游天外了。危从安完全理解贺美娜的心不在焉。她一向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要是不认可他的布局,或者有所顾虑,就会像医院那次一样,出言阻止,而不是人坐在这里,心却记挂着申请书不知道修改得怎么样了,进行到哪一步了。因为理解,所以信任;因为信任,所以分头行动。现在她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他也该交代清楚局中人的结局并且进行她最喜欢的q&a环节了。“所以……以后蒋毅都不会再干扰项目了?”“不会了。这一点上,他还是说话算话的。”“骆斌走了?”“和他女朋友一起走了。”“你本来想送他去teresa那里学习?”“他可能更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吧。”“丁翘也走了?”“走了。” ? ?“不回来了?”“不回来了。”“马林雅会回来吗?”“她周一正常上班。”“jenny呢?”“没有变动。她和ada都是那种能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人。”? ? ? ? ? ? 人生嘛,总是有谁走,有谁来。不变的只有悬在天上的月亮,映照着他们,从医学院到家属区,从羊肠小道到电梯廊桥,从静穆花园到温馨小窝。贺美娜一路上掩着嘴,打了好几个哈欠;危从安道:“你这两个星期实在辛苦。回去早点休息吧。”她确实太累了,强撑着冲了个凉,换了睡裙,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行李还没整理……不,不止行李,好像还有什么遗漏了——一双大手把她扶起来,让她趴在自己的大腿上,撩起她的发丝。? ? ? ? ? ? “头发吹干了再睡。不然明天该头痛了。”? ? ? ? ? ? 吹风机簌簌地响着;她像一只乖乖的小绵羊,被单调的白噪音往梦乡里赶。? ? ? ? ? ? “从安。” ? ?“累了?”“嗯……”“睡吧。”吹干头发,他抱着她,从上到下温柔地扫着她纤弱的背脊;她直觉哪里不太对劲儿,但实在是太疲倦了,依偎在他怀里,很快地睡着了。她这一觉睡到天色大亮,醒来时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整个人神清气爽。她揉着眼睛走出卧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具美好到不像话的身体。危从安穿着一条宽松的睡裤,裸着上半身,赤脚站在客厅中央做运动。昨天回来太晚了没注意,现在她才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些用于居家运动的简便器械,泡沫轴,弹力绳,健腹轮——她在运动方面是一窍不通,认得的也就这么多。他的头发比刚回来的时候长了很多,带一点自来卷,搭在眼睛上,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高高的鼻梁和抿紧的嘴角。一对紧实的手臂带动着套在虎口上的弹力绳上下前后左右地伸展,以确保上半身每一块肌肉都被动员起来,得到锻炼。力与力的对抗唤醒了从肩背到胸腹,完美的肌肉线条,呈现着一种温柔而坚定的侵略性。? ? ? ? ? ? 补足了觉的贺美娜“啊”了一声——她终于知道从昨天到现在隐隐不对劲的到底是什么了。听见动静,危从安侧过身来,一边收起弹力绳一边问她:“醒了?”她点头:“醒了。”“休息好了?” ? ?“休息好了。”? ? ? ? ? ? 可能是因为在一起还没多久,新鲜感没过的原因,她一直觉得他那方面需求挺旺盛;当然了,她也很享受每一次和他亲密接触。两人上一次做也是在这里,然后吵得翻天覆地,和好后紧接着就是两星期的酒店封闭,虽然每天都见面但独处的时间非常少,先是她病了,然后中间休息的周末又是各种突发事件,一直没有什么很好的气氛和时机——现在两个人可以好好地抱抱亲亲爱爱啦。见女朋友笑得眉眼弯弯,主动贴上来,危从安抿着嘴角不动声色地避开。“我身上都是汗。”薄薄的一层汗粘在衣料和皮肤之间,他当着她的面,轻轻拉扯了一下裤腰,“早饭在厨房里。我去洗个澡。”? ? ? ? ? ? 拥抱接吻滚床单和吃饭逛街看电影一样,都是热恋情侣的周末常规性活动。所以对于危从安避开自己的求欢,贺美娜是有些介意的。不过是去浴室继续欣赏肌肉和人鱼线,还是去厨房吃完饭团和水果再欣赏出浴后的肌肉和人鱼线——深思熟虑后她还是选择了先满足食欲。危从安很快洗完澡,经过厨房门口,一边用一块大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叮嘱正捧着夏娃杯喝热牛奶的她:“多吃点,吃饱点。”巧了。她也是这么想的。吃饱了再来慢慢地,好好地对付他。她又拆了一个热乎乎的金枪鱼饭团,三下五除二吃干净,把剩下的牛奶一口气喝完,然后去刷牙洗脸。而危从安已经打开客厅电视,在看一部大自然纪录片了。? ? ? ? ? ? ?? ?“……这种顶级掠食动物的俊美外表下是恐怖的野兽本性……为了一击即中可以耐心地从夜晚一直蛰伏到清晨……甚至于有些纯真的猎物会忘却危险,好奇地上前试探……”? ? ? ? ? ? 她性致勃勃地在他身边坐下,只手支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晨练了。”“有时间就练一练了。”“我还以为是你运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会很狰狞所以从来不在我面前锻炼,今天看很正常啊。”“表情狰狞?那是发力的位置错了。”洗澡后他换了舒适的家居服。除了手臂,所有的肌肉线条都被遮在一件宽大的t恤下面。这个男人真是过分了,穿这种丑得要死的狗头t恤都好看。当然,也可能是两个星期没做,她有点饥渴——啊,没错,算算日子,她的排卵期又到了,这胆大妄为的雌激素:“是吗?怪不得我们每次做的时候你的表情都管理得很好。”她都挑逗得这么明显了,他却没有接话,指着电视:“这是什么动物?”耳朵都红了还装。她看了一眼电视:“应该是一种犬科动物。管它呢。”她夺过他手里的遥控器,调小音量,往后一扔:“你把家里重新布置了呀?我看到卧室里多了一张梳妆台。”“嗯。另外那间我改成了书房,以后你可以在里面工作。要看看么。”贺美娜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书房又不会跑。晚点再看。不着急。”他赞同地点点头,“嗯”了一声,继续看纪录片。? ? ? ? ? 第431章 ? “……看,猎物来到了假寐的掠食者面前,并伸出爪子试探……” ? ?? ? ? ? ? ? “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件t恤的狗头好凶啊。”她的小手老实不客气地从下摆伸了进去,“不过手感很好……”在她的抚摸和拨弄下,他的呼吸粗重了些,胸口轻轻地起伏着;她沿着肚脐往下探索,手指绕着他睡裤上的系带,缠紧又松开,缠紧又松开,结果“一不小心”给扯散了。她沿着裤腰的边缘把手伸进去,覆在上面,轻轻地揉搓——咦,有人表面不动声色但身体很诚实嘛。危从安清了清嗓子,把她的手拿开,换了个坐姿:“难得周末。我们出去玩?你想去哪里?”“我哪里都不想去。”她也撩拨得有点累了,索性一抬腿跨坐在他大腿上,“我只想在家里玩你。”? ? ? ? ? ? “……啊,多次试探终于被抓住了……但是它抓住猎物后往往不会立刻吃掉……而是玩弄折磨一番……”? ? ? ? ? ? 危从安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你想怎么玩。”他马上就知道了。她两只手把他的裤腰往下拉了垃,他身上最诚实的那部分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她撩起睡裙,隔着内裤用他那里前后磨蹭自己的私处;他那双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两人初夜那晚,她也是这样不自量力。他倒要看看她现在有没有长进。她也想起来了,脸上有些热,用两只手捂住他的眼睛:“不准看……”不准看,又没说不准帮忙;他伸手入裙底,将薄薄的衣料拨到一边,修长的手指轻车熟路地探进去,摸到了那颗湿润温热的小核,时轻时重地捻弄着。“啊……” ? ?他一爱抚她,那种直达四肢百骸的愉悦感立刻一浪高过一浪地将她浇了个透。她靠在他的颈窝里,星眸半闭,呻吟着抓起他另一只手按在左胸上。她没有穿内衣;小巧的顶端很快在他的揉搓摩挲下硬硬地抵在他的手心里。也许是太久没做了,又或者是他太熟悉她的敏感带,也可能仅仅是因为她真的很想要,没坚持几分钟她就在他温柔又强势的爱抚下,浑身发软,抽搐颤抖起来。等她的喘息平复了一些之后,他拍了拍她的屁股,在她耳边轻声道:“乖,起来。我去洗个手。”他很轻佻地说:“还得换条裤子。”他的睡裤上全是她身体里流出来的爱液;她脸庞热热的,一只手伸到两人亲密贴合处,一边套弄,一边轻轻舔着他的喉结。“你不进来么……”“这个周末不行。”“为什么?”“我预约了周一的专家门诊。”她脑中嗡地一声,立刻停下所有动作。? ? ? ? ? ? “啊?你哪里不舒服?”“你不是说我不行吗。”? ? ? ? ? ? ?? ?他从昨晚等到今晨,一大早起来做运动色诱她,忍着她的挑逗和爱抚,一步步地把她引到陷阱边,就是为了看到她这一刻跌落陷阱的惊慌失措,张口结舌,仿佛一只被一口咬住了后脖颈的小猫。此刻他那孩子气的报复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撩起她的裙摆,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正过来,反过去:“这么慌张干什么。现在医学昌明,应该有的治。治不了也有药嘛。”因为气血不足,她早上起来脸色总是有点苍白的,但是现在满脸绯红,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高潮还是因为现在的揭穿,总之清秀的眉毛拧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才好了,嗫嚅着说不出话。“其实你有意见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不是讳疾忌医的人。你觉得我不行,那我当然要去看一看专家。你周一有空吗?这种病和伴侣一起去接受问诊会更好一些。男科问诊前三天要禁欲。周五,周六,周日。正好。”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从安。我可以解释的。”他的手又伸进她的睡裙里了:“嗯嗯。听着呢。”她想从他身上下来好好地和他谈一谈。但是她的纤腰被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箍着,她的私处隔着滑腻的内裤被他坚硬滚烫的欲望狠狠抵着,仿佛在暗示——你要是没有个合理解释,就要上一些惩罚措施了。她挣脱不开,只好保持着这么一个尴尬又色情的姿势向他解释自己为什么要造谣他不行:“……那天大家都喝多了,一时冲动……我保证,以后不会了。”“嗯。喝多了。一时冲动。这个理由你觉得有说服力吗。”她不做声,紧紧地抿着嘴角,一脸“我确实做得不太对但我绝对不想负责任”的表情,又心虚又狡黠。“你那天到底喝了多少?”“你忘了吗,那天我们喝了交杯,满满一杯红酒诶。”“没有满满一杯。”危从安比划了一下,“就这么多。贺美娜。你的酒量可不止这点啊。” ? ?“因为是交杯酒所以醉得很快嘛。”她一双翦水秋瞳亮晶晶地望着他,“对了,喝了交杯不是应该洞房吗?”太会了。太会了。她都这样说了他还能指责她吗?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抱到床上去好好地洞房一番:“……不行。这个理由我不接受。而且这不是第一次。”她不依了:“这就是第一次啊!我以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你不行。你可不能冤枉我。”“曾经有人在外校玫瑰园的钟塔上,当着我的面,说我将来会不举。那时候你可没喝酒。”他都要气笑了,“我不能冤枉你,但你可以冤枉我,对吧。”贺美娜惊呆了。真是越小气的人记性越好。十几年前的事情都还记得,现在翻出来和她秋后算账。别说追溯期早过了,那时候她还未成年呢!她也不想找理由了,索性勾住他的脖子开始撒娇:“从安……从安哥哥……你中学的时候好帅啊,现在比那时候更白更帅了……身材练得这么棒,声音也好好听……身上总是香香的,那里又大又干净……还很诚实……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和你做……”她一边说一边使出了浑身解数来亲他;他也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来和她纠缠一气,和着彼此口中的津液,把细碎低吟都吞下去——不对。这到底是谁为谁设的陷阱,谁又是谁的猎物?他狠狠心把她推开了,又使劲摇了摇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免得被她的美人计给迷昏了头:“你喜欢我。也喜欢和我做。然后背地里说我不行。贺美娜,这是什么逻辑。”? ? ? ? ? ? 她为什么这样说其实他能猜得到,他也无所谓自己的形象有没有损害——就像他戴着她的粉红色小夹子招摇过市一样,外人怎么想,关他什么事。 ? ?但“不行”这两个字怎么能这么轻易地从她嘴里说出来?难道她真的有过那么一刻不满意?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她在床上的呻吟和低泣,高潮时的颤抖和抽搐都是装出来的。他真是把她惯得太任性太淘气了!她舔了舔嘴唇,漆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小手又悄悄地摸上了他身上最诚实最本能的部分,轻轻套弄:“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你这样不难受么?”当然难受。他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把她的手拿开:“先别管它。话还没说完呢。”怎么突然这么不好哄了?也是。这种谣言摊到谁身上都会气得七窍生烟吧?但是真实原因又不适合拿到台面上来说。撒娇不成她又开始耍赖:“说都说了,你要怎么样嘛。”“我要怎么样?我要听你的真心话——你真的觉得我不行么。是哪一次?是哪方面?今天一定要说清楚。”她瞬间飞红过耳,任凭他怎么问,就是不肯说;他真是又气又爱,捏着她的下巴,叫她张开嘴给他看看:“亲了这么多次,我怎么不知道这张小嘴里居然有个高铁站哪?满嘴跑火车。”贺美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用两只手捂住嘴:“干嘛这样说我!我的嘴巴放不下火车,但是呢——”他直觉她的下半句正是他想听的,她却只说了一半就不说了。他心痒难耐,追问道:“继续啊,你想说什么,你说。”她看他身上这件遮住肌肉的t恤已经不顺眼很久了,直接两只手抓着t恤下摆,帮他从头上脱了下来:“……为了表示我诚挚的歉意,我可以……”她把t恤扔到一边,摸着他的胸膛,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完下半句:“允许你……进来。” ? ?“哎呀,不行不行。”她才说完就故意反悔,也不看他瞬间被情欲烧得通红的眼角,有些为难地拧着手,“对于一个被造谣不行的男人来说,这样做是不是太轻浮了?感觉不能弥补对你的伤害啊。要不还是算了吧。辟谣才是正经事。”“我只和一个人说过你不行。你这么在意的话,我现在就去帮你澄清,好不好。”说着她就作势想从他身上下来。他在意什么?他在意的是衣服都脱了,他都被她撩拨得要爆炸了,她又说这个?他狠狠地扣着她的腰,不准她动弹。她去推他的手,推不动,故意道:“干嘛。”他被情欲烧得都不能正常思考了:“你说干嘛。”她认真地说:“你不是生气嘛。但我不能两样都做吧。这样。你二选一。要么帮你澄清,要么帮你口——”有什么好澄清的!这都不该成为一个选项!她说她只想在家里玩他的时候,他以为她掉入了他的陷阱要任他宰割了,谁知道她反客为主,真是把他捉弄得够够的了。他实在是受不了,再这样反反复复,他真要病了。他抱着她,抬起腰,一只手就把裤子脱了下来,又伸手快速地套弄了几下,然后不要脸地把她的肩膀往下按。她还在说个不停:“你选这个呀?确定吗?不后悔?做了这个可就不帮你澄清了啊……”他只想把她那张小嘴塞得满满的,哑声道:“别说话。张嘴。含着。”这是她上次拿盐水冰棒给他敷伤口时说过的话!真是个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小气鬼!她有些不服气地嘟哝了一句“坏东西”,但还是乖乖地从他腿上滑了下去,伏在他两腿之间,两只手一起握住。 ? ? 第432章 她做什么都能很快上手,而且还愿意继续钻研,看怎么样才能做得更好,就连现在也是一样。她没有听他的话乖乖地立刻含着,而是用舌尖一点点地舔舐着,感受着,从根部,到柱身和缠绕其上的青筋,到桂身和顶端之间的沟,再到顶端还有顶端的狭缝,根据他的闷哼声去确定他的敏感点,然后再整根包裹住。虽然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放进去,但她两只手沾了些唾液。轻轻套弄着根部,没忘了时不时爱抚一下根部沉甸甸的两颗。 她理首在他腿间,吞吞吐吐,起起伏伏;因为太大了,吐纳有些困难,所以她的眉尖是微微蹙着的;长而密的睫羽扫在下眼皮上,让他一时看不清楚她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怪他干嘛不长成一个标准的大小;从他这个角度不仅能看到微蹙的眉尖,微颤的眼皮,还能看到他的分身挂着透明的津液,在她嫣红的唇瓣间出出入入,淫靡又情色的景象。他的宝贝总是这么一副又纯又欲的模样;他低喘着,把手伸进睡裙里摸她。光洁的脖颈,纤瘦的肩胛,光滑的脊背让他真是又爱又疼;而温暖湿润的口腔,温热软滑的舌头,小巧灵活的舌尖带来的极致愉悦更让他时时在失控的边缘;但最终他还是把自己完全地交在了她的手里,感受着她温柔的吸吮,直到那种快感积累到了一个他再也受不了的顶点。 上次在她嘴里释放后,她那又委屈又惊惧的眼神让他记忆犹新;所以这次他及时抽身出来,侧着身子快速地套弄了几下,抓过t恤射在上面。他那里并没有立刻疲软下去,还在一颤一颤地冒出些浊白色的液滴。看上去有点脆弱又有点可爱;她好奇地凑过去,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把顶嘴含在嘴里抚慰着,然后用舌尖伸进顶端的狭缝里舔了舔——喘着气的他从来不知道高潮过后还能有这种远超极乐之上的感官刺激,脑中一道白光闪过,不由得仰着头喉结上下一滚,发出了极度愉悦的呻吟。 他浑身发着抖;她又舔了两下才抬起头来好奇地问:“这样很舒服吗。比……更舒服吗” 为什么呢?男性不是射完就……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好像又解锁了一项新技巧呢。 她太会了。太会了。他一恢复神智就把伏在大腿上的她捞上来,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使劲儿吸她的舌头,发出淫靡的声响;她很喜欢他事后的温存,勾着他的脖子,温柔地回应着他。 这个吻很缠绵也很热烈,直到两个人都有点喘不上气了才松开。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生气啦?” 他轻轻地蹭着她的鼻尖:“我没生气。”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你根本没有联系男科专家对吧。” “没有。” “真狡猾!” “你也根本不会去帮我澄清。” “对呀。我才不会呢,反正你已经发过誓这辈子只和我做。” “那你也发誓。”他突然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眼神深沉,“我不管你会不会觉得吃亏。你也发誓。这辈子只和我做。” 她“啊”了一声,伸出手来捧着他的下巴,笑道:“不然呢?我才不要别人呢。” 他紧紧地抱着她,两个人说了一会儿没营养的情话;然后他的手就不老实了,从她的腋下伸过来,隔着睡裙大力地揉着她的胸脯;另一只手则伸到睡裙里摸她的内裤:“……这么湿,穿着不难受么。我帮你脱了吧。” 不等她说话,他已经把她的内裤脱下来了,然后将手指伸到她两腿之间去揉搓和抽插;情欲被他撩起来了;她喘着气道:“干嘛啊你……” 他不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在她细碎的呻吟中,又有一大股爱液流到他手上。 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的东西被塞到她手里:“帮我戴。” “你……” 他恬不知耻地说:“你邀请我进去的。”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他轻轻咬着她的颈侧:“宝贝……你帮我戴……我病得都快死了……” 她跨坐在他身上,一边把包装撕开一边轻声理怨:“又乱说话!你这么健康能有什么病。” “你说什么病”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她面红耳赤地骂他:“下流。” 下流?那他等会一定要给她看看他能有多下流。 帮他戴套的时候,她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不戴会是什么感受呢?” 其实他也不知道;但是他整个人都差点因为她这个问题炸了;好奇归好奇,她还是很快帮他戴好了——有些事情她只是随便问问,绝不会去冒险的。 她说:“你别动,让我试一下。” 他还处在刚才那个问题的震惊中。不知道她又有什么鬼点子冒出来了,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她低着头,扶着他坚硬的欲望,慢慢地往身体里纳入;她原以为和放卫生棉条应该没什么差别,那个她很熟,这个应该也没问题;但真的操作起来才发现大小和角度都完全不一样;她认真地摸索了一会儿;而他实在是等不及了,握着她的手腕不许她再乱动了;窄腰朝上一耸,又狠又准地把自己整个儿地送了进去。突如其来的酸胀感让她“唉”了一声,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他低吟了一声,立刻凶狠地动了起来,拿着她的腰上上下下地律动着;他一边痴迷地感受着她窄小湿热的甬道,一边问她了一些非常下流的问题。 这种生理构造上的问题她能有什么答案?他那里长得比标准大小要大许多也没见他给她什么答案呀!她面红耳赤地不作回答,只是哼哼唧唧地配合着他;见她不说话,他又有点生气了,紧紧地搂着她,凶狠地往下按,问得还是刚才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他到底有没有不行?她到底觉得他哪里不行?是这里?还是这里?她被他操弄得差点哭出声来,上下颠簸中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呜咽着说没有!没有不行!从安,从安!慢一点……慢一点……他放慢了速度,扶着她的腰,一下一下用力地炮制着她;她一边呜咽着承受,一边不知死活地挺着胸脯往他嘴里送。他一口噙住,像个贪吃的孩子似地大力地吮吸;她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上下里外的感官刺激,泫然欲泣地喊他的名字,轻一点!轻一点!不行了……不行了…… 他松开嘴,又很说了些下流话,仿佛是得到了她一辈子只和他做的承诺之后,整个不知廉耻的本色都暴露出来了;气得她内里一阵阵地抽搐,呜呜地摇头,两只手都去捂他的嘴,不许他说了。等他真的不说了才放下来。结果他又凑过来吸她的颈侧。一边耸动一边问她要不要去书房看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做着做着他要去书房,大概是终于知廉耻了吧,于是昏头涨脑地“嗯”了一声。他抱着她站了起来,两人仍然紧紧地连在一起。以前他也这样抱过她,但这是第一次他一边走还一边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这种全新而刺激的体验,顶得她情不自禁地媚叫了起来,内里不停地抽搐着,绞得他欲仙欲死,几乎站立不稳;他赶紧抱着她走进书房,把她放在书桌上,握着她的膝弯。一边和她舌吻,一边凶猛地抽插着。 她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书房的布置;只感觉到了身下软凉的桌垫被他冲击得揉成一团;一张刚布置好的,没还启用的书桌,先用来干这个了——她有一种微妙的愧疚感,本能地说了句讨厌,别在书桌上这样;他没说什么,抽插了十几次之后突然退了出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下书桌,一把翻过去,让她两只手肘撑在桌上,撩起睡裙,又从后面狠狠地冲了进来;她抽搐着呻吟起来——难怪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连她都觉得比之前的哪一次都更加深入,更加蚀骨销魂,她想他也是这样的感觉,因为他在她背后也呻吟得很大声;她仰起头来,无意识地张着嘴,他贴了上来,舌头伸进去绞了一通,把她的呻吟都吞了下去,他一只手与她撑在桌上的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还没忘了伸到前面去揉搓她的胸脯,又往下去找她隐秘处的小核逗弄;她被他弄得抽搐了好几次,爱液一直流到大腿上,双膝发软,实在是站不住了,整个人都在往下坠;他知道她快受不了,赶紧把她抱起来放在书桌前的一张长毛地毯上;她闭着眼睛,浑身软绵绵地,像是要晕过去了一样,他也受不了了,死死地把她的手腕固定在头顶上方,又使劲儿抽插了十几下,又一直顶到最深处,抵着她不动了。 虽然非常想一直呆在里面,但他很快退了出来,草草地处理了一下就去看她。她还是闭着眼睛,胸脯起伏不停。“美娜。美娜。”她真的不想理他;但是听他的声音很担心,还是睁开了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气呼呼地看着他,唇瓣间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坏人!”坏人这才放下心来,赶快把她抱到卧室里去。她喘息着窝在他怀里,他抚摸着她的皮肤,说了些绵绵的情话,她听着听着也就不生气了,枕着他的臂弯,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听见他在她耳边说:“醒了?”“醒了。”“休息好了?”“休息好了……你要干嘛?”“你说呢。”刚才做的时候她睡裙都没脱;现在他把她的睡裙从头上脱下来,揉成一团扔到地上去,“我们两个星期没做了。我保证这次我会注意一点。”她吓了一跳:“不是这个问题啊……你都……你能不能悠着点……你不是小伙子了……”“你又在暗示我不行?”“没有……没有!你很行!很行!” 第433章 第146章 智人的选择 10 秋高气爽,绿荫如盖。 周末傍晚的格陵大学家属区,私家车辆鱼贯雁行。 高高低低的家属楼,一格一格的窗户就如同一只只或睁或闭,或明或亮的眼睛。 其中一间圆睁着大眼的毛坯房内,堆着许多装修材料。水电工人在空荡的房间内来回走动,拿出电钻,抵住水泥墙壁上的十字标记,揿动开关,即刻发出滋滋轰鸣,碎屑纷纷落下。 猛然响起的尖锐电钻声吓着了新1栋1201室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短剧的妻子。她猛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眼中全是厌恶与嫌弃。 “什么声音?” 缩在沙发一角的丈夫在刷短视频,时不时还抖着腿笑两声。 夫妻多年,他早已练就一身包容一切噪音的本事。 “喂!你听见没有!”她的气性二十年如一日地大,踹了丈夫一脚,“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手机看看看!” “不就是钻墙嘛。”丈夫好脾气地解释,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学校刚分了批人才房,新房子肯定要装修呀。” “当谁没装修过呀!装修只能在工作日的上班时间!周末装修是犯法的!违反法律就该去坐牢!物业在干什么?死了不成!你立刻在业主群里发条消息,不准装修了!” “我不发。”丈夫朝旁边挪了挪,离开她的攻击范围,继续滑动手机屏幕,“能分到人才房的都是学校高薪聘请的高层次人才。我一个退休的老家伙去出这个头干什么。” “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嗡嗡的电钻声简直是在凿她的太阳穴,妻子心火愈发旺盛,骂了起来,“那个卖爆米花还种一院子臭菜的老头子从旧楼到新楼,阴魂不散地和我们做了二十年的邻居,去年年底好容易两脚一伸死了,我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现在又有人开始装修了!怎么,在国外多读了几年书就不是乡下人了?就能扰民了?现在的高校可不是那么好留下来的!去年好几个海归都没完成任务,灰溜溜地滚蛋了!有本事在这里站稳了再说!” 丈夫用一种尖细的声音嘟哝:“你们这些乡下人,为了留在格陵,一个个死读书,读死书……”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妻子语气愈发尖酸刻薄:“说起来,全校最蠢的还属丛静。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坏了脑,评上教授那次可以分房没要,评上格陵学者那次可以分个更大的人才房,又没要,守着个破房子,自以为人淡如菊,高风亮节,其实大家私下里都在笑她蠢!买了青云台的大平层就了不起啦?呸,给我我都不要!那能和我们的房子比?听说那边也跌了不少呢!” 丈夫识趣地不再作声,再次朝旁边缩了缩,很快又面带微笑地沉浸在短视频所带来的快乐当中;妻子乱骂一通,心中燥热,索性起身去洗了把脸。 她眯着眼睛,对着镜子烦躁地拨弄头顶和两鬓的头发。 因为没有经历过生养之苦,她的面相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不少。但毕竟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在时间的磋磨和心火的炙烤下,年青时柔顺乌黑的青丝变得干枯毛躁,还夹杂着根根白发。 上次染发是什么时候来着?怎么这么快发根又白了? 她犹豫了一下,从洗脸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染发剂,下楼去了理发店。 说是理发店,其实就是位于离退休干部活动中心旁边的一间小平房,只有一名理发师,做些简单的洗剪吹烫染的街坊生意。年青人一般不会光顾,客人多是中老年人还有孩子,是一个非常适合诉苦,炫耀,或诉苦般炫耀的地方。她上次来染发时顾岚一点面子不给,当着众人的面和她对质,还对骂了好几句,专往她心窝子上戳。她没占到上风,那之后就有点躲着这帮喜欢聚在理发店里发布和传递八卦的老邻居们。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那些一身儿女债的老邻居都回家了,做晚饭的做晚饭,伺候儿孙的伺候儿孙。理发店里清清静静地没什么人,倒是挺合她的意。 王师傅看了她的头发,表示补一下发根就行。 “只补发根可不能按原价收钱。最多收一半。染发剂也是我自己带的。” “行吧。你看着给吧。” “我以前白头发哪有这么多。都是大周末装修闹的……” 她从装修开始忆往昔。她这辈子的烦心事太多了,太多了,在家里倾倒给丈夫一个人还不够,还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每一个比她苦的老实人自己有多苦——她这么一个从小衣食无忧的本地人,自从被一个外地人骗到手结了婚,人生就开始走下坡路。 因为没有工作受了丈夫半辈子的气:“当时厂里改制嘛,我本来身体也不好,就干脆辞职了……我是想去广州深圳那些地方找工作呀,我要是去了,现在肯定也是个富婆了。他不肯放我走呀!怕我走了不回来。我跟他闹呀,他没办法,说家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你,你在家里安心养身体,哪里都不要去……” 因为不生孩子受了婆婆半辈子的气:“……他爸爸妈妈说话我根本听不懂的。我老公讲,你要是和他们处不好,那我们就不回老家算了。所以从结婚第二年开始他都是跟着我在娘家过节。他爸妈死的时候我也没回去。我看不得那个——而且我这辈子和他们说话不超过十句,实在没感情。” 因为神经衰弱受了邻居半辈子的气:“我老公讲,你要是和邻居处不好,那我们就经常出去散散心嘛。所以从结婚第二年开始他都是陪着我去三亚过冬。后来有好几年他项目做得不错,赚了点钱,在那边买了一套公寓。买得不好!离海太近了,一开窗户那腥味没法说……” “我告诉你啊,那个邻居去年年底也死了……” 虽然已经听过很多遍,但王师傅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化材院常院长的父亲?” “就是他。所以我经常和我老公说,谁给我气受,谁就会死在我前面。你最好事事都顺着我。他吓死了,他怕呀,他怕他真死了,我再找个有钱的老头子……他今年六十二了,我们两个走出去人家都说像父女……” 她不停地说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恶毒的婆婆,懦弱的丈夫,无德的邻居,不幸的生活和痛苦的她。王师傅仔细地帮她上染发剂,偶尔哦一声作为回应。 “……我掉了一颗爆米花在地上,被它叼走了。” “我信。我见过。为什么没有写在你的作文里?” “那时候不知道这种黄嘴鸟叫乌鸫……小心头。” 一对衣着入时的年青男女说着话掀帘进来。王师傅没有抬头:“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男青年因为生得太高,进来时差点撞门框上;他环顾了一周,似是有些感慨:“好的。不着急。” 女青年戴着一顶白色双层毛边的丹宁渔夫帽,一进门就很礼貌地摘下来,挂在门边的衣架上,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妈说是乌鸦,但是乌鸦的喙怎么可能是黄色的……” 男青年立刻接上去:“那就不会有‘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话了。” 女青年笑着说:“对呀对呀,我也是这样说来着。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也不对。鸦属动物并不全是黑色的。有些乌鸦的羽毛在阳光下会呈现出灰色,银色,蓝紫色等各种金属光泽……” 年青情侣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鸦羽这种话题都能聊得津津有味。 染发的顾客在这一对年青情侣进来时,突然变成锯了嘴的葫芦。 头发染好了,需要等半个小时再清洗。王师傅利落地清理着座椅,从镜子里仔细看了看刚进来的客人,突然直起身来:“啊……是小安吗?” 危从安有些意外:“王阿姨,您还记得我?” 王阿姨笑道:“怎么不记得。小时候总是丛老师带你来剪头发,每次你都是推一个平头。特别精神。” 危从安笑道:“您记性真好。” 她拿出新的一次性理发围巾还有梳剪,笑道:“来来来,坐下来。今天想怎么剪。” 危从安笑着看向贺美娜:“听她的。” 贺美娜笑道:“稍微把发稍和鬓角修整一下就可以了。他前面的头发都搭到眼睛了。” 王师傅笑道:“好,我知道了。这是你女朋友?” 危从安深深地看了一眼贺美娜,笑道:“是的。这是我女朋友美娜。” 贺美娜甜甜地喊了王阿姨好。王师傅笑道:“小姑娘真漂亮。还在读书吧?” 危从安笑了起来;贺美娜笑道:“阿姨。我在这里教书。” 王师傅惊讶道:“哇,你是老师啊。看起来年纪很小呀。我听他们说现在格陵大学进人可难了,太厉害了。” 贺美娜笑道:“您别夸我,我这人特别容易飘飘然。还不知道聘期满了之后能不能留下来呢。” 王师傅笑道:“能进来已经说明你很优秀了。” 她又问危从安:“你现在多高?我这个门槛垫过,高一米九二,你刚才进来差点撞到——至少得有一米八五吧?好多年不见,真是长得又高又帅了。你外婆和妈妈她们还好吧?” 第434章 危从安笑道:“她们都挺好的。上次吃饭我妈还提起您了。” 他从镜子里看着贺美娜,笑道:“你肯定想不到,我小时候在这里打过工。” 王师傅本来想着他女朋友在场,未必想提起这事,没想到他毫不介意,磊落地说出来了。贺美娜好奇地追问,才知自己男朋友三年级的寒假在这里一边做作业一边帮忙扫头发,赚的钱刚好给外婆买了一双冬鞋。 “我只当他是好玩,小孩子能有什么定力,而且我这里没装暖气,冷得很,扫上两三天估计就不干了,没想到竟然坚持下来了。我记得那双鞋子你外婆穿了很久很久。”王师傅笑道,“他还拿个本子把每天有多少客人,消费金额,客单价都记下来了——一个小孩子比我还会记账呢!” 贺美娜像危从安这么大的时候家境还不错,基本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即使后来家道中落需要打工补贴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体力活。她知道他和丛老师一起生活时过得很朴素,但没有想到窘迫至此,小小年纪为了给外婆买双鞋,要在理发店里扫头发。 所以危从安剪完头发,她主动扫码把钱付了;出得门来,她又对危从安道:“赚钱真不容易。我以后少花一点。” 危从安笑着搂住她:“我赚钱就是为了给你花。与其节流,不如开源。你多花一点,才能激发我更好地去赚钱。” 贺美娜笑道:“口甜舌滑!”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你注意到那个染发的阿姨没有。” 他进门的时候看到了:“怎么了?” 贺美娜道:“你剪头发的时候,她一直盯着你看,然后又盯着我看。表情怪怪的。” 这他就没注意了:“让你不舒服了?” “确实稍微超过了礼貌范围。我以为她认识你,但是你没介绍我们认识,你和王阿姨叙旧的时候她又没有参与进来。算了。不说别人了。”贺美娜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如果可以回到过去,真想抱一抱小时候的你啊。” 危从安笑道:“好好地抱一抱现在的我也是一样。” “不一样。小时候的危从安可爱多了。我一想到你穿着厚厚的冬衣,抱着扫帚扫地上的碎头发,就觉得又可爱又有一点心痛。” “现在的我有什么问题?”危从安不服气道,“现在家里扫头发的不也是我吗?贺大小姐,你也心痛心痛现在的我吧。” 贺美娜笑得弯下腰去。 染发顾客见两人走了,哼一声道:“肯定是搭上了危从安,走丛静的路子才能进来。年纪轻轻怎么可能进格陵大学教书。不是辅导员,就是没编制的后勤。什么老师,笑死人了。” 王师傅听不下去,反驳道:“来我这里剪头发的有教授,有学者,我看人很准,她一看就是读过很多书的面相。” “呵,这么妖妖娆娆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心思读书?这种事儿太多了。当年还有学生想爬我老公的床给他生孩子呢!危从安乱搞男女关系,他的女朋友能是什么好货色?肯定也是——” 王师傅打断道:“行了行了,你的嘴巴也该积点德了。才被顾岚教训过,一点记性不长。” 她瞬间恼羞成怒,正要再痛骂几句时突然听见帘子一阵响动,有人进来;她转脸望去,顿时哑了火。 危从安去而复返。 她不是第一天搬弄口舌,危从安总是好脾气不计较的;这次不知道他听到多少,她有些心虚但也没太当回事。 没想到危从安这次不打算放过她了:“真是二十年如一日地恶毒,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从未被晚辈毫不留情地当面斥责,一张老脸顿时紫胀起来:“你……你说谁恶毒?你妈就是这样教你和长辈说话的?!” “值得尊敬才叫长辈。你?不算。” “你——” “听说你现在住顾岚阿姨楼下?” “你……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危从安从衣架上拿起贺美娜落下的渔夫帽,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得知道您的具体地址才能把律师函送上门啊。我妈一直说与人为善,所以我没和您计较过。我不计较的结果是连我女朋友都编排上了——不可原谅。”他语气森然,“造谣中伤该付什么样的法律责任,我的律师会和你好好谈一谈。” 说完,他也不看她瞬间灰败的脸色,一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危从安回去拿她的帽子;贺美娜站在路旁等了一会儿,两只手背在身后,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她喜欢漫步在初秋的梧桐树下。郁绿渐褪,金黄轻染,偶有秋风拂过,树叶像蝴蝶一样翻飞。 枝叶交错掩映着二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林荫小道。 那时候她一只手牵着外公,一只手牵着妈妈,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而他在背后喊了一声—— “喂,前面穿绿色裙子的妹妹。你等一下。” 贺美娜心中一震,停下脚步。 “喂,妹妹。你敢不敢转过来让我看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笃定的,张扬的笑意;那笑意投入她的心湖,激荡起一阵阵涟漪,推动着她的唇角微微翘起,推动着她轻盈地转过身来。 这次她没有做鬼脸,微微仰着下巴,一张俏脸上带着几分傲娇,几分任性。 “这不是绿色,这是薄荷色。”她半认真半玩笑地说,“而且我那时候穿的斗篷也不是红色,是樱桃色。” 一枚泛黄的树叶从树梢飘落到地面。 一脉绵长的情思从过去荡漾到现在。 她朝他走了好几步,笑着伸出双手:“快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是棕色还是琥珀色。” 时近中秋,天边挂着的一轮明月即将圆满。 他唇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大步朝她走了过来,在一棵梧桐树下搂住了她的腰。 他低下头来,凑得很近,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看清楚了吗。是什么颜色。” “看清楚了。是我喜欢的颜色。” 贺美娜笑着抱了抱现在的危从安,然后拉着他的手往前冲。 “从安从安从安,快快快,我要吃饭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两条腿搁在沙发上,上半身趴在客厅茶几上写作业的贺天乐突然竖起耳朵。 “姑姑回来了。”他腾地一下跳起来,“我听到姑姑的脚步声了。” 在卧室里叠衣服的胡苹扬声道:“快做你的作业!那么多话说。” 话音未落,大门处传来了说话声,还有钥匙插入匙孔转动的声音。 “你不觉得换了楼道灯之后太亮了么,照得我眼睛都快瞎了……” 贺天乐猛地蹦过去,拉开门,大叫:“姑姑回来啦!还有安安姑父!” 危从安笑了起来;贺美娜双颊发热,轻斥:“贺天乐你胡说八道什么!” 胡苹急忙走出卧室。她本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且封闭两周正好给了彼此一些沉淀的时间,那一点因为女儿和丛静走得太近的醋意,早已蒸发掉了,只剩满满的关心,一个劲儿地问他们闭关辛不辛苦,工作顺不顺利。正在处理明天食材的贺宇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见危从安带了月饼水果等时节礼物,仿佛什么龃龉都没有发生过似地,一脸坦荡地上门拜访,他也不想做个狭隘的父亲,便从厨房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彼此问了声好。 贺美娜道:“爸,您没动我的葡萄酒吧。要到节后才可以拿出来。” 贺宇道:“没有。你说不能动谁敢动啊。” 贺美娜道:“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呢。虽然我本人是跋扈的性格但是一点也不想听到您这样说我。” 她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爸爸。有些话以后都不可以再对我说了。我会伤心的。” 贺宇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知道了。知道了。” 他并不知道两个孩子已经闹过又和好了。 他只是再次确信了女儿这么有主见,不会轻易因为他说的那些话分手。 在这个家里,浅薄是一种天赋,无知是一种福气。 胡苹对女儿抱怨道:“回家为什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呢。” 贺美娜拿新拖鞋给危从安:“为什么回家还要提前说一声呢。” 胡苹问危从安:“你们晚饭吃了吗。” 他们早上吃得晚,中午也只是随便吃了点;危从安道:“还没有。” 她不知道女儿今天回来,贺天乐四点就一直喊肚子饿,他们五点就吃完了,现在怎么办:“这就是为什么回家前要说一声呀!” 贺美娜道:“可是家,就应该是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有得吃的地方啊。” 胡苹瞪着贺美娜——她现在是完全说不过女儿了——她转头喊丈夫:“贺宇!贺宇!你在干什么呢!过来啊!” 贺宇慢吞吞地从厨房走出来:“馄饨还是面条。这两样快。” 贺美娜道:“馄饨什么馅儿的。” 第435章 贺宇道:“你不是只吃虾仁馅儿的么。” 贺美娜道:“爸爸帮我们做两碗馄饨吧,要放鸡蛋丝,虾米,紫菜和小油菜。” 胡苹道:“你不能自己爱吃什么就点什么。我记得小危说过他爱吃面。” 危从安笑道:“我都可以。” 姑姑回来了,贺天乐也不做作业了,在屋子里来回疯跑,一会儿去厨房看伯公伯婆做饭,一会儿去书房看姑姑姑父翻箱倒柜。 贺天乐:“姑姑,你是不是把我忘记了。安安姑父去上海都记得来看我,我现在回来了你都不找我。” 贺美娜:“没有。姑姑最近真的太忙了。不信你问安安姑父——问从安哥哥——你问我旁边这个人。” 危从安忍笑道:“天乐,我们最近真的很忙,工作上的一些事情。” 贺天乐道:“那你们现在忙完了吗。” 危从安道:“现在暂时忙完了。但是节后应该会再次忙起来。” 贺天乐道:“姑姑你不是经常和我说要劳逸结合吗。你们也要劳逸结合。别太辛苦了,多出去玩玩,比如说动物园呀,游乐场啊,海洋馆啊,都是很适合放松身心的地方。而且这些地方我特熟,可以给你们当导游。” 贺美娜道:“你‘逸’完了没有?作业做完了?快去‘劳’吧。” 贺天乐道:“我有一道题不会。伯公也不会。伯婆也不会。手表也不会。姑姑你是我们全家最聪明的人,你肯定会。” 贺美娜道:“别给我戴高帽。我也不一定会。” 贺天乐道:“那我问安安姑父。但是‘全家最聪明的人’变成了安安姑父你可不要后悔——” 贺美娜停下手上动作,捂住危从安的耳朵:“你说。” 题目是这样的——有一个数,各个数位上的数字加起来等于15。每个数位上的数字都不一样,请问这个数最小是多少,最大是多少。 贺美娜放下手:“这么简单。知道了。我会做。等会吃完饭我教你。” 她终于翻出来一个空白相框。贺天乐道:“姑姑,你找相框干什么。” “用来装证书。”贺美娜把捐赠资料册一事讲给侄子听。捐赠后她很快收到了电子证书的链接,纸质捐赠证书是上周末去丛老师家吃饭时才拿到。 她把捐赠证书装进相框,放进原先收藏资料册的那一层书柜,然后拍了手上的灰:“好了。大功告成。” 危从安搂着贺美娜的肩膀,贺美娜搂着贺天乐的肩膀,一起欣赏这张捐赠证书。 “爷爷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开心。” 贺天乐凑上去把证书上的字念了出来:“尊敬的贺国强工程师:承蒙惠赠格陵纺织资料册共二十八册,已如数收讫。深荷厚意,特颁此证,谨致谢忱。格陵市总图书馆。xxxx年x月x日。下面那串数字是什么呀。” 危从安道:“是索书号,它代表藏书的排索位置。哪天我们去格陵市总图书馆,根据索书号就能很快找到你曾祖父捐赠的书籍。” 贺天乐又问:“那索书号旁边的二维码呢?” 贺美娜道:“扫描登录掌上图书馆,查看已经上传云端的电子版本。对了。我说过要送一份小礼物给你。” 她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侄子。贺天乐本来已经忘了这事,咧着嘴接过来一看是格陵公共图书馆联合儿童会员卡,整张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姑姑。你还是把我忘了吧。也别来找我了。” 贺美娜道:“说什么傻话呢。收好,别掉了。” 贺天乐道:“姑姑,真的要一年看五十本书吗。如果不能续卡你会生气吗。” 贺美娜道:“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贺天乐道:“每天睡觉前我都用手表听《西游记》。” “你的手表上装一个图书馆的app就可以使用听书资源了。来,给我。”她取下手表,设置好了后又帮贺天乐戴回去,“不要把它当做一项任务。也许听着听着就会喜欢了呢。” 贺天乐把手伸到危从安面前,老气横秋地来了一句:“安安姑父你看到了吗,这不是手表,这是孙猴子头上的禁箍圈儿,这辈子变成了手表戴在我手上,姑姑一念紧箍咒我就完了,只能乖乖听话。快看看你身上有没有。” 危从安大笑起来;贺美娜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抿紧嘴角,摸摸下巴,识趣地不笑了。 贺天乐指着危从安笑:“哈哈哈,你也有。你都不用姑姑念咒,看一眼你就听话了。” 贺美娜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危从安也笑了;两大一小笑成一团。贺宇叫他们出来吃饭,贺美娜看到桌上两大锅馄饨和虾子面,还有堆成小山的浇头吓了一跳。 她上次吃到这么大份的晚餐还是在martina家里:“爸爸,太多了。吃不完的。” “又不是你一个人吃。你和小危分着吃。”长辈最喜欢看到晚辈胃口很好的样子,而且他们都太瘦了,多吃点才好呢,胡苹拿了两个碗给他们,“慢慢吃。小心烫。吃不完没关系。” 危从安起身接碗;贺宇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危从安道:“那我陪您喝点吧。” 贺美娜道:“他待会还要开车呢。别喝了。” 危从安看了她一眼,贺美娜对他吐了吐舌头。两人互相挑了几筷面条,舀了几粒馄饨,再浇上些卤肉浇头,一人半颗溏心蛋,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吃自制云吞面。 面条筋道,馄饨鲜美,浇头浓郁;贺天乐殷勤地拿着小风扇帮忙吹凉,又问他们好不好吃,贺美娜叫他自己尝一尝,他不肯:“我饱了,我不吃。我看你们吃就很开心了。” 危从安笑了起来;贺美娜道:“你笑什么。” 他笑道:“小凡小时候有求于我,也是这副可怜巴巴的口吻。” 贺美娜和危从安低声交谈了几句,对贺天乐道:“如果你今天能把作业做完,明天带你出去玩。” “yes!”贺天乐立刻放下风扇,一溜烟跑去做作业了,才做了两道题又过来追问去哪里玩。 贺美娜道:“图书馆。” 贺天乐哀叫一声;危从安笑道:“你姑姑和你开玩笑呢。我们去游乐园。” 胡苹过来把兴高采烈的贺天乐拎走了,免得他一直打扰两人吃饭。贺宇见他们吃得香甜,尤其是危从安,端着碗大口大口地送进嘴里,大快朵颐,心里很高兴,问他们明天中午在不在家吃饭:“天乐说想吃我烧的鱿鱼红烧肉。现在正是吃芋头的时候,如果你们在家吃,我就再做一个芋头炖鸡。” 贺美娜要求红烧肉改成用百叶结和鹌鹑蛋来烧;贺天乐有肉和番茄炒蛋就够了;危从安只要是和美娜一起,完全不挑食;但贺宇和胡苹还是很仔细地问了他的忌口,很快把明天中午的菜式定下来:“你们慢慢吃。” 现在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继续吃饭了。 贺美娜笑道:“我爸妈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对不对。” 危从安笑道:“叔叔阿姨都很爱你。所以也会疼我。” 吃完饭,危从安帮忙收拾了餐桌,贺宇不让他进厨房:“你们工作已经很辛苦了,去客厅休息一会儿吧。这点活儿我一会儿就做完了。” 危从安笑道:“美娜在帮天乐看作业。叔叔。我看到楼道灯换了。比之前亮了许多。” 贺宇道:“上次辉辉差点……我就换了个60瓦的灯泡。后来不知道哪家邻居做好事,把一整栋楼的楼梯都贴上了防滑条,等于上了双保险。” 既然说到了这件事情,贺宇心想自己应该和他谈一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一分神,一失手,一只碟子险些跌落在地,幸好危从安眼疾手快接住了。 贺宇吓了一跳,半晌道:“其实碎一只碟子不打紧,家里还有很多……但是整套餐具就不完整了。” 危从安温声道:“我明白。没事的,叔叔。我接住了。” 贺宇喃喃道:“幸好。幸好。” 幸好你们没有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分手——他没说出口的话,危从安完全能理解。 疼爱女儿的父亲,和女儿的男友用这种方式来对话,好像也不错。 因为美娜觉得新换的楼道灯太亮,洗完碗后贺宇和危从安又一起出去换了一个瓦数低一点的。换完灯泡没多久,危从安的电话响了,是张家奇。 他有些奇怪,张家奇怎么会在家庭日打电话给他? 张家奇道:“你今天回学校了?可惜没碰上。” 危从安道:“怎么了。” 张家奇道:“我和媳妇儿回我家吃晚饭,正吃着呢,那个谁和她老公突然敲我们家的门,坐下没说两句就淌眼抹泪的。” 危从安明白了。张家奇继续道:“她前段时间到处造谣我们两个,我妈找到机会和她狠狠吵了一架,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好一阵子没出现了。现在想着我妈和你妈关系最好,又拿了盒月饼来求我妈给你妈打电话说和说和。” 第436章 最好笑的是,这月饼是学校发的,张家是双职工,有两盒——这操作把张家奇都看懵了。 危从安道:“你妈给我妈打电话了?” 张家奇道:“我妈那人你还不知道?别人求她两句就心软了。但是你妈说,你发了狠肯定有你的原因,她不方便插手。没办法,为了维持我孝顺儿子的人设,给你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她老公一直在替她赔礼道歉。说她年纪大了,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双相,更年期,神经衰弱,甲状腺结节……病历都带来了,厚厚一摞。” 危从安道:“她不是知道错了。她只是被我逮个正着,也知道我确实有追究到底的能力,所以怕了。” 张家奇道:“上次你还说暂时没看到采取行动的必要性。这次怎么下定决心要追究了?” 危从安道:“我和美娜还没走远,她就开始骂骂咧咧。骂我无所谓,美娜不能受这个气。” 张家奇道:“难怪。我不劝你了。不过她老公帮她手写了一份道歉信。我看写得挺真挚,深度剖析了他老婆为什么一直针对你和丛阿姨,要看看吗。” 危从安道:“她的底层逻辑我不关心。我已经和岑律通过电话,他明天会带调解书过去。她同意,就按岑律给的模板手写道歉信张贴在家属区正门口的公告栏上,为期一周。不同意,那就法庭见。” 张家奇道:“ok。我会转达。” 他打完电话,贺美娜那边题目也讲完了,大家一起吃了水果,讨论了邮轮行程,然后贺美娜送危从安下楼去。 楼梯间换了盏40瓦的灯泡,鹅黄色,很温暖。 “小心。” “现在想想……防滑条是丁翘贴的?” “嗯。是她。” “好可惜。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危从安牵着贺美娜的手,慢慢地往下走。 “那道题我也会算。” “你不要脸。” “为什么你会算就是聪明,我会算就是不要脸呢。”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嗯?你说啊,我在想什么……” 两人笑闹着走到车旁。刚才在贺家,两人的言行举止一直都非常得体。现在离开了长辈晚辈的视线范围,危从安一把把女朋友抓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简直一刻也不想离开她。 贺美娜轻轻地扫着他的背:“怎么了?我们从安好像有点委屈呢。” 危从安叹了口气道:“明天要带天乐出去玩。” 贺美娜点点头:“答应了小孩子的事情可不能反悔。你听过曾子杀猪的故事吧。” 危从安更紧地抱住了她:“后天又要上班了。我不想上班。” 贺美娜笑着推推他:“不可以。时间紧迫,我们还要选两个技术员去明丰学习呢。知道了知道了。你想让我哄哄你,对不对?等我打个电话。” 她打了个电话给胡苹,说临时决定和男朋友去看电影,叫他们不必等了,早点睡。胡苹是过来人,再大大咧咧从肢体语言也能猜出来他们两个肯定已经发生了实质性关系——不知为何,她竟不合时宜地想起去年去圣何塞探亲,贺浚祎偷偷把清宫生子图塞在他们的行李箱里以及他们发现女儿与戚具宁是分房睡的。 虚幻又荒谬,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贺美娜试探地又叫了一声“妈妈”;胡苹道:“我知道了。你也是个大姑娘了。自己注意安全。” 贺美娜既然在胡苹那里报备的是看电影,那电影肯定是要看的。他们也确实回到格陵大的老房子,打开电视,放了一部电影,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加热了一份爆米花,泡了两杯茶。 片头的狮子刚嗷呜了一声,两个人就开始接吻脱衣服了。对于电影名字和内容,谁也没分出心思来关注。虽然危从安想的那件事情并没有发生,但还是被女朋友哄好了。只不过这个哄好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部电影那么久,贺美娜无疑是吃了亏的,片终字幕出来时她是眼睛红红有些委屈的,所以危从安又来哄她,哄着哄着,两人又闹到了后半夜。 周日两人回贺家吃了午饭,然后带贺天乐出去好好地玩了半天,又把他送回学校。一进校门,他立刻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贺美娜喊了他两声,他头也不回。贺危二人以为终于把这个小捣蛋鬼给送走了,结果等他们回到老房子,刚要看电影,又收到了贺天乐的消息。 happyeveryday:安安姑父,你送我姑姑回家了吗?你到家了吗?我已经到寝室准备睡觉了。 wayne:天乐,我和你姑姑都到家了。今天开心吗。 happyeveryday:当然开心啊!今天太好玩啦!海鲜自助也好好吃!谢谢姑姑,谢谢姑父! may-na:贺天乐。你能不能不要乱喊。 wayne:天乐真是个又帅气又聪明的小伙子。姑父喜欢你。等你放寒假了,我们带你去环球影城玩,好吗? happyeveryday:好呀好呀! “wayne”修改群名为“贺02:危01” 贺美娜道:“你干嘛呢,别乱改群名。之前那个‘危为贺贺尽善尽美’不是很好么。” (作者注:巍巍赫赫(危为贺贺),尽善尽美”出自唐代佚名《郊庙歌辞·享太庙乐章·景云舞》。) 危从安笑道:“在游乐园玩游戏,你和天乐各赢了一次,我赢了一次——群名要经常改改才有趣。” 贺美娜怀疑地看着他:“你才没这么简单呢……换一个。” “好好好。大小姐。我换一个。” happyeveryday:安安姑父,我还是好想要一份礼物啊。我不应该跟你客气的。现在好后悔。 “wayne”修改群名为“贺二危一” wayne:你姑姑同意就可以。 happyeveryday:你给我买嘛。我们两个人的交情还不够?为什么要姑姑同意? 贺美娜皱眉道:“这是什么群名?……改回去!太不像话了!” “wayne”修改群名为“贺02:危01” wayne:@happyeveryday 她不同意我不能给你买。 may-na:谁也不要改群名了。谁再改群名谁就是小狗。 happyeveryday:姑父,你怕姑姑吗?比我更怕吗? wayne:不是怕。是尊重。 may-na:好吧,你可以得到一个礼物。@wayne 你给他买吧。我同意了。 wayne:遵命。 happyeveryday:太好啦!我要那个模型。 happyeveryday:嗯,其实飞机模型我已经有很多个了,要不,买个乐高? happyeveryday:不不不,我要无人机! happyeveryday:还是乐高吧。乐高好。 happyeveryday:安安姑父,能这次买乐高,下次买无人机吗? may-na:天乐早点睡吧。姑父会给你买乐高的。晚安。 两个小时后,电影放完了。 “几点了?” “嗯?管它呢……” “别闹……我要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太晚了,留下来吧。折腾来折腾去的,不累么……” “你真好意思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好意思?这不是你家?这里没有你的牙刷毛巾,换洗衣服?嗯?书房都给你准备好了。” “不要提书房。那是书房吗,我们在里面看过一页书吗?” 危从安不要脸地笑了起来;贺美娜伸手去拿手机,解锁屏幕,还没看见时间先看见聊天记录了—— “这……我叫你替我和天乐说一声晚安,你乱说什么呀!” 她还是坚持回家,上班的前一晚她不想住这里。危从安只得送她回去。天气越来越冷了,风呜呜地吹着,一下车贺美娜就摸了摸胳膊,随即身上一暖——危从安打开外套,把她裹了起来。 他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颈窝:“还冷么。” 那股清冽的松柏木质调萦绕在她鼻尖:“不冷了。” 虽然刚才已经做过很多更亲密的事情,但此刻他还是想要抱她,吻她。 这真是美好的恋爱季节。 “美娜,还记不记得我在斯蒂尔对你提出的建议。我的想法一直没有变。你呢。什么时候才会动摇?” 贺美娜心想完蛋。什么建议?但是如果现在说自己不记得了,好像很绝情的样子…… 见她不说话,危从安又好气又好笑:“不记得了?真是……你好好想想。” 他说:“如果你同意了,把我送你的科学家美娜放在办公桌上。我会看到。” 周一,维特鲁威科技副总办公室。 贺美娜凝视着桌上的女战神美娜,想了很久很久。 他在斯蒂尔到底说了什么?那天是青年学者论坛……她送了他一个钥匙扣……在斯蒂尔戴了茉莉手串……吃了好吃的蛋糕……然后—— “贺博士?” 马林雅喊了她一声。 贺美娜如梦初醒。 她想起来了。 他问她要不要一起住。 第437章 可她的计划是周日到周三在家承欢膝下,周四到周六去他那边享受二人世界——这种半同居的方式既可以享受到来自父母的疼爱,又可以和男友开开心心地谈恋爱。 她暂时还不想改变这种既要还要全都要的生活状态。 马林雅道:“你周末没休息好么。” 贺美娜道:“还好。看你容光焕发,应该是休息好了。” 马林雅道:“连休三天,感觉不错。” 贺美娜道:“我以为你会请年假连休完中秋和国庆再回来。” 马林雅道:“一言难尽。听说骆斌辞职了?我还以为是jenny。” 贺美娜道:“如果那么容易让你猜中,就不是蒋毅了。” 马林雅道:“你记得我们封闭的时候,我妈来过一次吗?她那时候和我说过的干扰申报的方法,全部都被骆斌用上了。所以他早就想好了让我妈来背锅。即使背锅不成,我们母女之间也一定会心生嫌隙。” 贺美娜道:“都过去了。往前看吧。” 马林雅道:“是啊。我妈从姑父家搬出来了。她说没意思。不过我估计‘没意思’是指姑父没有留她的意思。” 贺美娜道:“要不你出钱让她出去旅游散散心?换个环境可能会好过一些。” 马林雅道:“我正是因为不想陪她去韩国才回来工作的。我只希望她回国的时候我还能认得出来。” 贺美娜笑了,将一份文件递给她:“危总和明丰的鲁主任签了协议,维特鲁威需要挑选两名青年工程师去明丰那边学习小核酸药物包装技术。这是申请人入职时的简历。你和高工好好挑选,今天下午四点之前交两个名字给我。” 马林雅接过文件:“没问题。” 下午五点左右,鲁堃打了个电话给危从安,问他维特鲁威到底派不派人过来,明丰这边已经准备就绪:“该不会连两个人维特鲁威都选不出来吧。” 危从安道:“维特鲁威今天水电检修。迟一两天有什么要紧。现在应该是我们怕明丰不认账,而不是明丰怕我们不来吧。” 鲁堃道:“水电检修这种借口你也想得出。我明天上午的航班去哥德堡,两周后回。那就等我回来再说好了。” 危从安疑道:“你现在去瑞典?” 鲁堃自觉失言,说了句“六点整过时不候”便挂了电话。 第147章 智人的选择 11 选两个人去明丰学习而已,很难么? 危从安若有所思地放下手机,沉吟数秒,起身去找贺美娜。 她那边人倒是齐得很。除了马林雅和高工,还有一男一女两名青年工程师,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与满室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贺美娜正站在那副虎鲸海报下面,拈着鱼食,一颗一颗地扔进风水鱼缸里。 见ceo来了,众人止了争执,齐齐起身问好;贺美娜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继续喂鱼:“已经定了一个。另外一个还没定下来。再给我一刻钟。” 危从安见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反而生出了一丝促狭的心思,笑着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五点零八分十三秒。十四秒。十五秒……” 他们俩戴的情侣表今天早上才校过时,分秒不差。贺美娜笑着放下鱼食罐子,擦了擦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危总请坐。你不放松,大家都很紧张。” 听说有机会去明丰学习最先进的小核酸药物研发技术,维特鲁威研发部的年青人踊跃报名。为了便于挑选,高工和马林雅要求每一位候选人根据自己对小核酸药物的认识写一份三百字左右的研发计划,下午三点前交至高工的工作邮箱。通过这一遴选方式,他们很快选出了一位写得最好最有想法的候选人;而另一位就有些难办了——面前这两位的工作计划都写得非常好。 高工苦笑:“好到如出一辙,无法取舍。” 听完高工的汇报,危从安看了一眼贺美娜;后者淡淡地解释:“他们在计划中提到同一种靶向人补体c5蛋白的aso,只不过拟采用的包装技术有所区别。如果放在一起对比查重,查重率会高达75%以上。” 危从安道:“专业知识我不懂,交给贺博士和高工判断就好。不过马经理你告知他们要签补充协议没有。” 马林雅对两位年青人道:“我再重申一遍。维特鲁威送你们去明丰学习新技术是有条件的。法务部会出一份补充协议,要求你们学成后必须回公司工作,服务期是十八个月。违反服务期约定,则要付相应的违约金。依据是《劳动合同法》第二十二条。这一点你们是否清楚明白。” 两人异口同声道:“明白。” 高工道:“好。那你们向危总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的工作计划会如此相似?” “他抄我的。” “我没有。” “你没有?你敢不敢发誓。” “我可以发誓。请你不要对我做出莫须有的指控。” 看来ceo亲自断案也阻挡不了他们两个争论到底的心。 “难道只有你能写c5,写sle(系统性红斑狼疮),其他人不行?你垄断了?” “你当然也可以感兴趣,但是你选择了sle,选择了c5,连设计的aso都和我一模一样,一个巧合也就算了,连着三个巧合?这不是抄袭是什么。” “人补体c5蛋白本来就是先天免疫的重要环节,之前已经有报道c5抑制剂可以治疗isle,我选择它作为切入点不是很顺理成章么?至于aso的位点,那是文献报道过的,是有效的,所以我选择了它。” “哈!我本来还想给你留点面子,这是你逼我在老板面前说出来!我这一年多都在研究c5和sle之间的关系,而你根本就没有关注过小核酸药物,是今天中午我们在楼梯间抽烟,我说我想去明丰学习,还把我的思路完完整整地讲给你听了。谁知道你转头就抄袭我的思路!查监控吧。查监控就知道了。” “你明明知道楼梯间没有监控,所以才扭曲事实吗?今天中午我们确实有关于c5的谈话,但当时我说了,我也一直在关注这个蛋白以及它在一系列自身免疫性疾病,尤其是sle中的功能。” “得了吧。你只是顺着我的话说而已。” “好吧。既然你这么不讲理,那我也没什么好帮你隐瞒的了——你今年准备三战对吧?如果考上了研究生,你最迟明年八月就要离开公司,你根本完成不了十八个月的服务期。” “这不需要你操心。现在选拔的条件是看工作计划。你抄我的思路,这是学术不端。你根本没资格和我竞争。” 从他们一开始回答马林雅时的微表情,再到争论时暴露出来的逻辑漏洞,危从安很快有了判断。 他望向贺美娜;后者明显是已经听过一遍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了,有些不耐烦。她戴上一副防蓝光眼镜,抿着嘴角,表情专注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既然她说给她一刻钟,他相信她能处理好。 高工见他们越争论越激动,制止道:“好了!继续这样吵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危总,你怎么看。” 危从安看了看腕表:“既然这件事交给了贺博士负责,我不参与。你们决定。” 两位年青工程师齐齐望向这位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科技副总;贺美娜抬起头来:“你们各自的立场和理据我已经完全了解。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是他抄袭我的思路。” “我没有抄袭任何人。” “够了。重复的话不必再说。”贺美娜取下眼镜,起身去打印机那边拿了两份文献过来,递给他们一人一份,“这是约翰霍普金斯医院上周刚发表的一篇报告。你们工作计划中所提到的aso在非人灵长类动物身上的临床前实验已经宣告失败,对于治疗sle没有任何效果。” “你们的研发计划写得很好,但毫无价值。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厘清思路,向我做一个三分钟的口头汇报。” 男工程师一愣,粗略地扫了一眼捏在手里的文章题目和作者单位,立刻决定放弃原来的计划:“……这样啊。那我换一个思路。十分钟够了。” 女工程师双手紧紧攥住纸张,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可能。我不相信。我关注c5已经一年多了,怎么可能没效果,我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 男工程师快速地在手机上搜索着信息:“别说我没提醒你。只有十分钟。” 女工程师仿佛没听见似地,喃喃地读着文章的标题,表情变得奇怪起来,又往后翻了几页:“……不对不对……这虽然是失败的sle临床前研究,但靶蛋白不是c5,更加没有提到aso!” “对啊。不是。这是我刚用sle作为关键词,随便下载的一篇文章。但凡往下多看两行,就会发现我刚才说的除了作者单位之外,全是假的。”贺美娜道,“投入了真心和精力,往往没有那么容易放弃;来得容易,才会放弃得容易。” 到底谁抄袭了谁的思路,答案显而易见。 第438章 男工程师的脸色变了:“所以您刚才说给我们十分钟时间……” 贺美娜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刚才说的话,除了作者单位之外,全是假的。只有一件事情是真的——谁是原创,谁去学习。” 她转头问危从安:“维特鲁威那边要求几点到。” 危从安道:“六点前。但是依鲁堃的性格,应该会等到六点十分。” 贺美娜点点头,道:“马经理,高工。你们对人选还有疑问没有。” 两人道:“没有。” “等一下。”男工程师突然出声,“你们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去明丰学习吗。” “她一直在考格陵大学的研究生。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今年是第三年。而她联系的导师正是研究sle的专家。你们送她去学习,教会了她,她根本不会回维特鲁威服务。” “别被她骗了。她就是看贺博士的服务期被豁免了,所以想着将来自己求求情也能免掉一笔违约金,带着这项技术去读研。” 高工忍不住问女工程师:“是这样吗。”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时刻做好准备去抓住人生中的每个机遇,有什么错?” 男工程师道:“所以你就可以厚着脸皮把公司给你的机会当做跳板?你不觉得羞耻?” 女工程师道:“我唯一羞耻的是以为我们一起封闭过,一起唱过k就是好朋友了。” “好了。”贺美娜道,“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以及你们曾经的友谊,都不在本次讨论范围之内。” “现在是五点二十一分。从维特鲁威到明丰,走高架不堵车也要半个小时。高工,辛苦你开车送两位工程师过去。” 高工道:“没问题。” 贺美娜又对马林雅道:“我记得公司有规定,维特鲁威内部包括楼梯间禁止吸烟。” 马林雅道:“是的。你们俩明天上班后去找jenny领罚。” 贺美娜看了一眼腕表:“我说一刻钟内解决这件事情。现在是五点二十二分四十六秒。四十七秒。四十八秒……” 一刻钟整,办公室里走得只剩下贺美娜和危从安。 危从安轻轻拍了拍手掌:“贺博士果然机敏过人。一诈就诈出来了。” 贺美娜笑了笑:“倒不是我机敏。而是以前读书时发生过类似的事。两位师兄师姐互相指责对方抄袭了自己的思路。他们在休息室拍桌摔椅,把我们这些刚进实验室的新生吓得瑟瑟发抖,以为天都要塌了。” 她说:“岑老师知道后,用了类似的方法来解决。” “后来呢。这听起来不像结局。” “后来?后来他们整整半年没有说过话。再后来他们先后毕业了。再后来他们在岑老师的牵线下,一起发表了一篇顶刊文章。再后来他们一起发表了更多文章,合作也越来越多。最近一次合作就是帮我们看科腾初稿。”贺美娜笑了笑,“虽然这也不是结局。” 原来如此。 当时看起来很复杂很严重的事情,放到一个很长的时间维度去看,都会变得很简单很微不足道。 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榜样。” 危从安道:“没有两个人所处的情境一模一样。所以也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贺美娜叹道:“原来人在不同的位置上,真的会有不同的立场。当初我想尽方法要和维特鲁威解约,认为服务期是非常不合理的存在。但是现在知道我们送出去培养的工程师将来很有可能会毁约,离开维特鲁威,我承认我心里不太痛快。” 危从安温和道:“一家企业送员工去深造,不仅是为了提高自身的核心竞争力,也是为了赋能整个行业。我理解那些设置技术壁垒以换取发展优势的公司。但打破壁垒才是整个行业长久发展的关键。” 贺美娜有些怀疑地看着危从安。 你……真有这么高尚?” “完全没有。漂亮话谁不会说?我只是希望你心情好一点。” 贺美娜皱了皱鼻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危从安笑道:“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贺美娜道:“好消息?坏消息?” 危从安道:“你自己判断?” 贺美娜道:“说吧。” 危从安道:“鲁堃明天的航班去哥德堡。假如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和其他行业的代表一起过去谈nobel laureate’s china tour (诺奖得主中国行)这个项目。” 贺美娜一愣,道:“先不管那个——不是,如果真的有nobel laureate’s china tour这个项目,我们一定要邀请michael来维特鲁威参观——鲁堃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开格陵?明丰选了袁成铨的项目?” “看来是这样。”危从安道,“想笑就笑吧。在我面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表露出情绪的话,要男朋友有何用。” 贺美娜双手捂住脸:“不行。我不能把成功寄托在对手的退出上。不行。我应该是很遗憾的心情才对。不行。这也太小人得志了。不行。我得冷静。等初选名单出来再说……” 危从安俯身过去,好整以暇地敲了敲桌子。 “你难道不会怀疑是我做了手脚?”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这样做么。虽然我们都不是什么很高尚的人,但也不至于这么卑鄙吧。” 危从安笑了起来。 不高尚,不卑鄙。这样忠于自我,信任彼此的相处方式难能可贵。 贺美娜调整好情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男友。 “不想了。下班。” 上了车,危从安问她去哪里吃饭,贺美娜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道:“回去随便吃点好了。我还有作业要赶。” 上班不谈恋爱,下班不谈工作,是这对情侣一以贯之的原则,学习则另当别论:“作业?什么作业?你不是老师吗?应该是你给学生布置作业吧。” 她之前因为封闭错过了两次岗前培训,需要回看培训视频和补心得体会:“你知道视频有多长吗?两个小时!你知道论文要求多少字吗?三千字!我现在写超过两百字都好烦好烦。” 危从安笑道:“视频打开,放在那里让它自动播放;用ai助手写论文,不是你最拿手的么。” 格陵大学在和学生的长期斗智斗勇中积累了非常丰富的经验,没想到现在枪口对准自己人:“首先,视频不能拖进度条也不能快放;其次视频当中插入了客观题,得答对了才能继续往下看;最后,看视频的时候如果鼠标移出视频范围会被判定为观众离开,视频自动暂停。至于论文,现在除了会检查重复率还会检查ai率。” 危从安笑而不语,把车开出停车库;等红灯时贺美娜突然灵光一闪,转过头去看他:“咦,我怎么忘了我有一个强大的外援呢!”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我拒绝。你不是经常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么。自己的作业自己写。” 真是小气鬼!不过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她双手合十:“帮我写嘛!三千字教育学论文对你来说简直小菜一碟,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 “要不叫我妈帮你写吧。”危从安笑道,“你打给她,我来说。” “你敢告诉丛老师我找枪手你就死定了!”想了想贺美娜又软下口吻,“你是丛老师的儿子嘛,虎妈无犬子,你写就够了。” 她一直撒娇,小气鬼一直笑,就是不松口;等到家了,关上门,贺美娜坐在鞋凳上一边换鞋一边大发娇嗔:“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你主动提出来帮我写作业;现在追到手就不帮了,真是多装一会儿也不愿意。我的拖鞋呢?拖鞋也欺负我!” 上午润物物业那边推荐的家政助理来过,把他们摊在玄关的鞋子都清理好收进鞋柜了。危从安帮她把拖鞋拿出来:“光撒娇可不行。我不做赔本的生意。那时是为了追你,现在我帮你写作业,你帮我做什么。” 贺美娜小声地说着“小气鬼”,气呼呼地穿上拖鞋:“挟恩图报可不是君子所为。” 危从安点了点头:“这样啊。那你找个君子帮你写吧。” 贺美娜扬长了声音道:“好啊。你别后悔。” 她起身往客厅走;危从安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把她捞回来坐好,两只手臂支在她身侧,眯起眼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贺美娜一把拉住他的领带,笑着把他拽了过来:“不要斗气嘛。小气鬼写得好。我只要小气鬼帮我写。” 她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了他的嘴唇,轻轻吮吸;他也老实不客气地伸出舌头来和她好好地纠缠了一阵才分开。 “这是定金。学长帮我写作业……”她故意贴在他耳边轻声勾引,“我什么都可以做……” 学长对这笔定金很满意,衣服都来不及换,立刻去书房开始帮她捉刀;学妹则懒懒地倚在书房门口,双手抱胸,笑道:“这才是成熟稳重的专业人士应该在书房做的事情。” 第439章 危从安解开领带和袖扣,挽起袖子,又把衬衣扣子松了两颗:“别得了便宜卖乖。过来陪我一起看。” “不要。这个老师讲得太枯燥了。我打开两次都睡着了。我去做点吃的。”她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又探出个脑袋来,叮嘱,“论文不要写得太好。要符合我的水平,一般般就行了,少用高大上的成语。” “美娜。”他喊了她一声,她的小脑袋又冒了出来,听他要说什么。他摸了摸下巴,“你不问我想吃什么就去做饭?” 她不认为他会说出什么好话来,白了他一眼就走了:“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做饭对她来说其实很简单——挑了块牛排微波解冻,平底锅里煎一煎,煎牛排的间隙她快速地做了个芝麻菜沙拉,撒上些小番茄,芝士碎和香脆面包丁。起锅盛碟之前,她把牛排切成一条条方便入口的大小,这样方便他一边取食一边工作。 他这一点特别好,不管她做什么都会鼓着腮帮子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而且一点酱料都不会沾到嘴唇上,面部肌肉不狰狞也不狼狈;她毫不怀疑如果哪一天她拿白水煮面条给他吃,他也会真心实意地捧场。 两人快速解决掉晚饭,危从安继续看视频写论文,她则坐在一旁刷了一会儿手机。 因为有些社区活动需要住户关注参与,所以她加了家属区的业主群,偶尔上去看一下有什么消息。今天有人拍下了公告栏上的道歉信发到群里。贺美娜扫了一眼,大概内容是道歉人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兼之法律意识淡薄,对个别邻居进行了造谣中伤,严重伤害了被造谣者的名誉和感情,道歉人对自己违反社会公德和邻里和睦的行为深感愧疚,为自己带来的不良影响和损失真诚道歉,承诺今后一定遵守法纪法规,希望其他住户引以为鉴,共同营造一个美好和谐的社区环境云云。 落款处贴心地打上了马赛克。 有人回复:“早该如此。大快人心。” 也有人问:“这谁啊。向谁道歉呢?” 有人回复:“她该道歉的人太多了。” 还有人说:“怪不得今天早上看到两口子拖着行李急匆匆地走了,说是去三亚过冬。” 可能因为群昵称是各自的门牌号,参与讨论的业主们都挺有素质,任何一个具体的人名都没有提到,而且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美娜看没有需要自己关注的社区活动,退出去和力达聊了一会儿天,又陪着危从安看了一会儿视频,开始打哈欠了:“我先回家了。今天好累的。做完发我邮箱哦。” 危从安哪里肯?拉着她不许她走:“我帮你看视频做作业,你回家睡觉?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坐下来陪我。” 他轻佻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绵绵地说:“你今天没开车。一会儿做完我送你回去。” 到底做完什么,他没有明说,故意留了个陷阱,她则开开心心地跳了下去,反正他的大腿坐着挺舒服。她依偎在他怀里,伸手在他下巴摸来摸去,感受刚刚生出来的胡茬,又突然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亲了她一下:“怎么了。” 她伸手把他的眼镜取了下来:“这样还看得到屏幕么。” 他无奈地捏了捏眼角:“看得到。” 她指着屏幕:“那你把这几个字读出来。” 他把她指着的几个字全读了一遍。她又伸手依次把他左眼右眼蒙住,让他读,他也读出来了。她奇怪道:“你看得见为什么还要戴眼镜。” “这个距离我都看不见的话,那近视就很严重了。” “要多远你才看不到呢。要不我把电脑拿远一点,我们来试一下?” “贺美娜。你想我今天把作业给你做完么。” “想。” 她乖乖地帮他把眼镜戴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视频中间要做题了,她又开始瞎指挥。 “这道题肯定选c。c的答案最长。” “看清楚题目。这是多选题。” “那答案是abc。” “不对。应该是abd。” “我就不信正确答案里没有c。我不管。选abc。你选abc……你干嘛选abc啊?你为什么不坚持选abd?好了,现在错了吧。” “什么?到底是谁坚持要我选abc?” “都是因为你不够坚定才错的。而且我都说我要回家睡觉了,你非要我陪你做作业。” “好好好。怪我不够坚定。你睡吧。别捣乱了。” “不要拍我的背,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哄睡。我现在很清醒。这是判断题吗?错的。错的。肯定是错的……我说是错的吧!我不用听讲座就知道正确答案。我是不是很厉害。” “那你告诉我这道题哪里错了。” “这还不简单——因为我是对的,所以它是错的。” “贺美娜你要这么玩是吧。接下来这道单选题选什么。” “这四个答案有什么区别……a肯定,b一定,c确定,d必定……危从安,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不能老指望我给你答案。”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好好好。怎么办?我现在突然看不见屏幕了。我只能指望贺大小姐给我正确答案了。” 他摘下眼镜往旁边一扔,只手支腮,手肘搁在桌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只是愣了一两秒,就笑咪咪地摸了摸他的下巴。 “单选题我肯定选——你呀。” 她太会了。真的是太会了。那他能说这不是正确答案吗? 他只能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胡茬去蹭她娇嫩的皮肤。 “好痒……喂!你明明知道选b还问我。太讨厌了。” “那怎么办……你已经选了我,再讨厌也得适应……” 两人黏糊了一阵儿,继续看视频。这讲座实在是太催眠了,每个字都在挑唆她的眼皮子打架;她的身体越来越沉,呼吸声也越来越平缓,他轻轻喊了她两声:“美娜?美娜?” “嗯……我没睡着。我醒着呢……又要做题了吗?选l……” “哪里来的l?你口水都流到我衣服上了。你去床上睡吧。我要专心写论文了。” 危从安把她抱进卧室,自己又回到书房继续做作业。 虚掩着门的书房内,传来不紧不徐的键盘敲击声和时而响起的鼠标点击声。 一只乌鸫飞到了窗外的全自动铝合金伸缩衣架上,稍作停留,又展翅飞向了一根高高的树枝。白白胖胖的月亮像一只卡在树梢间的氦气球;枝丫在鸟爪下摇晃着,如同一只淘气的小手,把氦气球一点点地往外拨,直到它颤颤巍巍地升到了半空中。 键盘敲击声停止了。 然后是笔记本电脑合盖声,人体工学椅朝后推开的滚轮声,伸懒腰和转动关节声,脚步声,关灯声,关门声,脚步声,开水声,洗碗碟声,关水声,杯碟磕碰声,倒水声,脚步声,喝水声,杯碟磕碰声,脚步声,开门声,淋浴声。 这些细碎而轻微的声音就像是一只淘气的小手,把欲望一点点地从心底拨出来,膨胀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淋浴声停止了。 他腰间围着一条浴巾,用一块大毛巾擦着头发,回到卧室。 她背对着门口睡得很香,头埋在枕头里,两条长腿绞着被子,睡裙一直翻到腰间。 很美。很好。 他要来收账了。 他半躺在她身后,抚摸着她单薄的肩膀:“美娜。” “嗯……”她动了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几点了……” 他扯松了她睡裙前襟的系带,探手进去;她没有穿内衣,正好方便他把她柔软的胸脯整个地包在大手里。刚才打了太多字,手都僵了,现在放松放松:“十点半。”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乖顺地往他怀里拱了拱,换了个更方便他揉弄的姿势:“视频看完了?” 在他的挑逗下,小巧的顶端很快地硬了起来,就像一枚紧实的花苞轻轻地抵着他的掌心:“从头到尾看完了。” 他的爱抚让她很舒服,哼哼唧唧地牵着他的大手放到另外一侧的胸脯上,示意他别厚此薄彼:“论文写好了?” 他一边捻弄着她的胸脯,一边把她双腿之间的被子抽走,又捞起她一条腿挂在自己腰上,隔着内裤轻轻地挤她滑腻的私处:“严格按照贺大小姐的要求写好了。” 她低低地喘着气,小手在他的腹肌上游走;往下摸到了浴巾,扯了两下没扯开;他急吼吼地一把扯开,又拉着她的手指摸上去;她有些敷衍地套弄了几下:“好棒……那我回家了……” 好棒?……说了这么邪恶的话还想回家? 用完了他的大脑就走?那他的帐怎么办? 他一翻身把试图下床的她压在身下,一把扯掉了她的内裤,往地上一扔,扶着她的膝弯向两边打开:“不行。收完账再说。” 虽然看起来在对话和爱抚,其实她睡得迷迷瞪瞪,整个人仿佛漂浮在真实与梦境的交界处,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时而敏感,时而迟钝:“……什么账?” 第440章 什么账? 她想翻脸不认帐? 没关系。 既然为了骗他捉刀,她可以给他一笔定金,为了让她想起来,他也可以先给她一点甜头。 她喜欢和他接吻,喜欢彼此唇舌交缠,津液交换,发出一些淫靡的声音;她也喜欢他亲吻吸吮,甚至是轻轻噬咬她的颈侧,锁骨,胸脯,小腹,肚脐……一直往下,凡是他用手指爱抚过的地方,又一遍遍地用唇舌去印记。 她呻吟着,颤栗着;爱人是引力,情欲是潮汐,推动着她在清醒和沉沦之间摇摆不定,到最后她也变成了一片潮水。他顺流而下,双手紧紧地钳住她的纤腰,在她的双腿之间埋下头去,一口噙住。 她上半身不由自主地绷紧反弓起来,两只手抓着床单,半梦半醒之间,仰着头发出一声如泣如诉的嘤咛。 这才是食色性也的成年男女应该在床上做的事情。 从第一次到现在,她都是那么的甜。从头发丝到手指尖,从耳垂到腰窝,从小巧的顶端到更隐秘的小核,从她的乖顺到她的倔强,从她的身体到她的灵魂,各有各的甜。他很小心地把她的灵与欲放在舌尖上轻轻地抿,抿化一点点就足够从喉头一直甜到心底,去填他灵魂最深处的欲壑。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给谁甜头;毕竟她身上藏着很多糖,全都是他的,他一个人的,每每剥开糖纸,放进嘴里,他都会神魂颠倒,欲罢不能。现在卷裹在他舌头里的这颗最柔软也最敏感,经不起挑逗,只要他吮吸舔弄一会儿,就会抽搐着跳动起来,泛滥成一滩甜津。 他满意极了,逆流而上,胡茬在她柔软的胸脯上缱绻地蹭着。他分明又在借机到处乱擦!每次都像个小孩一样吃得满嘴满手都是然后借机到处乱擦!太讨厌了……她还处在那种没顶的快感中,低下头,张开小嘴,本能地含住了他黏腻的手指。 指尖被她柔软湿热的舌头裹着吸吮时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是—— 算了。 他暗示过几次,她都非常抗拒。 下一次。下一次再说。 反正来日方长。 他一边伸手去床头柜上拿收账一定要带的账簿,一边问她认不认账。 他居然没有耍赖叫她帮忙戴,她就知道这次他真的是发狠了,想想自己确实大言不惭地承诺了什么都可以做——认的!认的!什么账都认了!但是…… 嘘。 别说话。 认账就行。没有但是。 他要一笔一笔地和她算清楚了。 他所谓的算账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对她来说就太超纲太难了,那种长驱直入,猛地冲到最深处所带来的酸胀酥麻还有青筋的隐隐搏动,令她几乎立刻颤抖起来,大力地抓在他的手臂上,本能地想把他往外推;进入的那一刻紧致滑腻带来的销魂蚀骨立刻扩散到四肢百骸,他满意地逸出一声呻吟,一把扣住了她不听话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固定在她头顶上方,狠狠地抽插了一轮才松开,转而去捉住她纤细的脚踝,把她往自己怀里拉,不教她再乱蹬乱踢了。 随着他的冲击,裸露的肌肤与床单狠狠地摩擦着,她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要燃烧起来了。她怎么忘了他是个锱铢必较的商人呢?虽然她认了帐,但是这种九出十三归的算法她可受不了,好像要把她剥皮拆骨,一点点吞下去一样! 她在颠簸中呜呜咽咽地试图和他讲道理。 今天晚上先还一部分可不可以…… 他不打算和她讲道理,她向来只有歪理。所以他没有回答,只是找准了她最敏感的那一处,不可自拔和她一笔一笔地对着账——叫他帮忙做作业就算了;还要来捣乱;捣乱也就算了,还要先走。她总是这样骄纵任性,对了都是她的,错了都推给他,太可恨了,太可恨了,恨得他牙痒痒,把她从床上拉起来,面对面地交合,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闭着眼睛享受被她绞得欲生欲死的那种感觉。 她大概知道他在气什么——可是,可是她也做饭给他吃了呀! 没错啊。 所以他现在来享用她,有什么错? 既然她要求论文符合她的水平;那作为回报,现在必须按照他的节奏来。她在他的大冲大撞中,灵魂被高高地抛向空中,又失重一般地坠落。在下坠的眩晕感中,连呻吟都变得支离破碎。 分期……分期……付款……也不……不行吗? 分期付款要收很高的利息……你确定受得了? 她不打算和他谈条件了,他向来占便宜没够的。她摸着他因为情欲暴涨而上下滚动的喉结,把它含在嘴里舔弄,又去摩擦他胸膛上的小凸起;就她的经验来说,只要她这样做,他很快就会受不了的;果然他把她压在身下,疯了一样地一下重过一下,但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她实在没办法了,紧紧攀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他绷紧发力的背肌,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了些话,是求饶,也是撒娇;是埋怨,也是赞美。他最受不了她这样出尔反尔——明明是她承诺只要他帮她做了作业,她什么都愿意做,他看她确实累了,连动都没舍得让她动,怎么又成了他欺负她? 她不是说他不够坚定么。那他就坚定给她看看。 虽然他告诉过她家里用的是双层隔音玻璃,但她总下意识地觉得这种老楼的隔音不太好,所以有些顾忌,现在被他捣弄得实在受不了,她什么也顾不得了,颤声叫了起来,又娇又媚。管它的呢,成年男女耽于这种极乐,有什么可羞耻?他们对彼此从身体到灵魂都痴迷,何必掩饰?她失态的媚叫更是令他的虚荣和欲望都再度膨胀起来,把她两条长腿架在肩膀上,绷紧了腰臀,着了魔似地耸动着。 他铁了心收账,数目肯定要分明,不许赖账,一进一出都和她算得清清楚楚;到了最后,食髓知味的他一点一滴都没忘了记在她身上。 他也知道自己挺讨厌的,但是她选了他,再讨厌也得适应。 这辈子是被他缠上了,没办法了——他拧了条毛巾来帮她清理的时候,她恨恨地想,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绝对不会再找这种精力旺盛花样百出,狡猾又粘人的男朋友了。 胡苹听见女儿的男朋友送女儿回来了。 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 “小心开车。” “明天我来接你。” “不要。我自己开车上班。” “明天见。” “明天见。” 又过了一会儿,胡苹听见大门关上了。 贺美娜其实并不排斥和危从安睡在一张床上。他身上很香,皮肤很白,肌肉很美,睡相很乖,而且总会比她早起准备一切;但她还是更喜欢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床上——可能她有一点领地意识? 她正准备换睡衣,胡苹进来了。 她有些心虚,迅速掩上衣襟。 “……妈,你还没睡?” “没呢。下午睡多了,晚上睡不着。才回来啊?” “嗯。学校作业有点多。我在从安那边把作业做了。” 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人倦的原因,母女俩都是睁着眼睛说些似是而非的废话。 “对了。从安问我们中秋什么安排。他想我们两家人这个周五晚上一起吃顿饭。你和爸爸要是同意的话,明天上午丛老师会给你打电话正式邀请。” 虽然和丛静通过电话,但要坐在一起吃饭,胡苹还是有些紧张:“这么快的吗?两家一起吃饭?” “正好过节嘛,就是我,你,还有爸爸,和从安,丛老师还有田奶奶两家人坐下来,简简单单地聚个餐,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这……你看,我们也没什么准备……太仓促了吧?” 听出了胡苹语气中的抗拒,贺美娜很温柔地说:“别紧张妈妈。那就不聚餐了,我们自己在家吃,这样自在一些。” 拒绝之后胡苹又有点担心:“小危他会不会……” 贺美娜道:“没事。他能理解。我来和他说。” 母女很久没有这样聊家常了。胡苹说起操蕾蕾妈妈前段时间生病:“一直以为是更年期到了所以月经不规律,这次实在是挺不住了才去医院检查,结果是宫内节育环移位造成的血流不止。这次做手术把环取了,看下个月会不会好一点。” 这些话胡苹以前鲜少和女儿说,即使偶尔提到,也是用一种插科打诨的方式,贺美娜没想到母亲突然愿意和自己正经地讨论这些原本是家庭禁忌的两性话题了,有点尴尬,但本着女儿的孝心道:“妈妈你也去检查一下吧。” 胡苹道:“你给我买的体检套餐包括了妇科检查,我每年都在做,社区也有两癌筛查,我没什么问题。倒是你,要注意身体。” 贺美娜道:“我知道。我前不久才做了入职体检。除了有点贫血之外一切都好。妈妈,我现在脱了鞋是一米六九,再冲一冲说不定能长到你想要的一米七二。” 第441章 胡苹道:“你多少岁了还冲一冲。你做了妇科检查了吗。你……这个年纪,也应该要定期做妇科检查的。” 贺美娜恍然大悟。原来是要和她聊这个。 “检查过了。我没事。很健康。”她想了想,道,“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从安给我看过他的体检报告。他也挺健康的。” “就是因为你们两个都很健康,所以才容易出事啊。” “不会。我们有做安全措施。” 呃……好像说多了。现在母女俩都更尴尬了。 一代一代迷迷糊糊地走过来会不会更好一点?贺美娜还没想通呢,胡苹又开口了。 “其实……我早在两年前就应该和你谈这件事情了。但那时候在机场……你和我说……我也没想到……” “妈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说了。”见胡苹说得结结巴巴,贺美娜开口道,“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出现……” “不会出现什么?” “总之你放心吧。” 周二上午十点,科创局对本次科腾项目的申报情况进行了通报。十个领域一共收到一千八百五十九份申请书,其中十一份因为形式审查不合格被退回。下午四点,科创局再次发出通报,因为原始数据不符合要求,又筛掉了二十三份申请书,并对七家有明显弄虚作假行为的公司进行了点名批评。 其中四家还是上市公司。可想而知明天一开盘,股价会怎么跌。危从安心想。 原始数据已经全部检查过了,可想而知今年盲审实在是很严格。贺美娜心想。 虽然他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但同时感觉到了一丝紧张的气氛。团队其他成员倒没有什么很大的压力,周五开始的中秋假期,周四中午大家的心都已经飞了,畅想着小长假要怎么过。陪家人的,独自宅家的,网恋奔现的,和朋友出去嗨的,总之谁也没有把加班放在假期计划之内。维特鲁威的企业联系人小余在整个科腾项目申报过程中都没有出现过,只是时不时在企业联系群里像个机器人似地转发一些官方通知。周四下午他突然活了过来,在群里艾特所有人——今年日程紧凑,科腾项目初选结果即将发布,请企业方密切关注。 事越大,字越少。但jenny心里颇不以为然——中秋这种阖家团圆的重要节日,就算我们私企不放假,难道科创局不放假?而且中秋连国庆,怎么样也要到国庆节后公布了。 小余发起牢骚起来:“今年时间赶,十月的第二周一定要出终选结果。第三周开始有别的项目要开始。我们也在加班没休息啊。一直卷” jenny现在知道为什么以前他从来不在群里说话了,原来是话说不清楚,标点符号也用不清楚。不过面子还是要给的:“多谢余科提醒[玫瑰][咖啡]。已转发[作揖][握手]。” 正是因为考虑到科腾项目近期要宣布初选结果,这个假期危从安和贺美娜也不打算走太远。上次从翠岛回来他已经做好安排,中秋当天陪家人,然后自驾去云泽玩两天。 贺美娜也是和危从安一起之后才知道原来谈恋爱是可以到处去玩的,即便双方工作都很忙,想出去玩总能找到时间。而且他会做好计划,她只要捧场地跟着走就行。这次去云泽玩,她正好有一个地方很想去:“我有个本科同学在那边做湿地保育工作,一直邀请我们过去玩。” “我记得她不久前才发过一条icircle,”她兴冲冲地拿出手机,点开schat,“拍了保育区里的白孔雀,翠鸟,红头鸭,树蛙,黑天鹅……九宫格九种颜色……超级漂亮……” 她突然哑了声。 “怎么了?美娜?” 贺美娜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难辨。 “我想……我们过了初选。要着手准备复审的材料了。” 她把手机递过去;危从安接过来——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岑育夫院士最新一条icircle,发表于下午四点左右。 文案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配图是从飞机舷窗看出去的蓝天白云。 岑老师是科腾评审之一。这时候离开格陵,那就说明他的直系弟子入选了。他得回避,不再参与后续评审了。 他上条icircle是在青要山避暑时发的。按照他一年最多发两三条icircle的频率——贺美娜确定他是在为他们争取时间。 能过初选在危从安和贺美娜的意料之内;只是现在知道了,心情多少有点微妙。 “那……我们还去云泽吗。” 第148章 智人的选择 12 周五晚上他们各自和家人吃了饭。七点左右危从安来接贺美娜,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到了云泽。 云泽素有百湖之城的美称,一路上大小湖泊星罗棋布,平整如镜,每一面镜中都倒映着一枚饱满的月亮。月亮浸足了湖水,又将夜云晕染得深深浅浅,朦朦胧胧。月亮之下,湖泊之上,整台车仿佛是在现实与梦境的交界处一直往前开。危从安订的酒店叫做蒹葭里,离湿地公园不远。推开通往露台的落地窗望出去,底下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偶有粼粼一泛而过,一条窄窄的人行栈道伏行其中,携着两侧萤灯蜿蜒而去,一直没入影影绰绰的层林深处。 入秋了,晚上的风有些冷。她只穿了一条针织长裙,才有了个添衣的念头,就觉身上一暖——危从安拿一条大围巾把她裹了起来,拥入怀里。 此情此景,就像是挑灯夜赏一幅名家丹青。月光,灯光,波光俱是冷清的笔触,但小情侣亲亲热热地依偎在一起,就一点也不萧瑟了。 她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喃喃道:“好漂亮。白天肯定是另外一种漂亮。为什么看到这种景色我只会说漂亮?” 危从安轻笑了一声:“因为我们美娜长得漂亮,所以看什么都漂亮。” 贺美娜脑中灵光一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有没有诗——不要咏月。咏月的太多了。我都知道好多。咏湿地的有没有?” 她被他宠成了一想到就要得到的性格,兴冲冲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有没有?” 他冷静地提醒了她一句:“别闹。我们可什么都没带。” 她乖乖地停下来,但嘴里还是说个不停:“别岔开话题。有没有?” 她难不倒他。明末一位僧人客居西溪时写过一首《蒹葭里》,正好是这家酒店的名字——千里蒹葭十里洲,溪居宜月更宜秋。鸥凫栖水高僧舍,鹳鹤巢云名士楼。薝卜叶分飞鹭羽,荻芦花散钓鱼舟。黄橙红柿紫菱角,不羡人家万户侯。 念完了他问:“为什么总要考我诗词?” 她海豹鼓掌:“因为我们从安长得很帅,所以做什么都很帅。” 他真的从来不让她失望;她也真的从来不扫他的兴。两人在露台上赏了会儿月,聊了会儿家常,问了问彼此家宴的菜式——他没有追问为什么阿姨婉拒了两家人一起吃饭的邀请。 没关系。下次再邀请就是了。 尊重每个不同意,才能得到最后的同意。 虽然现在月饼口味很多,但俩人出奇一致地只喜欢最传统的莲蓉双黄。分吃了一个月饼,两瓣柚子应了节之后,他们就洗漱休息了。 他们难得这么平静地抱着对方,没有任何欲念地躺在床上。 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贺美娜突然幽幽地来了一句:“好像老夫老妻啊。” 说完她就觉得不妥,猛地把被子拉过头顶;危从安笑了起来,拉下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早点睡吧。” 是啊。明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时间回到六个小时前。 周五下午四点贺美娜陪父母在一家大型仓储式超市采购时收到了初选通过的工作邮件。 邮件正文很简短,恭喜贺美娜先生/女士,您主持/参与的某某项目通过科腾初选。申报系统已重新开通,请登录查看评审意见,并于本周日内上传修改后的申请书。 最后来了一句祝各位申请人中秋快乐,还加了一个月饼的emoji。 太讽刺了。 整个小长假都被毁了,你说要怎么快乐得起来? 正在挑柚子的贺美娜立刻把手推车交给胡苹,自己走到一边去,登录申报系统下载评审意见。科创局官网在同一时间发布了通报。她在通报附件里看到了完整名单,一共二十项,其中包括明丰选送的改进式til疗法。 鲁堃的项目果然没有入选,贺美娜这时才真真切切地觉出了一些遗憾和可惜,甚至有冲动想打给尚诗韵问问怎么回事,但这样做未免有幸灾乐祸之嫌。她正打算来仔细看看评审意见时,手机跳出弹窗,是项目联系人马林雅在项目群里发送了入选名单之后又发起了线上会议,时间是一刻钟后。 放假前项目pi贺美娜和pm危从安并没不近人情地要求项目成员随时待命,所以最后准时进入线上会议室的只有马林雅,贺美娜,高工,jenny以及两位没打开摄像头和麦克风的年青工程师。 第442章 危从安在开另一个线上会议;三分钟后他上线了。 他职位最高,当然是他先讲;他表情严肃,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突然斜刺里伸过来一柄水果叉,将一小块月饼怼到他唇边,示意他张嘴吃了。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背景一望而知是家中书房的危从安,又望向分明是坐在车里开会的贺美娜。 这…… 事态并没有向狗血方向发展;危从安接过水果叉放下,对镜头外的田招娣温声道:“阿婆。我在开会。” 田招娣一愣,小声道:“哎呀,我以为你开完了。放假了还一个会接一个会……资本家真是不做人。” 她摇着头离开了书房,帮资本家外孙把门关上。 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而已;马林雅简洁地说明了现在的情况;一直静止画面的jenny突然“哎”了一声,镜头晃动起来。 “稍等一下。我换个地方。这里信号不太好。”jenny穿着一件大红色冲锋衣,举着手机在青要山山顶的一座凉亭里到处找着信号。 以前放假选择宅家煲剧,一整天电话响都不会响一下;这次心血来潮和伴侣一起出门爬个山,工作就来了:“我刚联系了余科。啊……他回我消息了。” 马林雅眼前一亮:“哪个余科。” jenny道:“维特鲁威的企业联系人。” 马林雅疑惑:“他不就是个小科员么。” “纠结这个干嘛。”高工解了围裙,蹲在丈母娘家的小菜园子里开会。女儿拿了个小凳子过来给他坐,又对他指了指额头。他一摸,刮下来一片鱼鳞,是刚才杀鱼的时候溅上去的,“余科怎么说。” jenny把小余发过来的短信尽量用通顺而流畅的语言解读了一遍:“他说昨天下午四点出的结果,本来打算节后公布,结果晚上八点初选名单就泄露出去了,有些评审专家都接到企业方的骚扰电话了。每年都在讲公平公正公开,每年都有人偷看偷跑偷传,屡禁不止。既然如此,干脆加班公布出来。” 危从安和贺美娜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看来维特鲁威在业内是真没有任何地位,完全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如果没有岑老师的暗示,他们反而会晚一步。 采用了虚拟太空背景的马林雅恍然大悟:“难怪——” 她本来和尚诗韵约了今天一起去做一个新出来的全身护理项目,结果昨天晚上尚诗韵突然发了条短信说取消,没说为什么。她问要不换个时间。那家美容院是会员推荐制度,尚诗韵不去,她也去不成。尚诗韵说假期有点事,不出来了,以后再约。 现在想来,并不是她猜测的尚诗韵老公终于发现头上的绿帽子一怒之下把老婆给禁足了,而是那时候尚诗韵已经掌握了初选名单。 太自私了!太自私了!也不分享一下!亏她还真心实意地为她担心了好几分钟! 虽然放假前贺美娜和危从安私下通知了项目的核心成员维特鲁威可能过了初选,但是她并不知道明丰的情况呀,不然她一定会和尚诗韵分享这一消息。 唔……其实也不一定。 贺美娜道:“我们还是把关注重点放在评审意见上吧。” 评审意见一共有六大点十五小点,开会前她大概地过了一遍。有些意见一针见血,有些意见不知所云;有些是申报时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仍然没有看出来的低级错误,有些和师兄师姐之前的建议正好相左。科创局要求各申请人严格按照评审意见进行修改和回应,其他部分不得改变。 最后为了与国际接轨,各申请人还需补充一份三千字以内的英文提要。这是往届都没有的要求。 考虑到初选时各部分撰写任务落实到人,仍然出现了责任分散效应,被指出了两三处低级错误,而且大家都已经进入放假状态,这次修稿危从安表示由他和贺美娜来负责就好。 一个负责学术部分,一个负责学术之外的其他部分,预计一天半的时间可以改完。 项目组其他成员顿时轻松了一大截。 轻松之余又有些担心。 “能行吗。” “没问题。” 就他们两个,没人帮忙但也没人捣乱了。 jenny作为行政支持,会议结束后又私下问了危从安一句。 “要我给您和贺博士订酒店吗。” “不用。我们已经有安排了。” 为了表示彼此认真工作决心,他们这次出游云泽的两个行李箱,一个装项目资料和电脑,一个装日用品和衣物,什么都带齐了,除了危从安用惯的黑色小盒子。 可以说是一种新形式的破釜沉舟。 周六他们呆在酒店里改了整整一天。除了早餐是下楼去花园吃的,和草坪上的一对白孔雀夫妇近距离接触了一把之外,午饭和晚饭都是叫的客房服务。 和白孔雀夫妇共进早餐时,贺美娜有些小失落:“为什么不开屏啊。我想看孔雀开屏。我还没亲眼见过白孔雀开屏呢。” 因为昨天晚上睡得不是很安稳,没有刮胡子,只是随便洗了把脸,胡乱套了件卫衣就下楼来吃早饭的危从安道:“天天开屏也挺累。” 其实白孔雀的色彩太单一,在雌性同类眼里未必有色彩斑斓的蓝绿孔雀那么迷人。但是对于贺美娜这样肤浅的人类来说,还是更喜欢白皙的皮肤,低沉的嗓音,健美的身材,温柔的性格。所以危从安为公孔雀开脱后,她仍然觉得这个穿着件松松垮垮旧卫衣,歪在沙发上啃苹果的男人帅气得要命,不是开屏胜似开屏。 当然了,也可能是雌激素让贺美娜仍然处于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阶段;至于在危从安眼里——其实有时候他会突然想不起来贺美娜长什么样子。但是当她吃完早餐去洗手间却又久久不回,他直觉她应该是不想工作,跑哪里玩去了。 然后他几乎没有迟疑地,很快在酒店附近的一片柿子林里找到了她。 今年的柿子熟得比较晚,青青黄黄地挂在枝头;她背着手站在一棵柿子树前,伸着脖子,专注地看着什么。 他踩着草地上的落叶枯枝,咯吱咯吱地走过去;她没有回头,只是勾了勾手指,指着面前一个网球大小的树洞:“你看。这里有一只雨蛙——你又看不到了,对不对。” 她把他的脸掰过去:“看到没有。” 这下他看到了。一只棕褐色的小青蛙趴在洞口,鼓着一对大眼睛,毫不客气地瞪着这两个一大早扰它清梦的人类。 “看到了。它好像有点起床气啊。走了走了。” 她还不想走。 “再玩一会。” “嗯?我们不是来玩的。” “才吃完早饭我要消化消化。” “没错。工作就是最好的消化方式。” “工作会让我消化不良。” “不会。走吧。啊,乖。” “你长得那么高,摘个柿子给我。” “还不能吃呢。小心把你的牙涩掉了。” “你看那边,是不是可以坐船?我想坐船。” “这么浓的晨雾,不能坐船。” “我要吃绿豆糕。甜蜜补给每次到了中秋节都会出中秋限定的茯苓绿豆糕,很好吃很抢手,我今年没有买到。” “知道了知道了——刚吃完早饭,你吃得下?” “去湖边走走就吃得下了。” “贺美娜。一日之计在于晨。工作了。” 写初稿的时候他们没有一起封闭,所以工作习惯也没有彻底暴露在彼此面前。在危从安看来,贺美娜完全是个紧张的工作狂,不仅工作计划会细致到几点几分到几点几分做某事,而且一开始工作就不眠不休,今天才发现她在没列计划之前会磨磨蹭蹭,各种拖延。在贺美娜看来,危从安完全是个冰冷的工作狂,虽然工作计划做得很笼统简略,随意变更,但是一开始工作就能摈弃一切外界干扰,立刻进入状态,效率奇高;今天才发现他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明明死线已经很紧迫了还讨价还价地要求放松时间。 危从安建议每工作四十五分钟,休息十五分钟;贺美娜的反应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疯话一样。 “休息?开始工作了怎么还能有心情休息?危从安,你算一下,如果按你的建议,一天要浪费多少时间在休息上?” “嗯……四分之一?” “我们先按各自的计划完成各自需要完成的那部分,你休息你的,我工作我的,互不干扰,好吗?” 好。没问题。 工作了四十多分钟后,危从安嘟哝了一句“眼睛好痛”,摘下眼镜揉着眼睛去了露台。 没一会儿他眼角余光瞟到她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起身去行李那边拿了一样东西过来:“头低下来一点。” 他听话地矮下身来,脸凑上去;她翻着他的眼皮,把眼药水滴在下眼睑上,又轻柔地拭去了眼角溢出来的药水:“休息一下就会好了。你不要老是揉眼睛。” 第443章 “已经好多了。”他闭着眼睛站起来,把一样东西放在她头顶上;贺美娜拿下来一看,是一个青柿子。 “咦,你什么时候摘的?” “帮我看看雾散了没有。” 她握着柿子,朝湖面眺望:“散了。” 白天的湿地公园确实另有一番味道。有些心急的候鸟已经飞来过冬了,三五一群,时而越过风中摇摆的芦苇,时而掠过圈圈涟漪的湖面;再加上停泊在湖心的小船,真有几分“薝卜叶分飞鹭羽,荻芦花散钓鱼舟”的意境。 “真的散了?” “嗯。” 远眺休息一会儿,连脑雾都很快地散掉了—— 啊。 真是狡猾的家伙。故意引她来休息。 休息了十来分钟两人又回去继续工作。危从安仍然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工作和休息交替着来。贺美娜有时和他一起去露台远眺,斗两句嘴;有时把腿踩在他背上,一边看资料一边辅助他做掌上压。但更多的时候是集中精神做自己的事,尽量不受干扰。 吃完午饭,他问她要不要去坐船,她坚决拒绝了。危从安的一位雷姓朋友本来在云泽定居,因为最近陪太太在敦煌采风,无法见面,十分遗憾,送了果篮和点心来,其中就有两盒甜蜜补给的茯苓绿豆糕。她也忍住了,要留到工作完了才吃。 到了傍晚,夕阳余晖镀得房间内一片金黄。贺美娜也是有些疲了,出神地看着映在手臂上的光斑,又朝窗外望去。 她看着窗外,他看着她;她转过头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贺美娜立刻低下头去继续工作。危从安把笔往桌上一扔,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腕:“走。出去逛逛。” 她心虚地一把甩开,开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你去你的。我在忙呢。” 他干脆双手伸到她腋下,试图把她从椅子上架起来;她耍赖地举高双臂,像一条鱼似地从他的臂圈里滑出来:“你又开始了。我还没弄完呢。” 他去拿她的帽子和外套:“如果你真是在工作我不会打扰你。我明明看到你眼神涣散地停在这一页已经很久了。” 哼。仗着自己有四只眼睛多管闲事:“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就有思路了。” 他把帽子往她头上一扣:“换换脑子思路才会出现。” “喂!我看不见路了!看不见了!”她手忙脚乱地摘下帽子,重新戴好,“你真的太讨厌了!太讨厌了!” 工作什么时候都可以做。 但这么美的夕阳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最后她还是和他下楼去湖边散了会儿步。 湖堤上许多摄影发烧友带着长枪短炮拍风景;芦苇荡中许多小朋友来来回回地追逐嬉闹,把人行栈道踩得咔咔直响。 夕阳就有这样的魔力,让一切都变得平和温馨。 沉浸在大自然的美景当中,危从安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luna应该也会很喜欢这里。 沉浸在大自然的美景当中,贺美娜突然想通了刚才的瓶颈之处——看来换换脑子确实有用。 他们边走边聊,有时聊聊家常,有时聊聊风景,有时聊聊工作,有时并不说话,只是手拖着手慢慢地散着步;一直到夕阳沉下去了俩人才回去吃饭,又继续工作到皓月初升。 危从安一边写着最后的英文提要一边道:“美娜。你知道中秋的月亮多少钱吗。” 贺美娜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眼神迷茫:“什么钱?预算也要改?哪里写要改预算了……” 她把文件翻得哗哗响:“没说要改预算啊……哼!” 他笑得眼角都眯了起来;她一边敲打键盘一边道:“肯定是十六元啊。因为十五的月亮十六元(圆)嘛。不许再说这么烂的脑筋急转弯来打扰我了。” 他做了个把嘴拉上的ok手势。 即使有不怎么合拍的地方,但他们都愿意为了对方有所包容,有所改变,这一点很难得。 晚上九点半左右两人差不多同一时间完成了今天的工作计划,还剩一点收尾工作,放一晚上,明天上午再过一遍就大功告成。 贺美娜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工作计划应该缜密还是简略,先玩再做还是边做边玩,不能简单评价好或者坏,只能说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工作模式。虽然贺美娜经常对贺天乐说什么劳逸结合,其实她自己不太能做得到。她很清楚这次修改工作之所以可以早睡早起,作息良好,完成得这么轻松愉快,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工作量并不大。过了今天她应该还是会用自己的习惯与节奏去工作。 但是拖延症确实应该改一改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工作结束当然要犒赏自己去露台赏月吃点心啦 。 绿豆糕的包装上画着一个大大的月亮。月亮里一只宇航员兔子,地上一只科学家兔子。 “i love you to the moon and back……”贺美娜读着包装上的广告词,“这应该怎么翻译才信达雅呢?你英语那么好,来试试看。” “贺美娜。我发现你当老师后特别喜欢考我。语文,数学,英语……” “哼,不回答就算了。为什么不是to the sun and back?是不是因为太阳表面温度太高,还没靠近就回不来啦?” 他看着她不停说话的嘴巴:“给我吃一口。” 贺美娜拈起一枚绿豆糕,递到危从安嘴边;等他张嘴来吃的时候又故意拿开,放进自己嘴里,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危从安笑而不语,眼神深邃地看着她;她笑眯眯地又递了一块过来;这次是真心要给他吃的,结果他低下头来吻住了她的嘴。 绿豆糕和她都很好吃。细腻清香,入口即化。 月亮就有这样的魔力,让一切都变得旖旎缱绻。 吻毕,危从安把她抱在怀里,绵声道:“今天的工作圆满完成了。我们泡个澡,放松一下。” 贺美娜一愣,旋即道:“……你带了。对不对。藏哪里了?” 危从安故意避而不答:“你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我去放水。” 他居然违反约定;她一口回绝:“不好。” 他没想到她会回绝得这么干脆,一愣,追问:“为什么不好。”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什么地方你都可以……明明说好了这次来云泽要禁欲……总之不好。” “你说的话我哪句没听了?我真没那个意思。我只想抱着你泡个澡。”他紧紧地抱着她,下巴在她颈窝轻轻蹭着,“你就当陪陪我……美娜,美娜,陪陪我,陪陪我……” 她被他缠得没办法,只能投降:“好吧。但你不可以乱来。不然我真的会翻脸。” 唯恐她反悔,唯恐她生气,他想都没想就说了一句:“真的不会。你不知道,在水里做很不舒服。” 完了。 他说了什么。 她要翻脸了。 她很明显因为这句话受到了冲击,身体僵了一下。 解释是掩饰,不解释是默认。否认是撒谎,承认是无耻。总之回应是错,不回应也是错。聪敏如他也无言以对,只能把全身炸毛的她抱得更紧了。 也许是条件反射,也许是防御机制,她似笑非笑地露出尖牙和爪子。 馋嘴小猫说:“真看不出来啊。你花样还挺多。” 不对。他本来花样就很多。 所以她又凉凉地补了一句。 “在水里做不舒服,在有喷泉的酒店做一定很舒服吧。” 他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脸上依次流露出了迷惑不解,恍然大悟,心烦意乱的情绪;最后他还是镇定下来,并换上一副厚颜无耻的表情。 赖皮小狗说:“booooring。” 什么? 啊。 真要命! 她听不见他的心声,但想必和她一样简短有力,意味深长。 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想必和他一样精彩纷呈,层层递进。 彼此捏着对方过去的“把柄”。 好像无法理直气壮地攻击了。 见她“哼”一声拔腿要走,他赶紧厚着脸皮把她拉回来紧紧抱住。 “不要抱得那么紧,我都喘不过气来了!真讨厌!” 既然她没说“有虫子”——他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 其实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 这个年纪谁没点情史? 但是恋人之间的相处讲的不是道理,而是感情。 他们只是普通人,当然也会贪婪,嫉妒,不安,害怕,怨恨,愤怒…… 如何消化这些因爱而滋生的负面情绪,他们可能还需要终生学习。 “i love you to the moon and back。美娜,”他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我爱你爱到月亮上,再从月亮回地上。” 他低沉的声线具有着一种特别的吸引力,能把甜言蜜语说得清新脱俗。 没有信达雅。只有一颗最朴素的真心。 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虽然工作计划做得简略,但是对她一向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关注她的健康,生病了会背她去医院;支持她的工作,即使再忙也会安排出游计划陪她散心;尊重她和她家人的感受;偶尔也吵架,让负面情绪占了上风,但能很快调整好…… 第444章 她随口说出来的一件小事也会被他放在心上。其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她要的小柿子;想吃的绿豆糕……也许对他来说都是顺手的事,可是生活不就是这样一件又一件的小事组成的么。哪有那么多惊涛骇浪。 “……不够。月亮那么近。你得爱我爱到太阳上。” “……那我怎么回来?我回不来了,你怎么办?luna怎么办?”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绷住脸。 其实她的性格是说出来就没事了。但还是不想让爱驳嘴的他轻易过关。 “不要脸。连luna都拉出来替你求情。” 他想他确实有些受虐倾向。 每次她恶狠狠地说他真讨厌或者娇滴滴地说他不要脸的时候,他是如此的甘之如饴,死心塌地。 他把他的月亮拥在怀里,低声道:“美娜。我会很乖的。别不要我。” 哎呀。她听不得这句话,马上心软得一塌糊涂,两只手环上了他的窄腰,紧紧地抱住了他。 彼此信任,所以全情投入。 势均力敌,所以不计得失。 “好了。快去放水。我们好好地泡个澡。” “不行。” “又怎么了。” “你呢。” “什么?” “你有多爱我。” 是啊。她有多爱他呢。 “从这里,到那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他的心口,最后指回自己的心口,“再回到这里。” 两人在月色下相拥。 爱不仅仅存在于一开始的暧昧拉扯,患得患失,还存在于接下来的两情相悦,细水长流。 这一刻的相爱相知,比什么都重要。 泡完澡再睡觉确实全身舒泰。 贺美娜沉沉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神清气爽。 早餐在桌上,是她昨天赞不绝口的酸奶油馅饼和莓果奶昔。 帮她准备早餐的男人穿着白衬衫和长裤,站在露台上远眺。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推开通向露台的门—— “……我同意刚才具宁所说……如果他和青要山项目深度捆绑,我们会变得很被动……” 危从安听见背后有声音,反扣手机,敏锐地转过身来。 两人都愣了几秒。 他先反应过来,对她做了个“开会”的口型。 她吐了吐舌头,默默地退了回去,顺手帮他把门关上。 “……没事。是我女朋友……继续。” 她自去吃饭;吃完饭洗漱完立刻开工。 一小时后他回来了,加入她一起工作。 “英文提要发给我。” “嗯。” 她发现他有点心不在焉。 “总部有事?” “嗯。别担心。我会处理。” “如果我能帮得上什么忙的话,告诉我。” “好。” 说着,他便呼出来一大口气,全身心投入到收尾工作中。 在预计的时间内他们结束了工作,一起过了一遍全文,上传文档。 接下来科创局那边会再次组织专家审核,刷掉一半,留下十个项目进入终辩。 吃过午饭后贺美娜带危从安乘船去找本科同学玩。小荻是个脸蛋圆圆,个头小小的女孩子,云泽本地人,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回到老家做湿地保育方面的工作。虽然贺美娜和小荻毕业之后没有见过面,但在池杉湖深处的水上工作站重逢时,一个微笑,一个拥抱就把中间六七年的空隙都填满了。 贺美娜介绍他们互相认识;小荻对危从安笑道:“你可是托了美娜的福。这里不对游客开放的。” 危从安夸张地对贺美娜鞠了一躬:“谢谢美娜。” 三人都笑了起来;因为是公众假期,工作站只有小荻一个人值班。她带他们参观了一番,又撑出一只小舟来:“走,带你们去看看我们云泽市的中小学生实践教育基地。” 小舟灵活地穿行在高大的池杉之间;数次前面似乎没有路了,小荻只用篙轻轻一点一划,眼前便转出一番新天地来。她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池杉林独特的生态圈——栖息在池杉上的鹭鸟,穿行在莲叶间的雁鸭;行至一处岸边,弃舟上岸,他们又步行了数百米去看初秋的花海——橙色的格桑花,紫色的马鞭草,粉色的粉黛乱子草,金色的金盏菊…… 小荻笑道:“又可以凑一个植物九宫格了。来,我给你们拍照。” 晚饭是在岸上一家小馆子吃的,有酥香的烤鱼,还有爽脆的莲梗。 本来小荻要请客,危从安悄悄去把账结了。 小荻笑道:“你们来我这里,应该我请客才对。” 危从安笑道:“我完全是出自私心。想给美娜的每个朋友都留下很好的印象。” 小荻看了贺美娜一眼,笑道:“只要你对美娜好,我们对你的印象就会很好啦。” 危从安笑道:“一定。” 离开之前小荻带贺美娜去宿舍拿自己熬制的果酱:“我们这里有个浆果园,可惜现在过了采摘的时间。你夏天再来,现摘现吃。” 玩得很开心的贺美娜笑眯眯地道了谢;小荻笑道:“我把你拉回班群吧?” “好啊。” 两人拿出手机操作了一通;小荻想了想,又对贺美娜道:“也不知道现在提这个合不合适——你还记得那个谁吗。” 她说了一个人名。贺美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道:“怎么了。” 小荻道:“上次班长来我这儿采水样,说他病了。” 贺美娜“哦”了一声;小荻看了站在不远处打电话的危从安一眼,低声道:“当初你和……前面那个男朋友官宣的时候,他在班群里阴阳怪气了好久。好好的一个人,同学谈恋爱不祝福也就算了,居然破防成那个样子,真是活久见……你退群后我们本来想把你拉回来,他又说你退群是一心要嫁豪门所以预先和穷酸同学划清界限,叫我们不要热脸贴冷屁股……我们都说他造口业要有报应的……” 贺美娜没说话。他在群里说得还算客气,单独发给她的短信还有电子邮件更加不堪。如果不是小荻提起来,她早就忘了这个被她全面拉黑的前同学。 小荻叹了口气:“现在他真病了,造口业的又变成了我们。唉!” 贺美娜不禁问道:“什么病啊,很严重吗?” 小荻用树枝在地上浅浅地划了两个字母——ca。 贺美娜震惊地看着她,脱口而出:“误诊了吧?” “不是呢。听说很严重。”小荻把那两个字母划掉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读书的时候,教《基因学》的教授说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把枪,突变的基因是子弹。环境刺激是不停扣动的扳机。如果枪膛里没有子弹,扣动扳机也不会有事;如果枪膛里有子弹,那么我们就应该尽量避免环境刺激,不然最终枪响人……” “班长说约个时间,组织还在格陵的同学一起去探望一下。毕竟同学四年。” 贺美娜道:“时间定下来告诉我一声。” 小荻道:“你要去吗?” 贺美娜道:“我就不去了。到时我把慰问金转给你,你帮我转交吧。” 开车回格陵的路上危从安说起自己恐怕马上要去一趟姬水,实地考察一下青要山项目,和当地公司谈几项合作计划。 他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他估计没有时间陪她,但是可以请个导游:“……我不确定科腾项目会不会在国庆出复选通告,但是终辩肯定会安排在十月第二周的周中……所以ppt和演讲稿要尽快准备起来……等姬水那边的事情办完了,我们在市内逛逛吧……或许还可以抽一天带天乐出去玩玩……” 因为心里装了事,对于危从安的安排贺美娜只是“嗯”了一声,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他发现她有点心事重重。 “同学有事?” “嗯。别担心。我能处理。” “如果我能帮得上什么忙的话,告诉我。” “好。” 他们都不会过度干预对方,给对方最大的尊重也给对方最大的支持。 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家,行李还没打开,危从安接到了戚具迩的电话。 “从安。陈朗已经到了。你也尽快过来吧。” “我刚回格陵。休息一晚,明天过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谷司机。我给窦叔打了电话。他一会儿过来接你。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危从安知道戚具迩有些焦虑,没想到她会焦虑成这样。看来正如今天早上的会议中所说,因为蒋毅的干扰,她在那边的调研并不是很顺利,合作计划更是困难重重。 蒋毅放过了维特鲁威,转而用青要山项目将自己和万象绑定在一起。 正如明丰不能在科腾项目申报期放弃袁成铨一样;如果青要山项目非蒋毅不可的话,那么整个建设期内都不可能把他从万象董事会主席这个位置赶下去了。 第445章 没一会儿,窦雄到了。 他言简意赅:“从格陵去青要山的山路太陡了,丛老师会担心的。我陪你去。” 危从安道:“我收拾好行李就出发。” 贺美娜帮忙危从安重新整理行李,不免抱怨了一句:“这么急,都不让人休息么。” 危从安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你可以在那边准备终辩的材料。” 贺美娜道:“你有三头六臂吗?你不是去出差吗。” 危从安笑了,低声道:“如果真的有三头六臂就好了,一半出差,一半留下来和你在一起。” 贺美娜无奈地看着他:“不要说得这么血淋淋好不好。” 危从安道:“青要山这个时候应该也挺漂亮。和我一起去吧。” 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道:“首先,青要山一年四季都很好看。其次,你没发现我们其实不太适合一起封闭工作吗。还是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吧。” 危从安想了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听说青要山的山腰有一眼泉水,喝了可以身体康健,我给你带回来。” 贺美娜立刻道:“不要在野外喝生水哦!” 危从安到青要山时已经是凌晨三点。路上他接到了张家奇的电话,说明天过来和他会合;到了酒店,他和陈朗还有戚具迩见了面;安顿下来,他拍了室内和窗外的景色发给贺美娜:“到了。” 她很快回复:“那就好。快休息一会儿吧。” 危从安立刻视频电话打过去:“我在车上睡了很久。你还没睡?” 她有些担心,所以醒醒睡睡,睡睡醒醒的:“睡了睡了。” 他柔声道:“别担心,有窦叔在。快睡吧。空了我和你视频。” 周一刚上班,贺美娜就接到班长电话,说是小荻和他联系过了。两人聊了很久也聊得很具体。班长知道她现在做新药研究,很直接地问她有没有什么新药的临床试验可以推荐一下。 “毕竟是独生子。现在这个时候什么方法他父母都想试试,花多少钱都没所谓。” “我能理解老人家的心情。但临床试验都是不收费的。千万别上当受骗。” 贺美娜放下手机想了想,找马林雅拿到了袁成铨的联系方式,给他打了个电话。 袁成铨对于贺美娜给他打电话这件事情感到很奇怪,甚至觉得冒犯,毕竟他们不是那种能随便通电话的关系。但是当他知道贺美娜打来是帮一位pd-1/pd-l1无效的晚期黑色素瘤病人咨询时,他马上放下那点恩怨,爽快地说:“我把负责临床试验的责任医生的名片推给你。你叫病人家属直接和他联系。但是我无法承诺任何事情。你知道的,只有评估通过才可以把他加入受试者名单。” “我明白。不管成不成都非常感谢。” “不客气。希望能帮上忙。”袁成铨话锋一转,“贺博士的修改稿交了吧?” “早交了。”贺美娜道,“现在还没交的话,也不用交了。” “你说得对。”袁成铨笑道,“看来要在终辩现场见面了。” 第149章 智人的选择 13 贺美娜把责任医生的联系方式给了班长:“不用说是我给的。” 班长表示了感谢:“谢谢你,美娜。说真的,我也只是试试看……没想到你愿意帮忙。” 为什么不愿意?贺美娜想起危从安对她说过的那句话“生死之外无大事”:“同学一场,能帮我一定会帮。” 班长“嗯”了一声,突然道:“其实你应该理解。他不是对你谈恋爱有意见。他就是心里难受。毕竟……毕竟他以前没追到你。你把他拒绝得太狠了。” 贺美娜并不觉得盯梢,尾随,阴阳怪气地讽刺打击是一种正常的,健康的追求方式,但是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了。 班长又道:“我去看他,他和我说了很多……一会儿说为什么偏偏他倒霉,一会儿说他这辈子是来历劫的,一会儿又说可能是因果报应……我看他的样子,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都很痛苦。” 将病痛归咎于因果或者命运甚至于基因会让一个病人好过一些吗? 贺美娜不这样认为。 只有实实在在地对症治疗才有用吧。 不过毕竟生病的不是她,此刻做出任何评论都太轻飘飘了。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她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专心工作起来。 下班后贺美娜开车去了晶颐公寓。 他们很久没在这边住了,公寓里卫生保持得很好,一尘不染。她去衣帽间把男朋友的高尔夫球袋找了出来,又准备了几套高尔夫球装,拍了张照片发给他:“这些可以么。” 危从安很快回复:“很可以。方便视频吗。” 贺美娜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头发,补了层口红,把视频拨了过去。 通了之后那边却没有人。镜头正对着他房间的窗外。 暮色笼罩下的山峦连绵起伏,夕阳早已落下去了,天空东一道西一道的,都是夕阳一猛子扎进海里,溅起的蓝,紫,青,灰——青要山的风景当然很美,和晶颐公寓的客厅望出去的景色各有风格,但人呢? 贺美娜正在奇怪,就听见危从安那把富有磁性的低沉声音从镜头外传来,带着笑意:“好看吧。” 一阵万向轮的辘辘响动,他连人带椅滑进屏幕,笑着对她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他突然凑近镜头,仔细端详:“怎么瘦了。” “是不是自动瘦脸了……”贺美娜看了看手机的设置,关掉了美颜,“……什么好久不见,你去那边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他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调了调手机的角度:“好像一百年没见了。” 她不懂他的脑回路:“你之前不也各种出差么。上海,新加坡……这次算很近了。” 他眯起眼睛:“我怎么感觉你巴不得我天天出差呢。” 不可否认她喜欢和他黏黏糊糊腻腻歪歪,但也希望偶尔能有一些独处空间。不过现在可不适合说真话:“怎么会。都是为了工作呀。我看你眼睛有点红。” 他摘了眼镜,下意识地想要揉眼睛,想起她说过别揉眼睛,探身去拿桌上的眼药水:“今天开了一天的会。从上午九点一直开到下午六点……我现在脑子都是懵的。” 上了一天班的社畜和开了一天会的资本家再共情也有限;但女朋友总会心痛男朋友:“你的东西我用夸父快递给你寄过去?明天中午应该能到。” “交给物业管家就好。会有司机过来拿。” 危从安打了个喷嚏;贺美娜说了句“等等”,离开了视频范围。 再出现时她手里拿着一长一短两件外套。 “我看天气预报说青要山那边平均气温比格陵要低三到五度。山上昼夜温差大。我给你装两件外套?” 他只手托腮,看着她,笑而不语。 “笑什么。不要就算了。” “要。当然要。”停一停,他说,“现在真的很像老夫老妻了。” 他那边有门铃声。客房服务送来了两片全麦面包和一盒酸奶。 贺美娜疑惑地看着他在面包上涂了一层厚厚黄油。 “这是你的晚饭?” “等会儿有个应酬。” 贺美娜明白了;她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吃东西。 “出什么神呢。难道视频卡住了?” “我喜欢看你吃饭。吃什么都感觉胃口很好,很有生命力的样子。” 人啊,只要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很幸运了呀。 “不考考我么。” “啊?” “我准备了很多和青要山有关的诗词。还有英文译名,高度,经纬度,常见动植物,都打听清楚了。语数外包括地理,历史,生物都准备好了。” 贺美娜没忍住笑了起来;危从安也笑;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张家奇来了。 他今天很早就到了维特鲁威,把公司里的事还有国庆放假都安排好了之后,又私下找贺美娜说了钱力达的情况,就来了青要山,陪着危从安开完了下午的会,现在整个人处于半懵状态。 危从安对贺美娜道:“我要走了。” 贺美娜道:“好,挂了吧。我也要走了。” 张家奇见危从安在和女朋友视频,想到媳妇儿今天早上欢送自己出门的样子,不由得嘟哝了句什么。 危从安反应很大地侧头看他,又转过头来笑。 贺美娜没听清:“他说什么。” 危从安笑道:“你真想知道?” 贺美娜道:“你笑成这样我就不想了。” 危从安笑道:“他说结婚前什么都有。结婚后什么都没有。珍惜吧。” 贺美娜还没说话,张家奇立刻求饶:“贺博士。请不要告诉力达我说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贺美娜比了个手势:“力达拍照给我看了——出差前在冰箱上留了那么长的清单告诉老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换了谁都不想和他说话。” 第446章 危从安笑了起来,又问她晚上吃什么。贺美娜道:“我和力达约好了,去陪陪她。” 危从安道:“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多吃一点。” 贺美娜道:“少喝一点。” “放心,不会过量。”他瞥了一眼张家奇,很小声地对手机里的女朋友道,“但是等应酬完,我会借口喝多了和你视频。等我。” 虽然到了孕晚期,身体越来越沉重,但钱力达觉得偶尔一个人待着挺好挺自由的。 谁知刚走了一个焦虑大师,又来了一位紧张专家。 “力达,你也是的,住院都不和我说一声。张家奇那天没来开会我们就觉得很奇怪了,问他他又不说。如果不是他今天要去青要山,我还不知道你因为胎心过缓住院了。” “天哪,你能不能不要和张家奇一样大惊小怪。不是住院,只是留观了一会儿。胎心监测不合格有很多原因,医生都说脐带绕颈两周是很常见的情况了。不如考虑一下晚饭吃什么?” 钱力达看了一眼被婆婆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又关上。 “我想吃香辣蟹。我来点外卖。” “这个在不能吃的清单上位列第一?” “是吗?我看看……真的。那就吃这个。” 虽然嘴上很叛逆,但一向自律的钱力达最后也只吃了一只过了过嘴瘾。 两人把餐桌一收,去客厅坐着说话。 “怀孕真的会让一个人的口味都改变么。你上次吃小龙虾我就觉得好奇怪。你以前可是一点辣都吃不得。” “最近总觉得嘴巴没什么味道。不过蓝医生说孕晚期是会这样,不要太当回事就没事。” “血糖控制得还好么。” “挺好的。我还算幸运,到目前为止没有遇到什么特别难受的情况。” “喂!不要说这种大话!” “我能说你不能说。你是铁口小妖精开口中,我不是。” 贺美娜闭上嘴,下巴搁在抱枕上,看着钱力达高高隆起的肚子。 “怀孕——到底是什么样的。” 钱力达惊恐地“啊”了一声;贺美娜这才惊觉自己说的话好像有歧义:“不是不是。我想说的是,生儿育女。结婚,然后生儿育女,到底是什么样的?是——社会最小单元的扩增么。” 钱力达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刚回来的时候问我结婚到底是什么样的。现在又问我生儿育女是什么样的。你总是能把很深奥的问题用一种很简单的方式问出来。” “坦白说到目前为止我仍然觉得生儿育女是一件社会责任大于家庭责任大于个人责任,个人义务大于家庭义务大于社会义务的事情。但是生下来之后会有什么其他感受我就不知道了。”钱力达看贺美娜那个懵懂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没说明白,但是好像也很难说明白,“唉,我现在脑子也没以前好使了。这些恐怕都得等你亲身经历了才会有自己的感受。” “算了,不讨论这么深奥的问题。”这些都离她太远了,贺美娜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产假。” “嗯……就目前的身体状态来看应该可以工作到预产期那周。” “要不要这么拼啊?” “对了,我正想告诉你来着。你上次帮我修改英文的论文已经接收了,安排在下个月发表。”说着钱力达便起身走进书房,将录用通知书递给贺美娜,“谢啦。” “这有什么可谢的。”贺美娜看了一眼通知书,笑道,“我说没问题吧,评审说什么英文不够好,必须找公司或者native speaker(母语使用者)润色文章,其实很多时候就是对英语非母语国家作者的偏见而已。英语非母语国家作者怎么就达不到native speaker的水平了?我可不是白白在波士顿呆了两年。” “知道你厉害了。以后我的论文都交给你来修改,别嫌烦。” “没问题。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单位也有发科技论文的要求。” “年底中心有一个竞聘主任的机会。加上这篇论文,我硬性条件达标了。生完小孩,已婚已育的隐性条件也达标了。” 贺美娜惊讶极了。 “年底?你不坐月子了么?力达,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啊。” “我计算过了。按往年的安排应该是在我出月子之后的那个星期。这不是天意是什么?虽然我是年资最短的候选人,基本上陪跑无疑,也想试一试。” 贺美娜不禁被钱力达的拼劲儿给感染了。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刚经历了科腾申报和修改,我感觉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就等你说这句话呢。你看,这是竞聘需要提交的材料清单,已经整理得七七八八了。” “我看看……这个整理风格一看就是张家奇的手笔。” “嗯。前段时间你们封闭的时候他也同时在帮我整理这个。他说这样可以换换脑子。不过还有几张图片没来得及压缩。这样,我帮你看看你正在做的ppt,你帮我压缩几张图片,我们也换换脑子。” “没问题。本来就该这样。p人检查ppt。” “那j人做什么?” 贺美娜笑了起来,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图片。 “j人压缩jpg。” “那一会儿p一会儿j的人做什么。” “嗯……从ppt里面导出jpg,或者把jpg改成ppt。” 钱力达笑得鼓起掌来;小张也跟着手舞足蹈了一阵。 “天哪,力达你你的肚子在跳。” “没事,让她也受点学术熏陶。” “干妈可以和小张一起吃点糖么。” “贺美娜,我没有给你饱饭吃吗?” “吃点甜的好开工。这一袋给你。” “咦,这种糖我很久没有吃过了。” “前段时间你说要控制血糖,我也不敢拿出来给你。” “稍微吃一点不要紧。” “葡萄味都要留给我。” “知道了知道了。我记得你最喜欢葡萄味。接住。” fruity bonbon的清甜仿佛带她们回到了中学时代。 好得可以躲在同一条棉被里对彼此吐露最隐秘的心事,但也会为了一道题的正确解法吵得不可开交。 “喂,贺美娜,体制内的人绝对不喜欢看到ppt是黑白灰配色,改改改!维特鲁威没有标准色么?” “你当我们是什么大企业啊,还标准色。” “专属logo总有吧。改改改。” “维特鲁威的logo很像双立人。我不想用。”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要反驳呢?还强得可怕,我看你是犟得可怕。” “有道理才能听啊。小张你说对不对?对就和干妈high five(击掌)一下!” 从青春期到成年,从学习到工作,她们偶有争吵,但更多是默契的相处方式至今无可替代。 “改成这样真的好很多。” “你知道我入职以来做过多少ppt吗。” “我也做过很多ppt。” “讲给业内人士听和讲给体制内人士听是两码事。” “可是终辩委员会里既有科创局的领导,也有业内专家。” “等你和危从安把内容都确定好,我再帮你修改一遍格式。我的图呢?” “压缩好了。请过目。” “嗯。nice。” 两人处理完工作,看了一会儿电视剧,准备睡觉了。 “我还是喜欢和钱主任一起工作。” “钱主任怎么听起来和鲁主任一样老?我来帮你摸摸背吧。” “别,这样劳役孕妇我会天打五雷轰。” “上次都没劈死你,放心吧,我们贺大小姐的命硬着呢。” “还是我帮你揉揉腿吧。来,把腿垫高一点。” 钱力达惬意地歪在床上,享受贺美娜的按摩服务。 两人说着悄悄话。 “听说你和危从安没事啦?” “能有什么事。一点小矛盾而已。” 钱力达哈哈地笑了起来。 “喔,你的肚子又在震了。” “危从安对张家奇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是是是,我们私下对过口供了。” “你和叔叔阿姨和好了没有。” “和好啦。上个周末去我家吃饭,我爸把我们当猪一样喂,太可怕了。我妈还旁敲侧击地问我——” “阿姨问你什么?啊,我知道了。不用说了。我妈也问过。” “你说可不可怕。” “美娜你知道吗,我最近总有一种感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是真实存在的联结。我们通过这种联结来感受亲情,友情和爱情。但是这种联结无论太长或者太短都不好。如果缠绕得太紧可能会让人窒息。” “……小张脐带绕颈两周胎心过缓给你的灵感?” “这就解释得通了。我是说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力达我觉得你的脑袋不是没有以前好使了,而是在理性和感性之间摇摆——是因为催产素么?” 第447章 “也许吧……我一直很好奇,危从安收了你那一块钱没有……你后来怎么解释的……这都行?!他信了?哎哟。你们俩dna拿来我测一下。我倒要看看天生一对的dna到底是什么样的。” “力达。你工作这么多年,做过多少亲子鉴定的个案?” “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我又不是只做这个——不算正在进行中的,三千六百一十九件。” “三千六百一十九件。一件我都没有从你嘴里听说过,哪怕是模糊指代语焉不详的那种。你真的很适合做这一行。可靠诚实,坚守原则。” “谢谢你对我职业操守的肯定。” “如果你测了我和危从安的dna,然后发现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怎么办?” “这话给叔叔阿姨听到了你又要吃不了兜着走。” “刚才电视剧里就是这样演的。” “所以说睡觉前不能看那些奇奇怪怪的电视。” “为什么主角是法官,他的朋友就会惹上官非;主角是警察,他的朋友就会成为受害者或者施暴者;主角是医生,他的朋友就会生病……” “那是编剧想把矛盾集中在主角的关系网当中,这样既可以避免剧情发散,又能加深戏剧冲突。” “所以现实并不会这样。” “现实?现实只会更荒诞残酷,因为现实不需要过审。好了,不用揉了,睡觉吧。” 贺美娜躺在钱力达身边,突然说了一句。 “希望我们还有身边的人都不会经历荒诞残酷的事情。” “不会。” 过了一会儿。 “力达。我……我有时候会有点害怕。” “别怕。” 又过了一会儿。 “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那边。” “如果和你的职业操守相违背了呢。” 又又过了一会儿。 “我或许可能……” “力达。有前半句我就心满意足啦。” 又又又过了一会儿。 “我们之间的友情联结缠绕在你脖子上了,对不对。” “绕颈一周半。现在松开了。” “等我催产素降下去了连前半句都不会有……睡觉!不准说话了。” 安娜夫妇的schat小剧场 危从安:视频。 贺美娜:我在力达家。不方便。 贺美娜:东西送到了没有。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什么东西? 危从安:? 危从安:你亲手准备的外套,穿在了你男朋友身上,然后你说什么东西? 贺美娜:你和你的外套化成灰我也认识。我说洗手台上那些闪闪发光的玻璃珠是什么东西。 贺美娜: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弹珠呀。 危从安这才发现洗手台上散落着十余颗带着酒香的小玻璃珠。 今晚的应酬是万象的蒋毅做东,戚具迩,危从安和陈朗等人作陪,请青要山当地领导及几位企业老总饭叙。戚具迩宁可早起打高尔夫,也不喜欢这种饭局。危从安和陈朗少不得替她挡一挡酒,说些推杯换盏的恭维,破除万象内部争斗的流言;谈些觥筹交错的合作,展望青要山项目的愿景。等酒席散场,危从安和陈朗将客人一个个地送走,回到宴会厅时,蒋毅正在叫人把空茅台酒瓶一个个地打开,倒出瓶颈处的珠子。 他用一条湿毛巾擦了擦手,亲自把玻璃珠拿给戚具迩。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这种卡在瓶口的珠子。”他笑着说,“现在有不破坏瓶子的方法了。拿去。” 戚具迩莞尔一笑,双手捧着接过来:“谢谢蒋叔。” 她解下颈中的纱巾,在蒋毅的注视中,珍而重之地包起来。 饭局结束,他们这些年青人回到危从安的房间聊了聊。戚具迩承认自己一开始把青要山项目看得太简单了,在这边调研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危从安也表示自己在这种项目的主持上没有任何经验,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速成的;陈朗直接说唯一的办法是把戚具宁叫回来:“从安负责资金,我负责科技,你负责外联,建设计划还是需要戚具宁亲自来做——只有我们通力合作,才能和蒋毅抗衡。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不紧不慢。” 戚具迩也很无奈:“他总说过一段时间过一段时间,我能怎么办?去圣何塞把他绑回来?我发过誓,再去就是猪。” 陈朗道:“你们总是把一些没用的东西看得很重。该重视的又不当回事。” 危从安道:“等科腾项目申报结束,我去一趟。” 陈朗看着危从安:“如果你也叫不动他呢。” 危从安道:“那就散伙。” 陈朗道:“散什么伙?我可是押上了全副身家跟着你们造反。到了这一步,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危从安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聊天途中戚具迩使用了洗手间,估计是那时候把这些带着酒味的玻璃珠随意地留在了洗手台上。 无论蒋毅是想释放什么信号,善意抑或恶意,当年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女孩长大了,不破坏瓶子得到的玻璃珠,她不需要了。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危从安:这是酒瓶里的玻璃珠。每瓶酒有两颗。 危从安:一共喝了几瓶?贺老师教教我怎么算。 贺美娜:不用算都知道你喝多了。 危从安:有点累。我想抱着我的女朋友睡觉。 贺美娜:想吧。 危从安:那我可就大胆地想了。 贺美娜:真是。喝成这样。本来有些话想和你说。 危从安:你同学的事情? 危从安:我去洗把脸。 危从安:说吧。我听着呢。 贺美娜:我们去湿地玩的那天,小荻和我说有位同学生了不太好的病。我今天帮忙联系了医院。希望能帮上忙。 危从安:别太难受。等我回来陪你去探望。 贺美娜:不用。我和他关系并不好。 危从安:只要你愿意,可以和所有人打好关系。我真心想不到我们美娜会和谁关系不好。 危从安:他追过你。 危从安:而且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危从安:我猜对了吗。 贺美娜:你知道他和班长说了什么吗。 贺美娜:他说现在肿瘤年青化,总有一个在身边。现在你们身边已经有一个了,从概率上来讲,你们还有你们身边的人都安全了。 贺美娜:听了之后,我心里挺不好受。 贺美娜:可是又很卑劣地松了一口气。 危从安:美娜。知道同龄人被病痛折磨,不管以前关系好不好,都会觉得难受,可惜,甚至害怕。因为害怕所以怯懦,因为怯懦所以卑劣,是很正常的人性。我很高兴你可以自然而然和我分享你的所有想法,不论好坏。我也很荣幸你的每一扇心扉都毫无保留地向我敞开。 危从安:十年了。你还是这样。每次消息发得稍微长一点就不理人。 贺美娜:十年前,你给我发过很长的告白短信,对吗。 危从安:…… 危从安:你果然看到了。 危从安:看到了不回复。 危从安:等我回来找你算账。 贺美娜:你说是你昏了头,叫我不要有负担,成年了再谈。 贺美娜:现在我们不是在谈么。你找我算什么账。 危从安:当时为什么不回复?你给我个理由。 贺美娜:因为害怕所以怯懦,因为怯懦所以卑劣,是很正常的人性——小气鬼危从安语录。 危从安:你给我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吧。 危从安:贺美娜。我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 贺美娜:气急败坏了吗?我最喜欢你气急败坏皱起鼻子的样子。真想咬一下。 危从安:咬哪里。 贺美娜:下流。 贺美娜:[手枪表情] 危从安:[爆炸表情] 危从安:[微笑表情]为什么感觉更下流了? 贺美娜:[白眼表情][白眼表情][白眼表情] 危从安:美娜。 贺美娜:干嘛。 危从安:外套很好。穿着很暖和。 贺美娜:你给我的这件也很暖和。 贺美娜:谢谢你。我要睡了。晚安。 危从安:晚安。我的宝贝。 周二上完班就是国庆假期。其他过了科腾复选的公司,中秋都过了个人仰马翻,也预先说了国庆不放假。而维特鲁威这边张家奇去青要山之前已经订好值班表,所以一到下班时间,公司走了个空空荡荡。 钱力达要去公婆家应个卯;贺美娜开车回家途中接到视频邀请。 她以为是危从安,赶紧把车停到路边去接,没想到是一位嘻嘻哈哈的故人。 “哈喽哈喽,贺博士你好。” “张博后你好。有什么事吗?” 第448章 “没事不能打给你?也许是我快死了所以想临死前和所有朋友见一面呢。” “天哪,半年不见,怎么说话还是没有把门的呀。” “和你开玩笑呢,先别生气。看看这是什么。”他举起一盒甜点示意,“以前老听你说这个牌子,我这次一样买了一点试试看。” “这是——甜蜜补给?你在哪里?调转镜头给我看看……明珠广场?你来格陵了?什么时候来的?” 张博后这次是歇年假回老家探望父母。他特意在格陵转机,空出十个钟头的时间来市区逛逛:“你们城市建设真不错,竟然令我这么一个一线城市的土著有刘姥姥逛大观园的感觉。” “我们格陵当然很好了。为什么不早和我说你要来格陵呢?” “我怕我提前说,你找借口不接待我。” “怎么会。你知道吗,你所在的明珠广场就在我家对面。你在那等着。我现在过来找你。” 视频里不觉得,面对面贺美娜才发现张博后整个人无论是发型,衣着还是气质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沉着稳重了许多。 张博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我在坚持用米地诺尔。” “看来这种药的效果真是因人而异。”贺美娜笑道,“搭配上新发型新造型,你看起来比之前精神好多。” “你也比以前更漂亮了。我们都变好了。真让人高兴。” 贺美娜怀疑地看着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张博后,再三确认他没有任何濒死状况纯粹是一时嘴贱,才放下心来和他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以前在波士顿都是张博后请客,现在他来了格陵,贺美娜当然要一尽地主之谊。在明珠广场顶楼的韩餐厅坐下,贺美娜笑道:“在美国吃中餐馆。在中国吃韩国料理。我们也挺不伦不类的。” 张博后笑道:“我记得你很喜欢中餐馆的软炸大虾。每次外卖必点。” 贺美娜边点菜边笑:“你拌的沙拉特别好吃。” “抱歉啊。当初只让你住了一个月。” “你也有你的难处嘛。而且你介绍我认识了martina。真的很感谢。” “和我客气什么。” “不是你先客气的么。” 张博后笑了笑,道:“你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贺美娜简单说了下自己的工作情况,“就是有点忙。你呢?” “还行吧。就那样。”张博后仍然在某健康咨询公司任顾问一职,“……简而言之就是分析客户的肠道菌群,然后根据个体差异推荐不同的抗衰老项目。” 贺美娜掩面笑道:“天哪。我还停留在白藜芦醇是抗衰老大明星的认知上。” 张博后笑道:“走到时代尖端才能赚那些有钱人的钱嘛。很多好莱坞明星,it新贵都是我们的客户。我给你留张名片。有空来湾区找我玩。” “好啊。湾区应该有很多好吃的中餐馆。” “多得很。我带你一天吃一家,一个月都不带重样。你还可以把你男朋友带上。” “嗯……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试就试出来了吧!看你容光焕发的样子,果然是在谈甜甜的恋爱!快告诉我是谁,我认识吗……是他!果然是他!我早就觉得你们才是一对!都是大眼睛,小脸蛋,苗条身材,特别有夫妻相!那次在df中心见面,他的视线根本就粘在你身上,又深情又克制又……” “停停停,你太夸张了。” “总之他对你很好吧。” “是的。他对我很好。” 张博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会在暴雪之夜把你赶出去吧。”停了一停,张博后又为自己的唐突找补,“我现在接触的有钱人越多,越发现有钱人的怪癖真是五花八门。” 贺美娜不觉得张博后突然说起这件事情有什么冒犯。在她这里,这事儿早就过去了。她只是突然想到另外一个下雪天,不由得笑了笑:“不会。我和从安现在有问题会好好商量。” 张博后看她笑容娴静平和,也不由得笑道:“现在可以笑着回忆那些事情了啊。真好。” “从安一定很高兴我们能再次见面。可惜他出差去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刷他的卡。你还想吃什么,随便点。” “我们喝点啤酒吧。他也经常出差?” “不一样的。对了,你和纪宥霖还有联系吗。之前我给他发了个消息,咨询一个ai方面的问题,他没理我。” 张博后笑了笑,抛出一个爆炸性消息:“你不知道他上个月结婚了?” 贺美娜震惊道:“我不知道。怪不得你要换手机号——不好意思。” 张博后摇摇头:“没事。你不是有他的schat么。他把你也屏蔽了?” 贺美娜拿起手机刷了刷:“……你不说我都没发现我看不到他的icircle了。你能看到吗?” “你说呢?我是在他伴侣的潜水教学频道上看到的。” “你又像只鼹鼠一样在网上到处窥探了对不对。快,给我也看看。” “真奇怪,他屏蔽我这只鼹鼠还算有理有据,怎么连你也屏蔽。啊,我知道了。你们这些斩不断理还乱的三角恋情啊……” “别说些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了。” 张博后翻出一段视频。某一处海边,一家名为“mind over matter”的水上运动专门店门口,纪宥霖搂着金色皮肤高大威猛的韩裔男友,在一群朋友们的簇拥下,笑得十分动容。 两位主角都只穿了条沙滩裤,赤裸上身,脖子上打个领结,算是礼成。 视频放完,贺美娜不由得看了一眼张博后;后者默不作声拿起叉子,做了个往胸口插的姿势。 “不要问。问就是仍然有些难受。你们格陵的帅哥美女真是格外冷血无情。” “不过我也不后悔去了美西。都是成年人了,不能动辄把自己的不如意归咎于伴侣,情人,又或者三十年前母亲说的一句重话,父亲打的一巴掌。自己才是自己人生的第一负责人。” “在别人身上找自己不幸的原因固然很容易,但这并不会让你接下来的人生变得轻松。” “既然做出了这样那样的决定,能和心爱的人携手共度人生当然最好,但人生的剧本没有这样写的话,也要快快乐乐地过下去呀。” “总有一天,我也能笑着回忆那些事情。现在先趁热吃烤肉吧!” 两人就着烤肉和啤酒,热烈地聊着工作,生活,还有过去合租的那些事情。有欢笑,有平淡,有忙碌,有悠闲——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直到吃完饭,走出餐厅,分别前,张博后突然来了一句。 “美娜。还记得我那栋房子吗。” “记得。卖出去了吗。” “其实……你搬出去没多久就卖掉了。” “真的吗?太好了。”她是真心实意替他高兴,“虽然位置偏了一点,但它一直是我心中的梦中情屋。如果我留在了波士顿,一定会买下来。” “美娜。” “嗯?” 她笑眯眯地侧过头来看他,眼神亮晶晶的,两颊因为喝了啤酒而微微发红。 “我签了保密协议。不能泄露买主信息。”张博后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钱人的怪癖真的很难理解。对吗。” 这个世界上有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就会有不说等于说了的真相。 贺美娜酒醒了一大半。 她并不想去探究戚具宁为什么这样做,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是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她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床底的那个包裹。 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就像她和戚具宁尘封的过去。 她完全没有拆开的想法。她也完全没有想过扔掉。 她听见手机滴滴数声,是危从安发送了五张照片。 危从安:今天打高尔夫时摘的野果。你只说生水不能喝,没说野果不能吃。回来和你一起尝尝。” 危从安:还看到了猴子。 贺美娜:还有野人呢。 危从安:野人在哪里。 贺美娜:[镜子表情] 危从安:[小丑表情] 危从安:野人明天去一趟姬水,晚上回来。 危从安:回程给你电话。然后来你家接你。 贺美娜发送了一张照片。 危从安:张博后来格陵了?真是稀客。 贺美娜:他在格陵转机回老家探亲。 危从安:替我问声好。 贺美娜:问过了。还刷了你的卡招待他。你应该收到附属卡消费信息了。 危从安:嗯。收到了。 贺美娜:我今天花了很多很多钱买了很多很多衣服。花别人的钱真的不心痛欸。 危从安:我是别人?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消息。 贺美娜:我今天花了很多很多钱。买了很多很多衣服。花男朋友的钱真的不心痛欸。 第449章 危从安:花吧。钱赚来就是给女朋友花的。 危从安:视频吧。让我看看你穿新衣服的样子。 他发起了视频邀请。贺美娜很快接起,但是镜头那边只有一片漆黑。 “美娜?美娜?你掉进黑洞了?” “因为心情在黑洞里,所以买了冬天的外套。暂时不想穿给你看。” “怎么心情不好了?不会是我做错了什么吧。乖,我明天就回来了。” “看到来自波士顿的朋友,突然想起冒着大雪转两趟地铁去给你寄项链。” 危从安原本带着一些逗弄的暧昧表情立刻僵住了;他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又长长地呼出来一口气。 “是我的错。明天放假了。再多买几件衣服吧。” “只可以买衣服?” “当然不是。我们美娜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买到心情好起来为止。” “等格陵下大雪的时候我一定也要让你做点什么。” “罚我堆个雪人好吗?” “想得美。” 这时候她微醺的俏脸才出现在屏幕上。危从安见她靠在床头,便也跳上床躺下,仿佛她就在自己身边。 “不过格陵真的很少下大雪……那就等格陵下第一场雪。” “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你知道纪宥霖结婚了吗。” “知道。他的icircle发过婚礼vlog。” “哦?你看到了怎么没有告诉我。” “我只是瞟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你不觉得icircle的屏蔽功能很过分吗?我和张博后和他算是患难情谊吧?居然把我们都屏蔽了,你这种不放在心上的人反而可以看到……不对……是因为他希望你看到?啊,他的水上用品店叫mind over matter……从安?从安?” 危从安倒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走神。 他也觉得这种屏蔽功能是万恶之源。 他回过神来,笑道:“好了,不说别人的事了。等我回来,我们去月轮湖俱乐部玩两天一夜,好不好?我说过要教你换气。” “你教不会的。” “那我就偏要试试看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国庆安排,危从安笑道:“怎么今天晚上我们两个轮番走神。” 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刚回格陵时……他寄了一个包裹给我。我一直没有打开。” 危从安道:“要我回来帮你打开么。” 贺美娜沉默了。 “你如果问我意见——要么立刻打开。要么立刻扔掉。”见贺美娜沉默,危从安眼帘低垂,道,“这都不是你的选项,对吗。” “我——” “美娜。如果不打算接受我的建议就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第150章 智人的选择 14 恋爱以来危从安对贺美娜一向是百依百顺,偶有分歧吵闹也能很快和好,鲜少用这么强硬的口气说话。 酒意放大细微情绪,贺美娜委屈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你昨天不是这样说的啊危从安。你说很荣幸我的每一扇心扉都毫无保留地向你敞开。说出了这么动人的话,怎么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到就反悔。” “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吗?”危从安的表情显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一句也没说,“算了。这不是能在视频里讨论的问题。等我回来再谈。” “不行。你说过的,吵架不能过夜。现在必须说清楚。你等我一下。” 她跳下床,几步奔到书桌旁,想了想,把手机插进纸巾盒里,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手机前。 翻山越岭打了一天高尔夫的危从安也不甘示弱,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到书桌旁,打开台灯。 “横屏。你把手机设置为横屏。” “好。我调整一下。”他也没有手机支架,只得将手机靠着保温杯放置,“满意了?为什么你还是竖屏?” “因为我横竖都是对的。” “……什么?” “你再调整一下……我要看到你的上半身……嗯。我现在满意了。来解决问题吧。” “好。你说。打算怎么解决。” 贺美娜双手托腮,一双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忽闪忽闪地看着视频里坐在桌边,只手支颌,表情微妙的危从安。 “我好想你啊。” “不要引诱我。”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声。又同一时间闭上嘴。 硬生生地把微妙的气氛卡在了暧昧与清醒之间。 “不是引诱。” “就是引诱。” 又是同时出声。同时闭嘴。 “不是。” “少来。” 该死! 果然应该回来当面交流。 那他还不是乖乖地任她拿握。 以危从安对戚具宁的了解,包裹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那双鞋。 还有百分之零点一是恶作剧。 “美娜。虽然你现在还没有把科学家美娜放在办公桌上,但我想这只是时间问题。对吗?”见她没有反对,危从安话锋一转,“到时候你要带着这个包袱和我一起生活?等我们结婚了,当成传家之宝珍藏?还是等我们都死了,叫luna把它埋进我们的墓地里?” 他说:“我坚决不同意。有我没它。有它没我。” 这席话令原本就有些微醺的贺美娜更加信息加载过量了,只能呆呆地搓着面颊给中央处理器散热。 “危从安。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是保留包裹的我变态还是说出这种话的你变态了。” “变态?不是你要和我说清楚么?我诚实地表达了个人意见,然后你觉得我变态?” “变态……其实变态是一个好词啊。毛毛虫要经过变态发育才会成为蝴蝶,海鞘也要逆行变态才能长大……你见过海鞘宝宝的样子吗,好可爱的……海洋萌物里除了它还有一种钳子上举着小海葵的啦啦队蟹,也超级可爱……” “贺美娜。你先停一下。”危从安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叔叔阿姨在家吗?” “在啊。”贺美娜侧过头去大声地喊着爸爸妈妈;贺宇胡苹应该是回应她了,因为她补了一句,“从安问你们在不在家。” 然后她转过头来对一脸无语的危从安道:“他们已经睡了。他们问你有什么事?” 她灵光一闪,道:“要叫他们起来民主地投票解决这件事情么。那这两票我稳了呀。” 危从安断然道:“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民主的余地。” 其实刚收到的时候,贺美娜直觉那个鞋盒大小的包裹里多半是她没有带走的水晶鞋。 自从他上次托戚具迩带了个整蛊玩具回来,她也怀疑过会不会一打开弹出来一个拳头。 但那些都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起来过。 为什么她今天会一冲动告诉他这个包裹的存在呢? 是因为他说可以对他完完全全地敞开心扉,还是因为张博后的突然来访,加上酒精的催化,让她想起了往事? 她记得以前爸妈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万象台历。但是自从危从安作为她的男朋友上门之后,那本台历以及以前兑换的礼品全部被收了起来。 她也从未在丛老师或者危从安家里,看到过任何前女友痕迹。 恋爱的时候,一定要把房间和心房都打扫干净,以示对现任尊重。 所以,她确实优柔寡断了,对吗? 她明明在工作中可以很快地做出最有利的决断…… 见她双眼发直,神游天外,危从安无奈地看了一眼腕表:“……你到底喝了多少?”太让人担心了。 贺美娜呆呆地竖起两根手指。 可能指两罐啤酒也可能指两瓶烧酒。 “喝了一点。不过我还是能给自己拿主意的。”她微微蹙起那两条好看的眉毛,原本迷茫的眼神也变得又清澈又温柔,“你喝了没有?你有自主意识吗。” 他心中一震复又一软。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该死。 还是让她得逞了。 “我没有喝酒。我很清醒。”他一字一句地重复,一字一句地解释,“美娜。我只是一个普通男人。我可以从具迩姐,从陈朗,从所有人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都保持风度和思考能力——除了你。” 他说:“你能不能接受这个有着强烈嫉妒心和占有欲的我。” 他并不觉得酒精会影响彼此的判断。 事实上喝点小酒更容易说出真心话。 “因为喜欢所以排他,因为排他所以嫉妒,是很正常的人性。”贺美娜道,“我完全接受。” “你看。我不是只知道变态这个词。”她说,“我不要它。我要你。” 果然应该回来当面交流。 那他就可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在一段健康积极的恋爱关系中,一个人给出了选择,另一个人就应该给出相应的信任。 第450章 他不会再追问她如何处理那个包裹了。 不重要了。 他凑近手机屏幕,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暧昧:“我们美娜还是那样。喝了点小酒就文思泉涌,滔滔不绝。” 她只手支腮,凑近手机屏幕,笑嘻嘻地邀请:“那——等你回来了我们去吃烤肉喝酒吧。你也会喜欢的。” “这么好吃?” “嗯。而且店里有很多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爱豆——” “换一家。” “为什么。” “因为喜欢所以排他,因为排他所以嫉妒,是很正常的人性——贺大小姐语录。” 贺美娜又好气又好笑:“海报而已!想什么呢!” 危从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故意的,对不对。” “是啊。故意的。”她枕着手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男朋友,低声道,“我好累。我想抱着我的男朋友睡觉。” 他用更低的声音回答:“明天晚上就可以了。” 两人索性回到床上歪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 聊到最后才想起来正经事。 “你说什么时候公布名单。会不会是国庆假期。” “不一定。科创局的心思比你更难猜。” 就在所有人都怀疑国庆假期会公布复选结果时,科创局偏偏一连几天都按兵不动。 马林雅和尚诗韵约着去做了一次美甲和全身护理,互相试探了一番。 见彼此戒备心都很重,她们索性摊开来讲。 “你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维特鲁威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明丰都没有收到风声,维特鲁威怎么会收到风声。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 “别装了。岑院士不可能不想办法告诉你们。” “我装什么,你才是在装吧?明丰不总是有自己的路子么。哎我说尚诗韵,你是不是在反守为攻?你其实已经掌握名单了,对吧。” 尚诗韵笑了起来。 “看来我把你教得不错。” “我说过的。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好徒弟,你们ceo和科技副总在忙什么。” “你们忙什么,他们就忙什么呀。你说我做个奶油南瓜色怎么样?” “那种颜色只有在滤镜下才好看。你还是做香草拿铁色吧,显白。” 你们忙什么,我们就忙什么——那就是做ppt,写演讲稿,组织专家来预答辩了。 至于危贺两人的私事,尚诗韵已经没兴趣再去打听了。 上次她向危从安推荐男科专家,他那一瞬间的表情,令尚诗韵即时反应过来贺美娜在撒谎。 危从安何等聪敏,无需她多言,立刻猜透了来龙去脉——除了他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朋友,还会有谁? 他什么也没说,用维特鲁威ceo对明丰项目经理的商务态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礼貌而客气地笑了一笑,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贺美娜撒谎不重要。 他到底还有没有性能力这一刻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男性尊严被他的女人随意践踏,他居然无所谓。 所以他经过她身边时,百思不得其解的尚诗韵又开口了。 “……你真的无所谓吗,危从安?她说你不行。就算是为了让我死心,说出这种话——” 危从安想了想,再次停下脚步。 “尚诗韵。女人的贞操从不在罗裙下。男人的尊严也不在西裤里。” 尚诗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危从安大步走进宴会厅。 她突然就释怀了。 去他妈的沉没成本。 她再也不会为别人手中的高岭之花辗转反侧了。 毕竟花田里还有很多无主名花开得正盛,任她采撷。 国庆假期就这样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波涛汹涌地过去了。 节后的第一个上班日,袁成铨第一百零一次地问尚诗韵:“还没有消息?” 尚诗韵第一百零一次地回答:“没有。连维特鲁威那边都问过了。所有人口风都很紧。” “其实袁博士您完全不用在意其他。”见袁成铨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回答,她安慰道,“明丰不可能爆冷出局。我们安心准备终辩就好。” 挂断电话的袁成铨想了想,索性打给了贺美娜,告诉她,她介绍来的病人通过了评估:“别急着感谢我。听我说完。考虑到他也算半个同行,我亲自给他讲解了整个疗程,潜在风险与预期获益都给他讲清楚了。” “后来他去换病号服,我闻到他身上很大的中药味儿,他才坦白自己在用什么中药膏贴?八千八百八十八元一副,据说可以把脏腑毒素拔出来?你知道的,临床试验不可与其他抗肿瘤方案同时进行。” “最后他决定放弃入组。” 贺美娜呆愣了数秒,道:“还是多谢你。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袁成铨直截了当道:“如果想要感谢我,你那边的消息分享一二。” 贺美娜坦白道:“我这边没有消息。但明丰肯定会入选,先把终辩准备起来总没有错。” 袁成铨笑了一下:“真是……毁了中秋又把国庆长假都毁掉了。” 贺美娜叹了口气:“一样一样。” 两人又随便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结束了这场谈话。 很明显,因为求医问药这事儿短暂建立起来的友谊已然消失,两人又恢复到了以前敬而远之的状态。 其实贺美娜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对于一心想赢的袁成铨来说,总觉得她有所隐瞒。 但是他并没有猜疑太久;因为当天下午,复选结果出来了。 他的项目毫无疑问进入了终辩。 尚诗韵临时发起线上会议布置接下来的任务,远在瑞典的鲁堃也参加了。 袁成铨笑道:“鲁主任那边是上午吧?辛苦了。” 鲁堃知道袁成铨对自己有意见。明明是主要参与人却在申报的当口跑到瑞典去出差,难免看起来有打击报复消极怠工之嫌。 但是他出差期间一直在线上帮忙修改ppt和演讲稿,还参与了两次预答辩,自觉问心无愧:“都是为了项目。尚经理,帮我订机票。” “好的。我马上叫人去订票。” 袁成铨看着终辩名单,突然道:“维特鲁威也上了啊。” 他笑着把名单往桌上一扔:“有岑院士保驾护航,看来是要一路畅通到底了。” 鲁堃道:“这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到了这一步,比的就是超然的心态与扎实的内容。” 袁成铨笑道:“我不觉得自己心态不好。也许是鲁主任陷入了两难境地?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明丰和格陵理工重点培养的青年人才在线上会议里,当着那么多参与人的面,说出这种不得体的话来,鲁堃着实有些失望,一直到会议结束都没有再出声。 尚诗韵心里极度嫌弃这些无聊幼稚小心眼到了极点的男人,但散了会还得帮忙打圆场:“鲁主任的意思是,人家光脚不怕穿鞋,我们得战略上轻视,战术上重视。” 袁成铨冷笑一声:“那就走着瞧。” 科腾项目生物医药方向的答辩会于两日后在科创局三号会议室举行。 答辩前,汇报人及团队成员集中在会议室隔壁等候叫号。按照文件上的着装要求,所有人都穿得非常正式肃穆,除了黑与白,没有别的颜色。 刚从瑞典回来的鲁堃无疑成为了社交的中心,大家握手寒暄,问他诺奖得主中国行这个项目的进展。 他略微介绍了几句,又将话题不动声色地转到今天的答辩会上来。 “……主要看项目潜力……” “当然,还有企业实力……” “有明丰,我们都是陪跑。” “哪里哪里。” “重在参与,重在参与嘛。” “啊。维特鲁威的代表来了。” 和其他大公司整个申报团队都来了不同,小小的维特鲁威只来了危从安和贺美娜两位代表。 同样也是黑白两色,低调又安静的装束,但是因为男帅女靓,看上去和其他人好像不是一个图层。引领着他们进来的企业联系人小余嘟哝了一句“我靠好像集体上坟啊”,就赶紧闭上了这张一天到晚给他惹祸的嘴。 这种场合,衣服可以穿得简单肃穆,话可要说得华丽漂亮。 “贺博士是今年申请人当中年纪最小的吧?第一次申请就一路杀进了终辩,真是后生可畏。” “要我说危总真是全能型人才。无论金融还是医药,什么赛道都能一骑绝尘,高歌猛进。” “今届的黑马是维特鲁威无疑了,哈哈哈哈!” 大家热络地握了手,问了好,又互相吹嘘了一番。 以往科腾终辩都是现场抽签决定演讲顺序,但这次的十个项目已经事先排定。明丰是第一组。维特鲁威是最后一组。 第451章 “我看今天的流程,答辩结束后还要拍照?” “是的。多半是拍摄格陵科技青年35人引领计划的宣传照。” 袁成铨暗暗观察着贺美娜的表情——虽然化了淡妆,但她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而且刚才握手时他感觉到她手心冰凉。 鲁堃肯定也发现了,所以才问她是否紧张。 她说什么还好,不紧张,其实紧张得要命吧。 袁成铨对有些心不在焉的贺美娜笑道:“往年都是现场抽签。今年改了。听说是按照初审和二审的综合成绩排序。” 他在放什么屁? 鲁堃立刻看了袁成铨一眼。 危从安舒了一口气,褐色大眼看着袁成铨,微微一笑:“原来袁博士知道。我这边收到的消息是从低到高排序。” 他和蔼地说:“其实没关系。加油。” 袁成铨脸一僵。 他当然是胡诌,想搞贺美娜心态。没想到危从安这么笃定。 再想他和杜秘书一向交好,搞不好是真的。 鲁堃见袁成铨满脸吃瘪的样子,贺美娜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心中不由得一声叹息。 正好工作人员出来提醒答辩即将开始。他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按在袁成铨的肩膀上,彬彬有礼道:“差不多到时间了。我们先进去了。诸位失陪。” 大家四下散开,进行着答辩前的准备。 危从安和贺美娜也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 坐下后,危从安握着她冰凉的小手,低声问她感觉如何。 “别担心。吃过药已经好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准备终辩,精神和精力都消耗太过的关系,贺美娜这次生理期来势汹汹。小腹隐痛,手脚冰凉,还要和一群她并不认识但是仿佛都认识她或者通过六度理论认识她的同行寒暄,实在太耗心神。幸好危从安参加过青年企业家上海考察团,又有着照相机一般的记忆力,在旁毫无破绽地提点和递话,帮她挡了不少。 至于危从安和袁成铨不动声色的短兵交接,已经进入高度集中状态的她根本没有在意。 看了一会儿稿件,停下来喝热水的贺美娜将危从安上下打量了一番:“文件上说来参加终辩的人员只可以穿黑白两色的正装。你看看你,袖扣是金色的,眼镜也是金丝边的,不合格。” 危从安笑道:“快去告发我。” 贺美娜笑了起来。 每个项目十五分钟的答辩时间,也就是说至少要过两个小时才轮到维特鲁威。 “紧张吗。” “不准讲那个我叫不紧张的冷笑话了!” “我以为你喜欢冷笑话。” “这个笑话的年纪比我还大!” 两人就演讲稿内容低声讨论了一会儿;危从安道:“我去加点热水。” 等候室的茶歇台布置得很简单。热,冰,常温三种保温壶,除了红绿两种茶包以及速溶咖啡条之外别无其他;可见科创局确实把所有的政府经费都下拨给了科研机构,他们并没有中饱私囊也没有接受任何公司的赞助。 袁成铨的答辩开始后鲁堃就退出了会议室,走到茶歇台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在国内这么多年他仍然保持着这种西化习惯。 顿了一顿,他又拿了一个纸杯,准备倒点热水;谁知旁边正好有只手也去拿热水壶。 他抬头看了一眼,是拿着保温杯的危从安。 危从安笑道:“鲁主任好。” “危总先用。”鲁堃不动声色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很自然地缩回手,去拿常温壶,“危总很环保啊。” 危从安笑道:“习惯了。” 鲁堃笑道:“环保到就来了两个人。” 危从安笑道:“又不是打群架。即使打群架,也不是人多就一定能赢。” 他问:“我们的工程师在明丰那边如何?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鲁堃笑道:“如果我说有呢。” 危从安笑道:“那我就替他们道个歉呗。” 鲁堃笑道:“本来想培训完了之后干脆地挖到明丰来,结果听说有服务期。” 危从安笑笑:“看来鲁主任对我虚伪狡诈厚颜无耻的刻板印象又进一步加深了。” 鲁堃笑道:“刻板印象?临上场故意搞袁成铨心态,这也是刻板印象?” 危从安笑了笑,用一种轻松的口吻道:“先撩者贱。” 这番谈话两人从始至终都是挂着微笑的,远远看着是一场非常愉快的聊天;话毕,危从安微微颔首,走了。 鲁堃看着危从安走向坐在窗边的贺美娜,将热水递给她,又说了些什么;贺美娜膝上放着演讲稿,捧着保温杯,仰起头来对他灿烂地笑了一笑。 他回到座位,将一杯温水递给尚诗韵,后者双手接过。 “谢谢。您和维特鲁威的危总还挺聊得来。” “我记得尚经理以前很喜欢使用保温杯。怎么今天没带。” “保温杯是很环保,但带来带去很不方便。我还是更喜欢这种即用即弃的一次性杯子。” 这番谈话两人从始至终也是挂着微笑的;又坐了一会儿,鲁堃对尚诗韵道:“我出去透透气。” 尚诗韵道:“好的,有什么消息我给您打电话。” 他原是想躲个清静,结果安全通道里已经有几位同行在抽烟了;见他来了,都热络的打招呼。 鲁堃便也点了支烟加入进去。 堪堪一支烟跟着最新业界密辛一起燃完,尚诗韵打电话过来说工作人员找他去拍照。 鲁堃奇道:“我也要拍?” 工作人员微笑:“是的。请跟我来。” 他被带去走廊尽头一间临时改造成摄影棚的房间与刚刚答辩完的袁成铨会合。化妆师很快速地给两个人都上了一点底妆:“等会先拍单人,再拍双人……哎呀,有没有人说过您长得特别像一个明星?” 鲁堃道:“没有。” 拍到一半时,第二组已经在等着了;拍完之后工作人员领着他们从另外一条安全通道离开。整个过程袁成铨一言未发,十分配合,拍完便先回单位了。 鲁堃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时间尚早,他也不打算回等候室了,毕竟结果也不会立刻公布。和尚诗韵打了个招呼,他索性回到自己车上处理了几通工作电话,然后边休息边等待答辩全部结束。 最后一组结束后,照例也是答辩人和企业负责人在临时摄影棚会合,然后一起拍一辑工作照。 贺美娜刚按化妆师的要求坐下来补了一点粉,就见正对着门口的镜子里映出一个探头探脑的小余。 他看到贺美娜,招了招手示意,然后朝旁让开,夸张地一弯腰,请出身后的危从安。 危从安背着手走进来,有些疲惫的贺美娜对着镜子里的他笑了一笑,正在想他走路的姿势怎么有点怪怪的,然后就惊喜地双手捂住了嘴—— 他的手中变戏法似地多出来一束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迷你向日葵。 迷你向日葵簇拥着一个两只手举过头顶比出爱心图案的美娜娃娃。 美娜娃娃穿着一套迷你版的霜天晓角,乃是他亲自找青于蓝定制。 危从安将花束递给贺美娜:“贺博士。辛苦了。” 贺美娜的疲惫顿时一扫而光:“谢谢!我很喜欢!” 她虽然不喜欢在公开场合收到花,觉得有些夸张,但是这种用美娜娃娃做成的花束,谁能拒绝? 收工在望,拍照的人开心;鲜花在怀,被拍的人也很开心。 化妆师笑道:“我一直以为搞学术的人一定都长得很严肃。没想到今天很见到了几位帅哥美女。” 摄影师笑道:“压轴的果然是最好的。帅哥美女就应该多笑笑。” 这种半身工作照都有固定的几个动作——侧脸,支颌,抱臂,插袋等等;拍完这些规定动作后,摄影师又额外帮他们多拍了几张抱着花的双人照。 等最后一张照片拍完,大家一起欢呼起来。 “大功告成!下班!” 鲁堃看到贺美娜和危从安一起出来。 她一只手抱着花,另一只手在包里翻着什么;危从安似乎想要帮她拿花;她偏过身去不让他碰,然后拿出一包湿纸巾,撕开包装,笑嘻嘻地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帮危从安擦着脸。 鲁堃下了车,大步走到他们面前。 “危总。贺博士。答辩结束了?” 贺美娜没想到明丰第一个讲完结果鲁堃到现在还没走,有些惊讶:“结束了。” 鲁堃道:“我有件事情想请两位帮忙。” 危从安笑道:“您说。” “诺奖得主中国行会在十月底至十一月初到格陵开展一系列讲座活动。我们想邀请michael rice。不知道危总和贺博士方不方便一起写一封邀请函?目前国际形势紧张,生物医药又属于敏感专业。有两位他信任,且在中美都工作过的专业人士来邀请会更加正式和友好。”鲁堃看着危从安,“我想贺博士应该不会拒绝。不知道危总意下如何?” 第452章 直说请不动这尊大神,得我和美娜两个一起出马邀请不就行了?危从安心想。总说我狡诈,你不也狡诈得很:“没问题。邀请函我们尽快写好发给你。我们也非常期待与michael在格陵见面。” 他们这么爽快地答应了,鲁堃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对贺美娜道:“贺博士。我们可以单独聊聊么。” 贺美娜道:“鲁主任还有什么事吗?” 鲁堃看了一眼危从安,坚持道:“我想和你单独聊一聊。” 危从安失笑;贺美娜道:“我没有什么不可以让危总听的。” 鲁堃道:“不好意思。我有。” 他索性问危从安:“危总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自己的女朋友?” 面对鲁堃的咄咄逼人,危从安并不觉得冒犯,只觉得好笑。 他大概知道鲁堃要说什么。 危从安笑了笑:“鲁主任是觉得我不会说实话?” 鲁堃一怔,承认了:“是。” 说实话能忍到答辩结束才来清算,也是很得体了。 因为尊重他的这份得体,危从安在贺美娜耳边轻声说了句“我去车上等你”便离开了。 贺美娜从包里拿出湿纸巾递给鲁堃。 “鲁主任要擦下脸上的粉吗。” “不用,谢谢。讲得怎么样。” “和我想象得差不多。一开始有点紧张,后面讲得非常流畅。算是正常发挥吧。” 扎实的内容,超然的心态——鲁堃笑了笑,定定地看着她:“我想,应该会在你和袁成铨之间决出最终的胜利者。” 她看上去有些错愕于为什么他会这样笃定,但很快表情变得坦然自信:“我也觉得自己讲得很不错。但是想胜出,还是要看综合因素。” 综合因素? 如果扎实的内容和超然的心态打了平手,那么就得看别的因素了。 她的年轻自信;她的海归经历;岑院士的得意门生;格陵大学的声望;维特鲁威的潜力;甚至于危从安的影响力…… 还有今天随机选出的评审委员会是四男六女。 种种加在一起,她的赢面恐怕比袁成铨还要大一点。 “天时地利人和。你都有。” “嗯……那就承您吉言了。” 如果他只是要和她说这些,并不需要支开危从安啊? 贺美娜正在疑惑时,鲁堃又开口了。 “你知道为什么袁成铨的项目上了吗。” “我也很奇怪。你的项目明明好得多。” “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是为了你,所以主动退出?” 贺美娜的脚下略一停滞。 她索性停了下来,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语气温和。 “是吗?” “不是。”他看了一眼她捧在怀里的花束,随即将目光投向远方,语气也很温和,“我当然可以说是为了你。但这不是事实。” “袁成铨只得了两票。”他说,“输得很惨烈。” 一票是他自己,另一票当然是薛院长了。贺美娜心想。 鲁堃缓缓道:“正当小孟先生要公布结果时,杜秘书亲自打电话来提醒明丰薪火相传很重要。科创局一向非常重视中青年人才梯队培养,要多给年青人机会。” 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人举报?” 鲁堃问她:“谁能得利?” 贺美娜道:“不是危从安。我保证。” 鲁堃看着她的眼睛:“这么信任他?” 贺美娜想了想,突然笑起来。 鲁堃道:“你笑什么。” 贺美娜笑道:“怪不得他不能听……但是我和他之间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的话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不是危从安的话,那你就麻烦了。” “为什么这样说。” “袁成铨能举报我,就能举报你。如果你赢了,公示期他多半也会有一些小动作。谨慎一点总没坏处。” 贺美娜一方面觉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一方面还是不太相信鲁堃非黑即白的推断:“你有证据是他么。” 鲁堃笑了笑,道:“我要是有证据,他今天就别想出现在这里。”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他说,“你的性格太温柔了,最好和危从安号商量一下如何处理。我想他会有很多手段。” 说完他微微一颔首,准备离开。 贺美娜略一迟疑,叫住了鲁堃。 “你的项目怎么办。” 鲁堃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我会申请科创局接下来的项目。”他看着贺美娜,缓缓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只盯着科腾。” “我想我会一直有一份遗憾。但我不能老是想着已经彻底不属于我的东西,这样会错过更多。” 他挥了挥手:“贺博士,再见了。” “喂,来个周一的笑话热热身。” “好。你知道周一为什么那么讨厌吗。” “为什么?” “因为周一是忙day(monday)啊。” “……好冷的笑话啊!那你说说看,周五为什么那么开心。” “因为周五是福来day(friday)啊。” “啊啊啊,我要被你的笑话冻死了!快打完卡去吃早饭。” 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走进维特鲁威的大门。 他们急着打完卡去吃早饭,所以没有注意到一名外形清癯,穿着低调的中年人,正负着双手,默默地欣赏门口的文化墙。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脚步声,一把熟悉的男声在中年人身后响起。 “闻先生。真是贵足踏贱地啊。”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闻柏桢微微一笑,并不转身,只是看着维特鲁威的浮雕点评:“这一定是具宁的杰作。他总是这么搞怪。” 危从安对张家奇低声吩咐了两句,走至闻柏桢身边。 “您来了。” “你好像并不意外。” “难道不是因为我两天一封的电邮,您不胜其扰,所以才来警告我别发了么?” “你想多了。你的邮件我从来没有点开过,一收到就进了垃圾箱。” “没关系。标题已经写明一切。内容都是空白。” 还是这么滑头——闻柏桢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实话告诉你,我这次是去北京出差,特地叫彻丽号绕个圈儿,来看看你的笑话。” 危从安笑道:“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闻柏桢轻笑一声:“你这样的人才,屈就在这种指甲盖大小的公司里,天天和一帮不知所谓胸无大志的员工混在一起,不是笑话是什么。” 他说:“危从安。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人是会退步的。” 危从安笑笑,道:“来都来了,我带您参观参观。” 闻柏桢对于昔日爱徒如今死敌的新公司很不喜欢,危从安陪着他到处参观介绍,得到的只有一脸冷漠;待走进危从安的办公室,他眉头轻皱,四周打量了一番,突然笑了。 “看来你确实没有在此地长久经营下去的打算。” 闻柏桢对危从安摆在桌上的相框很感兴趣,一一拿起来仔细地欣赏。 他先是拿起危从安和贺美娜与蒋毅等人签订科技副总合同时拍的合照。 “青要山项目就和当年的西城计划一样,外资是被完全排除在外的,对吗。” “是的。完全没有机会。” 他放下工作合照,又拿起危从安和贺美娜与张家奇夫妇在to碧饭叙时拍的合照。 “听说你情场商场都得意,我本来是不信的。” “为什么不信?我不配?” “因为你和戚具宁一样,都有把好事搞砸的臭毛病。” “我没有。” “你有。不过他比你更严重一点。” 他放下友情合照,又拿起危从安和贺美娜与丛静等家人的合照。 “你外婆,还有你父母,现在身体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让您挂心了。” 最后是危从安和戚具宁在查尔斯河畔的合照。 这次闻柏桢什么都没说,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你生命中重要的人都出现在这里了吧。”闻柏桢道,“不觉得贺美娜出现得太频繁了么。张张都有她。” 危从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和戚具宁的合照,对他笑道:“明明还缺了您啊。” 有人敲门;张家奇送进来两份文件。 危从安笑道:“既然您来了,也没有让您空手离开的道理。这是我们投资合同的模板。” 来了这么久,闻柏桢终于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笑话:“投资给你?我们什么关系?你怎么开得了这个口?危从安,从甲方变成乙方,你的脸皮也越来越厚了。” “您手边那份是科腾项目中标前的投资合同,我手里这份是中标后的。”危从安笑道,“或者您对照着看一看,就知道我给您的条件是最好的。” 真的太好笑了,闻柏桢笑得眼角的纹路愈发深了几分:“这么有信心?已经过去快一周了吧?科腾项目还没有公布最终的结果。看来竞争很激烈呢。” 第453章 他说:“万一维特鲁威输了怎么办?” 危从安指了指办公室一角。 那里放着一台最新型号的碎纸机。 闻柏桢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危从安。全世界估计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在我这里,站着就把饭要了。”他好容易止住了笑,漫不经心道,“你设立了股权池,我就一定要跳进去?” “因为您想重回格陵市场。”危从安笑了笑,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您得从我的这个小小的股权池开始,慢慢地游进这片蓝海。” 贺美娜上午先去了学校,快中午才来公司。 她有一份可能稍微有点超出老财容忍程度的第四季度预算书需要危从安签字。 她进去办公室的时候,危从安和闻柏桢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两人心情都很好。 闻柏桢笑道:“贺小姐,还记得我吗。” 贺美娜当然记得这张清癯苍秀的脸。她看了一眼危从安,后者笑道:“就和我一样叫闻先生好了。不用拘束。” 贺美娜礼貌道:“闻先生好。” 闻柏桢笑道:“自从上次在生日派对见过一面后,我一直有好好吃饭。你看我是不是胖了一些。” 贺美娜笑道:“您没有胖。但是气色很好。” 闻柏桢笑道:“你的气色也比上次好了很多。” 危从安略看了看,就把贺美娜拿来的预算表签了字。 闻柏桢笑道:“刚完成科腾项目的答辩,还这么忙啊。” 贺美娜笑道:“是的,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闻柏桢笑道:“好像又快到贺小姐的生日了。” 贺美娜笑道:“还有一个月。” 闻柏桢看了一眼危从安,笑道:“今年贺小姐想要什么?闻某能力范围内,还是可以送给你。” 贺美娜笑了笑:“现在我想要的都有了。谢谢您。” 闻柏桢看她走出办公室,关上门,才对危从安道:“我已经老到小姑娘无法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她的精力不在于此。至少要见过三次面且印象深刻,她才会短暂地记住对方的名字。但是那些对我来说是天书一样的专业缩写,她每一个都记得。” 闻柏桢看了看腕表,道:“不谈公事了。我们谈点私事吧。” 危从安想了想,笑道:“好啊。” 他去酒柜拿了一瓶威士忌和两个杯子过来。 闻柏桢喝了一口威士忌,笑道:“她才是你放弃麻省市场的原因。并不是被我和patrick联合封杀。我还以为是我做梦的时候下的指示。” 危从安笑笑,道:“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年圣诞节我请你帮我带话,你回复我不方便的时候。如果往前追溯,她才是你不去惊喜派对的原因,并不是回避我。” “所以你确实是爱上了,并抢走了戚具宁的女朋友。”闻柏桢道,“为了一个女孩子,二十年的兄弟不要了?值得吗。” 危从安道:“如果具宁的每一任前女友都要为他守身如玉,那也未免太不公平。” “他告诉你——贺美娜只是一任前女友?”闻柏桢笑了起来,“戚具宁可是和我说过,贺小姐会是万象未来的女主人。就算是为了骗我投资而做戏,我也听出了三分真心。” 危从安道:“那他就应该好好珍惜。而不是失去了才来后悔,还寄希望于我良心发现。” 他说:“我没有这种东西。” “你有。所以你才放弃了tnt合伙人的位置,一定要来维特鲁威,帮戚具宁拿回万象。这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 “不是。这是早就答应了戚阿姨,一定会做的事情。时机到了而已。我不会用她去交换任何东西。” “从安哪。师父是过来人。听我一句劝——不要这样。不要钻牛角尖,眼光放远一点。这世上的好女孩多着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他说着说着居然笑了起来,“对不起。我怎么能用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来劝你。” “您最近和具宁见面了?” “上个月在行业峰会上见了一面。你如果问我,我觉得他瘦了些。气色不太好。”闻柏桢道,“可能是因为身边没有了叮嘱他好好吃饭的女朋友。” 危从安道:“如果非得有人照顾,他才能好好吃饭,那他还是多饿几顿收收脾气好了。” 他把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起身去拿手机:“不管他。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叫人订位。” “好啊。我这次去北京带了一位女伴。你也认识。你在哈佛的师姐,sabrina chan。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叫上贺小姐一起。” 危从安脸色变都不变:“好啊。我订一张六人台,再叫上雷再晖和他太太。” 闻柏桢笑得咳嗽了起来:“你还是那个性格,谁让你不好过,你就要把水搅得更浑。” 停了一停,他问危从安:“你不问问sabrina现在好不好?” 危从安道:“那是您的责任了。” 闻柏桢若有所思道:“你知道吗。女人吃醋和闹别扭的样子是最可爱的。” 危从安道:“女人吃醋的样子固然可爱,可是用这种手段去操控她的心情,反反复复地折磨,除了让彼此都不开心之外,有什么意义呢。” 他笑着说:“其实我早就想说了,这件衣服完全不符合您的气质。” 闻柏桢低头看了看穿在自己身上的彩虹色马海毛针织衫,笑了起来:“从安。我不知道戚具宁是怎么和你说的。但就我对他的了解——” “我想我比您更了解他。” “不。身边的人往往更盲目。从安,听我说完。”闻柏桢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戚具宁这个孩子确实不会要求每一任前女友为他守身如玉。但是无论他表面装得多么不在乎,他绝对不喜欢你和贺美娜在一起。” “你也已经财富自由了。如果我是你,现在立刻马上跳出万象这个泥坑,和女朋友去过点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不好么?”他说,“你不听我的劝告,将来一定会被戚具宁玩得很惨很惨。” 危从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您会第一时间来救我,不是吗。” “危从安。这种话说多了可就没用了。” “像您这么骄傲的人,我当然只能折在您手里。我想,您大概早就计划好了一系列的圈套,慢慢地来折磨我。如果区区一个蒋毅或者戚具宁就能弄死我,那您就太没有面子了。”他说,“这是您教我的——如果没有很多朋友。不如多找一些对手。有个看重你的对手,比朋友更有用。” 闻柏桢定定地看着他。 “你要饮鸩止渴,难道我还拦着你不成。”他伸手,“合同拿来。” 危从安亲自送闻柏桢离开。 “sabrina没有来。” “雷再晖和他太太在敦煌采风。” “挺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滑头。” “谢谢您的肯定。” “在阴暗中滋生的感情是不是格外有吸引力?” “我不这样认为。要反复折磨才能确认的不是爱情。是孽缘。” “从安。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感情也是一样。”临上车前,闻柏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好自为之。再见。” 闻柏桢下午四点左右登上“彻丽号”准备出发去北京。 起飞前他把标注了四五处修改的合同交给秘书去跟进。 另一名秘书双手递过一块平板:“……刚刚公布了。” 闻柏桢接过平板,快速浏览了一遍科创局的最新通报。 夕阳余晖从飞机舷窗洒进来。 放下平板,他笑了。 “这孩子——运气真好。” 第151章 智人的选择 15 马林雅一直在关注科创局的动态。 一看到官网上发布了通报,她第一时间蹦起来去找贺美娜。 科技副总的办公室没有人。 哦吼。 小情侣又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腻歪起来了是吧。 她立刻调头去了危从安的办公室,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深呼吸了三秒,重重地敲了三下门,等危从安说了“进来”才推门进去。 危从安正在和老财还有张家奇开会。 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三人齐齐望向她。 “什么事。” “……贺博士不在?” 危从安倏地站了起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实验区找贺美娜报喜。 隔着双层防护玻璃墙,危从安看到贺美娜戴着护目镜穿着白袍,站在动物活体综合成像系统旁边,手里拿着一根试管,正在和高工还有两名工程师讨论着什么。 实验区严禁无关人员出入;贺美娜也从来不把实验服穿出实验区;故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全副武装工作的模样。 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给重重地敲了一下。 他就在那余音不绝的共鸣声中,伸手叩了两下玻璃。 第454章 高工先注意到了,对贺美娜说了句什么;她抬起头来。 硕大的护目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危从安隔着玻璃,对贺美娜竖起了大拇指。 贺博士。你赢了。 高工明白了。他双手攥拳,激动地挥舞了两下,然后带着两位工程师大力鼓掌以示祝贺。 贺美娜愣了一下,和高工等人握过手之后,对玻璃墙外的危从安等人做了个ok的手势。 不是我赢了。是我们赢了。 不是你说的吗? 我们非赢不可。所以我们赢了啊。 他们无声地隔着玻璃交流之后,并没有继续沉浸在喜悦中,而是各自忙各自的工作去了。 当然了,马林雅并不知道下班回家的路上,危从安又放了那首贺美娜很喜欢的《稻香》。在公司里表现得很平静淡然的贺美娜坐在副驾驶座上,像个小孩儿似地手舞足蹈,跟着旋律唱得荒腔走板。 当唱到“追不到的梦想,换个梦不就得了”这句时,她突然摇头晃脑地说了三个字。 “就不换。” 危从安转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 到家后贺美娜愈发闹腾,把到了时间的葡萄酒斟了一杯出来,一边喝一边大肆地模仿螃蟹走路。 危从安非常怀疑他们玩闹着酿出来的酒有问题,不动声色地把她手里的酒杯拿走了:“还是喝你喜欢的沙龙贝尔吧。我去开一瓶。” 贺美娜笑着拢住了他的腰:“不用。酒没问题。我也没问题——告诉你危从安,从现在开始我可要横着走了!” 危从安大笑着紧紧抱住她:“在我这里你哪一天不是横着走的?反正你横竖都对。” 贺美娜也大笑起来:“不一样!” 她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总之不一样。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拥抱着彼此。 他温柔地摸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轻声道:“美娜。你辛苦了。” 她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一点也不辛苦。你呢?你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吗。” “当然。”而且是他最喜欢,最重要的事情。他一直望进她的眼底,笑着问她,“我今天终于看到了穿白袍的科学家美娜。你是不是应该信守承诺搬来和我一起住了?” 贺美娜讶道:“你什么时候看到——” 她想起来了,摇头笑道:“不一样!” 她还是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总之不一样。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弯下腰去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卧室走去。 她一声惊呼,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脖子,笑道:“干嘛?” 他同样笑着回答:“不是要横着走吗?横着走吧。” “……不一样!” 她今天晚上说了太多的“不一样”。 她的事业,她的生活,她的男人……似乎都要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了。 在陷入缱绻旖旎之前,她用最后一丝理智说:“等公示期过去……啊……” 等公示期过去了会怎么样,她已经顾不上说了。 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个明天。 明天再说。 科腾项目公示期一共五天。 午饭时分,格陵理工大学的教工食堂。 窗外金桂飘香;四五名生命科学学院的青椒(青年教师的简称)围坐在窗下一张餐桌旁,边吃套餐边玩手机边聊天。 “桂花又开了。今年校园里到处都是拿着棍子打桂花的大妈。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 “……9062n87在临床前高剂量重复给药的非人灵长类动物实验中,未观察到脱靶毒性和肿瘤组织以外毒性……” “能进校园的,当然都是家属了。” “毫无疑问……该小分子药物为tnbc的治疗带来了曙光…………跨学科合作的无限潜力……” “不一定,也可能是后勤的临时工。” “……贺美娜博士,女,xx年xx月出生……曾在波士顿df中心从事新药研究……现任格陵大学药学院副研究员……维特鲁威科技副总……” “停停停。你这是在念什么经。” “等等。马上就完了。曾在……等期刊发表多篇重量级文章……迄今为止,科腾项目最年轻的主持人……还没听出来吗?” “原来是今年科腾的中选项目和主持人啊。目前是公示期吧?” “嗯。” “你挺有事业心的啊,还关注这个。离我们太遥远了。” “是啊。我们连申请都没资格。” “女的?有照片吗。” “有的。网上能找到一些。我发到小群里。” “哦吼,看起来好年轻。” “学术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颗新星长得还挺漂亮。” “不知道结婚了没有。” “一般这种事业型女性都是晚婚晚育啦,不婚不育都有可能。” “咦,这张照片她旁边那个男的是谁?一副很气派的样子。看你的表情,似乎知道些内幕?” “她旁边那个气派男叫危从安,维特鲁威的ceo,也是她的现任男友,很有来头的一个高富帅;不过她的前任更有来头——算了不说了,你们有兴趣就自己去搜,犄角旮旯里应该还能找得到。” “说呗,免得我们还要去搜。” “不说。我可不想背后嚼人舌根。” “不说算了。明丰那边很看好袁成铨的项目,连鲁堃都来帮他抬轿,现在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换了我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她可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岑育夫院士的得意门生,当初拿过优秀博士毕业论文。” “我是说呢!怪不得。” “我有同学在科创局工作。听说综合评分两人不相上下。最后不记名投票她以六票对四票的微弱优势胜出。而最终的评审专家正好六位女性,四位男性——显而易见了。” “哎哟,那袁成铨这完完全全是非战之罪啊。” “非战之罪?你猜如果是六位男性,四位女性,谁会赢?哪怕是五位男性,五位女性,谁会赢?女性稍微团结一点,你们简直要怕死。” “呵呵,可惜绝大部分时间你们不团结而且有非常明显的内部鄙视链。” “好了好了,不要争论这种对立话题了好吧。看目前这个情况,格陵科技青年35人引领计划他们两个应该会自动入选。对于袁成铨来说,也是一种安慰了。” “你不看工作群吗,已经开始网上投票了。今天上午刚发了链接号召师生给袁成铨投票呢。” “上午满满四节课,哪有时间。再说了,这种投票也就是炒炒氛围,票数最多拿来参考参考。” “说到投票,现在是不是在投那个年底的格陵影视盛典,一个手机号只能投一票,我走在路上都有学生找我拉票。” “现在大学生真是除了学习什么都干。” “年底?对了。听说今年年底还会有一个三十岁以下十大青年学者的评选。估计她也要上了。” “人嘛,就是这样。获得了一项荣誉,其他荣誉就会陆续有来。都是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 “别人都说出名要趁早,其实造神也要趁早。才二十七岁啊。肯定会把青年学者的荣誉还有项目拿个遍了。” “行啦行啦,不用一再强调,我们年纪大,混得差。吃个饭也不消停。” “其实倒也无所谓,反正我们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袁成铨心里估计很不好受呢。” 隔着两三张桌子,有人吃完午饭,端着餐盘起身,经过这张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餐桌。 “啊,薛院长。吃好啦?” “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薛院长走远了,青椒们又窃窃私语起来。 “我们刚才说的话不知道薛院长听了多少进去。” “管她的呢。我们又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哎,别说那些了。让我们以汤代酒,祝岑院士的团队又添一员大将,学阀版图进一步扩大。” “学阀?学阀是什么。” “得了吧。装什么外宾。” “听过财阀吗。就和那差不多。只不过财阀垄断金钱财富,学阀垄断教育学术。” “感觉并不是什么好词。” “哦?那我问你们——现在给你们一个当财阀或者学阀的机会,你们会抓住吗。说真话。” “当然。我不仅会抓住,而且会迅速培养自己的势力,努力扎根下去——但是做得到吗?那种耕耘和钻营不是我们这种毫无根基的人能想象的。” “其实我们讨论这些没有意义。” “你的意思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网民又是最无聊最有闲的。她的毕业论文,科技论文,所有的科研成果肯定已经有热心同行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查了。看她能不能经得住网络公审吧。你们知道的,网络公审就两个下场,要么无罪释放,要么死罪枪毙。” 第455章 “你说错了。还有第三种可能。” “什么可能?” “想想看孙悟空取经路上遇到的那些有背景的妖怪。是不是都被神仙接走了?就算有什么,岑院士肯定会力保到底。” “你说的也有道理。” “不会等很久的,让我们拭目以待……” “对了,你们觉不觉得今年国庆发的米和油没有去年的好……” “嗯。还是东北大米好吃……” “其实还不如发钱……” “发钱是不可能的……” 薛院长回到办公室,想了想,打了个电话要袁成铨来自己办公室一趟。 他们中午都没有午休的习惯;袁成铨很快过来。 薛院长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吃过了没有?喝点茶吧。” 两人对坐喝茶时,薛院长拿了几份项目申报文件给他:“估计还有一两个星期就会公布了。你先准备起来。” “谢谢薛院长。我会好好准备。” 其实他们两个都很不喜欢这种披着谈话外衣的思想工作,所以薛院长说了没有几句,袁成铨很有礼貌地打断道:“薛院长。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也觉得是我举报了鲁堃?” 薛院长真挚地看着这个年青人的眼睛:“我相信不是你。你不会这样做。” 袁成铨道:“让我去主持鲁堃的项目本来就是违规操作。不管是谁举报,我相信都只是行使同行的监督权而已。没什么可指责。” 薛院长道:“没错。所以鲁堃他也接受得很好。他比得起,输得起。” 袁成铨笑了笑,道:“我也没有输不起。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输在水平不够,而是输给了盘根错节的学阀势力和情绪大于理智的性别对立。” 薛院长脸上仍是挂着笑的,声音却冷了下来:“袁博士。请慎言。” 袁成铨讥笑道:“我知道后者是个不能说的议题。但是岑院士有没有在科腾项目中为自己的学生大开绿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薛院长放下茶杯:“你确定要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八个字作为证据?要知道一旦举报,一旦闹大,所有工作都要暂停,等待审查。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后续项目的申报——何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袁成铨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贺美娜那边。从鲁堃到评审。现在您也是。不对,您是从一开始就站在她那边。” 薛院长道:“我从一开始就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袁成铨道:“您一开始的选择是贺美娜,并不是我。不是吗?” 薛院长流露出疑惑的神情:“谁在搬弄是非?没有那回事。我在青年学者论坛唯一想签约的只有你。” 袁成铨不说话;薛院长叹了口气,起身将杯中残茶泼在盆栽里。 “可能正因为如此,我对你的期望是很大的。明丰是一家杰出的企业。格陵理工是一所高水平的大学。你是一个有着无限潜力的年青人。”她温和地说,“我相信深思熟虑之后,你会做一些配得上明丰,配得上格陵理工,配得上你自己的行为。” 袁成铨不是没有深思熟虑。 事实上,他在工作中的每个决定,无论是给学生开会,安排实验计划,还是带学生做实验,分析实验数据,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鲜少一时冲动。 他在实验室一直工作到六点多,才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开始写一封新邮件。 方方正正的办公室里,方方正正的办公桌对着亮亮堂堂的玻璃门口。袁成铨不喜欢这种一览无余的布局,千里迢迢地从香港家中运了一架屏风过来,隔在桌与门之间。 据说这种布局在风水上未必好。但他很喜欢坐在这架屏风后面收寄电邮,早上一次,晚上一次。 也许是薛院长绵里藏针的一席话拉扯着他,这次的邮件没有上次写得那么轻松流畅。 他写写停停,最后还是放下鼠标,起身给自己做了一杯咖啡。 突然,敲门声响起。 他以为是学生来汇报工作,扬声道:“进来。” 那人推门进来。 高跟鞋笃笃的声音令袁成铨放下了咖啡杯。 不是学生。 来访者的倩影隐隐约约地印在屏风上,轻盈地一绕,来至桌前,将右手轻轻地搭在他的鼠标上。 那只手做着咖啡色的美甲,甲面上绘着精致的拉花。 袁成铨的视线从白净的纤手移上去;一张明妍的俏脸,对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好久不见。”她声线柔和,一如丝绸划过袁成铨的心上,“请我喝杯咖啡吧。” 可能是因为薛院长事先已经谈过话,也可能是因为袁成铨对马林雅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总之马林雅只用了一杯咖啡的时间就打消了他举报的念头;但是面对另外两份质疑他们食蟹猴实验合法性和真实性的匿名举报,高工可是连夜整理好一整箱原始数据去申辩的。 除此之外贺美娜在格陵大学官网上的科研主页一周的访客量超过了过去一年的访客量。 知网上论文的下载量也随之水涨船高。 马林雅很直接地在一次晨会上问贺美娜:“从新增下载量来看,如果有一百多个人拿着放大镜查你的论文,我们需要担心吗。” “需要的。”见参会人员全部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贺美娜认真道,“他们可能会嘲笑我的论文致谢幼稚简单到如同小学生习作。” 她说:“别的完全不用担心。” 危从安随即对jenny道:“贺博士所有的致谢打印一份出来给我。” 贺美娜对他的举动很介意:“危总确定要这样做?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我没有任何嘲笑你的意思,纯粹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危从安道,“虽然我觉得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万一真发生了你所担心的事情,我们至少要知道如何应对。” 散会后贺美娜把危从安叫住,追问他到底打算如何应对。危从安见其他人都走了,一边翻着刚打印出来的致谢一边气定神闲地说:“大不了把小学生贺美娜的作文本贴出来,证实你其实有进步。” 贺美娜霍然起身:“你敢——等一下。你想过没有,这不是丢我的脸。这是丢我的作文老师,也就是你的妈妈,丛老师的脸。” 危从安瞟了她一眼,好整以暇地吹起了口哨;贺美娜听那旋律是“我有一只小毛驴,从来也不骑”,正是小学生贺美娜习作中的一篇:“……危从安!” 危从安站了起来,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竖起一根食指在唇间示意她噤声,倒退着走出了会议室,留下气得七窍生烟的贺美娜。 事实证明贺美娜的担心确实多余。并没有谁嘲笑她的致谢写得不走心。学术上的无懈可击已经可以让绝大多数的质疑者闭嘴,至于干巴枯燥的致谢就像美人颊上的几粒雀斑,无伤大雅。 甚至于文学素养的缺失有时反而会让一位学者显得更有人性,更可爱。 唯一受伤的只有危从安。 因为他在一篇论文中看到了她感谢mr. chi(戚先生)的spiritual support(精神支持)。 他大为吃味,一回到家就缠着贺美娜表态:“……我对你不仅有spiritual support,还有financial support(资金支持)吧?” 贺美娜一边赶着作业一边小声嘟哝:“再给你加一个sexual support好不好。” “什么?”危从安把耳朵凑了过来,“我没听清。” “没什么。”贺美娜停下敲打键盘,摸了摸他的头顶,又挠了挠他的下巴表示肯定:“谢谢你的支持。非常感谢。” 说完她继续写作业去了;危从安仍然坐在桌角,一会儿摸摸笔筒,一会儿拍拍书架:“只要你认可就行。我不需要被写在致谢里面。完全不需要。” 贺美娜“嗯”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我等会儿发封信给编辑。我刚投稿的那篇论文要重新写致谢。” “等一下。你……已经把我的名字写进去了吗?那倒也没有必要特别删掉它。我能接受。” “你接受?接受什么?我没写。我只是试试你。”贺美娜看了一眼笑容凝固在嘴角的危从安,毫不留情地指出,“真虚伪啊。明明就很希望我把你的名字写进去,对吧?但是这种具体到个人的致谢我再也不会写了。” “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她说,“万一分手会很尴尬。” 危从安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还会被二次伤害。 “……贺美娜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啊?我刚才说话了吗?你幻听了。”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重新说一遍。” “没说过话怎么重说一遍……呀!你干嘛!我不要横着走了!不要了!” “给你一点sexual support。” “……现在不行。我要赶作业……” “我帮你做……” 第456章 “你说的……不许赖账。” “那你帮我什么……” ……真是冤家! 公示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度过了。 又是午饭时分,维特鲁威的茶水间。 窗外小雨淅沥;十来个员工挤挤攘攘地围在长桌前,边吃外卖边玩手机边聊天。 “真是一层秋雨一层凉,今天好冷喔。” “这种天气就应该吃点热腾腾的黏糊麻辣烫,多加麻酱。” “你的烤冷面看起来不错。” “又吃新疆炒米粉?爆辣?” “来来来,大家帮帮忙,帮帮忙,拿出手机……点击我发在八卦群里的链接……格陵影视盛典网络投票……投我们相宜一票……拜托拜托……谢谢谢谢……” “你给熊阳投。我就给杭相宜投。” “没问题。我们换票。” “还说历年公示期都斗得可凶了。公开反对,私下举报,什么都来——根本没有嘛。啊,马经理好。” 马林雅拿着马克杯,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谁的煲仔饭好香呀。聊什么呢。” “我们说公示期挺平静就过去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咦,这是谁的蜂蜜呀。” “这是我妈在学校里摘的桂花,晒干了做的桂花蜜。马经理尝一尝,可香了。” “那我不客气啦。” 马林雅泡了一杯桂花蜜,走了。 其他人又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你们上周五怎么没去聚餐?哇,老饕门每一道菜都好吃到我想舔盘子。” “别提了,还不是家里那点破事。” “我又不是卖给了公司。凭什么下班了还要聚餐。项目中了想表示就发钱。多多地发钱。” “可是让你进申报团队你又嫌封闭辛苦。这次项目奖金很丰厚的。” “我又不是卖给了公司。凭什么二十四小时待命,奖金再丰厚我也不会拿命去换。再说了,什么聚餐,不就是陪笑陪酒。” “没有啊,就是很随意的聚餐。” “和老板聚餐难道你们不敬酒?这种职场聚餐制度就和两性关系一样充满了不平等。” “没有啊,气氛挺好的。不像我之前待的那家公司,每次聚餐不仅要拼酒拍马屁表演才艺最后还要aa。” “咦,公司的社交平台刚刚上传了聚餐的视频。” “还拍视频了?幸好没去。我又不是卖给了公司。凭什么免费出镜。” “快快快,你的手机是折叠屏,拿出来大家一起看。” 一台折叠手机被摊开,放在了长桌中间,点下了播放键。 “这谁剪的视频啊,也太粗糙了吧。没有特效没有滤镜,转场生硬。” “简姐自己剪的吧。已经很可以了,又不是专业选手,要什么自行车。” “哎哟,这种开席前的场面话也剪进去了。” “你看不看嘛。看就不要说话。吵得我都听不见了。” 视频里,贺美娜和危从安站在宴会厅的舞台中央,正在发表中标感言。 贺美娜看着手心的小抄,中规中矩地感谢了科创局,感谢了格陵大学,感谢了整个团队,感谢了整个公司;然后她把小抄揉成一团,背在身后,脱稿说了一段话。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危总。感谢危总给了我们最大的自由,包容我们的项目计划和预算案。虽然总在喊穷,但是逼一逼,还是能变出钱来给我们。” “科腾项目的经费是三百万。加上万象总部承诺的五百万,一共是八百万。9062n87的研发还需要很多个八百万。”她笑着望向危从安,“所以,希望危总能赚到更多的钱给我们花。” 大家都鼓起掌来;站在她身边的危从安微笑着接过话筒,简洁有力地承诺。 “好。我一定赚到更多的钱给大家花。” 不知道谁大声接了句“危总肯定没问题啦。路过维特鲁威的貔貅都要装上etc交过路费”,引来一片笑声掌声。 危从安也笑了起来,又说了一段话。 “刚才贺博士感谢了很多人,唯独忘记了感谢她自己。我要感谢她从波士顿到格陵,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项目。每个看似山穷水尽的瞬间,她都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是很能赚钱。也知道如何钱生钱。但是能将我的工作进一步赋予意义的,是贺美娜博士。是9062n87。是我们的研发团队。”他笑着望向贺美娜,“所以,请贺博士带领着我们的团队,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贺美娜笑着接了一句:“好。现在危总赚钱养我们。将来9062n87上了市,赚到钱,我们养你。” 笑声掌声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危从安和贺美娜走下舞台之后,张家奇等人组成的临时乐队开始表演。 “贺博士终于听到《稻香》了。” “真没想到张总助竟然也会弹吉他,弹得不比骆斌差。” “对啊,骆斌到底去哪儿了?怎么悄无声息就辞职了。” “嘁,还不是要表演才艺——打架子鼓的是谁?请来的外援吗?” “老饕门的成少为成总。他和危总是中学同学,说自己是专门来献丑的,哈哈哈,不仅帅还很有幽默感。” “危总这么喜欢驱使别人表演才艺,他自己不表演?” “张总助是有起哄让他唱,成总还跳下来把他拉上台了,但危总有备而来,问大家是要听他唱歌还是发红包。最后发了一波红包算数。” “哈哈哈,当然还是红包更吸引人。” “张总助真是爱妻号,特别唱了一首《take a bow》献给他老婆。” “咦,他唱献给老婆的歌,为什么贺博士冲到前面去给他录影啊?这是啥情况?” “说起来你们记不记得有一次张总助带了一个智能婴儿到公司来,贺博士还帮忙照顾来着。” “说到那次,我就想起危总的脸,哇,黑得跟锅底一样——” “不要乱猜。贺博士是帮忙录下来发给张总助的太太。她们是中学同学,很多年的闺蜜。” 他们背后突然响起一把女声,是jenny。 她手里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乌龙茶,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我理解大家午休时间想放松放松,但是聊天归聊天,不要过分。另外,有空帮贺博士也投个票吧。链接我发工作群啦。” 说完她就离开了茶水间。 “不知道简姐听到了多少。” “如果我们说得过分了,她肯定早就出声阻止了。没事。” “她耳朵也太灵敏了。” “你们不觉得简姐很厉害么,每次八卦歪了,她就会出现。要么不准我们说了,要么把我们掰直。” “什么掰直?” “不说了不说了,继续看视频。” “这是什么?视频中的视频?画中画?” 工作留痕的习惯让jenny在整个申报阶段拍了很多大家一起工作时的照片与视频。从一开始的头脑风暴,到项目分工,再到封闭在酒店赶稿,初审后的线上会议录屏,国庆假期的预答辩……终辩她虽然没去,也拜托小余拍了一些照片。她把这些素材放在一起剪成了一条五分钟左右的视频,乐队演出结束后,在大屏幕上播了出来。 宴会厅里,灯光渐暗;所有的团队成员都抬起头来看着这条视频,百感交集。 这一个月的辛苦,此刻都有了实体。 这一个月的辛苦,此刻都有了回报。 “欸?!你们看危总和贺博士!” “什么?” “倒回去,倒回去!大屏幕的左下方!看他们的背影!” 一闪而过的镜头角落,危从安很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了坐在他身边的贺美娜。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的肩膀很亲密地挨在了一起。 “他们……是我想的那个关系吗?” “之前封闭的时候已经官宣过了,你们不知道嘛?” “啊?真的吗?为什么没人说?快快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小点声!别被简姐听到了!” “让我们从头说起。你们还记不记得贺博士刚来的时候,我就是在这里模仿危总坐在桌角的姿势。那时候我就想说了,这明明就是很典型的雄性求偶行为。” “后来申报科腾项目,你们知道贺博士说什么吗?她说——危总我们去开个房吧!” “这么直接?” “其实贺博士的意思是开房封闭写申请书!” “好会撩啊!” “平时不觉得他们两个是情侣啊。而且维特鲁威不是不允许办公室恋爱吗?” “贺博士的人事关系又不在我们维特鲁威。” “别打岔别打岔,贺博士说开房,危总什么反应?” “危总的笔都掉了!脸红到耳朵和脖子!” “哇,这么纯情!” “笑死了。华尔街回来的金融人士说什么纯情。我都觉得好笑。” 第457章 “所以他们两个是互相打直球?” “我只说我看到的啊,我不下结论——然后我们不是去封闭了嘛,吃开工饭的时候明丰那边过来敬酒拱火,危总当场男友力大爆发,说‘贺博士是我的女朋友’。” “哇——这种爆炸性新闻为什么当时不说!你们还真能保守秘密!” “没说吗?可能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科腾项目上,所以没说吧。我记得我们当时还讨论了一轮。” “你们团队是不是还有小群!是不是!” “嘿嘿……让我说完。危总一认爱马上被起哄。贺博士一点也不扭捏,拿起酒杯,两人喝了个大交杯。” “哇——这么劲爆的吗!简姐没拍照或者录个视频?” “呵。真是油腻的酒桌文化。” “当时大家都震惊了,谁想得到啊!” “喂,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公私不分真的好吗。” “哇塞贺博士太牛了,一边做着这么厉害的项目,一边谈着这么厉害的恋爱。真是吾辈楷模。” “真是替贺博士可惜,为什么要谈恋爱。她要是不谈这个破恋爱肯定能有更高成就。” “本来就是嘛。你们想想,如果不是情侣的话,贺博士为什么要来我们这个小破公司帮忙。别人是英雄救美,贺博士是美救英雄。” “呵。性缘脑。”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是互相扶持。谁少了谁都不行。” “喂,你们都不听我说话吗?” “你从开始到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泼冷水。这么冷的天,没有人理你也正常吧。哇,好大的脾气!嘚吧嘚吧说个不停也就算了,我们反驳两句拔腿就走,还把吃剩的外卖摊在桌上——喂!回来收拾你的饭盒!” “真的好烦,天天戴着个道德袖章,拿着根道德标杆阴阳怪气地这里戳戳,那里戳戳,别人还没生气呢,哦豁,我们的道德标兵先一蹦三尺高,越过道德底线,站在道德高地上开始念道德经了。” “我管他什么清纯油腻性缘脑,能给员工进修机会,发奖金不手软的老板就是好老板。” 贺美娜上午在学校,下午才来公司。 马林雅进来时她正在接电话。 “不需要。谢谢。” 贺美娜挂了电话——自从格陵科技青年35人引领计划开始网上投票后,她接到了不少这种推广电话。 一上来都是非常熟稔的口气,什么昨天我的同事才和您联系过,考虑得怎么样了?您要抓紧呀,其他候选人的票数已经遥遥领先了之类的话术。 稍有不慎还真容易被带进沟里。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狭长的盒子放在女战神美娜旁边。 “你先坐一坐。我把鱼喂了。不然一会儿忘记了。” 马林雅看着贺美娜认真喂着鱼的侧影——暗潮翻涌的公示期已过,她真正地成为了科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项目主持人。 但是她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绝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自己开着一台小电车在学校和公司之间来回,自己喂鱼,自己打扫办公室。 贺美娜喂完鱼,马林雅把ipad递给她。 “这是什么?” “这是维特鲁威的社交账号。jenny今天中午上传了聚餐视频,不到三个小时已经有两千多个赞,一百多条评论。现在数据还在上升。”见贺美娜似乎有些不解,马林雅进一步解释道,“我们往常的贴文也就二三十个赞,个位数的评论。而且全是自己的员工点赞留言。” “应该是最近科腾项目上了新闻,然后科技青年35人在网络投票,有点热度吧。我同学也和我说过这事。”她上次和危从安去小荻那边玩,帮忙拍了一个小视频上传到他们单位的视频号做宣传用,这几天点击率也高了很多。贺美娜笑着把ipad递回给马林雅,“不用管它。我们又不是明星艺人,这种一过性的热度很快就会降下来了。” 马林雅没有接过ipad:“……贺博士,你是真的从来不看任何娱乐新闻是吧?” 一般来说这种科技领域的新闻确实不会在网上引起多大的反响。转折点在于当红明星熊阳突然在自己有八百多万粉丝的社交账号上发出了格陵科技青年35人引领计划的投票链接,请大家投他最亲爱的表弟鲁堃一票。 这条贴文一发出来就被删除了。但截图满天飞,“熊阳 切错小号”,“熊阳 手滑”,“熊阳 表弟”,“熊阳 山东人刻在骨子里的宗族观念”等等词条立刻上了热搜。 其中两条贴文——“[熊表情]真不愧是美丽废物第一名[笑哭表情]格陵科技青年35人指的是35位35岁以下的青年[捂嘴笑表情]他表弟几岁[斜眼笑表情]#熊阳 切错小号 #熊阳 手滑 #熊阳 表弟 #熊阳 山东人刻在骨子里的宗族观念”和“细数[熊表情]这些年因为没有常识没有文化闹出来的笑话[视频]#熊阳 切错小号 #熊阳 手滑 #熊阳 表弟 #熊阳 山东人刻在骨子里的宗族观念”被顶得非常高。 熊阳的后援会第一时间发了贴文要求熊宝宝摒弃外界噪音,专注投票;反黑站则放上了投诉链接。 本来忍一忍就能过去的事情,熊阳却又贴出了自己近期和鲁堃家庭聚餐的照片。 “既然大家的注意力都已经被我吸引过来了,请为我表弟的得意门生袁成铨投票,谢谢#熊阳 没有小号 #熊阳 不是手滑 #熊阳 小堃你永远是家族之光” 虽然这条贴文在鲁堃联系上熊阳后也很快被删除了,但影响已经造成。 熊阳的粉丝一边心痛哥哥太善良——自己在格陵影视盛典中的票数领先优势已经很微弱了,还要关心八竿子打不着的投票,一边嫌弃鲁堃蹭热度;;一边投诉那两条恶意贴文,一边在贴文下面占据热评;一边痛骂经纪人和工作室不做人,只知道剥削哥哥不做任何舆情监控;一边和其他艺人粉丝在热搜里吵架。 先不说鲁堃和袁成铨愿不愿意被定义为师生关系;反正这么一折腾,格陵科技青年35人计划的热度立刻飙升。 许多路人当然也有粉丝,出于好奇或者恶意,纷纷点进投票链接去看熊阳的表弟鲁堃到底是什么样的家族之光。 这一看,就拔不出来咯。 投票链接里每个候选人的简介除了有单人照之外,还会有一张与企业负责人的双人照。 鲁堃和袁成铨的那张双人照叫做传承。 危从安和贺美娜那张双人照叫做并肩。 做宣传的估计是零零后,不仅给每张双人照起了名字,还配了一段ai味十足的宣传语。秉着“万物皆可磕,不磕白不磕”的理念,当然也不排除有一些知情人添油加醋,有一些粉丝兴风作浪,突然鲁堃和袁成铨,危从安和贺美娜就火了。 “安娜夫妇?”听着马林雅的汇报,贺美娜一头雾水,“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被她叫过来一起接受科普的危从安看了她一眼:“你真的听不出来?” “‘安娜夫妇’是您和危总的cp名。危从安的安。贺美娜的娜。” jenny正好过来送刚做好的“首席科学家 贺美娜”桌牌,网络冲浪经验丰富的她顺嘴回答了贺美娜的问题。 贺美娜:“jenny你过来坐下。什么cp?” jenny:“cp就是couple。一对的意思。” 马林雅:“你们看下这条热帖。” 一家摄影工作室发出了危从安和贺美娜的双人照,还带了“安娜夫妇”的词条。 和投票链接里严肃的双人照完全不一样,危从安搂着贺美娜的腰,贺美娜手里捧着一束公仔花束,两人穿着黑色正装,将手臂举过头顶,笑着比心的反差感可爱绝了。 贺美娜:“……我们确实拍了这张照片,但看起来又不太像我们。” jenny:“加了滤镜还有p图什么的。您看评论。” “麦芽糖一样会拉丝的眼神”,“安娜夫妇果然甜度爆表”,“第一次在bg里看到性张力”,“上流的爱情,下流的我”,“请原地结婚”,“财阀和学阀的爱情好好磕”,“女主是格陵大学的老师,我现在努力还来得及吗”,“我在格陵大学的校园里见过他们手牵手散步,好一对神仙眷侣”…… jenny解释:“bg就是boy and girl的意思。” 贺美娜开始头痛了:“……天哪。我可能要被我们学校的舆情办公室约谈了。他们会24小时监控‘格陵大学’这四个字的热度,一旦超过基线就会启动调查程序。” 危从安拿过ipad:“我看看。” jenny安慰道:“贺博士你大可放心。目前来看‘安娜夫妇’远没有‘南袁北鲁’的热度高。” 马林雅道:“是的。如果说有什么舆论压力,格陵理工和明丰顶在了前面。” 贺美娜:“‘南袁北鲁’又是什么?我只听过南辕北辙。天哪。我是什么很过时的人吗?为什么你们说的话我都不懂。” jenny:“‘南袁北鲁’是鲁堃和袁成铨的cp名。” 贺美娜:“什么?!危从安,你不要看那张照片下面的评论了。你听到jenny在说什么吗?” 第458章 危从安:“嗯嗯。听着呢。” jenny:“呃……简单来说,网友们觉得鲁堃和袁成铨是北方年上攻和南方年下受,然后又有一种上位者和下位者的禁忌——” 贺美娜:“不用说下去了。我光是听就已经很震撼了。鲁堃和袁成铨知道吗?他们真的会告网友的。” 马林雅:“那他们要告的人还挺多的……这是明丰官方社交账号的评论区,已经沦陷了。” 贺美娜:“格陵理工——” 马林雅:“格陵理工大学的官方账号目前只允许互关评论。” 明丰官方社交账号的评论区在贺美娜眼前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那是写出来可能会被封号的程度。 贺美娜:“这……天哪……这个照片他们不可能拍过的。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有这种亲密照。” jenny:“那是cp粉做的图。” 贺美娜:“危从安。你一定要看一下这张图。网友真的太有才了。” 危从安只瞥了一眼,把ipad推到一边:“我对鲁堃和袁成铨的地下恋情没兴趣。但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安娜夫妇’没有‘南辕北辙’热度高。” jenny更正道:“不是南辕北辙,是南袁北鲁,也有写成南园北路的。其实在嗑cp方面,bg有天然弱势。” 马林雅道:“我来说吧。网友认为安娜夫妇一看就是被利益绑定的吊桥效应。就是两个共患难的男女容易产生类似于爱情一样的情愫。比如说电影里面的男女主总是因为共同经历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才会在一起。这种感情只能共患难波折,不能共富贵平淡。现在科腾项目已经申请成功,安娜夫妇的cp感就会慢慢消失。南园北路才是历经千难万险,却因为碍于世俗而无法坦承在人前的真情侣。” 危从安:“……哈。” 第152章 智人的选择 16 有这种磕起cp来不顾人死活的劲头,做什么不能成功。 危从安起身,对贺美娜道:“我去打个电话。” 贺美娜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给谁打电话?” “鲁堃。和他聊聊天,分享一下我最近的网络见闻。” “不要赌气。坐下来。” “不。” “你讲给我听,不就是希望我阻止你做出这么孩子气的事情么。坐下。” 危从安重新坐了下来。 马林雅和jenny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立刻错开。 一个在对方眼里看到的是“社内恋爱酸臭味熏到了”。 一个在对方眼里看到的是“腹黑忠犬反差感磕到了”。 唔…… 尊重。祝福。 贺美娜:“就这样吧。” 马林雅&jenny:“就这样?” 不然怎样? 这样——注册一百个小号亲自上场和网友掰头安娜夫妇是真的? 或者那样——曝光鲁的婚史,袁的情史,力证南袁北鲁是假的? 格陵大学岗前培训提到过舆情处理守则。和大禹治水其实是一样的道理,堵不如疏。对于高校来说,没有舆情才最好的舆情。负面舆情自不必说,哪怕是正面舆情也要低调处理,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网友的情绪何时会反扑,将你吞噬。 危从安和贺美娜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看了一眼。 有点兴趣。有点在意。但是不多。 他们又把门关上了,也隔绝了门内的一切声音。 无论好的,无论坏的。无关紧要。 散会后jenny把“首席科学家 贺美娜”的桌牌放在贺美娜的桌上。 “明天会有工人过来帮您更换门口的铭牌。” “好的。谢谢。” 所有人都离开后,贺美娜出神地抚摸着桌上一个狭长的盒子。 一周前科腾公布结果的那天晚上,兴奋到睡不着的她想了很多很多。 从波士顿到格陵,从df中心到维特鲁威;从波折重重走到平坦顺遂,从怨恨猜妒走到相知相惜。一个合格的故事,应该停在他隔着玻璃墙对她竖起大拇指那一刻——事业爱情双丰收,从此他们两个happy ever after。 但这是现实,不是故事。happy ever after包括了晨曦里拥抱亲吻的悸动,夕阳下携手漫步的温馨;生活中的包容体贴,工作上的志同道合;也必然包括了每一次冲突,每一次争吵——这些日复一日的鲜活与真实,她希望和他一起继续体会与经历。 看着熟睡中的危从安,贺美娜做出了一个决定,并在心底设定了一个公示期。 科腾项目的公示期过去了。她心里的公示期也过去了。 她不仅没有动摇,而且越来越坚定。 消磨感情的从来不是富贵平淡。而是漠不关心与熟视无睹。 她不会轻易说起永远;她也不知道他们最后会怎样。 但此刻她并不害怕踏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贺博士。”jenny拿着一份文件再进来时,看到贺美娜正在更换桌面上的公仔摆件,“……要不您先忙?” “没关系。”贺美娜没想到jenny会去而复返,“还有什么事情吗。” 她现在正式成为了维特鲁威的首席科学家,需要配备一名科研助理和一名行政助理。jenny来问她对人选有一些什么样的具体要求。另外还有近期的行程——从今天晚上六点半的饭局,到明天上午生物园的工作专题会议汇报,再到一周后的杂志专访——所有这些安排和内容都要和贺美娜一一确认。 谈完工作,贺美娜笑道:“赶快请一名行政助理吧。不然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太辛苦了。但是新人来了之后还是要麻烦你带几天。” jenny道:“不麻烦。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她迟疑了一下,又忍不住道:“我觉得……” 她本想说网上那些言论不能构成现实的万分之一,完全不必在意。 她是亲眼所见他们如何从兵荒马乱的开头,走到皆大欢喜的结尾。 但是面前这位年青的首席科学家,应该不需要任何安慰就能完成内心的自洽。 贺美娜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 她打开一个狭长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崭新的,穿着白袍的美娜娃娃。 jenny想起她刚来时也是这样拿出女战神——现在想来,肯定是因为当时有一场硬仗要打。 现在战争胜利,该科学家上场了。 jenny一度不理解这么理性的人怎么会喜欢娃娃。 现在觉得为什么不可以?贺博士做什么都是对的:“这个也好漂亮。” “谢谢。我也觉得她很棒。”摆好科学家,贺美娜抬起头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今晚的饭局需要我陪您一起去吗。” “不用。别担心,”贺美娜笑了笑,“非洲没有老虎。” 非洲没有老虎,但是万象有蒋毅。 因为维特鲁威以黑马之姿一击即中,打败了其他大型生物医药公司拿下了科腾项目,蒋毅亲自打电话邀请危从安赴宴,以便他当众实现当初的承诺——从万象的投资基金里拨五百万给维特鲁威作为研发经费。 至于赴宴和践诺两者之间有无因果关系,那就要看危从安的诚意了。 危从安自是诚意满满,客套两句便答应了。 贺美娜那边则由ada负责电话邀请。 贺美娜的反应着实令ada出乎意料。 “亲王府?御膳房?宫廷菜?听起来很有意思。” “您在饮食上有什么偏好或者忌口可以告诉我。” “忌口倒是没有。不过我突然很想吃北京烤鸭。” ada以为贺美娜一定有知识分子的风骨,会找个得体的借口不出席这种饭局。 但她偏偏答应了。 不仅要去,还要点菜。 “好的。贺博士。我记下了。” ada挂了电话,去向蒋毅汇报。 蒋毅似笑非笑:“我说她会来吧。” 她能弯下腰给他擦鞋,当然就会来吃这顿饭。 ada道:“贺博士点名要吃北京烤鸭。” 危从安得知她大大方方地点了爱吃的菜,再想想蒋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由得笑了起来,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有什么好笑的。既然是请吃宫廷菜,我点个北京烤鸭不过分吧。” 危从安很欣赏她这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性格:“当然不过分。” 而且一顿饭就能拿回来五百万,何乐而不为?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危从安来接贺美娜一起去赴宴。看着桌上的美娜科学家,她突然又有点不好意思,不许他进自己的办公室,在他面前“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贺美娜。你差点砸到我的鼻子。” “谁要你的鼻子长得那么高。不是说司机来接么。” “我做你的司机不行么?到底藏了什么不让我看?” “对喔,我怎么从来没有问过你这个问题……你每天睁开眼睛会看到自己的鼻子吗?你的鼻子会阻挡你的视野吗?” 第459章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到停车场,危从安突然停了下来,笑着一把抱住了她:“我每天睁开眼睛会不会看到我自己的鼻子不重要,反正以后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你。” 所以他看到了。贺美娜一时间脸热热地,脱口而出:“你真是近视眼吗……如果不戴眼镜,你的鼻子会长得更高吗?鼻子真的和那什么有关吗?……不要捏我的鼻子!” “走了,吃北京烤鸭去!” 蒋毅选定的这家宫廷菜确实很有意思。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还只是不起眼小渔村的格陵特别行政区里居然会保留着晚清某位亲王的府邸,既有气势磅礴的粉墙黛瓦,雕梁画栋,也有婉约多姿的亭台楼榭,小桥流水。亲王府的行政总厨据说祖上是御厨,每道菜都大有来头。既有传统沿袭——皇太极的羊肉,顺治的辽参,康熙的烤鸭,雍正的鹿筋,乾隆的白菜这些皇帝自己都不知道的饮食偏好;也有创新融合——日本的和牛,澳洲的龙虾,法国的黑松露,俄罗斯的帝王蟹这些本身也不敢夸口自己血统纯正的食材在精心烹制后,用富贵平安掐丝珐琅御用餐具一样样地呈上来。 每位客人的身后都站着一名穿满清旗装的宫女。你若多瞟了哪道菜几眼,服务员立刻轻移莲步,上前布菜,就差把包好的烤鸭卷直接喂到贺美娜嘴里。 “……谢谢。我自己来。” 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之上,亲王是假,府邸是真;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之间,典故是表,酒馔是里; 引经据典,谈笑风生之下,人情是虚;利益是实。 贺美娜一整晚都是这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荒诞滑稽的感受。她或许在人际交往方面有些迟钝,但并不愚蠢。同样称呼她为“年青的女科学家”,同样恭喜她“前途无限”,戚具迩是衷心的,陈朗是友好的,杜海是慈爱的,黄宁是好奇的;魏宏是玩味的;蒋毅是疏离的,其他那些或虚伪,或敷衍的万象董事,危从安刚介绍完,她礼貌地笑一笑就忘记了。 她不卑不亢地一脚踏进万象的核心圈,看了看,确定不喜欢,又潇洒自若地一抬脚迈出来,留危从安在里面应酬,她则专心地品尝北京烤鸭哦不,是康熙御贡烤鸭,还有一道据说是清末某位流亡格格最爱的鸡里蹦,甜咸适中,滑嫩可口。 他们不知道她是戚具宁的前女友么?当然知道。 他们不知道她是危从安的现女友么?当然知道。 一个有本事的人无论男女,情史自然波澜壮阔。 可以怀念但不必执着于一两朵点缀其中的浪花。 杜海低声笑道:“你的小女朋友真的很乖啊。” “没有我们危总追不到的女孩子。”陈朗也夸他手段了得,“快给我传授传授经验。” 危从安笑道:“陈总怎么还没喝多少就醉了,说起胡话来了。” 陈朗笑道:“我只当是为你践行。你也该启程去圣何塞把戚具宁弄回来了。” 危从安道:“知道。别催。” 他在应酬间隙也没忘了时不时看一眼坐在一旁乖乖吃饭的小女朋友。 她正在包第三个烤鸭卷。一张薄如蝉翼的饼皮铺在手心,再加上两片黑松露和半根帝王蟹腿,卷起来,放进嘴里,吃得很香。 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转过脸来,捂着嘴,一边咀嚼一边眼神示意。 很好吃。要吃吗。给你卷一个? 好。 好吃吗。 好吃。 一个酬酢,一个朵颐;一个酒足,一个饭饱。 高朋满座,宾主尽欢;支票到手,打道回府。 半路上危从安醒了过来,眼睛半睁未睁之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大衣,被好好地安置在驾驶座正后方的座位上。 车正平稳前进,周遭一片漆黑,只有仪表盘和氛围灯发着幽幽的蓝光。 回来这么久了,他依然喝不惯白酒,喉咙有些灼热;他伸手往身边的座位摸去,却摸了个空:“美娜……贺博士呢?……咳咳,我要喝水。” 驾驶座上传来一把女声:“你的保温杯在大衣口袋里。贺博士在开车。” 危从安霎时酒醒了一半;他睁开眼睛,先是看到副驾驶座上搭着一件熟悉的蓝白呢短外套;他掀开自己身上的大衣,趋身向前,开车的不是贺美娜又是谁。 “你——”他记得方才吃完饭是张家奇来接的,还有些文件要交接,“张家奇呢?” “我把合同和支票给他,叫他先回去了。”她说,“刚才我一滴酒也没喝,开车没问题。” 她握着方向盘,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耐心地回答他的担心。 她本来以为自己多少要喝一点,但是他都不动声色地挡掉了。 “我要坐副驾驶座。” “喝醉了的人不可以坐前面。” 危从安摸摸鼻子,重靠回椅背,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保温杯,旋开盖子—— 突然一个急刹,他撞上了前座,闷哼了一声。 “没事吧?有台车突然变道,幸好我反应快。” 她真的很喜欢低速急刹。 上一次也是这样。 他没做声。 过了一会儿,一只湿漉漉的手伸过来,慢条斯理地擦在她的外套上,正过来,反过去,直到擦干。 贺美娜眼角瞥见,又不能去阻止,不由得皱起眉头。 “哎,后座有纸巾啊,干嘛擦我衣服上?你真的很喜欢到处——”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细不可闻,“乱擦。” 安娜夫妇没有回被网友偶遇过的格陵大学,而是回到了私密性更好的晶颐公寓。 “……《老饕赋》?是<a href=https:///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公务员含金量确实高,还是你的偶像太全面,吃饭都能写诗……” 这是她第一次在晶颐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停他的车,虽然有倒车影像帮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停不进去。 “要不要我帮忙。” “不要。我能行。” 危从安闭上嘴让她处理,自己则拿出手机操作浴缸放水和调温。 “真奇怪,以前不觉得停车位这么小啊。” “贺美娜。你再这样反反复复地前进,后退,左转,右转,我就要吐了。” “不是我的问题。这么大的车,停车位又这么窄,让我很为难。” “嗯?我们美娜又在开黄腔么?多说点。我爱听。” “……危从安!你能不能偶尔不要这么下流!”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不对,我应该买标准大小的车。你停一下。” 他下了车,走到副驾驶座那边,开门进去,坐好,关门。 “你干嘛。我再调整一下就能停进去了……你才在开黄腔!” 危从安系好安全带,左手覆在她的右手上,掌控着方向盘,一把就停进去了。 “……你到底喝醉了没有。” “你说呢。” “你装的?” “不然那帮董事不会放过我们。” “你会停,为什么不早点帮忙。故意看我手忙脚乱。” “什么?四分三十八秒前你说了什么全忘记了是吧。” “是的。忘了。今天说的话全都忘了。全都不算数。” “嗯?” 虽然嘴上说着不算数,贺美娜还是被危从安一句“不要紧,我记性好,我是你的人生vcr。你敢反悔,我就敢完完整整地复述出来”给乖乖“哄”好了。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从安。” “嗯?”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格陵重新遇见对方,也是在一部电梯里……当时你问我去哪里?你是打算送我么?一般应该问去几楼吧。” “这么长的反射弧真令人安心。” “什么意思?” “别着急。说不定三个月后你又恍然大悟。” “哼。后来电梯上了好多好多人。” “最后我们只能这样站着。”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不用贴得这么紧。” “不。我就要贴得这么紧。” 那时满员的电梯原来是人生百态的隐喻,在此刻揭晓。 回到家中,贺美娜换上拖鞋,一如女主人一般,在客厅里随意走动:“好累。我要泡个澡。” 他已经准备好了,浴室里水气氤氲。贺美娜发出满意的叹息,坐在浴缸边上,开始摘耳环。 “我要一起。” “喝醉了的人不可以。下次吧。” 危从安靠着洗手台,看她慢条斯理地解着衣领处的丝带蝴蝶结。 虽然她已经答应他了,危从安仍然难以相信自己运气爆棚。 “你真的愿意搬来和我一起住?” “是啊。这下要一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见面了,”她挽起袖子,轻轻地拨着水,又故意把水珠弹到他脸上,“正好借这个机会检测一下我们感情的依赖性,耐受性还有成瘾性——不懂吗?别着急,也许过几个月你就懂了。” 第460章 他走了过来,紧紧地箍住她的纤腰,低下头,缱绻地摩挲着她的鼻尖。 “你不知道我们在波士顿分别,一直到在格陵重遇,中间这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美娜。我再也不想感受那种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他总是有办法顶着那张帅气逼人的脸用低沉磁性的语音说出让她心尖揪着疼的话来。 她轻轻地擦掉了他睫毛上的一滴水珠:“你主动退出麻省市场,是不是亏了很多。” 他很诚实:“没有。” “少赚了很多?” “也没有。我设置了几组对冲项目,收益很好。” “……所以你一边赚了很多钱一边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对吧?” “可以这么说。” 贺美娜彻底无语了;她刚掬了一捧水想狠狠泼他脸上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危从安又说了一句话。 “美娜,谢谢你。”他说,“谢谢你肯喜欢我这么一个除了钱什么都没有,除了赚钱什么都不会的男人。” 太会了。太会了。 哄得她又心软了。 “我也谢谢你。”她说,“谢谢你肯喜欢我这么一个除了美貌和智慧别无长处的女人。” 她抓住他的领带,一把将他拉了过来,吻上了他的嘴唇。 既然他什么都不会,那她来教他好了,从扯脱领带开始。 浴缸里的水一层层地满漾出来,洇湿散落一地的衣物。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因,还是因为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两人性致都很高,从浴缸到客厅,从客厅到卧室,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很折腾了一番才紧紧地抱着对方,依偎着睡着了。 半夜危从安呻吟一声,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 贺美娜也醒了。 “怎么了?”她的声音还没醒,迷迷糊糊地,“哪里不舒服?……做噩梦了?” “没事,梦都是假的。我帮你拍一拍后背。” 贺美娜也坐了起来,轻扫他的后背,直到他紧绷着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 她有些好奇,什么噩梦会令一贯无所畏惧的他惊醒,是股市大跌还是项目失败,抑或世界末日;但是危从安一个字也没有说,重新躺下了。 贺美娜这才发现自己又把被子都卷走了,赶紧分一半给他。 她一时难以继续入睡,思绪纷乱,轻声感慨:“也许躺在我身边就是容易做噩梦吧。” 夜色深沉,仿佛时间都停滞了。 呃……这时候说这种话似乎有点微妙。 贺美娜正在琢磨要不要找补两句时,危从安开口了。 “我梦见你一起床就收拾行李跑了。” 他语气很冷静,应该是彻底清醒了。 贺美娜也彻底清醒了。 是的。她承认。她有恶劣前科——睡完翻脸不认人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得有心理阴影。 她造成的伤口,她来缝补,合情合理。 “不会。我最近没有出差安排。但是十一月底我要去杭州开个会,是周末。我们一起去吧,去逛逛西湖……” “你开着我的车去了圣何塞。” “我去圣何塞干什么开着你的车我怎么渡过太平洋——危从安你真做了这种梦还是故意捉弄我?”她气呼呼地重新坐起,打开床头灯,“不要睡了。起来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太真实太残酷了——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在梦里变得绝情而麻木。 “具宁需要我。我得走了。” 留他一个人被钉在原地,全身冰凉刺骨,低头看到左胸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硬生生痛醒。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同居的第一个晚上就要为一件根本没可能发生的事情吵架吗?我们只可以为一件没可能发生的事情吵架,那就是中了彩票头奖应该怎么花。” “啊,也不对。”她自言自语,“我已经中过头奖了。” “你中过彩票?”他怎么完全不知道,一时好奇盖过了其他情绪,“什么时候的事。” “嘘,别说话。”她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眼神十分认真,“我的头奖刚做了噩梦,正在哄呢。” 太会了。太会了。 哄得他一点也不疼了。 他笑着朝她伸出手来。 她笑着倒在他的怀里,又抓起他的手臂枕在脑下。 “那你打算怎么花呢。” “慢慢花。花一辈子。” 梦里那个绝情又麻木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这个把脸埋在他胸口摸着他的喉结说快睡吧的女人,这个被他一翻身压在身下的女人,这个令他沉溺欲海不可自拔的女人,这个在他喘息着结束时会温柔地抱住他的女人,这个能理解并治愈他内心最深处绝望与脆弱的女人,才是他的美娜。 “答应我。不要去。美娜,”他在她耳边喃喃地低语,“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想办法给你弄来。只要你别走。” “我不去。他不需要我。退一万步讲,就算他需要我,我也不去。”她温柔地承诺,“我只想要你。我只想和我的赖皮小狗呆在一起。” 第二天中午,丛静看到儿子发了一条没有任何文案的icircle。 危从安一口气上传了九张他和美娜的合照。 从邦克山纪念碑上的加冕开始,然后是to碧的晚餐约会,月轮湖坐摩天轮,仙都陶然果园摘葡萄,斯蒂尔喝咖啡,贺家客厅酿葡萄酒,翠岛沙滩漫步,姬水湿地泛舟,最后是晶颐公寓里,两人头挨着头的自拍,危从安微仰着下巴,贺美娜手里捧着一个海螺造型的香薰,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危从安鲜少发icircle,更何况一发就是九宫格? 这一举动惊动了不少亲朋好友,纷纷点赞评论。有个黄色跑车头像的账号不仅点了赞,还在评论里甜甜地喊着嫂子:“哥你终于官宣了啊!恭喜恭喜!有空带嫂子来我这边玩!” 醉酒纵欲,做完噩梦继续纵欲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睡过了头,索性双双请假一天在家休息。 偷得浮生半日闲,贺美娜终于有时间来做从翠岛带回来的香薰套装了。 香薰的味道很像沙滩上和缓柔软的海风;吃完午饭,他们又打开了那部已经播放了很多次但是一直没能看完的《while you were sleeping》。 危从安给贺美娜看了危超凡的评论。 “恐怕只有我们去了,他才有机会出校门。” “你把小凡说得也太可怜了。说不定他会和同学一起偷偷溜出去玩呢。” “他没有那个胆子。我们圣诞节过去怎么样?十一月底去杭州。十二月底去洛杉矶。” “好呀。你安排吧。” 危从安私人账号上的联系人并不多,许多点赞账号贺美娜也很眼熟。猫咪头像是戚具迩;卡通奶爸是张家奇;蓝天白云大草原是危峨;丛静的头像是斯蒂尔门口那株虎头茉莉“雪满头”…… 随即她看到了一个和丛静头像非常类似的账号,同一株郁郁葱葱的虎头茉莉,只是没有花。 “这是谁?” “我看看。是窦叔。他什么时候换了——” 一个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一个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没有得到丛静的许可,窦雄不可能用这个有着强烈情侣意味的头像。 贺美娜猛然想起危从安去青要山那天,窦雄接到戚具迩的电话连夜赶来送他,说丛老师担心儿子晚上开车不安全—— 所以那时孟光已经接了梁鸿案? 反射弧超长的她能想到,那危从安肯定早就想到了。 只是丛老师没公开,他也不便有所表露,更加不方便和懵懵懂懂的贺美娜讨论此事。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像整个社会都默认了一条规则,那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名合格的女性应当严格地生活在家庭和职业(如果她有的话)赋予她的身份当中,自我被压缩到最小甚至消失。 丛静是危从安母亲,田招娣女儿,大学教授,图书馆学会会长。 但她从过去到现在,都没忘了一定要先做自己。 “美娜。我不想骗你。我现在的心情……有一点复杂。” 贺美娜能理解这种复杂。 丛静和窦雄来往是一回事;交往又是另一回事。 她作为晚辈作为旁观者当然对于丛静这种勇于打破女性桎梏探索各种可能的人生充满敬佩。但危从安作为儿子作为亲历者的身份就决定了他既会为母亲感到高兴,也必然会有一点小小的失落,甚至可能对窦雄生出一丝尴尬。 她什么都没说,将电视声音调低,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 未几,他搂上了她的肩头。 “放心。我不会再做一个别扭的,扫兴的,自私的儿子了。” “我很放心。有这么好的妈妈,儿子才不会坏到哪里去呢。” 第461章 她不是圣人。所以她也不打算要求自己爱的男人必须得是圣人。 承认彼此都不完美,都有糟糕的一面,一起接受并消化这种复杂的情绪才最重要。 他的手机传来提示声。 又有人点赞了。 这次点赞的账号头像是风情大美女抱着呆萌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台玩具车。 危从安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将手机放于一旁。 哦吼。 年初贺美娜点赞了冷暴力男友戚具宁与女主播李洁敏的恩爱icircle,就是阴暗的,狭隘的,虚伪的; 年底戚具宁点赞了二十年老友危从安与前女友贺美娜的官宣icircle,就是光明的,磊落的,坦然的? 贺美娜没忍住,对同居男友抱怨道:“春天的时候他有了新女友。我给他点赞。他打电话骂我有病。” 危从安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眼神深沉:“要我帮你骂回去吗。” “那我成什么人,你成什么人了。”她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兴趣,打了个哈欠,强撑着又看了几分钟,倒下去枕着他的大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我要睡一会儿。” 她只穿了一件针织开衫和一条长裙,沙发上也没有可盖之物;怕她着凉,他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她的困意被很好地接住,小心地安放在柔软的被褥中。她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指,摩挲了一会儿,放进毯子里。 这部电影可能和她犯冲。几次打开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看不完。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打破她身上所有诅咒。 从“不可以和男朋友做爱”到“一部电影永远看不到结尾”。 “你一定要看完,告诉我最后女主和哥哥还是和弟弟在一起了。不不不,结局的时候你叫醒我……” “我等你一起看。” 嗯……那样更好。 掩了房门出来,危从安看了看腕表,走进书房,拨了个电话。 铃声很响了一阵,那边才咳嗽着接了起来。 “点了赞还不够,想听我的亲口祝福?好。那我祝你们——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怎么又开始咳嗽了?是因为说话太恶毒?去医院了没有,医嘱有没有要求你说话客气点。” “去过了。医生说我命不久矣。医嘱是该吃吃,该睡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积德,开心就好。” “得了吧。你这种人肯定能活一千年。我和美娜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寿终正寝了你还像个祸害一样活着。” 戚具宁笑了,笑得很畅快淋漓。 “真不知道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前后两任男友的嘴巴都这么毒。我衷心祝愿她下次找到一个善良的男人。” 危从安也笑了,笑得很温文尔雅。 “我从来不指望你嘴里能吐出象牙。但你是个成年人了,也该懂得任性要适可而止。是我来圣何塞接你,还是自己乖乖回来?选一个吧。” “哇,你刚官宣完新女友就来和我搞强制?虽然我很享受偷情的刺激感,但我更烦别人教我做事。” “你能正经一点吗戚具宁。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形势对我们很不利?满脑子道德沦丧。” “是吗?形势严峻也没耽误你谈恋爱啊。热心网友还给你们起了个cp名呢。” “说出来。” “说什么。” “我和美娜的cp名。说出来。说出来你就解脱了。然后我们再来谈公事。” “你能正经一点吗危从安。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满脑子荒淫无度。” “没有计划书,我怎么开展工作?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除了你,青要山项目的计划书没人能写出周秘书满意的版本——” 话音未落,危从安的电脑屏幕右下方显示ju-ning chi发来一封无主题邮件,附件正是青要山项目计划书。和邮件同时杀到的,还有手机里戚具宁带着挑衅的声音:“快说。快说我是你的哆啦a梦。” 危从安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计划书的内容。青要山生态环境优越,历史文化悠久,主攻文旅经济是最为稳妥的重建方案,但戚具宁这份计划书相当大胆地提出了文旅教育、人工智能、生物医药三足鼎立的概念,将地理优势,文化积累,历史底蕴都发挥到了极致:“早点发过来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饼已画好,接下来该你喂到周秘书嘴里去了。” “知道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有无计划?你回来后也可以全面地,系统地检查一下身体。” “你真的很喜欢叫别人去做体检。少啰嗦。别管我。” 话不投机半句多。 “挂了。” “等一下。”戚具宁笑了起来,“你还记得我刚和美娜在一起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吗。” “上辈子的事情早忘光了。”危从安淡淡道,“你也没必要记得那些。” “我现在把这句话还给你——对她好一点。”戚具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等我回来,你就没机会了。” 他大笑着挂断了电话。 第153章 智人的选择 17 晶颐广场负一楼的超市里,一名胖乎乎的小男孩驻足在摆满糖果的货架前已有十分钟之久。 同样膀大腰圆的母亲试图抓着他的外套帽子把他拽走;他当场表演了一个金蝉脱壳,就地一躺,哼哼唧唧地一拱一拱,如同一条菜青虫。 “妈妈我想吃糖。” “万圣节已经过了。奶奶去旅游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妈妈妈妈给我买一包巧克力糖吧就一包求求你了。我每天只吃一颗。” “你要帮超市拖地随便你。” “我帮超市拖地超市会送我一包糖吗。” “超市会不会送你糖我不知道。但你继续耍无赖,我就请你吃两记老拳。起来……你起不起来!” 一对年青情侣边讨论着要不要把漱口水从薄荷换成柑橘口味边经过;两排货架中间突然挤出来一颗圆滚滚的脑袋;若不是推着购物车的男青年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女朋友护在身后,她那双刚买的小羊皮靴就要踢上去了。 正在看购物清单的女朋友吓了一跳,下意识先道歉:“不好意思。没事吧?” “不干你事。”母亲倒是很明白事理,大手一挥,又去吼躺地上的儿子,“你是先天碰瓷圣体吗?还不快点给我滚起来!” 贺美娜走远了还心有余悸地回过头去看那被母亲拖着走的小男孩。 “吓死我了,要是踢到了可怎么办。” “我看着呢,不会有事。放心吧。” “天哪。现在还有小朋友会在地上打滚要糖吃啊。不是万圣节才过么。” “万圣夜他来我们家要过糖。打扮成菜青虫,蛹和大蛾子来要了三次。” “是吗?这么一颗学习自然科学的好苗子,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万圣夜危从安准备了一些fruity bonbon的南瓜糖,以备楼上楼下邻居家的小孩子们来揿门铃要糖。一开始贺美娜还挺高兴地一个个点评,一个个发糖,但是在看到四个哈利波特,三个艾莎公主和五个小黄人之后她开始觉得乏味了,于是借口工作躲进书房,留危从安一个人应付到十点半——当然,当天晚上上床前她也有心补偿他了,问他trick or treat? 他没选择。他都要。 从和贺天乐还有陌生小朋友的相处来看,贺美娜虽然表面很亲切,但容易失去耐心;危从安虽然表面很冷淡,实际上比她耐心多了。单独来看他们两个恐怕都不会是什么好爸爸好妈妈,但合在一起应该会是一对很互补的父母。 “贺师妹?危总?” 史喻今一开始差点没认出来。 天气渐冻,危从安和贺美娜穿的都是lp当季的秋冬款薄羊绒大衣,好一对赏心悦目的俊男靓女。尤其是贺美娜,她的头发长了不少,微烫了发尾,乌黑柔润地披在肩头,站在丰神俊朗的危从安身边,整个人大方明媚到好似在闪闪发光,和在明丰时小家碧玉的模样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红气养人,果不欺我。史喻今心想。 贺美娜遇到熟人还挺开心的,笑着打招呼:“史组长。好久不见。” “哪里好久不见,之前诺奖得主中国行的格陵专场我见到你了,只是你当时在做michael rice的翻译,不便打扰。”工作中的她穿着白衬衣和深色套装,头发扎起,和今天的打扮格外不同,更有一份聪敏干练的感觉。他又对危从安笑道,“那天小孟先生,许部长,鲁主任都在,倒是没看到危总。” 危从安笑笑:“我在楼上会场。” 他们两个太年青了,经验尚浅,没有资格做主持,但都被安排了一对一的翻译工作,为此还恶补了很久的专业名词。史喻今恍然大悟,笑道:“怪不得,原来是在经济分会场。那一定也是大出风头了。对了,还没恭喜师妹入选了格陵科技青年35人引领计划。颁奖典礼是几时?” 第462章 贺美娜笑着道了声谢:“这个月底。” 谁都知道维特鲁威近期风头正劲:拿下科腾项目后好几家投资巨头都表示出了浓厚的投资意向。传统财经媒体,自媒体财经账号邀请ceo危从安做了好几期访谈;不仅如此,michael这次来格陵行程很紧,只去了格陵大学和维特鲁威参观,全程由贺美娜陪同。多了资金与技术这两条腿,维特鲁威当然脚下生风,一骑绝尘。史喻今有心和他们两个搞好关系,将来说不定多一条路,故而多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 危从安的电话响了;他道了声不好意思,走到一边去接听。 史喻今见他走开,对贺美娜笑道:“你恐怕还不知道。鲁堃谈了一个刚毕业的小女朋友。” 贺美娜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鲁堃的感情状况,笑着附和:“挺好的啊。恭喜他。这下本土派和海归派统一有望了。” 史喻今笑道:“女孩子你认识,我们一起吃过饭。就是后面鲁堃也来了的那一次。” 他以为贺美娜的沉默是在考虑鲁堃的新女友到底是“brainy is new sexy”,抑或是熊阳粉丝,其实她早忘光了,对这个话题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在想怎么回复比较得体:“是啊。格陵理工的学生也很优秀。” 史组长笑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想买特斯拉的小师弟。” 贺美娜哪里记得,但是这个性别让她心中一惊:“……不是谈了个女朋友吗?怎么又成小师弟了?” “不是他。是他女朋友。当初和他一起进来实习,性格很腼腆,那天吃饭也没怎么说话。结果不声不响被撬走了。气得小师弟直接走人不干了。”史喻今笑道,“小姑娘现在不仅顺利转正,还变得活泼了,爱打扮了,整个人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说完他立刻惊觉不妥,原是想吐槽八卦,现在才发现似有含沙射影之嫌;他见贺美娜面上只有微笑,并无愠怒之意才放下心来,又暗戳戳说了些鲁堃小女友的闲话:“……一转正就破格进了鲁堃的核心团队……新专利带她……新项目也带她……简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史喻今见贺美娜一副不太感兴趣的模样,断定她是因为倾慕者居然有了新恋情,且对新女友极尽宠爱,心里不痛快,知道这种抱怨应当到此为止了:“不过说实话,我一直觉得鲁堃对你特别有好感。他是不是私底下向你表示过什么,但是被你拒绝了?” “啊?没有这种事。我和鲁主任没什么私下来往。”贺美娜微微错愕地摇着头,“史组长也太看得起我了。” 史喻今虽然不太相信,但她已经否认,也不好再深挖下去。危从安打完电话回来,史喻今继续客套了一番,嘱咐些他们两个如果好事近了别忘了通知他之类的场面话才走。他离开后,贺美娜轻轻呼出来一口气,看着危从安刚刚放进购物车的柑橘味漱口水,笑道:“有时候聊天也好累。我宁可做三天三夜的专业中英翻译,也不想中译中了。” 危从安笑道:“我看他有话想单独和你说,所以才借故走开。那下次我不回避了,在旁边一句句帮你翻译,好不好?” 贺美娜笑道:“你倒是挺会读空气和眼色。不好奇他和我说了什么?” 危从安笑道:“需要背着我说的还能有什么。不是想把你撬回明丰,就是想跳槽到维特鲁威,但是理由不一定能打动我。” 他推着购物车往自助结账台那边走去,贺美娜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手:“猜错啦,和工作没关系。” 不对。 她转念一想,史喻今提到鲁堃的恋情,其实是在暗示自己受到了排挤? 危从安说的才是他的真实想法?他真的想跳槽?但他完全没有提到啊。 危从安也好奇了,问道:“那他到底背着我说了什么?” 算了,既然他没说出来,她就当不知道好了:“他说鲁堃恋爱了。” “怎么,终于和袁成铨官宣了?” “……你乱说什么呀!” 危从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正准备结账,贺美娜先把手机上的二维码凑了过去:“我来。” 没所谓,反正只是主卡和副卡的区别。不过危从安还是笑着说了声:“谢谢贺大小姐买单。” 结完账,他一手拎起购物袋,一手牵着贺美娜走出超市。贺美娜心情不错,凑到他耳边继续窃窃私语——有时候两个人小小声地讲讲别人的八卦也挺好玩,但她只说到鲁堃抢了小师弟的女朋友带在身边亲自培养,没说后面那些:“这下南袁北鲁的粉丝要哭死了。” 危从安毕竟是个男人,听她说完心里就明白了,着实有点看不上鲁堃的操作,但面上只是笑了笑:“有意思。” 贺美娜随口道:“嗯,十年后你也可以这么有意思。” 什么?这是同居女友应该说的话么?太刺耳了。危从安停下脚步,松开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最好给我信达雅地翻译出来。” 虽然他绝大部分情况下脾气都很好,又耐心又温柔,但偶尔小心眼起来也挺磨人。她不就是随口说了一句玩笑话吗,干嘛不依不饶。贺美娜重新挽住他的手臂,笑嘻嘻道:“啊?我刚才说话了吗?你又幻听。” 危从安不吃这一套:“幻听这个借口只能用一次。” “啊,以前用过吗?我不记得了。全不记得了。” “失忆这个借口也用过了。” 贺大小姐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灵机一动把危大少爷哄好的,索性不说话了,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盒刚买的栗子味百奇,拆开包装,拿出一根,自己咬了一半,剩下的很自然地递到危从安嘴边。 危从安知道自己应该吃了大家好下台,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肌肉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偏过头去不理她。 贺美娜知道自己坚持一会儿他肯定就张嘴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他小气傲娇的样子,感性战胜了理性,放下手来不理他。 危从安只拗了三秒。等他重新转过头来,她正好把剩下半根放进嘴里,没心没肺地咬得很香。 两人就这样较着劲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一刻,危从安问贺美娜。 “好吃吗。” “好吃。” “我要吃。” “不给。” 如果秋天有味道,应该是香甜的烤栗子味。 电梯在他们住的那一层停下并打开时,贺美娜一张脸涨得通红,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危从安,后者则一手拎着购物袋,另一只手以大拇指轻轻拭去唇角的饼干碎。 她又不好和他在走廊上吵架,等回到家,关上门,她立刻和他算账:“……危从安你恶不恶心!” 危从安脱了外套,换了鞋,拎着购物袋走进厨房:“恶心?要我播放你的人生vcr么。” 贺美娜气呼呼地跟了进来:“什么意思?你不要扯别的。” “xx年xx月xx日,客厅沙发上,你嘴对嘴喂我喝香槟。” “你……我那是……是你要喝我的香槟……” “那刚才我要吃你的饼干,为什么不给。” “刚才的刚才,我给你吃的时候你不要。” “刚才的刚才的刚才,你乱说话。”危从安放好牛奶,关上冰箱门,“我的意思已经信达雅地传递给你了。你再敢乱说话,我可以更恶心。” 这么漂亮的男人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无赖的话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同居的关系,贺美娜感觉危从安没有以前那么听话了。也可能是前面做小伏低终于把她骗到了手,连身心带行李搬进了晶颐公寓,对她十拿九稳了,所以本性暴露,少爷脾性卷土重来。 贺美娜不和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转身去了客厅,往沙发上一倒,面朝内不吭声。 他走过来问她怎么躺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含糊地哼了一声。 他喜欢极简的布置,沙发上不放多余的东西。但是她喜欢下了班在沙发上窝一会儿,所以现在放了抱枕和薄毯。 他也不问了,把抱枕塞在她颈下,又把薄毯盖在她身上,然后直接躺下来从背后抱着她。 他们说过吵架不过夜。她住进来的第一个晚上两个人为了第二天上班开一台车还是两台车有了一点冲突,和好后又加了一条,吵架不分床。 现在他是变本加厉,越吵架越要贴在一起。贺美娜真心怀疑以他的强制倾向,说不定哪天就会买一副手铐,吵架了就把两个人铐起来,什么时候解决问题什么时候解开手铐。 “危从安,你要挤死我吗。”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了。”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刚才在超市刷错卡了吧,小财迷。” 她艰难地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 “没有刷错啊。我刷自己的卡。哪里错了。” 危从安愣住了。 他们虽然同居了,但财政是分离的,互不过问对方的收入,只是默认了所有的花销都是他来出。她每每刷他的副卡也刷得很自然,他不觉得这种家庭经济模式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要这样惩罚他。 第463章 “从安。我可以问你的年收入吗。” “当然可以。”她的金钱观念比较淡漠,所以他也没有特别地和她说过,现在既然她问了起来,他把各个来源的收入一样样地都告诉了她,“……满意吗。不满意的话,我还年轻,还可以努力。” 所以他的收入更多来自于股份分红还有投资理财之类的被动收入,作为维特鲁威ceo的年薪其实只占很小一部分。她叹了一口气:“果然。就算我这一辈子在事业上走得非常非常顺,恐怕也没办法赚到像你那么多的钱。我好不甘心啊。” 原来是为了这个。 危从安笑了起来。 “这是不是男女思维的差异性?我这辈子都达不到你的学术高度,你看我会失落吗?完全不会。我只会觉得自己太棒了,所以才能追到这么厉害的女朋友。”他亲了一下她的发丝,柔声道,“你也不妨换个思路。” 贺美娜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想通了她立马不内耗了。 “我有点饿了。” “好的!马上!” 贺美娜还没反应过来,危从安已经急吼吼地开始脱衣服了。 这也是男女思维的差异性吧:“……你干什么呀!我真的饿了!还没吃晚饭呢!快穿上!” “啊?”他慢吞吞地捡起长裤穿上,“那我们先吃饭。吃什么?” “嗯……云吞面。” 吃饭方面,正如之前危从安所预想的那样,两边家长都希望他们少吃预制菜和外食,多多地回家吃饭。但他们有时候工作太忙了,下了班只想赶快回家简简单单地弄点吃的。 危从安爱吃丝瓜面,贺美娜爱吃三鲜小馄饨,所以,云吞面就成了他们晚餐的最佳选择。他们虽然已经同居了,但在长辈眼里没生小孩儿的都还算小孩儿,所以他们想做什么,双方家长都是全力支持。外婆——现在田奶奶强烈要求美娜和从安一样喊她外婆——自告奋勇地准备好了馄饨皮和三鲜馅儿,又包了几个元宝形状的馄饨作为参考。 “外面买的馄饨皮儿太厚了,要用擀面杖擀一擀……擀薄一点……” “这么多馅儿就够了……美娜爱吃虾仁……加颗虾仁……对折一下……” “再沾点水……看,这样一转,就包好了。” 危从安和贺美娜表示看懂了,强烈要求自己来,不让长辈插手。 两人坐在厨房里,头对着头,仔细地按照外婆的步骤包着馄饨。 他们上次一起酿葡萄酒,这次又一起包馄饨,吃吃喝喝都会了。 一个包得很慢,但是成品很漂亮。 一个包得很快,但是成品很潦草。 “你可以包快一点吗。我包四个你才包一个。” “我包的好看。你包的不好看。” “吃到嘴里不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 “那你吃你包的,我吃我包的。” “不行。我要吃你包的。” “那我再包丑一点。” “这样不行,煮的时候会散掉……” “散掉就是三鲜面片汤,也不错。” “哇,你这种人生态度……” “怎么了?” “超棒的。” 田招娣几次经过厨房门口想要帮忙,丛静劝住了:“难得孩子有兴趣,让他们自己弄吧。” 田招娣急道:“你看他们那是包馄饨吗?完全是过家家。还不如我来,一会儿就包完了。” 丛静笑道:“他们成家后总要自己做的。” 田招娣道:“你做过吗?你不也没做过。” 丛静一时语塞,笑道:“我们出去散散步,别管他们。” 田招娣摇头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等母女俩散完步回来,厨房已经收拾干净,仿佛从来没有使用过一样。 外婆以为他们是包失败了所以都扔了,结果两大盒形态各异的馄饨已经包好放在了冷冻室。 这是贺美娜的习惯。做完一件事情之后,要把工作间收拾得好像没来过一样,基本上能达到清理罪案现场的高度。危从安虽然也爱整理,但很多时候他做得比较随意,大致上干净整洁就行。他们两个偶尔做家务,谁主导就按谁的规则来,不抱怨只鼓励。 后来他们又去贺家包了一次馄饨。贺家的馄饨是小金鱼形状,包起来简单得多,手指一抓就成型了。他们带着小金鱼馄饨离开的时候,胡苹问贺美娜要不要爸爸妈妈偶尔去帮忙做卫生,还可以帮他们做点饭;贺美娜说不需要,有物业安排的钟点工隔一天来一次。她又准备了几件秋冬的外套给女儿;贺美娜只拿了一件很喜欢的鹅黄色羽绒背心,其他的说不要了,他们准备去买新的。 以前女儿去到波士顿那么远,胡苹都没有过这种分离的感受;现在只是隔着两个区,四十分钟的车程,可是等贺美娜上了危从安的车,又对爸爸妈妈挥手再见的时候,胡苹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悲伤——女儿正在全面且坚定地离开爸爸妈妈,退出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一点点地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庭了。 老实讲,贺美娜并没有感受到胡苹的悲伤,毕竟刚进入同居生活的她还有很多生活琐事要解决——去买秋冬衣服的时候,贺美娜才发现危从安其实有一点选择困难症。 他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看上的同款买上一打不同颜色。或者看上的颜色买上一打不同款式。 现在有贺美娜,很快给他治好了:她说买什么就买什么。 “你怎么会有选择困难症。”润物物业其实有收纳师可以上门服务,但贺美娜还是想两个人一起动手整理衣帽间,“完全看不出来。” 他还是一贯地口甜舌滑:“我对你没有选择困难不就行了。” 这种选择困难症还体现在危从安一定要贺美娜帮他选每天的袖扣和领带。 “你怎么有三对一模一样的袖扣?” “送礼不走心就会这样。” “我还以为是因为你有三头六臂呢!咦,这对好看。我再来找一条搭配的领带。明天戴这副金丝边眼镜吧,我喜欢。” 头几天贺美娜还兴致勃勃地帮他挑选,后来就有点失去了兴趣——没办法她的耐心可能都放在工作上了——于是故意给他选了亮橙色袖扣配深蓝色领带,外加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一眼看上去真是丑绝人寰。 他倒是没意见,照样朝气蓬勃地去上班了。贺美娜心里一点也不愧疚,他要她选,就得承受这种后果。但是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是硬生生看了一天,居然还让她给看顺眼了。亮橙和深蓝的撞色强烈吸睛,至于tf的黑框眼镜稳重得来也不失设计感…… 不行。贺美娜。这样下去可不行。 为了避免自己的审美继续降级,贺美娜把“ctg(袖扣,领带和眼镜的缩写)”写进了她的私人日程里,每天晚上花十分钟按配色表给他配好了再睡觉。 他很高兴自己能进入她的私人日程表,继而得陇望蜀,选完了袖扣,还要她帮他戴——不止袖扣,从白天到晚上,从公开到私密,什么都要她帮他戴,简直了! “你偶尔自己戴一次不行吗。” “不行。” 那你长那么好看的一双手有什么用? 这种话还不能在他面前说。她抱怨了一次,他马上让她知道他长那么好看的一双手有什么用—— 当然是一只手把她的手腕交叉固定在头顶上方,方便另一只手为所欲为啦。 每次都会身心失守的她气得骂他:“你真的很喜欢一言九顶……” 一言九顶?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他一定要把这个罪名“做”实了,还要“做”到双方都满意为止。 她有时候觉得他好分裂。他工作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虽然他们公开了恋爱关系也住到了一起,他在公司里反而变得特别正经起来,正经到她觉得自己稍微有一点坏心思就好像是亵渎了他一样;但是一回到家,他就开始各种撩她,语言的,肢体的,直接的,间接的,正经的,下流的,不把她撩得浑身瘫软遂了他的意不罢休。 他要是把这个孜孜不倦的劲头拿去攀登科学高峰,成就不会在她之下。结果他很不要脸地说:“我为什么要去攀登科学高峰。我们家有一个科学家就够了。我只管赚钱给我们美娜花。” 然后还要借题发挥说一些和“高峰”和“不在她之下”相关的下流话,简直恬不知耻! 一个周日的下午,他们整理储藏室时找到了一些奖状奖杯,还有危从安以前申请学校的材料,不禁勾起了读书时的一些记忆。 “所以……确实是你阴差阳错投了我一票?” “是啊。贺美娜学妹。你要怎么报答我。” “施恩不望报懂不懂。” “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施恩就是要你报答。多多地,满满地,深深地报答。” “……危从安这是你作为学长该对学妹说的话么?!” 第464章 “我说什么了。你自己想歪了吧。” “我想歪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也不是君子。” 两人似乎回到了青涩的学生时代,幼稚地斗着嘴,继而打闹起来。纠缠中四片嘴唇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分开,然后又试探着贴近,碾磨,吮吸……很快舌头伸到彼此嘴里,手也情不自禁地伸到彼此衣服里去了。他一边深深地吻着她,一边急不可耐地把堆了一地的物品推开,又从纸箱里抽出一条沙滩毯铺在两人身下。 ……在这里? 这段时间他们在玄关,客厅,餐厅,书房,衣帽间,浴室……哪里没做过?他非常热衷于赋予沙发,餐桌,书桌,洗手台,浴缸这些传统家具一些新的功能性,以至于她看到这些家具时总有一种罪恶又兴奋的微妙感。 他这种百无禁忌的求欢方式总给她一种精力旺盛的小狗在到处标记领地的感觉;而储藏室可能是家里唯一一片净土了。 “专心点……” 他的抚摸和捻弄令她再分不出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温度有点低;他们需要紧紧地缠住彼此才不会觉得冷。 “停……停一下。我不相信你这里也准备了。” 他浪荡地笑了起来,迷醉地亲吻着她。 不然她以为他们平时屯的货放哪里了? 自动自觉地帮他戴好了之后,她摸着他的腹肌,小声地说:“我要在上面。” “不行。你受不了。” “哦。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一句话。经济决定上层建筑。对不对。我赚得没有你多,所以只可以在下面。” 他知道她已经放下了芥蒂才能拿来开玩笑,是调情不是介意;箭在弦上,他当然就说出了一些宝贝,我们家所有的钱都是你的,包括能赚钱的我也完完全全属于你,乖,让我进去这种不要脸的话来哄她;见她倔劲儿上来了不受哄骗,立刻让步:“好好好。你在上面你在上面。” 其实他说得一点没错。她没办法主导这种姿势,动两下就又累又胀。 “还是你在上面吧……” 他立刻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不知道为什么,每天做都不累,更加不会厌。在逼仄狭窄的空间里,他们就像是两只准备过冬的小动物一样,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耳边是痛苦又愉悦的喘息和呻吟,感受着彼此肌肤的温度和触感,放任自己沉溺在情欲引起的颤栗与极乐里。 在他们这个小家的每个角落,她都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事后的温存一直很缱绻缠绵。他抱着她,她枕在他的手臂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情话。 “这是什么?”刚才他掌着她的腰,把她抱在大腿上做的时候,她在颠簸中伸出手去旁边找支撑,不小心带翻了一个小纸箱,掉出来几个圣诞挂饰,“好可爱。” “喜欢吗。” “不是前女友送的吧。” “不是。” “喜欢。尤其是这个。”和他想象的一样,她很喜欢姜饼屋,“窗户里有你的照片呢……快,把你的皮夹拿来给我。” 他的皮夹里有一张她的一寸照片;他有些舍不得:“你得再给我一张。” “知道了知道了。”她兴致勃勃地把照片放进去,“你看。正好可以卡在这里。咦,为什么下面还有三扇小窗户……” 他心中一动;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吻着她的耳垂。 他们要去la过圣诞节……在这之前他们要去一趟杭州……在去杭州之前他还有别的安排…… 她有些痒,轻轻地耸了耸肩,笑着转过身来抱住了他。 秋冬真是最好的恋爱季节。 在温馨甜蜜偶有小波折小口角也能很快和好的同居气氛中,贺美娜的二十七岁生日到了。 十一月十八日正好是周五,危从安在万象开完例会后,又和蒋毅一起马不停蹄赶到商经局参加第三季度经济运行分析会。 他年纪轻,资历浅,这种政府要员和企业代表共同参加的重要会议,蒋毅坐前三排,他要敬陪末座。今天有摄影师来拍摄,白衣黑裤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在过道里穿梭,时而低下头去提醒大家把手机收起来。等素材拍够了,工作人员也消失了,大家又开始各种小动作不停。危从安偷瞄左右两边,不是玩手机就是打瞌睡,便也悄悄地拿出手机来,翻看和寿星女的对话框。 他最后发给她的是周末去月轮湖度假的行程信息;她最后发给他的是一个ok表情包。表情包是用他在邦克山上给她拍的照片制作而成,她比着ok的手势:“你安排就好。” 一看到这个表情包,他就禁不住地唇角上扬,在输入框里敲下一行字。 危从安:[海鞘宝宝表情] 危从安:在干什么呢。 贺美娜:忙着呢。别捣乱。 危从安:忙什么呢。 贺美娜:惊天噩耗——下学期给我安排了一门研究生课,正在选教材。 危从安:什么课。 贺美娜:不想说。 危从安:说吧。 贺美娜:你先保证不笑我。 危从安:我保证。 贺美娜:《英语科技论文写作与文献检索》。 贺美娜:我听见你笑了! 危从安:真没笑,只是略感意外。我们美娜也有教写作的一天。 危从安:回头告诉我妈,她一定很骄傲。 贺美娜:[愤怒表情][愤怒表情][愤怒表情] 危从安:别生气了。你一定可以教得很好。我相信你。 贺美娜:那当然。 贺美娜:等你开完会我们再算账。 危从安:好。我最喜欢和你算账。 贺美娜:不要脸。 贺美娜:现在讲到哪里了。 危从安:全面释放经济增长潜能。 贺美娜:年底了还没有全面释放? 危从安:[流汗表情][流汗表情][流汗表情] 危从安:[噤声表情]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和我说说就算了。 贺美娜:[啦啦队蟹表情] 贺美娜:我等你开完会呀。 危从安:嗯。 危从安:我回来后接上你一起过去。 危从安:不要到处跑。 危从安:等我一起走。 贺美娜:我怀疑他要求婚。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危从安几乎笑出声来——她一定是和他一样紧张忙乱,所以才会把原本要发给张家奇太太的短信发给了他。 他缓慢地,郑重地在输入框里输入四个字,点击发送。 贺美娜收到危从安发来的“不用怀疑”四个字之后直接没有办法工作了。 她在聊天框里不停地输入又不停地删除。 “太快了。我们刚刚同居一个月而已。” 她虽然不怕踏入一个全新的阶段,但也没有必要这么快去往下一步吧? 那接下来岂不是结婚,生小孩……她三十岁之前压根儿没这个打算啊。 “我们各方面还没有磨合得很好。” 同居这一个月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很好,偶尔有点少爷脾气,完全在她可以包容的范围内。 而且她自己也有很多耍小性子的时候,每次他都能很好地接住她的情绪,化戾气于无形。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再等等?” 那什么时候才是好的时机呢? 接受?还是不接受? 最后她一条都没有发送出去。 还是等见了面再说吧。 她翻到和钱力达的对话框。 刚才她确实在选教材,也和力达聊了很多。 钱力达:多和我说一点你和危从安的事儿。 贺美娜:没什么好说的啊,就那样呗。 钱力达:预产期还有三天。张家奇疯疯癫癫的,搞得我也焦虑起来了,非常需要分散注意力,免得想东想西。 贺美娜:你的职称评定材料都准备好了没有。 钱力达:准备好了。我现在不想谈这么严肃的事情。 钱力达:[咆哮表情]快点向我敞开你的心扉! 贺美娜:他约我去月轮湖俱乐部过周末。 贺美娜:一个月前他趁我睡着了摸我的手指。 钱力达:说啊?还有什么? 钱力达:人呢? 贺美娜:没什么。突然走神了。没事。 贺美娜:他还问我最喜欢什么形状,方形圆形梨形…… 钱力达:这都是钻戒的形状吧? 贺美娜:你也不觉得是我想多了,对吧。 钱力达:没有。 钱力达:肯定没想多。 钱力达:人呢? 贺美娜:好极了。我把准备发给你的消息发给他了。 钱力达:哦。 贺美娜:哦? 钱力达:你做出这种事情我一点也不意外。 钱力达:能转账一元的女人什么做不出来。 第465章 贺美娜:…… 钱力达:什么消息快说呀,不要逼我打车去你办公室。 贺美娜:我说“我怀疑他要求婚”。 钱力达:[鼓掌表情]超越转账一元的剧情出现了。 钱力达:他怎么说怎么说怎么说。 贺美娜:他说“不用怀疑”。 钱力达:哦吼吼吼。 贺美娜:你真是力达吗?我认识的力达完全不八卦。 钱力达:围产期是这样。先别讨论我。你要答应吗。 贺美娜:不知道。 贺美娜:我心里乱得很。 钱力达:我教你。你深呼吸三次,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清空。 钱力达:等你看到他拿出订婚戒指,跟着大脑里的第一反应走就好了。 贺美娜:经验之谈? 钱力达:对。 钱力达:记住。跟着大脑里的第一反应走就好了。 到了两人约定的时间,危从安却没出现。 贺美娜想大概是会议开得超过了时间。 她发了个消息问他还没结束吗,他没有回复。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是因为自己拒绝的原因吗? 他总不至于感觉得出来她在犹豫吧? 就像她感觉得出来他偷偷地笑她了一样? 难道这是一种量子纠缠? 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危从安的电话来了。 不知为何,她一听电话铃声就觉得出事了。 等接起来,他刚喊出她的名字,她的心莫名地一沉:“从安,怎么了。” “小凡那边出了点情况。”他声线急促,“我现在开车回我爸家的路上。我要马上去一趟洛杉矶。” “我现在回去帮你收拾行李。”她立刻起身,抓起车钥匙和外套,大步走出办公室,“机票信息发给我。我们机场见。” 第154章 智人的选择 18 其实夏珊也收到了消息。只是电话那头的华裔志愿者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问她是不是chovan wei的妈妈,chovan wei发生了车祸时,她立刻骂了一句脏话,挂了。 她的儿子她了解。怎么可能在洛杉矶的凌晨三点出车祸?肯定是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觉呢!这些骗子以为她联系不上儿子所以才敢来骗她! 她把这通电话当做笑话讲给正在帮她艾灸的表姐听——想骗她的钱?没门! 夏珊最近身体不太好,大概是快绝经的原因,一直有不规则出血。作为过来人的表姐说既然出血量不大,艾灸一下相关穴道就能止住。缭绕的烟气中,表姐凑兴地讲了些八卦,无外乎是一些她儿子说过的,那些不听父母话的华裔留子如何被骗财骗色甚至飙车丧命的新闻。 “当然了,小凡被你教育得那么乖,只知道学习,从来不出校园,肯定不会出事。这些骗子太没道德了……” 她正讲得唾沫横飞,见到夏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显示着“危从安”三个字,立刻不做声了。 夏珊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接起电话,“嗯嗯”了两声就挂了。 “啥事啊?他怎么会打电话给你。” “问我在不在家,他在回来的路上,有事和我说。” 夏珊有些烦躁。危峨出差后危从安一直没回过这边,她只用伺候两个老的,多么自由自在。现在继子突然回来,也不知道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要当面和她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想招待他。但她也上网,而且远在岘港的危峨总往家族群里发一些新闻链接,都是长子危从安和未来长媳贺美娜的工作近况,在什么场合获得了什么荣誉,那种自豪的嘴脸让夏珊一边带领着其他亲戚往群里复制鼓掌表情一边止不住地恶心。 对于危峨提出的把贺美娜拉进家族群的要求,危从安根本没理;危峨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坚持——夏珊看得出来,危峨正在将这个家族的核心权力慢慢地交接给长子,所以今时今日的危从安她更加得罪不得了,同时她对他的厌恶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更何况饭点了,是留他吃饭还是不留他吃饭? 无论她内心再怎么抗拒,危从安还是回来了。 表姐惯会看眼色,笑着对危从安解释:“你夏姨不太舒服,我帮她艾灸一下。这东西味道大,我拿出去倒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又轻手轻脚地折回,贴紧耳朵偷听。 没一会儿她听见夏珊不以为然的笑声:“别人都说在国外待久了容易天真,你怎么也会相信小凡出车祸这种骗局。这种诈骗电话我都不知道接过几回了。” “我收到了他手表发来的求救短信以及高速定位。” 贺美娜给贺天乐买儿童手表的时候,危从安曾经开玩笑地说过要给危超凡也买一块。危超凡在icircle第一个对他们官宣表示祝贺后,心花怒放的危从安立刻在网上订了一块最新款智能手表配名牌表带送给这个乖巧懂事嘴又甜的弟弟。 危超凡对这块手表简直是爱不释手,把包括“车祸检测”在内的所有功能都好好地研究了一番。危从安提醒过他,紧急联系人应该是出了事能立刻赶到他身边的朋友,但是除了ky林嘉仁之外,危超凡还没和谁发展出深厚的友谊,所以他坚持添加了大哥,不仅如此,他还把曾经来看望他,陪着他吃了一顿食堂的具宁哥也加上了。 曾经和危从安互为紧急联系人的戚具宁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危超凡不介意圣何塞距离洛杉矶有五小时车程。他知道危从安很疼爱这个同父异母弟弟,爱屋及乌,他对危超凡也很爱护。 况且一个老实乖巧到不敢走出校园的小孩子能有什么紧急情况呢。 谁知一语成谶。 危从安一开始也不敢相信这块表才买了一个月危超凡就遇到了车祸,立刻回拨,但是一直没人接;等接通时,那一头已经是赶到事故现场的急救人员了。确认他是副驾驶座伤者的紧急联系人后,急救人员告诉他chovan wei遭遇了车祸,陷入昏迷,初步诊断有肺挫伤和多发骨折,希望他尽快来医院。 “ky和cssa(中国学生学者联合会)的两名同学正在去医院的路上。爸那边我已经打过电话了。庹叔马上到。暂时不要告诉爷爷奶奶……” 表姐还想继续听下去时,一阵楼梯响,危奉公和邢恩斯两位老人下楼来了:“危峨回来了?怎么听到有车子的声音。” 表姐下意识回答:“不是危总。是从安回来了。他说小凡在美国被车撞了。” 很难讲表姐说出实情是出于对老人的尊敬不想隐瞒,还是希望能替表妹分担焦虑,又或者是更深层次的,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幸灾乐祸。但是两位老人因为这个可怕的消息站立不稳,跌坐在楼梯上时,她真心实意地惊叫起来,扑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喊人来帮忙。危从安听见动静冲出房间,她赶紧撇清,说自己看到两位老人站在门口,似乎是听到了小凡出车祸的消息,一时受不住晕倒了。 现在还不知道弟弟为什么会凌晨出现在高速公路上的危从安实在没什么心情去揭穿这拙劣的谎言,只扬声叫了保姆过来扶两位老人回房休息。庹叔这时也到了,赶紧打电话给家庭医生说明情况,叫他赶快过来。表姐也没闲着,打给自己儿子,没有接通。她又给儿子留言,叫他起床了第一时间给自己回消息。 她表现得非常热心诚恳——别看表妹在格陵这边呼风唤雨,但是洛杉矶那边没有自己人可是举步维艰哪!美国那种超速都是家常便饭的高速公路,仗着路权就往前冲的驾驶习惯,要么不出事,一出事非死即残!连危从安都惊动了,情况一定很不妙…… 和还能冷静分析的表姐相比,夏珊已经傻了。 她还在尽力消化危从安带来的信息——他知道ky……他有ky的联系方式……小凡有一块智能手表……手表告诉危从安小凡被车撞了…… 她呆呆地看着继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打电话和接电话,一会儿中文,一会儿英文;她想他是在和很多人联系……是了。他在美国呆了那么久,肯定有很多人脉能帮忙,不会有事的。 她自言自语,一遍一遍地重复:“只是小磕碰……肯定只是小磕碰……不严重……一定不严重……” 在这种虚浮苍白的自我安慰中,一段过往的记忆突然击中了夏珊。 当年和危峨领完结婚证,心满意足的她迫切地想要得到丛静的原谅和祝福,所以请求危峨把丛静约到咖啡馆见面。 丛静来了之后看到夏珊也在,转身就走。 夏珊踉跄着追上去,死死抓住昔日挚友,语调凄婉:“阿静!求求你不要这样!我已经和老危领证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丛静冷冷地甩开她的手:“我不会诅咒你们。也不会祝福你们。” “不!阿静,你听我说。我和老危说好了!我不生孩子!我一定把小安当自己儿子疼!我发誓——” 第466章 最后那句“如果做不到就让我被车撞死”的毒誓,是她自己说的还是丛静逼她说的?夏珊已经记不清楚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为什么报应在了她唯一的儿子身上! 可怖的宿命感如同一阵龙卷风瞬间抓紧了夏珊的喉咙,挤出了咯咯几声—— 她要去洛杉矶!她要去洛杉矶用她的命换她儿子的命! 事情虽然纷杂,但总算是在有条不紊地解决着——边明的电话来了,表示戚先生没有办法过去,但是推荐了一个洛杉矶personal injury(人身伤害)律师的联系方式;律师一接到危从安的委托立刻去联系保险公司和追accident report(车祸报告);家庭医生赶到了,给两位慢性病缠身的老人做了检查,血压非常高,最好立刻住院观察;晚上九点有一班格陵到洛杉矶的直航,到达洛杉矶是当地时间晚上五点四十。 一直没出声的夏珊突然激动起来:“对的对的,马上去洛杉矶!快买票,我们马上走!” 表姐眼角湿润了,紧紧地握着夏珊冰凉的双手:“你身体这么虚弱,没个人陪着怎么办呀!我陪你去吧。” 夏珊猛地转过脸来,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殷切讨好的脸;她浑身一哆嗦,仿佛见了鬼一样,一把甩开表姐的手,尖声嘶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不就是想跟过去看你儿子,顺便看我的笑话吗!” 无缘无故被夏珊骂到脸上,表姐又气又臊:“好好好,当我没说。但你确实身子受不住的呀!你去了从安还要照顾两个人。” “救护车还要多久?”这些家事本来应该危峨安排。但是危峨不在,只能由危从安来说了,“夏姨。爷爷奶奶现在这种情况,您身体也不好,等救护车到了,您和爷爷奶奶一起去医院?小凡那边交给我——” 夏珊两眼通红地瞪着危从安,他居然说出了这么丧尽天良的话! “危从安,你是畜生吗?啊?畜生才说得出这种话!我的亲生儿子啊!他出了车祸,你不要我去,是不是方便你摆布他?你是不是要趁我不在害死他!好!好!好!你不让我去,我自己买机票!我自己去!”她伸手想拉扯继子,危从安朝后退了两步,夏珊一个趔趄扑跪在他面前,前额也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捶胸顿足地号叫起来,“那两个老不死的关我什么事?如果不是他们闹着非要我回来伺候,我还在那边陪着小凡,他怎么会出事!” 危奉公和邢恩斯正好在保姆的搀扶下来到客厅,想问问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不就听见跪在地上的儿媳情急之下骂出的话了吗。两个老不死的几乎又要晕过去,好歹撑住了。面对几近癫狂的夏珊,危从安不再多说,只是叫庹叔去订两张公务舱机票。邢恩斯歪在沙发上,喘着粗气,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危从安:“如果你好好地留在美国,和小凡互相有个照应,也不至于……算了算了,不说了。我看这洋书不读也罢,把你弟弟好好地带回来,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 这事儿能怪到危从安头上也是可笑多于可气了;危从安根本没把老人说的胡话放在心上。没一会儿,救护车来了,庹叔送两位老人去医院前,对危从安低声说了一句:“太太也是太着急了。” 危从安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 即使深恨继子,夏珊也没说不让危从安去洛杉矶。 她知道他不去不行。 这时危峨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得知两位老人身体不适已经送去了医院,他愈发地烦躁,用一种非常焦虑的语气说起自己明天上午要陪当地政府的官员们参观工厂,下午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合同要签,后天还要给员工培训…… 虽说危从安根本没有指望过,但是和发疯的夏珊比起来,冷漠的危峨着实令他有些失望。父亲没等到长子主动说您忙您的不用回来我处理就好,忍不住问:“从安,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很严重?” “具体情况要等各项检查都做完才会知道得更清楚。我这边有任何新消息都会及时告诉您。” “夏珊怎么教育孩子的?和他说了无数遍,不要开车不要出校园不要上高速!现在好了,出事了吧!”危峨愤怒大于心痛,“叫她留在那边看着小凡,她非要回来盯我!她要是不回来,小凡也不至于出事!骨折可大可小,如果留下了后遗症怎么办!” 危从安怒极反笑。 多么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小儿子出了事,丈夫把责任推给妻子,妻子把责任推给公婆,爷爷奶奶又把责任推给长孙——一家人将责任踢来踢去,谁也不想承担。 “妈妈生病,您发脾气逃避。现在小凡出事,您又发脾气逃避。我是运气好,没有出过什么大问题,否则您也会嫌恶我,不是吗。” “从安,小凡出事我也很心痛!我是为了他的未来着想!你怎么能这样说爸爸!” “既然您不爱听我不说了。我和夏姨要去机场了。” “什么?她天天和我说她头晕,恶心,浑身疼,病得下不来床了,去有什么用!只能添乱!再说了,你们是不是应该等等,等那边确定了——” “还等什么?确定什么?”危从安问父亲,“那您来安排吧。” “算了算了,你拿主意吧。总之给他找最好的医生治疗,实在不行就包机回来治。不管花多少钱。” 危从安挂了电话,转过身来,看到夏珊一脸蜡黄地站在自己身后。 他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不过他也无所谓。 “去机场。” 表姐不计前嫌,帮夏珊简简单单地收拾了一些衣物。 出门前危从安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听了洛杉矶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他愣了一下,走到夏珊表姐面前。 “你和我们一起走。”他说,“司机是你儿子。” 格陵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永远都那么热闹。 人声,广播声,万向轮划过地板的辘辘声,交织着离别相聚,爱恨情仇。 有在值机柜台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的母亲。 “你女儿成绩那么差,复读都不老实,假装和我儿子谈恋爱,骗我儿子掏钱给她游学,其实是去找她真正的男朋友,还打算黑在美国,这是人干出来的事情吗?欺负我儿子老实吗!” “你儿子不声不响把我女儿拐出国,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臭不要脸!” “我儿子是被你女儿带坏的!我儿子认识你女儿之前从来不会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是你儿子……” “是你女儿……” 也有在公务舱休息室外一见面就拥抱在一起的情侣。 “美娜……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没有什么对不起。行李给你带过来了。我拍了照片待会发你schat。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一看照片就知道。”贺美娜感觉到危从安在发抖,赶紧抱紧了他,安抚地扫着他的背,“还好吗?” “ky到了医院,小凡正在做一系列检查。有结果了他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他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慢慢地平静下来,“爷爷奶奶受到打击比较大,送去医院了;洛杉矶那边有律师在跟进……” “我是问你啊,从安。你还好吗。我只想知道你还好吗。” 从刚才到现在,每个人都在指望他;没有人问他好不好。 “美娜。我不太好。”他已经没有了一个妹妹,他不希望这个弟弟也出事,“……我听见急救人员说他耳鼻出血可能是颅底骨折,要赶紧上head immobilizer(头部固定器,常用于头颈损伤)……” 贺美娜心一沉;危从安眼圈都红了:“他才十八岁!” “不会的,不会的。也许只是外伤。鼻出血可能是鼻骨骨折,耳出血可能是鼓膜穿孔……”她也没有经过这种事情,只能尽力地安慰他,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你去洛杉矶这件事情和丛老师说了吗?” 他为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奔波,这件事情在外婆和丛老师看来可能会比较微妙:“需要我帮你说吗?” “不用。我不希望你夹在中间难做。我上飞机后会和她们联系。”两人又彼此叮嘱了几句,危从安去掏外套口袋,“……我把房卡给你。还是我们上次住的那间。” 跟着房卡一起被翻出来的,是一个深蓝色小盒子。 皮质小盒跌落在地,盖子朝两旁打开,露出黑色天鹅绒垫子上的一只钻戒。 一颗粉色梨形主钻,被左右各三颗圆形小钻簇拥着,和双排缠绕镶钻戒圈一起组成了一顶王冠。 他问她喜欢梨形,圆形还是方形的时候,她说无所谓,但一定要粉红色。 两人都愣了一秒,又同时蹲下去捡。 “这是我的?” “是你的。” 贺美娜大脑的第一反应是:“那给我吧。”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下午开会那会儿,她不停地输入却又什么都没说,他能感觉到她想拒绝,只是没有找到比较委婉的说辞。 第467章 但是现在她答应了。 不管是不是因为他现在内外交困所以她大起怜爱之心,至少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所有的求婚布置都在月轮湖俱乐部;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单膝跪地——他刚刚曲起一条腿,她赶紧把他扶住。 非常时期。一切从简。从简。 钻戒被戴在了纤细白皙的手指上;他颤抖着手为她加冕。 “美娜……”他本来准备了一些话,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 贺美娜看着左手中指上的订婚戒指,不知道为什么,她原本摇摆矛盾的心安定了许多。 “从安你看,”她本来没有准备任何话,但是现在她冷静地,有条不紊地说着,“这样你不在的时候,我就能以危从安未婚妻的身份去探望丛老师,外婆,还有爷爷奶奶了。有我在,公司的事还有家里的事,不要担心。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送危从安上机后,贺美娜驱车去了月轮湖俱乐部退房。 她没说别的,只是说她的未婚夫因为临时有事去了洛杉矶,也给经理看了机票信息;对方表示理解,同时也有些可惜,因为他们今天按照客人的要求整整布置了八个小时:“退房之前您要上去看看吗?” 说实话贺美娜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危从安的求婚布置。她不是一个追求仪式感的人,他也并不是一个很有浪漫细胞的人。现在第一重要已经在飞机上了,第二重要的已经戴在了她手上,至于其他的鲜花,气球,彩带,音乐什么的,她并不在意。 但是当经理在她面前打开了门,她还是不可避免被地毯上用深红色玫瑰花瓣铺出来的,和自由之路一模一样的红线吸引住了。 沿着红线,她一步步走到了起居室的一张小圆桌前。 桌上放着她最爱喝的那款香槟和两个杯子。 杯子下面压着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是夜幕下的远景摩天轮。满月歇在摩天轮上,变成了一枚流光溢彩的钻戒。文案是“三十三分三十四秒的摩天轮/我陪着你/高处看花花世界/低处看芸芸众生”。 她拿起明信片,翻过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怪不得那天他写得那么迅速那么坚定。 美娜: 生日快乐。 看摩天轮。 从安。 她拿着明信片走至窗前,一把拉开窗帘。 她明明是个记性很不好的人,但是在看到窗外流光溢彩,缓缓转动的月之轮,他们那天的对话她全想起来了。 每一个字。 格陵明明是个走在国际前沿的现代化大都市,风水玄黄之说又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们迷信他们的,我们庆祝我们的。等你生日那天,我们也包一个晚上。 就像这样,简简单单地—— 祝贺大小姐/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那你什么时候放弃抵抗? 为什么是我投降,不是你投降。 还要我怎么做才算投降呢?贺老师,你教教我。 就像这样,简简单单地—— 贺大小姐/我投降了/危从安敬上 真的?你想看? 开玩笑啦。那样好奇怪。 那要怎么样才不奇怪。 我不知道。 慢慢想。 na/i love u/an na/marry me/an 看着他在月之轮中央一笔一划写下来的情话,现在她知道了。 因为彼此相爱而展示出来的所有这一切,只有感动没有奇怪。 她倚在窗前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包里传来滴滴两声。 她赶紧拿出手机;在看到危从安发来的最新消息时,她如释重负地“唉”了一声,原本含在眼里的两滴眼泪,簌地滚落下来。 危从安:ct结果出来了。 危从安:谢天谢地。没有内出血。 危从安:应该是安全气囊弹出来的时候把鼻子打出血了。 危从安:耳朵是被碎玻璃割伤了。 危从安:正如你所说,都是外伤。 危从安:孩子被撞懵了,现在回过神来了,知道喊痛了。 贺美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贺美娜发送了一段视频。 贺美娜:我看到了。 贺美娜:我愿意。 贺美娜:和任何事都没关系。 贺美娜:就是单纯的我愿意。 她能感觉到他很激动,但一时找不到最贴切的回复,所以不停地输入却又什么都没说。 危从安:美娜。 危从安:等我回来。 第二天上午,丛静出现在了危奉公和邢恩斯的病房里。 她没想到病房里或坐或站着不少人:“我是不是来的不巧?那我下午再过来。” 昨天晚上刚安顿下来,老庹就被危奉公和邢恩斯“赶”走了。危峨不在,他得在厂里撑着,怎么能为了两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一直呆在医院呢?真正应该来伺候他们的,已经不管不顾跑到洛杉矶去了。至于家里的保姆等人,平时都是在夏珊的“领导”下做事,现在夏珊不在,两位老人总觉得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浑身别扭,吃完早饭都让他们回家去了。 保姆刚走,夏珊的父母还有几位夏家的亲戚来了,一坐下就长吁短叹——危超凡坐着他表哥的suv出了车祸,虽然还不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大晚上出现在高速上,到底是谁的责任,会不会有后遗症,会不会惹上官非,坐公务舱的夏珊和坐经济舱的表姐因为无法在飞机上面对面吵架,已经在夏家的家族群里发了无数六十秒音频互相指责。一个说肯定是白眼狼表侄遇到突发状况猛打方向盘,所以害得副驾驶座上的小凡受伤那么重;一个说肯定是危超凡逼表哥大晚上开车出门,根本是自作孽还要害别人;一个说你儿子害得我儿子全身多发骨折我和你没完,一个说我平时低眉顺眼给你做奴才还不够,我儿子大好青年也要给你那个窝囊废儿子做奴才;一个说我给你儿子换车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种话,你平时占我便宜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你现在的飞机票还是我出的钱!一个说…… 危奉公和邢恩斯已经非常烦躁了,哪有心情听亲家倒自家苦水?正愁没借口赶他们走,幸好丛静来了:“没有没有,他们正准备走。” 夏家人看到危峨赫赫有名的前妻突然出现,立刻警惕起来,又磨蹭了一会儿才离开。 “从安爷爷,从安奶奶。”丛静的开场白很简单也很温和,“从安都和我说了。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丛静在和危峨的婚礼上是叫过危奉公和邢恩斯爸爸妈妈的,但他们只是鼻孔里嗯一声表示听到了,不予回应。所以后来丛静也不叫了,一定要打交道也只是礼貌地称呼危峨爸爸,危峨妈妈,让两位老知识分子非常没有面子;等从安出生后她改叫他们从安爷爷从安奶奶——这种不肯融入不肯臣服的态度使得公婆和儿媳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劣。 她和危峨离婚后,再也没有联系过前公公婆婆,也就没有任何称呼上的矛盾了。 现在危奉公和邢恩斯听见前儿媳时隔二十多年再次这样称呼他们,一时间百感交集。 在他们看来,丛静的主动来访意味着一向孤傲高洁的前儿媳终于低头了,想到她为了危峨一直单身未婚,他们也就大度地放下了过去的恩怨。虽然在病中,危奉公没忘了端起长辈的架子,客气地寒暄了两句,倒是邢恩斯有些唐突地问:“听说你又升职了?在图书馆学会做会长?管着全格陵的公立图书馆?你今年多少岁了?怎么还能升呢?” 对这么无礼无知的话语丛静和危从安一样,连生气都懒得生气:“我今年五十四岁。按格陵现行的退休规定还可以干一个任期。” 说着她抽了两张纸巾递给邢恩斯:“您嘴巴上有脏东西。擦擦吧。” 邢恩斯还真以为是刚才吃早饭沾了些食物在嘴角,接过来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污渍:“谢谢。” 她很自然地想把擦过嘴的纸巾递给丛静;后者微笑着用脚尖将垃圾桶往前婆婆那边推了推:“不客气。” 这时医生进来了,丛静仔细地问了两位老人的身体情况;见她如此细心,邢恩斯感动了。 当初在危峨和丛静的婚姻存续期间,他们一直想使唤这个柔柔弱弱的儿媳妇,每每被危峨拦在前面。现在丛静不仅主动递纸,主动询问病情,还拿出手机来记录饮食禁忌和护理须知——肯定是小安拜托了什么,或者危峨许诺了什么,果然日久见人心,关键时刻还是前儿媳帮得上忙:“……丛静啊,这次要麻烦你了。” 他们还在做格陵图书馆学会会长亲自给他们端茶倒水,捶腿擦背的梦呢,丛静已经再次开口:“不麻烦。我给二老请专业的护理师。危峨付钱。” “……护工?难道不是你亲自来照顾我们?” 第468章 “我没空。”她很忙。不忙也不可能来陪护的,开什么玩笑,“我也不会。” 家里用着司机,厨子和保姆的两位老人冠冕堂皇地说着人与人之间不应该是剥削关系:“你就不能请个假?” 丛静料到了危峨的父母不会轻易同意请护理师,不过现在的她可不是以前那个只能在趾高气昂的公婆面前默默隐忍的小媳妇儿了:“护工来照顾就是剥削,我来就不是?” 危奉公道:“你怎么能和护工师傅比。” 丛静奇道:“咦,刚才不是还说没有阶级观念么。” 邢恩斯忍不住插嘴:“话不是这样说。长辈和晚辈之间,那不叫阶级,叫长幼有序,怎么能用剥削这两个字?婆媳之间叫什么剥削?我的婆婆还在世的时候,我可是晨昏定省,一日不落。就连洗脚水都是我每天倒好,你知道吗,危峨的奶奶还是裹的小脚……” “我是前儿媳,所以也要长幼有序?”现在的丛静听这些话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看来夏珊在家里不太好受啊。” 提到夏珊,老两口不禁想起她脱口而出的“老不死”,一时间血压和心率又不好了。 丛静和危从安一样,懒得去和绑着监护仪吸着氧,各项指标都在波动的两位老人争辩:“新中国职业不分贵贱。更何况现在不管是护工师傅,还是高级护理师,都是靠本事吃饭,根本上升不到阶级剥削的地步。” 她意味深长:“这种歧视,要不得啊。” 这时她请的两名高级护理师到了,是一对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女,穿着干净利落的护理制服,一进门就非常礼貌地喊丛静丛教授,显然是认识的。 丛静介绍:“他们是格陵大学护理学院高级护理专业的毕业生,做高级护理这一行已经五六年了,经验丰富,非常可靠,你们放心。” 她把刚才记录下来的注意事项转给了他们,又另外叮嘱:“老人家平等意识很强。当朋友或者家人一样相处他们会更舒适自在。” “知道了。和两位老人的交流方面我们会格外注意的。丛教授您放心。” “好的。你们院长和我说,你们在护理有慢性病的顽固老人方面很有办法,我很放心。”丛静看了看腕表,准备告辞了,“我先走了,你们有我的电话,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就打给我。” “我们尽量不打扰您的工作,丛教授。” “好的。从安爷爷,从安奶奶,你们好好休息。” 邢恩斯知道丛静事业做得不错,但今天她是第一次直观地看到过去那个在家庭生活中各种隐忍的小小讲师变成了现在独当一面的职业女性,不由得心中五味杂陈:“丛静,今天是周末呀,周末你都不能多陪——” “不行。我有事。下个周末吧,那时候你们病情应该稳定了,可以回家休养了,如果那时候从安还没回来,我会来帮忙办出院手续。” 危奉公终于忍不住了:“请什么护理师,这么年青,都可以当我的孙子孙女了!” 女护理师笑着帮他盖了盖被子:“危爷爷,您就当是您的孙子孙女来照顾您了,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说给我们听。” 丛静也笑了笑,道:“我看二老并不是很了解高级护理师是多么紧俏的人才,不是有钱就能立刻请得到的。” 危奉公愣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指责丛静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能请两天假来医院照顾长辈,非得加班?再说了,孝顺老人是我国的传统美德,你为了照顾老人而请假,你上面的领导不仅不会责备你,还会对你高看一眼。” 丛静温和道:“我上面没有领导了。我也不是加班。我有约会。” 邢恩斯惊讶道:“什么约会?” 想到窦雄,丛静的语气都柔软了几分:“我和男朋友约好了去郊游。” “男朋友?!丛静,你……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啊!”邢恩斯简直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大逆不道的话,脸色剧变,“你怎么能交男朋友呢!” 丛静笑了起来。 她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字。 “我五十多岁了,所以不可以升职,不可以约会,必须由你们来指挥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吗。” “我之所以过来帮忙,不是因为往日的情谊,我们之间没有情谊。我是为了让从安没有后顾之忧。我不希望他在美国处理他弟弟的事情同时还要担心家里。” “我这样说,应该没有什么误会了吧?” 听了前儿媳这么一番冷酷无情的话,危奉公痛心疾首地摇着头:“如果危峨和小安知道你这样对我们,一定会对你很失望。” “首先,从安根本不会提出让我为难的要求;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提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这才是正常健康的亲子关系;至于危峨,”丛静失笑,“我为什么要在意他失不失望?” “我走了。好好休息。争取早日出院,别给晚辈添麻烦。” 丛静出门前,邢恩斯又喊住了她。 “丛静。总有一天,你也会老的。” “谢谢。这是我听过最好的祝福。” 第155章 智人的选择 19 躺在病床上看周星驰版《唐伯虎点秋香》的危超凡看到母亲的第一眼就咧开嘴笑了。 “妈,我哥呢?” 刚下飞机的夏珊“嗷”一声扑了上去。 “儿子……疼不疼?疼不疼?你担心死妈妈了啊……” “别担心。不疼,用过止疼药了。我没事,医生都说我很lucky。妈,你看我的腿,包得像不像大猪蹄子?妈,我都想好了,以后我的网络账号就叫独脚仙……” 夏珊想打儿子又无处下手。 “胡说八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高速上!为什么呀!是不是表哥骗你出去玩!不管怎么样,你就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你表哥……” “妈,笔录早就做完了。而且我也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警察来给危超凡做笔录时,他感到很无措,不仅是语言问题,还因为他根本记不清楚车祸发生时的细节。那台车直直地撞来时,两道强烈的光柱立刻将他的大脑曝光成了一片空白。一直到了医院他才开始有了零零散散的记忆,但是中间那段记忆完全失去了,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高速上都变得模糊起来。 记忆好像一座坍塌的雪山,覆盖了一切。要等太阳出来,积雪才会融化。ky从昨天晚上到了医院就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危超凡,告诉他这种现象是人体面对重大创伤时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而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更是会令伤者表现得如同一个正常人一样,还说自己口渴,要求喝水什么的,结果喝着喝着就开始喷血…… 危超凡问ky怎么知道这么多,他说本港很多老电影都是这么演的。 “对了,ky说表哥也受伤了……” “他只断了条胳膊,都不用住院,受的伤比你轻多了!你还担心他!”夏珊一想起表姐得知司机是自己儿子时,那种难以置信又忿恨怨毒的眼神,事后还在家族群里不断地推诿,指责,谩骂,下了飞机头也不回地跟着自己儿子的女朋友走了,就如同胸口塞了一团头发一样恶心,“……白眼狼,开着我买的车,把我儿子撞得这么重……” “妈,不怪表哥……” “不怪他?那你为什么三更半夜出现在高速上!” “妈,你别问了,我也不记得了……” 母子俩正说着话,危从安和一名住院医师还有一名华裔志愿者一起进来了,瞬间将小小的单人病房塞得满满当当。医师负责向家属讲述手术安排,志愿者负责一一翻译给夏珊听。夏珊不停追问,那位医师索性拿了张印着人体的纸出来,用笔在上面的右肋,右臂,右小腿圈出危超凡骨折的位置——其中尤以胫腓骨骨折最为严重,已经通过牵引做了复位也放好了夹板固定,进一步的手术则安排在了明天上午十点,由一位曾在hss(纽约特种外科医院,美国第一大骨科医院)工作过的资深骨科医生亲自主刀。 夏珊早就听说在美国做手术有时候一等就是一两个礼拜,所以一心想的是把危超凡接回去治疗,没想到一来都安排好了。她心里很清楚要一位资深骨科医生在周末做这种择期手术有多难,肯定是危从安动用了一些关系,刷了人情牌。因为如果周末不做的话,等腿肿胀起来,就得再拖一个星期了。 关键时刻她还是拎得清的,知道这时候要听从继子的安排。 谈话结束后,那位志愿者很客气地对夏珊说:“以后接到电话不相信挂掉就好,不要骂脏话。上帝保佑你。” 夏珊本想留下来陪护,无奈医院没这个规矩,危超凡也不愿意,所以由ky送她回酒店休息。酒店离医院很近,步行可到。危超凡悄悄拉了拉危从安的衣角,后者便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 其他人都走了,危超凡看着大哥,眼圈一红,两串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唰唰唰地从眼角流到鬓发里。 第469章 危从安坐在床边,拿纸巾盒递给他:“哭得出来就好。你确实幸运,离出事地点最近的这家教学医院被五六个滑板公园包围着,所以在治疗骨损伤方面非常有经验。” 危超凡抽抽噎噎没接纸巾盒;危从安抽了两张纸巾帮他擦眼泪:“明天上午的手术,十二点以后就不能吃东西了,要不要我去食堂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哥……我吃不下……用了止疼药都疼……我一吸气就疼……鼻子疼……背疼……胳膊疼……腿疼……哪哪都疼……”危超凡呲牙咧嘴地,又不能哭得太大声,“……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是规规矩矩直行……突然撞上来……表哥的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嘭地一声安全气囊炸出来了……我还闻到了烟味……我以为要交代在洛杉矶了……” “我知道。我看到车祸报告了。”危从安已经从律师那里拿到了accident report的复印件,这是一起被称为t-bone(车头撞车身)的车祸,肇事方是一对刚从派对出来的小情侣,驾着一台两座跑车,在两高速交接的十字路口,无视stop标识,撞上直行的suv,而且肇事司机血液中酒精含量超标,几项加在一起对方全责跑不掉了,恐怕还要坐牢,“所有的事情都不用担心。有律师和保险公司去处理。” 他就知道,天塌下来都有哥帮他顶着。 危超凡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哥,我……” 危从安没有问他为什么三更半夜出现在高速上:“为难就不要说了。先治疗。别的都不重要。” 危从安抵达洛杉矶时已经向未婚妻报备过,贺美娜知道他不爱吃飞机餐,嘱咐他再着急也别忘了吃点东西。医院外有一家innout,他打包了一份汉堡走回酒店,吃完汉堡打开她帮他收拾的行李,拿出洗漱包和干净衣物,快速洗了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发了条消息,她很快回复,两人来回聊了几句,都是关于危超凡的伤势。他实在是太疲倦,不知不觉握着手机睡着了。 中间醒来一次,见她最后发了一个晚安好睡的表情,他笑了笑,又继续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夏珊就来敲危从安的房门,两人去了医院陪危超凡做术前准备。危峨也打了个视频过来,叫小儿子别害怕:“……打完麻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和睡了一觉一样,一点都不疼。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地中海么,好好养半年,明年夏天爸爸资助你去旅游。” 夏珊对危超凡道:“你看,爸爸多关心你啊。但是他得赚钱呀,所以来不了。你别怪爸爸。” 危超凡乖巧地说:“我知道。其实有哥在这里就够了。爸爸妈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危峨慈爱地笑了:“一家人说这种话!听你大哥的话,配合治疗。好了,我和你妈说两句。” 夏珊到一边去接听时,能明显感觉到丈夫的表情和口吻都冷淡了许多:“听从安的安排。好好照顾小凡。其他事情回格陵再说。” 她心一沉——两位老人肯定和危峨联系过了,指不定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不过现在她也顾不上了,所有这些加起来也没有她儿子重要。 手术预计要做两个小时。期间边明打了个电话过来询问情况。等危从安打完电话回到等候大厅,夏珊突然问他:“小凡昨天特别把你留下来,有没有说他为什么深更半夜出现在高速上?” 危从安从杂志架上抽了本杂志出来,边翻边道:“我没问他。” 夏珊当然知道问他还不如问表姐,但是现在两人处于闹翻状态,估计要等那边收到医疗账单才会再来找她吵架或者求和了。她沉默了一会儿,道:“ky也什么都不肯说。十八九岁的小孩子,讲什么privacy(隐私)……” 危从安没接话。 他和夏珊没什么可说的。 夏珊两只手按着隐隐作疼的肚子,有些不自然地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最后视线还是落在了坐在自己斜前方翻着杂志的危从安身上。 “那个……对不起。” 夏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 为骂他畜生?为曾经想把他养废?为破坏了他原本温馨的家庭? 或者单纯是因为他那沉静从容的气势,让她想起了丛静? 夏珊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回应。 没关系?算了?不原谅? 或者单纯是想在孤立无援之际抓住一点和血缘无关的“亲情”? 危从安并没有抬起头,也没说话;他没兴趣也没义务去接住夏珊突如其来的忏悔,即使这忏悔是因为危超凡躺在了手术室里,而她急切地需要满天神佛都原谅她的罪孽,不要报应在她的儿子身上。 神佛当然是公平公正的。手术很顺利,髓内针和钢板都用上了,危超凡一觉醒来从独脚仙变成了钢铁侠。他说手术室里正好有一位从杭州来访学的医生,主动担起了翻译一责,叫他不要担心:“……和爸说得一模一样,没讲两句话我就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就看到你们了。真好。” 现在手术做完了,危从安觉得是时候让危超凡接受一点教育了,于是播放了他刚做完手术还没有完全从麻醉状态醒来时,大唱“红烧鸡翅,我喜欢吃”的视频。 “……这不可能是我……这不可能是我!哥,删掉吧,求求你了,太丢人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三更半夜到处乱跑了!” 危从安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见危超凡情况稳定,情绪也不错,他就出去办事了。等所有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办完,他回到酒店稍作休整,又给贺美娜发了条消息问可不可以视频。 她很快回复:“当然可以。只要你不介意我刚起床。” 他立刻把视频拨了过去,果然看到她在晶颐公寓的洗手间里,戴着粉红色鸭嘴夹正在洗脸:“生日快乐,小寿星。” 贺美娜拿开毛巾,露出一张素净的俏脸:“已经过啦。” 这两天危从安的神经一直高度紧绷,现在看到电话那头的未婚妻,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我这边还没过呢。” “谢谢啦。你订的蛋糕很好吃。”听他口气轻松,贺美娜心想小凡那边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手术做完了?怎么样?” “做完了。比我预想好很多。只是后期的复健估计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四个字就是虚惊一场,“医生说四十八小时内没问题就可以出院。夏姨坚持要回格陵,小凡也想回家休息,我们应该过两天就会回来。” “嗯。航班确定了告诉我。” “我都安排好了,包机回来。到了格陵,救护车直接送到医院去。所以你不用来机场了,我们在家里见面吧。” “嗯。那也好。我打算待会去医院看望你的爷爷奶奶,要不先挂了,等我到病房再开视频,这样爷爷奶奶也可以和你说说话。 他摇了摇头:“不了。我只想和你说点悄悄话。” 她停下了梳头的手,笑眯眯地看着镜头那边的未婚夫:“你想说什么悄悄话。” 他眯起眼睛,朝镜头凑近了一些:“让我看看我们美娜有没有好好地戴着戒指。” “戴着呢。”她把左手伸到镜头前,“就是太重了,很不习惯。昨天晚上做梦梦见自己左手被石头压住了。” 危从安只手托腮,笑了起来:“没事。戴一戴就习惯了。” 贺美娜见他这么说,也不好现在就告诉他自己的打算是戴两天就收起来或者挂在项链上:“你真是太聪明了,明信片寄到月轮湖俱乐部。万一收到明信片的时候我们分手了,也不至于太丢人。” “现在说这种话合适吗?”危从安皱起鼻子来假装凶她,“你寄给我的明信片呢?寄到哪里去了。” “……啊!这个……其实不重要。” “你说不重要,那一定很重要。没关系。我生日那天就能揭晓。” “从安,你生日那天我们出国玩,好不好?” “贺美娜。有必要因为一张明信片逃到国外去吗?” 两人都笑了起来;危从安很自然地对未婚妻报备接下来的行程:“小凡这边应该不需要我操心了。我打算明天飞一趟圣何塞。” 贺美娜“嗯”了一声,他既然已经到了洛杉矶,当然要去一趟圣何塞:“你自己当心些。别太辛苦。” “嗯。我知道。”他柔声道,“等我回来了,给你补过生日。” “等一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离开了镜头范围;再出现时手里捧着一块蛋糕,“既然洛杉矶还是十九号,现在就给我过生日。” “好。不戴个生日帽么?” 她往蛋糕上插了一根蜡烛,点燃:“一直戴着呢。” 他笑了起来,边打拍子边唱:“祝你生日快乐……祝美娜生日快乐……” 大洋这头的她十指交叉,闭上眼睛许了个愿,然后吹灭蜡烛;大洋那头的他鼓起掌来。 “这样过生日还挺有意思。”贺美娜笑道,“这块蛋糕留给你回来吃。” 第470章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废话才依依不舍地挂断,贺美娜换了衣服出门去医院。 危奉公和邢恩斯对入选了格陵科技青年35人引领计划还懂事地带着果篮来探病的未来长孙媳妇非常地和颜悦色。其实老人和孩子一样,惯会欺软怕硬,况且和背地里骂他们老不死的夏珊比起来,丛静好太多了,她介绍的专业护理师确实很有一套,生活起居上将两位老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所以他们在贺美娜问到的时候,对丛静的护理安排大大地表扬了一番。 但邢恩斯仍然对丛静五十多岁谈恋爱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她说了很多为退为进的暗示,但不知道贺美娜是不是一心沉浸在学术研究中,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根本听不懂也不接话茬。 最后邢恩斯只好老着脸直接问她知不知道丛静谈了个男朋友。 既然摊牌了,贺美娜也就不再装傻了:“我知道的。对方很和善,对丛老师很好。” 而且一心为丛老师着想——窦雄知道从安的爷爷奶奶住院,马上表示自己可以去帮忙。 丛静奇道:“为什么?为什么要你去?” “我是看着从安长大的,这种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了。”窦雄温和道,“我不希望他们为难你。” “他们为难不了我。”丛静笑道,“他们也请不起我的男朋友。” “美娜,你要劝劝你婆婆,这么大岁数了还谈恋爱,不丢人吗?”邢恩斯叹了口气,“我这不是为了我们两个老人的面子呀,我们是为了你,为了从安的面子呀。给从安知道了她还要不要做人?” 贺美娜笑着回答:“从安也知道的。我们一起吃过饭。” 邢恩斯大惊失色:“那他怎么想的?五十多岁了还谈恋爱,她把她儿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贺美娜笑道:“他就和全天下所有爱自己的妈妈,希望自己妈妈幸福的儿子想法一样啊。” 危奉公不得不出声了:“美娜啊,你现在年纪小,不明白。人到中年就是上有老小有小,对上孝顺,对下奉献……” “对自己呢?” “……什么?” “上有老下有小,中间也有自己呀。一个人得先珍惜自己,爱护自己,再来尊老爱幼,一味压抑天性迟早会爆发。”贺美娜并不知道自己恰好说中了,见危奉公和邢恩斯脸色极不自然,她起身从果篮里拿了一个苹果出来,笑道,“不说这些话题了。我削个苹果给你们吃吧?很好吃的。” 危奉公看着她擦拭苹果的动作,突然问:“你现在还杀动物吗。” 贺美娜笑了笑,道:“杀的呀。不过——” 她本来想说这是个很大的误区。现在实验动物都是采用安乐死,尽量让动物的痛苦降到最低,绝对不会有任何他们想象中血淋淋的恐怖场面。但是邢恩斯已经心跳加速,听不下去了,勉强地笑了笑:“不要削了。我们就说说话好了。” 贺美娜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说的话好像你们不爱听。” 危奉公挥了挥手,道:“没关系。说你爱听的就行。” 邢恩斯也说:“不谈工作。不谈工作。” “不谈工作的话……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说的呢。”贺美娜想了一下,笑道,“要不,你们给我讲讲从安小时候的故事吧。我想听那个。” 贺美娜听故事的时候,危从安从酒店回到了医院。 他远远地便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的亚裔男人正站在危超凡的病房外,仿佛漫不经心地等着什么人,又好像只是路过。那男人也看到他了,并没有避开视线,而是微微颌首示意;危从安嘴角上扬,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刚打开病房的门,一阵熟悉而又爽朗的笑声就传了出来。 “……你哥从山上滑下来,啪啪两声,两条腿都断掉了,现在不也恢复得好好的。” “这事儿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当然不能给你们知道。” “戚具宁你又在乱说什么——” 危从安的怒斥在看到懒懒散散坐在沙发上的戚具宁本人时戛然而止。 他瘦得不像话。 本来如同超模一般比例优越的身材,现在薄得像张纸,脸更是只有巴掌大小,凹陷下去的双颊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加州的冬天虽然昼夜温差大,但在室内完全可以只穿长袖,最多加一件薄外套。他却戴了一顶帽沿一直压到一双剑眉上面的黑色毛线帽,穿着同色樽领毛衣,沙发扶手上还搭着一条浅色围巾和一件羊绒大衣。 见危从安进来,戚具宁抬了抬眼,挥了挥手里的一双手套,对着老友做了个“hello”的口型,权当打了招呼。 “哥,具宁哥说你有一年在 big white 滑雪摔断了腿。是真的吗?你怎么都没和家里人说过。” 危从安盯着戚具宁好几秒方道:别听他的。他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戚具宁双手一摊:“本想编个故事安慰安慰你弟弟,你也太不配合了。” 危超凡“嘿嘿”傻笑了两声:“我就说哥那么小心谨慎,经常教育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怎么可能像我一样摔断腿。” 戚具宁笑道:“你哥从小就爱掉书袋子,有时候听他说话我头都要炸……” 坐下后的危从安没有再出声,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带着点冒犯地审视着戚具宁,从头到脚,从表情到动作。后者倒还是那么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翘着腿,一只手攥着手套,轻轻地拍着另一只手的手心,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危超凡聊着洛杉矶的风物,间或挑着危从安拌两句嘴。得知他们将坐闻柏桢的卫彻丽号回格陵,戚具宁笑道:“怪不得我看他送了个礼品篮过来。飞机和车子一样,都要多动动。我以前在圣何塞和波士顿之间通勤,就是借他的飞机。反正停在那里也是烧钱,不如帮他用几回。也算是日行一善。” 危从安看了戚具宁一眼,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给你两天时间收拾东西。” 戚具宁笑道:“你问边明。他现在拽得很。我的事全都他说了算。” 危从安又问:“最近工作很不顺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危从安,你怎么一张嘴就诅咒人呢?为什么一定是工作不顺?也许是我嗑药了,或者要死了也未可知——”戚具宁故意摆出一副欠揍的脸来,拉长了声音,“我要是死了,肯定是被你气死。” “具宁哥说话总是那么幽默。”危超凡咧着嘴笑,“虽然瘦了但还是很帅啊。不,比以前更帅了。哥,你可被比下去啦。” 小孩子看待世间万物总是这么浅薄又可爱。戚具宁得意地大笑起来。危从安道:“你麻醉还没清醒么。” 危超凡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没办法,现在女孩子都喜欢薄肌。要有肌肉但又不能太有侵略性。为了练成这个样子,我可是吃了两个月的苦头。”戚具宁笑着对危超凡眨眨眼睛,“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哥,你哥虽然没我帅,也没我有钱,但经不住他墙角挖得好啊——” “戚具宁。” “有人不爱听实话。那算了,不说咯。”戚具宁耸耸肩,又对危超凡笑道,“你这种乖乖仔,在熟女当中永远最受欢迎。听哥的,好好养伤,好好学习,乖乖等上两年,会有很多姐姐喜欢你,主动来呵护你的。” “戚具宁。你能不能不要教坏小孩子。” “说实话怎么就是教坏小孩子了?”戚具宁笑道,“危从安,我和你打个赌。你弟今天躺在这里,百分之九十九是因为一个女孩子。” 危从安不作声。其实他心里也隐隐感觉到了,只是怎么和危超凡谈论此事他还没有想好。戚具宁又笑道:“我知道你一心想做个好哥哥,尊重弟弟的隐私权。那我来当这个坏家长——危超凡你现在手术做完了,也该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他眉毛一挑,和下颌线一样锐利的眼神投向病床:“有些话你哥不知道怎么问,我可没有任何顾虑。我也不会假惺惺地说我这是关心你。我纯粹好奇——为什么一个这么乖,不敢跟我出校园吃饭的孩子会三更半夜出现在高速上。” 他说:“我不想带着这个疑问进棺材。” 在这两位被他当作人生榜样的哥哥面前,危超凡是愿意说真话的。 他不由自主地朝门口看了一眼。 戚具宁道:“不用怕,你妈不会进来。” “我的一个高中同学来了美国。”危超凡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倾诉的机会,“她参加了一个美东游学团,我们这边有个学长和她两家是世交,邀请她来洛杉矶玩,所以她向领队请了假,过来找我们……”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其实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头了。我也参加过游学团,管理很严格,去哪里都要点名,护照也要上交,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请假,还一个人从美东跑到美西……但是她人已经来了,而且一来就和学长吵了一架不欢而散,我想我总要一尽地主之谊……所以带着她在校园里玩了一天……我和表哥联系好了,等吃完晚饭在图书馆拍完照就送她去机场……结果她怎么都不肯走,哭着对我说她的原生家庭是多么的重男轻女,父母眼里只有弟弟,完全不把她当人看……问我能不能帮她一个忙……” 第471章 “以前每次她找我帮忙我都没能力帮她……所以这一次我想着无论如何帮她一次吧。结果……” 危超凡艰难地说:“她问我能不能帮她申请f2签证。她说她这次来洛杉矶其实是因为学长给她介绍了几个婚緑的资源,但风险实在太大了,她有点害怕,还是想找认识的人帮忙……她说我人品好,家境好,不会真的占她便宜,而且这对我来说就是举手之劳……她说我们都满了18岁,可以去拉斯维加斯注册,只要不去大使馆公证,国内不会认可我们的婚姻关系,不会影响我回国……她发誓说她一年之内一定会找到大学接收,转成f1签证,那之后就不需要我帮忙了……她说她绝不会回那个恨不得把她敲骨吸髓的家庭……如果我不帮她的话,她就回纽约黑在法拉盛然后走庇……” “好了,”危从安打断道,“这些都不必细说了。后来呢。” “我不知道她居然做了那么多转签和移民政策的研究,感觉有点走火入魔……ky提醒我应该联系一下游学团那边,这才知道她是脱队过来……一个和她关系很好的学生助教帮她拿到了护照还帮她买了从纽约到洛杉矶的机票……中美两边都报警了……也通知了家长……” “我承认我很懦弱也没有什么本事……而且结婚是很神圣的事情怎么能拿来儿戏……我说就当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话吧……你要是在我这里出了事我怎么向你父母交待……但她一直哭一直求也不肯走……”危超凡闭了闭眼睛,“我没有办法,只好骗她说那好吧我们去拉斯维加斯结婚……表哥开车送我们去机场……一路上她畅想了很多未来我们要怎么生活……她问我一个月有多少生活费……哥你知道的,我真的没多少钱……她说没关系,她可以去奶茶店和中餐馆打工或者去教小孩子中文……边打工边学习……” “其实我已经和游学团那边联系好了……等到了机场……她看到导游老师的那一刻真的很绝望……不停地诅咒我不得好死……”危超凡苦笑,“然后我们回来的路上就出事了……” 戚具宁非常冷酷地笑了起来,边笑边鼓掌:“绝了。有这种言出法随的能力,根本不用你帮忙,做什么不会成功?” 虽然危超凡没有提到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但危从安心里很清楚这么一出闹剧中出现的角色都是谁:“危超凡。你已经付出了远超朋友关系的代价。我希望你不要再管这件事情,也不要再和她联系了。能理解吗。” “能理解。”危超凡想了想,还有些一知半解,“哥,为什么你问的是能不能理解,而不是能不能做得到。” “因为理解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戚具宁笑了起来,“两者之间差得很远。理解是他对你的要求,做到是你对自己的要求。” 他问危从安:“我说得对吗。” 危从安道:“你能有什么错。” 戚具宁解释得很好,他就不用再费唇舌了。边明敲了敲门;戚具宁起身告辞。等他穿好大衣,刚才还攥在手里的手套却突然不见了。 “咦,我手套呢?” 危从安弯腰从沙发上拿起那双手套往他胸口一塞:“好走不送。” 戚具宁接住手套,掸了两下灰,笑骂:“你动作能不能温柔一点。” 戚具宁刚走没一会儿,夏珊回来了。危超凡的晚餐也来了。夏珊一看到医院提供的晚餐就开始抱怨:“不是冰的就是甜的……一点热的汤汤水水都没有……中国人还是要吃中国食物……” “妈,医院给啥我就吃啥,听医生的吧。” 夏珊心想反正也就两天,忍忍得了,又问危从安晚上吃什么,谁知她连问了两遍,危从安都没理她,出神地想着什么。危超凡也喊了两声“哥”,危从安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你吃什么?” “不用管我。” “哥你去找具宁哥吧。他肯定还没走远。我没事。”趁夏珊不注意,危超凡悄悄对危从安道,“我觉得……具宁哥有点怪怪的。” 连危超凡这种神经大条的孩子都觉出了奇怪,危从安心中的疑窦更是放大了数倍。他从病房出来,刚走到第一个拐角处,一个人影突然从一台自动贩售机旁跳了出来,故意拍了一拍他另一边的肩膀。 危从安吓了一跳,侧头看到那张欠揍的脸时,差点没骂出来:“你——” “控制住啊,这么严肃的地方别骂脏话。”戚具宁笑嘻嘻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 “边明不是人?他人呢?” “何必抠我字眼?他取车去了。”戚具宁笑着一把揽住了危从安的肩膀,“你看,你弟那点小秘密,我一问就问出来了。还不赶快谢谢我。” “小孩子容易对陌生人敞开心扉,这种事情你也应该很清楚。”危从安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啥都往外说。” “就嘴硬吧你。” “到底谁嘴硬。” “好好好,我最硬,行了吧?”戚具宁道,“你不会怪我没第一时间赶过来吧。” “又不是你亲弟弟,你不过来很正常。你今天不来,我明天也会去圣何塞找你。” “找我干什么。” “有些事情想和你当面谈一谈。” “什么正经事还需要当面谈。” “公司的事。还有我的私事。” “公司的事现在就可以当面谈。你的私事我没兴趣。” 危从安看了戚具宁一眼,道:“我现在又不想说了。” “随便你。”戚具宁的想法总是很跳脱,“哎,我说,咱们把边明甩了,找个地方躲起来让他找不到,怎么样。” “我住的酒店就在旁边。三个街区,十分钟就走到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肯定甩不掉边明,但是偶尔地这么跳脱一下,也挺有趣。 两人并排走在洛杉矶的街道上,仿佛回到了去年冬天戚具宁来纽约找危从安的那次。 但两人的心境可是大不相同了。 危从安的房间非常凌乱,床上的被褥卷成一团,换下来的脏衣服也乱七八糟地扔得到处都是。 他无所谓给戚具宁看到,跨过放在地上的行李箱,走到吧台那边去,问他要喝什么。 “威士忌。不要冰。多倒一点。”戚具宁踢了一脚行李箱,“危从安。你看看这还有能下脚的地方吗?女朋友不在身边就邋遢成这样?” 危从安背对着他拿出酒瓶来倒酒:“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 等他端着两杯酒转过身来时,戚具宁已经懒懒散散地坐在了沙发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 “你所谓的私事——不会是邀请我做你的伴郎吧。我不一定有时间。而且我要看伴娘的质素。” 危从安把酒杯递给他:“你希望我邀请你吗。” “你敢邀请我吗。”戚具宁接过酒杯的同时,危从安手一扬,一把扯掉了他的帽子。 因为他的动作太过迅捷,戚具宁根本闪躲不及,手里大半杯威士忌都泼在了手上和毛衣上。 他张着嘴,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毛衣上的酒渍,又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危从安:“你——” 危从安看了看手里的帽子,又看了看戚具宁,什么也没说,去浴室拿了条干净浴巾扔给他:“抱歉。擦擦吧。” 戚具宁怒极反笑,不紧不慢地舔了舔虎口的威士忌,又满不在乎地用那只湿漉漉的手去捋了捋浓密的头发,还扯了两把以示不是假的。 “想什么呢危从安?怎么,看到我瘦了就以为我得了重病;看到我戴帽子就以为我的头发掉光了?”他一边用浴巾擦着毛衣上的酒渍,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危从安,“你这人……还真是不盼着点我好啊。” 危从安松了一口气,也觉得自己的杯弓蛇影着实没有根据:“你故意诱导我往那方面想。” 戚具宁用浴巾轻轻地擦着毛衣上的酒渍:“gotcha(骗到你了吧)!” “那为什么瘦成这样。我看你倒是没怎么咳嗽了。到底看医生了没有。医生怎么说?” “我说我是为情所困,你又不爱听。来来来,摸一下,”戚具宁轻佻笑了笑,抓着他的手来摸自己的腹肌,“都说了现在女孩子喜欢薄肌。该有的都还是有的。” 危从安皱着眉头,嫌弃地甩开他的手:“你看我相信你的话么。” 戚具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要我把我的营养师介绍给你吗。我看你好像有点懈怠啊。是不是觉得订婚了就跑不掉了?那可不一定。” 他意味深长:“女人是很容易变心的。” 第156章 智人的选择 20 危从安并不觉得自己亏欠戚具宁什么,所以面对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不打算继续忍气吞声:“连生日派对都办不好的男朋友,不要也罢。” 戚具宁似是有些错愕于一向温和的老友这次竟如此强硬,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即垂下眼帘,掩去锋芒,静静地凝视着杯中残酒,自嘲地一笑:“你说得对。” 第472章 私事谈到这里就好;危从安起身给他续了杯酒,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公事。 青要山项目那边仿佛陷入一片泥沼——蒋毅和戚具宁呈上去的项目发展规划,一个稳健保守,一个锐意进取;一个资金缺口大,一个招商风险高;各有优缺点,难怪商经局研究来研究去,迟迟做不出最后的决定。虽然和特区政府官员打交道的经验很少,但危从安也看得出来周秘书分明是想等着蒋戚两人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恐怕我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青要山项目不仅仅关系到下一届董事会主席的职位,更关系到万象未来十年的发展方向。戚具宁沉吟数秒,道:“年底的股东大会,我们赢面到底有多少。” 他们固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蒋毅也绝不是中年人日暮西山。正面交手了几个月,危从安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是势如破竹,蒋毅也并没有节节败退。科腾项目,uni-t一期二期,他们所有筹码加在一起也只能堪堪和这位浸淫商界多年,政商关系盘根错节的中年人打个平手。 要想撼动他的根基,绝非易事:“一半一半吧。” “你说一半,那一半都没有。” “对。没有。” “不行。”戚具宁语气强硬,毫无转圜余地,“我要百分之百。” 危从安并不意外他的态度。 一击不中,下次只会更难。 “蒋毅前段时间去了一趟急诊。听说是心脏问题。这次是真的。”他看了一眼戚具宁,“他的医生强烈建议他退休。虽然这样做有点缺德——” 他低声道:“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机会提出动议,要求他主动辞职,但是保留他万象公益基金会主席的头衔。这样大家都体面。” “因身体原因无法履职——真是个很体面的理由。但你觉得他会听话么。”戚具宁的表情有些古怪,“换了你,换了我,会因为这种原因就乖乖下台?” “不会。所以我们要找时机。”危从安摇了摇头,将这个晦气的念头赶出脑袋,一饮而尽杯中残酒,“算了,不想这些了。” 他在行李箱里抓了件旧卫衣扔给一身酒气的戚具宁:“换件衣服出去吃饭。” 戚具宁去浴室换衣服。 洗手台上放着一个透明的旅行洗漱包;刚脱下上衣的他很自然地伸手拨弄了两下,看到一枚粉红色的鸭嘴夹。 神使鬼差地,他拿起那枚发卡。 他见过的。他记得她喜欢用这种鸭嘴夹——洗脸的时候,做饭的时候,工作的时候,用一根黑色发圈随意地束起马尾,再拿一枚发卡把额发夹到一边去。 有时做完事她忘记了,他就会笑着帮她摘下来。 只不过不是这个颜色。 她喜欢清冷的色调,白色。绿色。蓝色。黑色。 女人真是善变。 明明和他耳鬓厮磨的时候说过,她看男人的眼光永远不会变。 可是现在不仅男人变了。连喜欢的颜色都变了。 还有什么不会变?美娜,你还有哪里变了? 仿佛有心电感应似地,危从安开门进来:“别乱翻我的东西——” 戚具宁迅速地把发卡放进裤袋:“什么东西你有我没有?需要拿你的?呵!可笑。” 危从安并没有注意到戚具宁的小动作。 如果说穿着毛衣时还不算很明显,现在裸着上半身的戚具宁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彻底具象化了他的瘦削——脆弱苍白的皮肤覆盖在薄薄的一层肌肉上面——他说的没错,每一块肌肉都还在,只是变得纤薄了,和两个月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戚具宁抬眼看着镜中老友,良久他弯起一边嘴角。 “怎么?对我有想法?”他弯下腰去,轻轻一抬手,打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起手来,“事先声明,我要在上面。” 危从安探究的视线在戚具宁满不在乎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朝下移去,最终落在右侧锁骨下方一块巴掌大小的医用敷料上面:“这是什么。” “什么这是什么,”戚具宁低下头去看了一眼,仿佛第一次看到一样,“哦,这个嘛……前两天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有点野蛮。” 他关了龙头,直起上身,一边擦着手一边笑道:“要不要我把她叫过来?” 危从安大步上前,大力地箍着戚具宁的左肩,叫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说真话。” 戚具宁冷笑了一声,一把打开他的手,双手抱胸,玩味地看着那双褐色眼睛:“危从安。你未婚妻知道你跑到洛杉矶来性骚扰我吗?” 危从安一言不发地拿起洗手台上的一小瓶免洗喷雾,净了净手,然后从敷料的左上角开始往下揭。 气氛有些紧张;戚具宁骂了一句脏话;敷料下面有一条已经愈合的细长伤口;而在这伤口的皮肤下面凸起一个硬币大小的包块:“……你这皮下是植入了个什么玩意儿?” 戚具宁拒不回答;危从安拿出手机:“好。你不说不要紧。一定有人知道。” “行了行了,你这个人真八卦。告诉你吧,这是port(植入式输液港)。一种方便输液的装备。”其实伤口已经愈合了,不贴敷料也行,戚具宁一把将敷料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你不知道这里的护士打针技术有多糟糕。第一次就把我整条胳膊都打肿了。装了这个之后好多了。” 戚具宁一边毫不在意地说着,一边捞起那件旧卫衣就往头上套。他们两个身形差不多,衣服一向可以换着穿。但是现在他瘦了不少,穿着有点空空荡荡。 “这种读书时的旧卫衣你怎么还在穿,我都丢掉了。”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危从安,你也太念旧了。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戚具宁。你和我说实话。我请求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装port?”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戚具宁挣脱了危从安,朝浴室外走去;危从安一只手撑在门框上,不让他出去。 “戚具宁。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危从安。正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已经尽量不让你觉得我很狼狈了。别这样好吗,你让我——”经过了这么一场不甚愉快的对峙之后,戚具宁的颧骨染上了不健康的绯色,语调也带着点说不出来的亢奋意味,“真的很难堪。” 危从安定定地看着背对着他整理上衣的戚具宁,突然走出浴室,大步走至房门前,一把打开。 无需多言,边明已经如幽灵一般地出现在他面前。 “危先生。” “你进来。” 边明跟着危从安走进房间。 戚具宁两只手插在裤袋里,懒懒散散地站在客厅中央。 “三个男人?”他摸了摸后脑勺,表现得有些抗拒,“那我得考虑考虑。” “闭上你的嘴。”危从安又转向边明,“你说。我知道你从来不说假话。” 边明知道危从安问的是什么。 这个一向沉着冷静的男人,脸上流露出了矛盾挣扎的神情。 好像内心深处有什么在拉扯着他的灵魂,也许是道德良知和职业操守。 三人僵持良久,戚具宁笑了一声。 “边明。既然危先生想知道,你就说真话好了。他不心疼你,我心疼你啊。我不想你夹在中间难做。” 边明看了一眼危从安,又看了一眼戚具宁,最后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毫无起伏。 “三周前徐医生在戚先生的肺上发现了一片阴影。”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了,空间却膨胀起来,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遥不可及。 三粒渺小的人类站在无限大的房间里,一动不动。 “徐医生怎么说?……到底是什么?治疗方案是什么?吃药?还是手术?”危从安听见自己在问,奇怪的是他原本低沉的声线好像被什么给紧紧扼住了一样,变得嘶哑刺耳,完全不像是他的声音了,“具迩姐知道吗。” 边明沉默得如同掉进了黑洞。 戚具宁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炎症而已。打打消炎针,养养就好了。”还是那满不在乎的声调,但也不像戚具宁的声音了,变得空洞缥缈,好像隔着一整条星河传过来,“戚具迩太容易大惊小怪,不要告诉她。不然她又要给我预约胃肠镜。我再也不想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检查了。” 他说:“也别告诉格陵那边。” “戚具宁。你知道的——我们在同一条船上。我们不能互相隐瞒。我们得朝一个方向划。”危从安的声音还是那种失了真的感觉,潮湿沉重,“这条船翻了,谁也别想好过。” “我知道。”戚具宁安抚地保证着,到了这一刻,最艰难的那部分已经过去了,他很快恢复了自己的声音,仿佛在唱一支摇篮曲一般地温柔,“危从安。我知道。船不会翻。我保证。” 危从安坐了下来。 他看上去很疲惫。 第473章 “知道就好。我这几天太累了。我要休息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有的活生生的反应,把他们拉回了现实世界。戚具宁笑了起来,指着危从安对边明道:“听见没有,刚才还约我出去吃饭,现在知道我得了肺炎,一言不合就要赶人!生怕我传染给他!我不是肺结核!更加不是aids!没有传染性!” 边明这时才开口,仍然是那种没有起伏的声线:“我想危先生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走吧!人家都下逐客令了,赖着不走才没意思!亏得我们一大早从圣何塞出发,风尘仆仆地赶到洛杉矶,探完病了,就赶我们回圣何塞……奔波了一整天……连口热饭都不给吃……回去就回去……以后再也不来了……” 房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满室静寂,好像一座新墓。 危从安就坐在这座新墓里,像是一具尸体似地一动不动。 良久,这具尸体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是手腕,手臂……他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介于叹息和呕吐之间的呻吟,活了过来。 他觉得渴;两杯威士忌灌进去,那种如同沙漠一般干涸的感觉舒缓了许多,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 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给当初邀他跳槽去欧拉基金会的猎头。 电话很快通了。 他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我要和shin先生通话。” 去机场的路上,穿着老友旧卫衣的戚具宁一言不发地凝望着窗外。 “你猜他信不信我说的话。” “不信。” 回答得真干脆啊。戚具宁轻笑一声,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 “也是。这么容易相信就不是危从安了。” 边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正在把玩着一只粉红色发卡的戚具宁。 他的表情像一个孩子。因为无知所以好奇。因为好奇所以残忍。 “危先生一定会调查。以他的人脉,四十八小时之内就能查得到您的病历。” “你知道该怎么做。”戚具宁阖上眼睛,闭目养神,“交给你,我很放心。” 边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地开着车,汇入车流,朝机场驶去。 这种不用说出口的默契,有时也像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无话可说。 “您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 危从安和patrick shin通话后,对方很爽快地给了他一个联系方式。 “酬金方面……” “欧拉基金会从来不做非法的事情。所以不收酬金。”patrick shin说,“但是现在你欠我两个人情了。” 他说:“我随时会拿回来。” “没问题。” 危从安按照patrick shin给他的联系方式打了电话过去,说清楚了自己的要求。 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叫他等消息,就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里,他就好像没有打过这个电话一样,按部就班地去医院探望危超凡,协助ky办理危超凡在线学习的申请,一些能远程处理的工作也都及时地完成了。他尽可能地让自己非常非常地忙碌,唯一的放松方式就是和未婚妻视频。一个在格陵吃着午饭,一个在洛杉矶吃着晚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工作上的事,生活上的事,琐碎而温馨。 她告诉他张家奇的太太生了:“……头天晚上发动,预产期当天傍晚出生。真是个守时的好孩子。” 危从安也收到了张家奇群发的消息:“……连发了三条——‘我媳妇儿生了’,‘媳妇儿辛苦了’,‘我当爸爸了’。不知道是我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我没看懂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新手爸爸大概都是这样手忙脚乱?贺美娜笑了起来:“是位小公主,50厘米,3050克,眼睫毛这么长,桃心脸这么小,小手指头皱皱的,握着我的食指不放。” 新生儿的出生总是会给所有人都带来快乐。对贺美娜而言,好像昨天还在和她抵足而眠的好闺蜜,突然就成为了新手妈妈,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身感受到新生儿的握持反射呢。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又聊了一会儿,她得去工作了。月底的讲座,演讲稿还没准备好呢。 “再聊一会儿吧。美娜。”他不想关上视频,“再聊一会儿。” “我们从安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她温柔地问,“怎么了。” “我很想你。”他低声道,“我真的很想我的美娜。” 在医院。在酒店。在路上。在电梯里。坐着的时候。站着的时候。工作的时候。发呆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 她也很想他。 在学校。在公司。在家里。忙的时候。不忙的时候。上班的时候。下班的时候。喂鱼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 “没关系,马上就能见面啦。”她笑着说,“等你回来了,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看力达和小毛毛呀。” 启程的前一天晚上,危从安从医院回到酒店,前台交给他一个白信封。 他道了谢,拿着信封回到房间,撕开封口,抽出折成三叠的三张信纸。 信纸甫一展开,洛杉矶一家知名医疗中心的徽标立刻映入他的眼帘。 他记得这家医疗中心。 戚阿姨曾经在这里治疗过三个月。 然后回到格陵度过了她人生最后的时光。 危从安将信纸连同信封一齐反扣在书桌上,去迷你吧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然后一口气吞掉大半。 他拿着剩下的半杯酒走回书桌旁,重新拿起那份病历的影印本。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信纸被修长的手指摩挲和翻动时产生的簌簌声,好像命运在轻轻扑扇它那双庞大而又沉重的翅膀。 三页纸而已。虽然有很多晦涩的医学术语,但他还是很快就看完了看懂了。 他放下信纸,伸手去拿威士忌,僵硬的手指不小心碰倒了酒杯。 琥珀色的液体如蛇般蜿蜒流出,浸透了信纸。 这一刻命运收起它的翅膀,变成一片阴森的,真实的,傲慢的阴影。 边明从来不说假话。 胃底一阵翻腾,危从安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跪在马桶边上,吐得昏天黑地。 那是从灵魂深处涌出来的一种厌恶,一种抵触,好像要把刚刚看到的ct结果,pet-ct结果,穿刺活检结果,诊疗建议……所有关于戚具宁病情的真相,全都呕出来冲走,就可以当做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吐到再无可吐的时候,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出浴室,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床上,蜷成一团。 昏昏沉沉中他好像又回到了九岁那年,妈妈送他去了爸爸家,他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往回跑,一次又一次地被拒之门外。后来妈妈去读书了;外婆回老家了;他断断续续地生着病;过了可能有大半年吧,他在itoy的一家旗舰店里重遇戚具宁。 旗舰店很大,占据了商场顶楼的整个东翼。旗舰店的中央搭着一个足足有七层高,轨道纵横高低交错如同蜘蛛网的赛车场,一红一白两台跑车在黑色赛道间穿梭成两道光影。戚具宁拿着一台遥控器,很不耐烦地跺着脚:“阿姨!阿姨!帮我速度调快一点,调快一点!” 危从安正要往里走,被门口的保镖拦了下来:“不好意思,这里我们包了。” 带他出来玩的保姆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而是扶着危从安的肩膀,很好笑地看着那个保镖:“你知道这个小孩子是谁吗。” 保镖说:“如果你不认识这位小朋友,我要报警了。” 保姆说:“报什么警。这家店就是他爸开的。” 保镖说:“你知道这家商场的大股东是谁吗。” 这种煞有介事的对话让危从安感觉很羞耻;保姆还在后面推着他,鼓动着他:“进去进去。我就不信,自家的店还不能进了!” “危从安!”听见店门口的喧嚷声,原本百无聊赖的戚具宁眼前一亮,高兴地朝他招着手,“你来啦!快来快来!” 虽然很久没见,他们两个却很快地再次熟络起来:“来了。别催。” 可见他们命中注定要成为朋友:“我还以为你真的再也不和我玩了。” 危从安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确实这样说过:“你没有别的朋友么。” “有啊。很多。”戚具宁说,“可我还是最喜欢和你一起玩。和你一起玩最有意思。快选一台赛车,除了蓝色迈凯伦。刚才店员不让我选,说是有主了。” “那是我的。”危从安说,“我说过不准别人玩。” 店员拿来赛车和遥控器;戚具宁指着赛道上一红一白两台赛车对危从安道:“红色布加迪是我。白色柯尼塞格由系统控制。我们两个来追它,谁追上了就算谁赢。” “不对。比赛规则不是这样的。”危从安说,“比赛规则是谁最快达到终点谁赢。” 第474章 “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我偏要玩追逐大战。看谁先追上。输的那个请吃冰淇淋。” 危从安看了他一眼,说:“也行。” 两个男孩子两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在赛道上疾驰的三台跑车。系统控制的柯尼塞格狡猾地各种变道,急刹,转弯,像幽灵一样地到处钻;戚具宁遥控的布加迪一度和它并驾齐驱,眼看着在下一个路口可以截住它了,它却一个加速拉开两车距离,一溜烟儿地跑了。 戚具宁怪叫起来:“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开全速了吗!它怎么还可以加速!气死我了,我要把它撞下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危从安抓住机会,从另外一条岔路冲进来,一个帅气的漂移截停了柯尼塞格。柯尼塞格迅速后撤,迈凯伦也立刻调整方向,紧紧地抵住它的车头在赛道上逆行,直到它无可奈何地停下来,投降。 两人同时欢呼起来:“我赢了!” 两人面面相觑,又异口同声道:“你输了!” 谁输谁赢的争论一直延续到冰淇淋店。 “你输了。痛快点。付钱。” “刚才说的是谁先追上就算谁赢!我先追上的好不好,只是又给它跑了而已!” “脸皮真厚。” “我不会付钱的。” 两个人各点了一个超级无敌豪华冰淇淋,冰淇淋球堆得好像一座雪山,又浇上许多果酱。 “你怎么有钱了。” “我现在跟着爸爸住了。” 戚具宁“哦”了一声:“我妈说你妈去进修了。等丛阿姨读完书,你就可以回去住啦。” “不会。她不要我了。”危从安说,“所以我也不要她了。” 戚具宁咬住勺子,一把搂住了危从安的脖子,豪气干云地拍着胸口,口齿不清地保证:“我要你啊!我们永远是好朋友。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你。” 一滴融化了的冰淇淋滴在危从安手背上:“行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来,歃血为盟。” “什么?” “就是用小刀割手指……” “我知道。我不干。” “不行!必须得干!喂,你们谁有小刀?拿过来。” “那我们不要做朋友了。” “好啦好啦,晚上去我家吃饭吧。吃完饭我们一起打游戏。” “行吧。” “你都不问问有什么菜?” “我不挑食。” “也不问问我姐在不在家?” “别惹她就是了。” “哈哈!我就说和你一起玩最有意思了!晚上我们一起睡。” “不行。” “歃血为盟,和我睡,选一个。” “都不选。现在还觉得和我玩有意思吗。” “更有意思了!” “戚具宁。你怎么不问问我,和你玩有没有意思呢。” 九岁的戚具宁笑嘻嘻地看着九岁的危从安。 “危从安。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好最好的朋友。” 危超凡觉得自从具宁哥来过之后,哥变得有点奇怪。 虽然他一天来三趟医院,但人在这里,心不在这里。 他怀疑是不是具宁哥和大哥说了些什么,会不会和……大嫂有关? 他识趣地没问。他能想到如果他问了,大哥肯定会说小孩子家家别管那么多。到了回格陵的当天早上,危超凡的怀疑到达了顶点——危从安表示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让他们先回去。 “哥。对不起。”这几天妈妈和哥的脸色都很不好,危超凡非常愧疚,“因为我的鲁莽,让你们都受累了。” “嗯?你说什么?”危从安道,“不要担心。都已经安排好了。我把你们送上飞机,等到了格陵,庹叔会在机场接你们。” “哥。你留下来是和具宁哥有关吗?”危超凡偷偷地问,“自从他来过之后你就变得有点奇怪。” “具宁哥也有点怪。”他说,“他太瘦了,看起来都有点不健康了。” “他很好。别担心。”危从安揉了揉危超凡的头发,“回去后好好养伤。也要好好上课。” “我知道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格陵?” “很快。”危从安道,“我办完事就回去。” 送走危超凡,危从安登上了最近一趟去奥克兰的航班。 一个半钟头后,他降落在奥克兰国际机场。 出了机场,他叫了一台uber,直接去了戚具宁位于核桃溪的家。 秋天的核桃溪漂亮得如同世外桃源。蓝天,白云,绿树,红叶,penthouse x uni-t推广视频中的灰褐色别墅,随着车子的缓缓驶近,如同油画一般出现在一条青石矮坡的尽头。 危从安在一丛灌木前下了车,走上矮坡,推开院门,经过鹅卵石小径,走至门廊下,揿响门铃。 悦耳的音乐声响彻全屋至少十五秒。 他听见由远及近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穿件灰色睡袍的戚具宁亲自来开门。 他好像刚洗过澡,额发半湿不干,一只手握着门把,另一只手里拿着半块三明治,嘴里还咀嚼着什么;在看到来人是危从安时,他的眼神明显很惊讶,甚至停止了咀嚼,鼓鼓的腮帮子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 危从安一看到戚具宁就背过脸去咳了一声,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怎么了,不欢迎?” “怎么可能不欢迎,高兴还来不及呢。”戚具宁吞下嘴里的食物,躬下腰去,做了个夸张的请进动作,“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 “你总有办法让我在机场很丢人。算了。” 戚具宁在他身后掩上门,又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如果我不是住这儿,而是住尔湾那边,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你这种工作狂不可能住尔湾那么远。”危从安脱下外套,往沙发上一扔,四下张望了一圈,“我早就想说了。这座房子的布置一点也不像你的风格。” “我做梦梦见的,行不行。” “superhome呢。交出来。” 戚具宁双手一摊:“早就删掉了。危大少爷叫我删掉,我敢不删么。” 危从安朝安静的二楼瞥了一眼:“如果有女人在楼上。叫她走。” “如果我说我已经两年多没有过性生活,我都不知道我那玩意儿还有没有用了,你信吗。”不等危从安回答,戚具宁把最后一点三明治塞进嘴里,随意地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你不会相信。谁都不会相信。因为我是个信誉破产的家伙。” 危从安可能听见了他的话,也可能没听见,因为他已经挽起袖子,走向开放式厨房去觅食了:“还有吃的吗……就这?你就吃这?” 他看着胡乱摊在流理台上的食材,皱起眉头;戚具宁跟着走了进来,打开冰箱,拿出两瓶气泡水,递给他一瓶:“如果你知道边明做饭有多难吃,绝不会在饭点出现。” “有多难吃。” “比你做的更难吃。”他说,“这里没有人做饭好吃。” 危从安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一杯咖啡,便老实不客气地自己动手做了个三明治,夹了很多熏牛肉和芝士。 “不来点生菜和番茄?全是天然有机。” “不要。” 戚具宁倚着流理台,看危从安咬了一大口三明治。 “你在格陵吃这个吗。” “这种东西狗都不吃。” 戚具宁笑了起来,喝了一口气泡水。 “那你们平时吃什么。” “没时间就吃馄饨,面条。有时间就一起做点简单的饭菜。有时候去我妈家吃饭。有时候去她爸妈家吃饭。有时候出去吃。”他说,“还有什么想问?” 戚具宁“哦”了一声,慢慢地走到客厅去,留下一句飘忽的赞美:“good。” 危从安没说什么,一个人站在流理台边,默默地吃着三明治。 戚具宁整个人舒舒服服地躺在客厅中央的长毛地毯上,双手双脚伸展,摊成一个大字,扬声道:“吃完了不用收拾。边明一会儿就回。” “我都知道了。”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好像又停滞了。 戚具宁的声音有些愤怒:“危从安。我迟早要告你侵犯我的隐私权。” “你去告。咱们慢慢打。这种官司我不介意和你打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戚具宁闭着眼睛冷笑了一声,不说话。 没一会儿,他听见脚步声停在他面前。 “不要怪边明。我找的人他阻止不了。” 他睁开眼睛,望入那对琥珀色瞳仁。 “我怎么会怪他。他这么帮得上忙,我应该给他打一块大金牌,刻上‘最佳员工’四个字,颁奖给他。”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戚具宁笑了起来,裹了裹身上的睡袍。 “我这辈子除了投胎。其他运气都不如你。” 第475章 “投了这么一个好胎,更应该珍惜,而不是逃避。” “你怎么知道我没珍惜?”戚具宁一翻身坐了起来,“你知道吗?财富和选择是成正比的。现在很多药不仅不会掉头发——” 他随意地把腿伸出来:“甚至还会让你的腿毛变长。” 危从安掀起他的睡袍下摆:“是吗?我看看。” 戚具宁笑着把腿收了回来:“变态!” “没事的。”危从安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一定有办法。” “本来就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所以你能不能陪我回波士顿一趟。我一直想回去看看。但是我刚做完治疗,医生不建议我长途旅行。边明更绝,完全不让我出门。为了让他同意我去洛杉矶看你弟弟,我好话说尽——”他笑骂,“真不知道谁是谁的老板!” “没问题。我现在订机票。” “我想开着车慢慢地一路逛过去。” “你知道从这里开到波士顿要多久吗。我现在年纪大了,开不动这么久的车了。坐飞机我可以陪你。” “算了算了。你和他们一样没意思。” 两个人都沉默了。 “喂。” “什么。” “以前所有的,对不起你的事情,死了总能原谅吧。” “不能。” “这么绝情。” “你最好别死在我前面。不然我一定在你的墓碑上刻一个二维码,凡是经过的人扫一扫就能知道你这辈子做过的所有坏事。” “好笑了,你当戚具迩是死人啊?她会阻止你的。” “你提醒了我,我还要把万象搞到手。” “危从安,你一定要我死不瞑目?” “你别死在我前面,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所以你将来会比我早死。”见危从安不说话,戚具宁进一步得寸进尺,“喂,危从安,你要是死在我前面,你的老婆孩子我来帮你照顾。” “滚。” 两人盘腿坐在地毯上,谁也不看谁。 “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安娜夫妇的schat小剧场 贺美娜:危从安在满分男友的测试里只拿了31分,这是为什么呢。 贺美娜:? 危从安:有点事情。 危从安:暂时不回。 贺美娜:[贺美娜ok表情] 危从安:我陪具宁回一趟波士顿。 贺美娜:坐飞机? 危从安:开车。 贺美娜:[震惊表情]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消息。 贺美娜:注意安全。 第157章 智人的选择 21 彻丽号于北京时间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平稳降落在格陵国际机场。 老庹早已在机场等候多时。一台救护车立即将危超凡拉到医院,这里早有七八位夏家那边的亲属在等候。危超凡的外公外婆抢上前来,一叠声地喊着“我的乖乖受罪了”“外公/外婆心痛死了哇”;夏珊不耐烦道:“别吵了。吵得我浑身疼。啊呀,别碰他,骨头移位了怎么办!” 危从安不在,兼之回到了她的主场,她很快找回了自信和挥斥方遒的气势:“汤呢?我说了要准备牛骨汤。在洛杉矶连个骨头汤都喝不到。” 虽然表姐亦步亦趋地跟着夏珊的结局是撕破脸,但还是不乏其他表的堂的姐姐妹妹趋之若鹜:“炖好了,在这个保温桶里。我早上专门去买的牛骨头,足足炖了四个小时呢。我还准备了几个小菜和米饭……” “饭菜不要,飞机上吃过了。汤倒出来晾一下。来两个人,帮忙把小凡抬到床上去。” 夏珊一发话,立刻就有两三个壮年男性站出来帮忙。轻手轻脚的呵护态度大概连自家人都没有享受过。 办理好入院手续,在母亲的监督下痛苦地喝完两碗骨头汤,又听了一耳朵亲戚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危超凡才知道爷爷奶奶因为担心自己也病倒了,于是强烈要求去看看他们。 也许是因为夏家谁都没提家族群里吵架那事,所以夏珊觉得危家多半也已经翻篇,自己过去看看两位老人,说些好话表示表示歉意应该就没事了。 她照顾两位老人这么多年,总不至于一句话就判她死罪。况且她又不是真心对两位老人不尊敬,只不过是一时急火攻心口不择言而已。夏珊叫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那位善于炖骨头汤的堂妹帮她推着轮椅去了公公婆婆的病房。 刚到门口,就听见病房里传来一把中年女性的声音。 声音并不是很洪亮,但字字清晰,极具穿透力和说服力。 “……我说过了。不是钱的问题。既然你们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他们完全没必要呆在这里大材小用。”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愿意继续护理呢?这几天我们相处得挺愉快呀。” “如果愿意,你们也不会找我做说客了。总之他们做到明天早上九点结束。” “那不能行那不能行……” “爷爷。奶奶。”危超凡坐在轮椅上,乖巧地等待妈妈告诉他那位坐在病床边,背对着他的女性长辈应该如何称呼——因为从妈妈瞬间紧绷的表情上来看是认识的。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夏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那位女士一转过脸来,危超凡就知道她是谁了。 她和大哥有着一模一样的褐色眼睛。 他乖乖地主动叫人:“丛阿姨好。” 虽然大家都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但这是丛静二十年来第一次看到夏珊,也是第一次看到危从安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的视线并没有在脸色蜡黄的夏珊身上多作停留,很快就转移到危超凡那张年青而纯真的圆脸上。 她笑了笑:“你就是危超凡吧。你好。” “爸。妈。我们回来了。小凡听说你们住院了,一定要来看你们。”夏珊回过神来,从堂妹手中接过轮椅,挥挥手叫她离开,自己亲自把儿子推到病床边。 丛静起身,朝旁让开;邢恩斯见到小孙子,激动地一把抱在怀里,说他可怜,受苦了,不停地摩挲他的脸。危超凡露出在奶奶臂弯里挤得扭曲的一张脸,艰难地说:“丛阿姨。哥说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丛静点了点头:“我知道。” 邢恩斯心疼地摸着危超凡受伤的部位,一再地追问会不会有后遗症。危奉公端出大家长的架子,问那边的事情是不是都处理好了。夏珊据实汇报——车祸官司都交给律师和保险公司去跟进了;找了最好的大夫做手术;做完手术包机回来;学校那边也都已经安排好了,先在线上跟着学习,等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过去。 出于一种不可言说的心理,她汇报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到继子的名字。但显而易见,桩桩件件都是危从安亲自安排和处理。危从安不是个爱居功的人,而且很少和母亲说父亲这边的事情,所以丛静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留下来听了几句。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夏珊说完了之后,危超凡急急忙忙地补充:“爷爷奶奶,你们不知道,哥就像超人一样从天而降,不管什么麻烦事他都能解决,太厉害了。” 他看着丛静,特别真诚地说:“要不是大哥赶来帮忙,我肯定死在洛杉矶了。” 邢恩斯嗔道:“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兄友弟恭,这都是你哥应该做的。” “不管是你也好,还是这个家也好,交给从安我绝对放心。”危奉公说,“我们这边也多亏了丛静请的护工,照顾得很好。” 他叹了一口气:“活了大半辈子,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夏珊脸色大变——她侍奉公婆这么多年,还比不上丛静请来的护工照顾几天? 丛静也恍然大悟。怪不得火急火燎地打电话请她过来,原来是为了给夏珊上眼药。 不管他们和夏珊之间有什么矛盾,这种捧一个踩一个的拙劣把戏,恕不奉陪。 “我走了。” 不仅如此,她直接叫两位护理师收拾东西跟她走。 危奉公不懂了,自己明明是在夸奖前儿媳,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不是说好做到明天上午九点么。” “我改变主意了。”丛静很轻松地回答。 “丛静,你大小也是个领导,说出来的话怎么能说变就变?工作中怎么服众?” 丛静笑笑,道:“格陵大学有一整套全面精准的教师评估体系。不劳您操心。” 邢恩斯也舍不得:“为什么呀?今天晚上我还要继续学八段锦呢。丛静,你不能这样。” “没有为什么。还是找您认为应该做这种事情的人来做吧。” 丛静说完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她一路奋斗到今天,如果说什么话还要看人脸色,做什么事还要瞻前顾后,那不是白干了么。 两位护理师礼貌地道了一声再见,跟着丛静一起离开。 “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第476章 “不辛苦。应该的。” 三人在住院部一楼分开。两位护理师去了护理部,丛静一人朝停车场走去,刚走近自己那台白色现代,打开车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丛静!”夏珊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我们谈一谈。” “你脸色很不好。”丛静道,“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谈。” “我没事。我很好。”夏珊道,“现在就谈。” 见她坚持,丛静关上车门:“行吧。” 医院门诊部一楼的咖啡厅。 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们上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喝咖啡,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非常感谢从安这次去洛杉矶,帮了小凡一个大忙,说是救了他的命也不为过。” “等他回来,当面道谢。”丛静道,“这是你们应该做的。” “我知道你是因为老太太那句话不高兴。其实我并不觉得那是从安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你也知道,老太太一直以来说话就是那样,你没办法叫八十岁的老人改变呀。”夏珊笑了笑,“对了,我还得感谢你请来的护理师,把老爷子老太太照顾得很好。我一直都知道,好的护工,好的保姆,都不在市面上流通,得有人推荐和担保才能聘请得到。我们现在家里用的那几个,也是磨合了好久才稳定下来,有些缺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知道,有时候和其他太太们聚会聊天,我们都说好的家政助理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宁可被撬老公,也不想被撬保姆……” “不要铺垫什么你知道我不知道了。其实你到底想说什么?”丛静看了看腕表,“不如开门见山。” 毕竟她们并不是那种工作日的下午坐在咖啡馆闲聊彼此生活的关系。 都说随着年纪的增长,人心会越来越软,夏珊没想到二十年了,丛静说话还是这样毫不客气:“那我就直说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希望两位护理师能回去继续工作。工资酬劳都好说——危峨不在,家里的支出我可以做主。只要你开个价……” 夏珊想过丛静可能会不耐烦,可能会不屑,就是没想到她居然噗嗤一声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分明是听到了什么很搞笑的事情,所以被逗乐了。 “如果你是对我有意见,我可以向你道歉。咱们的事别影响老人家——” “夏珊。”丛静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我不知道你和从安的爷爷奶奶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是他们想借我来羞辱你,看不出来吗?” 她起身欲走:“别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了。没有什么护理服务是不可替代的。忍一忍,过两天他们就会重新习惯你的服务。” “忍?你叫我忍?”她凭什么指手画脚?她凭什么云淡风轻?原本就浑身不舒服的夏珊忍无可忍,“丛静!你还记不记得,你生病那会儿亲口对我说,如果你不在了,只想把从安托付给我……” 她们之间总要有这么一场对话的;丛静重新坐了下来,淡淡道:“所以呢。” 夏珊咬着牙:“你在脆弱的时候有了一个自私的念头,而我这么多年来,都在为了你这个念头买单!” 丛静笑了。 “你是因为我这句话才和危峨在一起?危峨当时只有你一个选择?二十年了。夏珊,二十年了你还在为当初的行为找合理性。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你真的,”她叹了一口气,“毫无长进。” “没错。你生病那段时间,很多人给他介绍,不乏长得漂亮的,家境好的,能力强的……当时他根本不是只有我一个选择,甚至可以说,我是最差的那个!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明白,如果我不是个懦弱无能成不了大事的女人,他也不会和我结婚。”夏珊冷笑,“他爱你,所以冷淡你,和你离婚,放你自由;他不爱我,所以追求我,和我结婚,把这么大一个烂摊子都压在我身上……” 她在说什么呢?她真的相信这种话?是不是一些电视剧看多了?丛静带着一种猎奇的心理,看着这位浑身名牌,但明显已经被家庭生活磋磨得有点神经兮兮的雍容贵妇,唾沫横飞地诉说着自己在婚姻中如何受尽了委屈——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生怕我享到一点福!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不能停……你知道那两个老东西有多摆谱吗……他们只会欺负我!” “可是你都忍下来了。说明那个家里必然有你割舍不掉的东西。” “还不是为了孩子!为了给小凡一个完整的家,我什么都可以忍!”夏珊突然苦笑起来,“你怎么可能会懂?天底下没有比你更狠心的母亲了,把孩子往老危怀里一扔,走得那么潇洒!现在你有名有利有社会地位,当然可以继续上演母慈子孝了!我却被困在这个家里二十年!” “为什么你人生的每一个选择当时看来都是错的,结果都是对的!我人生的每一个选择当时看来都是对的,结果都是错的!怎么,就因为我介入了你们的婚姻,所以活该受到这种惩罚?” “你从来都不是我们离婚的根本原因。夏珊。以前的事情我早就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说的真轻松啊丛静!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你是如何逼我发誓,如果生孩子就要我的儿子被车撞死!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丛静的记忆力很好。哪怕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也记得清清楚楚。说过的,她认。没说过的,她不认:“你说我恶毒是吗?好啊。不如再恶毒一点——如果是我逼你发誓,危从安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是你自己发誓,危超凡死无葬身之地。” 她说:“你敢和我赌吗。” “你,你居然拿你儿子的命来打赌……” “我没说过。所以我敢。”丛静道,“别废话。你敢吗。” 夏珊不敢。 丛静不想和逻辑混乱语无伦次的夏珊多说什么。 浪费时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是一种可耻的行为。 “是的。当初我说过,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照顾从安。我动了一个自私的念头,可是把这个念头付诸行动的,是你和危峨。二十年前,我没有道歉。二十年后,我也不会道歉。” “夏珊,如果今天你说你一点也不后悔,我还高看你一眼。”丛静的语气很平静也很冷淡,“我们之间如果一定要分一个胜负高下的话,始终意难平的那个才是输家。” 早已脆弱不堪的夏珊被这句话狠狠击中了内心。 体面的公婆,富有的丈夫,乖巧的儿子,和睦的娘家……她二十年来花团锦簇光鲜亮丽的人生,这一刻变成了一颗被丛静一戳就破的泡沫,露出真实的内里——刁钻的公婆,冷漠的丈夫,幼稚的儿子,势利的娘家…… 账户上的余额,保险箱里的金条,手指上的钻戒,这一刻不再是她人生的荣光,而是她人生的镣铐。 “没错。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你和你的儿子——”她露出了一个苍白惨淡的笑容,“你们赢了。大获全胜。” 披枷带锁的夏珊软绵绵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惊呼声,桌椅移动声,脚步声响成一片;她还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张靠得很近的脸,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喊她的名字。 但是很快她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昏迷之前,她最后的一个念头是—— 完了。我在丛静面前失禁了。 “夏珊!夏珊!天哪……” 丛静震惊地发现,夏珊身下哗哗地流着鲜红的血液,迅速地形成了一小滩血泊;那么多血,触目惊心,染得外套,裤子,椅脚,地板到处都是;在医护人员迅速赶来做急救处理,并把她抬上担架时,连外套前襟上两只炯炯有神的豹眼也染上了斑斑血迹。 它终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无法自然受孕,夏珊和危峨从来没有采取过任何避孕措施。也正因为如此,在围绝经期出现不规则出血时,夏珊完全没有想到这竟是源自于她和危峨某一次夫妻生活后,一枚脆弱的胚胎悄悄地在输卵管间质部着了床。 所谓的艾灸治疗,连日来的奔波劳碌,再加上情绪波动,最终导致了输卵管破裂。 夫妻之间有双方同意的,不避孕的夫妻生活,这并不是罪过。 但是因为不避孕而发生宫外孕,继而失血性休克,腹腔出血高达一千八百毫升,以至于医生不得不采取紧急手术切除了妻子的右侧输卵管和部分宫角—— 这,毫无疑问就是丈夫的罪过。 无法推卸给任何人。 夏珊从麻醉中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 “不要丛静。不要丛静。” 她的心思是清晰的——她宁愿丛静绝情地从她身上跨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走了,也绝不接受丛静帮她叫了医生陪她做了检查并且一直等到她的娘家人来了才离开这一事实。 但她的口齿是混沌的,所以在病床边照顾她的堂妹完全没有听清楚她叽里咕噜说了什么。 第477章 想来应该是担心家里:“好的好的。没事没事。危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老爷子,老太太,还有小凡,都有人照顾着呢。表姐你放心。我用棉签给你沾沾嘴唇。” 一家老小全进了医院;大儿子还在美国未归;危峨不得不搭最近一班飞机从岘港回到格陵。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危峨以最快的速度安排护工上岗,由夏家的亲戚值班监督,三言两语安抚好横竖不满意的父母,打发掉六神无主的小儿子,还和老庹交代了岘港格陵两地接下来的工作计划,最后才来探望差点没命的妻子。 做完手术后的夏珊一直处于一种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的状态;所以当她睁开眼发现丈夫坐在病床边,浏览着自己手机里的内容时,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醒了。”危峨帮她掖了掖被角,“我在看我们送小凡去洛杉矶上学时拍的照片。” “拍得不错。”他说。 夏珊瞟了一眼他递过来的手机屏幕。 她的墙纸经常更换,但永远都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目前这张是在格瑞菲斯天文台拍的。丈夫搂着妻子,儿子依偎着母亲,一家人的背后是洛杉矶璀璨的夜景,每个人都笑得非常开心。 她背过脸去,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我梦到小如了。” “谁?” “小如说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来找我了。但是她很失望……她觉得我还是没办法做一个好妈妈,所以她又走了……” 危峨并不是忘记了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夭折的女儿。只是一时间没能把“小如”这个名字和那个短暂且痛苦地在人世间走了一遭的孩子联系在一起:“噩梦而已。别想那些。好好休息。” “危峨。我们离婚吧。” “这次你受苦了。家里的事情都放下,什么都不用管,好好地休养。我知道爸妈不是什么很好相处的老人。可是老人就那样,你不能叫他们为了你去改变。” “危峨。我要离婚。” “等小凡的伤好了,如果你还是想去洛杉矶陪读就陪孩子一起过去吧。我们上次不是看了几套房子么?我已经替从安看中了一套。你再帮小凡选一套。从安未必会过去住,但两兄弟靠得近一些总没错的。” “如果你都不喜欢,就叫经纪再推几套过来,看到满意为止。” “你去了那边,爸妈也没有什么借口要你晨昏定省事必躬亲了。我有空就去看你们。” 哈。所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德性,也知道她在这场婚姻中受了多少委屈。 她失去了一条输卵管和半个子宫后,终于换来他的承诺,给她一直想要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夏珊不想要了。 “你听不见吗?我要离婚!我要离婚!”她的伤口剧烈地疼了起来。真奇怪,破裂的时候她一点都不疼,可是现在疼极了,“我要和你离婚!” 夏珊觉得自己已经声嘶力竭地表达出了最强烈的意愿,但她虚弱的声音在危峨听来,只不过是一种虚张声势罢了。 “夏珊。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离婚也不是两个人的事。你思考问题太表面。最好去咨询一下你爸妈,还有你那些亲戚们的建议。你和我离婚后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风光了。” “是啊,我为了人上人的生活才嫁给你!可我在你家里是人下人!危峨,自从嫁给你,我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危从安,我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你的父母,我当做自己的父母一样对待——可是他们当我什么?他们当我是空气是保姆!” “保姆?保姆能浑身名牌,出入有豪车接送?保姆的个人账户上能有八位数,银行保险柜里能有二十斤金条?保姆能给我生孩子,和我拍全家福?这二十年,我养着你,养着你全家——” “我嫁给你之前也有自己的事业!我也能养家!可是我全放弃了,就是为了给你生儿育女!结果呢?我的女儿生下来不到一百天就没了!为了培养小凡,从小到大我花费了多少心血?丛静呢?她把孩子往我们这儿一扔,不管了,自己步步高升,事业得意,她的儿子还处处比我儿子强!我被人绑架,要危从安来救,我儿子出了车祸,也要危从安来救,现在我宫外孕,还要丛静来救!就连在洛杉矶置业,你还要两个孩子做邻居!你知道我有多憋屈吗?我每一天都想发疯!我都奇怪自己怎么还没发疯!” “你一天天地和丛静比什么?有什么可比的?你是没事干吗?” “是啊!我是没事干!我天天较劲儿,闹得自己一身病,现在我也不是个完整的女人了,你为什么不和我离婚!为什么!”夏珊尖叫起来,“你扪心自问,危从安和危超凡,你更爱哪个儿子?” “都是我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手心和手背的肉也是不一样厚的!” “夏珊!等我死的那天你再来怪我一碗水端不平吧!既然你提到小凡,那我问你,你离婚考虑过孩子吗?你打算怎么和孩子说?” “怎么说?直说!你爸爸从来没爱过我!他只是需要一个健全完整的家庭!他为了摆脱生病的前妻,留下优秀的大儿子,所以才找上了懦弱无能的我,生下了一个愚蠢的小儿子!” “夏珊你确定你要和孩子说这种话?!丛静从来没有对从安说过我半句坏话!” 是的。丛静。 虽然她不在这个家里,但她永远横亘在他们中间。 “好。如果你不愿意协议离婚,我就起诉离婚。itoy的老板和老板娘分财产,一定有很多律师愿意接这个官司,也一定有很多同行想看你的笑话。” 危峨笑了起来。他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因为激动而溢出的一点唾沫。 “怎么,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你签过婚前财产协议和婚内财产协议。你持有的那部分itoy股份只能由我代持或者转让给我,这些都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你不信邪,就去法院起诉好了。看是你的律师厉害,还是我的律师厉害。” “既然都做好准备了那你怕什么离婚!该分的分一分,大家好聚好散!” “我危峨不能离第二次婚。”丈夫居高临下地看着妻子,一语道破她的心思,“你也别以为自己离婚后就能成为第二个丛静。” 他说:“夏珊。承认吧。你老了。来不及重新做人了。” 越亲近的人越知道怎么刺你会伤得最痛。 夏珊瘫在病床上,再没有力气去反驳了。 虽然吵得翻天覆地,但危峨并没有拂袖而去,而是留在了妻子的病房里,就连工作也是老庹送文件过来给他签字。他亲自扶夏珊去了两趟卫生间,给她倒水喝,又叫医生来确认了引流袋里液体的颜色。夏珊的父母来了一次,只略坐了坐,夸了夸女婿就走了。夏珊的堂妹来送了一次饭菜和补汤,说要不自己也留下来帮忙吧,危总太辛苦了。夏珊说不用不用不用,叫她走了。行动不便的危超凡来看了妈妈,问妈妈疼不疼,好了一点没有,为什么阑尾炎会弄得这么糟糕还要开腹。危峨解释说妈妈在洛杉矶照顾你的时候一直忍着疼,结果并发了腹膜炎:“母爱就是这么伟大。换了爸爸,肯定做不到。” 危超凡很感动也很自责,拿起妈妈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妈妈,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再也不让你操心了。” 夏珊说:“没什么对不起。只要你没事就好。你落下的那些功课,该补起来的要补起来了。在洛杉矶的时候,我听你的英语流利了很多,回来没有那个环境了,要多练……少玩游戏……” 危超凡走了之后,夏珊让步了:“不离婚也行。我要创业。” 更年期的女人真他妈的想一出是一出——危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要创业。嗯。你要创业。” “是的。我要创业。我在洛杉矶的时候就有这个打算了。我要代理blue这个服装品牌。中文名我都想好了。就叫不碌。碌碌无为的碌。” “去吧。去创业吧。把你名下的钱,金条,房子,商铺……统统拿去糟蹋吧。”危峨只觉好笑,“钱被骗光了,你就老实了。” “不过你赔了多少,我会统统算在小凡头上。到时候他分少了,你别怪我。” 夏珊傻了,继而绝望地哭了起来。 其实她现在应该算是在做小月子,月子里是不能哭的。但她也顾不得了,默默地将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眼泪浸湿了枕头。 一只手伸过来帮她擦掉了眼泪,抬起她的脑袋,把湿漉漉的枕头翻了个面,让她继续枕着。 “都这么大岁数了,别冲动。我刚才的承诺仍然有效。”丈夫贴心帮妻子擦掉了流进脖子里的泪水,“这一切都能过去的。”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都会过去的。” 兼任格陵图书馆学会会长的丛静比之前更忙了。但是和窦雄确定关系后,她尽量不在周五晚上安排任何工作,而是用来和男友约会。中年人的社会性质决定了他们的独处时光并不多,所以两人都非常珍惜。格陵要入冬了,这天窦雄照例接了丛静下班,一起吃了饭,看了电影,然后回到斯蒂尔,在二楼摆上一个炭火小炉,搭上烤网,围炉烹茶夜话。 第478章 丛静放了一个小橘子在烤网上,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呢,窦雄突然耳朵动了一动,笑道:“有客人来了。” 他们这一侧不临街,安静得很,从半掩的窗户望出去,除了月亮在半空中走动的声音,丛静什么也没听到:“都打烊了,怎么还会有客人。” “听引擎声应该是库里南。”窦雄起身,“停在门口了。” 他们认识的人当中,开库里南的只有一个。两人下楼来,一楼只在吧台处亮着一盏吊灯;门口挂着的“closed”旁,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伸着脖子,几乎是贴在玻璃上往里看——不是危峨是谁? 窦雄去开门。 “我正巧经过,看到灯还亮着……想着或许还有人?”危峨看着站在窦雄身后的丛静,“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他说:“我们——聊一聊?” “行。”丛静示意危峨去角落的一张卡座等她,又对窦雄道,“太扫兴了。我需要一杯含酒精的甜饮料振奋精神。” 窦雄笑笑:“好。” 丛静朝危峨走去,在他对面坐下,又打开了桌上的一盏月球造型灯。 “之前夏珊——我都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那种情况下,谁都会帮忙。” 她并没有问夏珊的情况如何;窦雄走过来,端给丛静一杯百利甜加热巧克力,上面还放了一把烤棉花糖。 “九点后不喝茶或咖啡。我记得。”不待危峨开口,他把一杯枸杞石斛饮放在女友前夫面前,“请慢用。” 窦雄很绅士地走开了,让他们两个单独对话。 “你以前不喝这么甜的东西,连咖啡也一定要喝黑咖啡。” “人是会变的。” “我们上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聊天是很久以前了吧。” “如果不算和从安美娜一起吃饭那次的话——是你问我要从安抚养权那次。” 没错。那时候她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可怜女人,而他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壮年男子。现在他的身家比那个时候上涨了百倍不止;而她也有了体面高尚的社会地位。 危峨东拉西扯地问她身体如何,工作如何,甚至还想关心一下她目前的经济状况——丛静笑了起来。 老夫老妻之间的“夫妻相”不仅仅指相貌,也指言行啊。 “你笑什么?我是真的关心你。” “没什么。”丛静道,“其实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如开门见山。” 危峨看着前妻的眼睛,那双熟悉的,褐色的瞳仁,在灯光下变做深邃的,无情的漆黑:“夏珊要和我离婚。” 丛静的眼神里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或者挖苦嘲笑;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接受在同一件事情上失败两次。” “不问我为什么她要和我离婚吗。” 向一名三十年教龄的老师提问,危峨此举无疑是班门弄斧:“哦?你确定你自己知道正确答案吗。” “因为二十年了,我和她都没能放下你。” 丛静笑了起来。 “何必自欺欺人?不是你们都没能放下我。而是我站到了一个你们无法忽视的高度。如果我现在还是刚离婚时的那个小馆员,你们会记得我吗?不会。” 她说:“你们可能会偶尔可怜可怜我,为我潦倒的境遇叹息,但一定不会放不下我。” “我记得的。丛静。这么多年,我一直试图修复我们之间的联系。这和你的社会地位无关。” “危峨,我们已经离婚很多年了。要说有什么联系,就是我们对从安的亲情。是因为我和你一起送了从安一台车?那只是我们合送给他的一个礼物而已,希望他能感受到父母对他的疼爱和珍视。”丛静不解,“动不动就拿半台车来威胁儿子的父亲,怎么能有脸说这个呢?” “丛静。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动不动用钱威胁儿子,相反——” “危峨。你这个人做老板,无可挑剔。做儿子,孝感动天。做父亲,马马虎虎。做丈夫,”她笑了笑,“一塌糊涂。” “谈恋爱的时候,觉得你这也好,那也好,即使有些让我不舒服的地方,依然觉得爱情可以治愈一切,乐观地认为结婚后我们都会变得成熟。事实证明,婚前存在的问题,婚后只会变得更严重。但是我继续安慰自己,你不过是脾气暴躁了一点,掌控欲强了一点,太过完美主义,过日子总要互相包容。只要不遇到什么大风大浪,一定可以平平淡淡地走下去。” 她说:“谁知道命运给了我一个挑战,没能撑下去的却是你。”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是你不能否认,我一直想要弥补——” “我不否认。而且我早就不恨你了。真的。我曾经希望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活在回忆里的人。不怕你笑话,年轻时候的我总想着有一天,你会后悔你所做过的一切,你会痛哭流涕,会跪下来求我原谅。但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想法了。” 她说:“我的人生太珍贵了。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危峨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所以才会把这些想法和盘托出。 “谢谢你。”他苦笑,“你还是放过了我。” “不。我放过了我自己。”丛静平静地说,“你知道这次夏珊宫外孕,我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吗。” “报应?这是我们背叛你的报应。” “不是。我首先想到的是——谢天谢地,她没有在洛杉矶出事。否则从安会很麻烦,不仅要处理弟弟的车祸,还得分出精力照顾她。”丛静道,“你说我保守也好,古板也罢,在我看来就算孩子已经三十岁了,也没什么义务为自己父亲不负责任不做措施的性生活打扫烂摊子。” 她说:“做你危峨的儿子,罪不至此吧?” 言语间浓浓的讽刺意味让危峨无言以对。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而在她的世界里,他真的好像跳梁小丑。 “你看,我们现在都是面目可憎,言行可鄙的中年人了。但是我一点也不讨厌,反而能全然接纳这种因为年龄增长所带来的自私自利。既然谈到这了,我索性再说清楚一点。”丛静放下咖啡杯,“我知道你现在的财富绝大部分是在和夏珊的婚姻存续期间积累下来的。但是我希望你百年之后在财产分配上对你的两个孩子公平公正。” “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小凡虽然天姿差了些,但他是个好孩子,不会和从安争夺什么。” “我知道。我见过太多十八九岁的小孩子。我看着他们一脸稚气地进入校园,又一脸希冀地走向社会。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个孩子本性如何。”她说,“危超凡是个好孩子。我不讨厌他。但我也没办法喜欢他。” “我理解。我理解。” 丛静只觉好笑。 何须他来理解? 不过她也懒得说了。 “从安根本看不上我这家公司。我给他的东西,他可以说不要就不要。而且他将来的成就只会比我更高。我敢说如果他继续留在万象,蒋毅现在的位置,五年后肯定是他坐。” “别盯着别人的东西好吗?他可以不要你的财富。但你不能不给。多给可以。少给不行。更加不能给了又拿回去。” “丛静。你以前从来不说这种话。” “我替我的儿子以及他的小家争取利益有什么问题?”丛静笑了笑,“难道要像我当初那样,清高地拒绝一切?我现在什么都有了,才发现物质基础真的很重要。” “丛静。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你问。” “妈说你谈了个男朋友。” “是。你妈说得没错。”丛静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明白,二十年你都一个人过来了……” “一个人习惯了。”丛静指指自己心口,“这里充实,有没有伴都无所谓。” “那你又突然接受他?” “还记得那天我和从安,美娜还有你一起吃饭吗。” “记得。我们吃完饭还碰到了他。” “那天我对你说我不走回头路,”丛静道,“其实那句话还有下半句,是我对他说的——我想试着走一走另外一条全新的路。” 她说:“因为我有能力为生命的任何改变去负责了。” “刚才我看到你手上的戒指,一时间还以为那是我们的婚戒……” 丛静疑惑地“嗯”了一声:“什么?” 她看了一眼手上窦雄送给她的情侣对戒,恍然大悟,笑着把手伸到灯下,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你是老花眼还是年纪大忘记了?” 铂金素圈戒指乍一看可能都差不多,但在灯光下新旧看得很明显:“我们的婚戒,离婚那天就还给你了。” 危峨看着那枚全新的戒指,视线又慢慢地移向前妻的脸庞。 第479章 他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欣赏着面前这位全新的女性。 那个在他记忆中永生的,美丽的,温柔的丛静,在他放弃的世界里,朝着另一个维度,生长得更加完整,更加真实。 “危峨。有些东西也许看上去一模一样,但实际上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虽然危峨和夏珊先后来找她聊,但最终掌控整场谈话的还是丛静,她从容不迫地问前夫,“你同意吗。” “是的。你说得对。”他有些惆怅地接受了前妻的教育,“你说得对。” 一口气把剩下的茶喝完,危峨起身告辞。 窦雄和丛静一起送他出门。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宴请?” “我们会以彼此伴侣的身份相处。不领证。也不宴请。” 也是。到了这个年纪,领不领证都无所谓了。 危峨突然转身拥抱窦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 “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窦雄着实有点无语了;他询问地看了丛静一眼。 丛静也听见了,一句讽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她还是咽下去了,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头棒喝让他清醒又如何? 她能负责吗?不能。 她想负责吗?不想。 就让他安安心心地沉浸在自己那个唯我独尊,荒诞又合理,悲情又温馨的世界,继续为孩子创造财富好了。 窦雄接收到了丛静的信号,很捧场地什么也没说,用戴着情侣对戒的那只左手,重重地拍了拍危峨的背,算是给了他一个无声的承诺。 “再见。” “再见。” 危峨驱车离开后,两人对视了一眼。窦雄无奈地笑了;丛静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许企业家就是需要这种超出常人的自恋品质才能把企业做大做强?”她手里拿着一个烘烤得暖乎乎的小橘子。是刚才两人送危峨离开时,窦雄悄悄塞在她手里的,“别管他了。我们上楼去。我有点饿了。” “好。我准备了龙眼,花生,年糕,玉米……” “都是我爱吃的……冬天要到了,猫会冷么。” “我做了个猫窝放在后巷,应该问题不大……” “窦雄。” “在呢。” “等从安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好。” 安娜夫妇的schat小剧场 危从安:明天回国。 贺美娜:收到。 第158章 智人的选择 22 回复完消息,贺美娜收起手机,紧了紧大衣的领口,朝三三两两聚集在松鹤厅门口的吊唁者走了过去。 肃穆的气氛中,遗体告别仪式已经结束。但身着黑衣的大学同学们暂时没有散去,一边低声交谈,一边等着还在和逝者父母交谈的班长。 方才在告别厅里不方便说话——小荻悄声对贺美娜道:“我以为你不来。” 贺美娜低声道:“要来的。你们之前去看过他了吗?” 小荻摇了摇头:“他坚决不同意大家去看他,说等病好了再聚。” 她又低声道:“听班长说前两天还好好的,突然血象就崩了——” 大学毕业后,他们读研的读研,工作的工作,出国的出国,留在格陵发展的不过十之三四。但各奔东西之前他们曾经定下十年之后再相聚。班长甚至在群里开玩笑说届时不管混得好坏远近,都必须出席:“除非死了,不准找任何借口!” 谁知十年之约还没到,已经有人来不了了。班长转发在班级群里的讣告把长年潜水的,还有大洋彼岸的同学都炸了出来,贺美娜看到时也很震惊——帮忙申请新药临床试验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怎么突然人就不在了? “年青”,“突然”,“可惜”是他们交谈中出现最多的字眼。 “我们隔壁实验室有个博后通宵做完实验又去踢球,结果心梗了……才三十二岁……家长把导师堵在实验室里三天三夜……” “真的……现在好多病都年青化了……” “我有时候前胸壁这一块也疼得很……” “你那是胃痉挛吧……” “还是要养成定期体检的好习惯……” 班长终于谈完话了,急匆匆地走过来:“走了。吃饭去。边吃边说。” 格陵的白事规矩是参加完追悼仪式后家属要管一顿斋饭。悲痛欲绝的父母没有心思待客,委派了一名亲戚来招待他们。这名亲戚五十来岁的年纪,是个善于交际应酬的人,把他们带到殡仪馆内部饭堂二楼雅座,说了一番客套话,陪了一杯水酒,就出去接电话了。 “我外甥人都没了,剩下的膏药给谁贴?当然要退钱!……一点用都没有,当初还有临床试验请他去试药呢!早知道就参加新药研究了!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都是被你们给耽误了!退钱!必须退钱!” 在逝者舅舅震耳欲聋的大嗓门中,大家静默地吃着斋饭;班长突然清了清嗓子道:“和大家说个事。咱们统一一下口径——以后有人问起来,不要说……去世了。就说出国定居了。” “啊?为什么。” “是要瞒着家里的老人吗?” “是也不是……他父母到现在都拒绝接受。刚才拉着我哭诉了很久。我想大家也能理解吧——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到三十岁,大好前途,突然病了,又突然没了。这叫两位老人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唉……失独是很可怜的……” “他爸妈这个年纪也很难再有孩子了。” “我记得失独有政府补贴呀?他们如果隐瞒的话,怎么申请补贴呢?” “和补助相比,他们不能忍受的是失去孩子的孤独和伤痛,以及亲朋好友街坊邻里投来的异样眼光吧。失独是个很复杂的社会议题,咱们分析来讨论去,其实已经是在两位老人的伤口上撒盐了。”班长道,“我建议,咱们全班四十个同学……不是,呃三十九个同学,一起凑点钱,隔段时间请美国那边的同学以他的名义从海外寄一点保健品或者明信片啥的到他家里,就当他真的在国外定居了。” “行啊。班长你安排。” “那就由我来安排了。” “哎哎哎,我不是心疼这个钱啊,但班长你是不是太理想化了,这怎么可能瞒得住。今天来参加吊唁的人不止我们这些大学同学,还有他公司的同事,他们可不一定会保密,人多口杂,迟早要露馅的。如果亲朋好友街坊邻里都知道了,他们却还能收到孩子从国外寄来的东西,那不是有点……自欺欺人了嘛。” 班长愣了一下,道:“可能他们最终只是想瞒住自己吧。” 他说:“反正我们尽力做了我们能做的,就行。” 大家吃完斋饭,走出殡仪馆的时候,一直阴沉沉的天气也终于放晴,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仿佛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聊的话题也轻松了许多。大家叽叽喳喳地说些自己的近况,做些什么工作,有无合作机会。不知是谁突然把话题的重心转向了贺美娜:“我们班现在混得最好的就属贺美娜了吧?” 有人对工作感兴趣:“都忘了恭喜你。格陵科技青年35人这个人才头衔可不好拿。” 有人对八卦感兴趣:“对了,南袁北鲁是真的吗?明丰的鲁堃真是熊阳的亲戚啊?” 还有人对工作和八卦都感兴趣:“危总今天怎么没陪着一起来?嘿嘿,安娜夫妇不是应该形影不离嘛。” 除非工作需要,贺美娜其实不太喜欢这种突然变成关注焦点的场合,只得微笑解释:“他出差了。” 上周五参加格陵科技青年35人颁奖典礼暨答谢晚宴,她也被问到了多次危总怎么没来。仿佛她出现的地方就应该有危从安作为她的监护人一样。更可气的是,因为危从安不在,她脸盲症大发作,好多来打招呼的人她都不记得名字,幸好有马林雅在旁边低声提点一二才混了过去。 这种非工作性质的社交场合没有记忆力超群且善于交际的危从安作陪,她确实会左支右绌——这个认知让贺美娜隐隐有些不快。一想到他离开的时候她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格陵这边交给她就行了,结果公司的事都是老财在负责,家里的事都是丛老师在打理——这更加令人沮丧。 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她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危总去加州出差了。归期未定。在维特鲁威我只负责技术。融资,上市这些事务可以和我们的财务总监联系。” 站在她身后那人“哈”地笑出了声;贺美娜头也不回,又道:“如果尚经理想多笑笑——我的未婚夫和我的前男友正在一起穿越美国。” “哦?哪种穿越?九五年edwards park导演的over america,还是零五年felicity huffman主演的trans america?”尚诗韵笑嘻嘻地来到她面前,“现在这对末路狂花到哪儿了?” 贺美娜也不知道。似乎是中西部的伊利诺伊州?其实危从安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发定位过来,告诉她自己走的哪条路,到了哪里,接下来又要走哪条路去哪里。贺美娜中考地理拿了a,但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目前能记得的不过是湖北湖南的湖指洞庭湖,秦岭是中国南北方的地理分界线,至于美国到底是五十二个州还是加上墨西哥和加拿大之后才够五十二个州,以及那些州与州之间用数字标记如同一团乱麻的高速公路,她真的毫无头绪,所以也就只能给出一些类似于“风景真不错”,“哇,历史悠久”和“路上注意安全”的回复。 第480章 就算她知道成年人都应该有相对独立的生活,娱乐以及社交,仍然接受不了他的自驾搭子是戚具宁。而且他们两个恋爱以来就没有分开这么长时间过——这种自私的想法,也让贺美娜有些泄气。 “很多人问你危总怎么没来吗?”尚诗韵啜饮着手中的香槟,“这和问单身的几时恋爱,恋爱的几时订婚,订婚的几时结婚,结婚的几时生子一样,不过是一种东亚文化特有的,介于礼貌和冒犯之间的寒暄而已。在意你就输了。” 刚去洗手间的马林雅也回来了,端详着尚诗韵的脸庞:“尚经理最近遇到最多的,介于礼貌和冒犯之间的寒暄应该是——怎么变漂亮了?又微调了吧?” 尚诗韵笑道:“看,多好的一个例子。对这种寒暄最好的回复方式就是——” 她指着自己鲜艳欲滴的粉唇:“是啊。我做了这个。怎么样?是不是介于看得出和看不出之间?马林雅,要我介绍医生给你吗?你那空虚的小心眼子可能也需要填充。” 马林雅微笑:“干嘛呀尚诗韵,在意你就输了。几时生子?” “你呢?几时恋爱?袁成铨还拿着你爱的号码牌吗?” “好了。别斗嘴了。如果危从安单独出现在某个社交场合,会被问到贺博士怎么没来吗。不会的。他们只会问,”贺美娜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危总你好啊,看好最近的大盘吗?有没有股票基金推荐?虚拟币现在还能不能入场?维特鲁威不如趁热打铁上市……有空一起打高尔夫……” 尚诗韵和马林雅都哈哈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贺美娜也笑了起来。 格陵科技青年35人,平均年龄32.7,其中男性24人,女性11人,已经算是近年来男女差距最小的一年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同学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各奔东西了。贺美娜开车送小荻去坐城际高铁。 在车上她接到了丛老师的电话,叫她明天下班后回家吃饭:“从安说他下了飞机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会尽量赶回来。你有什么想吃的?清炖羊腩喜欢吗?是我一个学生从宁夏寄来的滩羊。” “喜欢的。对了,外婆的新手机到了。明天我带过去。” 然后又接到敖雪的电话,问他们这个周末能否来参加婚礼:“翁子杰发了电子邀请函,他一直没有确认。我记得他当时说要看你有没有时间。所以索性来问问你,你别怪我唐突。” “没关系。他出差去了。……嗯。等他回来我问问他。” 过了一会儿又接到润物物业的电话,是关于供暖安排:“马上要集中供暖了,是否需要我们派人入户检查和清洗一下供暖系统?” “一定要住户在家么?……行。我给你们一个临时密码。” 除此之外她还接了一个工作电话。小荻道:“天哪,你好忙。早知道不要你送我了。” 贺美娜道:“是这样的。没事的时候接不到几个电话。真正忙起来的时候电话不停。” “也是。”小荻深以为然,“手机有时候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有时候又拉得很远。我还是比较喜欢我的水上世界。想静一静的时候有花草树木,想动一动的时候有鸟兽虫鱼,偶尔招待一下朋友,大部分时间可以一个人呆着,多么完美。” 高铁站到了,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依依作别。 送完小荻,贺美娜有些疲惫地回到车上。 她和危从安的聊天界面仍然停留在他说明天回国,而她说收到。 这个时候洛杉矶已经是凌晨了。但她有些话想和他说。 她不希望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手机又或者时差拉远。 她刚刚输入了一个不开心的表情,对面先弹出来一条。 “明天下午三点左右到。具宁拜托我去见一见具迩姐。我不确定要多久。万一赶不回来的话你们先吃。不要等我。我们家里见。” 看着这条信息,贺美娜想起答谢晚宴那天,尚诗韵喝得有点茫了之后说的话。 “你看啊——首先,危从安是你和戚具宁之间的第三者。现在,戚具宁成了你和危从安之间的第三者。但是说到底,你才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第三者。哇塞,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真是这样吗? 贺美娜心想。 她挂了电话,清空了输入框,回复了“收到”两个字,收起手机,开车离开。 危从安下飞机后直接去了戚家老宅。 下午四点整,戚具迩正在吃饭——她昨天晚上通宵看青要山项目的资料,早上起来晚了,现在正在吃一天中的第一顿正餐。也许是受到戚具宁计划书中“fusion(融合)”的概念影响,她给这种介于lunch(午饭)和supper(晚饭)之间的正餐起名叫lunper。 她干劲十足,心情也很好,见危从安来了,叫他坐下来一起吃。 危从安婉拒:“不用。我一会儿回家吃。家里人在等我。” “不吃饭也喝碗汤吧。”戚具迩叫人给危从安添了一碗汤,“你弟弟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 “你们真是太有闲情逸致了,从圣何塞开车到波士顿。给陈朗知道这么紧张的当口你们还自驾游,只怕要hangry(hungry加上angry的融合词,指饿怒症)。你知道他最近为什么那么暴躁吗?原来是为了那个小女朋友在尝试生酮减肥法。一个人长期不吃碳水真的会超暴躁。”她边吃边说,“离股东大会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我们要开始拜访各位董事了。有些股东也要去见一见。但是我们得先做好规划……” “具宁给了我一份名单。” “哦?我看看。”戚具迩惊奇地发现这份名单把具体哪天去哪里见谁都安排好了,预约或者偶遇,连对方的喜好与禁忌也摸得一清二楚,可见戚具宁这次是志在必得,“……等一下,为什么要杜伯伯陪你去拜票?为什么把我排除在外?” 戚具迩把名单还给危从安:“就因为上次见面我骂了他?他也骂了我啊,真是太记仇了。” 她说:“不要什么都听他的。有些女性股东我陪你去更适合。” 危从安没说什么,等戚具迩吃完饭,上了参茶,才道:“具迩姐。具宁有些话托我带给你。” “他没嘴吗?要你转达。” “他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他不知道你会是什么反应。”如果能选择,危从安也不想当这个传话筒。他想了想,低声道,“他有点……害怕。” “害怕?戚具宁会害怕?哈。我知道了。他在圣何塞搞出人命了对不对?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不坐飞机,开着车和你跑到波士顿去避风头。”戚具迩冷笑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不想要?狗东西……没关系。生下来。交给我。我来养。” 她有些怀疑地看着危从安的表情:“……不是?那是什么?” “他希望你马上去一趟波士顿。” “他要我去波士顿干什么?我说过的,再去看他我就是猪。” “是的,你说过不再去圣何塞看他。所以他在波士顿等你。” “他和我玩文字游戏?不去。叫他自己滚回来。等一下,他是不是又偷偷跑回来了?是不是躲在哪里打算吓我一跳?”戚具迩警觉地站了起来,“他不会在门外吧?窦飞!窦飞!” “具宁没有和我一起回来。我叫窦飞回避了。”危从安道,“具迩姐,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下班后贺美娜去了青云台。 田招娣和丛静在厨房里忙碌;窦雄在阳台上打理花草;她在客厅帮外婆设置新手机,按照老年人的使用习惯优化一些应用。 茶几上摆放着点心和水果;电视里播放着一部古早的家庭情景喜剧;冬日的黄昏很美也很短暂,不到六点暮色已经沉沉如。雪白的墙壁,鹅黄的灯光,红与蓝的仙客来,温馨的家常元素都齐备了,除了—— “美娜。” “哎。” “马上开饭了。你给从安打个电话吧。问问他到哪里了。” “好的。” 大衣挂在椅背上,口袋里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手机在振动,但是没有被接起。 戚具迩脸色苍白地坐在危从安对面。 参茶旁放着一枚白色信封和三张信纸。 她把带着威士忌气味的信纸往危从安面前一推。 “别给我看这个。我看不懂。什么叫——姐,我病了。可能要死了。你来波士顿看看我好吗——开什么国际玩笑!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但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原话。” “我带他去看过医生,医生说没事……而且uni-t项目一直推进得很好……如果这是真的,他怎么还有精力——” “有职业经理人团队在帮他打理。” “青要山项目总是他自己在操心吧……不可能,上次他回来,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对了。边明……还有徐医生,我要问清楚……”她手忙脚乱地翻着通讯录,“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第481章 在波士顿时,戚具宁这样嘱咐危从安。 “除了戚具迩,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明白。” “你不明白。我说的任何人,包括你的未婚妻。” “好。” “你发誓。”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美娜。如果我告诉了美娜,”他竖起三根手指,“就叫我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可以吗?” 大概是被他淡漠却狠绝的语气给吓到了,戚具宁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笑笑道:“危从安。你这又是何苦。” 是啊。他这又是何苦。 把一些连他自己都不信的消息带回来,当然也就只能得到同样不信的反应。 “他说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可能影响万象的股价,也影响到他回来参选——” “他还想着股价?他还想着参选下一届董事会主席?他疯了吗?”戚具迩咆哮起来,“我要他亲自和我说!” “你,”她指着危从安,一如小时候那个对他们颐指气使的姐姐,“现在打给他。打视频。” 热气腾腾的羊腩煲端了上来,香气诱人,汤色雪白,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他没接电话。” “不等了。十分钟后开饭。” 煮饭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所以丛家的规矩是饭做好了就要趁热吃,要尊重煮饭的家人。当然,工作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所以饭菜要预先留出一份来,也要尊重那些没办法及时赶回的家人。清炖羊腩很好吃,软嫩香滑,一点膻味都没有;米饭也很香,颗颗晶莹,粒粒分明。贺美娜胃口很好,吃了很多,还拿汤泡了一大碗米饭,吃得精光。 长辈最喜欢看到晚辈吃得香甜:“好吃吗?” “好吃。” “那以后要常来吃饭,好不好?” “好。” 整顿饭气氛很融洽,但多多少少也有些微妙,毕竟危从安不在。饭后贺美娜教外婆用新手机;外婆一边学,一边剥橘子给她吃;听着听着外婆点起头来;丛静轻声道:“妈,进房间睡去吧。” “我没睡着。”田招娣迷迷糊糊道,“小安还没回来啊?唉,现在年青人真是太辛苦了。” 贺美娜也轻轻地站了起来:“外婆,丛老师,窦伯伯。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正好,丛静和窦雄打算下去散散步,三个人便一起下楼。电梯里遇到相熟的邻居,丛静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是她儿子的女朋友,两人刚订婚,贺美娜也大大方方地一一打了招呼。 “丛教授,摆酒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们这些邻居呀。” 丛静笑着望向贺美娜:“看他们年青人是什么想法,我们执行就好。” 贺美娜只是礼貌地笑,没有说话。目送贺美娜开车离开后,窦雄问丛静:“如果担心的话,我去接他?” “从安不是那种为了工作放弃家庭聚会的孩子。美娜知道的。”丛静摇了摇头,想把萦绕在心头的,那点不好的预感甩出去,“……算了。还是让孩子自己处理吧。” 公寓的地暖已经开了,热气从地板下面直烘上来,赤脚走在上面很舒服。贺美娜把饭盒放进冰箱,稍微收拾了一下家里,洗漱了一番,换了睡衣,然后打开《trans america》。 大概是因为晚上吃得很多,房间里又很暖和,她只看了一会儿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危从安回来了。 他一进门她就听见了,但仍然闭着眼睛假寐,偷偷地看着他在玄关处换鞋,换完鞋在鞋凳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脱外套,走进客厅。 茶几上放着她的奖杯和奖状;他拿起来看了看,又轻轻放下。 他走过来,俯下身,帮她盖好毯子。 他牵了牵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睁开眼睛,正好望进他疲惫的眼。 “怎么不去床上睡。” “吃了吗。” 他摇了摇头,仍然眷恋地摩挲着她的发丝和脸颊;贺美娜掀开毯子,坐了起来。 “今天外婆做了很好吃的清炖羊腩。我热给你吃。” “不用。我不饿。” 他不让她站起来,两只手抱着她的腰,像个孩子一样地将脸埋在她的胸口。 不带一丝情欲,只是脆弱地,眷恋地,依赖地拥抱着她。 “怎么了?”贺美娜摸着他浓密的头发,“你这样窝着不难受么?起来吧。” “美娜。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你能坐下来听。” “是觉得太草率了,”她很温柔地说,“所以想要退婚吗。” 危从安震惊了,抬起头来:“……什么?” “可以。没有问题。但是我列了一个清单,”她起身拿过手机,展示给他看一条长长的备忘录,“从夏娃杯到这间公寓,是我要求的分手费。” “哦对了。我还要9062n87一半的专利权。具体细节我会请律师和你谈。” 他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踉跄后退,一直退到一片阴影里。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贺美娜一股脑儿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从安。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就是之前和你提到的那个同学,去世了。” “太突然了。他去世前一周还在给我发邮件,说他很痛苦,不想死,问我有没有灵丹妙药可以救他。” “因为我之前全平台拉黑了他,所以他发给我的电子邮件直接去了垃圾箱。” “如果我看到了邮件,劝他试一试临床试验,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我知道你会安慰我,说这不是我的责任。” “我也不觉得这是我的责任。但我仍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不喜欢这种无力感。同样,我也不喜欢每次出现在某个公开场合,别人都问我危总呢?危总怎么没来?每次别人问我这个问题,我都想索性告诉他们,我的未婚夫和我的前男友正在一起穿越美国——是的。我介意。” “我不介意你有自己的社交,但我介意你和戚具宁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忘了我。过去一周,你发了几条信息给我?除了报平安?” “说到这个——我更介意小凡才出了车祸,你就要从圣何塞一路开到波士顿!我真的很担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受过一次教训了还会在感情里患得患失。但我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所以——” “天哪我在说什么。不。我不想退婚。我不想解决人,我想解决问题。” “从安。我不想一个人待在格陵,孤零零地体会生老病死。” 原本一动不动站在阴影里的那个人,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穿着贺浚祎的旧套头衫,运动裤,头发软塌塌,一直没剃的胡髭长得和鬓角连在了一起, 一对墨如深夜的瞳仁,透过鸦羽般密长的睫毛专注地凝视着她。 “贺美娜。恭喜。”他轻轻地拍着手,“我想,你再也不会过敏了。” 他说:“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贺美娜从梦中惊醒。 危从安还没有回来。 戚具宁当然也不在。 电视机里,《trans america》正放到儿子向变性变到一半的父亲求欢。 她怔了怔,去拿手机。 不。她的备忘录里并没有那份长长的退婚清单。 她关了电视,重新躺下,发了会儿呆,听见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动静。 危从安换好鞋子,有些疲惫地在鞋凳上坐了一会,起身脱下外套,走了进来。 他一眼便看见未婚妻躺在沙发上睡觉,眼角余光又瞥见了茶几上的奖杯和奖状。 格陵科技青年35人的颁奖典礼。他也收到了典礼和晚宴的邀请函——他竟然全忘了。 他拿起奖杯和奖状看了看,又轻轻放下。 他走过来,俯下身,帮她盖好被子。 他牵了牵她的手——订婚戒指正好好地戴在她的手指上——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的视线移到她的脸庞,正好望进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怎么不去床上睡。” “吃了吗。” 他摇了摇头。仍然眷恋地摩挲着她的发丝和脸颊;贺美娜掀开毯子,坐了起来。 “今天外婆做了很好吃的清炖羊腩。我热给你吃。” “不用。我不饿。” 他不让她站起来,两只手抱着她的腰,像个孩子一样地将脸埋在她的胸口。 不带一丝情欲,只是脆弱地,眷恋地,依赖地拥抱着她。 “怎么了?”她摸着他浓密的头发,“你这样窝着不难受么?起来吧。” “美娜。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你能坐下来听。” 他还没说什么,那眼神已经让她的心猛地往下一坠。 一句话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是不是他出事了。” 第482章 他许下粉身碎骨的毒誓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会隐瞒。 “是的。具宁病了。” 死无葬身之地也没关系。 她应该知道真相。 贺美娜整个人都懵了,她听见自己在用一种装出来的,很平静的口吻问:“没事的。他一直都很健康,按时做体检,从来不讳疾忌医。而且他身边有边明,有徐医生……” 她越说越不安:“不是我想的那个,对吧?……不会的。他那么年轻!他……遗传到了?……他给你看了他的病历?” 他是个很沉稳的人,没有证据他不会轻易相信。她的声音抖了起来:“你看到了他的病历。” “他没有给我看,他甚至拒绝承认。我从别的渠道拿到。” “可以给我看一看吗。”虽然她不是医生,但对这类病还是有一些了解,“可以吗?” 危从安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白色信封,交到贺美娜手上。 “美娜,在你看之前我必须要说——虽然这份病历的来源很可靠。但我没办法相信。我到现在都觉得他在骗我。他在撒谎。他根本没生病。” 贺美娜被他弄糊涂了:“什么?从安,我不明白。” “我这次看到他,他消瘦了许多。我看到他为了接受治疗在胸口植入了port,我看到他在整个旅程中因为吃药所以反胃,呕吐,浑身出皮疹。但我仍然不相信。我没有办法相信。我直觉他在骗我,还要通过我去骗所有人——”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顿失血色。 “怎么了?” 丛静刚生病的时候危峨也是怎么都不相信。 所有的诊断结果都放在他面前了也不接受。 “医生误判了。怎么可能。我不接受。我绝对不接受!我的妻子是完美的,怎么可能生病!” 他这辈子都在避免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结果还是成为了那样的人。 “不一样。从安,”贺美娜紧紧地抱着危从安,轻声安慰,“不一样的。你先别着急,让我看一看。” 她打开了病历。她看得很快,看着看着,两条眉毛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从安。我先打个电话。”她拨了个电话给自己以前读书期间合作过的肿瘤科医生,“……师姐你好。我是贺美娜。……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原来她不小心拨通了另一个同姓联系人的电话。她定了定神,重新拨出正确的号码:“……师姐你好。我是贺美娜。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想向你咨询一下……我有个朋友……他做ct发现了肺部占位……是的。做了活检……病理结果显示分化很差,预后不良……而且是个转移灶……问题就出在这里。pet-ct没有看到原发灶……是的,完全找不到原发灶。” 她带着那么一点儿希望问道:“……有没有可能是误诊?”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沮丧地垂下眼帘:“……我知道这种情况下可以用铂类化疗药物来治疗,但是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了……我记得默沙东最新的诊疗手册里是不是说过也可以做一些分子靶点的检测?看有没有靶向药物可用……谢谢师姐。你说,我来记。” 危从安立刻拿了纸笔放在贺美娜面前。她飞快地记下了七八个分子靶点的名称:“好的,谢谢师姐。……是的。他是年青人。他有家族史。……我知道了。……嗯嗯。我们也会积极考虑临床试验。……谢谢师姐。以后可能还有需要师姐帮忙的地方。……是我这边有电话打进来。不管它。……好的。师姐再见。” 她挂了电话,把笔记交给危从安:“拍照发给边明。对了,我马上给nci的郁教授发封邮件咨询一下。” 她起身去书房拿电脑;想了想,她空着手折回来,拉着危从安的手,安慰他道:“一个人在面对重大的负面消息时,下意识的反应都是否定。这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们现在还有机会可以帮助他——” “美娜。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他看着她,“我也知道,不管真假,我都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他这句话让贺美娜完全地怔住了。 她刚想对未婚夫说几句安慰的话,手机又振动起来。 她拿起手机,似乎有些奇怪于来电者怎么会打给她。 “……为什么戚具迩会给我打电话?” 她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危从安。 这个电话……她要接吗? 第159章 智人的选择 23 接或者不接,当然由她自己选择。 危从安并不会代她做出任何决定。 贺美娜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起了电话:“……是的。我刚刚得知。……你不要太担心。我们都会想办法……当然要积极治疗……”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脸上流露出茫然的表情;考虑到戚具迩的心情,贺美娜一直耐心地听着,没有说话;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忍到极限她终于开口道:“……不。……不。……不你听我说。”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危从安,坚决地表示:“我会尽全力去帮忙。但是我和从安已经订婚了。我没有任何立场和你一起去波士顿。这种事情你难道不应该拜托他的女朋友jasmine lee——” “没有jasmine lee。从来都没有。”危从安上前一步,从她手中抽走电话,对那头道,“具迩姐,我说过了。不要这样。” 他挂了电话。 没一会儿,手机又疯狂地振动起来;贺美娜看着屏幕上的“万象戚具迩”五个字,心里想的却是—— 没有jasmine lee? 那她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幻想吗? “不是的,从安。我和戚具宁分手后,不,我们还没正式分手的时候,他已经和jasmine lee在一起了。他们到处去旅游,拍照,很开心,他每天都发很多icircle记录他们的恋情。我离开波士顿之前和他们见过面,她是一个阳光开朗积极向上的女孩子,他们感情非常好,我想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会陪着他一起度过……” 危从安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点开schat,找到戚具宁的账号,又打开他的icircle。 贺美娜怔怔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从安,你在干什么。” 闻言,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似乎也有些不可思议地低语着:“天哪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在帮他澄清。” 但他还是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他已经一年没有发过icircle了。” 是的。从危从安的手机上来看,戚具宁的icircle停在了一年前给她举行生日派对那天晚上。 文案是亲爱的生日快乐;照片是他们两个在阳台上依偎着欣赏烟花的朦胧背影。 下面有很多他们的共友点赞和评论。 “不是。我这里看到的不是这样。”贺美娜有点懵,下意识去拿手机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早就把他删掉了,“他真的发了很多,这不是我的幻想,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骗我。假如他有了新恋情,应该没必要屏蔽我,对不对?所以会不会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危从安说,“这些icircle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看到?” 这种幼稚而又荒诞的行为——贺美娜惊呆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icircle从来没有共友点赞或者评论。 所以她的手滑才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刺眼。 “……所以也不存在投资者要看他处于稳定的感情中,才愿意继续投资。” “对。不存在。” “可是他要求我和他假扮情侣,说是为了闻柏桢注资顺利……” “没有这回事。或许有些投资方会通过被投资人是否具有维持一段亲密关系的能力,来评估他的心理状态是否健康,但闻柏桢绝不是这样的人。”危从安道,“他自己都没有的东西,不会苛求他人。” “……他说大恩成仇。他说他恨我。他说他迟早要找我连本带利讨回来。” “美娜。我也是个男人。我知道一个男人到底是恨一个女人还是爱一个女人。或者更糟糕,”他说,“两者皆有。” “糟糕?”所以施虐者倒成受害者了?贺美娜气愤地提高了声音,“你知道他这些言行曾经让我觉得自己有多不堪吗!” 她绝望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整个人都因为出离愤怒而微微颤抖着;他心痛极了,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两只手臂紧紧地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扫着她单薄的背脊,一叠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安抚着她。 “美娜。美娜。美娜。你受苦了。”他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低沉的声线,抚慰的话语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可是他接下来的一番解释简直让她失望透顶。 “我不是为他开脱。从小到大,有人教他读书,有人教他运动,有人教他社交,有人教他花钱,有人教他管理公司,有人教他追女孩子——没有人教过他怎样珍惜爱人。他……就像一个有情感缺陷的孩子,一直在用幼稚且残忍的方法寻求关注和掌控一切,”他说,“结果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在乎他,和他在乎的人。” 第483章 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话正确得来又毫无意义。 但出于对朋友的了解和维护,他不得不说。 贺美娜从危从安的胸口抬起脸来。 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望进他眼里。 “是他冒充我引诱你。” “……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们第一次去月轮湖俱乐部……你拒绝我之后,我给他打了电话。”危从安道,“他承认了一切。” 所以这才是一切的因。 从自由之路她和他最好的朋友越了界那一刻开始,即便她坦白了,道歉了,主动提出分手,体面地退出,他还是在原谅和报复之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不死不休。 “还有我需要知道的吗。……算了。别说了。我不想听。”贺美娜疲惫极了,轻轻地将他推开,“谢谢你,从安。”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曾经全心全意爱过的男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可是先在这段感情里开了小差的我,先伤害了他的我,又算什么东西? 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他无话可说,只能补救地去牵她的手;订婚戒指在纠缠的指间闪烁着一点粼粼的星芒:“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件事。这样好不好——我去洗个澡,你帮我随便热点吃的。我饿了。” 未婚夫长途出差回来,未婚妻帮他准备吃的,这是情侣之间的良性互动——她木木地点了点头。 他说:“吃完了我们再好好聊聊。” 之前在机场求婚实在是太仓促也太随意,他们需要商量一下议亲还有订婚的安排,双方家长也需要正式地见一面。他快速地洗了个澡;等他穿着卫衣长裤,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在了餐桌上。 她裹着一条柔软的羊绒围巾,坐在一张餐椅上,盯着一盒抽纸发呆。 他一看到她那伶仃的背影,心就猛地揪了起来。 “好香。一起吃点吧。”他故作轻松地走了过去,刚在她身边坐下,就发现她右手食指红了一块,“怎么回事?” 她这才觉出有点火辣辣地疼,哦了一声,淡淡地解释可能是刚才热汤的时候不小心溅到了:“没事。” 他本想给她点事做做,免得她胡思乱想钻牛角尖,没想到反而累她伤了手。他赶快去拿烫伤膏来帮她搽药:“我们美娜的手是用来推动科学进步的手,很重要,不能受伤。” 她怔怔地看着他。微湿不干的头发随意地搭在额头上,两道剑眉下面是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低垂的眼神。 她问:“只有手重要吗。” “怎么会。”他一边搽药,一边补充,“手很重要,脚很重要,大脑很重要,笑容很重要——哪里都很重要。” “当然了。心最重要。”他抬起眼睛,深深地看着她,“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的美娜这么伤心。” “包括你?” “包括我。” 她沉默了;等他搽完药,她说了声谢谢,欲抽回手:“你慢慢吃。我换件衣服回家了。” 他没有放手,抬起眼来看着她:“……美娜。这不是你的家吗。你要回哪里去?” “当然是。”她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疑惑于他为什么这样说,是不是自己给他的安全感不够,“只是我现在心情不太好,继续呆在这里我不保证会不会迁怒于你。” “那就对我发火吧。” 他很干脆地说出这句话后便趋身过去,吻住了她的嘴唇;几乎在同一瞬间,她仿佛被催眠了一般,阖上双眼,耸起双肩,迎了上去。柔软的四片唇瓣接触到一起时,她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挽上了他的脖子;而他也搂住了她的腰,轻轻一托,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来坐着,加深了这个吻。 彼此的舌头纠缠到一起并弄出一点黏糊暧昧的声响时,她浑身发软,连灵魂都跟着颤栗起来。从他越箍越紧的手臂还有长裤下面的变化,她能感觉到他被她勾起了同频的悸动和兴奋。明明都是很理智冷静的人,为什么总是不顾一切地屈从于情欲?她困惑极了,企图在唇舌碾磨和津液交换里找到一点点答案。 没有答案。本能是原因,不是答案。这个男人唯一会让她发的火大概只有欲火。把现实里的一切烦扰烧得精光,断壁残垣里只剩下彼此渴望的灵魂与身体紧紧纠缠。 这个缠绵的吻结束后,他依然眷恋地磨蹭着她微红的鼻尖和唇瓣。 “因为我太不要脸了,所以扣掉了69分,对吗。” 他也没有办法。 他就是这么下流且卑劣。 他相处了二十年,又爱又恨的兄弟可能就要死了。 可他只想按着自己从兄弟那里强行抢来的她做爱。 她的回答是把他的长裤往下轻轻一拉,露出内裤的边缘,然后伸手进去———几乎是同时她缩回手,换了没搽药的左手继续爱抚套弄。 温热脆弱的器官瞬间膨胀得滚烫强硬起来。她喜欢这种狰狞的反差,更喜欢它暴戾地进入自己身体,瞬间填满所有空虚的那种愉悦。 她也没有办法。 她就是这么自私且轻佻。 她用了整个青春期去暗恋的前男友可能就要死了。 可她只想缠着自己从前男友身边引诱来的他做爱。 他沉迷于这种感官上的双重刺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欲望被她拿出来,抚着勃起的青筋,轻巧地掌控着,玩弄着;他胀得几乎要爆炸,呻吟着狠狠捏了一把她的胸脯,把她抱上餐桌坐好,窄腰挤开她的双腿———他们在这张桌子上做过两次。第一次她说危从安你要点脸吧这是吃饭的地方,将来说不定还要请朋友来做客;第二次她说我们家永远不可以请任何人来做客了……朋友不行……长辈更不行……谁都不行! 是的。我们家。既然是自己的家,当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来打扰他们。 这是第三次。她没有抗拒,甚至于毫无廉耻地,主动张开腿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腰。她总是这样,俏丽的脸庞上一双翦水秋瞳雾蒙蒙地看着他 ,私处却又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贴着他,磨蹭着他,又仙又欲,令他欲罢不能;他低下头来,一边深深地吻她的嘴一边把手伸进她的睡裙里,顺着大腿往上一直抚摸到光滑的裸背;她没有穿胸衣,小巧的胸脯温柔地抵着他的手心;开了暖气的房间很热,他的身体更热,背上都沁出了汗。 他缩回手,一把抓住卫衣下摆,想从头顶上脱下去。 她突然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要脱。不要脱。”她急急忙忙地帮他整理好衣服,“就这样。这样很好。” 他愣怔了两秒,明白了她的用意。 从安。我们是人。不是交媾的兽。 虽然他有不同看法但还是一如既往地臣服于他的公主。没有脱自己的卫衣,也没有脱她的睡裙,甚至还帮她把掀到大腿根的睡裙重新盖好。反正看或不看,她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了。从耳垂到下颌,从颈窝到胸口,他一路密密地吻了下去,睡衣覆盖的地方则隔着衣料轻轻地吮吸;她仰着头,媚眼如丝,樱唇微张,如泣如诉地嘤咛呻吟,原本围在肩上的围巾一直滑到肘间,又滑到桌上,揉成一团。实在是太久没做了,她一叫起来他完全受不住,亲吻爱抚了一会儿就伸手去杂物盒里拿套子;她星眸半闭,双颊绯红,看着他一把撕开银色包装,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听说戴套可以延时。不戴会射得很快。真的吗?” 她总是能很认真地说出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的话。只有她说出来的话会轻易地激发出他的邪恶。 他把那枚铝箔扣在掌心,两只手握成拳,撑在她的腰侧,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也不知道。”他哑着嗓子说,“试试?” 他们已经订婚了。如果她同意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要。” 每次都是这样。她撩拨起来,她扑熄下去,在玩弄他这方面轻车熟路,易如反掌。他也没说什么,做好保护措施,探手入裙,把濡湿的内裤扯到一边,熟稔地捻弄了几下,不由分说地长驱直入。 实在是太久没做了,那种熟悉的饱胀酥麻还有青筋的隐隐搏动,让她又痛苦又愉悦;她蹙起眉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炙热的身体在冰凉的餐桌上纠缠;一开始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整整齐齐穿着衣服的两个人看上去好像只是亲昵地拥抱在一起;他俯身噙住了她小巧的耳垂,一只手掌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抓着她的大腿,浅浅地耸动着腰臀;虽然他的动作很温柔,但她也有点承受不了,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紧紧扣着桌沿,指节泛白;两条腿紧紧地夹着他的窄腰,十只脚趾头紧紧地蜷着。她整个人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绷得很紧,令他每一次的抽送都既艰难又销魂;要是换了以前,她总要嘤嘤地嘟哝几句,抱怨尺寸,抱怨力道,讨厌这个,喜欢那个,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他也早就开始说下流话了,要多不要脸有多不要脸,惹得她大发娇嗔,愈发口不择言地抱怨起来。他相信她和他一样,喜欢并享受这种粗俗的,下流的,淫靡的乐趣。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何,谁都没有多余的语言,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被衣物遮挡住的,紧紧契合的部分凭着本能做着最原始的律动。 第484章 兽性被衣物所遮掩,心事也被沉默所遮掩。 两只道貌岸然的兽,正在掩耳盗铃地做爱。 他其实有点受不了她这么沉默。又或者他其实很清楚她为什么这么沉默。太糟糕了,这一刻他真是恨她恨得入骨,开始一次比一次更凶狠贪婪地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修长的手指探入睡裙,一刻不停地玩弄着充血的小核,然后把流出来的东西涂抹在她的睡裙上。他又在黏黏糊糊地到处乱擦了。她喜欢吗?毫无疑问,她的身体很喜欢,深处传来的抽搐和跳动一次又一次地绞得他魂销骨蚀,欲仙欲死;她的灵魂喜不喜欢?他避免去想这个问题,一想就要疯。他喘息着把浑身无力的她提溜起来,翻了个面儿,按在餐桌上,两只大手钳住她的纤腰,不管不顾地抽插着,感受着她滑腻紧窄的核心,听着她痛苦愉悦的呻吟,享受着通达到四肢百骸的无上快感—— 他不是畜生也不是圣人,他就是个普通的男人。和自己的未婚妻做爱是他的义务和权利,不是么? 她其实有点受不了他这么粗暴。又或者她其实很清楚他为什么这么粗暴。房间里充斥着粗喘和呻吟,还有更多肉体拍打,淫靡暧昧的声音。她趴在桌上,发烫的脸颊贴着围巾,乌黑散乱的长发和流苏纠缠在一起,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他拨开她的头发,露出白皙的后脖颈,迷醉地俯下身去,噬咬吸吮,就像吸血鬼在享用他的猎物。他咬得她有一点疼,但是还好,真正让她受不了的是每次到达顶点时,从身体深处传来的,一波接一波的颤栗。失焦的视线所及之处,汤碗在摇晃,桌子在摇晃,还有眼角瞥到的一点光在摇晃。他一把攥住她的手指,按在她眼前,仿佛要叫她好好看清楚这一点光来自他为她戴上的戒指,他为她加冕的王冠— 专心点。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你的未婚夫正在行使自己的义务和权利。你也很享受,不是么? 她呻吟着挣扎了一下;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十指紧扣的同时整个上半身都强硬地压了上来。 他做的事永远能比说的话更荒淫。野兽般的喘息声就在她耳边,动作幅度也更大更深了。 她是他的。 从上到下,从外到内,每一寸每一分都是他的。 绝对不让。 最后他好像失神地说了句什么,但是处于眩晕中的她没听清,被压着狠狠地往前撞了几下,就抵着她不动了。 汤凉了。 奶白色的表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皱皱的油脂。 她的围巾从桌子滑到椅子,又从椅子滑到地板。 每次射完他都不会在她体内多待哪怕半秒,很快抽身出来,处理掉套子,抽了几张纸巾,简单地擦了擦彼此的下身,迅速整理好衣服,又来抱她。 才碰到她,她小声地说了句:“别碰我。” 他整个人愣在当场,连血液都凝固了。 她因为一直趴在桌上,胳膊还有腰背都僵住了,一碰就难受得很。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确实没碰她了。缓了一会儿她才用手撑着上半身,慢慢地站起来,抚平睡裙上的褶皱,又捋了捋头发。 如果忽略掉凌乱的发丝,湿润的眼角,潮红的双颊,空气中暧昧的味道和别扭的气氛,这么一对整整齐齐穿着睡衣的情侣,简直可以去拍家居广告了,多么正经温馨。 “从安。” “嗯?” 他含糊喑哑地应了一声,弯下腰去,捡起围巾,抖了抖,帮她披上,裹好。 他温柔地按摩着她的手臂,顺着纤细的肩膀往上,最后停在了脆弱的脖颈。 如果她又要分手。 那就一起去死好了。 “下次再把我按在餐桌上做……我就杀了你。”晶莹的泪珠从微红的眼角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我说到做到……”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虽然他立刻把她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又一把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躺好,帮她按摩着腰,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她还是觉得太委屈了,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不要听……就是不要听……餐桌……书桌……梳妆台……洗手台……坐着……用手肘撑着……我都没有反对吧……趴着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不能压着我呀……你比我力气大那么多……我的腰都要断了……危从安你要不要脸啊说这种话……不要说了……不要脸……下流……没有说“有虫子”难道是我的错么……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想不起来了啊……那你是怪我吗……哼你就是怪我……你自己来试试看……右边一点……轻一点……现在不是很痛了……” 她抱怨着抱怨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窝在他怀里睡着了。等她睡得沉了,他才轻手轻脚地起身,收拾餐厅,收拾行李,洗烘衣物的同时还给自己重新热了饭菜。 他站在厨房里,大口大口地吃完了一碗饭,又喝了一碗热热的汤。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生活总还要继续。 等他做完这一切回到卧室,准备躺下来休息时,原本熟睡中的她贴了过来,梦呓一般地说了句:“抱着我。” 两条结实的手臂伸过来紧紧地抱着她;她也伸出手来抱着他的腰;两人互相抱着睡着了。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很沉很踏实。第二天早上危从安先起来了,贺美娜感觉到床一轻,半睁了眼睛问他:“这么早?不倒倒时差么。” “不用了。我睡得很好。你再睡一会儿。” “嗯。我十点前到学校就可以了。” 他轻轻地带上卧室的门。 她可能又睡了大概半个小时,他进来了。 “公司中午有个午餐会议。我们的首席科学家贺美娜博士能拨冗参加吗。” “能。” “我想在午餐会后正式公开我们订婚的消息。我们美娜同意吗。” “好。” “那就这样决定了。我先走了。早餐在桌上。” 她嫌弃地叹了口气;他轻笑了一声;她闭着眼睛,轻轻撅起嘴;床一沉,她睁开眼看见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他手脚并用地从床的另一侧爬过来,那笨拙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也笑了,趋身过来轻轻地亲了一下她。 “中午见。” “中午见。” 他又手脚并用地下了床;他一走,她也睡不着了,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决定早点出门。 等她坐上自己的车,导航里常用的三个目的地跳了出来:公司。学校。家。 她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学校。 上高架前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后她下了匝道,在前面掉了个头,朝明珠路驶去。一路上导航不停地提醒她“您已偏航,正在重新规划路线……您已偏航……您已偏航……”,她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将目的地改成了家,导航才闭上嘴。 贺美娜到家的时候,胡苹正在一边拖地一边骂贺宇:“……我问了你两次水龙头关了没有,你说关了关了,现在好了,淹成这样……辉辉,快来看你爸干的好事!” 贺美娜呆呆地看着水淋淋的地面什么也没说;倒是贺宇一直心虚地解释:“小意外,一点小意外……” 昨天小区因为管道破裂临时停水一天,贺胡夫妇一商量,索性和几家邻居一起去了一家水会打牌吃饭和过夜。谁知胡苹千叮咛万嘱咐贺宇还是忘了关拖把池的水龙头,来水后自由奔放地流了一屋,等他们回来可不就傻了眼。 “你说,你爸是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胡苹对女儿道,“你快去看看你房间里的东西有没有被泡坏。” 装着美娜娃娃的盒子早就跟着她一起去了晶颐,只有一个包裹孤零零地待在床底,底面已经湿透了。 她拿起书桌上的美工刀,划开胶带,打开包裹,露出熟悉的白色圆盒。 她取出圆盒,想了想,移远了一点,打开——并没有弹出来一个拳头。 红色天鹅绒上好好地放着那双水晶高跟鞋。 鞋盒没有被打湿,鞋子也完好如初,只是里面多了一层小羊羔皮内衬,原本硌脚的地方都被加厚包裹起来了。 除了水晶鞋之外,鞋盒里还有一支黑色录音笔。笔身上缠着一条有线耳机。 放了这么久,录音笔早就没电了;她看了一下充电口,找到一条配套的充电线,充上电,打开录音笔。 从001到212,里面竟有两百多条录音。 她犹豫了一会儿,戴上耳机,点开第一条。 “xx年xx月xx日。今天是贺美娜小朋友二十六岁的生日。生日快乐!” “我答应了要每天给你读一篇《鹅妈妈童话》,但是你睡着了。” “而且我经常要去圣何塞,不在波士顿。那就用这只录音笔来陪你吧。” “咳咳……嗯。感觉有点幼稚。不管了。今天先来录第一首——《what little girl made of》。” 第485章 “what are little girls made of (小女孩是用什么做成的)?” “sugar and spice (糖和香料).” “and all that's nice (那么美好).” “xx年xx月xx日。今天又要飞圣何塞。还没走就已经很想波士顿,很想你了。” “今天读什么呢?晚点在飞机上想吧。” “天哪。我真想和你做爱。” 第二条录音结束得非常仓促。 第三条录音解答了原因。 而贺美娜也从“你”变成了“她”。 “xx年xx月xx日。昨天没能去成圣何塞。” “回家拿一份文件的时候,我在她的手机里看到了我最好的朋友给我最爱的女人加冕。”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她的手机被我砸得粉碎。” 贺美娜的心一抖。 她想起来了。 所以那时他的手受伤了。 “我只是以她的口吻随便对从安说了几句话。” “他就疯了。” “真可笑。该疯的不应该是我吗——” 贺美娜关掉了录音笔。 过了一会儿,她又打开录音笔,继续听下去。 “xx年xx月xx日。今天早上她打电话过来。” “我很想问问她和危从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了哪一步,但是我没有问。” “那只是危从安的一厢情愿而已。” “xx年xx月xx日。她周末要来圣何塞。” “她要来圣何塞了!” “她终于要来圣何塞了!” “xx年xx月xx日。她没有来圣何塞。” “xx年xx月xx日。我回波士顿了。” “无论如何。我要和她做爱。不然算什么恋人?” “xx年xx月xx日。昨天公寓发生了火警。” “我把她丢在了家里。” “xx年xx月xx日。昨天吵架了。” “她想留在波士顿,过那种乏善可陈的中产阶级生活?开什么玩笑。” “她必须跟我走。” “和她说不通。我回圣何塞了。” “xx年xx月xx日。我要回波士顿。” “我还想再争取一次。” “也许接受心理咨询对我们都好。” 她不敢听接下来的那条。 跳过了好几页才又点开一条录音。 “xx年xx月xx日。边明办事也越来越不靠谱了。” “明明是去请她来圣何塞过圣诞,居然把她吓晕了。” “边明说她在吃控制心率的药。” “美娜。做我的女朋友就这么痛苦吗。” “xx年xx月xx日。我想好了。我要把9062n87买下来。” “我知道她不是想留在波士顿,她会跟着这个药走。” “那就跟我走吧。” “xx年xx月xx日。今天去纽约见了从安。” “哦嚯,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那么心虚的表情。” “我骗他美娜死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和死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没有放下。” “xx年xx月xx日。我约了从安打球。” “他输了,不得不答应我一件事情。我要求代持他维特鲁威的股份。” “他的表情……让我痛快极了!” “只要买下9062n87,她就会和我一起回格陵了。” “xx年xx月xx日。明丰加入了谈判。” “从安再一次背叛了我。” “xx年xx月xx日。一开始觉得对着录音笔自言自语有点尴尬。现在已经很习惯了。甚至于每天不说些什么反而会觉得不对劲。” “对着她说不出来的话,好像很容易就能在这里说出来。” “xx年xx月xx日。也许我们的关系需要做出一些改变。” “xx年xx月xx日。美娜。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手。” “也从来没有想过赶你走。” “我想我和戚具迩没什么不同。我们不是亲密关系的结晶,所以我们也不善于处理亲密关系。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却没办法解决。” “我现在也不想解决了。” “xx年xx月xx日。维特鲁威终于买下了9062n87。” “她会回格陵了。但我还需要在圣何塞待一段时间。这是蒋毅开出来的条件。” “没关系。反正我一定会回去的。” “xx年xx月xx日。明天要和她见面了。” “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我问敏敏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她说这个方法如果有用的话,早就有用了。我这样做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说我是个神经病,该醒醒了。” “xx年xx月xx日。今天看到她了。” “我请她帮忙写最后一张贺卡给闻柏桢。” “明明想说你真厉害,拿到了驾照。结果说的却是有什么好炫耀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想要挽回,做的每件事情都在把她越推越远。” 胡苹站在门口,迟疑地敲了敲门示意。 “辉辉。这个纸箱还要吗?” 贺美娜背过脸去,很迅速地抬起手背擦了下眼角。 “纸箱已经泡坏了,不能要了。妈妈你拿走吧。” “里面的东西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心里有数。你别管了。帮我把门关上。” 她知道为什么是二百一十二条录音了——从去年她生日到她离开波士顿,一共二百一十二天。 每天一条,有的不足十秒,有的一分多钟;有时候他会在录音的最后读一段鹅妈妈童话,有时候不会。有时候他听起来气急败坏,有时候他听起来平心静气;她并没有每一条都听;她点开最后一条录音。 “xx年xx月xx日。今天是她回国的日子。” “美娜。对不起。”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双鞋你穿起来舒不舒服。” 长长的沉默,长长的空白;她以为这就是结尾了,结果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那就最后读一首《solomon grundy》吧。” “solomon grundy(所罗门 格兰德),” “born on a monday(周一出生),” “christened on tuesday(周二受洗),” “married on wednesday(周三结婚),” “took ill on thursday(周四生病),” “worse on friday(周五病重),” “died on saturday(周六去世),” “buried on sunday(周日下葬).” “this is the end(就此谢幕)” “of solomon grundy(他的一生).” 录音到此结束。 很过了一会儿,贺美娜才放下录音笔。 她没有试新的水晶鞋。 她打开手机的通讯录。 这次她很小心没有拨错号码。 铃声很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 “露露。我们已经结束了。不要换号码打过来。” “我不是露露。我是贺美娜。” “哦哦,娜娜是吧。”他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名字,“娜娜。我们已经结束了。不要换号码打过来。” 他挂了电话。 贺美娜握着手机。她说不出来那种感受。 好像松了半口气,还有半口气吊在胸口不上不下。 一个声音告诉她,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 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你还可以做得更多。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响了。 这次接通后,谁都没有说话。 长长的沉默,长长的空白;她以为这就是结尾了,结果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他答应过我,甚至发了毒誓,如果告诉你就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是什么意思?无所谓?”戚具宁的语气非常不好,“他千不该,万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贺美娜“唉”地叹了一口气,眼泪也随即簌簌地掉了下来。 一整个上午危从安都忙得很。他前脚刚走,总助张家奇也请了两个星期的陪产假,公司里的事情都是老财在做主,虽说也管理得井井有条吧,但很多事情还是得他这个ceo亲自拿主意,光是要看的文件和签的字就有三大摞。等他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毕,也差不多到了中午。 定于十二点半开始的午餐会,维特鲁威所有中高层都来了,除了首席科学家贺美娜博士。 高工解释:“贺博士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很抱歉临时有点事情不能参会。会议精神我会向她传达的。” 危从安点点头:“我知道了。开会吧。边吃边说。” 大家打开面前的餐盒——哇,作为午餐会来说,龙虾,帝王蟹还有鲍鱼什么的,是不是太奢侈了? 年底万象董事会要改选,听说危从安的呼声非常高。如果他成了新任董事甚至于新一任的执行董事,那维特鲁威肯定要乘着火箭往上升了啊。 哇,看来这日子是越来越有奔头了呀。 开完午餐会回到办公室,危从安叫jenny进来,低声吩咐了两句,后者点点头便出去了。 第486章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复命。 “benny说戚小姐临时有个私人午餐约会。现在还没回来。”jenny道,“她也不知道约会对象是谁。” 危从安一边翻动着手中的一份文件,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戚小姐不是今天下午的飞机去波士顿么。” “是的。但是戚小姐午餐中途打电话回来改签到明天上午,”jenny回答,“同时又追加了一张头等舱机票。” 危从安停下了翻动文件的手。 “需要我去问下具体情况吗。” “不用了。你去吧。” 快下班的时候,jenny看到oa系统上更新了一条请假信息—— 贺博士请了一个星期的事假,目的地是美国麻省波士顿和马里兰贝塞斯达。 她是维特鲁威的首席科学家,请假不需任何理由,也不需任何人批准,只是需要告知去向,同时保持电话畅通。 很快,系统里显示危从安已经查看了这条信息。 一个刚回来,一个又要走,真忙。 jenny耸耸肩,关了电脑,下班。 晚上危从安回到晶颐的时候,贺美娜已经在家里了。 她穿着一条长裙,外面套着一件家常针织开衫,笑嘻嘻地过来给他开门。 “你回来啦!我做了点吃的。这还是我第一次做咖喱牛肉呢。快去洗个手就开饭啦。”她戴上隔热手套,小心翼翼地把一大锅香气四溢的咖喱牛肉从厨房端出来,放在餐桌上,“我今天包了很多馄饨,还压了点面条。我跟martina学的,很好吃的。我都密封好放在冷冻格里了,一盒是一餐的量。一共七盒。你自己下班了煮来吃,很方便。” “贺美娜。你的手,你的时间不是用来做这些事情的。” “我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嘛。没事的时候做做家务也可以换换脑子。” “没事?你难道不用收拾行李?”危从安站在餐桌旁,看着那锅咖喱牛肉,低下头笑了笑——她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是太幼稚太拙劣了,“你知道你的电子假条,我可以在系统里看到吧?” 闻言,贺美娜愣了一下,缓缓地摘下隔热手套。 “为什么你明明发了毒誓不告诉我,却还是告诉我了呢。” “美娜。我曾经说过,你的人生选择权永远在你手上。”危从安道,“但我也有私心。我希望你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仍然坚定地,纯粹地选我。” “我当然选那个永远让我觉得自己很值得的男人。可是我要去见一见他。你不能期望告诉我了这件事情,我却无动于衷。”贺美娜道,“如果我是那种人,你不觉得可怕么。” 危从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在期待什么。” “我和戚具迩见过面了。如果像她说的那样,他压根不承认自己病了,也不愿意积极治疗,还一心想着回来竞选董事会主席,那对他的病毫无好处。我已经联系了郁教授,他认识很多这方面的专家,”她急急地解释着,“等拿到更详细的病历,我们就可以送他去nci治疗。你还记得那个设计lunch box的小设计师吗?如果其他地方都没有办法了,那里总还有一个机会。” 她说:“等病情稳定了,什么事不能做呢?” “你说的话,他就会听吗。”危从安道,“贺美娜。实话告诉你,没错。他还喜欢你。但他未必会听你的。” “从安。如果我有能力有机会而不去尝试,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去。你完全不必这么伟大。” “我不伟大,我只是——从安。他给我寄了一支录音笔。如果我早点听到……就可以早点和他说清楚。” “所以你还是打开了他寄给你的包裹。” “我知道我答应过你,就算他需要我,我也不去。可是——” “没有可是。” “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他。”危从安道,“也许我真的就是个混蛋。对于他的病情,我到现在仍然半信半疑。” “那我不是更应该去一趟吗。”贺美娜道,“他能骗得过你,骗得过我,总骗不过郁教授,骗不过nci的专家吧?” “他有办法。”危从安道,“你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你知道他有办法骗过所有人。”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同意他的看法,但她没有被说服。 多么讽刺啊。 她的单纯,善良,倔强,执着……那些在他看来闪闪发光的特质,这一刻刺伤了他。 他真心希望自己能说服她留下。 但是如果她妥协,就不是他爱的美娜了。 “好。我明白了。”危从安低声道,“如果你只是来通知我,那我已经收到了你的通知。” 他转身欲走;她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可是我没有不要你啊。”她贴着他的背,边哭边说,“从安。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只是我必须去见一见他。” 她感觉到有什么簌簌地落在她手背上。 他也落泪了。 她更紧地抱住了他。 “不要去。你去了,他就不会放你走了。” “不会。只要一个星期。我安排好就回来。” 他们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无转圜的余地。 她把他的衬衣都哭湿了。他只得回过身来劝她别哭了,把她的眼泪都擦掉;可是她有那么多眼泪,不停地涌出来,最后他吻了上去,从眼睛,到鼻尖,再到嘴唇。 两人拥抱着,跌跌撞撞地从餐厅一路吻到了卧室。他不确定能不能脱衣服;她已经主动地把他的衬衣下摆从西裤里扯了出来,一颗颗地解着扣子。他也把她的长裙从头顶脱了下来,又去解她的内衣搭扣。 最后,她不着寸缕地躺在他身下。 进入前,他问她:“这是最后一次么。” “不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她紧紧地抱着他,“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们还有一辈子。” 她说:“从安。我们还有一辈子。” 做的时候,她的眼泪就没有停过,哭得两个眼睛又红又肿。 两个人都很痛苦。又有极乐。 天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亮了。 她说:“从安。我要走了。” “不要走。”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在哀求,又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如果选我。就不要去。” 他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她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他身边。 他一字一句,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你去了。我会疯。” “你相信我。”她流着眼泪解下蝙蝠项链,放在他手里,“我选你。可是我一定要去。从安,我听戚具迩说你也有好多事情要做。你要去见很多人,你要谈很多生意,你要准备年底的董事会改选,对不对?” 他紧紧握着项链,没有回答。 “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工作,好好吃饭。好不好?”她哄着面前这个男人,也是在哄时光里那个九岁的孩子,“我做的馄饨和面条,你都要好好地吃掉,好不好?” “几点的飞机。”他艰涩地说,“我送你去机场。” “不要。边明叫了丁翘送我们过去。她七点半来晶颐楼下接我。”她摸着他的脸,“等你把馄饨和面条都吃完,我就回来了。” 她说:“等我回来的时候,来接我。” 第160章 智人的选择 24 丁翘按照师哥的指示,将戚具迩和贺美娜送上了飞往波士顿的航班。 从中国格陵到美国波士顿,直航距离约为一万三千公里,飞行时间约为十五小时三十分钟。飞机从格陵国际机场出发,取道百丽湾,途径中国香港,中国台湾,日本,加拿大,越过东海,北太平洋,白令海,并最终降落在波士顿的爱德华·劳伦斯·洛根将军国际机场。 边明按照戚具宁的吩咐,很顺利地接到了轻车简从的两人。 一副超大墨镜遮住戚具迩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的表情。 但那抿得紧紧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紧张不安。 “边明。” “戚小姐。” “没事的。”她抿了抿嘴,“我来了。贺博士也来了。” 和戚具迩一起抵埠的贺美娜,默默地站在一边发消息。 除了眼泡有点肿之外,仍然是边明印象中的温婉模样。 “贺小姐好。” “边明你好。” 出了接机大厅,疲惫不堪的戚具迩率先上了车。 将行李放进后备箱时,边明和贺美娜简短地交谈了两句。 “贺小姐还在吃药控制心率和减轻胃酸吗。” “没吃很久了。谢谢关心。”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戚具迩问了边明一些问题;边明能回答的都回答了,有些也只能沉默以对。 贺美娜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第487章 他们在谈到某件事时,她转过脸来,开口了。 “你们九月初的时候回去过一次?” “是的。” “我好像在机场见到你们了。” “是的。” “你看到我了?” “是的。” 贺美娜不再说话;边明也没有再说什么。 波士顿是雨夹雪的天气;雨滴夹杂着雪粒,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好像鼓点,又好像心跳,急促而密集。 戚具宁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 暖气开得很足;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处。 他指尖捻着一支没点燃的烟——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当然不适合抽烟了——烟丝簌簌地掉了一地。 门口一阵响动;沉思中的他转过身去。 最先出现在玄关的是边明;然后是戚具迩。 他撇了撇嘴,笑道:“啊。猪来了。” 在看到弟弟的那一刻,戚具迩的坚强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口子。 祸害遗千年。他这种烂人,应该要长命百岁才对啊! 她面容扭曲,想哭,又想笑,还想叫,突然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一声。 大家都愣住了;戚具宁最先反应过来,拊掌大笑:“天哪,戚具迩!绝了,绝了。我到死都会记得你学猪叫……” 这下戚具迩真的哭了:“戚具宁!你不能死……你说过的,你还要看着我变成臭老太婆,你说过的——” 她说不下去了,扑进弟弟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好好好,我错啦,不是猪,是大美女。你说再去圣何塞看我就是猪,所以我在波士顿等你。看我多体贴。”戚具宁抱着嚎啕大哭的戚具迩,“哭出来是不是好一点了?现在请你,把你的大脑袋瓜子从右边移到左边来……对,这样好多了。” 他迅速地摸了一下刚才被戚具迩压住的port,继续温柔地拍着姐姐的后背:“什么死啊活的,刚见面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他没有说下去。 他看到了站在玄关处的贺美娜。 sweet sleet。 他最爱的天气带来了他最爱的两个女人。 “你来了。” “我来了。” 这是贺美娜时隔半年再次看到戚具宁。 没有亲眼看到他之前,她也曾怀疑过。 但是现在看到了他两颊凹陷身形消瘦的模样,她震惊了。 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危从安拒绝相信的痛苦和挣扎。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面对美丽依旧,气质依旧,满脸关切的前女友,戚具宁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从内到外,丑陋不堪。 他烦躁地摸了摸下巴和两颊,冒出来一句:“我只是没有好好吃饭。” 贺美娜短促地“哦”了一声,用一种朋友般的口吻,温柔地问道:“现在几点了?我来做点吃的。” “不用。我刚吃过午饭。”戚具宁道,“你们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也累了,先休息休息。” 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一番之后,大家开始搬行李,整理房间,安排住宿。戚具迩对戚具宁道:“在你的房间给我搭张床或者地铺就好。我要和你一起睡。” 戚具宁坚决不同意:“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三十岁的人了和姐姐睡一个房间,说出去还有人愿意嫁给我吗?而且我有裸睡的习惯。” “你到九十九岁也还是我弟弟!小时候我帮你洗过澡!你全身上下我什么没见过!好,不用帮我搭床了,我们睡一张床。” “边明,立刻买票。把戚小姐打包送回格陵。” “边明,不用买。我不回。要留一起留。要回一起回。” 姐弟拌嘴,边明斡旋的时候,贺美娜四下里看了看。 这里基本上和她离开时的布置没什么差别。客厅,餐厅,起居室里的千年隼,连厨房里的天使盐瓶和魔鬼糖罐都还摆在原来的位置。 时光对这间公寓按下了暂停键。 不管姐弟俩怎么睡,贺美娜都打算做沙发客。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一串钥匙递到她面前。 “别睡沙发。你的房间我一直没动过。”戚具宁让贺美娜还是睡原来的房间,“除了上周危从安陪我过来,在你的房间睡了两晚。” 去年两人吵架他把门踹坏了,后来换了新门锁。离开的时候她把钥匙放在了梳妆台上,现在这一串钥匙又回到了她手里。 把钥匙交给贺美娜,戚具宁又去找戚具迩吵架:“危从安都知道和我分房睡,你怎么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我以前就是对你太有边界感了,由得你乱来……由得你胡闹……” “戚具迩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屁话……变态……” “那你就是变态的弟弟……反弹……” 贺美娜只带了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和一个双肩包。边明帮她把行李拿进房间。她刚说了一声“谢谢”,就听见对面套房里戚具迩激动地大叫了一声,然后是更大声的戚具宁,试图压过姐姐的声音。 “闭嘴睡觉!啰嗦死了!” 听起来……还挺中气十足的。 “你快去看看。别吵起来了。” “吵吵也好。终于有人气了。” 话虽这样说,边明还是赶快过去了。 她记得当时边明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很快会有人住进来,要求她处理掉所有私人物品。但是现在看来,她的房间也还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小鬼和方块三的水晶摆件重新粘好了,摆在梳妆台一角;她用过的眉刷,梳子,束发带,皮筋,豆沙色的口红,玫瑰香味的护手霜……一些刷他的信用卡买的,她离开时没有带走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都还乖乖地呆在原地,等着它们的主人。 现在是波士顿时间下午三点半,格陵时间凌晨四点半;贺美娜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索性起来整理行李。 她离开时带走了自己的衣服,戚具宁给她买的那些还都好好地挂在步入式衣橱内;腾空的衣杆上,挂着两套防尘袋,其中一套上面写着“jasmine lee”,另一套上面写着“wayne wei”。 她正疑惑之际,突然有人开门进来。 “既然你死都不愿意和我睡一起,那就睡这间房吧。钥匙给你。你自己开门进去。” 锁钥齿轮转动;危从安和戚具宁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除了喝醉那次之外,这是危从安第二次进入这个房间。 梳妆台上的眉刷,口红;床头柜上的束发带,皮筋——三三两两的小玩意儿随意地摆放着,仿佛主人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很快就会回来。 门窗紧闭,房间里没有风;挂在衣橱里的一条长裙无端地掀了掀裙角;危从安看了那条裙子三秒,移开视线,指了指挂于一隅的防尘袋。 “这是什么。为什么有我的名字。” 不待戚具宁回复,他干脆利落地拉开了防尘袋的拉链——里面是一整套深青色男式正装;防尘罩内侧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一串数字,还注明了西裤的左边需要预留多一点空间,最下面是裁缝的签名与日期。 匿身于长裙后的贺美娜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危从安的脸色也一点点地变了。 “这是我的正装尺寸。”他问翘着二郎腿坐在梳妆凳上,把玩着一把梳子的戚具宁,“为什么给我定做西装?” “很明显啊,看不出来么。这是你的伴郎服啊。”戚具宁扔下梳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另外那套是敏敏的伴娘服。” “当时的想法是虽然不能满足她留在波士顿生活的心愿,但是我们可以在这里结了婚再回格陵。”既然秘密被揭开,他索性彻底公布出来,“我们去市政厅签字的时候,得有伴郎和伴娘陪同嘛。” 他有些遗憾:“本来还打算到时候撮合一下你和敏敏。对了——” 他打了个响指,饶有兴致地说:“要看看我设计的求婚戒指么。” 危从安说“不要”的同时,戚具宁已经从伴郎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雪白的戒指盒,打开。 里面是一枚平平无奇的铂金素圈。 危从安看了看戒指,又看了看戚具宁。 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满脸写着“就这”两个字外加无数问号。 戚具宁拿起戒指,指尖轻轻一拨,戒圈从中间裂开,两排呈心跳波纹的锯齿精巧相对,如同一枚捕兽夹;他再轻轻一拨,戒圈重新合拢,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接合之处。 我愿成为你的猎物。 请你完美我的人生。 他用这只戒指诉尽了所有。 “怎么样。” “奇技淫巧。” 戚具宁笑了一下,把戒指盒放了回去。 “我确实不太适合制造惊喜。”他双手插袋,倚着橱门,语气平静,“我知道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可能与你有关,但根源还是在我自己身上。” 第488章 他想来想去改善关系最好的方法就是求婚。 也许订婚后身份的转变可以克服很多困难。 于是他回到波士顿,订了餐厅,精心布置好一切。 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但是她不想出门,只想在家里吃三明治和甜甜圈。 好。听她的。 他去热食物的时候,把戒指藏在了甜甜圈里。 转念一想,她那么喜欢甜食,不小心吞下去了怎么办? 趁她回房间的那点时间又拿出来夹在三明治里。 听到这里,危从安冷冷道:“你是不噎死她不罢休,对吧。” 戚具宁笑笑,道:“结果想必你也知道。她什么都没吃,抢先说了分手,把我噎死了。” 他说:“所有我买给她的东西,或者刷我的卡买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有带走,和我分得一干二净。” 危从安突然道:“她和我闹分手的时候,可是什么都要呢。” 戚具宁“哦”了一声,挑了挑眉,玩味地看着危从安;后者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更好笑的是,她搬出去还没有一个月,你和敏敏的衣服到了。我叫边明打电话给她回来清理东西。她坚决不肯。我用尽了方法……”戚具宁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自嘲,“太丢脸了。她如果留在美国。我还可以隐瞒。她要回国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把我甩了。” 他也有他的自尊,绝不会开口乞求任何人的爱。 所以他给危从安发了那封邮件,说他们分手了。 说她是hinderella,是hotopia,他没有爱过她。 “从安哪……我好像不太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所以你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扪心自问,他做过太多对不起老友的事情,“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不是妈妈临走前拜托你忍让我,照顾我,你是不是早就和我绝交了?” “是。”危从安并不打算掩饰,“你还剩一次机会。” 戚具宁看着危从安,后者的眼神告诉他,这不是恐吓。这是实话。 “没关系。你很快就能摆脱我了。”戚具宁拍了拍危从安的肩膀,“开了那么久的车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戚具宁离开后,危从安站在原地并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他掀开那条无风飘摇的长裙,单膝跪下去,问道:“熊猫学妹,你迷路了吗。” 藏在裙摆下的贺美娜,低下头看着自己偏大的袖口,还有一双小手。 这是一双小女孩的手;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敷着厚厚的一层药膏。 危从安执起她戴着订婚戒指的一双小手,放于自己掌心。 她抬起脸来看着他。她的脖子光秃秃的,没有蝙蝠项链。 他问:“美娜,你的项链呢?” 她说:“来之前送给你了啊。” 不管是当下的美娜和过去的从安,还是当下的从安和未来的美娜,这一刻都明白了。 “你都听见了?也好。回去后不用再说一遍。”他说,“最讨厌替人澄清。” 他的熊猫学妹顶着一脸的药膏,呆呆地看着他,最后说:“从安。不要发毒誓。” 上次在这个房间她拜托他不要去自由之路;这次她拜托他不要发毒誓;她既然这样说,那一定是未来发生了什么。他叫她放心,需要发毒誓的话,他只会说如果违誓就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其实粉身碎骨——谁死了不是火化?至于死无葬身之地——我早就想好了百年之后海葬。” 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道:“海葬这种事情你不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吗。我喜欢吃鱼虾,但是我不想被鱼虾吃掉啊。” “美娜。”赖皮小狗把馋嘴小猫紧紧地抱在怀里,吻着她的头发,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美娜……你可以不来吗。” 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不说话。 “你看,我们都做不到。”看到未来的她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无论如何她一定会来,“没办法,这就是我爱的美娜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流着眼泪道歉,“从安。我对你真的很不公平。” “如果觉得不公平,”他哄着她,也哄着自己,“那就等你回来后,把扣掉的分给我加上。” 戚具迩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六点半。 外面天全黑了,戚具宁还在酣睡。 他睡觉的时候一只手臂枕在脑下,像个孩子一样蜷着,安静又脆弱。戚具迩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弟弟熟睡中的脸庞,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饭。贺美娜站在中岛台边,掰着一颗西兰花;边明坐在垃圾桶旁的一张小凳子上,默默地削着土豆皮;炉灶上小火咕嘟咕嘟地炖着什么。 “我可以做些什么。” 贺美娜见戚具迩进来,愣了一下,道:“不用了。” “我知道做饭的基本操作,我能照着步骤把饭菜弄熟。”戚具迩挽起袖子,“我妈说我可以不做。但不能不会。” 贺美娜也就不和她客气了,将一本食谱递过来:“我打算做第七,第九,第十三,第十六,第二十七页这几个菜。牛腩已经炖上了。烤箱正在预热,等会烤鸡翅。你来切西葫芦。” 戚具迩拿过一把餐刀和两根西葫芦:“我以为做饭要先把所有的菜都备好。” 贺美娜放下西兰花,去拿解冻的大虾:“炖菜需要的时间最长,所以先把牛腩炖上,再慢慢处理其他食材。” 戚具迩一边切菜一边道:“你做什么事情都很有计划。按照你的安排去做,就一定会成功,对吗。” “我没有办法保证。我只能说我尽力。” “尽力就很好。” 她很快把西葫芦切成条,又把土豆切成滚刀块备用。 贺美娜在处理大虾;边明在整理厨余;戚具迩翻着食谱。 柠檬蜂蜜水的下一页是热红酒。 “我来做一点热红酒吧。”戚具迩问贺美娜,“可以吗?” “可以呀。没有什么不能吃不能喝,适量就好。” “没有限制?” “没有限制。心情愉悦最重要。” 戚具迩去储藏室抱了两支红酒回来。 “边明。” “什么事,戚小姐。” “储藏室里堆了好多饮用水,怎么回事。” “戚先生去圣何塞后,一直没有取消送水服务。”边明回答,“所以超市还是会按期送水上来。” 戚具迩明白了。 她看了一眼正在敲鸡蛋的贺美娜,没有说话。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两个厨艺半斤八两的人再加上个厨艺没有最差只有更差的边明,第一次搭档做饭就弄出了四菜一汤——土豆炖牛腩,蜜汁烤翅,西兰花虾仁,清炒西葫芦和番茄鸡蛋肉丸羹,也算是像模像样。 “中国人还是要吃中国饭才吃得饱。”非常有成就感的戚具迩一手叉腰,一边搅着锅里的红酒一边道,“边明你帮我找一下肉桂条;美娜你去看看具宁醒了没有,叫他起来吃饭。” 贺美娜敲了敲戚具宁的房门。 “门没锁。进来。” 戚具宁只穿了一条睡裤,裸着上半身,盈盈一握的腰,整个人瘦得好像一片纸。 他大力地拧着一个橙色药瓶,显出手臂上的肌肉;他把药片往空中一扔,仰头,张嘴,接住,一气呵成。 他边喝水边转过身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是贺美娜时,他差点一口水呛到。 “咳咳……抱歉。我以为是戚具迩。” “你在吃什么药。” 他大大方方地把药瓶递过来。 贺美娜看了一眼标签——一种弱阿片类中枢性镇痛药——她把药瓶还给他。 “吃饭了。”她轻声细语,“穿好衣服,别感冒。” 厨房里,戚具迩和边明正在讨论热红酒为什么一股卤水味。 “还是问专业人士吧,”她问贺美娜,“是不是我豆蔻和八角放多了?” “他不能喝。和他的药冲突了。”贺美娜道,“是我考虑不周。” 戚具迩一听,二话不说,立刻把一大锅卤红酒,不,热红酒倒进水池里。 厨余处理器的轰隆声中,边明道:“贺小姐。你脸色不太好。” “可能是时差吧。”贺美娜摸了摸脸,“没事。吃完饭休息一下就好了。” 饭菜碗筷摆上桌时,戚具宁西装革履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甚至于头发上还抹了一点发胶,露出他漂亮的额头和鬓角。 戚具迩目瞪口呆:“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不干脆骑着马出来得了。” “难得维特鲁威的首席科学家和万象的行政部长一起从格陵飞过来给我做饭,”戚具宁表情认真地理了理领带,笔直地坐了下去,“当然要穿得庄重一点,以表谢意。” 下一秒他对着桌上的饭菜露出了非常明朗的笑容:“好久没吃到家常菜了。好香。请给我多盛一点饭。” 第489章 贺美娜对边明道:“边明,别走啦。坐下来一起吃吧。” 边明看了戚具宁一眼;后者笑道:“都是自己人,害什么羞呢。来吧,我最亲爱的战友,坐我旁边。” 戚具迩把一大碗米饭放在戚具宁面前,嘟哝道:“什么行政部长。不就是个高级打杂的。我在或不在,万象都一样运转。” “等我赶走蒋毅,除了执行董事之外,万象的职位任你挑选。”戚具宁突然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响指,笑道,“还有你心心念念的扭蛋机,一定帮你找到,怎么样?” 戚具迩没想到他还记得,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不怎么样。” “戚具迩,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做一个不扫兴的姐姐?” “戚具宁,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做一个不让人担心的弟弟?” “开饭了。”贺美娜道,“吃饱了,有力气了,再继续吵。好吗?” “真奇怪。” “怎么了。” “我明明闻到了很重的香料味道。可是桌上并没有卤水拼盘。” “……戚具宁。不懂欣赏你可以闭嘴。吃你的饭。” “闭嘴怎么吃饭。” “用你的鼻子吃。” “你是我姐,长幼有序,你先表演一下怎么用鼻子吃饭。” 姐弟两个不停地斗着嘴,吵吵闹闹间,四菜一汤一扫而光,而且大部分进了戚具宁的肚子。都以为他吃不下了,结果饭后糖水赤小豆年糕汤一端上来,他又两眼放光,吃了一大碗。 贺美娜不由得面露担心之色;戚具迩更是扯着他的耳朵叫他别吃了,他才放下汤匙,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像这样吃上一个礼拜,我至少要胖十磅。” 吃完饭,戚具宁和戚具迩两人进了房间继续吵架;边明去洗碗;客厅里实在是很热,贺美娜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透气。 外面无月也无星;一层层不同浓度的黑带着凉意,一层层地扑在她发热的面颊上。 “不冷吗。” “不冷。”她小心地关上窗,“戚小姐呢?” “叫她具迩姐吧。”戚具宁道,“吵了两句,她生气了。所以我们分开冷静一下。别担心,她是我姐,就算生气又能气到哪里去呢。” 他突然皱着眉头,揉了揉胸口。 “心脏不舒服?还是想吐?” “可能吃得太撑,胃有点顶住。没事。” “你等一下。” 贺美娜离开了;等她回来时,将一杯加了三个柠檬冰球的气泡水递给戚具宁。 他接过冰水,并不急着喝,而是把玩着杯子。 “喝了会好吗。” “听我的,就会好起来。”她说,“喝吧。” 戚具宁一仰脖,一饮而尽。 客厅里黑黢黢的;只亮了一盏幽暗的落地灯。 那一点灯光没有照到他,也没有照到她,默默地在沙发上映出一个鹅黄色的光圈,仿佛那里有一位隐形的陪客。 “终于打开了我寄给你的包裹?你只有听了录音笔里的内容,才会愿意来波士顿。”他右手食指摩挲着沙发扶手上一个圆形的装饰物,一圈又一圈,“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耐心,对着一支录音笔一直说些没人听的废话。” “戚具宁。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我们只是不适合。”她说,“水晶鞋不适合我。我不适合你。你不适合——” “贺美娜。你的一辈子还很长。不用这么快下定论。”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整张脸依然隐在黑暗中,偏偏有一束光照着他微阖的眼皮,长睫轻轻颤动,“我现在常常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他问她:“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开心是什么时候吗?” 她回答:“你的一辈子也还很长。不用这么快下定论。” 戚具宁的眼睛笑得眯起来,显出眼角的一些细小纹路。 “还是和以前一样伶牙俐齿。”他掸了掸衬衣,“你知道我和具迩都是人工授精的小孩吗。” “现在知道了。” “我十二岁那年,妈妈带我去欧洲玩了半个月。没有戚具迩,就我们两个人。经过佛罗伦萨的时候,她突然问我,想不想去看看爸爸?我想,为什么不呢?于是我们去拜访了我生物学上的父亲。” “他是个长期旅居欧洲的画家。年轻的时候因为穷困潦倒捐过几次精。妈妈有了戚具迩之后,希望能再拥有一个带点艺术气息的孩子。所以,”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了我。” “现在想见见他吗?” “不同世界的人有过一次交集之后只会越走越远。”他摇摇头,“见过一次,在彼此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印象,足够了。” “你可能会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有没有想过去找一找他们?” “没想过。我又不需要心肝脾肺肾骨髓啊那些玩意儿。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已经够头疼的了。”戚具宁一只手托着下巴,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很怕我会说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在你家的一个月,或者和张博士合租的半年。” “那些日子太苦了。” “是的。太苦了。”光影里,戚具宁凝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傻——他对你好不好?” “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他微阖双眼,轻声地重复了一遍,“我也没想过会有别的答案。” “我们都很关心你。我这次来的目的——” “美娜。”他打断了她的话,“听我说。” “你说。” “别可怜我。就简简单单地把我当做一个正常人来看待,好吗?”他说,“我真的很受不了危从安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长了驴耳朵的国王,或者穿着新衣的皇帝。” 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道:“听你这口气,我看你想当的不仅仅是正常人,而是发号施令的国王,或者呼风唤雨的皇帝。” “为什么不行?我含着金汤匙出生。我生来就应该坐在万象最高的位置上。”他一字一句,“坐不到那个位置,我死不瞑目。” 贺美娜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戚具宁又开口了。 “还记得你二十六岁生日那天吗。”他说,“前一天晚上我做了噩梦。” “我梦到我们生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开一台脏兮兮的七座车,在波士顿郊区过着标准的中产阶级生活。” “醒来后,这个场景在我脑袋里生了根。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能为了你放弃万象吗?如果哪一天你真的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能放弃吗?” “那时的答案是不能。现在的答案依然是不能。我都不可能为了我自己去放弃万象。为了心爱的女人更加不行。” “但是你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吗。”他自嘲地笑笑,“你根本没有问过我。” 从房间里出来的戚具迩看到戚具宁和贺美娜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小声地交谈。 她知道贺美娜在劝说他。 她看过他为她庆生的照片。 那时亲热依偎的两人,现在隔着礼貌的社交距离。 很明显这场谈话并不愉快。她看见贺美娜别过头去;戚具宁伸出手来,好像要抚摸她的肩膀。 但最后他的手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轻轻地拍了拍沙发。 “我想好了。明天早上吃火锅。” “可以啊。吃完火锅,我们一起飞一趟nci,好吗。他们应该会有办法。” “我还想吃你做的茶叶蛋,溏心的那种。” “没问题。我做给你吃。我们带着病理组织样本还有病历一起过去。” “吃完早饭,我们去参观博物馆。下午回来休息。晚上去滑冰。怎么样?” “他们可以通过基因检测来制定个体化治疗方案——” “美娜。不要说了。”戚具宁道,“就像我不理解会开车有什么值得炫耀一样。你也不会理解一个人可能会有些欲望强烈到超越道德,超越伦理,甚至超越生存最基本的诉求也一定要去实现。” “希望你永远也不需要理解。”他起身,关掉灯,把她留在黑暗里,“明天的行程很满。早点睡吧。晚安。” 煮鸡蛋的同时大火烧开老抽,生抽,冰糖,香叶等调配出来的卤汁。 鸡蛋煮好,浸在卤汁里,放入冰箱,静置一晚。 回房间后,贺美娜还要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她刚发完邮件,就听见有人敲门,是戚具迩。 “我可以和你聊一下吗。” “当然可以。”贺美娜让她进来,“我和他谈过了,他的态度好强硬。不过没关系,郁教授周五来波士顿。我约了他在df中心见面。” “其实很简单,取一点血样就好。我们可以骗他说是常规检查,在中心的clinic操作取血,然后和组织样本一起封存,请郁教授带回nci检测。一般来说,五到十个工作日就会出结果。然后他们会制定一份个体化的治疗方案。” “那你呢?” 第490章 “我?方案出来后就不需要我了。”贺美娜道,“nci的治疗支持和心理支持都非常完善。你要有信心。” 她说:“我在学校和公司都只请了一周的假。后期我们线上联系。” 戚具迩紧紧地抓住了贺美娜的手。 “不行。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她不给贺美娜说话的机会,合起双手祈求,“我知道你和从安已经订婚了。但是我求求你,留在具宁身边,支持他,鼓励他,不要离开他。” “刚才具宁洗澡,我帮他拿浴袍……他的背那样薄……骨头一根根突出来……我很害怕!”那么骄傲的戚具迩,被现实击垮了,“妈妈走之前就是这个样子……求求你,美娜!你走了之后,他仍然要求超市送你喝的水……你做的菜真的很一般可是他都吃完了……还有他看你的眼神……他从来没有放下过你。” “求求你,不要离开他。”她瘫倒在地,哭得声音都沙哑,“我是一个很浅薄也很自私的姐姐。两年前我请你离开他是真心的。现在请你不要离开他也是真心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有很多很多钱……我可以都给你……” “不要一再重复说这种真实但是毫无意义的话了。具宁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贺美娜想把她搀扶起来,但是戚具迩不愿意起来。她伏在贺美娜肩头痛哭,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诉尽她的痛苦:“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我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你再想想看。想不出来就睡一觉。睡醒了继续想。”贺美娜拍着她的背,语气很冷静,“戚具迩,你得自己想出办法来过这一关。我可以帮戚具宁。但是我帮不了你。” 她连拖带拉地把她弄上床,给她盖上毯子。 戚具迩哭累了,窝在毯子里小声地啜泣着。 “哭吧。哭完了。你就长大了。” 临近股东大会,杜海带着危从安去拜访各位董事和股东。 “这位就是我们维特鲁威的危总。” “哈哈哈,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危总,你好啊。” “看好最近的大盘吗?” “有没有股票基金推荐?” “虚拟币现在还能不能入场?” “维特鲁威不如趁热打铁上市……” “有空一起打高尔夫……” 正如他对未婚妻承诺的那样,贺美娜离开格陵后,危从安一直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兢兢业业地社交。他甚至能在高尔夫球场上,摘下手套,与对方握手,露出社交式的标准笑容,从容地说出“哪里哪里,客气客气”,“我对万象的股票一直很有信心……”,“明年吧。计划明年春天推进ipo……”“圣何塞那边还有一点收尾工作,具宁很快回来”,“现在天气冷了,草不太行”,“到时候还需要x总多多支持”诸如此类的场面话来。 没有一个人问他危总你的未婚妻,贺博士呢? 她走之前已经都安排好。高工在oa系统内向她汇报工作,她看到了会第一时间回复。 想必学校那边也是一样。 没错,她离开了格陵,维特鲁威的研发部依然运转良好。地球也依然公转自转个不停。 但是他不行。 出来工作和应酬,就疯狂地想家;可是回到家了,又是另外一种难受。 家里很空荡,因为没有她;家里很拥挤,因为到处都是她——玄关处的拖鞋,沙发上的毯子,冰箱里的馄饨,书房里的奖杯,挂在椅背上的睡裙……每一样都会让他想起她。 又或者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明明八个月都捱过来了,现在一天也忍受不了。 虽然她到了波士顿就立刻发消息给他;虽然她每天都会报备——他们去了博物馆,去了滑冰场,去了df中心…… 他们还去了画廊看戚具宁的毕业作品,一副名为《漩涡》的画作。 杂乱无章的线条组成了大大小小的漩涡。 有人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也有人不顾一切地想要沉沦。 危从安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艺术细胞,欣赏不来戚具宁接二连三的奇技淫巧。 每次她都会说从安,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他会回一个ok的表情。 怎么可能好好的呢?美娜。 你把我一个人留在格陵体会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 “好球!好球好球。” 大家三三两两地朝下个洞走去;杜海对危从安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具宁确实在圣何塞做出了点成绩,但是真叫这些人到时候投他一票,大多数心里还是没底。” “具宁什么都好,就是太急进了。蒋毅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他上去了,第一件事情肯定是要大刀阔斧地改革。可是他那天马行空的作风,适合格陵吗?现在这个经济形势,一动不如一静啊。”杜海话锋一转,“倒不如先折中,把你推上去做执行董事,如何?” “这一届推具宁上去做董事会主席,真的很难;但是我,黄宁,还有魏宏都很有信心推你上去做执行董事。半年不到的时间,你用最小的成本谋得了最大的效益,令维特鲁威脱胎换骨,成绩大家有目共睹。” 一直默默听着的危从安开口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谦逊的好孩子。”杜海笑道,“妙就妙在你和贺美娜博士的关系上。你不要怪我说话功利——你不仅事业上做得很出色,感情上也很稳定。整个人的形象是踏踏实实,稳中求进,做万象的执行董事非常适合,连蒋毅都没得话讲。” “他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我们完全可以在下一个任期内慢慢架空他,再把具宁推上去。你们还年轻,何必急于一时。” 萧瑟的高尔夫球场。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杜伯伯,您不怕我和蒋毅一样,上去了就不肯下来?” 杜海愣了一下,笑道:“好孩子。你不会。你们可是二十年的好友啊。后面还有三十年,四十年的好日子呢——虽然我看不到了。” 危从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杜伯伯。我心里煎熬得很。” “事业爱情都这么顺利,你有什么好煎熬的。”杜海笑道,“我知道了。未婚妻出差,所以害了相思病,是吗?唉,年青人嘛,是这样的。等结了婚,生了孩子,又不一样啦。” “你们在说什么呢。”走在他们前面的陈朗招手笑道,“快来。下面这个洞狡猾得很,三杆之内打不上果岭,那就没用了。” “刚迷上高尔夫的人都这样!爱钻牛角尖!一个洞打不好还有下一个洞呢!从安,我说的那些你好好想想。”杜海一只手放在危从安的背上,推着他,笑道,“走吧,孩子。向前走吧。” 第161章 智人的选择 25 蒋毅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呢? 其实那天早上他到达办公室,得知戚具迩请假去了美国时,还没什么特别感受。之前小姑娘也风风火火地去了一次圣何塞,临近股东大会,去得频繁了些也很正常。而且她在不在都不影响公司运转,没什么大不了。 随后他在维特鲁威的眼线告诉他,贺美娜出差了。由于眼线的权限不够,具体去了哪里去多久不得而知,但她未来一周的所有行程包括讲座,会议,专访,全部取消了。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同时出差——这就有些意思了。 周五的例会上要确定候选董事人选。候选人之一的危从安做完汇报后,蒋毅满口不住地夸赞,然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具宁没事吧?怎么贺博士和具迩一起去波士顿探望他了?” 还是太年轻了。虽然危从安立刻予以了否认并且给出了无懈可击的解释,但他那一瞬间握紧激光笔的下意识动作做不得假,蒋毅知道自己全猜对了。 但是另一个疑问立刻冒了出来——戚具宁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她们两个都赶过去了? 搞出人命了? 不,那戚具迩一个人就够了。 贺美娜去的理由是什么? 蒋毅笑道:“他再不回来,可就赶不上股东大会了。” 危从安笑着放下激光笔:“快了。” 会议进行得非常顺利。晚些时万象发布了公告——公司董事会同意提名危从安与马华礼为公司下一届董事会董事候选人。该事项尚需公司股东大会审议。 公告还对危从安和维特鲁威进行了一番详细介绍;这让另一名候选人马华礼很委屈。 他拿着打印出来的公告,指给蒋毅看:“姑父,你看这两段,把维特鲁威和危从安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压根儿没提到我。如果不是我在维特鲁威给他打了两年的基础,他能一接手就这么火?现在倒好,全是他的功劳了!” “如果不是公司章程要求差额选举,你的名字根本不会出现在公告上面。”蒋毅冷冷道,“你觉得哪个股东会傻到不选东方巴菲特选你这个好色窝囊废?” 第491章 “什么?那……那不是摆明了陪跑吗?凭什么?姑父,如果我选不上的话,您面子往哪里搁呀!我听说杜海已经带着危从安到处运作了,不仅仅董事的席位势在必得,还打算竞选执行董事……而且杜秘书和周秘书都很看重他……姑父,这不是摆明了要削您的权吗??姑父!我被戚具宁设计得这么惨,都没人同情同情我吗?!” “闭嘴吧!”蒋毅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生意场上只有落井下石和锦上添花,没有济困扶危和雪中送炭!我要是危从安,也趁现在风头正劲一步到位!不要怪别人愿意捧着他,要怪就怪你自己资质太差,扶不起来!” 马华礼虽然还是很委屈,但是不敢作声了;蒋毅一手撑着桌面,一手下意识地揉着左胸。 戚具宁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姑父?您心脏不舒服吗?”马华礼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吃药?” “你去查一下。”蒋毅指着马华礼,“戚具宁可能出事了。” 他说:“不管查到什么,直接向我汇报,不要告诉任何人。” 戚具宁对于贺美娜哄骗他做血液检测这件事情并不介意,甚至还能开玩笑:“我也给过你失败的惊喜,就当我们打了个平手。” 但是他对于验血之后的计划很抗拒:“不行。和我的工作安排冲突了。我没那个时间……你们能不能不要把我当作病人,疯子,或者骗子?在今年的股东大会结束之前,简简单单地把我当作一个正常人来看待,好吗。” “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沉不住气的戚具迩率先叫了起来,“做正常人的前提是你得活着呀!” “死啊活的,我真是听够了。我在吃药。只要你们让我吃药的同时保持好心情和好胃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具宁,我已经没有妈妈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倔……” “我也没有妈妈了,好吗?妈妈就是因为过度治疗才离开的!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就这么难?”他看着戚具迩,用一种绝对不是商量的语气和她商量,“等我踢走蒋毅,成为万象董事会主席,任命从安为执行董事,公司运转良好,我会出一份《授权委托书》给你,由你来暂代主席一职,然后我就去好好地疗养一段时间。到时候你们要我吃我就吃,要我睡我就睡,要我治疗我就治疗——任君摆布,行不行?” “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一个月内能做完吗?”贺美娜虽然不懂公司运营,但本能地对此持怀疑态度,“维特鲁威那么小的公司,换ceo后都整顿了一个月。万象这种体量的综合性集团,我看半年都未必能适应吧?” 她说:“郁教授说了,如果方案确定,越早开始治疗效果越好。” 戚具宁道:“他也说了,这是我的个人选择。” “个人选择?戚具宁。你作为一家上市公司的大股东,如果想要竞选董事会主席,难道没有义务向其他董事,其他股东,甚至于股民披露你的健康状况?他们有权知道你能不能胜任这个职位。” 戚具宁愣了一下,笑道:“不说的多了去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手掌,“你知道吗。你的思路和蒋毅一模一样。” 贺美娜道:“如果我是蒋毅,知道你在生病,绝对不可能让你坐上董事会主席这个位置。” “他这个人做事谨慎又多疑,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出手。”戚具宁道,“不过你说得对。如果他知道了,我就永远没有机会拿回万象了。没有股东会放心把一家公司交给一个……患者。” 他制止了想要反驳的贺美娜:“不要拿丛阿姨的例子来反驳我。不一样。商场如战场,现实得多,也残酷得多。” 戚具迩还想说什么,戚具宁统统制止了:“不用再说了。你们劝我的话,从安全都说过一遍,甚至比你们想得更远,说得更深。他都说服不了我,何况你们。” 房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贺美娜开口了:“那就投票决定好了。” 戚具宁冷笑:“真是幼稚。我的身体我自己做不了主,还要投票。” “你能不能当上董事会主席,不也要全体股东投票决定么。难道是你想当就能当?如果连我们这个小范围的投票你都拿不到想要的结果,别指望股东大会把你选上去。”贺美娜看着戚具宁,“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你敢不敢把你的身体自主权交出来,由投票结果决定?” 戚具宁没有什么不敢。 “好啊。来吧。” “同意留在nci治疗的,举手。”贺美娜举起右手,戚具迩看了她一眼,也跟着举起了右手。 “同意先回万象竞选的,举手。”戚具宁举起左手,“……别那么心急宣布我输了。边明是和我们一样平等的人。他既然知情,就也有投票权。边明。” 他看着贺美娜,嘴里喊的却是边明的名字:“你站在哪边。” 一直坐在一旁沙发上的边明起身,走到戚具宁身后,缓缓举起左手。 “oops!两票对两票。又打了个平手。没关系。还有一个人。还有一票。”戚具宁问边明,“现在格陵几点?把危从安叫起来投票。” 格陵,上午十点。 危从安正在办公室里招待两位不速之客。 “……那是我准备参赛的非卖品。我爸搞错了,卖给了你们。”坐在轮椅上,戴着一副厚厚眼镜的女孩子怯生生道,“我们找了很久,都快放弃了,还是因为您和贺博士上了新闻,被我爸认出来,才知道原来你们不是外地游客。” 她怯生生地说:“钱我可以立刻还给你,我只想拿回我的水晶球。” “你们为什么不想一想,这么精妙的水晶球只要八千八?捡漏也不是这样捡的。”陪她前来的朋友又高又壮,气势汹汹,“我们在网上发了那么久的寻物帖子,求了好多大v转发,都上热搜了,你们有钱人上的网和我们不一样?还是说你们眼睛里面看不到小老百姓?” “说完了吗。”危从安道,“水晶球确实是我买下来送给了当时的女朋友,也是现在的未婚妻。” 他说:“她出差了。我不能代替她处置她的东西。等她回来,我会告诉她你们的诉求。” 高个女孩冷笑:“什么出差,什么不在,这种借口我听得多了。你也不希望我们继续找大v爆料吧?” “爆料?一项从各个角度来看都正当合法,银货两讫的交易,我作为善意第三人没有推诿,没有否认,已经给出了解决问题的诚意。”危从安道,“你们如果是这种态度,那就去和我的律师谈。” 轮椅女孩阻止了朋友继续发飙,小心翼翼地问:“请问贺博士什么时候回来?” “你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秘书。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尽快?尽快是多快?” 危从安不想再说什么了;他的手机振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手机,立刻叫jenny进来送客。 走之前高个女孩还在撂狠话:“明天我还会来的。贺博士没答复之前,我每天都会来。” 危从安一接通视频就开始对手机那头的未婚妻大倒苦水:“美娜啊,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一天天过得都是什么鬼日子……机票买好没有?快回来吧,我想你了。” 戚具宁插嘴:“回国不到半年就获得提名,成为万象下一届董事会董事候选人,坐火箭都没你这么快。危从安,这就是你口中的鬼日子。” “为什么他在。叫他走开啊。” “不仅我在,戚具迩,边明都在。我们不走开。来,和过着鬼日子的危董打个招呼。” “好了。不准闹他。从安,我机票买好了,等下发给你。不过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情给你打视频。”贺美娜告诉了危从安他们正在争论的内容,“……现在两票对两票。” 危从安皱着眉头听完后只说了两个字:“胡闹。” 戚具宁笑道:“唔……这句话有点危董的威严了。” 危从安也没放过他:“你疯了,嗯?边明也跟着一起发癫?” “就算我疯了,也有个傻子会一直尊重我的感受,支持我,对不对。”戚具宁道,“我只要一个月的时间。从安。我只要一个月的时间。我需要你来帮我打这个时间差。我再不回格陵,蒋毅只怕要起疑心。” 危从安道:“恐怕他已经起疑心了。” 戚具宁道:“那我更加不能久留了。” 贺美娜道:“从安。你是个理智的人。你好好想想,要和他还有边明一起发疯吗。” 危从安没说话也没动弹。 就在大家以为网络卡住了的时候,他开口了。 “《授权委托书》我来准备。你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我签字画押。两周后的股东大会一结束,不管结果如何,立刻回美接受治疗。” “yes!”戚具宁双手握拳,大吼出声,“yes!” 他紧紧地盯着贺美娜,露出了得意又霸道的笑容。 第492章 “我赢了。” 危从安没有看贺美娜的表情,对边明道:“如果他到时候还推三阻四,你就把他绑回波士顿。做得到吗。” “做得到。” “知道了知道了。都听你的都听你的。”生怕危从安出尔反尔,戚具宁伸手关掉了视频,“这个小范围的投票我赢了。股东大会我也赢定了。” 刚才还站在贺美娜这边的戚具迩本来就有点摇摆不定,现在更是直接倒戈了:“连从安都同意……我们是不是应该相信具宁的选择?毕竟只是两个星期。应该……没问题吧?而且你看他这几天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会不会……其实是误诊?会不会血检结果回来一切正常?” 贺美娜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很失望,失望到危从安再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不理解他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讨论航班问题:“为什么你不站在我这边。你明明知道这对他来说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我认为我已经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法。给你赢了又如何?他有一百个办法不听你的。” “那他就会听你的吗?股东大会后他会乖乖回来治疗吗?不会的。他在用工作逃避现实啊。” “美娜。我们这样吵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危从安道,“我们尊重他的意愿吧。” “我想救他。我能救他。我有什么错?” “你错就错在把你的良心放在了他的个人意愿之前。” 贺美娜没想到他会毫不留情地说出赤裸裸的真相。 “危从安。实话有时候很伤人。” “美娜。我并不是——” 贺美娜挂了电话,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 立场无关对错。 她很清楚自己多多少少有点恼羞成怒——为了弥补良心上的那点缺憾,结果显得自己像个笑话。 危从安又打了两个电话;见她不接,他发了两条消息。 “美娜。不要因为这件事情,伤害我们的感情,好吗?” “是你把航班消息发给我,还是我坐最近一班机过来?” 贺美娜生气地拉黑他后把手机扔在一边。 她疲惫地趴在梳妆台上,发烫的面颊抵着冰凉的台面。 一个主意慢慢地浮现在她心头。 戚具宁对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感到非常满意。 然后开始强烈担心贺美娜接受不了投票结果。 他轻轻地推开半掩的房门,想要和她聊两句——她正伏在梳妆台上玩手机;玩着玩着,她把手机反扣在台上,一动不动地趴着。他以为她累了,正想叫她去床上休息,没想到她突然站了起来,移开梳妆凳,整了整衣服,双膝轻轻一弯,跪在了梳妆台前。 所有她做过的,穿越了时空的梦,大都来自这个房间。 贺美娜闭上眼睛,低下头,下巴抵住交叉的十指,虔诚地祈祷。 她明明是一个无神论者,此刻却将所有的精神力量都灌注在这个请求里。 我并不是想越过所有的困难得到9062n87。如果我真的能穿越。如果9062n87成功了。如果9062n87真的可以救戚具宁的命……不,不一定非得是9062n87……我只想要一颗来自未来的药救他。如果量子美娜真的存在,请你放一颗药在这个抽屉里。 求求你。让我救他。 她睁开眼睛,打开抽屉。 空空如也。 她关上抽屉,再次打开,如此反复三次。 空空如也。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戚具宁看着她不停地打开抽屉,翻找着什么,关上;又打开,继续翻找,又关上……重复三次后她放弃了,跪坐在地上,两条胳膊都垂了下去,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吧。 虽然像个笑话,但她已经尽力了。 贺美娜起身,看到戚具宁站在门口。 “你没关门。”他说,“你跪在地上,不停地翻抽屉干什么。” “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 “没什么。” “没找到?这个房间的东西我都没有动过。”他说,“你告诉我,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不用了。” 贺美娜笑了笑,开始收拾行李。 “……你要走?投票输了就要走?你的脾气还是那么大。” “和投票结果没关系。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我得回去了。戚具迩没和你说么?我只请了一周的假。”贺美娜道,“成年人要愿赌服输,也要言而有信。” 她真诚地说:“不管股东大会投票结果如何,希望你也能做到言而有信。” 戚具宁双手插袋,倚在门口,看着她收拾行李;一个念头突然攫住了他的心——当初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坐在床边,默默地收拾着行李,计划着离开他。 他无法承受那种熟悉的,窒息般的痛苦,脱口而出:“美娜。” “我会帮你保守秘密,放心。”她低头叠着衣物,“我不是蒋毅的人。他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 她要走了。她永远都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美娜。” “明天我会做好早饭再走。”她抬起头来,端详着他的脸,突然道,“你脸上的肉好像长回来了一点。真好。” 看着她脸上欣慰的笑容,他突然有一种冲动——他应该告诉她,告诉她一切,告诉她他长了一对驴耳朵:“美娜!” 她不说话了,疑惑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我……”他咬着牙,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愿意帮我生个孩子吗。” 看到她瞬间错愕的表情,他知道她误会了。也是,很难不让人误会。但他并不想解释。他甚至怀着一种隐秘的快意,反手关上了门,“嗒”一声锁住,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 她并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单膝跪下去。 他伸出手,顿了一下,轻轻地覆住了她交叠放于膝上的一对手。 她总是这样,即使在暖气房内也还是会手脚冰凉。 以前他会握着她的手,或者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肚子上。 “我接受治疗前在医院留存了精子。” 贺美娜已经从最初的震惊里回过神来。 她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耐心地听他说下去。 “万象需要继承人。至少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和具迩从小就不咬弦,每次打起架来恨不得把对方杀了。好在总有从安居中调和,所以三个更好。”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没有父亲,小孩子也可以过得很好。在戚家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是他对她说过的话,“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把他们教育得很优秀。” “如果你担心孩子会遗传到我的病,可以等nci的血检结果出来后做三代试管。”他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男人,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地为难一个健康善良的女人,“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叫律师修改遗嘱。我的一切都留给你和孩子。” 他说:“美娜。如果我需要留下继承人,我只想他们的母亲是你。” “不要说了。”贺美娜抽出手来,温柔而坚定地打断了他,“我不能这样做。” “孩子应该是带着父母无私的爱和全部的支持来到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不要在他还没出生前就给他优秀成长,继承家业,或者其他什么设定。这样对孩子不公平。” 他仰起脸来看着她:“或者……你先了解一下我有多少财产?” 贺美娜笑了。 戚具宁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很傻——是的。他很有钱。全格陵都知道他很有钱当然也包括她。 但从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天真地以为他破产了。 那个天真的美娜,做到了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疾病还是健康都不离不弃。 然后他把她弄丢了。 “好好活着。将来和你的爱人生儿育女,享受你们的人生还有财富吧。” “不能是你吗,美娜?”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真的不能吗?” “不能。”贺美娜道,“我理解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不能。” 明明是他先提出了一个不抱任何希望的请求,可是她真的一口回绝了,他还是恨她为何如此干脆,如此理智—— 如此绝情。 “gotcha(骗到你了)!”戚具宁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和你开玩笑呢,这么认真干什么?不听你的话还妄想你帮我生孩子——我没那么无耻。” 他凝视着这双近在咫尺,令他心动不已的眼睛:“……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骂脏话。” “是的。”她没有否认,“戚具宁。这能拿来开玩笑吗?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正经话。” “没有。”他站起来挠了挠头,表情有一瞬间的恍神,又立刻恢复正常,“我也不知道。” 第493章 “戚具宁。”戚具宁离开房间前,贺美娜突然叫住了他,“除了你的一切。我还要戚具迩的一半。然后边明也得跟着我。” 他停下脚步,有些不敢相信地转过身来——一看到她的表情他就明白了。 “gotcha。”她看起来好像打算比一个非常不礼貌的手势来加重她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但最后还是捏了捏拳,算了,“出去。” 他一定会搞砸。 每一次都搞砸。 戚具宁“哈”地一声,笑着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歉意,倒退着出去了,没忘了帮她把门关上。 贺美娜呆呆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继续收拾行李。 收拾一会儿,她发一会儿呆;收拾一会儿,她出一会儿神。突然地,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过去,拿起梳妆台上的手机,把危从安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危从安向您转账一元。 危从安:? 危从安:我刚才一直发不了消息打不了电话也转不了账。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贺美娜:是的。 危从安:贺美娜,你拉黑我?你拉黑你的未婚夫? 贺美娜:太生气所以拉黑了你。拉黑不对。以后不这样了。 贺美娜:以后最多删除。 危从安:??? 贺美娜:。。。 危从安:既然把我放出来了,是不是消气了? 贺美娜:看在luna份上我不生气了。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危从安:你说什么?撤回太快,没看见。 危从安:宝贝。再说一遍。 贺美娜:为什么转一块钱给我。 危从安:你说呢。 危从安:luna妈妈快收下。 贺美娜:……不要脸。 贺美娜已收款。 贺美娜发送了一条航班信息。 贺美娜:快把你的机票退掉吧。 危从安:你怎么知道我买了机票呢。 贺美娜:没有吗。那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 危从安发送了一条航班信息。 危从安:你没有高估。 危从安发送了一条语音信息。 贺美娜:知道啦。快退掉吧。天哪,全价头等舱要损失多少手续费?每次吵架不仅伤感情还伤钱包。真是的。 危从安:[大笑表情]你要是心疼钱,就少吵几架。 危从安:小财迷。 贺美娜:[白眼表情] 贺美娜:我是心疼钱。但我更心疼你。 危从安:美娜。 贺美娜:嗯? 危从安:早点睡。明天接你回家。 贺美娜:嗯。 危从安没想到自己来接机,喜获三个大拖油瓶。 其中一个拖油瓶更是在他正准备给未婚妻一个大大的拥抱时,突然从斜刺里冲出来把他紧紧抱住。 “从安!你来接我了……真好。花是给我的吗?谢谢。怎么花中间还有个娃娃?” “我不是来接你的……我怎么可能来接你……放手……戚具宁你放手。” 戚具迩还有推着行李车的边明变魔术似地从贺美娜身后出现了。 “嗨,从安。” “危先生好。” 贺美娜对一脸黑线的危从安解释:“他们也是临时决定一起回来。我本来想通知你一声,但他们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美娜,居然会这么听话。” “这还不明显吗。在‘要不要告诉危从安’这项投票中我又输了。” “对他们没必要这么民主。” “哼。你现在又这样说。”贺美娜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剪头发啦?” 危从安马上换了一副温柔的嘴脸:“嗯。我昨天回了一趟学校。” 赖皮小狗低下头来;馋嘴小猫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剪得不错。很帅。” “快,难得人齐。”戚具宁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五面小国旗——中国,美国,俄罗斯,英国,法国——他兴冲冲地一人发一面小旗子,“美娜拿美国,我拿中国……从安拿英国,你拿法国……俄罗斯给边明……来,拍照!” 危从安面无表情地把美国国旗英国国旗统统塞回给戚具宁,又从边明推着的行李车上拿下贺美娜的行李:“你自己拍个够。美娜我们走。” 戚具宁在后面喊:“就差你们了!回来!不要扭捏!” 贺美娜问危从安:“我是无所谓。你想拍吗?” 危从安道:“他总是变着法儿地让我在机场很丢人。” 贺美娜道:“那就往前走。不要回头。” 走出去不到十米,危从安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 贺美娜看透了他的心思:“你还是放不下对不对。” 戚具宁双手抱胸,一直等在原地;见他们去而折返,不由得拊掌笑道:“从安,我就知道这种小事你不舍得拒绝我。” 贺美娜道:“拍照可以。但是拍完这张照片之后,我们这个小五常团体的任何决定,每个人都有了一票否决权。同意就继续,不同意就算。也别想着抵赖,照片是物证。照片上所有人都是人证。” 她说:“好了,现在投票预演。全票通过咱们就拍。一票不通过就不拍。” 全票通过。 拍照时危从安揽着贺美娜的腰,俯下身来贴着她的脸,用只有她一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感慨:“美娜。为什么我们这么晚才在一起啊。” 贺美娜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第一次在机场拍主题合照的戚具迩反而有些踌躇了:“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夸张?” 戚具宁道:“我们是五个正常人,所以简称五常,有什么问题。” 戚具迩紧紧挽住了弟弟的胳膊:“没错。我们是五个正常人。” “英美关系可真好啊。” “中俄关系也很好啊。” “为什么我是法国?” “因为法国爱投降。” “……戚具宁!” “当然不是啦。是因为法国浪漫。” “这才差不多。” 去停车场拿车的路上,戚具宁和戚具迩异常兴奋,说个不停。 戚具宁:“从安,你车停哪里了。” 戚具迩:“从安,你车怎么停那么远啊。” 戚具宁:“从安,打开后备箱。” 戚具宁:“从安,行李放不下。” 危从安:“吵死了!放不下就拿出来,等你们的车来接。再说一遍,我不是来接你们。” 戚具宁&戚具迩:“我们没叫车。” 危从安:“真的吗,戚具宁?你真的要用这个借口?” 戚具宁:“没关系,把这束花扔掉,挤一挤就好了。” 危从安:“我看谁敢动。坐不下可以去车顶趴着。” 已经上了副驾驶座的贺美娜伸出手来:“花给我。我抱着。” 上了车又在吵。 戚具宁:“好挤。” 危从安:“下车。” 戚具宁:“不下。” 戚具迩:“我要和你坐一起照顾你。” 戚具宁:“我不和你坐一起。” 贺美娜:“边明。你坐中间,把他们两个分开。” 边明:“好的。贺小姐。” 戚具迩:“快开车吧。我想回家。” 戚具宁:“从安。放点歌来听听。” 戚具迩:“这是什么歌?宝宝巴士?我不听儿歌。” 戚具宁:“我爱听。就听这个。从安,下次换个七座车。真的好挤。” 危从安:“我说过了不喜欢我的车可以开门跳下去。我没设儿童锁。” 没有人跳车。 戚具宁:“小凡怎么样了?” 危从安:“已经脱离轮椅,可以拄着双拐走上几步了。” 戚具迩:“小孩子恢复得就是快。” 贺美娜:“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 危从安:“你要是去看他,他一定会很高兴。他前两天还在问我。” 贺美娜:“问你什么。” 危从安:“他问我们今年圣诞节想要什么礼物。你想要什么。” 贺美娜:“他好好复健就可以啦。我们找时间去看看他吧。” 戚具宁:“我想要一对洗澡时放在浴缸里的鸭子。会叫的那种。” 戚具迩:“我想听《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危从安:“我收到了很多礼物。留着圣诞节当天我们一起拆。” 贺美娜:“嗯。” 戚具迩:“这才是正常人该听的音乐嘛。” 贺美娜:“不知道力达怎么样了。她说一切都好,但是没什么时间看手机,要我等她出了月子再联系。” 危从安:“他们现在是挺忙。张家奇多请了两个星期的假。” 戚具宁:“钱力达结婚了?钱力达和张家奇结婚了?还生宝宝了?哇塞,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第494章 危从安:“戚具宁,地球没有你也是要转——” 贺美娜立刻看了危从安一眼。 戚具宁:“你说什么。” 危从安:“没什么。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插嘴。你看边明,又礼貌又安静,从上车到现在一句话没有说过。” 戚具宁:“为什么拿他的职业操守和我的天性对比?危从安,偏心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戚具迩:“对啊,只是性格不同而已。” 危从安叹了一口气:“美娜。你受累了啊。” 贺美娜:“还好。” 戚具宁:“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我把结婚礼物和新生儿礼物都补上。男孩女孩?” 贺美娜:“女孩。” 戚具宁:“女孩好。我喜欢女儿。有照片吗。我看看。” 贺美娜把手机递给他。 新生儿的出生总是令人充满喜悦。 戚具宁:“看上去很可爱啊。” 戚具迩:“你也生个这么可爱的女儿吧。我会成为很好很好的姑姑。” 戚具宁:“你也生个这么可爱的女儿吧。我会成为很好很好的舅舅。” 戚具迩:“干嘛学我说话。” 戚具宁:“干嘛学我说话。” 戚具宁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危从安:“什么声音。” 戚具宁把手机还给贺美娜:“没什么。” 边明:“戚先生的port该护理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mariah carey正好唱到“won't you please bring my baby to me”。 戚具宁:“就你话多。危从安你还说他又礼貌又安静。” 危从安:“这个要多长时间护理一次?” 边明:“四周。” 贺美娜:“联系医院了没有。” 边明:“没有。” 戚具宁:“我不想去医院。我今天去医院,明天就会被爆出来戚具宁要死了,后天万象股价就会一泻千里。” 危从安:“有梁太太在,你怕什么。” 戚具宁:“如果有人存心做空,我和戚具迩搞不好真会被踢出局。” 危从安:“有我在。你怕什么。” 戚具宁:“牵一发动全身。我不想冒险。” 戚具迩:“不护理会怎样?” 边明:“可能会细菌感染,也可能产生血栓。” 贺美娜:“边明。你准备无菌包。我来做。” 边明:“好的,贺小姐。” 贺美娜:“我只帮忙处理这一次。下次你回美国去护理。” 危从安:“贺美娜。” 贺美娜:“怎么了。” 危从安:“你不是注册护士。” 贺美娜:“我知道。现在不是事急从权吗。我给猴子做过octopus护理。没事的。” 戚具宁:“贺美娜你拿我和猴子比?” 戚具迩:“我们都是猴子进化来的,怕什么。美娜能给我们的老祖宗做,就能给你做。” 戚具宁:“你认猴子当老祖宗吧。我不认。” 贺美娜:“别吵。我来找个视频学习学习。” 戚具宁&戚具迩:“啊?!” 危从安:“现在怕了吧。” 贺美娜:“别担心,有protocol(步骤书)我就能学会。当然如果你实在担心——” 戚具宁:“不担心。完全不担心。” 第162章 智人的选择 26 边明:“危先生。请在路边停一停。” 戚具宁:“怎么,是不是晕车了?” 危从安从后视镜里看了边明一眼,打着双闪将车停在路边,熄火。 危从安:“边明,你来开。或许会好点。” 戚具迩:“你从戚具宁那边下。我不想动。” 戚具宁:“谁敢劳您大驾。边明,跟我下来。” 他开了车门,和边明一前一后下了车。 危从安很快下来,将车钥匙递给边明。 边明:“有两台车跟踪我们。” 危从安:“蒋毅的人?” 边明:“不止。” 戚具宁:“过了这么久才发现?边明,你老了。” 危从安:“不是边明老了。是你太吵。” 边明:“我的位置不好观察。” 戚具宁:“真讨厌。甩掉他们。” 边明:“收到。” 大家重新上车。 危从安的车钥匙上挂着一个很有趣的钥匙扣。边明不由得看了贺美娜一眼;后者打开了一个教学视频正在看port护理步骤。 戚具宁:“……坐里面去一点。坐里面去一点!危从安!你坐这里我怎么上车!” 危从安:“别吵。你坐中间。” 戚具宁:“你为什么不坐中间。” 危从安:“坐中间不舒服。” 戚具宁:“我坐中间就舒服吗?” 危从安:“爱坐不坐。” 戚具宁:“真挤啊。危从安你是不是长胖了。你现在不做身材管理了?” 危从安:“再多嘴就下车。” 戚具宁:“你不是没设儿童锁么。你先跳。you jump,i jump。” 危从安:“滚。” 蒋毅知道戚具宁回来了,当然要广筵亲朋,为他接风洗尘。 贺美娜那边仍由ada负责邀请。 这次她没有爽快地答应,而是踌躇了一会儿。虽然她没有直白地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但善解人意的ada什么都明白,真诚地解释这只是一场非常随意的聚会:“贺博士为万象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在蒋总看来,您只有维特鲁威首席科学家这一个身份,别无其他。” 话说到这份上,实在是盛情难却。 “好的。我去。还是宫廷菜?” “是的。贺博士还想吃北京烤鸭吗。” “吃过了,换个别的,可以吗?” 敢点菜,当然也敢要求换口味。ada笑了:“好的。贺博士。我记下了。” 贺美娜挂了电话,正好马林雅推门进来,笑着将一堆文件摆在她面前:“昨天刚回来,今天就上班。不用倒时差么。” 贺美娜看着如小山一般摞起来的文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都带着工作上门了,我不上班怎么办。谢谢你一直帮我喂鱼。” “举手之劳而已。”马林雅把办公室钥匙还给贺美娜,“波士顿现在应该挺冷吧?咦,这是礼物?” 她指一指贺美娜放在桌边的一个小礼品袋。 “不是。”贺美娜把小礼品袋放到鱼缸边,收起钥匙,“来,让我们看看都有哪些事情需要处理。” 两人翻开资料,开始专心工作。科腾项目任务重,责任大,需要完成的工作可谓是千头万绪,一环套着一环,虽然贺美娜远程处理了一些,仍有不少事情需要她线下推进。两人忙碌了两个多小时,眼见处理的差不多了,贺美娜又叫高工和两位助理进来开了个很短的简报会。 开完简报会没多久,jenny进来了。 “贺博士。那个女孩子来了。” “谁?哦。我想起来了。叫她进来。” 马林雅见她有客,正要出去,贺美娜阻止了:“不用。正好你把我们刚才讨论的内容录入oa系统。” “ok。” 没一会儿,jenny带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女孩子进来了。 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位保安。贺美娜对jenny微微摇头示意;后者心领神会,带着保安离开了。 高个女孩一进门直奔正在操作电脑的马林雅而去:“你就是贺美娜?现在应该没借口了吧。水晶球还给我。不然我马上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马林雅抬起头来:“小朋友,快报警。不然一会儿我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别吓她。” 高个女孩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位二十多岁,干练俏丽的职业女性站在鱼缸旁,双手插在裤袋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向她。 “初次见面,大家都平和一点吧。你好。我是贺美娜。”她把礼品袋递过来,“你先看看这是不是你一直在找的水晶球。” 高个女孩二话没说,拿过礼品袋立刻打开:“……是的。这是我朋友亲手制作的微缩景观作品。你看,底座上有她的签名。……这是什么?” “我准备了两份小礼物,送给你和你的朋友。我们确实没看到热搜。信息时代,各有各的茧房。望你理解。” “无功不受禄。我不要。给我一个收款码,我把钱还给你。你写个收据给我。” “不用。”她已经和危从安商量过了,“你们找个靠谱的慈善机构捐出去就好。” “等一下。”她们说话时马林雅已经打印了两份收据出来,“你收到了贺博士交付给你的东西,写个收据再走。” 高个女孩写好收据,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马林雅笑道:“现在小姑娘脾气都这么暴躁么。我看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态度不好,但又拉不下脸道歉。” 第495章 贺美娜简单地给马林雅讲了讲来龙去脉:“一个很讲义气的女孩子,为了保护朋友一直竖着身上的刺,互相理解吧。” “水晶球很漂亮啊。这么轻易就还给她了?” “君子不夺人所好嘛。” “真的一点也不心疼?” 这颗水晶球算得上是她和危从安的定情信物了,怎么可能不心疼?虽然她是无神论者,也有种意头不好的感觉。今天来上班前危从安还对她说对方比较难缠,如果她不想归还,他来出面解决。但是思来想去,于情于理,她觉得还是应该还给人家。 “算了,不说了。工作吧。” 两人埋头工作了一会儿,又响起了笃笃叩门声。这回是危从安。见贺美娜还在工作,他没进来,倚在门口对她指了指腕表,便笑着退了出去,关上门。 贺美娜也看了看自己腕上那块情侣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剩下的麻烦你按照我们刚才讨论的内容修改。不用着急,我明天下午再来看。” 马林雅笑着问了一句:“去约会?” “不是。”贺美娜犹豫了一下,道,“戚具宁回来了。” 马林雅正站在那幅《虎鲸的彩虹》下面,低着头整理资料,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他回来了啊。” “嗯。所以蒋总请大家一起吃个饭,为他接风洗尘。” “不会尴尬吗?你和危从安一起去给戚具宁接风?”马林雅抬起头,很认真地说,“其实尴尬还是小事,姑父请吃饭真的很窒息。” “他会让你一直吃一样东西,一直吃一直吃,抗议也没用。我们这些小辈从小到大,只要在格陵,只要他有空,每个周末都必须去他家吃饭。男孩子是儿童牛排配薯条。女孩子是炸虾球配玉米杯,十几年没有变过——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封闭,我妈送炸虾球过来?我对虾过敏,但是我没那个勇气更换菜单。第一次马华礼把他的牛排分了一半给我。第二次姑父只给了他一半牛排。他又分了一半给我。第三次他面前只有四分之一的牛排,第四次是八分之一……后来马华礼再也没有给我分过他的食物。甚至于在我因为吃了虾球而过敏时,嘲笑得最大声。” 她最后总结:“你看,我们家专出各种变态。不是变态也会被逼成变态。” 贺美娜温柔地说:“你现在吃什么,应该可以自己做主了吧。” “今天晚上的应酬推了吧。”马林雅轻轻一推贺美娜的肩膀,“咱们吃韩料去。伯牙路上有一家热汤冷面很不错。” 她说:“再叫上尚诗韵。看看她最近又装修了哪里。” 贺美娜明显有些心动;但她还是拒绝了:“今天真不行。周末吧。周末再约。” 马林雅明显有些失望,但她还是接受了:“好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轻声感慨:“这一年过得好快。” 贺美娜道:“是啊。过得好快。” 马林雅道:“你上半年在波士顿,下半年回格陵,你觉得是波士顿好还是格陵好?” 贺美娜想了想,笑道:“正巧我听过一句话,叫做吾心安处是吾乡,大概可以说明我的心情。你呢?上半年在北京,下半年在格陵,你觉得北京好还是格陵好?” 马林雅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贺美娜敏锐地察觉到了,立刻叫住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说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本来想说帮我问个好。”马林雅笑了笑,“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吧。” 等上了危从安的车,贺美娜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心好痛。我不想做好人。我要做坏人。” 危从安笑着安慰:“别痛了。等看到好的,我再给你买一个。” 贺美娜摇头:“不要了。不是原来那个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认真道:“你猜错了。不是马林雅。她刚才提醒我要写收据,约我一起吃饭,而且钥匙我也拿回来了。” 她绝对不相信蒋毅的眼线是马林雅:“我们一起申报科腾,一起封闭,一起做项目……为了摆脱蒋毅的控制,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怎么可能是她。她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了。一个人不管做什么,总要有个动机。” 危从安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地争执,毕竟最终都要用事实来说话:“好。希望你对,我错。” 贺美娜道:“我本来就是对的。” 等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她说起另一个话题。 “为什么趁我不在家偷偷把圣诞树组装好了。明明说过要一起做的。” “不然礼物放哪里。” “这不是理由。” “因为一个人在家太寂寞了。只能做这个来消磨时间。” “那……明年我们一起布置好不好?” 危从安但笑不语。 “笑什么。” “你昨天在车上就睡着了,回到家更是倒头就睡,足足睡了十八个小时才回魂。怎么说呢?我一个人做可能还快点。” “是啊。我体力确实不行。怎么说呢?还是不帮你补分数了吧。你一个人做可能还快点。” “贺美娜。你敢说话不算数。今天必须补上。” “知道了知道了。我来找个视频学习学习。” “啊?!” “现在怕了吧?” “不怕。完全不怕。要我推荐个网站给你么。” “……危从安!” 还是那家宫廷菜,还是那间包厢,还是那些或坐或站聊着天的宾客,只是少了一个还没到的蒋毅,多了一个刚回国的戚具宁。 他们当然和戚具迩,危从安还有贺美娜的观感一样,觉得戚具宁瘦得不正常。但在场个个都是人精,没有谁会把这一份或震惊或怀疑或幸灾乐祸的表情摆在明面上。只有年纪最大的杜海说了一句:“具宁,你怎么瘦了这样多!” 戚具宁笑道:“杜伯伯,我这可是找好莱坞营养师和明星私教专门做的健康塑形管理,花了不少钱呢。” 陈朗忍不住道:“什么营养师什么私教你怕不是被人骗了吧。瘦成这样有什么健康可言?” 陈朗草根出身,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之所以愿意冒险来挣这份从龙之功,一分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两分看在戚具宁份上,三分押在危从安身上,还有四分押在戚危两人强强联合上。现在见戚具宁这么一副不知道是因为失恋还是生病所以暴瘦的德行,心中不免打鼓,四下里看了一圈,发现戚具迩和贺美娜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交头接耳。 戚具宁笑着叫他:“陈朗,哎,陈朗。要不要介绍给你?绝对好用。” 陈朗对坐在沙发扶手上的危从安道:“戚具迩管不住他就算了,你也不管?” 危从安笑着碰了碰戚具宁:“听见没有。待会多吃点,让陈董放心。” 戚具宁笑道:“不如开个直播,你喂我吃。让大小股东都放心。” 杜海皱眉道:“具宁啊,我早就想说了——你不要把国外那套带回来乱搞bt。格陵还是很传统的。” 戚具宁笑得拍起手来:“是lgbt!您放心,我不是。” 他笑着看了危从安一眼:“我和从安的取向一模一样。” “倒也不必一模一样。”危从安笑了一笑,“你这就更说不清了。” 一片欢声笑语中,包厢的门悄无声息地朝两边洞开。 来人对意欲起身问好的宾客做了个噤声和坐下的手势,走过来在背对着他的戚具宁的肩头按了一按。 “好孩子,终于回来了。”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问好声中,戚具宁笑着回身,给了蒋毅一个热烈又短暂的拥抱:“是啊蒋叔,我回来啦。” 蒋毅不动声色地将穿着樽领黑色毛衣,薄得像片纸的戚具宁上下打量了一番,慈爱地笑:“不是具迩把你捉回来,你还乐不思蜀呢。这次不走了吧?” 戚具宁两只手插进裤袋,灿烂地笑:“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要走蒋叔你走,我不走啦。” 蒋毅笑得更爽朗了:“你们看这孩子,就爱开玩笑。三十岁了还没个正形。你要向从安学习,你看他多稳重,不仅事业做得好,未婚妻也很优秀——你要努力呀,不然就被从安比下去啦。” 危从安笑道:“好在我和具宁是蒋叔看着长大的,知道您是关心我们,希望我们良性竞争共同进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您逮着机会就要挑拨我俩的关系呢。” 戚具宁哈哈大笑起来:“蒋叔您看,从安比我还爱开玩笑!您还说他稳重!” 蒋毅笑着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从小到大,只要你们两个猴崽子凑在一块,正话反话都给你们说尽了。入席吧!看好吃的能不能堵住你们的嘴!” 所谓入席先入戏,上次他们也是这样说笑客套一番,把假话说得热切丝滑,教贺美娜叹为观止。 这次她不惊奇也不参与,只和戚具迩在角落低声密谈。 第496章 “学会了吗。” “学会了。” “能行吗。” “能行。” “今天晚上?” “明天上午吧。 “还要等到明天?拖久了我总怕出事。我从昨天到现在一直睡不着。” “嗯……”贺美娜迟疑了一下,“那好吧。其实整个过程很快,花不了多少时间。”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般来说主宾和主陪应当一起坐在上首位置,但是戚具宁最近在吃头孢,不能喝酒,坐在蒋毅旁边就不太方便了。 “行,不喝就不喝,你爱坐哪儿坐哪儿。既然你不适合坐这个位置,”蒋毅笑着拍了拍自己右边的椅子,“从安,好孩子。来,坐我身边。” 坐在蒋毅左手边的杜海也笑着招手:“从安,快来。” 危从安笑道:“既然两位长辈都叫我,恭敬不如从命。” 他刚坐下就有人走过来,将手搭在他肩上,声音轻柔:“危总,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危从安笑着抬起头,眼中盈满笑意:“这个位置要留给格陵科技青年三十五人之一,科腾项目史上最年轻主持人,维特鲁威首席科学家,我的未婚妻坐。” 贺美娜笑道:“啊?这么挤,那我不坐了。” 危从安笑着去拉她的手:“快点坐下来。” 小情侣之间打情骂俏,偏偏有人要来凑趣。 “来来来,我不怕挤。让我坐在格陵科技青年三十五人之一,科腾项目史上最年轻主持人,维特鲁威首席科学家旁边,沾沾事业运。来年也步步高升,大展宏图。” 还是太年轻了,把感情看得太重。虽然危从安立刻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微笑着取下餐巾扣,摊开餐巾;但他那一瞬间看向戚具宁的锐利眼神做不得假,蒋毅就知道这三个人之间的感情官司还没打清楚呢。 何须他来挑拨? 一个貂蝉足矣。 戚具宁的port装在右侧胸口,所以他的右边一定得是自己人。戚具迩立刻挨着弟弟坐下:“我们三个都不喝酒,坐一起正好。” 杜海感慨:“老蒋你看,这四个年少有为,朝气蓬勃的年青人,就是万象的未来啊。你说是不是。” 陈朗笑道:“不至于吧?我不过是比他们年长个几岁而已,已经被踢出年少有为的队伍啦?谁能给我让让位置,我要坐具宁旁边。” 戚具迩笑道:“陈总别生气。快来,坐我旁边。我以茶代酒,向你赔罪。” 戚具宁笑道:“什么年少有为,不过是一条绳儿上的五只蚂蚱,怎么也翻不出蒋叔的五指山。” 举座都笑了;蒋毅更是笑道:“真是个孩子!这么口无遮拦!冬天到了,你问问从安愿不愿意和你一起做蚂蚱。” “什么猴崽子,什么蚂蚱,我都无所谓。”危从安看着戚具宁,似笑非笑,“只要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面前蹦跶。” 戚具宁笑着对危从安眨了眨眼睛:“秋后的蚂蚱又能蹦跶几天呢?忍忍。” 戚具迩一下子就恼了:“胡说八道什么?吐口水重说!” 她声音尖锐突兀,引得众人侧目;戚具宁笑道:“呸呸呸,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蒋叔,好吃的呢,快来堵我的嘴。” 接风宴上,蒋毅一直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戚具宁,不时示意服务员多多布菜;杜海看他虽然瘦了许多,胃口却比以前好,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也稍稍放下心来,笑道:“能吃是福。多吃点。现在的孩子啊,不论男女都在节食。这样不好。年青人就应该白白胖胖,看着也有福气。” 因为戚具宁吃的止疼药最常见的副作用就是恶心呕吐和食欲下降,所以要注意饮食,少吃多餐,细嚼慢咽。即使如此每次吃完饭他还是会不舒服很久。现在见他大口大口地吃着,仿佛是要在肠胃有所察觉之前把食物都塞进去一样,戚具迩也不阻止,贺美娜忍不住低声道:“吃慢一点吧。” 戚具宁笑了笑,乖乖放下筷子,以手掩口,俯身过来低声道:“戚具迩只知道暴力,都快把我的大腿掐紫了。她越掐我,我越要吃。气死她。” 这么严肃的事情也能拿来斗气,贺美娜简直无语。一桌上就他们三个不喝酒,不免交头接耳地说些小话;至于危从安那边,蒋毅主动要他坐在自己身边,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强烈的信号,大家都来敬万象未来的执行董事,搞得他分身乏术;蚂蚱们各有各忙,虽有暗潮涌动,表面也算平和。今天桌上有一道菜是按人头上的罗汉大虾,危从安知道贺美娜爱吃,便把自己那份也给了她。还有一道菜是西班牙火腿伴朝鲜蓟与芦笋,芦笋为茎,朝鲜蓟为叶,火腿为花,做成玫瑰造型,一把十来支,插在一个广口花瓶里,十分别致,转过来时贺美娜不免多看了两眼,宫女立刻上前摘了一支下来。危从安正端着酒杯和黄宁说话,眼角瞥见,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戚具宁一改吊儿郎当的语气,低声吩咐:“朝鲜蓟给我。她不喜欢那个味道。” 语气十分自然;贺美娜看了戚具宁一眼,对宫女道:“谢谢。我不要。都给他。别破坏了这朵花。” 蒋毅笑道:“我记得贺博士爱吃北京烤鸭,特地点了两份。好孩子,多吃点。你什么都好,就是和具宁一样,太瘦了。从安最近倒像是长胖了一些。” 贺美娜笑道:“谢谢蒋总。其实这种春饼皮配帝王蟹腿和黑松露更美味。” 她直接表达了自己的诉求,蒋毅便笑眯眯地叫来服务员加菜;戚具宁笑道:“这是什么fusion吃法。有趣。我也要试试。” fusion。陈朗一时竟不知是大饼卷万物fusion,还是中英文混杂更fusion,还是这两男一女的极致拉扯最fusion——他实在没忍住看了戚具迩一眼;戚具迩不明就里,道:“怎么了。” 对啊。她什么都管不了也管不住。陈朗呼了一口气,道:“没事。” 贺美娜赴宴的同时,马林雅一直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加班。 jenny下班前过来了一趟:“马经理还没下班?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吗?” “你先走吧。”马林雅笑道,“贺博士不在时偷的懒,今天要全还上才行。” jenny笑着说了声明天见,先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做了美甲的手指击打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中途马林雅还打了个电话给尚诗韵请教一个专业上的问题,后者相当惊讶。 “开什么玩笑,几点了还在工作。那点工资你倒挺卖命。” “你在干什么?没出去玩?” “没。在家看书呢。” “你会乖乖呆在家里看书?看来天气是真的太冷,海后都不出门巡海了。” “最近认识了一个超级老派的书呆子。他推荐了这本书——《时间证人》。很精彩的一部侦探小说,讲一个无恶不作的恶棍被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凶手利用,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故事。” “哦?成功了吗?” “还没看完呢。” “我说那个书呆子。睡成功了吗。” “马林雅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 “哎,等等。”停了一会儿,马林雅道,“戚具宁回来了。” “哦。海王又回到了他熟悉的海域——马林雅的脑海。” “我还要一会儿。等我这边结束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呗。” “也行。你完事了给我电话。”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马林雅终于把工作都完成了。 重新打印文件的同时,她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登录了贺美娜的oa系统,迅速地浏览了两个星期以来的所有邮件标题,连垃圾箱都看了。 邮件很多,和以前一样,都是些工作往来,没什么异常。 如果要看私人邮箱,得用她办公室的电脑。 文件打印好了。马林雅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关了电脑,关了灯,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拿出早就复制好的钥匙,打开了贺美娜的办公室。 房间幽暗安静,只有鱼缸里的氧气泵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在贺美娜的椅子上坐下来,一抬眼看到科学家美娜的白袍皱了,伸手整理了一下,才去打开待机中的电脑,输入与oa系统一致的密码。 网页收藏夹和浏览记录都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她点开贺美娜的私人邮箱—— “怎么不开灯呢?这样对眼睛不好。” 一只手从门缝里伸进来,打开墙上的开关。 一时间房间内亮如白昼。 张家奇穿着一身潦草的卫衣运动裤,外面罩一件皱皱巴巴的冲锋衣,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什么东西从他的冲锋衣里掉了出来;是一顶婴儿绒线帽。 “看我这记性!找了一整天,原来在我身上。”张家奇不好意思地把帽子揉成一团,塞回口袋,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马经理你好。” 她明明反锁了门——马林雅先是一动未动;十来秒后,她主动抬起双手,离开键盘鼠标。 第497章 “张总助。放假了还来公司啊。” “是啊。我也不想来,”张家奇揉了揉眼睛,“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只能我来处理。” “辛苦辛苦。” “还好还好。马经理太客气了。对了。谢谢你送的婴儿服,很好穿。” “不客气。”马林雅笑了笑,“你捉住骆斌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点都不惊讶?” “我不惊讶是因为我和危总都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个价格。虽然贺博士不太认可。” 马林雅深以为然:“她不认可很正常。她太理想化了。” “我和危总也相信这个世界需要一些理想化的人。” 马林雅低着头笑了一笑,好奇地问:“张总助。你的价格是多少。” 她说:“或许……蒋总付得出来?” “我的价格啊——”张家奇摸了摸下巴,笑道,“我的价格是一场乌鸫表演和五碗绿豆汤。” 他说:“危总已经付过了。” 包厢内,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听蒋毅讲着一件旧年趣事时,不知谁的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抱歉。这个电话我要接。”危从安笑着接通电话,低声道,“什么事。” 他迅速地看了贺美娜一眼。 眼神并没有任何猜中的得意,而是怜惜与不忍。 贺美娜明白了,脸色一变。 是马林雅。 其实一切有迹可循。知道她去波士顿的只有维特鲁威核心管理层的几个人,并不包括马林雅。原因很简单,马林雅是蒋毅派来的pm,所以从一开始危从安就吩咐过jenny不要给她开通一些高级权限。而今天一到办公室,马林雅就问她要不要倒时差,又问她波士顿天气如何,有没有礼物——现在看来与其说是直白的套话,不如说是委婉的暗示,暗示她其实也很挣扎。暗示她根本身不由己。 后来马林雅又邀请她一起吃晚饭,也许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她能给她一个理由,阻止这一切发生。 也许她不应该来这场饭局。 什么只有他们都在蒋毅眼皮底下才能引蛇出洞,结果人性根本禁不起试炼。 危从安对电话那头道:“……嗯。好。我知道了。” 蒋毅笑道:“没事吧?” “公司的门窗没关紧,惹出了一点小风波。”见蒋毅脸色微微一僵,危从安将手机放回外套口袋,微笑回答,“已经处理好了。蒋叔不用担心。” 他也宁愿自己猜错。 这样她就不会受伤。 他在桌底下悄悄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她把手缩回去了;他又去捉——他知道自己应该给她一些空间平复心情;但是又免不了担心,多少失去了分寸——她看了他一眼。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她,对不对。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者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两人之间的情绪拉扯被蒋毅尽收眼底。 马林雅做得到固然好。做不到也没关系。 反正利用她,他已经在这场接风宴上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一场好戏;反正舍弃她,还有马华礼。他手上总有两三个卒子可用。 这些年轻人哪,总是自以为能和他玩心眼。 结果呢?感情和人性一样,经不起试炼。 戚具宁没说错。他们根本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蒋毅笑着把酒杯放在桌上,正要说什么时,新点的两道菜上来了。他一边招呼大家品尝新菜,一边亲切地问危从安:“从安哪,难道我上次介绍的那位堪舆大师不好吗?” 危从安眼角瞥见戚具宁又靠过来和贺美娜说悄悄话了,结果两边都没听清:“什么?” 蒋毅笑着示意服务员给危从安倒酒:“上次你说维特鲁威运势不太好,pm不是病就是疯。我叫ada给了你一个堪舆大师的联系方式。你请他去公司看过了没有?怎么感觉没什么用呢?” 他说:“9062n87项目都邪门成这样了,克走了一个又一个项目经理。” “没关系。我来做。”危从安笑了笑,“我命硬。” 说着他一仰脖把酒都干了,空酒杯往桌上一顿,停了两秒,起身走到戚具宁背后。 后者正在开开心心地吃着贺美娜刚卷的黑松露帝王蟹。 “起来。” 戚具迩:“怎么了。” 贺美娜:“什么事。” 一左一右坐在戚具宁身边的两个女人同时出声,带着疑问的视线齐齐落在危从安身上。 “和你没关系。” “和你没关系。” 一坐一站的两个男人同时出声,只不过一个是让戚具迩别管,一个是对贺美娜解释。 戚具宁好整以暇地把剩下的卷饼塞进嘴里,又用餐巾擦了擦手:“我还没吃饱,不想离席。” 危从安立刻拿了一个干净的珐琅金碗,抓起公筷,给他夹了两三张饼皮,几根蟹腿,几块和牛,又浇了一勺佛跳墙在上面。 然后他一手端着那碗折箩,一手钳住了戚具宁的右手腕。 “跟我出来。” “哎哎哎——行吧行吧。” 戚具宁微笑着对包括眼神玩味的蒋毅在内的其他宾客说了一声“慢用”,就起身跟着危从安出去了。 他们一离开,蒋毅就对杜海笑了笑,附耳说了一句什么;杜海垂下眼帘,脸色有些难看。 危从安和戚具宁两人在亲王府的游廊还有花园里拐来转去,最后找了个四面漏风的湖心亭坐下。 危从安把那碗菜重重地塞在戚具宁手里。 “吃吧。吃完了再回去。” “太恶心了。危从安你自己看看恶不恶心。” “吃下去就不恶心了。吃慢点。” “筷子都没有,怎么吃。” “用手抓着吃。” “都冷了。我不想吃冷的。” “戚具宁你没完没了了是吧?那就别吃了!” 戚具宁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把那碗折箩放在一边,擦了擦手指。 “危从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不坐她身边,不和她正常说话才是心里有鬼啊。” “哦?原来你这么坦荡,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 “也不是。我心里没鬼,但是有人啊。” 岸边的灯光倒映在黑黢黢的湖面上,被凛冽的风推动着,怂恿着,朝湖心亭中的两人逼近。 “戚具宁,一个人不能什么都要。我可以帮你坐上那个位置。其他的,你想都别想。” “危从安,一个人不能什么都管。当初我也没有要求你想都别想呀。还记不记得你来波士顿探望我们所发生的一切?她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食物,无微不至地照顾喝醉了的你,你们还一起去了自由之路……” “这个问题我们谈过很多次了。如果你忆往昔是为了激起我的愧疚之心好叫我继续容忍你的越界,还是省省吧。在你们交往期间,她从未背叛过你。我也一点都不愧疚。我唯一后悔的,只有当初收到你冒充她发的消息时,没有立刻返回波士顿。” “哈!你当然不会愧疚。我也不需要你愧疚。愧疚是最没用的情绪。我只需要你好好想想——她现在也没有背叛你。但是她来了波士顿,给我准备营养餐,无微不至地照顾生病的我,我们还一起去看了画展……嫉妒吗?愤怒吗?危从安,记住这种感觉。因为我也曾经如此痛苦过!”戚具宁猛地抬起眼帘,眼神锐利到好像要将这位二十年的老友钉在当地,“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这些我要求你还回来,不过分吧?” 第163章 智人的选择 27 危从安站在一团幽暗的阴影里,一动也不动。低垂的眼帘掩去了凌厉的眸色;但是紧绷的双颊可以看得出来他正恶狠狠地咬着牙关,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须臾,他平静下来。 “现在我和你扯平了?” “因为嫉妒和愤怒,我做了这辈子最卑鄙的事情,冒充她给你发消息;因为嫉妒和愤怒,你宁愿让蒋毅看笑话都要把我拽出来——是的,现在我们扯平了阿……嚏!” 这句话本来应该很有震撼力,但是戚具宁突然滑稽地打了个喷嚏,然后又打了一个。 室内暖和,入席前大家都脱了大衣。他们两个出来得急,现在才觉得心里和身上都冷飕飕的。 “我要感冒了。我不能感冒。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 危从安看着苍白虚弱的戚具宁,半晌才道:“不。” “她送的?不,她送不起。她选的?” 危从安没理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可怖的沉思当中。 “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真是你这辈子做过最卑鄙的事情吗。” 戚具宁垂下眼帘,揉了揉鼻子,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原本就生得极其精致,现在整张脸更是瘦得只有巴掌大小,白净透明,仿佛在黑暗中莹莹生光;双颊和鼻尖冻得微红,愈发惹人怜爱。 真的很难拒绝这张俊美脸庞提出来的任何要求:“与其想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如果她在这里,会不会要你脱下来给我。” 第498章 “我不会。”一道熟悉的女声从连接湖岸和湖心亭的拱桥上传来。 贺美娜和戚具迩看他们没穿外套,以为一会儿就回来;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终是放心不下,拿着外套追出来了。 她们想着两人穿得单薄,或许还在室内,谁知居然在北风萧瑟的湖心亭里聊天。 你永远都不知道一个成年男性可以做出多么幼稚的事情;如果两个成年男性在一起,这种幼稚更是指数级别升高。贺美娜赶紧把大衣递给危从安,又帮他围上围巾;戚具迩更是气得几乎爆炸:“戚具宁你是不是找打?要是感冒了我看你怎么办!” “呵,感冒这种小病我根本不放在眼内阿……嚏!” “还嘴硬!你看人家从安都已经把衣服穿上了,你还不快点把胳膊伸出来!不要叫我反复讲!胳膊别抬那么高!快穿!扣子扣好!” “戚具迩你讲讲道理。这件大衣扣上扣子会很丑,模特都是敞着穿。” “扣。子。扣。好。不要叫我反复讲。还有手套。手套也给我戴好。” “哎呀,你怎么连穿个衣服都这么啰嗦。”戚具宁戴好手套,状若无意地揉了揉胸口,“怎么办,我没吃饱。” “没吃饱也不要再吃了。今天的菜真心一般。我们回去应酬一会儿就走。夜宵你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准备点清淡的,好吗?” “我想吃加了枸杞和桂花蜜的酒酿小汤圆。” “没问题。” “这种小汤圆得去明珠路的小摊子吃才有味道。” “大少爷你忍耐下,今天晚上先吃我的肉行吗。” “我要回万象金乌。” “你怎么一会儿一个想法。当然是回大宅……具宁!具宁!你怎么了!” 戚具宁突然快走两步,猛地将上半身探出亭外,停在湖面上方,哇哇大吐起来。戚具迩被他突如其来的呕吐吓得花容失色,立刻扑了上去:“天哪……一定是因为刚才吃得太杂太多,又吹了冷风……具宁,具宁……” 戚具宁没有力气推开她,只能在呕吐的间隙声音嘶哑地抗拒:“……别过来!别看我!” 他抱着栏杆,蜷着身子,搜肠刮肚地吐着;仿佛虚空之中有一只手粗暴地伸进他的喉咙,食管,胃袋,把他刚才吃的东西连同胆汁一股脑地都掏了出来。 这种不要命的吐法让另外三个人都惊呆了;危从安的大衣口袋里总有一个装着热水的小保温杯;他正准备去拿,一只小手已经先伸了进去。 贺美娜拿出保温杯的同时,不小心把车钥匙也带了出来,跌落在地。“啪”地一声,什么从钥匙上迸裂开来,又“咚”地一声,弹入湖中。 那是她送他的“be happy,be lucky”钥匙扣。 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危从安根本来不及去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钥匙扣倏地消失在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中,将倒映的,美丽的,虚幻的灯光击得粉碎。 贺美娜也看到了。东西虽小,意义重大,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拿个保温杯会引发这种严重的连锁反应,顿时愣在当场;戚具迩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见贺美娜手中突然多了一个小保温杯,急忙接过来,拧开杯盖,递给弟弟,轻轻抚着他的背:“好点没有?喝点热水漱漱口。” 戚具宁擦了擦嘴角的秽物,用热水漱了漱口,平复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对戚具迩道:“看到没有,只要你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我就会吐。我要回万象金乌。” “好好好,回万象金乌。我叫边明来接我们。” 她打了个电话。边明还在忙:“你们先回。” “好。你忙完了之后,接上英美去万象金乌。” “我不去。” “也是,你今天喝了不少。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别担心,边明会负责接送——” “她也不去。” 危从安的拒绝冰冷直接;贺美娜看了他一眼;戚具迩愣住了:“从安,我们有正经事要做啊。” “我知道你不太高兴。我答应你,一定管住具宁……” “第一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之前我就说过我不赞成;第二你管不住他,刚才你管他了吗;第三我行使我的一票否决权。有什么问题?” 戚具迩急了:“你不能……你给我一个理由。” “我给了你三个理由。”危从安将视线转向了倚坐在石桌旁的戚具宁,“而你,心知肚明。” 吐得几近虚脱的戚具宁,什么也没说,只是瞪大了眼睛,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戚具迩道:“你看他的手,他的手还在发抖!他都这样了,你还要逼他。” 危从安道:“是他在逼我。” 他的语气不仅冰冷,还有些阴森了;贺美娜对戚具迩道:“你们先走。” 戚家姐弟一走,贺美娜立刻双手合十,对浑身散发出冰冷气息的危从安诚挚道歉:“都怪我,都怪我笨手笨脚。” 她许诺:“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一定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不要了。不是原来那个了。” 说完他迈开长腿就要走;见道歉行不通,贺美娜赶紧转到他面前,开始示弱:“从安,从安,从安……可不可以抱抱我。我好冷。” 她一头钻进了他敞开的大衣里,两只手臂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柔软冰凉的羊绒围巾里,闻着他身上那股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松柏味道。 “别听他们的。我的手就是尺子。我说你没有长胖,就没有长胖。”连续两次被人说长胖了,她知道他还是有些在意的,“你喝了酒,等会我先开车送你回家——” “贺美娜。我只说一遍。不准去。不仅今天晚上不准去。明天,后天,大后天……不准再见他。” “护理port超简单,加上路上来回的时间,最多一个小时我就回来了。你在家里等我,好不好。等我回来再好好地给你量一量……其实不量也可以的……我们从安一直都是最最标准的模特身材,该宽的宽,该窄的窄,该结实的结实,该长的长,就只有一个地方的尺寸……” 她仰起脸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般她厚着脸皮说到这里他什么气都能消了;可是这次她在他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一闪而过的—— 失望与厌恶。 贺美娜。我不是你的性玩具。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任意摆弄。 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松开了手。 他毫不留情地绕过她,大步走开。 “从安。”除了吶吶地喊他的名字,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从安……” 危从安停了下来。 情到浓时的那些甜言蜜语现在全化作了呜咽寒风,如利刃一般刮过。 他站在拱桥上,她站在湖心亭里,仿佛两座受着同一场凌迟的雕塑。 他还是折了回来,走至她面前,站定,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部基于猜测,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希望你能耐心听我说完,然后自行选择相信,或者不信。” “戚具宁他没有生病。即使有,也一定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病。真假掺半,最难分辨。” “没错,虽然我做不到,但一定会有人为了理想或者名利压抑求生本能,比如说戚具宁。” “可是在这之上他还有更高追求,那就是复仇。” “他是为了报复蒋毅当初装病设计了他,所以这一次也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一举夺回万象。” “与其联合我们一起骗蒋毅,增加不可控的因素;不如瞒过所有人,营造出最真实的氛围,才能让蒋毅自愿走进他的陷阱。” “整个过程中他还能折磨你我,试探其他董事……可谓一举多得。” “他知道我最不好骗,索性第一个拿我开刀……然后利用我去骗你和具迩姐……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连patrick shin的人都能瞒过去,但徐医生一定参与其中,边明更是居功至伟。”说到这里,危从安不由得轻笑一声,“就算有人帮他瞒天过海,还是需要他自己伪装出一种完美的,生病的状态……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做到这种程度,他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危从安这番话实在是太具有颠覆性了。没有上帝视角的贺美娜被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都看到了戚具宁的病理检查结果……看到了他消瘦,虚弱,亢奋的状态……看到他每天都在吃止疼药……甚至于刚刚还亲眼看到他因为药物副作用吐得昏天黑地……然后她的从安说这一切还有另外一种解释,远远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如果说最开始危从安怀疑戚具宁没有生病是基于对重大变故的抗拒与否定,那么此刻他毫无理据的猜测就是中肯又偏执,合理又荒谬,真实又疯狂。甚至于她也突然冒出来一个毫无理据的猜测——是因为他再也不能承受身边有人因病痛而饱受折磨,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老友健康,所以一直在找各种理由,让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第499章 “你不相信我没关系。我也觉得自己喝醉了,或者疯了。可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一切。我刚才一直在思索,怎样才能绕过边明揭穿真相。其实不是没有办法……我也可以设个局让这个疯子上当……只是一旦惊动蒋毅,我们马上失去这么一个绝佳的,狙击他的机会。” 贺美娜从脚底开始升起一股麻木的寒意;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一片无穷无尽的沼泽;迷雾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淹没了她的眼耳口鼻,几乎窒息。 “所以……port是假的么。” “做戏做全套。一定是真的。” 回答完这个问题,危从安就知道她的选择了。 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片刻,开始无声地笑;也许是太疼,他很快笑出了声。 对她而言,相信,痛苦;不信,也痛苦。 对他而言,猜对,痛苦;猜错,更痛苦。 “反正你已经觉得我疯了,不妨再疯一点——张家奇太太恐怕也会被牵扯进来。” “……你说什么?力达?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对么。” “当然。我不明白……” “或许他会丧心病狂到让你也尝尝被最好朋友背叛的滋味。”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美娜。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可是你,好像动摇了……”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她一口气说了三遍,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从现在到未来,我贺美娜有且只有一个男人,就是危从安。只是——” “不用说了。”他果断阻止她完成那个转折,“我从未像此刻这般,希望自己只是个知足常乐的傻子。”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四人先后回到包厢,接风宴已近尾声。正如这群人精不会当面问戚具宁怎么突然消瘦一样,宾客们对于这段小插曲也没多说什么,仿佛他们只是集体去了一趟洗手间,时间有点久,每个人的脸色各有各精彩而已。每个人离开前都对戚具宁说了许多祝福,尤其是蒋毅,可能是喝多了,一左一右拉着戚具宁和危从安,又将这两位年青人的手紧紧地交叠在一起,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叫他们两个要好好地互相帮助,一起进步:“……万象终究要交到你和从安手里啊。” 戚具宁笑道:“蒋叔放心。我和从安一定全力以赴,带领万象走向下一个辉煌。” 蒋毅又问危从安:“好孩子,你怎么说?我能把万象交给你和具宁么。” “交给我一个人就行。” 危从安这句话说得很平静淡然,但是其威力不亚于一枚炸弹,一经爆炸,举座皆惊默;在这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与硝烟中,危从安抬起褐色眼眸看了一眼唇角带笑的戚具宁,淡淡道:“怎么,我赚钱,你享受,不好么。” 戚具宁拊掌大笑:“杜伯伯,蒋叔,你们看他!尽说大实话。” 一副副面具之上,都笑得很热情。 这一刻谁是渔翁,谁又是鹬或蚌。 所有人都走后,杜海叫了服务员过来另外开一间茶室:“戚具宁。危从安。你们两个跟我过来。我有话说。” 进茶室之前,他想了想,又指向戚具迩:“你也来。” 虽然没点到自己,陈朗也跟着进去了;没一会儿他出来,带上门,笑道:“原来是挨骂。” 既然不关他的事——他兴冲冲地打电话给女友报备:“……我这边刚结束。你那边收工了吗?……好。我过来找你。” 他挂了电话,略一思忖,换了一副礼貌笑容,对安静地等候在茶室外的贺美娜打了个招呼:“贺博士。” 贺美娜亦还以礼貌微笑;他们两个其实没怎么说过话。陈朗仿佛想到了什么,在她身边坐下,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来展示给她看:“给你看看我女朋友——漂亮吧?” 纵然心乱如麻,贺美娜在看过他的手机屏幕后也不由得眼前一亮,赞叹:“哇,真的很漂亮。”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对吧。”这句话贺美娜就没办法接了;陈朗收起手机,翘起腿来,笑道,“这中间有一个长而曲折的故事。我只说你可能感兴趣的那部分吧——她一开始真正心动的是危从安。” 这件事情危从安从未对贺美娜提过;但她立刻联想到了高尔夫球场的小鹿,还有那句“真的呢好可爱”。 见她有所触动,陈朗继续说了下去:“她对危从安示过好,千方百计,不止一次。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倒追,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有所动摇吧?但是你知道你的未婚夫有多狠心吗?一点机会都不给,避嫌到了极点。可以说决绝到连我这个情敌都为她感到不值。” “不过从长远来看,这样才对嘛。不喜欢就不要给任何希望,更加不应该让自己的伴侣感到不舒服。我很感谢从安,因为他处理得当,所以现在小鹿和我,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可以很坦荡地相处。” 陈朗用一种轻松随意的语气讲述这一切的时候,贺美娜一直静静地看着一面镶嵌在对面墙壁上的,巴洛克风格的装饰镜。 花纹繁复华丽的镜子,映出一览无余的她。即使知道危从安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错,在听到这件事情时,她心底仍是油然而生一股嫉妒与愤怒,如同龙卷风一般迅速膨胀,来势汹汹。 她站在风眼当中,用一种难以解释的平静剖析着一切,包括自己在内。 她当然知道陈朗为什么会对她说这么一番话。 很直白的一个结论——和危从安相比,她的处理失当很可能会给当事人带来隔阂。 或者说,隔阂已经种下。 “陈董。” “贺博士有何赐教?” 她聪明漂亮,不卑不亢——陈朗能理解为什么戚和危都喜欢她。 但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要什么有什么的家伙居然会为了她闹得这么不体面。 “从安做得对。受教了。” “你不嫌我唐突就好。” “但是,”她话锋一转,“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有资格用女朋友的隐私来对别人的事指指点点?” “……什么?” “这种恶习。早改早好。” 说完她起身,礼貌地鞠了一躬,也不看陈朗的脸色,拔腿就往外走,边走边给危从安发了一条消息。 贺美娜:先走了。 危从安:进来拿车钥匙。 贺美娜:不用。 贺美娜:我想一个人静静。 等她快走到正门口时,手机震动,马林雅发来两条信息。 “无需自责。其实——你并没有那么重要。” “纯粹是他出了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价格。” 贺美娜没想到她还会给自己发消息。于是停下脚步,回复。 “所以你的价格是什么。” “一栋小木屋,屋前有一棵大树,挂一只旧轮胎做秋千?” 她回复过去后,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等她走出亲王府的正门,马林雅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照片应该是刚拍的;一只28寸行李箱,一个名牌行李袋;一只拿着机票的左手。 机票是今晚格陵飞往北京的超级经济舱。 纤细的皓腕上戴着一串半旧不新的银手链,四颗旧坠饰分别是芭蕾舞鞋,彩虹,王冠和美人鱼。 还有一颗新坠饰,是两个互相依偎的小女孩,和她曾经送给贺美娜的一模一样。 随着照片一起发来的还有两个字。 “自由。” 站在大门口的石狮子下面,贺美娜默念着“自由”这两个字,微微地笑了起来。 她爱家人;她爱名利;她爱她的彩虹少年。 可是她更爱那个不被蒋毅控制的自由未来。 贺美娜想自己应该发一条消息,祝她一路平安。 但是这条消息没能发出去。 马林雅拉黑了她。 贺美娜有些错愕,旋即明白过来。 她微笑着把马林雅的联系方式统统删除掉,叫了一台出租车离开。 尚诗韵终于把书看完了。 大费周章地制造时间证人最后并没用上。凶手一个人远走高飞了——这种正义放过邪恶的窝囊结局是怎么过审的? 她抬头看了看壁钟——马林雅怎么还没打过来? 她打了个电话,显示通话中。 搞什么鬼? 把她拉黑了? 尚诗韵无所谓地把马林雅的联系方式都删掉了,手机扔到一边去,伸了个懒腰,又拨了拨如瀑的长发。 真是一个平静祥和的夜晚啊。 和戚具迩通完话后,握着手机的那只巨掌自边明耳边离开,挂断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倒扣在书桌上。 坐在边明对面的中年男人,一只手支着太阳穴,好整以暇地翘着长腿。在整个通话过程中,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边明。 那是一种介于审视与端详之间的眼神:“有事有忙?” 第500章 边明没有说话。 不能怪他。任谁被一左一右两名彪形大汉按住膊头,连电话都要对方帮忙接通挂断,怎么还会有说话的兴致。 况且他本来话就很少。 “再等一会儿。”中年男人放下手来,扬了扬嘴角。可能人到中年,面相的棱角也柔和了许多,所以这种半边笑半边不笑的表情没有年青时那么诡异了,“她们应该快到了。” 两人中间的书桌上,除了边明的手机之外,还放着一份由嘉觉区司法鉴定中心物证一处副主任钱力达签名出具的亲缘鉴定书。 鉴定书上全是专业术语,可以很简单地概括为样本a和样本b是父子关系,同时样本a和样本c是母子关系。 “你一定很疑惑。你已经非常小心了,为什么我还能拿到你的样本做亲缘鉴定。以后的日子长得很,我慢慢教你。” “你还是坚持自己叫王伟?王伟,你身手不错。哪里学的?最高记录可以一个打几个?读过大学吗?什么专业?” 不管中年男人问什么,边明只是不说话。 “我认识一个人,在你这个年纪,她一个人可以单挑六个。” “她的枪法也很厉害。百发百中。” “你的性格和她很像。倔起来一句话都不说。一言不合就开打。” 不管中年男人说什么,边明还是不说话。 “人呢?孟金贵,人呢?” 孟薇和母亲杜丽聪急急地走进孟金贵的书房。 孟金贵挥了挥手,示意保镖离开。 脱离了桎梏,边明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杜丽聪一看到他就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根本不用做鉴定。你是琤琤的儿子。”她非常肯定,“你和你妈妈长得一模一样!你可以笑一下吗?……孟金贵,你看看他!你看他的酒窝!你看他的眼睛!他是你和琤琤的儿子!” 边明确实有酒窝。但是他根本没笑,只是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可能是抿嘴的时候显出了两颊的酒窝,被杜丽聪给捕捉到了。 “丽聪,你冷静一点。小心你的血压。”孟金贵道,“我不敢和你说,就是怕你太激动。阿薇,扶你妈坐下来。” 杜丽聪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她给你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你这家伙一辈子都在走狗屎运……” 孟薇也在和边明四目相接时完全地呆住了。但她毕竟年轻些,很快调整好心情,拿了纸巾给杜丽聪:“妈,你先坐下。别激动。” 杜丽聪拿纸巾擦着眼泪:“她也太狠心了……连我都瞒着……” “你看我。你看我。”孟薇突然做了一个和大小姐气质完全不符合的动作,举起两只手把刘海全部捋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我们孟家的女孩子都有美人尖,男孩子都有酒窝。” 她两只手有些滑稽地抱着头,喃喃自语:“我一直都很希望自己能有兄弟姐妹……所以……是弟弟吗?弟弟?我有弟弟了?天哪,我有一个亲弟弟……” 边明终于收起了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了一眼孟金贵,对他说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 “样本c是什么。” 孟金贵打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从暗格里拿出一个手工刺绣束口手袋,轻轻地放在书桌上。 小巧的手袋艳俗而精致,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他一拿出这个手袋,边明的脸色就变了。 二十三年零五个月又十七天。 那里面还有巧克力吗。 “你的母亲叫琤琤。孔义琤。”孟金贵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这位是你母亲最好的朋友杜丽聪。我是你的父亲孟金贵。这是你的姐姐孟薇。” 边明的视线无法从母亲的手袋上移开:“了解了。” “现在就说得通了。你外公想把你留下来继承他的事业,所以骗我说你没有了。可是他后来——”孟金贵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我们当时说过生下来不管男孩女孩都叫孟醒。” “我不叫孟醒。我叫边明。” “边明……这个名字很好。比王伟好很多。”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孟金贵笑了,“另外,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必须做一个有法律效力的亲子鉴定。” 他叫秘书进来,贴耳吩咐:“……还是找钱主任……尽快和她约一个时间。” 杜丽聪对边明解释:“我们好几个朋友都是找钱主任做鉴定。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可靠,权威,最关键的是绝对守口如瓶。” 孟薇非常喜欢姐姐这个身份,进一步解释:“我们必须有相关的身份证明文件才能向孟觉还有其他董事公开你是孟家的孩子。” 她说:“尤其是孟觉。他是一位表面上看起来很好相处,实际上很不好相与的长辈。别看他比我还小一岁,非常地老奸巨猾。” 杜丽聪眼中又涌出泪来:“不用做鉴定……他是琤琤的儿子……我一看就知道……他好多神情和小动作和琤琤一模一样……孩子,这些年你在哪里?过得好吗?谁照顾你?照顾得好不好?天哪,你那个狠心的妈妈走了之后,你肯定受了很多苦……” 她哭着去握边明的手:“以后就不苦了,孩子。以后就不苦了……” 孟金贵叹了一口气:“你去看看他骑的摩托车。再苦也有限。别一直哭哭啼啼,叫孩子们看着不像话。” 杜丽聪想想丈夫说的也有道理,一边擦眼泪一边问边明:“你喜欢摩托车?喜欢什么牌子?我给你买。” 孟薇也问边明:“你现在做哪方面的工作?自己干还是给别人打工?在哪家公司?做得顺心吗?有发展空间吗?” 所有问题边明都没有回答。 他一贯听得多,说得少。 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边明很快接起电话:“……不行。等我。我来接你。” 他这次语气明显和前面那通电话不一样。孟金贵问:“去接女朋友?” 孟薇一听说弟弟有女朋友,眼睛都亮了:“你有女朋友?会结婚吧?会生小孩子吧?不瞒你说,我们家就是人丁太单薄,而且我的身体不太好。最好你能多生几个——” “到此为止了。”边明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手袋,“再见。” 孟金贵,杜丽聪和孟薇一起送边明到大门口。 “阿明,你还喜欢什么?男孩子都喜欢什么……手表喜欢吗?鞋子喜欢吗?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讲。” “阿弟,你现在住哪里?回来住吧。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家居风格,我马上把你的房间准备好——” “丽聪。阿薇。给他一点时间。等他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可以慢慢聊。” 孟金贵对孟薇低声吩咐了几句,自己一个人把边明送到摩托车旁。 “我拿到手袋的时候,里面有两颗俄罗斯的巧克力子弹。你妈年轻时候很爱吃甜的,一过了三十岁,怕胖,全戒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那时候就应该想到,是给小孩子准备的。”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盒做成弹匣式样的巧克力,递给边明:“你现在还爱吃吗。” 边明迟疑了一瞬,接过巧克力,撕开封条,打开盒子,拆出一颗子弹,扔给孟金贵。 孟金贵伸手接住,笑了:“很好。非常好。” 他素来不爱吃甜的,现在年纪大了更是碰不碰;但是他打开包装纸,把巧克力送进嘴里。 他把包装纸递给边明:“很苦。但是很好吃。” 边明没有说话,收好包装纸,戴上头盔和手套——那天他在药店喝药,丁翘冷不丁塞了一颗嘉应子在他嘴里,然后把包装纸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应该就是这样留下了他的唾液dna。 不仅不用他教,现在他也如法炮制,要亲自查一查这个老父亲和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亲缘关系——孟金贵很满意这个儿子谨慎,沉稳还有细腻的性格,和阿薇正好互补。 “明丰持有万象两个点的股份。我这一票,戚具宁要不要?” 边明翻身上车,发动引擎:“你直接问他。” 孟金贵一只手按住车把:“在他身边做得不开心?来爸爸这里。帮你姐姐。” 边明拨开他的手:“当初她并没有把我托付给你们。可见这不是她希望我走的路。” 孟金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孩子。很多人和事,都和二十五年前不一样了。我相信如果你妈还在,她的想法也会改变。” “无论如何,保持联系。”他说,“如果你不同意——我能找到你一次,就能找到你第二次。” 第164章 智人的选择 28 月子中心的母婴套房内,钱力达坐在落地窗旁的一张按摩椅上,表情严肃地读着一份文件。 “媳妇儿,你看谁来啦。” 去一楼前台接人的张家奇回来了,笑嘻嘻地朝旁让开——这家月子中心管理相当严格,访客登记并消毒后,还得由工作人员或者产妇亲属带上楼——他身后露出一张戴着口罩的熟悉面孔,笑着对钱力达挥了挥手。 第501章 钱力达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笑道:“来啦。” 贺美娜也笑道:“来啦。” 她来之前已经和钱力达联系过,问方不方便过来。 钱力达说她在自己的访客白名单上,随时可以来。 贺美娜:白名单?还有黑名单吗。 钱力达:有的啊。 钱力达笑着招手叫贺美娜过来:“快来。我给你留了宵夜。” “最近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和小张一样,吃了睡,睡了吃。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些情绪波动,比围产期好多了。” “现在睡觉还出汗么。” “嗯。但是比刚生完那一个星期,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好多了。” 虽然已经消过毒,戴了一次性帽子,口罩,穿了鞋套,但贺美娜还是只在半米之外伸着脖子,遥遥地看了干女儿一眼——小张乖乖地躺在婴儿床内,两只扎着手套的小手举至小脑袋旁边,睡得正香。 “没有一开始那么黄了呢,白了好多。” “天天晒太阳,黄疸都退得差不多了。” “她好乖,我们说话她都没醒。” 钱力达一听见贺美娜说这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伸着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旁的张家奇也动都不敢动;小张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标准的吸吮反射动作,继续沉睡;钱力达对贺美娜解释道:“不能说好乖,一说马上哭给你看。哭起来你能看到她的悬雍垂和扁桃体。简直魔音贯耳。” 贺美娜没想到小张小小年纪已经如此叛逆:“这之间……有关联性吗?” 钱力达笑道:“而且你是铁口小妖精开口中,说话还是要小心一点哦。” 月子中心提供三餐三点,但喜得孙女的顾岚还是会每天炖点汤或者补品送过来,今天是燕窝粥。 “用你们送的燕窝炖的。”钱力达笑道,“还有安全座椅,已经装在张家奇车上了,出院的时候正好用到。谢啦。” “不客气。”因为贺美娜当时在波士顿,送礼事宜全部是危从安一手安排,“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出差了嘛。无论什么时候,工作都是最要紧的。” 张家奇端了一碗燕窝粥给贺美娜:“我和力达结婚的时候他就送了一张冷冰冰的支票。现在他身上突然多了一层人性光辉,我还有点不适应呢。” 贺美娜接过燕窝粥,说了声谢谢;张家奇笑道:“应该我谢谢你。虽然说起来有点肉麻,但谢谢你改变了那个冷血无情的工作机器。” 贺美娜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钱力达看她神情有些不太对劲,问道:“怎么,小张的干爹干妈又有一点小矛盾啦?你们两个啊,就是个性都太强了。” “没事。我能解决。这是什么……”贺美娜看到文件,不禁问道,“坐月子还在忙工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 “前两天我们单位开大会,这是新出的职称评定文件征求意见稿。如无意外,明年就会按照新规来评职称了。” “变化很大么?对你有影响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对你说,我达到了申报的硬性条件。”钱力达撇了撇嘴,捏起拇指和食指示意,“如果换成这种积分制的评定方法,我光是工作年限就和其他候选人差了一截。” 她叹了口气:“我算了一下,不趁着旧规评上的话,未来五年都难了。” 闻言,贺美娜放下碗,拿起文件来和她一起分析:“……这些,这些,还有这些条款,我们可以想办法合作来完成……换算成积分后,或者可以把五年缩短为三年。” “我自己先试试,不行再找你商量。”钱力达笑着把文件收起来,“下周一我就上班了,到时候问问具体情况。总之尽人事,听天命。” 她们在客厅这边学习文件的时候,新手爸爸张家奇一刻没闲着,一会儿叠衣服,一会儿烫奶瓶,一会儿又去沙发上拿了一大包尿不湿拆开,和一包婴儿湿巾一起整整齐齐地摆在尿布台上。 钱力达突然对贺美娜道:“你猜这尿不湿和湿巾是谁送的。” “谁送的?” “盛赞。” 贺美娜有些惊讶:“他来看你了?他怎么知道……” “我没说过吗?他和张家奇是schat好友。” “啊?” 张家奇这种社交狂人和谁都能聊上一两句,发了个感念老婆生娃辛苦的icircle,点赞的人有五六页那么多,滑都滑不到尽头。盛赞也看到了,便问方不方便来探望一下力达和孩子:“我想其实也无所谓吧,就同意了。” 张家奇对于盛赞主动要求探望自己媳妇儿这件事情其实有些犯嘀咕,但是见他很有边界感,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站得远远地看了看孩子,问了问力达和孩子的情况,放下东西就告辞了,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送的又都是小毛毛用的消耗品,而不是那种可以睹物思人的衣服玩具之类——说到这里,钱力达都觉得有点好笑:“他问我他是不是太小心眼儿了。我说如果你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那才糟糕呢。” 贺美娜想了想,低声道:“你说得对。重要的人能坦诚地和我分享他/她的感受,高兴的,不高兴的,积极的,消极的,都是很珍贵的交流。” 她说:“盛赞作为前男友来说,真的很得体。你眼光很好。” 钱力达看了她一眼,道:“有件事我本来打算自己处理,既然你来了,还是和你说一声吧。” 她从床头柜里拿出来一个庄罗珠宝的礼品袋:“今天刚收到的。” 礼品袋里装着一个颇有些坠手的首饰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个沉甸甸的实心金项圈,缀着一把同样沉甸甸的长命锁。 长命锁下面压着一张小卡片;贺美娜拿起来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明珠入拿,恭喜恭喜”八个字,再一看落款—— 她脸色倏地一变。 “我今天收到同城快递的时候,想来想去都想不通。我和他不是能送这种礼物的关系。”有心的话,闺蜜的前男友就应该像闺蜜的前追求者——此处特指鲁堃——那样,在schat上客气地表示恭喜,附加一张价值适中的母婴用品券二维码即可,“而这,真的太超过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希望你们之间能再发生点什么,想我收了这个,从中帮忙说和?他觉得我们会互相干涉对方的选择?” 那天在车上,他找她要力达的联系方式,她明明没有给:“对不起,力达。是我没有处理好……牵扯到了你。让你为难了。” “你今天怎么老是说对不起。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我也并不为难。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除了哭闹没有其他表达方式,说清楚就好。小孩子的脊椎很脆弱,安全座椅是很好很贴心的礼物。至于这个,太贵重了。如果收下,戴上,这辈子就抬不起头做人了。”钱力达笑了笑,道,“我怕你难做,本来打算不告诉你,明天直接退回去。但是这么巧你来了,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 钱力达又问:“他回格陵了?联系你了?” 贺美娜含糊地“唔”了一声。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知道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但有些事情你还是要想清楚再做决定。” 贺美娜先是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对钱力达道:“前段时间他叫我帮他做一件相当冒犯的事情。” 她并没有说具体是什么;钱力达也不追问:“然后呢。” “我拒绝了。”贺美娜道,“当时我忍不住地想——同样的一件事情,如果换成从安,我会做吗。” “你会吗。” “我会。不用他说,我都愿意。百分之百地愿意。” “很好啊。看来你已经有决定了,不是吗。” “但是如果有一件并不冒犯,而且只有我能帮忙的事情呢。” “美娜,你仔细想想,戚具宁这种要什么有什么的人,你确定他会让自己陷入一种只有你能帮助到他的境地?还是他抓住了你乐于助人的心理,表现得只有你能帮忙?” “力达,这件事情有点复杂。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也不在乎他怎么想。但在于我来说……也许是我最近走得太顺,自信膨胀,得意忘形,把自己的存在想得太重要。”她苦笑,“恐怕很快就要进入骄兵必败的环节。” “又乱说话。首先你想得没错,对于你的事业,你的家庭,你的爱人,你的朋友而言,你的存在确实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无可替代。但——前男友?你没有普度众生的责任。” “所以你也觉得我不该把这件事情揽上身,对吗。” “你这么苦恼,肯定是有人不高兴啦。那这件事情肯定不会只是‘盛赞来探望我和孩子,张家奇犯点小嘀咕’这种程度。”钱力达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别看我现在说得头头是道,相同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也未必会处理得很好。所以我没办法给你建议做或者不做。还是那句话,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但有些事情你还是要想清楚再做决定。” 第502章 贺美娜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说:“那我走啦。” “走吧。记住,不要乱说话哦。” 贺美娜起身告辞。张家奇把她送到电梯口。 “是因为那件事情才来的,对吧。从安给我打电话了。” “他都告诉你了?” “他说得很隐晦;但是我想他一定是在他能说的范围内都告诉我了。”张家奇道,“力达是我见过最独立最有主见的女性。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她会保护好自己,我也一定会保护好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或者通过她来伤害你。” 他说:“那样的话,她肯定比自己受到伤害更难过。” 贺美娜背着自己送给钱力达的大帆布包走出月子中心时,并没有注意到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 “贺小姐。” 她循声望去;靠在车旁的男人站直了身体,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她愣了一下,伸手把一次性帽子扯了下来。 “边明?”她明明已经说过了不用他来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边明离开孟家后直接去了晶颐公寓接贺美娜。危从安看到边明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得不巧,她不在家。” 一个没有逐客也没有待客的意思;一个没有出去也没有进来的意思。 “万象金乌附近有人蹲守。贺小姐自行前往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程度的麻烦我能处理。” “没有麻烦不是更好?” “我们都知道,不去最好。” 边明一动不动地站在玄关。 鞋柜上,铜牛造型的钥匙碗里放着一把车钥匙。 他明明记得这把车钥匙上挂着一个很有意思的钥匙扣,现在没有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边明一时间对所有的一切都怀疑起来——他是谁?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意义何在? 危从安看着一动不动的边明,突然开口道:“自从戚具宁生病后,你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 边明道:“戚先生的port需要护理了。我现在的任务是接贺小姐去万象金乌护理port。” 危从安笑了笑,道:“你要找一个人并不难。不用来问我。” 边明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危从安和戚具宁这两位聪敏机智,联起手来所向披靡的天之骄子,一旦涉及到贺美娜,马上变成全格陵最小气狭隘,最患得患失的普通男人。 上次是没有任何风度地,在深夜的大马路上扭打成一团。 这次不知道最终会不会也以毫不体面的互殴结束。 危从安离开了玄关,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令了;边明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危先生。” “但凡贺小姐流露过哪怕只有一丝想要和戚先生破镜重圆的意思,我现在都不会出现在这里,问您的意见。” 更好笑的是,他们都觉得对方幼稚愚蠢,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在边明看来,两个人都需要冷静冷静,清醒清醒。 危从安停下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重新走到边明面前。 “我有两个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你挑一个回答就好。” “危先生请讲。” “第一个问题。昨天跟踪我们的,除了蒋毅还有谁。” “明丰孟金贵。”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危从安意料之外;他疑惑地看着边明,想要在那张再熟悉不过,毫无特色的脸上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明明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但他很快移开了视线,对边明的个人隐私表示出了最大的尊重。 “你不听听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不用。” “你真的,”危从安垂着眼帘,笑了笑,“从不撒谎。” 看。不涉及到贺美娜他总是很聪敏又得体。 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和降头一样令人迷失心智。边明心想。 孟薇大概要失望了。 如果爱情会让人变成这种德性,他不会谈恋爱不会结婚更不会生孩子。 “我去了晶颐公寓。危先生说你应该是来了这里探望朋友。”边明对贺美娜解释,“或者在明珠路买夜宵。” 贺美娜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在边明的印象中,她的性格相当地温和,几乎不生气,就算和戚具宁冷战闹脾气的那段时间,再生气也只是皱一皱眉,鲜少见她的情绪有大的波动。 进修过语言艺术课程的边明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想要补救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掏了掏外套口袋——贺美娜眼睁睁地看着他拿出来一个她只在影视剧里见过的弹匣。 她吓得心跳几乎骤停,连连后退,连声音都变了:“你要干什么?” 下一步他就要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来一把枪了吗? 边明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巧克力,这才明白过来她误会了,赶紧拆出一颗子弹,剥开给她看:“贺小姐请不要害怕。这是巧克力。这真的是巧克力。你吃吗?” 他很老实地说:“很苦。但是很好吃。” 看着他手里如同弹匣一般的巧克力,又或者巧克力一般的弹匣。 贺美娜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中了一枪一样,不吃就已经很苦了。 “谢谢你。我不吃。走吧。” 戚具迩不喜欢万象金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每次来这里都会和戚具宁发生争执。 有时为了工作;有时为了女人;这次是为了杜海不支持他竞选董事会主席一职。 戚具宁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玩着一个金色小巧的指尖陀螺:“真没想到。第一个摆明态度不支持我的竟然是杜伯伯。” “他不是不支持你。他只是觉得这次胜算不够。”戚具迩解释,“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大部分股东的心态都是求稳,一次性把执行董事和董事会主席都换成三十岁左右的年青候选人,可能会分散你们的票数。” 戚具宁闭上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不需要找理由。不支持就是不支持。” 戚具迩道:“他支持从安做执行董事,等于支持我们。这一届从安上了,下一届你就稳了。” 她对戚具宁生病这件事情时而悲观绝望,时而信心满满:“再下一届,下下一届,你会在这个位置上和你门当户对,漂亮富有的妻子还有子子孙孙一起度过你的八十大寿。到时你选一个最喜欢的孩子来接班就好。” 戚具宁道:“我不喜欢这种安排。” 戚具迩道:“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妥。你们从小就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只要你别去招惹贺美娜,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从安绝对不会是第二个蒋毅。他今天在蒋毅面前那样说,也是因为你确实过分了一点。” 她自责道:“我也是太蠢了。陈朗都觉得不对劲,一开始想把你们两个隔开来着,我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戚具宁看了一眼戚具迩,道:“是谁曾经一开口就失恋,在我面前要死要活的?你对危从安的感情倒挺肤浅,宛如昙花一现。” “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但我也不是什么很低贱的人啊。具宁,你睁开眼睛好好地看看,看看他和贺美娜相处的样子,就知道我们都没有机会了。”戚具迩突然皱起眉头,“还是说你希望我现在去追求危从安,给你和贺美娜创造机会?” 戚具宁看了戚具迩一眼,道:“你会为我做这个吗。” 戚具迩道:“你会要求我做这个吗。” 姐弟俩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又同时把视线移开。 此时两人心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当你想做坏事时,天使会怎么说?恶魔会怎么说? 这是戚黛还在时经常和他们玩的一种游戏,引导他们去正视自己内心的阴暗面。 戚具宁道:“不入流的货色才会做不入流的事情。” 戚具迩道:“当他的姐姐,分明可以得到更多好处。何必死缠烂打消耗我们仨之间的情分。”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戚具宁笑了起来,“看来我这次生病也不是完全没好处。你成熟了不少。” “你又乱说话!你一定会长命百岁!”不管是悲观绝望也好,信心满满也好,戚具迩的内心总还是脆弱的,最听不得戚具宁说这种话,“待会贺美娜帮你护理port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学,等我学会了,你还是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吧,尽量少见面少说话。” “你是什么国际问题专家么?要你管。” “我也不想管啊,可你们俩为什么一遇到贺美娜就变成了小孩子?饭要抢着吃才香,女人要抢着追求才有意思,对吗?”楼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仿佛什么重物倒地一般,戚具迩大皱其眉,朝上望去,“搞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装修??要不是大师说十九层旺你……早知道应该把十九层到顶楼都留给你……” 第503章 她一边抱怨一边给物业管家打电话;戚具宁仍然玩着陀螺,一团金色的光影在他修长的指尖旋转着:“也不知道旺了我什么。大概只旺了烂桃花。” 隐隐有开门声传来;戚具宁眼睛一亮,从沙发上跳起来去迎接。 正在打电话的戚具迩看着弟弟雀跃的背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贺小姐来了。” 门开了,边明朝旁让开,露出身后的贺美娜。 戚具宁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笑道:“来啦。” 贺美娜的视线越过他,很显然是被他身后的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 “哦——变了。” 玄关处的《一池锦绣》变成了冬天的景象。 锦鲤不见踪影,残雪压着枯枝,苍白颓灰。 打完电话的戚具迩也迎了出来:“来啦。和自己家一样,别客气。喝点什么?” 戚具宁笑道:“上一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国际问题专家。” 戚具迩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 贺美娜并没有寒暄:“不用客气。立刻开始吧。” 她换上鞋套和一次性手术衣,走进起居室,在边明的帮助下很麻利地布置出一小块洁净区;戚具迩则拿着手机在一旁把这一切都录下来以供自己后续观摩学习。 她问在贺美娜的要求下乖乖坐好,解开衣服扣子,露出右侧锁骨的弟弟:“冷吗。” 戚具宁看着换了新口罩和无菌手套,有条不紊地打开换药包,准备着蝶翼针和注射针剂的贺美娜:“不冷。” 贺美娜在戚具宁右侧锁骨处铺上一大块治疗巾,仅暴露出护理区域,开始用酒精和碘伏依次螺旋消毒;从她进门开始,戚具宁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现在治疗巾遮住了他大半视野,只能看见她别住额发的粉红色鸭嘴夹。 “为什么现在喜欢粉红色了。” “别说话。” 消毒完毕,她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固定住输液港,微微上拱,右手捏住连接着注射器的蝶翼针,自三指中心垂直刺入,直达底座,松开蝶翼,固定,打开导管夹,抽吸回血—— 抽不动。 没有血。 贺美娜慌了一瞬——这一瞬间里她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她沉下心来,回想着教学视频中提到的操作要点,试着将针向上旋转了一下,再回抽—— 血很顺畅地顺着导管流了出来。 接下来是生理盐水脉冲式冲管;换液;肝素盐水正压封管;拔出针头,垫纱布,贴上透明敷料。 大功告成。 加上消毒时间,整个护理过程用了二十三分钟。戚具迩看贺美娜手势娴熟,尤其是几次开关导管夹,只是两只手指一捏一拨,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学不会了:“你……真是第一次做这个?” 贺美娜打开手机手电筒,仔细观察拔出来的针头,发现有一点倒钩:“不是因为这项工作轻松简单。而是因为我有过很多年无菌操作的基础,也给动物做过手术,所以上手会快一点。” 戚具宁笑着起身,在边明的协助下穿好衣服:“一定又要提到戚具迩的老祖宗吗。” 贺美娜摘下口罩和手套,脱下一次性手术衣:“不是专业的还是不行。我一开始刺深了,不知道对底座的损伤大不大。你们这两天观察下有没有不舒服,红肿,渗液之类的情况,如果有的话,尽快去医院处理。” 戚具宁道:“我相信你。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nci的血检结果应该这两天会出来。”贺美娜对戚具迩道,“一旦拿到,尽快和郁教授联系吧。你有他的联系方式。” 戚具迩道:“我知道。” 贺美娜点点头,将刚才护理port产生的医疗垃圾分门别类地打包好:“我走了。这些我可以带回公司处理。还是说边明你处理更放心一些?” “我来处理吧。”边明道,“贺小姐,我送你。” “不用。”贺美娜转向沉默不语的戚具宁,“你送我到门口吧。” 戚具宁道:“好。” 戚具宁独自将贺美娜送至门口。 在玄关处,她从那个大得出奇的单肩包里拿出一个庄罗珠宝的礼品袋,放在那副一池锦绣下面。 “太贵重了。她不能收。” 戚具宁垂眸,不带任何情绪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那个礼品袋上,说不出是轻蔑还是自嘲地一笑。 “贺美娜。你交往的男人都很有钱,也很舍得为你花钱。可是你没有一点长进,还是这么小家子气。”他摇着头,语气中带着一种天然的,上位者的怜悯,“对我来说,送金子就和你们送鲜花果篮一样,没什么区别。” “是的。我小家子气。但是对收到礼物的人来说,金器和鲜花果篮有很大区别。戚具宁,不管……”贺美娜抿了抿嘴角,又道:“如果说我和你之间是大恩成仇的关系,我认。但请你不要牵扯到力达,好吗?我请求你。” 贺美娜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戚具宁的眼睛。这是她进门以来,第一次和他有眼神接触。刚才蝶翼针穿透他的皮肤一点也不痛;但此刻她的眼神却深深地刺痛了戚具宁的心,致使他不得不把头别了过去。 “你走出这个门口,就再也不会来了。再也不会见我了。” “是的。” “为什么?就因为我送了一个金项圈给你的干女儿?那我重新送个果篮好了……不,我送张母婴用品券好吗?我也不说你小家子气了……” “不是。和这无关。戚具宁。我能为你做的都做完了。” “什么?你不觉得这个理由更可笑吗,贺美娜?什么叫你能为我做的都做完了?你……不管我了吗?” “是的。我一直觉得为了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分出来一部分精力和情绪来照顾生病的你没有任何错。一意孤行去波士顿也好,带你去找郁教授也好,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也好,甚至到了今天晚上的接风宴,我都有一种掩耳盗铃的,皆大欢喜的错觉。”贺美娜道,“但是现在我必须正视这一切——我一直在做一件正确但是相当自私的事情。” “不是所有的矛盾爆发后,理所应当地接受伴侣的让步和包容,问题就解决了。”她说,“不是的。它依然存在,而且会让两个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直到无法收拾。” 戚具宁难以置信地看着贺美娜。 “你和我说这个?贺美娜你是在我面前自省你和危从安的关系吗?为什么当初我们之间出现问题的时候,你从来没有想过如何解决?我请求你和我一起去做心理咨询——”他突然住口,“算了。我不想知道答案。我不想自取其辱。” “戚具宁,你谈过很多恋爱,有过很多优秀的女朋友。我们都应该从结束的关系中吸取教训,变成更好的自己。”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平和的,过来人的释然,“你看。其实我还是有一些长进的。” 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戚具宁气得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恋爱期间,我几次三番请求你和我去圣何塞,你死都不肯去;你把我的求婚变成分手那天,我说我出去住酒店,大家都冷静冷静,你死都不肯留下;分手后,我把万象金乌送给你,你死都不肯要——贺美娜,你摸着你的良心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关系,看似一直是你在让步和包容,其实永远都是我在求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贱!” “我没有钱吗?我不好看吗?可是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一个蓬头垢面低声下气的乞丐,一个什么礼物都送不出去的小丑!” “那个说如果我杀了人能帮我处理尸体,那个语文很烂却能写出‘me without you,beneficial but boooooring’的女人一开始爱上的不是我吗?不是用了整个青春来暗恋我吗?为什么轻易就变了心?”他虽然消瘦得厉害,力气还是很大,猛地钳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拉到身前,“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客厅里的戚具迩和边明一开始并没有听到玄关处的争吵声;直到戚具宁单方面地激烈起来,然后“啪”地一声,好像有人被打了清脆的一巴掌——她刚惊愕地抬起头,边明已经如同一头猎豹一般,从沙发上蹿起来,冲向玄关。 颓败的戚具宁站在颓败的一池锦绣前面。 大门正在被关上;贺美娜走了。 “戚先生。” “没事。”戚具宁不着痕迹地摸了下面颊,满不在乎从边明身边走了过去,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从现在开始,做什么我都不会愧疚了。” 第165章 智人的选择 29 熊太太独自驱车来到万象金乌。 她也觉得自己可笑。来自己买的房子,却包着丝绸头巾,戴着口罩和大墨镜,如同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穿过地下大堂,又偷偷摸摸地上了电梯直达20层,最后偷偷摸摸地打开入户大门。 玄关,客厅,厨房,洗手间,衣帽间,起居室,卧室……她拿着手电筒,在这座尚未完成基础硬装的梦想之屋里走来走去,四处查看,原本那种站在旷野之上,快乐,幸福,满足的感觉都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巨大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压垮——她原本的计划是用八个月到一年的时间来慢慢装修……可是她还有机会去法国买水晶吊灯吗?她能坚持到住进这里吗?她能住在这里直到儿子长大成人吗? 第504章 一想到儿子,熊太太突然眼前一阵发黑,想要撑住什么缓一缓,却不小心带倒了一片靠墙放着的,她足足等了三个月才到货的意大利瓷砖,连带着整个人也朝前扑去,幸好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她努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张熟悉而关切的脸庞:“小心。” 鲁堃四下一望,看到窗边有张工人留下的塑料小凳,便扶熊太太过去坐下休息。 “小堃……”她抓着小叔子的手臂,仿佛那是一根可以救命的浮木,喃喃道,“为什么我这么晕……” “因为你红细胞低,这是治疗的副作用。很正常。”鲁堃的语气有些生硬,但更多的是关心,他弯下腰去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你在想什么?刚刚出院,不好好休息,偷偷跑出来。” 熊阳都快急疯了,发动了所有亲朋好友找她,鲁堃正好和小女友在附近约会,被分配来万象金乌看看情况:“下次别这样了。” 熊太太声如蚊呐:“我只是想来看看装修进度……” “污浊的装修环境对你的身心没有任何好处。”说着鲁堃搭上了她的手腕,测了测脉搏——有点快,他把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让新鲜空气进来,“深呼吸。我来给熊阳打个电话。” 他打电话的同时,物业突然出现,说是有其他住户投诉噪音太大;鲁堃挂了电话:“不好意思。一点小意外而已。我们马上就走。” 见他很快把物业打发走了,熊太太又提出了一个请求:“刚才拍地上那块瓷砖两万块呢……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受损。” “……你叫我把包装拆开来检查?”鲁堃显然并不想干这个,只想赶快离开,“中学物理告诉我们瓷砖没有看上去那么脆弱,放心。” “我也曾经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脆弱……”熊太太苦笑着双手合十,“小堃……拜托……拜托……就一块而已……” 鲁堃沉默了一会儿,没再推脱,挽起袖子,半蹲下去,拆开包装,开始一点点地检查。 “我本来还计划着,等瓷砖铺完了,用边角料做一个门牌号,图案都设计好了——谁知道只是去医院开一点止咳药,做了一个x光,搞出个大病——现在想想,熊宅,凶宅,真的意头不好。” “别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小堃,我会死吗。” “每个人都会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过了一会儿,熊太太又道,“你们看得多了,对吗。” “我不太会安慰人。”该和她说的,其实鲁堃都已经说过了,“还是那八个字——遵循医嘱,好好治疗。” “好好治疗我就不会死了,对么。” 鲁堃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抬起头来对熊太太道:“好好治疗的意思是,穿戴上最适合你的装备去和这场病赛跑。只要你跑的足够快,足够稳,运气足够好,在它追上你之前,医生也会竭尽所能为你提供更好的装备,帮助你一直跑下去,跑到终点。” 熊太太想了想,道:“散步不行吗?我不喜欢跑步。” 鲁堃低下头去继续检查:“散步也行。游泳也行。开车也行。骑自行车都行。这只是个比喻。” “我在看一本很久以前的书,《写给宝贝的十封信》。其实我年轻的时候看过,那时候觉得里面的一些人生道理很老套,也很肉麻。”熊太太道,“现在再看,心境完全不同了。那天孩子还问我,为什么边看边哭。” 鲁堃道:“你们和孩子谈过了么。” 熊太太道:“没有。有什么好说的。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我叫他和我一起看书,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鲁堃没说什么;熊太太又道:“熊阳他们公司买了这本小说的影视版权,准备改编成电影……你知道吗,这本书的作者真的很厉害……tnbc幸存者,还能在事业上取得巨大成就……如果我也可以像她那样幸运就好了……其实,你说她当初会不会误诊了?不然怎么能活这么久呢?这个病的五年生存率很低很低的啊……你说我会不会误诊了?” 她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鲁堃间或附和两句;过了很久他才站起来。 “瓷砖没问题。”他都说不可能那么脆弱了,“你也一样。” “太好了。”瓷砖并没有摔坏这一点这让熊太太的精神振奋了许多,“我刚才偷偷许了个愿。如果瓷砖没事,我也不会有事。” 鲁堃道:“现在可以走了?” 熊太太又问了一遍:“我会死吗。” 鲁堃又回答了一遍:“每个人都会死。” “大实话。”熊太太点了点头,“走吧。” 鲁堃搀扶着她一起乘电梯下去。 “待会你不要开车了。坐我的车回去——” 电梯在19层停下,缓缓打开。 站在电梯外的竟是一位熟人。 虽然熟人正在没有什么仪态地,懊恼而沮丧地用纸巾擦着嘴角;但鲁堃和熊太太都认出来了,大感意外:“是你?” 两人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道:“你也认识?” 贺美娜一愣,略一点头,走进电梯。她确定自己认识鲁堃;但他身边那位包着丝绸头巾,三十来岁的女性,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难道是某次讲座或者会议? 熊太太对贺美娜道:“你不记得我了?我买了楼上的房子,防水测试那次?” 贺美娜经提醒才恢复了一些记忆,但实在记不得她姓什么了:“啊……你好。” “后来我们在to碧也见过一面,我一眼就认出了你。”熊太太有些失望,“看来我是一个不会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不是。她有面盲症。”鲁堃道,“她之前和我在同一家单位,连我这个顶头上司都不认识。” “原来是这样。”小叔子解释后,熊太太心里好过了一些,“你那位朋友呢?已经生了吧?男孩?女孩?” 电梯把不相干的人聚集在一个狭小空间内,再不愿意也得被动地进行一些社交行为:“您记性真好。” “你朋友好幸运。老公长得好像克里斯·海姆斯沃斯。”见她还是一脸不失礼貌的茫然,熊太太补充道,“电影《雷神》的男主角。” 这次贺美娜不能不“啊”地一声表示m惊讶了。鲁堃笑道:“说得我都好奇了。” “你有照片吗?拿出来给他看看。”在得到贺美娜否定的答案后,熊太太又对鲁堃道,“她男朋友也超级帅,又高又帅,像个模特一样,非常绅士。长得像哪个明星来着?让我想想,一定能想到……” 鲁堃笑道:“我知道她男朋友很帅。我见过。不用想了。也不用拿照片出来给我看。” 熊太太又问贺美娜:“我记得你当时说很快也要装修,现在怎么样了?” “唔……延期交付了。” “没事,一定能交付。” “承您吉言,希望吧。” 贺美娜望向数字不停变化的楼层指示屏;熊太太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侧脸。她很美,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皮肤光洁紧致,虽然嘴唇的颜色淡了一些,但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生命力令病弱的熊太太艳羡不已。 “你比夏天的时候看起来容光焕发了许多。” “啊……谢谢。” “我是不是憔悴了很多?” “并没有呀。怎么会。” 贺美娜礼貌地应付着这种流于表面的对话时,熊太太却拽着她一个猛子扎进深水区:“你是来看住在19楼的戚先生,你的前男友么?”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唐突,贺美娜没有回答;鲁堃咳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时,熊太太又来了句:“你知道他的嘴有多毒吗。” 叮咚一声,一楼到了。 贺美娜礼貌地说了声“再见”,走出电梯。电梯门关上前,熊太太突然问了一句:“我们真的还能再见吗?” 贺美娜知道有些人天生社交能力强,能把萍水相逢演绎成故友重逢,但熊太太的亲热分明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诡异。她一抬头,看到鲁堃在对她打眼色,迟疑了一下,道:“虽然我们不会在这里见到了,但也许会在其他地方再遇上。拜拜。” 电梯载着鲁堃和熊太太继续下降。 熊太太道:“我刚偷偷许了个愿。如果她说以后还会见面……” “我知道。我知道。”鲁堃已经猜到了,“你们都会长命百岁。” 等候在蒋宅门口的马华礼远远看到蒋毅的车开了过来,就开始激动地挥舞手中的文件袋:“姑父!姑父!” 车一停下,他迫不及待地窜上去:“姑父,今天这事儿我办的可漂亮了!” 蒋毅喝得也有点多,所以没说话,冷眼看着他滔滔不绝:“……我今天按照您说的,跟踪戚具宁的保镖……” “这次没跟丢?” 马华礼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也是我运气好,不知道他惹到了什么人,出门没多久他的摩托车就被四台车给截住了,他和对方动手的时候这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不知道被谁一踢,正好踢到路边,被我捡着了!哈哈!” 第505章 蒋毅乜斜着眼睛道:“他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这么大个陷阱也只有你会一头栽进去。” “姑父,真不是陷阱!本来他都跑掉了,没五分钟他又折回来到处找,才被那伙人抓住。”他倒了这么久的霉,也该转运了,“可见这份文件真的很重要!” 蒋毅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文件:“里面的东西你看了吗。” “没有。”马华礼眼神游移不定,“我一拿到手就立刻来找您了。” “知道了。你去吧。” 马华礼麻溜地下了车;蒋毅打开文件袋,抽出一份题头印有nci标识的体检报告;ada适时地递过老花镜;蒋毅戴上,皱着眉头开始浏览文件内容。 ada安静地待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直到她听见蒋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她抬头,惊见老板眼角居然有泪光? ada心里十分惊愕,面上却不显,将纸巾递了过去。 难怪他一拖再拖,不敢回国;难怪戚具迩和贺美娜一起去了波士顿;难怪边明会大失水准;难怪窦飞被放了长假;再加上戚具迩神经质的表现,贺美娜过分的体贴;尤其是危从安这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居然会容忍戚具宁和贺美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调情一直到忍无可忍—— 这一系列扭曲的表现,加上这份体检报告,就都解释得通了。 而且戚具宁上次汇报工作时,用了那么晦气的黑白滤镜……此刻都成了一种暗示。 见蒋毅面上老泪纵横,ada真的惊了,手忙脚乱地抽了更多纸巾递过去。 虽然ada一句话说没,一句话没问,但蒋毅还是有些惭愧于自己的情绪如此外露,接过纸巾迅速地擦掉了眼泪,大声地擤了擤鼻涕,又清了清嗓子。 ada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蒋毅喝了两口,稳了稳情绪,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开始挑选合适的券商。 他为戚具宁感到心痛而流下的眼泪无比真实。 趁机给戚家姐弟致命一击的心情也无比真实。 戚具宁重病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 一旦爆出,万象股票一定会大跌。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伤感。趁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趁他们兄弟阋墙之际,他要从券商手里借到足够多的股票,做空万象。同时在股东大会前劝戚具宁体体面面地退出董事竞选,好好治疗。 是了。一定要给他写一封好一点的辞职信,毕竟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承担任何职务了…… 蒋毅甚至打起了腹稿:“因个人健康原因……作出决定,不再作为董事候选人继续参选……” 毕竟有着二十年的情谊啊。看着他从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一点点地长高长大……虽然脾气性格都很差……乖戾任性……唯我独尊……爱玩女人……但那只是富三代的通病罢了,真的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 一想到自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蒋毅眼眶一酸,眼泪又成串地落了下来,打湿了手机屏幕。 晚点再给券商们打电话吧,伤心的他暗自计划着。但是明天开市前必须确定下来。 贺美娜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危从安已经换了t恤和睡裤,坐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她本来想说“我回来了”,但看他微微皱着眉,看电影看得入了神,便把那四个字吞了回去,低头换上拖鞋。 他本来想说“你回来了”,但看她面无表情,自顾自地换鞋,也把那四个字吞了回去,拿起亚当杯喝了口茶。 贺美娜换好拖鞋,走至客厅,见他在喝茶,也觉得有些口干。换了以前,她会笑嘻嘻地走过去,问他在喝什么,就着他的杯子尝一口,然后亲亲抱抱一番;但是现在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也不想自讨没趣。 危从安看她目不斜视地从自己面前走了过去,抿了抿嘴,放下杯子。 贺美娜走进没有开灯的厨房。她的夏娃杯正孤零零地呆在杯架上。她想泡杯甜一点的热茶,刚打开装着五红茶的陶瓷匣子,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劲儿极了。 她转身打开冰箱,拿了一罐气泡水出来,关上冰箱门。 冰箱门上贴着一张拍立得,是上次他俩去湿地旅游,穿着救生衣,坐在船上,对着镜头比v字,最老派不过的合照。经由粉丝们努力投票,小荻以安娜夫妇为主角拍摄的短视频获得了格陵湿地自然生态摄影暨短视频大赛二等奖,奖品是一部拍立得打印机。小荻收到奖品后打印了好几张照片做成相册寄给他们,贺美娜一收到立刻和危从安一起选了一张贴在冰箱上。 “唔……只有一张照片,感觉孤零零的。” “嗯。” “我们也买一部拍立得打印机,好不好。” “好。” “然后印很多很多照片,把冰箱都贴满。” “好。” “先从‘an&na’相簿里挑几张……” “好。” “然后我们还要去很多很多地方旅游……” “好。” “什么呀!你就会说好好好!” 从贺美娜站着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客厅的沙发。他似乎在看她;但她偷偷地瞄过去,原来只是荧幕光影反射在他的眼镜镜片上,一晃而过。沙发和落地窗之间是组装好的圣诞树,枝叶间悬挂着各种装饰,缠绕着多彩小灯,可以想象开灯之后会有多漂亮。 他来接机时带的圣诞限定美娜娃娃,正坐在伯利恒之星的下方。 那个放着她和危从安照片的姜饼屋,两扇窗户都紧紧地关闭着。 树下堆着大大小小,包装精美的礼盒。 马上就是圣诞了,元旦,新年,元宵,情人节接踵而至……他们其实都没有什么必须过某个节日的执念。只是每年如期而至的礼物,温暖而克制地提醒着,他被很多很多人爱着疼着。 而且他很知道怎样恰如其分地回应这些爱意,愈发衬得她幼稚又自大,犹疑又心虚。 从危从安坐着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厨房的一角。他看着她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来走去,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一会儿低下头去,在流理台上捣弄着什么,一会儿又抬起头来,两只手撑在台边发呆。 最后她在冬天的深夜里,打开冰箱,拿冰凉的气泡水喝。 她似乎在看他,但也可能只是无意识的瞥了一眼;他移开视线,继续看他的电影。 她总是一意孤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愈发衬得他小气又啰嗦,可鄙又可笑。 贺美娜靠着冰凉的流理台,站在黑黢黢的厨房里一口气喝完了一罐冰凉的,略咸的气泡水,捏扁罐子,扔进垃圾桶—— “咚”地好大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是因为厨房里太安静了所以才显得声音很大么? 她真的没有故意使劲儿,只是随便一扔而已啊。 危从安循声望去,皱了皱眉—— 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摔摔打打。 贺美娜走出厨房,本来想说“我去洗澡了”,转念一想这句话带有一定的性暗示,就又吞回去了。 见她绕过沙发,径直走进卫生间,危从安就知道她又和以前那样,两手空空地去洗澡,然后叫他送这送那,甚至会要求他帮忙脱衣服。 他左手托腮,继续看电影。过了一会儿,他敞开两条长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又无意识地把大拇指的指尖放进嘴里,轻轻地咬着。 脱光衣服的贺美娜,打开淋浴头洗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什么都没拿,浴巾,睡衣……她偶尔会这样稀里糊涂,有一次他忍不住逗她:“因为你叫‘美娜’所以总是‘没拿’么。” 她笑嘻嘻地说:“当然不是啦。是因为只要一喊‘从安’,你就会把一切都‘重新安排’好。” 能秒懂对方的冷笑话并立刻接上去,他们就是这么的合拍——她几乎脱口而出“从安,过来一下”。 她忍住了。 虽然她很喜欢和他做。今天晚上也很想做。但她真的真的没有把他当做性玩具。 她关了水,胡乱擦了下身体,拧干头发,套上衬衣,快速冲进衣帽间把该拿的都拿上,又快速冲回浴室,重新地,好好地,安心地洗了个热水澡。 不管心情如何,至少身体轻松了许多。她穿着针织开衫和长裙,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危从安还是翘着长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电影。 从回来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从回来到现在,她一句话也没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非常理解他为什么不高兴。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真诚地对他承认自己的自私自大。 情感告诉她,到了这个地步,说出来也没有任何意思。 换作以前,只要他表现得心情不好或者沉默不语,她就会坐到他的大腿上抱着他的脖子撒娇;但今天她没有,规规矩矩地在他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来。他不看电影了——反正自从她回来他一点也没有看进去——他索性转过头去看着她,看她不停地调整姿势,最后蜷起双腿,脑袋枕着沙发扶手,两只手交叉抱着抱枕,安安静静地看起电影来。 第506章 电影正播放到不良于行的丈夫坐在轮椅上,看着妻子和小女儿点亮了圣诞树上的彩灯;他一直看着她,看着她举起手机拍了一张荧幕画面发给ai,问这是什么电影。 ai回复这是《the time traveler’s wife(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并贴心地给出了故事梗概,剧情亮点以及大结局。贺美娜大概浏览了一遍,不太感兴趣;但是他看得这么入神,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她也就沉下心,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他看着她;她看着荧幕;光影又反射在他的眼镜镜片上。 眼神,语言,身体总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阴差阳错地回避着对方。 换作以前,她早就已经枕在他的大腿上问东问西了,“这是什么电影?”“什么?男主角会时空穿梭?爱情片还是科幻片?”“最后结局是什么?”“所以男主角真的死了?怎么会?主角不都应该有主角光环吗?”;而他会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脖子,肩膀,一边耐心地一一回答。 真的很讽刺。 两人心意相通的时候,他的问题,她都有答案;反之亦然。 至于现在? 问ai就行了。它有标准的,冰凉的,如同冬夜气泡水一样的答案。 换作以前,电影快播完的时候,他会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吃过了?吃的什么?”“早点睡吧?”;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说。她想说她不饿,刚才在力达那里吃了燕窝粥。小张好乖的,可是千万别在她面前说她乖;她想说从安,我还是去了万象金乌。最后一次。再也不去了。可是你怎么能误会我去买酒酿小汤圆;她还想说从安,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问题……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和你,只想和你生一个叫luna的女儿……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事到如今,装傻充愣,撒娇扮痴都没用,只会让他厌烦。她知道自己触及了他的底线。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他或者她,或者ai,都回答不了。 男主角又穿越了。 这次他赤身裸体地穿越到雪中的猎场,与一只麋鹿面面相觑。 贺美娜忍不住坐了起来,转过脸去,正好对上危从安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瞬间,电视里传来“砰”地一声枪响。 她把抱枕往旁一塞,坐直了身体,双手紧握置于膝上,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从安。等你看完电影,我们谈谈?” 危从安二话不说,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不用等。现在就谈。” 贺美娜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是的。他们有共识,吵架不过夜。 现在是十二点差七分。 一看她茫然无措的表情,他就知道她根本没想好:“……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主动要求谈谈,但是你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我先说——美娜。我非常不喜欢我们现在这种状态。” “如果你爱的是别人,只能分一点精力来应酬我——好。我没问题;如果你爱的是我,想分一点精力和关心给他——我不接受。” “我也尝试去理解去包容。但是很抱歉,我高估了自己。” “我自认对你做到了完完全全,心无旁骛。” “如果你做不到。这对我来说就是一段有毒的关系。” 他每说一句,她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心脏处传来一阵钝痛,并迅速蔓延到全身。 他觉得他们的关系有毒。 “所以……你是要分手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个人的脑子都炸了,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是啊。他怎么忘了。对她来说“分手”这两个字非常轻巧,非常有效,是解决所有感情问题的唯一方法。 她不想分手。但是他都说这段关系有毒了,难道还有别的方法?除了把它结束掉……她想不到其他办法。 从心有灵犀,相知相恋走到离心离德,相看相厌,原来这样简单,这样决绝。 “是的。”危从安干脆利落地起身,“我们分手。” 他不再看她一眼,大步走进衣帽间,换好衣服,从柜底扯出来一个旅行袋,胡乱塞进去几样东西,拎着袋子出来,经过客厅,他弯腰抄起茶几上的亚当杯,走进厨房,将残茶泼进水槽,用一块干燥的毛巾裹好杯身,放进旅行袋。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抖。 每次吵架,她都威胁要拿走夏娃杯。 现在不用麻烦了。 她留。 他走。 走出厨房之前,他在冰箱前站定,扯下合照,放进口袋。 贺美娜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单人沙发上,双腿蜷在裙底,脸埋在双臂之间的抱枕里。 从危从安说出分手两个字,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只鸵鸟。 在意识到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地走至她面前,半跪下去,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她突然丢下抱枕,抱住头顶,两只哭到通红的眼睛,惊惶地看着他。 “别哭。别哭。”他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王冠是你的。永远是你的。我不拿走。” 她没有说话,一味抱着头,眼泪流得更凶了;那并不是悲伤的,悔恨的,挽留的眼泪,她从来不为已成定局的事情后悔。 “我们分手了。对吗。”她抽抽噎噎,颠三倒四,“我成了你的前女友,对吗。” 他什么都愿意给她。 但不是前女友优待。 “我会准备好赠与合同,把这套公寓转到你名下。”他低声说出他的安排,“邮轮旅游套票,我会送过去给叔叔阿姨。” “至于其他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情到浓时许下的那些幼稚的,刁钻的,独占的誓言他要怎么处理? 更多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涌出来,挂在她苍白的两颊上;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危从安拎起旅行袋,起身欲走。 “等一下。”她一只手牵住他的衣角,另一只手胡乱地擦着眼泪,“你等一下。” 他停了一停,在茶几上坐下,耐心地等她的下文。 血淋淋地剥除情侣身份,对彼此不再苛求,这种两败俱伤的情况下,他们反而能平心静气地交谈了。 “你现在自由了,对不对?” “……你想说什么?” 贺美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抬起脸来,看着他。 虽然此刻发出来的声音干哑得都不像她自己了,但她知道什么值得。 她要争分夺秒去做值得的事情。 “你看——我也刚刚恢复单身。我可以追你吗?”她眼泡肿肿地,望向错愕到僵住的他,真诚地追问,“危从安,我可以追你吗?” “如果你需要一段时间整理心情——毕竟你刚刚结束一段有毒的关系——我完全理解。我在上一段感情里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需要改进。” “不用立刻答复。考虑一下,好不好?我真的很有诚意,邀请你和我一起建立一段没有毒的,完完全全,心无旁骛的关系。” 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有人哄着哭闹的孩子;有人安慰着痛苦的亲人;有人在飞机上和刚认识的邻座聊天;有人在书房里给券商老朋友打电话;有人在酒店的床榻上辗转反侧;有人大汗淋漓地从睡梦中醒来。 睡前吃了双倍止痛药的戚具宁猛地坐起,喘着粗气。 无边的黑暗朝他围拢聚集。 一只温热柔软的小手划破黑雾,攀上了他的背。 “做噩梦了?” 他惊讶地朝旁看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张白皙光洁的小脸,在黑暗中发着光。 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没事,梦都是假的。我帮你拍一拍后背。” 孩子沉沉睡去;亲人重拾希望;新交的朋友互换了联系方式;相熟的券商约了明天见面详谈;傻子站在窗前看太阳升起;疯子抱着枕被好梦正酣。 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166章 智人的选择 29.1 和崭新的一天一起到来的,还有追求者热情洋溢的早安信息。 贺美娜:从安哥哥早上好[太阳表情] 危从安:请不要这样叫我。 贺美娜:好的。昨晚在哪睡的?睡得好吗[好睡表情] 危从安:请不要问这种问题。 贺美娜:好的。我先去学校了。早饭吃了吗?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贪吃表情] 危从安:没空。 贺美娜:好的。下次再约[ok手势] 危从安:请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贺美娜:好的。下午公司见[挥手表情] 三十而立的危从安不是没有被追求过。直接,间接,热烈,温婉,同性,异性,年上,年下……但是像贺美娜这样,头天晚上两人刚分手,而且在她表示要追回他之后,他说了很重很重的话—— “贺美娜。我做错了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你的折磨?不能什么都由着你的性子来。”他当时是真的被她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给气疯了,恋爱,吵架,分手,复合,一秒都不带耽搁!她到底是没当回事,还是觉得他很好追,“你听好了——我从来不吃回头草。” 第507章 她可能也没想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有求必应的未婚夫翻起脸来会这么决绝,呆呆地抬起沾满泪痕的脸蛋,喑哑地,乖乖地“哦”了一声,直到他离开,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危从安在晶颐公寓附近随便找了家酒店住下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表明了态度,她那么聪明,肯定听进去了,会老实一阵子,不会来烦他了。 谁知第二天早上她估计是睡好了,养足精神了,居然当昨夜无事发生,热情洋溢又无比笨拙地用“早安”,“睡得好吗”,“一起吃饭吧”这种老掉牙的追求话题来找他聊天。 危从安对没兴趣的追求者向来是一点机会也不给,别说聊天了,schat的好友申请都不会通过,前期通过了的直接删除。这次他实在是过于震惊,当然主要还是失眠引发的决断力缺失,所以他采取了一种绝对错误的应对方式——对她的每一条搭讪,他都第一时间礼貌而冰冷地回绝了。 他的有问必答显然给了她一种鼓励的错觉,她试图分享彼此行程:我到学校了,你呢?我到办公室了,你呢?你是不是在忙?那我也工作了,回聊……面对这种事无巨细的报备,危从安敏锐地发现不对劲儿,于是不再回复。 但她还是厚着脸皮不停发消息给他,每条消息都会配一个俏皮的emoji或者一张风景照:工作一会儿,休息一会儿。你看我办公室窗外的风景怎么样?好看吗?你也别一直工作,要劳逸结合…… 她的来电铃声比较特别,虽然他不作回复,也关了静音,但还是很打扰他工作。 不胜其扰的危从安在准备出发去开会前发了一条口吻相当严肃的信息给贺美娜。 危从安:是我昨天说的还不够清楚? 她一秒都没耽搁,立刻回复。 贺美娜:你看我放弃过9062n87吗。 贺美娜:[加油表情] 危从安无话可说。 他更怕说了什么,她又打蛇随棍上。 还是专心工作吧。 他说中午没空,可不是撒谎。商经局有一个临时召集的,关于青要山项目的午餐会议。大概是上次戚具宁的汇报着实令人印象深刻,正如周秘书所言,城市建设需要朝气蓬勃的活力和天马行空的创意,所以这次邀请参会的企业代表基本上都是各行各业正在接受接班训练或者刚刚接班的企业家二代三代。一边急需建功立业,证明自己,一边急需大量资金,人力物力,正好一拍即合。万象的参会代表是戚家姐弟,明丰来了孟觉孟薇两叔侄,还有锐意传媒的梁氏夫妇,就连好久不见,神神秘秘的成少为也破天荒地出现了。危从安的参会身份比较特殊,一方面是在父亲的要求下代表itoy出席(危峨说如果他不去,就叫两个秘书绑着危超凡去),另一方面他还是万象最年轻的高管,眼见着马上要成为万象最年轻的执行董事——至于这到底是能者多劳,还是野心勃勃,只能说见仁见智了。 这是戚具宁继两年前辞去万象ceo及西城改造项目总监一职之后,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大众面前。他明明知道自己消瘦成这副鬼样子一定会引发一些不好的猜测,还是来了。既然来了,他就没打算低调,好好地打扮了一番。他本身底子就好,高大俊美,瘦了之后从眼神到表情,从举手到投足,都增添了一份不怒自威的锐利感。加上这两年uni-t项目确实做出了些名堂,有了事业加持,整个人的魅力不减反增,一身庄重又不失时尚感的浅色正装,在满眼都是藏青黑灰的会场内实在是鹤立鸡群,十分抢眼。他意气风发地呼朋引伴,先是关切地问老友昨天晚上是不是没休息好,怎么黑眼圈都跑到眼镜外面来了;危从安看到他的衣角就已经烦得不行,半个字都没说,掉头就走;他也没所谓,又转头去和胖了至少有三十斤的梁西蒙大呼小叫,有说有笑。 “天哪具宁,我们多久没见了?你怎么瘦成这样。” “我还没问你呢,怎么胖成这样,好歹控制一下。” “没办法,结婚令人发胖。” “没办法,失恋令人消瘦。” “失恋?你戚具宁会失恋?哈,笑死人。” “是吧,我也觉得特别好笑,哈哈哈!” 戚具迩对梁西蒙的印象还停留在结婚那天,猛然看到好久不见的初恋长出双下巴和大肚腩,直接大翻白眼;成少为和戚具宁两人坐在一起,叽里咕噜地不知在密谋着什么,戚具宁又招手叫戚具迩过来;孟薇和熟人聊着天,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戚家姐弟之间的互动,好似很羡慕一般;有故友重逢,就有新人初见;有人聊工作,就有人聊八卦;也有些聪明人已经默默地拿出手机,开始查看万象最近的股价波动了;孟觉隔着人群遥遥地对危从安微微颔首,后者会意,两人分头走出会场,在寂静的长廊尽头客套了几句,又倾谈了几句。 他们两个年岁相仿,性格志趣也很相投;可惜的是,孟觉想知道的人和事,危从安无可奉告:“抱歉。” 孟觉倒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他走出去两步,突又问道:“他现在……就在这附近吧?” 危从安只是微笑;孟觉笑道:“好了,不为难你了。先开会。” 十一点整正式开始的会议照例枯燥冗长到如同一幅万字不到头的壮丽画卷,先是介绍了项目概况,然后是五年规划,会议的核心内容在于首批入驻青要山的企业,格陵政府将给予非常优厚的扶持政策,譬如总投资一亿元以上的建设项目会纳入绿色高速通道啦,不同类型的企业又细分出来不同的税收优惠政策啦,诸如此类,等等等等……虽说itoy一直想把烧钱不赚钱的芯片研发团队独立出来成立一家新公司,这也许是一个双赢的契机,但总体来说真是乏味到会令人随时随地陷入boredom coma…… 或许是联想到了什么,危从安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又立刻抿紧;坐在他斜前方的戚具宁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反正会议纪要会分发到每个人手里。 百无聊赖的疯子转过头来,对着心事重重的傻子挑了挑眉,两人用口型迅速地完成了一次粗暴而激烈的交流。 “怎么了?” “滚。” 十二点半会议结束,工作人员推着小餐车出来发放严格按照公务接待就餐标准提供的两荤两素套餐。不管吃没吃过这种苦,绝大多数的企二代企三代们都很有家教地把含在嘴里的金汤匙拿出来,换成一次性筷子,开始用餐。毕竟都是25至35岁之间的年青人,能被家族企业派来参加这个会议,都有着过硬的社交能力,就算吃着淡而无味的盒饭,就算平时没怎么打过交道,也能很快聊得有滋有味,打得火热。其中尤以运营着格陵头部mcn机构的梁太太最为活跃,当机立断建了个schat群,连拉带拽,把所有人都加了进去。 加群间隙,危从安顺便查看了一下有无新消息,随即收起手机,与灵芯科技的参会代表聊了两句。好几个企二代按照农历年来算的话,和戚具宁还有危从安都是同年出生,既然有这么个结交的机会,纷纷端着盒饭过来攀谈。毕竟同年是难得的缘分,要多联系交流,合作共赢。融洽和睦的气氛中,戚具宁偏过头来,微笑着用只有危从安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同年出生,除了说明大家的父母前一年性生活都很活跃之外,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危从安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也用只有戚具宁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真让我恶心。” 他们两个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交头接耳,连饭都顾不上吃——其实一个是恶心得一口都吃不下去了,一个是毫无胃口——在旁人看来真是感情深厚,令人羡慕。 戚具宁笑道:“我们小学三年级就认识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梁西蒙笑道:“那又怎样?我和从安的关系也很铁。” 戚具宁笑道:“没错。平时不联系,逢年过节群发祝福短信再叫秘书准备一份圣诞礼物的铁哥儿们。” 梁西蒙笑骂:“少了你那份吗?生日我没送吗?说这些!” 戚具宁笑道:“你和我们不是同一年的。你太太留下,你走远一点,去戚具迩那桌。” 光是外表英俊,他们并不会这么受欢迎。一个跳脱机智,跌到谷底还能潇洒地爬起来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一个沉稳聪敏,无论投身哪个行业都能迅速站稳脚跟;一个决胜千里之外,一个运筹帷幄之中;一个喜欢独来独往,一个懂得知人善用;一个是行空天马,一个是定海神针——谁不想要一个戚具宁或者危从安这样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死党? 当然,如果能同时拥有两个就更好了。 成少为笑道:“少在那里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你俩从小就认识,就你那臭脾气,能忍的没几个。” 戚具宁笑道:“你以为从安的脾气就很好?他是轻易不发火,一发火也很难搞,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第508章 人在话题中心,心却游离在外的危从安今天穿了一身低调的黑色正装,衬得他一宿未睡的脸色愈发有些苍白。他本身底子就好,高大英俊,白了之后从双颊到下颌,从言行到举止,平添了一份飘然出世的清冷感。大家说说笑笑,他一直没发表意见,只是双手抱胸,靠着椅背,偶尔微笑以示合群。 成少为笑道:“反正中学同学六年,我没见过从安发脾气。具迩姐,你说是不是?” 戚具迩吐槽:“他俩好的时候跟双胞胎似的,不好的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闹心得很。” “胡说八道!”戚具宁笑着一把搂住了危从安的肩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俩永远都是天下第一好。” 无论好还是不好,他们之间的那份默契已经刻在骨子里。默契到危从安瞥了一眼戚具宁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后者就乖乖地松开,还贴心地帮他拍了拍袖子;默契到戚具宁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胸口,危从安就面无表情地拧开保温杯,往前者的一次性杯子里倒了些热水;两人更是默契到在这个严肃的场合里都没有提到贺美娜,明示,暗示都没有。好像昨晚的风波过去后,他们彻底扯平了。 但冷眼旁观的戚具迩知道,永远扯不平。 在她看来贺美娜绝没有聪明漂亮,或者说手段高超到让两个弟弟的关系变得如此微妙又紧张。追根究底,一个是明明唾手可得却失去,就着了魔,一定要夺回才行;一个是年少时的求而不得,成了一生的执念。 唯一扯平的办法就是把一切都交给时间—— 或者,是不是可以克隆一个一模一样的贺美娜出来? 一人发一个,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想到这里,戚具迩索性给贺美娜连发了三条消息。 “克隆人技术成熟了没有?” “克隆一个成年人需要多少钱?” “克隆人和原来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吗?” 直到午餐会结束贺美娜都没有回复。在戚具宁面前,戚具迩一点事都藏不住,拉着弟弟附耳了几句;戚具宁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戚具迩又解释了几句,戚具宁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丢下句“你也就欺负我是你亲弟弟,你敢在危从安面前这么说么”,随即疾步走出会场。 戚具迩连忙跟了上去。梁西蒙看着姐弟俩的背影,笑道:“怎么,家里有个大美女在等他?走得这样快!” 孟觉与危从安边聊边往会场外面走。他的一对儿女下午要去接种疫苗,此时孟太太已经带着孩子在会场外的保姆车上等着了。看到爸爸出来了,一对玉雪可爱的龙凤胎跑下车,争先恐后地往爸爸身上扑,孟觉一手一个捞起来稳稳抱住。大同小异一左一右搂着爸爸的脖子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危从安一句都没有听懂。孟觉笑着叫他们喊人,他们对着危从安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叔叔好”,简直要把他那颗冰冻的心都给融化了。 孟觉又和危从安聊了两句才上车离开。两位小朋友乖乖地坐在安全座椅上,孟太太教他们挥着小手和叔叔再见。孟家的车刚走,戚家的车也滑了过来,车窗降下,戚具宁懒懒地将手肘搁在车窗上,下巴搁在手肘上,仰起脸来笑着问危从安:“危总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要不要送送你?来吧,上车。” 危从安没理他,倒是瞄了一眼驾驶座上的边明,道:“该见的面已经见了。能说的话已经说了。没什么好送的。” 他向前走,车也跟着他慢吞吞地向前滑行;戚具宁笑道:“差不多的年纪,人家都生两个了。危从安,加油啊。” 危从安二话没说,伸手入窗,拨开戚具宁手臂,精准地摸到内门把手,按下开门按钮。 “边明。停车。” 他开了车门又来拽戚具宁;明明知道他不好的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戚具迩吓得大叫起来,下意识地喊窦飞,却忘了窦飞已经被她放了大假,并不在场;边明立刻一键全车关门落锁,升起车窗。 “危先生。这很危险。” 车窗内的戚具宁笑嘻嘻地伸出食指中指,手腕一勾,做了个“走了走了”的手势;戚家的车一溜烟地跑了;终于清净下来的危从安再次查看手机——加油表情包之后,贺美娜就没有发过消息了。 谢天谢地,终于消停了。 还用9062n87打比方。也就坚持了一个上午而已。 没想到的是,等他回到维特鲁威,两人居然在公司门口不期而遇。 她穿着一件鼓鼓囊囊的长款羽绒服,眼皮乃至于整张脸都还有些浮肿,看上去很是憔悴。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微微错愕,摸了摸素净的脸颊,有些难为情似地想要回避,但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对他挥了挥手,嘴里说的是:“这么巧?” 危从安瞬间明白过来。怪不得没有信息轰炸,改制造巧遇了。能说出“beneficial but booooring”,“romance coma”的女人,追起男人来当然巧思很多:“巧不巧你自己心里清楚。请不要在工作场所——” 贺美娜愣了一下,撩起头发,露出塞在耳朵里的无线耳机,用眼神示意“我在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鲁堃浑然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笑道:“确实挺巧的。昨天才见面,今天就有求于你……喂?喂?贺博士,你在听吗?” 贺美娜的视线没有离开危从安:“……在的。在的。嗯我现在有点忙,等会打给你好吗?” 危从安仿佛刚才的对话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从容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和她一模一样的耳机盒,拨开盒盖,也往耳朵里塞了枚无线耳机,迈开长腿,两步越过她,走上台阶,扬长而去。 如果他也有穿梭时空的能力,一定要回到两分钟前,告诫自己,不要理她。不要理她。不要理她。 “哎……呀!” 贺美娜突然惊呼一声——一边双击耳机挂断电话,一边跳上台阶的结果就是狠狠地跌了一跤,手机和耳机都摔了出去。 危从安停都不停,更加没有回头;她狼狈地抬起头来时,他已经消失在大门内了。 她爬起身来,讪讪地拍了拍羽绒服上的污渍,才发现手心擦伤了少许,火辣辣地疼;捡起手机和耳机时,又发现仍然处于通话中。 “贺博士?你……没事吧?”鲁堃道,“你在公司吗?我过来一趟吧。” “没事。你不用过来。”看来人真的不能一心二用,她还没吃午饭,公司里一堆工作等着她,鲁堃这边的事情先电话处理了再说,“我们刚才说到哪里?对了——是的,我寄了很多样品出去。” 9062n87中标后,有许多实验室或团队给贺美娜发来了邮件,想要合作研究看看这种有着不对称侧链的小分子化合物能不能杀伤其他缺少标志靶向物的恶性肿瘤。维特鲁威资源有限,她也没有三头六臂,不可能穷尽9062n87的所有用途,所以非常慷慨地寄了很多样品出去。 “那就解释得通了。”鲁堃说出一间实验室的名称,“……他们联用9062n87和几种pd-l1抑制剂(某明星靶向药物)在晚期肺腺癌小鼠模型上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我在致谢里看到了你和维特鲁威的名字。” “哦?这么快?”贺美娜有些疑惑,这才两三个月的时间,已经有动物结果并发表了? “他们将实验结果发表在了biorxiv(某预印本网站,可以直接上传文章,不需要经过同行评议)上。我现在发到你邮箱。” 贺美娜去自己办公室之前一定会经过危从安的办公室。她灵机一动,故意皱着眉头,一瘸一拐地走过他的办公室。气人的是,他明明背对着她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地,顺手抄起桌上的遥控器,回手一按,直接把玻璃调成了雾化状态。 没关系。这种程度的抗拒和不回她的短信一样,算不得什么。 她抿了抿嘴,也不装瘸了,点开鲁堃发给她的邮件,边看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危从安悄无声息地打开办公室的门,看着她恢复了正常步态,便也退回室内,关上门。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贺美娜一边从包里翻出碘伏棉棒,一边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那篇文章,随即给鲁堃打了过去。鲁堃仿佛知道她一定会主动打过来,一接起电话就问道:“你们是不是和对方签了mta(materials transfer agreement,材料转移协议,简单来说,9062n87虽然授权给了其他实验室进行科学研究,但是各项商业权利仍然属于维特鲁威)。” “是的。”贺美娜道,“我看了他们的文章,现象很明显,但内容薄弱了点,需要更多数据支持。我持保留意见。” “其实你之前在明丰汇报的时候我有考虑过9062n87可能对腺癌有普适性。想要进一步确定9062n87和pd-l1联用在晚期肺腺癌中的作用,拿来我试一试就知道了。”明丰财大气粗,当然有试错的本钱,“我们在mta的基础上加一个三方协议吧。明丰主导的话,会快很多。” 贺美娜没有问他为什么对这么一个前景不明的项目势在必得,只是解释道:“我们pm辞职了。协议恐怕要等新的pm上岗了再来处理。我不管这些事情的。” 第509章 “没问题。新的pm什么时候到岗?需要我推荐吗?” “内部人员调整。很快就好。” “好。我等你消息。”鲁堃停了一停,又道,“贺博士,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明丰并不是仗势欺人。我有我的……考虑。” “我明白。不用解释。”贺美娜道,“新药研究本来就应该多家单位互通有无,戮力合作,才能最快地得到最好的结果。我没有任何意见。希望一切顺利。” “多谢理解。后续我让尚经理和你那边的pm对接?” “不行。换个人。” “ok。”聪明人交流向来简单明了,鲁堃也没多问,“保持联系。” 贺美娜有些烦躁地挂了电话——在脱口而出要求鲁堃换人的同时,她再一次直面自己的渺小与狭隘。 贺美娜。承认吧,你真的很双标。 她双手捂脸,叹了口气。收到戚具迩的信息时,她正忙得焦头烂额,闲下来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其实能理解戚具迩有这种想法,就像她的本科同学最后求助于三无膏贴一样,戚具宁的做法是保存精子,戚具迩则更激进,妄想克隆一个戚具宁出来? 很难说他们有错,毕竟戚家真的有很大一份产业需要继承。但是你要和一个有钱人说这不是钱或者技术的事情,不是复制粘贴就完了,她可能听不懂,也不想懂。所以她找了一些相关的科普资料打算给戚具迩发过去。 现在想想自己是不是又开始好为人师了? 不联系就是不联系。还是不回复为好。 她和危从安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她发的满屏绿色长条和最后的加油表情包。她长这么大没有追过谁,所以也就只会那些拙劣但真心的问候——她想知道他带着不多的行李去了哪里过夜,睡得好不好,吃了早饭没有,能不能一起吃中饭,吃饭的时候再聊聊天…… 一开始他还句句有回复,虽然每句都是秒拒;后来可能是醒过神了,就不理她了。 他一旦说了分手,真的很绝情。 她说分手的时候,也是这样罢? 因为他一直不回复,所以她隔一会儿就发一块钱红包——她现在已经可以很熟练地避开面容识别,判断他有没有删除好友了。 只要他没删掉她,她就有机会。 如果他把她删掉了呢? 那就想办法重新加回来。 贺美娜看了看自己涂着碘伏的手心——她在儿童医院忙碌了一中午,只吃了两块饼干,现在才觉得又疼又累又饿。 贺美娜:吃午饭了吗?吃的什么呀?好吃吗[馋嘴表情] 贺美娜:你穿铅灰色衬衣配黑色正装特别帅[星星眼表情] 危从安一条都没有回复。 在继续“骚扰”他和填饱肚子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 收到贺美娜信息的时候,危从安正在茶水间里打开一罐黑咖啡。看过消息,收起手机,他站在窗边喝了两口咖啡,看了看腕表,便往外走,谁知一出门正好和贺美娜迎面撞上。 就算他说分手,就算他说他从来不吃回头草,就算他理都不想理她,但是只要看到他,她的心情立刻变得特别好,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连声音都不自觉柔软起来:“这么巧?” 她说“我好饿,我来找点东西吃”的同时,危从安从容地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轻巧地一滑,贴紧耳边:“喂?你好。” 他通着电话从她身边经过;贺美娜目瞪口呆——她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机根本没有任何来电! 没关系。这种程度的无视和不回复schat还有刚才的抗拒一样,算不得什么。 贺美娜从冰箱里翻出来一条金枪鱼紫菜包饭卷,刚放进微波炉,手机就响了,提醒她五分钟后有个工作汇报——公司派去明丰学习小核酸药研发技术的两位工程师回来了,其中一位工程师请了一周假准备周末的研究生入学考试,今天由另外一位工程师进行工作汇报。 她记得这项工作安排,只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贺美娜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微波炉准备把饭卷放回冰箱。 谁知jenny突然走了过来,通知她会议推迟了半个小时。 “危总有个很重要的工作电话要打。所以希望大家等等他。”原本微笑着的jenny在看到贺美娜的脸时,脸色微变,“贺博士,你的脸……真的青了一块啊?” 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太诡异了。先是危总没有电话却要求推迟会议,然后又请她帮忙处理一下贺博士脸上的摔伤,最后还特意嘱咐她不要让贺博士知道是他说的——这一系列举动完全不是危总平时的风格和水准啊? 但是对于jenny来说,无论做秘书还是做助理,按照老板的要求去执行,一句话别多说,一句话别多问才是正理:“我去拿药箱。” “等一下等一下。”她的脸青了?虽然从今天早上开始危从安就把她的脸踩在了脚底下,但她刚才没摔到脸啊?贺美娜对着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腮帮子上有一抹青色,“……哦,没事。” 她把手心伸给jenny看:“是碘伏的印子。” “你的手……” “没事,看着吓人,其实只是一点小擦伤。我还是贴个创可贴吧。” “没事就好。”jenny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我现在去通知其他人。” 贺美娜也有些疑惑——难道她看错了?他真的在打电话? 不管怎样,时间突然变得充裕了,她泡了一杯茶,坐下来慢慢地吃掉了一份热腾腾的饭卷,又休息了一会儿,便去开会了。 工作汇报的时候,危从安和贺美娜都表现得很正常,也有关于工作的正常交流。私底下闹得再大,他们两个明面上还是能做到公归公,私归私的。至于马林雅突然辞职一事,ceo办公室上午已经通过工作邮件进行了通报,大致内容无非就是鉴于前项目经理马林雅女士的职业规划与公司的长远战略存在冲突,双方经过充分沟通,已达成一致意见,决定终止马林雅女士的聘用合同,即时生效:“……本人暨维特鲁威全体员工衷心祝马林雅女士有远大前程。同时,本人将暂时兼任9062n87项目的管理工作,直至找到更合适的人选接替。” 看来是有更好的公司把她挖走了。 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汇报结束后,鲁堃那边的pm把明丰的制式三方协议发了过来。 贺美娜拿着协议去了危从安的办公室,和他说了一下大概情况;危从安道:“协议给我。你看看这份合同。” 他把不动产赠与合同递给她;贺美娜接过,惊讶极了:“这么快准备好了?” 危从安看了一眼她手心的创可贴,道:“没你快。你不是已经准备好进入下一段恋情了么。” 贺美娜道:“我是准备好了。可是男方看起来不太乐意。” 危从安道:“不要看男方。看合同。” 贺美娜最不喜欢看合同了,直接翻到最后的签字页,然后去他的笔筒里拿签字笔。危从安慢腾腾地翻开三方协议,瞥了她一眼,道:“不看一下合同内容再签字?你在这上面吃的亏还不够多?” 贺美娜道:“你会把我卖掉吗。” 危从安道:“卖给谁。” 贺美娜道:“你要吗。” 危从安道:“签吧签吧。” 贺美娜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危从安道:“我们还要去公证处做个公证,然后去房产局办理过户。对一下行程吧,选个大家方便的时间。” 贺美娜道:“这么麻烦?不是签个协议就好了么。” 危从安看了她一眼,道:“不是。” 贺美娜“哦”了一声,道:“这样啊。不着急。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么。” 和尚不想说什么了:“三方协议我看完了会和那边联系修改。你不用管了。” 贺美娜“哦”了一声,道:“现在公事谈完了。可以谈点私事吗。” 危从安低着头看文件:“我说不行,你会听吗。” 贺美娜道:“会的。你说的话我都听。” 危从安“呵”了一声。 贺美娜试探地:“你说啊?” 危从安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三方协议翻过一页去。 贺美娜问:“你明天中午有空吗。” 危从安答:“没有。” 贺美娜问:“后天中午呢。” “没有。”危从安抬起头来,“你到底有什么事。中午公证处房管局这些单位不办公。” “和那个没关系。我在追你啊。”贺美娜坦荡地说,“追一个人不就是要一直找他说话,请他吃饭么。大后天中午呢?” 危从安重新低下头去:“没有。” 贺美娜继续追问:“大大后天中午呢?” 危从安合上文件夹。 “纯属好奇——为什么不问我晚上有没有空。” “因为我晚上有别的安排。”她想了想,又道,“你晚上有空?我想着你晚上总是应酬很多的……如果你有空的话,我——” 第510章 “没空。我晚上也有别的安排。”危从安说,“事实上我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都有安排,没时间。” “好的。”她很轻快地说,“那我还是去办我自己的事情啦。” 第167章 智人的选择 29.2 作为一个没心没肺的十岁小男孩,贺天乐有很多来得快也去得快的烦恼。 比如做了很多次仍然不会的什么“我在你这个年纪你是多少岁,你在我这个年纪我又是多少岁”的四则混合运算情境题;比如学校食堂的红烧鸡腿虽然好吃但总要配几条青菜还要求必须吃干净;比如最好的朋友又在接力跑中抓着接力棒一人跑完了全程害得全班没成绩他本人还哈哈笑——但这次他的烦恼有些不同,有些刺痛,还有些难以启齿。 他请生活老师给爸爸贺浚祎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不舒服想回家;贺浚祎正和女朋友在香港度假,元旦后才回格陵,于是一个电话打给堂妹贺美娜,说贺天乐又厌学了,可能是欠她教训一顿;贺美娜把贺浚祎教训了一顿,但她一时也走不开,便给爸爸打了个电话,请他去接贺天乐——小家伙也许是肠系膜淋巴结炎又犯了,也可能是感染了诺如或者流感病毒——有什么事保持联系;位于电话传递链末端的贺宇赶快去把贺天乐接了回来,见他没有发烧,没有腹痛,没有腹泻,没有呕吐,但整个人确实无精打采,于是轻声细气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和同学吵架了,他说没有;是不是被老师批评了,他也说不是。 贺宇道:“你什么都不说,我只好叫你姑姑回来了。” 胡苹道:“小祖宗快说吧。等你姑姑回来有你好看。” 贺天乐这才噙着眼泪扁着嘴巴说自己尿尿很痛,昨晚起夜好多次,一直到现在,都不敢喝水了:“……伯婆你在给谁打电话……为什么说了实话还要告诉姑姑啊!” “这么严重当然要叫上你姑姑一起带你去看医生啊!” 接到电话的贺美娜立刻在网上挂好号,然后开车回来,和父母一起带贺天乐去了元盛区中午也接诊的儿童医院。找不到停车位都只是小问题,候诊室里那真是人山人海,兵荒马乱。停完车回来,她的大衣不慎被一个蹲在座位前,边做作业边喝牛奶的大小伙子给泼湿了一大片。 啊,不是大小伙子,是小学生。身高一米八一脸稚气的小家伙一直不停地说阿姨对不起,等我妈妈下班了,我叫她赔给你。别的衣服也就算了,这件大衣是她和危从安买的情侣款——贺美娜虽然很心痛,也只好说小朋友没关系,等你妈妈来了再说。 等了三十多分钟,小家伙的妈妈没有等来,但是终于轮到贺天乐进诊室了。那位看上去也很无精打采的儿科医生只瞟了患处一眼,就说是小男孩很常见的粘连和炎症,开出尿检单和血检单,并对贺宇道:“老来得子吗?既然生了小朋友,就要帮助他把卫生习惯养好啊。” 贺宇道:“这不是我儿子。这是我侄孙。以前监督他洗澡都是一定要他翻起来洗,最近天气太冷,确实疏忽了。” 闻言,医生抬头瞟了一眼贺宇:“十岁了还在帮他洗澡?我看小朋友不像智力有问题啊。” 拿到尿检和血检结果后,医生又拉家常似地问了问贺天乐在学校和家里的情况,确认没有其他不法问题之后,开了洗剂和消炎药,又叫护士拿了两本讲生理卫生的绘本给他,教他如何保护和清洗隐私部位:“看完之后在家附近找个图书巴士把书还掉。一周后复查。” 胡苹道:“贺天乐,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不吃青菜的后果。” 医生道:“尿路感染和吃不吃青菜没有必然联系。孩子不爱吃青菜有很多原因,可能是心理抗拒,可能是饮食习惯,而且孩子的味蕾细胞比成人灵敏许多,有些我们觉得没问题的味道对小孩子来说会感觉到苦味,所以他们不爱吃。家长多试几种蔬菜,多试几种做法,好好地引导。护士,再拿一本关于吃饭的绘本过来。” 最后医生还建议家长暑假带孩子来医院做个小手术,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一定要直系家属过来。” 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个闯了祸的小家伙追出来和贺天乐碰了一下儿童手表,加上好友:“阿姨,我妈妈还没有下班。但是我一定会叫我妈妈赔给你。” 在外人面前一副乖宝宝模样的贺天乐一上车就炸了,坚决不做手术:“我如果是女孩子就好了。女孩子就不会有这种痛苦。” 贺美娜边开车边道:“女孩男孩的生理构造虽然不一样,但是只要不讲卫生都可能会感染细菌,会发炎,会疼。” 贺宇给贺浚祎打了个电话,告知看病的情况;贺天乐也抢着和爸爸诉说自己对手术的讨厌和抗拒;正在度假的贺浚祎只是一味地推诿和应付;贺美娜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穿着脏兮兮的外套,一边开车一边听贺家三代在车后座讨论这种事情。 挂了电话,贺天乐这下找到了靠山:“伯公没有割,爸爸没有割,为什么我要割。” 贺宇道:“因为你不讲卫生发炎了呀。” 贺美娜道:“医生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反复发炎会很难受,如果细菌继续往上走,感染膀胱,输尿管,肾脏,那时就更麻烦了。” 贺天乐问:“安安姑父割了吗。” “他割了——”在气氛还没有变得尴尬之前,贺美娜立刻岔开话题,“大家都饿了吧?这样,妈妈,都这么晚了,你不要回去做饭了,我们去吃点好的。” 毕竟只是个小孩子,贺天乐欢呼起来:“我要吃红烧鸡腿!还有西红柿炒鸡蛋!” 贺美娜真的只是顺着侄子的话一时嘴快说了出来,正懊悔不迭呢,赶紧道:“好,去看看有没有你没吃过的青菜,咱们试一试。” 胡苹突然道:“从安吃饭了没有?不知道他忙不忙,要不给他打个电话,出来一起吃?” 贺宇道:“你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哪能这么突然约人吃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贺美娜边开车边道,“伯公伯婆带侄孙去看泌尿外科已经惹得医生怀疑了,这真的很不合适……妈妈你拿手机干什么?……不要给他打电话。不要打。您这个随意打电话的习惯能改改吗?” “不打就不打嘛。”胡苹虽然冒失,但听劝。她观察着女儿的脸色,试探地问,“你们……没吵架吧?” “等我找时间和你说。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讨论这个。” “我都要做这么严重的手术了。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贺天乐道,“而且安安姑父不仅是你的男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姑姑你不能欺负我的好朋友。” 贺美娜没说话;胡苹道:“真吵架了?” 贺宇道:“就算吵架了,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嘛。” 贺天乐道:“姑姑姑姑,你和安安姑父吵架了?姑姑姑姑……” “我们没吵架。天乐,”贺美娜抿了抿嘴,“暂时不要叫安安姑父。不合适。” “没吵架就好——什么?”在贺天乐“姑姑姑姑”如同鸽子一般的叫声中,胡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们……不会是分手了吧??” 为什么谈话最终还是走向了真相?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试图遮掩——贺美娜“嗯”了一声;贺宇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贺天乐鸽子一样的叫声中,胡苹继续发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我不问的话你都不和我们说一声吗??” “我怎么每次都这样了?这是我的隐私,我当然可以不说。” 胡苹叫了起来:“什么叫你的隐私?你们都到了订婚这一步,就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是两家人的事情了!” 贺美娜继续道:“——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边界感,说吧说吧。尽情地探讨吧。” “你们,你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胡苹激动得都结巴了,“不是,我看你还戴着戒指呢!” “他送我的东西都没要回去。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所以我才问你们到底怎么了呀!怎么,怎么就分手了?我看他不是戚——我看他不是随便玩玩那种人啊?”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有些事情做过分了。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是……你的错?贺月辉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你不会是拿了那个什么项目评上了那个什么人才,就飘飘然了,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出去欺男霸女了吧?听说你们学术圈特别乱……女老师找男学生,男老师找女学生,还有男老师找男学生的……” “妈你在说什么啊?”她这辈子所有背德的份额都已经给了危从安,“这种事我没兴趣。” “那你……不会还想着前面那个吧?” 贺美娜无奈地用口型说了句“救命啊”;一直沉默不语的贺宇道:“你自己的女儿还不了解吗?过去的就过去了。辉辉不可能吃回头草。” 第511章 贺美娜叹了一口气。 是啊。 谁都不爱吃回头草。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怎么办?我打算把他追回来。所以妈妈,不要去婚介所给我报名。” “……你……你们这是在闹着玩吗?” “我不是闹着玩。” “哪有女方主动追男方的??你在想什么呢?” “您今天已经问了十多个问题了。明天,后天的份额都用完了。大后天请早。” “我哪有问这么多问题……贺宇?贺宇!看看你女儿!你不说点什么吗?” 贺宇看着窗外:“我无话可说。我老了。我不明白现在的年青人怎么能把这么严肃的事情搞得如同儿戏一般。” 贺美娜知道,相比喜怒都挂在脸上的胡苹来说,面无表情的贺宇才是真的生气了。但她一直都是一个不善于解释的人,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车厢内一时间冷了下来,鸽子都不叫了。 这种沉默而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她把父母还有侄子送到吃点好的:“你们吃吧。我时间有点赶,就不一起吃了。” 换件衣服就得去上班的她仍不放心,又对胡苹叮嘱了一遍:“不要给危从安打电话。” “知道了。” 虽然女儿说不能给前未来女婿打电话,但没有说不能给前未来亲家打啊。贺宇去后厨点菜;胡苹在通讯录里翻找丛静的电话号码;坐她对面的贺天乐拍了拍她的手臂:“伯婆。” 胡苹头也不抬:“等会儿给你玩,伯婆先打个电话。” 站在胡苹身后的贺美娜从母亲手中抽走手机:“也不要给丛老师打电话。” 胡苹吓了一跳:“知道了知道了,不打了不打了。” 贺美娜道:“发誓。” 胡苹道:“我发誓。我要是打电话就罚我下半辈子打牌一直输。” “不行。”贺美娜指了指自己,“用我发誓。” 胡苹瞪着眼睛道:“有必要对你妈这么恶毒吗贺月辉?!” 贺美娜道:“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快一点。我上班要迟到了。” 胡苹只得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要是给丛老师打电话就罚我女儿这辈子得不到幸福。行吗。” 贺美娜把手机还给胡苹:“我和他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你们别问,也别操心,好吗。” 怎么可能不操心?但孩子大了,又是这么一个优秀又独立的孩子——从女儿小时候问出“为什么天下一般黑的乌鸦会有黄色嘴巴”开始,胡苹就知道这个女儿迟早管不住的,操心也没有用。 还是小孩子的幸福比较单纯,吃到心心念念的大鸡腿,贺天乐马上忘记了其他:“伯公,这种菜很好吃,又脆又甜,叫什么名字?” 贺宇道:“这是油麦菜。” 贺天乐道:“我在学校吃过几次。在家里没吃过。” 贺宇道:“我们家从来不买油麦菜。” 胡苹直皱眉:“这有什么好吃的,吃到嘴里像纸一样,咔咔直响。” 贺天乐“哦”了一声:“伯婆你挑食,所以不买油麦菜。” 贺宇道:“你伯婆不吃的东西多得很。你应该问你伯婆吃什么。” 贺天乐道:“伯婆吃什么。” 贺宇道:“她只吃出现在我们家餐桌上的东西。” 胡苹道:“贺宇你这样说我以后还怎么教育小孩子。” 贺天乐道:“伯公你也有不吃的东西吗。” 贺宇道:“当然。” 贺天乐道:“姑姑呢?” 贺宇道:“一样。” 贺天乐道:“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为什么老是批评我不吃青菜?我接受伯婆挑食,伯婆也要接受我挑食才公平。” 胡苹笑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找我要公平?” 贺宇道:“天乐。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伯婆也有伯婆的人生经验和教育立场。作为家长,我们要尊重孩子的喜恶,作为孩子,你们也要体谅家长的苦心。我们要接受和包容彼此的不同。听起来很简单对不对?其实这需要终身学习。” 贺天乐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伯公,这段话姑姑也和我说过的。她还说以后要和我一起成长,一起进步。” 贺宇笑了:“在你姑姑小的时候,她和她的爷爷,也就是你的太爷爷有过类似的对话。后来她长大了,用不上了,我就忘了。现在又想起来了。” 胡苹道:“贺宇,我告诉你,漂亮话容易说,不容易做。” 贺宇笑了笑:“吃饭吧。” 吃完饭,贺胡夫妇带着贺天乐回家吃药和清洗。贺宇虽然话说得漂亮,但是在喝药这件事情上“孩子的喜恶”和“家长的苦心”立马产生了冲突。最后还是胡苹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捏着侄孙的鼻子,迫使他喝下去。清洗患处时贺天乐更是叫得好像杀年猪一样凄厉。 老人对于病痛中的孩子总是很宽容,贺宇按照承诺拿ipad给他,好抚平清洗带来的伤害—— “……不行啊伯公!玩不成!全部锁上啦!” “我也不知道密码是多少。你看会儿医生给你的绘本吧。” 自从上次没人管他,沉浸地玩了一下午ipad之后,贺美娜就设定了青少年模式,只有周末的固定时间段才能玩——不要怪孩子没有自制力,游戏的背后是一整个庞大的制作团队,他们的任务就是让玩家沉迷。成年人都会不可自拔于各种社交平台,更何况是身心都没有发育健全的小孩子?既然ipad玩不了,绘本两三分钟翻完,那就看看动画片好了。胡苹用枕头和被子给他在沙发上围成一个温暖的小窝:“你小时候我们就是这样把你抱起来哄,现在一眨眼长这么大了,抱都抱不动啰。” 贺天乐舒服得直叹气:“伯婆,你对我最好了。” “还要公平吗。” “要的。” “真是和你姑姑一样犟。” “伯婆,等你老了,走不动路了,我来抱你。” “哎哟,我等着那一天啊。” 贺宇把贺美娜留在家里的大衣送去干洗店;贺天乐目不转睛地看着动画片;胡苹歪在沙发另一侧玩手机;三点多的时候,有客人来了。 “小家伙怎么不上学?” “有点不舒服。天乐叫人。” “奶奶好。” “贺大哥呢。” “他出去了。你有啥事?都这个时间了,不打牌了吧。晚上还得给孩子做饭,然后送他回学校呢。” “不打牌不打牌,就是过来看看你,聊聊天。” 反正小孩子也听不懂,客人和胡苹窃窃私语起来。 “……真的不回来了啊?” “不回来了。回来再出去就难了……她现在住在教友家里……一边打工一边看有没有机会继续读书……” “这……是下定决心黑在那边了啊……很辛苦的。” “……她住的那个社区这种情况多得很……见怪不怪了……只要你不惹事,警察不管的……她说了,等她站稳脚跟就把她弟弟带出去……” “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是啊……辉辉在纽约有没有认识的朋友?” “没有没有。她在美国的时候一心工作,哪里都没去过。这孩子就是交际能力特别差,没什么朋友。” “那……她回国的时候有没有带点美金……” 客人带着借到的五百美金离开了;贺宇带着菜回家了;胡苹向丈夫说了刚才发生的事,贺宇把借据收了起来;电视机里的小学生和机械人好伙伴联手粉碎了黑魔王一个又一个的阴谋;夕阳的光影从客厅一角慢慢移动到另一角,又渐渐地暗了下去;冬日的午后,就这样在家长里短和动画片里流淌走了。 吃过晚饭,正在阳台上晒衣服的胡苹突然“咦”了一声,拿着一个衣架跑进客厅;贺天乐立刻关上电视:“不看了不看了。伯婆我不看了。” 胡苹没有理睬他,打开家门;刚洗好碗的贺宇也走了出来:“怎么了。” 胡苹没有说话,将脑袋探出门出去;这时贺天乐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三步并作两步,又快又稳。 “……从安?”天地良心,她可没有给他打电话,“你怎么来了?” “阿姨好。我正好经过附近,上来看看。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快进来快进来。吃了没?我叫你叔叔给你下碗云吞面。” “不用麻烦。我吃过了。” 是熟悉且让人安心的声音;可是姑姑不让叫安安姑父了——有些感伤,有些委屈的贺天乐一跃而起,躲进房间;胡苹非常客气地把危从安迎进家中;同一时间,贺美娜的房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贺宇对于危从安的突然出现和问好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挠了挠脑袋,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你会上来。我现在出去一趟。” 第512章 胡苹道:“你怎么突然要出门?” 危从安道:“需要我送您吗?我开了车。” 贺宇道:“不用不用。我尽快回来。你先坐。你先坐。” 说着他便解下围裙出门了,没给任何人任何解释。 危从安如同罚站一般笔直地杵在贺家的客厅里,两只无处安放的手本想插入口袋,一想觉得不妥,还是背于身后,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贺美娜的房间——她晚上的安排是回家陪父母?何必避而不见?他有些不解,还有些混乱;胡苹面对着这位比自己高出许多又只是一味站着的前未来女婿更是尴尬加无措,一时也不知道是应该先叫他坐下来,还是先叫天乐出来和前未来姑父见面:“……孩子身体有些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呢。” “不舒服?”难道今天下午那一跤,她摔得很重?不是只擦伤了一些么?后来工作的时候也没觉出哪里不对劲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就不舒服了,忍着没说,今天实在撑不住了才回来。” “昨天晚上……很难受吗?” “哎哟,你没看到他那个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的样子——哎呀我真的痛死了呀——边说边哭,真可怜。你也知道的,这孩子轻易不哭。我们马上就带他去看了医生。” “医生怎么说?要紧吗?我认识几个很不错的大夫……” “不用不用,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胡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就是男孩子的那些问题……医生叫他做手术,他不愿意,在闹脾气呢。” 危从安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会错了意。 “……我可以进去看看天乐吗?” “去吧。他很喜欢你,肯定听你的话。” 危从安敲了敲房门:“天乐。我能进来吗。” 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儿:“可以。” 危从安进去后并没有关上门,而是虚掩着。贺天乐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本绘本翻来翻去。 “你好啊天乐。听说你病了,”危从安拿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平视着他的眼睛,“作为你的好朋友,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 一如既往低沉温柔,令人安心的声线立刻让贺天乐忘记了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安安姑父,嘴巴一扁开始倾诉:“……他们都说要做手术。但是我不想做手术。” “这样啊。”危从安抿着嘴点了点头,把绘本拿开,伸出两只手把贺天乐的衣领翻起来,一直盖到他的鼻子上,“难受么。” “唔唔……难受,呼吸不过来。” 危从安把衣领放下来:“现在呢?是不是好多了。” “嗯。” “这就是手术前和手术后的感受。到夏天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他说,“如果医生评估你需要手术,听医生的。好吗。” “姑姑也是这么说的。姑姑还说你做过这个手术。” 危从安“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姑姑真是……什么都往外说。” “做手术疼吗?” “太久了。我不记得了。就算疼,也一定在我可以忍耐的范围内。你?我不确定。” 贺天乐立刻道:“我也不怕疼。一点都不怕。” 危从安笑了笑:“那很好。我一直都知道你非常勇敢。” 有些不放心的胡苹站在门外偷听。 “……还是那道题不会吗。” “嗯。什么我在你这个年纪,你是多少岁……你在我这个年纪,我是多少岁……我在我们的小群里发不会的题目,姑姑都不理我,只有你一直在回复我。” “天乐,那你就误会你姑姑了。虽然是我在回复,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你姑姑和我一起做的,只是由我来告诉你方法而已。” “是我错怪姑姑了吗?” “是的。我再来教你一遍吧。这种题目有一个定量,那就是两个人的年龄差不变。我今年三十岁,你十岁,我们的年龄差是二十……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我就是五十岁……” 胡苹完全听不懂,但她知道危从安正在非常耐心地给贺天乐讲题目。 “可以拿你和姑姑来举例子吗。” “……好。我今年三十岁,你姑姑二十七岁。我和她的年龄差是三岁。这个年龄差不会变。” “所以姑姑一岁的时候,你四岁;姑姑六岁的时候,你九岁;姑姑十六岁的时候,你十九岁……”贺天乐一口气算了好多年,“姑姑八十岁的时候,你八十三岁;等姑姑一百岁了,你一百零三岁。” 危从安笑了一下:“我不认为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你可以的。姑姑可以活到一百岁,你就可以活到一百零三岁。” “好。承你吉言。我们还是回到题目本身。所以我在美娜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她是二十四岁。等美娜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我是三十三岁……我们可以用线段来表示……学会了吗。” “好像会了。又好像还是不会。” “没关系,多做几道题就会了。” 贺宇回来了。一进门他就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塞在沙发角落里。危从安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叔叔,您回来了。” “嗯。过来坐。”大家刚坐下,贺宇直接入正题,“辉辉都和我们说了。你们分手了。” 她那张嘴真的是……什么都说——他明明说过他来处理。 “一切以美娜的说法为准。” “好的。”贺宇点了点头,“好的。” 他微微歪了身子,正想去拿塑料袋时,危从安先开口了。 “美娜对我说过叔叔阿姨非常喜欢旅游。正好我有个在旅行社工作的朋友,向我推荐了环球邮轮之旅。”他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双人套票。一年之内都有效。” 他说:“我一方面希望可以达成叔叔阿姨的心愿,另一方面也算是帮他完成业绩了。” “这算什么呢?”胡苹惊讶极了,“你们都——” “算我作为晚辈的一点心意。”危从安道,“我很高兴能因为美娜,而认识了叔叔阿姨。叔叔阿姨一直对我很好,我真心希望能够回报一二。” “这——”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贺宇阻止了胡苹继续说下去,“如果我们推脱的话就显得太虚伪了。” 他也起身,双手接过信封:“谢谢你。” 胡苹没想到丈夫会直接收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贺宇;贺宇把信封放到一边,把塞在沙发角落的黑色塑料袋拿过来,放在茶几上,打开,里面是好几摞百元大钞。 原来他刚才是取钱去了。 “既然你们分手了,丛老师,还有你外婆给辉辉的见面红包,以及你当初来我们家带的礼物,这些以为你们会结婚所以才收下的东西,必须要返还。”他把钱推到危从安面前,“我们也是一片真心。请你收下。” 几万元和双人环球之旅当然不能比。 但真心和真心一样贵重,不能比较。 “叔叔,我想问一下——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你俩的事自己处理。我们不要管。” “……没说别的?” “你希望还有别的吗。” 危从安没说话;贺宇道:“你们还要一起工作,对吧。如果她接下来有什么行为让你困扰了,不要为难,直接告诉我们。我们虽然管不了她,但总有人能管得住她的。” 胡苹道:“谁啊?谁管得了她?” 贺宇道:“岑老师嘛。老师说话她总要听的。” 他又对危从安说了这么一番话:“辉辉刚毕业的时候,岑老师对我们说过这样一句话——有些女孩子生来就不食人间烟火,譬如美娜,她具有足够的能力去为科学的进步做贡献。现在想想,这句话其实还有一层含义,她在人情世故上是有缺失的,和感知外界相比,她更注重自己内心的感受。正是因为如此,她有的时候真的很能共情,但有的时候也真的很一根筋,谁说都没用。甚至于她的一些行为令对方不开心,不舒服了,她仍然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即使知道自己有问题也只想糊弄过去,真的让人很生气——从她一定要改掉爷爷给她起的名字开始,到她今天非常强硬地不要我们管你们的事情,二十多年了,我和她妈妈还时不时有这种感受,更何况是你。” “但是作为她的父母,养了她二十七年,我可以向你保证,她是一个有着最朴素最正直三观的孩子。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不觉得她真的会在你们这段感情里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如果说她的一些行为触碰到了你的底线,你接受不了,只能分开,这也一定是你最真实的感受。”贺宇道,“你的感受,你的决定,我们都百分之百地尊重。”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贺宇对胡苹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胡苹仿佛不认识地看着丈夫:“你说得很漂亮很好……我没什么要说的。” 第513章 危从安沉默了一会儿,抬起那双褐色的眼睛,看着贺宇:“叔叔,我……让您失望了吗。” “孩子,你怎会这样想?你们分手了,我确实很伤心,但我对你们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失望的情绪。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孩子。辉辉也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孩子。只是你们的个性都太强烈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贺宇道,“虽然我们缺一点缘分成为一家人,但我还是很高兴认识了你。” 说着贺宇站了起来,他原本想要拥抱这位差点成了他女婿的年青人,双臂伸出去又觉得不妥,改为伸出右手;同时起身的危从安愣了一下,伸出双臂,隔着一张茶几,轻轻地抱住了这位差点成了他岳父的长辈。 贺宇在他背上拍了拍。 “就这样吧,孩子。一会儿辉辉该回来了,她要送天乐回学校去。” “好的。叔叔阿姨。我走了。” “再见。路上小心。” 危从安正要离开时,贺美娜的房门猛地被打开了。 “安安姑父!安安姑父!你不要走!”贺天乐哭着追出来,“你不要走呀……” 危从安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贺天乐像颗小炮弹一样撞进他蹲下来的胸膛里。他抱着这嚎啕大哭的小男孩,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别哭,别哭……” 贺天乐边哭边道:“你不喜欢姑姑了吗?姑姑很漂亮,也很聪明,她身上总是香香的。而且你的问题她都有答案……” 危从安的心也如同撕裂一般地难过:“我喜欢你姑姑。她很漂亮,也很聪明,她身上总是香香的……而且我的问题她都有答案。可是有时候我不知道你姑姑在想什么。” “那是姑姑不喜欢你了吗?你很帅,也很聪明,又很有耐心……” “天乐。你姑姑也喜欢我。是我心眼太小,不希望她在意太多人。” “你可以告诉她啊,姑姑知道自己不对的话,她会改的。如果是你不对的话,你改嘛。” “天乐。这不是改不改的问题。我和你姑姑已经达成了共识,分手对大家都好。” “所以姑姑说不能叫你安安姑父了……可我只想叫你安安姑父。” “天乐,我不做你的姑父还可以做你的好朋友。我们永远是好朋友。但是……怎么说呢,我不希望你因为我,从此对陌生的成年人失去戒备心,好吗?我今天和你讨论的话题其实有点越界了,这样并不合适。未成年人和成年人之间的友情,需要比同龄人之间的边界感更分明。” 贺天乐其实听得不是很懂,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那你还能和我,和姑姑一起出来玩吗。” “不行。我……不可以和你姑姑一起玩了。” “可是你答应了和姑姑一起带我去环球影城。为什么大人总是教小孩子诚实,但是自己对小孩子说的话却可以不算数!” “对不起,这件事我做不到了。我给你们买票好吗?” “不行,我就要你和姑姑一起带我去!” 贺宇和胡苹一人一边,连哄带骗,把贺天乐从危从安怀里拽出来。 “你快走快走,”胡苹对危从安摆了摆头,“这孩子犟起来和他姑姑一模一样。” 危从安走下半层楼梯,还能听见贺天乐的哭闹声。 “你们不能糊弄小孩子!我喜欢安安姑父!我只要安安姑父!安安姑父回来!回来!” 原来事到临头,他也会做出和母亲一样的决定。 第168章 智人的选择 29.3 弦月下,白色电车穿过静谧黑夜,朝学校驶去。 贺美娜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窝于后座的贺天乐。 “你真的再也不和姑姑说话了吗。姑姑的心情也很糟糕啊。” 贺天乐没有说话。 “而且你踢我那一脚,真的很痛。” 贺天乐没有说话,只是整张脸用力地偏向窗外,以示不满。 “既然你不想说话,那我们听听英语磨磨耳朵。” 贺天乐没有说话,只是捂住耳朵,整张脸用力地偏向窗外,以示不满。 贺美娜虽然没有生过小朋友,但她小时候闹情绪会希望得到大人的尊重,于是默默地关掉了车载音响。 她回家接贺天乐,听父母说危从安来过,整个人都懵了;就连贺天乐冲上来踢了她一脚,她也是后知后觉地才疼了起来。 自从她对钱力达说骄兵必败,钱力达叫她别乱说话开始,她的人生就开始失控——不想分手,转眼分手;不想把这件事情捅到长辈面前,转眼说漏嘴;不想妈妈联系危从安,转眼他们见了面…… 没关系。没关系……这些其实都在她可以承受和克服的范围内。她会想办法把每件事情都回归原位;就算真的没办法挽救了,她也会保护好可控的那部分,继续往前走…… 她唯一无法承受,无法克服的是,有过类似经历的危从安在面对贺天乐的不舍和哭喊时,该有多难受啊…… 如果她还是他的未婚妻,现在应该紧紧地抱着他安慰他…… 可她现在不是他的未婚妻了……连女朋友都不是……他们只是同事……或者说,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 更可怕的是,这种伤害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贺美娜越想,脑子里的乱麻就越多,越密,越沉重。 事实证明,工作中的一腔孤勇用在感情上,就成了一意孤行,一败涂地。 姑侄俩一路无言地开到学校正门口。 贺美娜下了车,看着贺天乐拎着一大包干净衣物刷脸进入学校——他突然转过身朝姑姑走来。 虽然心情还是很糟糕,贺美娜勉力地露出一个笑容,快走两步,伸出双手:“要和好吗?” 贺天乐伸出手,腕上的电话手表一闪一闪:“找你的。” 原来是那个弄脏了贺美娜大衣的小学生给贺天乐打来了电话。他妈妈是儿童医院的医生,现在终于下班了。她加上了贺美娜的schat,说了抱歉,并把干洗费转了过来。 “好了。你可以把小哥哥的联系方式删掉了。” “他是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一定会想办法弥补的好人。我不想删掉他。但是我也会很谨慎地交朋友。”贺天乐说,“这是安安姑父走之前教我的。他说不要因为他对我很友好,就失去对陌生人的戒备心。” 听到这句话,贺美娜的心脏又刺痛了一下。 “在知错能改这方面,姑姑还不如一个小学生。”她轻声道,“天乐。今天这件事情是姑姑没有处理好。让你受到了伤害。我真诚地向你道歉。” 贺天乐的眼睛眨巴了两下,也承认了错误:“姑姑。我不该踢你。还不理你。对不起。” “那我们接受彼此的道歉,然后和好,好吗。” “嗯。和好。” 姑侄俩友好地握了握手。 “姑姑。你的腿还痛吗。” “不痛了。但是天乐,你这个踢人的习惯要改。” “对不起,姑姑。其实自从你以前说过我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踢过谁了。不信你问伯婆,也可以问老师。” “好。我相信你。” “姑姑。” “嗯?” “你能把安安姑父追回来吗?他会很认真地对待我,和我对话,把我当成和他一样平等的朋友而不是小孩子。我真的很喜欢他,希望他能成为我的家人。” “我也很喜欢他,也很希望能和他成为一家人,所以我会很认真很努力地想办法把他追回来。”贺美娜道,“但是我对你也有一个要求——你如果因为他不能做你的姑父所以不开心,可以找姑姑抱怨,倾诉,我可以会带你去吃好吃的,带你去看动画片,给你买一些飞机玩具,或者延长一点你玩ipad的时间,尽量缓解你难过的情绪,但是你以后不要再大哭大闹让你的朋友为难了,好吗?” “爸爸妈妈分开的时候我还太小了,我不知道原来他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外婆总说,如果那个时候我能一直哭闹打滚,也许爸爸妈妈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就不会分开。”贺天乐抬起脸来看着贺美娜,“如果我一直哭闹的话,安安姑父会回来吗?” “天乐,你外婆在这件事情上说得不对。未成年人不应该承担成年人做出的决定。”贺美娜看着贺天乐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完成的人生试卷,不带小抄,不找外援,这样得到的分数才是真实的。你能明白姑姑的意思吗?” 贺天乐想了想,道:“我能明白。姑姑,我相信你的卷子一定能考满分。因为你在我心里无所不能。” 贺美娜笑了笑,道:“谢谢你这么信任姑姑。但我不是无所不能,我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尤其是在面对未来的时候,没有谁能稳操胜券。我只能说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能把他追回来当然最好啦,如果到了最后也不行的话——” 她沉默不语,似乎正在感受着那个结局,数秒后她又开口了:“至少……我会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然后努力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吧。” 第514章 “姑姑,那你会难过吗。” “会啊。会很很很难过的。” “那你难过的时候怎么缓解情绪?” “我啊……我会好好工作。天乐,你也要好好学习啊。” 姑侄挥手分别;回到宿舍,贺天乐想了想,抬起手腕,在三人小群里给危从安语音留言。 贺天乐:安安哥哥。我好了。没事了。你不要难过了。 贺天乐: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贺天乐:我要上交手表啦,下次再聊。 贺美娜目送着贺天乐走进校园,直到看不见,才慢慢走回车上。 虽然这样真的很厚脸皮——她拿起手机给危从安发了几条消息。 危从安正在酒店里收拾行李。他离开晶颐公寓的时候非常匆忙,只带了一些随身物品,足够在酒店凑合着过渡两三天。但是现在临时要出差,那就不够了。 其实这种程度的不便根本不足以让他恼火。毕竟只要打个电话,全套登山装备和高尔夫用具一小时内就能送到。他真正恼火的是,明明她都已经做得这么绝了,关系破坏得稀巴烂了,在因为贺天乐的哭闹深感不安时,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寻求她的安慰,只想要她的安慰。 此刻他无比渴望被那具柔软温热的身体紧紧贴住,被那双纤细坚定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甚至现在鼻尖就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那是每次她的小脑袋搁在他的胸口上时,发间传来的丝丝馥郁……她会一边轻轻扫着他的背,一边用她那把温柔的声线安慰他:“从安,没关系的。天乐还是个小孩子,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我会和他好好地聊一聊。你别太难受……” 气氛继续暧昧下去,她还会从他的胸口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能做些什么让你不那么难受呢?” 她知道。他也知道。她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会主动地从他的胸口滑下去,沿着小腹一直往下,从腰线与内裤边缘之间伸进去,握住—— 他的手机响了。 贺美娜:我送天乐回学校了。他心情好了很多。 贺美娜: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贺美娜:希望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抱抱表情] 她本来还想问问他,她能做些什么让他不那么难受吗。但是这种话……性暗示太强烈了吧? 也可能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没说。 明明得到了他想要的安慰,可是站在空荡荡的酒店房间里,危从安从开始一直看到最后的抱抱表情,眉头越皱越紧,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立刻着手输入—— 贺美娜。你是不是连路过的蚂蚁都要捏起来在它耳边说一声“我和危从安分手了”?我说过我会处理,不到二十四小时,你已经迫不及待昭告天下!要不要把月之轮包下来循环播出?不如这样,我们在月轮湖俱乐部订间房,就是我们第一次上床还有我向你求婚时订的那间,房间大,视野好,正好可以看到月之轮,然后把所有亲朋好友都请来,一起见证,免得你一个个地通知太麻烦! 不,这还没完。等开完派对,把所有亲朋好友都送走,他绝对要把她留下来,继续一点一滴,一丝一缕,一毫一厘地和她算账——就这么想分手?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到处说,要所有人都知道?长辈们都知道了对你我有什么好处? 可能是有点激动,也可能是脑子里那些深入浅出的算账画面越来越低级,语无伦次的危从安甚至打错了几个字;还没改完,贺美娜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贺美娜:很遗憾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想想其实每件事情都应该和你一起商量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但当时的我太自负,只愿相信自己的决定就是最佳的决定,自己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却没想过工作上行得通的,感情里未必行得通。对不起。 看着这条道歉消息,危从安稍微冷静了一些——这次没有顾左右而言他,没有试图用性爱来蒙混过关,她认真地,正面地承认了自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这是他想要的吗。 不是。 从始至终,他都在全身心地渴求着她的全部身心,不是道歉。 而且她这种好好说话的态度令他敏锐地感到了一丝……疏离? 贺美娜:怎么不说话?我看到你在输入啊。不会是我好好说话反而让你不自在了吧。 贺美娜:啊……没有输入了。那我继续说了喔。 贺美娜:我本来想包下月之轮道歉,没想到就连简简单单的“an/sorry/na”都要我一个月的工资。 贺美娜:如果是上面一百零五个字的道歉信循环播放一晚上,打完折是十八万八。真的好贵。 贺美娜:在看我发来的消息?在数是不是一百零五个字? 贺美娜:开玩笑啦。 贺美娜:感觉自己在说不好笑的单口相声。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危从安盘腿坐在地毯上,看着她一条条发过来,又一条条撤回去,最后只留下道歉。 他下意识地将大拇指的指尖放进嘴里,轻轻咬着。 一会儿条理清晰,一会儿胡言乱语——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马上就告诉他了。 贺美娜:你觉不觉得发消息再撤回就像小时候写错了字,用橡皮擦一点点地擦干净? 贺美娜:但是擦得再干净也会留下痕迹。不如换一页重新开始写。你说呢? 贺美娜:要不我重新申请一个schat号从头追你? 贺美娜:我看到你又在输入了……又停了……真的和我没话说呀?还是我说得太多? 话都给她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不,至少有件事情他能做。 恐怕她又要撤回,危从安迅速截图。 果然。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现在满屏都是撤回的信息,看得他有些不能思考了,满脑子只有三个字—— 凭什么。 凭什么她想正经就正经,想撩拨就撩拨,想发送就发送,想撤回就撤回。凭什么她来兴趣了就对他言语挑逗上下其手,没兴趣了就发一些严肃认真的信息探讨人生哲理。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晚上都烦躁不安,动不动就想发火了。因为他企图从这些无比正经的信息里看出点什么来,好有借口顺水推舟地去找她,问她到底什么意思。答案一点也不重要,反正他只想把她抱在桌上或者压在床上,塞满那张什么都往外说的嘴…… 看,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男人,正视心底最原始最本能的情欲,用成年男女之间最简单粗暴直接的方式来纾解情绪,缓和关系,其实一点也不难。 贺美娜发现他那边又在输入了。 过了一会儿,一条消息跳出来。 危从安:明天出差。我要回来拿几件衣服。 他要回晶颐?他要回晶颐! 贺美娜开开心心地准备回复“我马上回来,我们家里见”时,转念一想——不对。 约他吃饭他一点机会不给,发那么多消息都不回应,他是不是担心回来收拾行李又被她给缠上? 她是有类似前科的。正好他又因为天乐的事情有些难受……只要她主动一点,他肯定跑不掉。 真的吗,贺美娜?你确定? 你还想看见那种失望与厌恶的眼神吗? 而且就算让你得手了,问题解决了吗? 手机自带的健康软件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本次生理期将于未来五天内开始。 啊,怪不得有点脆弱又反复无常,原来是激素作祟。 她又看了一遍他的消息。 没错了。是提醒她回避。 非工作场合尽量别见面。 贺美娜贴心回复前未婚夫。 贺美娜:你回来啊,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不在家,你看不到我。随便回。 贺美娜:我今天晚上回明珠路睡。 贺美娜:忙去啦,回聊[挥手表情]。 她把手机往副驾上一扔,开车离开。 太绝了。太绝了。 他想看的乱撤回。 他不想看的不撤回。 危从安眼帘低垂,思忖了一会儿,起身,穿上外套——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是丛静来电。 “从安,你在哪里?忙吗?有时间吗。” “我正准备回家收拾行李,明天出差。什么事?” “有件事情我想你最好能向你外婆交代一下。”丛静的语气严肃低沉,“老人家今天接了个电话,现在心情不太好。” 她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怎么能一边追他,一边道歉,一边发消息拉拉扯扯,一边把分手到处散布,真是把统筹学学到了极致:“妈。我们是和平分手,彼此都尊重这个决定。而且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我们都是成年人,我们能解决。” 第515章 他真的是要被她搞崩溃了,分手不到二十四小时,到处折腾,坏事做尽,怪不得一本正经地道歉,怪不得躲着不见他:“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和她爸妈说也就算了,还告诉外婆——” “等一下等一下。”丛静不得不出声打断,“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 “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老家那边的邻居投诉,我们家的租户租了村里的地,雇了十个村民耕种,养殖以及做直播,到了年底却不愿意按照合同约定结账,一拖再拖。村委会希望你以房东的身份参与调解。调解不成的话可能要打官司。你外婆一辈子没有遇到过这种纠纷,所以很担心。”见电话那头没有反应,丛静稍稍提高了声音,“从安,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我明天要出差。我先叫岑律师过去一趟看看情况。能调解尽量调解,无论仲裁还是诉讼都可能会拖得比较久。” “好的。另外需要说明的是,我和美娜最近一次联系是昨天上午。学校打算推荐她去参选格陵年度青年女科学家,我是推荐人之一,需要写一段三百字左右的推荐语。完全是工作上的交流。”丛静道,“我不知道你们分手,更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分手。她没有和我说过半个字。你外婆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了。” 丛静陈述完这一事实,并没有再说什么,但也没有挂电话。 良久,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 “妈。我有点累。” “所以,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吗。”丛静问儿子。 危从安没有回答。 “你还是回来一趟吧。安慰一下外婆。”丛静道,“但是注意不要在外婆面前也说漏嘴了。她本来心情就不太好。” 危从安开车回到青云台。 田招娣看到外孙回来了,心情立马好了许多,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快点把房子收回来吧。那么好的房子,那么好的环境,租给心不善的人是一种糟蹋。我想你也不缺那点租金。” “知道了,外婆。让您担心了。我会尽快处理好。” “老家多好啊……空气新鲜,风景也好,冬暖夏凉……等房子收回来,你和美娜休假的时候可以过去住几天,散散心。” “嗯。” “我知道我这种老家伙说的话你们年青人不爱听,可我又忍不住想说——反正你们感情这么好,不如早点结婚,早点生小孩,你们去拼事业,我和你妈来帮你们带孩子。” “妈可以吗。我不是您带大的么。” “你这孩子。外婆没有文化,只能管你吃饱穿暖;你妈有文化,管你读书写字——不是把你教得很好嘛。等你们有了小孩,我们也一定可以把她养得很好……但是一定要少跟你爸那边接触。” 从外婆房间出来,丛静问他:“晚饭吃了吗。” 危从安摇了摇头。 “我给你做点吃的。”丛静朝厨房走去,“我写的推荐语在书桌上,你帮我看一看?我担心我老了,写的东西只有刻板,没有生动,不入流了。” 因为天气太冷,一红一蓝两盆仙客来移到了书房的飘窗上。书桌上,电脑屏幕亮着,鼠标旁放着两份材料,一份是贺美娜的个人简历,简历的右上方是一张半身小照,她微微地侧着身子,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出神地盯着他,脸上挂着一个恬淡的笑容;一份是丛静手写的推荐语,介绍了贺美娜的学习与工作,师承与成果。 不过是两三页的简历,不到三百字的推荐语,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丛静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出来吃东西。” 餐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 “这还是你们上次来包的馄饨。最后一份。吃完了就没有了。” 危从安低垂着眼帘,拿起匙羹;馄饨还有些烫,匙羹翻动汤水,冒着袅袅的热气。 “这次评选和科腾项目,和35岁35人都不一样,是全格陵所有40岁以下的青年女科学家一起竞争。美娜和其他著作等身的候选人相比,确实还差得很远。所以她一开始很惶恐,说实在受不起,等三十五岁的时候再考虑这件事情吧。” “可是学校想要锻炼她,她不能推辞。我记得孟子说过一句什么来着,就是说人们有可能会获得超出预期的赞誉——” 危从安开口了:“不虞之誉。” 丛静点了点头:“对,就是这个。‘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人们既有可能获得超出预期的赞誉,也有可能招致过于苛求的抨击。明代的王阳明在这个基础上说‘毁誉在外,安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尔。’。清朝的曹雪芹用‘不虞之隙,求全之毁’在世情小说里形容两小无猜但总是吵架的小情侣。你看——虽然是ai时代了,但古人说过的话能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赋予它更多的内涵,说明还是很有道理的。” “王阳明说得对。人生在世,偶有不虞之誉,很正常。不妄自菲薄,也不骄傲狂妄,平常心对待就好了。”危从安道,“我不觉得她有什么受不起的。” “是啊。我也是这么和她说来着。”丛静拿起茶杯,“那你呢。对她有求全之毁吗。” “如果有的话——”她说,“你考虑过她受不受得了吗。” 说完这句,丛静就再也没有说话了,只是无声地喝着茶。 餐厅里很安静;安静到只有匙羹被放下时清脆的一声响动。 “妈。”他的脸藏在袅袅升起的热气后面,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起来,“我也很难受啊……我难受得好像要死掉了。” “你是我的孩子。我当然最心疼你——既然这么难受,回纽约去吧。”丛静道,“你在那边有公寓,有同学,有朋友,有资源,重新把事业做起来应该不难。换个环境,和这边的人和事都隔离开,过上一段时间,你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就这样决定了。我来给你买机票。格陵的一切都放下。明天就走。不要再回来。至少在你好起来之前不要再回来。这边的事情交给张家奇帮你处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我和你外婆有空会过去看你。”丛静将手机拿得稍远一点,点开出行软件开始浏览航班,“今天晚上来不及了……明天早上……明天早上九点零六分,格陵航空有一班机从格陵飞往华盛顿。再从华盛顿飞纽约应该是很方便的……商务舱好吗?好了。订好——” 危从安从母亲手中抽走手机。 他一看手机屏幕就明白了——丛静根本没有在看航班。 她在看贺美娜第一次来家里时他们拍的全家福。 “我真希望美娜是那种受了委屈会满世界嚷嚷,找长辈撑腰的女孩子。这样我还可以少心疼她一点。”丛静起身,拿回手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吃完了早点休息。” 丛静回到书房继续工作。等她再从书房出来时,餐桌已经收拾好了,锅碗已经洗干净了,厨余垃圾也都倒了。 高高大大的一个孩子,蜷在客房的小床上,和衣睡着了。 丛静从危从安六岁开始就不帮他盖被子了,更何况他现在三十岁。 但她帮他把虚掩的门关上了。 贺美娜十点多回到家中,整个人是又冷又累又沮丧,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就往床上一倒,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儿再去洗澡。 她还没有睡熟,就被窗帘缝隙中漏出来的月光给摇晃醒了。 她拉开窗帘,夜空中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好看得不得了。 她两只手肘支在窗台上,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如同月之轮一样缓缓转动的满月,整个人都被这一奇妙的景象给治愈了。 反正是在做梦。 她拿起手机,拍下月亮,发送给危从安。 贺美娜: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好看,和你分享[月亮表情] 贺美娜:看在这么漂亮的月亮的份上,可以理一理我吗[捧脸表情] 贺美娜:我想你了,你会不会有点想我[害羞表情] 危从安:没。 贺美娜:在干嘛呢[捧脸表情] 贺美娜:你要是不想打超过一个字,可以做选择题[灯泡表情] 贺美娜:a健身[肱二头肌表情]b休息[月亮表情]c看电影[爆米花表情] 危从安:d。 贺美娜:哪有d这个选项。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我猜你在健身[肱二头肌表情] 贺美娜:自律的男人最迷人[星星眼表情] 危从安:d。 贺美娜:自律中还带着一点随性,真好[大拇指手势] 危从安:喝酒了你? 贺美娜:没喝酒,在做梦。 贺美娜:可以发张刑天照来看看么[色迷迷表情]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可以发张健身照来看看么,激励我好好锻炼身体[健身表情] 贺美娜:天哪。我在干什么。 贺美娜:居然在梦里实施职场性骚扰。 第516章 贺美娜:明明都是做梦了,还这么畏手畏脚。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消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消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消息。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消息。 贺美娜撤不回更早的消息。 危从安:贺美娜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说什么可以不说话。我全都看到了,截屏了,撤回也没用。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截屏。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截屏。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截屏。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截屏。 危从安:要点脸。 贺美娜:好的[ok手势]。 贺美娜是被热醒的。她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棉被,应该是妈妈来过房间了。 她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她的独角戏仍然停留在她说忙去啦,回聊。 以上的对话只是一个梦而已。但那种无力,沮丧又复杂的情绪从梦境一直蔓延到现实。 等一下——他在三分钟前撤回了一条信息? 他发了什么? 贺美娜:发了什么?刚才睡着了。没看见。 危从安:发错了。 哦。 她掀开被子,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洗个澡,睡觉。 危从安睡了一会儿想起行李还没有收拾好。 有件她帮他挑的冲锋衣,他在衣帽间里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 他不得不给贺美娜发了一条信息。 危从安:有件冲锋衣找不到。你回来帮我找一下。 贺美娜:什么样的? 危从安:不记得了。 贺美娜:不记得了确实不好找。 危从安:回来帮我找。 贺美娜:在忙。 危从安:忙什么。 贺美娜:忙忙。 危从安:回来。 贺美娜:在忙。 危从安:请你回来帮忙找一下吧。真的太冷了。 贺美娜:忙去啦,回聊。 危从安是被冻醒的。 他抓过手机看了一眼,两人的对话仍然停留在她说忙去啦,回聊。 可能是人醒了脑子还没醒,其实他一向不这样干——一时冲动,他从相册里找了一张最近健身时拍的照片,给她发了过去。 一发过去他就完全清醒了,立刻撤回。 幸好撤回得快,她的消息马上发过来了。 贺美娜:发了什么?刚才睡着了。没看见。 危从安:发错了。 她没有再回复。 他放下手机,拉过被子盖上,一手枕在脑后,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一轮弦月挂于半空,好像她弯起来的小手指,在他心上勾了勾。 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发了个仅家人可见的限时icircle。 反正其他人肯定都睡了。 没错,田招娣,丛静,危奉公,邢恩斯,危峨这些长辈都已经休息了——但养伤中的危超凡正无聊呢,第一时间点赞并评论。 危超凡:宽肩窄腰大长腿,一点活路都不给。 还给他押上韵了。 危从安翻身下床。 过了一会儿有人连续评论。 正在冲澡的危从安拿起手机一看,还是危超凡。 危超凡:哥你太自律了。 危超凡:哥你这肌肉我看了都爱得要命。 危超凡:哥我能打印下来贴在房间里激励我自己吗? 危超凡:哥我总有一天会赶上你[肱二头肌][肱二头肌][肱二头肌] 贺美娜洗完澡回到房间,发现危从安发了一条icircle。 一看到那张令人血脉贲张的健身照,她整个人都震惊到清醒了。 她甚至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疼的——不是做梦。 她看不到非好友的点赞和评论,只能看到危从安一连回复了五条。 危从安: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危从安:不能。 危从安: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 危从安:什么时候?我等着呢。 危从安:说不出来就去睡觉。 既然无法知道他在回复谁,回复什么,她决定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这张照片上。 是他对着健身房的镜墙拍的,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背心配一条松松垮垮的运动裤,手机遮住了大半张脸。 词语匮乏的她只能说肌肉线条太美了。真的太美了。女娲太偏心了,真的太偏心了。 管他的。 既然她也能看见,当然也有留言的自由。 十二点二十三分,贺美娜点赞并评论。 贺美娜:健身房很热么?上半身怎么只穿一件背心呢?这样胳膊全露在外面了呀。晚上气温低,多穿一件吧,不然老了容易肩膀痛[玫瑰表情]。 第169章 智人的选择 30.1 贺美娜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那条icircle已经消失不见。 是做梦吗?可是照片引起的悸动又很真实。虽然只看到了他手臂上的肌肉,但她记得那件白色背心下每块肌肉的轮廓与走向,记得那种紧致结实又富有弹性的肌肤触感,记得他用力地箍着她的手腕或腰侧,全身心被情欲占据,不顾一切地沉沦…… 崭新的一天要摈弃暗夜里的一切污糟思想,从元气满满地说早安开始。 贺美娜:早上好呀。起床了吗[太阳表情] 贺美娜:今天天气不错[开心表情] 他当然没回复。 她也很识趣地没追问他到底发了那个icircle没有。 他要出差,她要工作,还是不要过分打扰比较好。 洗漱完毕,她见时间还早,便打开电脑,查看工作邮件,又在icalendar上标注出一些需要今天之内完成的临时事项,并按先后紧要排好待办顺序。 父母的卧室也打开了;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经过书房门口,停下。 对于每一个孩子来说,通过脚步声分辨爸爸妈妈是从小就无师自通的本领:“爸。” 贺宇“嗯”了一声。孩子爱赖床,老人觉少,他在这间房子里度过了大半人生,从起床最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老小,慢慢变成了起床最早,为家人提供无微不至服务的父亲。没想到现在女儿比他起来得更早,已经在工作了:“早饭想吃什么。我去买。” 贺美娜转过头来,笑着点单:“灌汤小笼包,南瓜红豆粥。” 贺宇出门去买早饭;过了一会儿胡苹也起来了。她看到贺美娜在工作,走过来揉搓着女儿的脸颊,心疼道:“哎呀,昨天累得衣服都没脱就睡了,今天一大早又坐在这里工作,真辛苦。” 母亲的手心有一股熟悉的润肤霜香气。贺美娜小时候胡苹常常用食指挖一点香香,在手心揉匀后把女儿一把搂过来,使劲儿地揉搓她的脸:“唔……有几封邮件要回复。” 胡苹伸着脖子,眯着眼睛看了几行:“全是英文啊。也要用英文回复吗。” 贺美娜“嗯”了一声;胡苹摸着女儿的头发:“你回来住,妈妈很高兴。” 贺美娜一边回信一边笑道:“我要是一直呆在家里,你很快会嫌我碍眼。” 胡苹笑着将女儿的一绺头发挽到耳后:“乱说。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最好。” 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道:“妈妈,我要是一辈子不结婚,你会疯掉吗。” “辉辉,你怎么每天的想法都在变呢?昨天还说……好好好,不提昨天的事情了。”胡苹道,“我承认我是一个很庸俗很肤浅的妈妈,与其说‘我希望’,倒不如说‘我需要’我的女儿事业有成,婚姻幸福,儿女双全,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这样我们才能把一个世俗意义上幸福美满的家庭一代代地传承下去。所以你刚回国的时候,我特别担心,特别焦虑。但是现在我看得出你经历了很多,成长了很多,那我们作为家长也不能原地踏步啊。” 她继续道:“昨天晚上你回来之前,我和你爸聊了很久。每个爸爸妈妈也是从孩子成长起来的,但是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我们年轻时候的那个世界了,我们在你这个年纪喜欢的东西,想要的生活,好像已经落伍啦。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想通,但是不结婚也好,结婚也好,结婚了不生小孩也好,结婚了生很多小孩也好,拼事业也好,专注家庭也好,你能接纳自己的状态,负责自己的人生,应该就是最好的吧。” 贺美娜托住腮,望着妈妈:“嗯……不结婚但是生一个小孩呢?小孩丢给你们带,我去拼事业。” 胡苹瞪起眼睛:“贺月辉你不要给我蹬鼻子上脸。我们可以帮你带小孩,但你的心态要放端正。” 贺美娜笑着放下手来:“我只是开玩笑。贺家有一个贺浚祎已经够了。我不会做超出我能力外的事情。” “你们年青人不是很喜欢说人生只有一次吗?”晨光熹微中,胡苹看着女儿光洁的脸庞,“全力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留遗憾,也不要后悔。” 贺美娜想了想,合上笔记本,认真地问道:“妈妈,你的人生也只有一次啊。你这辈子全力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第517章 这把胡苹问住了。正好,贺宇把热气腾腾的早饭买回来了,招呼妻女赶快来吃。 胡苹笑道:“好好地吃每一顿饭,好好地打每一场麻将,好好地享受每一次旅行,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事情。” 他们很久没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了。吃饭前,贺美娜拍了张早饭的照片发给危从安。 贺美娜:我开始吃早饭啦。你吃了吗[吃饭表情] 贺宇看了女儿一眼:“吃饭不要玩手机。” 贺美娜放下手机:“知道了。不玩了。” 小笼包咸鲜多汁,红豆粥甜香滑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起早餐来,间或聊两句家长里短,民生新闻;最重要是昨日事昨日毕,大家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贺宇很快吃完早餐,又去厨房忙碌。煎一块龙利鱼排,炒一份番茄炒蛋,再白灼两条菜心,不过十五分钟就完成了一个午餐饭盒,在女儿出门前连同一盒酸奶一起装好,递到妻子手上。 “我的午饭为什么不直接给我?”贺美娜从贺宇手上接过饭盒,“谢谢爸爸。明天中午我想吃爆炒鱿鱼须。” “好。”贺宇答应着转身去忙别的了。胡苹和女儿一起下楼,一直把她送到车上:“你有空的时候给天乐的老师留个言,问问情况。” “知道了。”贺美娜发动引擎前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突然“欸”了一声。 “怎么了?” 她收到了一条来自丛静的信息。 丛静:今天来学校吗?中午一起吃饭怎么样。 贺美娜探头问车外的胡苹:“妈。你没给丛老师打电话吧?” 胡苹茫然:“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 因为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丛静偶尔会约她吃饭或者喝咖啡。其实也不多,一周最多一两次而已。一开始贺美娜还有些拘束,但是后来想想,是她太在意了,要知道丛静并不是只有危从安妈妈这个身份啊。抛开这一层,谁不想有这样一位阅历丰富,沉静睿智又不失幽默感的亦师亦友呢?更何况每次聊天大家都很开心,话题天南地北,五花八门,有时看法一致,有时天差地别,是非常美好的“君子和而不同”。 但这次贺美娜不敢赴约。她不确定危从安对丛老师说了他们的事情没有。如果没说,她怕自己说漏嘴;如果说了,那她再怎么厚脸皮,贸然见面也会有些尴尬。 即便说自己带了午饭,也只是借口不是理由。因为之前她也有过带自己做的午饭和丛老师分享。 贺美娜:丛老师,不好意思,我今天上午不在学校。 丛静:没关系,那你下午过来吗?晚上一起吃饭? 贺美娜:真的非常抱歉,我晚上有其他安排[流汗表情] 丛静:没关系。是我约晚了。下次再约。 贺美娜:[玫瑰][握手] 算了算了。今天不去学校了。她有些心虚,也有些不安,索性掉了个头,朝公司驶去。 昨天危从安说要出差,但没说去哪里;待她到了公司,打开oa系统才知目的地是青要山。 她查了查姬水那边的天气与温度,又发了条消息给他。 贺美娜:你又上山了?那边气温比较低,说不定会下雪,行李都收拾好了吗?已经出发了吗?如果还缺什么,我可以帮忙寄过去。 贺美娜:厚外套?高尔夫球具? 她已经习惯了他不回复,发完信息就放下手机。这时jenny抱着几份文件敲门进来:“贺博士,早上好。” “早上好。”因jenny面上不是以往那种公式化的职业笑容,带了几分狡黠,贺美娜不免好奇,“什么事?” jenny笑而不语,递过来一份同城快递;贺美娜接过,看了一眼收件人名称,先是一愣,旋即唇角上扬,但很快收敛了笑容,眉毛也轻轻地皱了起来。 善于察言观色的jenny见她怅然若失,便也立刻收起笑容。 “你知道危总去青要山是什么工作,去几天吗?” jenny心中顿时冒出无数问号,不知道为什么贺美娜作为未婚妻还要来问她危总的出差详情。不过大家都是专业人士,还是不要把私事公事混为一谈比较好:“是商经局与科创局联合举办的一项实地调研活动。听说很多参与青要山项目的企业都派了年青人过去。” 说着,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来,放于办公桌上:“这是流程表。” 她看了眼腕表,补充了一句:“依我的经验,七点出发,现在差不多快到达半山腰的游客中心了。” 贺美娜惊讶:“登山?这么冷的天登山?” jenny有时和ada私下聊起,也不知道这些政治家和资本家在想什么。目空一切,高高在上,行事作风却是一种幼稚的儿童心理:“是的。整个调研活动的第一项就是登青要山。” 贺美娜想起来了:“有一次我们线上开会,你正好在爬山,到处找信号。” “是的。青要山的风景美不胜收,每次去都有全新感受。”jenny笑道,“但手机信号很差这一点,每次去都一样糟糕透顶。” jenny离开后,贺美娜拍了张快递的照片发给危从安。 贺美娜:不知道谁寄来的文件。 贺美娜:收件人是安娜夫妇[害羞表情] 贺美娜:我去忙啦。回聊[拜拜手势] 如果说百丽湾是格陵的胸怀,那青要山就是格陵的脊梁。海拔一千三百余米的格陵之脊耸立于格陵之北,姬水之东,在连绵的山脉和壮丽的山峦之中,蕴藏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与悠久的历史背景。晨昏交替,四季分明的青要山目前开发尚不足十分之一,从南麓进山,有成熟的步道,缆车,观光平台及各种无障碍设施,是全年龄段游客洗涤心灵,回归自然的大好去处。怪石嶙峋的北坡则凭借着其特有的险峻地质风貌成为众多登山爱好者挑战自我,征服自然的热门选择。 吸取了上次教训,这次来爬青要山的二代们装备,向导,领队,保镖,无一不全。特别是灵芯科技的代表,作为一位崭露头角的自媒体博主兼自家公司的新媒体总监,上次在商经局开会不方便拍摄,这次来到户外可是格外活跃,甚至带来了专业的摄像团队,并借此机会与大家互关了社交媒体账号。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愿敞开心胸结交新友。譬如戚具宁和危从安,他俩年纪不大,行事作风却很老派,只有私密的icircle,没有公开的社交媒体账号。 “现在还有人没社交账号?”灵芯代表笑道,“戚总,冲浪小号总有吧?” “叫我具宁就好。”戚具宁笑笑,“当然有,很多。但是不能告诉你。” 灵芯代表又转过头来问危从安;危从安回答“没有”后,她笑着追问:“我向你的schat发送了好友申请,但你没有通过。” 危从安摇头微笑:“一定是因为我的手机信号太差。” 灵芯代表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笑道:“确实。我这边也接收得不太好。” 有些人吃过盒饭的亏,这次活动索性不见踪影:“具宁。具迩怎么没来。” “哦,她啊。她得了一种一爬山就会小腿痉挛的急病,必须要逛一天的街才能缓解。”破晓的晨光中,戚具宁两只手抱在胸前,施施然地转过头来,瞟了一眼危从安,笑道,“危总看上去,有点起床气啊。” 危从安背对着其他人,一边调整登山杖一边低声道:“边明呢。” 戚具宁笑道:“有些人自从回到格陵,心就野了,管不住了。” “他不在。别逞能。” “我就知道,你心里总还是有我的。” 危从安垂着眼帘,冷笑一声,不再言语。戚具宁皮肤白净,穿一件颜色颇是挑人的渐变橙橘色冲锋衣;危从安肤色比他略深一些,穿一件稳重大气的青蓝拼接色冲锋衣。戚具宁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危从安。 他拉下冲锋衣拉链:“喂,换换。” 危从安看都不看他一眼:“拉链拉好。别感冒了。” “没人和你说过,这颜色你穿着显黑么。” “心黑的人看什么都黑。” 大敞着衣襟,戚具宁偏要凑上来嬉皮笑脸:“哗,危总好大的火气。” 危从安一把抓住,把冲锋衣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离我远点,免得烧到你。” 有些上次没参加的人,这次却来了,譬如孟太太。她性格内秀,出了名的不爱交际,这次却和丈夫孟觉一起出现在了青要山国家森林公园南门外。明丰的小孟先生一向将家庭生活保护得相当严密,只在十年前结婚时很老派地向媒体派发了双人照片,婚后也从不立夫妻恩爱人设,不免令人怀疑这只是一桩孟家为了摆脱暴发户身份而与莫家后人各取好处的联姻。这次两人穿着同款大红色情侣冲锋衣一起来参加活动,孟先生牵着孟太太的手,在离大部队稍远一些的地方站着,他替她揉着手腕,她仰着脸小声说着什么,两人时而相视一笑,温情无限。若不是他们身边四散着几位衣着低调的保镖,倒像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小夫妻。 第518章 反观结婚不到两年,应当还如胶似漆的梁氏夫妇,只来了看上去就非常不擅长运动的梁太太。也有好事者来问,穿一件银灰色冲锋衣整个人如同一幢大型火箭的梁太太笑道:“他不来也没什么。我一人抵得两个。” 七点整,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一开始天高道且直,众人如同半大孩童出游一般,一路欢声笑语,引得其他游客频频侧目。可是再往上走,就成了石斜路亦陡,平时养尊处优的二代们腿疼了,人累了,心烦了,一开始的新鲜劲儿也过去了,开始怨声载道。 “不会吧。怎么还没走多远手机信号全没了。” “听说是为了让游客全心投入自然,才故意拒绝通信基站布点。” “真是闻所未闻!” “一直听说姬水的基建很差,没想到会差成这样。” “哦,青要山好的一面都是格陵的功劳,差的一面都是姬水背锅,对吧。” “喔,忘了你是姬水人。” “现在记得了?小心说话。” “怎么没看到厕所?露天尿尿也是全心投入自然的一种方式?” “不要开玩笑!我生下来不是为了吃这种苦头的!” “不至于不至于。前方小路进去五十米处有移动公厕。由姬。水。市。政。府从旅游发展资金拨款修建而成。” “移动公厕。听见就想吐。” “喂,不要乱扔饮料瓶。看,拾荒人正瞪着你呢。” “乱说什么,那是环保志愿者。看不到他穿着荧光绿背心吗。快捡起来。” “我要是捡起来,他们就无事可做了。” “你要是不捡起来,被拍到,放上网,网民们就有事可做了。” “真麻烦。还是你聪明,知道自带一套登山外骨骼使用。” “还是戚具迩梁西蒙那些人聪明,干脆不来。” “人生如同爬山,想要登顶,总要付出些代价。” “天哪,爬山已经够烦了,还要听你讲大道理。” 孟太太身形虽然纤细,精力却相当充沛,无论嶙峋的怪石,还是虬结的树根,她都如履平地一般,潇洒来去,敏捷得如同一只羚羊。她手中握着一部相机,时而蹲身下去拍一簇紧贴地面的蕨草,时而踮起脚尖影一串挂在枝头的野果,又时不时转过身来,指着取景框与伴在她身侧的丈夫喁喁私语:“你看……这里的生物多样性一直保护得不错……” 与形影不离的孟氏夫妇相比,危从安和戚具宁就像一对已经无话可说,却又不得不一起参加团建活动的老夫老妻。离得太近互相嫌弃,隔得太远记挂对方;虽然不耐烦和对方发生肢体接触,但在攀爬有坡度的岩石或穿越枯水期的瀑布时,还是会默契地伸手互拉一把;遇到绝佳风景与光线时,停下来欣赏赞叹一二,交谈几句,又与大部队一起合影。 “来。我们拍一张。” 两人齐齐站直,换上默契笑容,背景是一片云蒸霞蔚。 但他们都知道,与勾肩搭背的查尔斯河畔已全然不同。 “危从安。我们打个赌。” “没兴趣。” “好好好。你现在连听我说话都不耐烦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 “是输怕了吧。” “激将法?呵。” “谁先登顶——” 危从安甩开戚具宁,大步跳到一块礁石上去,晃了两下,站定,继续往前走。 “喂。等等——喂!” 危从安虽然没停下来,但也稍稍放缓了脚步。 到了半山腰的游客中心,半死不活的众人停下稍作休整。 “我以为我会创业未半而中道崩阻。没想到还是爬上来了。我真了不起。” “不仅爬上来了,移动公厕也用过了,并没有吐,不是吗。” “你猜我的饮料瓶去哪里了。” “谢谢。闭嘴。现在我想吐了。” “你手机有没有信号?看,我双手抖个不停,急需上网充会儿电。” “没有信号。” “现在股市已经开盘了。” “专心感受大好河山吧。大盘少看一天也不会垮。” “虽然我是姬水人,可我还真没爬过青要山。气势磅礴,衬得人类好渺小。” “哎哎哎,你渺小,我可不渺小。” “你们格陵人真是——” 爱热闹的戚具宁一边和众人说话打趣,一边不着痕迹地揉着胸口。危从安喝了点水,起身走至梁太太身边,与她低声交谈了两句,又走到一边去摆弄手机。谈笑刚歇,梁太太对戚具宁笑道:“我能走到这里已是人生一大突破。具宁,下一段你陪我坐缆车上去好吗。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陪你我总是很乐意的。”戚具宁扭头去找危从安,“从安,一起?” “我想继续走一走。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也行。”戚具宁笑着点头,“山顶见。” 约莫一半人上了缆车,一半人继续前行。 “我坐缆车,你坐不坐。” “不坐。” “姬水人真是犟种。山顶见。” “喂,别说我没提醒你,缆车上可没厕所也没饮料瓶。” “去你的!” “谢谢你陪我。”缆车沿着索道缓缓滑出去,梁太太笑道,“不会遗憾没能亲自爬上去吧。” “当然不。”戚具宁朝缆车下方的观光平台看了一眼,轻而易举地认出了那个青蓝色的人影,“既然有捷径,傻子才不走。” “也是。爬山有爬山的好处,缆车有缆车的趣味。”梁太太笑道,“都试一试,才圆满嘛。” 她说到圆满,戚具宁还是多了一句嘴:“梁西蒙怎么没来。”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个小姑娘的床上。”见戚具宁若有所思,梁太太大笑出声,“当然不是戚具迩!你还记得吗,两年前我结婚正是梁西蒙的颜值巅峰期,戚具迩看他的眼神好像他是一块裹着金箔的巧克力。现在他长胖了三十斤,戚具迩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块会行走的脂肪。” 戚具宁大笑起来:“戚具迩确实很肤浅。且肤浅得很快乐。” 梁太太笑道:“你以前也很享受这种肤浅的快乐,现在是怎么了?嘴巴上在逗弄小姑娘,眼睛却不放电,真的很敷衍。该不会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为伊消得人憔悴吧?” “最怕你们这种abc搞fusion。”戚具宁笑着摇摇头,“肤浅有肤浅的好处,深刻有深刻的趣味。都试一试,才圆满嘛。” “我一直深刻地想要得到肤浅的梁西蒙。可是真和他结婚了,也就那么回事。别说他长胖了,就算他没长胖,那张漂亮的脸蛋在到手后就开始一天比一天更平庸了。”梁太太伸出食指,在空中划出一条曲线,“其实有趣的灵魂也一样,相处久了照样会变得淡而无味。这一世很长很长的,迟早会出现更吸睛的脸蛋,更别致的灵魂。最后能陪着你长长久久且不让你厌烦的,只有你自己。” 她说:“所以,对自己好一点吧,具宁。” 戚具宁抚掌大笑:“精彩。精彩。这么振聋发聩的真理你一定要原封不动地对危从安讲一遍。” 梁太太笑道:“他?他比我们聪明得多,也理智得多,我才不去他面前卖斧呢。” 戚具宁笑而不语,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扁盒,单手滑开盒盖,往嘴里丢了一颗白色糖丸;见梁太太目不错睛地看着他,便笑着递过去:“薄荷糖。吃不吃?” 梁太太摇了摇头:“我记得蒋uncle好像也有这么一个糖盒子。” “是啊。很像吧。”戚具宁翘起腿来,在膝上轻轻敲打着那个糖盒,“通过他的习惯,预测他的手段,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梁太太笑道:“你预测他,他也预测你,看谁出手更快更准。” 戚具宁笑笑:“那就拭目以待。” 中午十二点,贺美娜从案牍劳形中抽身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稍作休息。 将饭盒放进微波炉,她正准备给危从安发条信息问他吃了没有,却发现schat上尚诗韵发过来一张某财经自媒体账号的评论区截图和一段视频。 其实在贺美娜请求蒋毅转让9062n87专利权未果后没有多久,“小爱说财经”的万象相关视频下面就已经有匿名账号爆料蒋毅心理扭曲:“……专以折辱人并记录下来为乐……他曾经当众叫一个小美人儿跪下来给他擦鞋。小美人儿也真给他擦了。”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这一爆料当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只有零星几个恶臭回复。 “情趣吧。” “正常。我要是他,叫十个女大生来给我舔全身。” 五分钟后,网络游侠出手了。 “楼上的恶臭发言已经截图发给你的关注和粉丝啦。不谢。” 那条评论立刻被删掉,发出恶臭评论的账号也注销了,只留下了“情趣吧”三个字。 四个月后,也就是今天早上,那个爆料账号回来了,在自己的原评论下回复:“不是情趣。是来求他一件事。” 第519章 这条评论带了一张监控截图。截图虽然不甚清晰,但点进这个爆料账号的主页,有且只有一段翻录的监控视频,清清楚楚录下一位白衣黑裙的年青女性,先是鞠躬,然后低头半蹲在西装革履的蒋毅面前,给他擦鞋的全过程。 万象董事长凉薄的,张狂的,不屑的嘴脸在亨安最新式高清监控镜头下一览无余。 这就有趣啦。 “这是哪里。” “万象。” “这女的是谁?真给他擦鞋,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是的。” “求他什么事?办了吗?” “没有。” “有别的视角没有。” “当然有,很多。但是不能给你看。” 爆料账号很有耐心地一一回复,又好像什么都没回复。这条视频的播放量一过万,爆料账号干脆利落地注销了,仿佛一枚小小的炮仗,嘭地一声之后归于沉寂,但迸发的火星已经四散开来。 有钱人发神经病的视频天天都有,不乏比这更恶心,更荒诞的言行,但是在工作日有这么个机会骂一骂有钱人解压,谁同你客气。 “明明也是苦出身……一朝发达有了两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真当互联网没记忆?当初恶意做空凌霄建设害得股民倾家荡产,结果呢?自罚三杯……” “所以啊,能爆出来的,都是人家无所谓你知不知道的……撼动不了分毫……不能给你看的才可怕……” 捎带着连蒋毅一直爱护有加,在外界看来两人关系如父如子的戚具宁也被骂了两句。 “……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从戚黛去世,集团规模是越做越大,但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有钱人都这样……我有个同学家里是做xx生意的……见怪不怪。” “见怪不怪就对么?” “不对又能怎样?给你个机会当财阀——的狗,你照样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摇尾巴。” 一片对资本家的讨伐声中,有那么零星几个“不知全貌不予置评”的理中客,也不乏一些浑水摸鱼的人在里面兴风作浪;更有一向爱指点社稷的社达大v剑走偏锋,批评没露正脸的女性也有问题:“想要什么就凭自己一双手去挣去搏,偏要找有钱人走捷径。自轻自贱,一点骨气都没有,被玩弄也是活该。” 马上有粉丝愤怒起来:“早觉得你屁股歪,现在装都不装了。这个恶臭的父权社会恣肆玩弄女性还有理了?取关拉黑!” 一旦上升到性别层面,就吵得更厉害了。互联网天天有人燎火头,有些烧得猛,有些灭得快,有些半明半暗。别看相关贴文下面几个账号讨论得热火朝天,但全网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要么风花雪月如“今年格陵还会下初雪吗”,要么腥风血雨如“格陵电视台年度颁奖典礼最终入围名单公布”,以及一看就是买的“甜蜜补给新推出国风糖果”这种词条上。说起来谁又不是在自己的茧房当中声嘶力竭?各家粉丝在“格陵电视台年度颁奖典礼最终入围名单公布”的词条下面打得再厉害,外面的人看着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而一向上网只看时尚资讯的尚诗韵之所以会看到蒋毅相关,还是她关注的一位穿搭博主转发了某营销号重新发出来的视频并说了句视频里面年青女性穿的黑色洒金窄裙好像是青于蓝的早期风格——马上被粉丝提醒:“姐姐,是切错小号了吗?这种流量不要蹭。何况还提到了第三方。” 穿搭博主立刻删掉转发。 尚诗韵虽然早就听说过此事,但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段视频——信息时代,天上地下,室内室外,包括手机前后摄像头,处处都是眼睛。你掩上这一只,那一只睁开;丑闻一时盖住,真相迟早揭穿。她看完视频后退出去看了看大盘,又回头来看其他讨论。贴文下面基本一边倒地骂蒋毅,也有人觉得这不过是常见的职场倾轧,还有人在猜那只有一条纤细背影的年青女性到底是谁。前因后果已经出来数个版本,有往上流猜的,有往下流猜的,也有很多人只是在借机宣泄情绪。尚诗韵翻遍网络,不知道是戚具宁驭下有道,严禁万象员工透露任何线索,还是危从安在暗中保护,打点好了一切,一个接近的真相都没有看到。 此等趣闻当然要和当事人分享。但当事人无动于衷?尚诗韵索性一个电话打过去,直截了当地发问:“我发给你的截图和视频看到没有。” “看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筷勺磕碰的声音,“我正想找你。不过现在没空。等会儿打给你。” 说完贺美娜就把电话挂了。又挂她电话?尚诗韵握住手机,竟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仿佛贺美娜下一秒就会端着餐盘出现在对面,平静地说:“这样可以省一点话费。” 贺美娜当然没有从天而降。二十分钟后电话响起,那头语气平和:“我想问问你,黑眼圈有什么好一点的缓解方法吗?我最近睡得不太好。” “除了好好休息,眼膜,激光,熊猫针,都治标不治本。你要是想试试,可以约个时间去我相熟的医生那里检查一下。” “谢谢。我先好好休息几天看看。” “不客气。贺美娜,大家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半个熟人吧。我重仓了万象的股票,你和前男友,现未婚夫联手对付蒋毅,就不能事先和我讲一声?” 第170章 智人的选择 30.2 贺美娜“嗯”一声,似乎打算解释;但尚诗韵怎会给她狡辩机会:“……蒋毅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小风波可撼动不了他。三位接下来还有什么后手?万象的股票会跌到什么价位?什么时候可以趁低吸纳?至少让我心里有个数。” 她语气咄咄,却并不令人反感——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位妙人儿,完全不怕主动争取利益。等尚诗韵说完,贺美娜才心平气和道:“你可算问错人啦。我也是刚刚得知。” “……你不知道?” “不知道。真的。没骗你。” “哈?你骗我的还少吗。” “可是这件事情我没必要骗你呀。” 她语气平缓,回答得非常真诚——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位可人儿,真真假假扑朔迷离。尚诗韵一时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贺美娜又道:“熊猫针这个名字起得真好。一针下去,熊猫眼就没有了。有没有鱼尾针?一针下去,鱼尾纹消失的那种。” 尚诗韵现在急需獬豸针。一针下去,自动分辨真假曲直的那种:“你真不知道?你……不在意?” “在意什么?在意就不会发生我在意的事情吗?”贺美娜如同绕口令一般说道,“越在意才越容易发生自己在意的事情。”她太有经验了。 “我不知道你是硬撑,还是对舆论的力量一无所知。网络上不会有永远的加害者,也不会有永远的受害者。两者随时可能互换身份。上网上得多了,你会发现连环杀人犯有狂热信徒,性侵受害者被骂不自爱。你有信心承受住接下来的舆论风暴——” 说到这里,尚诗韵突然醍醐灌顶。 不对。 为了事业献祭另一半,这绝不是危从安的手段。 听电话那头突然噤了声,贺美娜笑道:“大美人的脑子转得就是快。” 那是——戚具宁? 尚诗韵不禁背脊发凉,立时想起当初在酒店房中,裹一条浴巾向他求欢却直坠地狱的场景。 是了。他才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连灵魂都能献祭的性格。旧爱?旧爱又算得上什么。 可是这样做岂不意味着和危从安彻底决裂? 所以放出只有背影的视频把伤害降到最低? “尚诗韵。”贺美娜将沉思中的她拉回现实生活,“还有什么事情?我得去工作了。” “虽然危从安从不看这些八卦消息,但是他一个电话就能解决。”尚诗韵竟对贺美娜的书呆子性格生出了几分怜爱,至少她的前任比她的前任好太多,“别说我没提醒你,万一被扒出来是你,你会很麻烦。” “多谢提醒。”贺美娜突然雀跃起来,“我这边有电话进来不说了拜拜!” 中午时分,一行人到达青要山山顶的同时,手机也终于有了信号。灵芯代表补好妆,在随队摄像师的镜头前扬一扬手机:“终于登顶,终于有信号啦。” “据说在青要山山顶,你第一个想要联系谁,想和谁分享登顶的喜悦,谁就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她不由得朝镜头外看了一眼,没意外地看到那个青蓝色的背影正在低头摆弄手机;她转过头来笑道,“所以现在我要打给——妈妈!” 大家都在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联络亲朋好友,分享征服自然的成就感。 “跑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不到。” “我们姬水人不像你们格陵人那么野蛮,我去上厕所了——你给我打电话了?” 第520章 “终于有信号了,又找不到你,所以给你打个电话呗。” “打什么电话,还不快像满清遗少八旗子弟那样抱着手机吸上两口。”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叶赫那拉氏的后人。”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站在青要山山顶,危从安胸口微微震动。 不。这并不是爬山后心跳加速,喘息未歇,也不是与云海松涛的美景共振,而是位于胸袋的手机里,某位追求者的信息一条条地蹦了出来。 从早上到中午,从睁开眼到忙工作,有文字,有照片,有问候,有推拉,仿佛一只藏在他心口的小猫,乖了一上午,此时喵喵叫着求关注。 危从安看完消息正准备回复,一抬头看见早就到达山顶的戚具宁将手机贴在耳边,静待电话拨通。 他想都没想,已经拨出贺美娜的号码。 戚具宁那边率先通了,笑着走到一旁去窃窃私语;而他这边占线。 危从安立刻拔腿朝戚具宁走去——耳边突然传来温柔喜悦的一声“喂”:“中午好呀。吃了吗。” 他看了一眼仍在通话中的戚具宁,竟大失风度,占有欲爆棚地迫问了一句:“刚才是谁的电话。” 贺美娜一愣,据实以告:“尚诗韵。” 危从安并未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同样一愣,疑惑道:“她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贺美娜略一迟疑:“她邀请我加入危从安前女友联盟。” 危从安敏锐地感觉到她回答这个问题的迟疑和上个问题的愣怔完全不一样。 她总有办法把真话说得锐利,假话说得轻佻,叫人高兴也不是生气也不是。 既然她有所保留,他也不客气了。 “你这是暗示我组织一个贺美娜前男友俱乐部么。” “俱乐部人多才好玩。人少了不好玩。” “好好好。祝你玩得尽兴。” “我拒绝了。如果有一个危从安追求者联盟,我倒是有兴趣参加。” “你刚才不是还说人少了不好玩?” “是吗?现在有几个人?就我一个吧?那我岂不是赢定了?” 两人你来我往,语速轻快,语气轻佻;被露出爪子的小猫步步紧逼,小狗脱口而出了句什么,线路原因,小猫没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山顶风很大。” 贺美娜敏锐地觉察到他回答之前迟疑了半秒。 既然他有所回避,她也见好就收。 “这样啊……那就多穿点衣服吧。” “穿了很多。我也不想老了肩膀疼。” 贺美娜“咦”一声,危从安立刻转移话题。 “文件打开来看看。” “好的。稍等。”贺美娜自桌上取来文件,笑道,“你昨天晚上发了一条icircle,不是我做梦,对不对?” 危从安没有回答。他听见电话那头嘶啦一声,包装撕开,又有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最后她含笑的声音响起:“啊……是这样。” 危从安听她语气轻松,知道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是什么。” 她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又问了一遍:“你昨天晚上发了一张健身照片,白色背心和黑色长裤,遮住脸,对不对?” 他以为她没有听清:“我问你,快递里是什么文件?” 她听得清楚着呢:“我问你,不是我做梦,对不对?” 啊……是这样。 如果得不到她想要的回答,就不告诉他文件内容。 真是……颇具威胁性呢。 虽然两家有合作关系,但灵芯代表以前只是听说过危从安,从未在饭局或工作中见过面。他在他母亲的笔下是纯真可爱的孩童,在长辈们口中是卓尔不群的晚辈,而这两天的直接接触让她亲身感受到他是聪敏沉稳的专业人士,是直率可靠的朋友,是会疏离又不失礼貌地拒绝爱慕者的男人—— 不够。这还不是完整的危从安。 她默默凝视正在轻声通话中的他,寻求那块会令整幅拼图完整的碎片。对方大概率说了些他不爱听的话;他抿了抿嘴以示不满,好看的棕色眼睛里却盈满了宠溺的笑意,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排他的,暧昧的氛围里——他被人爱着和他爱着人的模样完全不同。 电话那头的沉默说明了一切,何必等他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危从安才要说什么,贺美娜已经回答,仿佛刚才暧昧的角力并不存在:“是一张八千八百元整的捐款证书,受助对象是山区失学女童。” “水晶球回到了它的主人手里,这笔钱也到了最需要它的人手里,真不错。”她笑着说,“真是个大团圆结局。” 大团圆结局?这词落在危从安耳中格外刺耳:“你觉得这是结局?我倒觉得只是个开始。” 开始?这词落在贺美娜耳中也有些别扭。尤其是联想到那段没有露出她正脸的视频,或许她应该和他说一声—— 那边有人喊他:“危总。这边集合了。” 贺美娜立刻道:“不打扰你啦。拜拜。” 危从安道:“你好像还有话要说?” 贺美娜道:“没有。回来再说也一样。” 大家都这么忙,等他出差回来再说也来得及。况且网络话题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说不定那时已经没事了。贺美娜挂了电话;危从安则过了一会儿才收起手机;戚具宁走过来,笑道:“刚才打给戚具迩,她正在选购圣诞礼物。她总是这样着急忙慌临时抱佛脚——你今年想要什么。” 危从安双手抱胸,抬起眼睛:“我想要你离我的私生活远一点。” 戚具宁双手插袋,笑道:“好。我叫她看看海伦街哪家店能买到边界感与尊重,我们一人一份。” 说罢,他拿出两副一模一样的黑框眼镜,自己戴上一副,递给危从安一副:“mirage glass。陈朗给它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中文名,蜃楼。” 没想到陈朗这么快做出来了。危从安接过眼镜,戴上,轻轻一按镜腿上的开关——眼前景象不禁令他眉骨一振。 他不自觉向前踏出一步;几乎是同时,戚具宁拉住了他:“小心。” 两人脚下均有细碎砂砾骨碌碌地朝长满植被的坡下滚落:“多谢。” 这是一副集成了ai多模态识别技术的ar智能眼镜,透过高清镜片朝山下望去,能看到青要山周边划定的新区范围内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如同积木拼搭一般依山就势,拔地而起。不仅如此,视线所及之处,凝视超过三秒,便会放大局部,一排排小字跳出来介绍该处具体信息和拟建项目。现代建筑群要如何在地形复杂的青要山落地生根,完美地融入地形,气候和生态?与uni-t繁复的科技美学相比,这次戚具宁仅用仿生学的几何线条来勾勒现代建筑的细腻简约,糅合青要山峦的粗犷豪迈,人工中有自然,自然中有人工,在能量交换中达成微妙平衡。 而这,正是他希望在青要山改造计划中展示的概念——“symbiosis(共生)”。 “怎么样。” “非常好。” 危从安不得不承认,他这位二十年老友确实天赋异禀。从西城区的gentrification,到圣何塞的uni-t,再到青要山的symbiosis,他的灵感之泉永不枯竭。 戚具宁亲热地揽住老友肩膀:“有没有感觉到一股充沛的气场。” 危从安据实以告:“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但我能看到金钱在熊熊燃烧。” 他当即心算出一个数字,不多不少,正好是整个项目的大致预算:“……沈万三那样的聚宝盆,你需要一打。” 一把摘下眼镜,戚具宁笑了起来。 他虽然瘦得两颊都凹了进去,但谈到工作时一对漆黑的瞳仁仍然迸发出蓬勃生命力。 “这难不倒你——我们一起干吧,从安。没有你,我一个人绝对做不成。”戚具宁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天马行空必须配上危从安这根定海神针才能成功,uni-t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并不想为自己找借口。西城改造计划是我太狂妄自大,所以才中了离间计。以后不会了。” “一个人没理由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他竖起三根手指,“我若再背叛你,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成年人需要用毒誓来约束自己的言行,也未免太脆弱。危从安没给出任何答复,而是摘下眼镜,连同戚具宁手里那副递给身后队友,邀请他们一起体验。 这些处于权力交接之际的企二代们并非见识浅薄之辈,但轮流戴上眼镜后也不免惊呼连连,兴奋地讨论个不停。 “哇……这构思……也太赞了。” “我头一次看到建筑好像由山中自然生长出来,极富个性的同时又毫不突兀……” “快看那里……好似一个蜂巢……空间利用效率大大提高……” “我要西南角上的那一块做基地,谁也别和我抢……” “我要中心那一块……” “别看戚具宁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挺有想法……” 第521章 “嘘!别乱说话。” “理想很美好,但真正落地需要多少钱啊……” “有东方巴菲特坐镇,这都是小问题……” 要死不活和东方巴菲特慢慢地朝下一个集合点走去。 “上山容易下山难。坐缆车。” “也好。” “说真的。今年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你好好活着就行。” “那你送我什么。” “我已经买好了。” “是什么。” “问那么多干什么。” “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 “是什么。” “闭嘴。” “是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大部队也开始下山。 “喂,姬水之光。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半山腰的健管中心。” “然后呢。” “吃午饭。给你见识见识大国手和院士的营养菜单。” “不会又是少油少盐的盒饭吧。然后呢。” “应该会有一段午休时间。” “我没有午休的习惯。然后呢。” “然后呢然后呢,当然是工作啦。还有多少细节需要集思广益,难道真是请你来旅游不成,叶赫那拉后人。” “我们满清遗少八旗子弟从不工作。” “哇……格陵人真是令我耳目一新。” 贺美娜给蒋毅擦鞋的正面视频在股市收盘十五分钟后,由一个新注册的三无小号发布出来。 多亏了大数据算法的体贴入微,每个曾经关注过之前视频的账号,都第一时间收到了推送。 “哇,我就说么,肯定还有别的角度。终于放出来了。” “小姑娘长得还挺清秀。” “有点面熟?” “是谁?这是谁?” 正面视频再加上强大的图片搜索功能,扒出当事女方的个人信息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卧槽。这是拿了kt项目的hmn啊。” “谁?泱泱大国,没有缩写不敢说话?” “看你们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就好笑。kt是科腾。hmn是这位。” 评论附上了一张标准的职业半身照。很快,百无聊赖的网民们又顺藤摸瓜找到了学校官网上的公开简历——学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资本家擦鞋? 这是二十一世纪应该发生的事情吗?? 当即就有好事者把截图和视频发到了一些科普博主群和高校校友群里。 果然,很多高知人士看到后觉得自己的膝盖也挨了重重一击,当即叫了起来。 “这人是疯了吗?让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女博士做这种侮辱人格的行为?”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向资本弯腰。不理解。完全不理解。” “看吧。一位女性即便到了这样的高度依然避免不了被父权社会打压和羞辱……” “别动不动扯到男女对立上面好吗。” “万象的一把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肆意折辱子公司的首席科学家,私底下呢?”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高知人士不仅喜欢引经据典地骂有钱人,还喜欢从多个维度去刨根问底。 “我依稀记得jy一直挂在嘴边的人生贵人是不是也姓贺?” “我来查查……没错。格陵纺织的总工程师贺国强。” “我刚下载了她的博士论文。致谢中感谢了格陵纺织的养育,感谢了爷爷贺国强的教导。” “这可不就对上了。” “哇。升米恩斗米仇,在jy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风马牛不相及的圈子间也偶有交集。主业是在娱乐圈里指点江山的粉丝因为也关注了一些科普博主,所以多嘴问了一句。 “大大今天发的微博我都看不懂了。jy是什么?kt又是什么?很厉害吗。” “一看就是从来不关注科技发展,说给你听你也不懂。打个不恰当的比喻,kt相当于格陵电视台年度盛典的最佳新人奖。” “那就是鹿璨咯?是不是相当于鹿璨给熊阳擦鞋呀?” 科普博主还没回复呢,正经粉丝先闹了。 斯文已经扫地,怎容得戏子来相提并论。 “你因为不会说话都被封过几次了?知道不恰当就闭嘴吧,这两者有什么可比性?” “鹿璨除了在综艺和电视里卖卖胸和大腿,还能干什么?她是能上天入海,还是能生死人肉白骨?她高考考了多少分?她高考过吗?我们现在说的这位可是tbnc新药研发首席科学家,科腾历史上最年轻的项目主持人,格陵科技青年35人引领计划入选者之一。不是节目里连最简单的英文单词science都能拼错的小明星!” 这条评论立刻被灌了几百个赞并转发出去。 “你说得太对了。” “鹿璨就是不行。” 也有粉丝忧心忡忡。 “大大,这种容易引起争议的言论还是删掉吧。明星的粉丝不好惹啊。” “是啊,明星都有粉丝巡逻广场的。待会看到了肯定要吵起来。” 哦豁。来不及啦。 已经被今年新人奖大热门鹿璨的粉丝看到咯。 “有病吧?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招谁惹谁了?抱走我家小鹿宝宝。” “怎么,不敢惹有钱人就用缩写,没权没势就可以随便写大名?什么恶臭嘴脸,呸!” “我家小鹿宝宝膝盖没有这么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跪下去给有钱人擦鞋!” “哦,原来你是xxx家的粉丝,怪不得一张嘴就喷粪,粉随正主嘛。” 目前还在大粉的可控范围内。 “看到黑子不要对线。直接截图给反黑站。” “评论控住了就行。不要多说,专注自家。” “都什么时候了,有空就去投票,别在这里吵吵!” 互扯头花中也有些奇怪的发散。 “她身上这条黑裙子好好看。求个链接。” “你别说,还真挺百搭的,版型也不错。” “我记得谁好像说过一嘴,是青于蓝早期风格?” “不会吧,真的是青于蓝?高仿吧?平替吧?” “不会。我看她的职业半身照穿的也是青于蓝的当季新款霜天晓角,也挺好看。”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按捺不住下场的官方账号,居然是青于蓝工作室。 “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段充满了羞辱与打压的视频中认领我的作品” 虽然这条没头没尾的贴文不到三秒就被删掉了,但截图已经满天飞。 这下鹿璨的粉丝真的破防了。要知道鹿璨虽然出道很早,但并不算很红,出席一些重要场合根本借不到国际大牌,青于蓝作为本土新锐服装设计师,从鹿璨出道至今为她提供过四五次首饰和礼裙,反响都很好。明星和品牌相识于微时,互相扶持,一起成长,是很好的女性互助榜样,但是现在青于蓝这么一发声,粉丝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家偶像的膝盖也不干净了。 不知道是嫌不够乱呢还是宣传确实如此安排,十分钟后,鹿璨工作室发了条年度盛典的预热视频。 视频中的鹿璨穿着一条国际高奢品牌的春夏新品晚礼服,撩起裙摆,在阳光下轻盈地奔跑。她跑过十二岁在练舞室乖乖压腿下腰的自己,跑过十八岁出道夜激动得哭化了妆的自己,跑过赶通告期间在公司大巴上抓紧时间打个盹的自己,跑过在综艺节目中充当背景板的自己,跑过在电视剧中饰演路人甲的自己,跑过因为拼错单词所以候场间隙也会捧着英语书看的自己。 画外音温柔而坚定:“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我喜欢并珍惜每一个时期的自己……请你也要喜欢并珍惜每一个时期的自己……让我们一起在各自的生活里闪闪发光吧!” 这条贴文下面被顶到最高的评论是:“我家小鹿宝宝超棒[泪流满面]。答应妈妈,下周的颁奖盛典不要穿青于蓝好吗。” 已经同行了这么久,也应该分道扬镳,各自安好了——鹿璨回复:“好的。听劝。不穿。” #鹿璨实力宠粉#,紧接着#xx(某高奢品牌)转发鹿璨#,#xx(某高奢品牌)和鹿璨互关#以及#青于蓝取关鹿璨#等三四个词条冲上热搜。 #万象蒋毅霸凌女性下属#,#格陵大学 贺美娜#等词条也悄悄地出来了。 至此彻底破圈。 正如尚诗韵所言,没有永远的加害者,也没有永远的受害者。 任何话题一旦破圈,就会有很多不一样的声音出现。 “所以是因为有人穿着青于蓝的裙子去给有钱人擦鞋,拉低了档次,所以粉丝不让鹿璨穿了呀。” “早就觉得青于蓝这个牌子土味十足了。” “心眼越是狭窄的粉丝管得越宽。” “明明是双向奔赴。” 丛静那句“不虞之誉,求全之毁”,简直完美契合网络怪象。 第522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许当初她爷爷也要求他这样跪下乞讨。不。当初也许他也被迫给这个小女孩擦过鞋。总之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有一说一,用纸巾擦,可能把那双意大利手工皮鞋给擦坏了。” “看来jy下水军了啊,这么刁钻的角度也能洗。” “不是,事情发展到这里,是不是有点好笑了?如果她是位普通女性,扫地大姐,清洁阿姨,全职主妇,你们也会这样义愤填膺么?还是说在这个社会上一个女人能得到多少公平要和她的价值成正比?现在爆出来她是高知女性,海归精英,你们就更恨一些?人生而不平等真是在这件事情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马上就有知道内情的人来爆料了。 “呵呵……什么高知女性……我有个朋友和她曾经共事过……据说她也不怎么干净……” “有瓜!” “放个耳朵。” “……看看为她保驾护航的是谁就知道了……根本是一路抱大腿上去的,不知道踏着多少同门的血泪汗……感情方面也相当精彩……别看长得很纯情,特别会钓富二代……在mf实习的时候也曾经试图勾引高层……没成功所以离职了……当初安娜夫妇的cp我就说嗑不动……还被她下的水军追着骂……什么kt什么35人……听说格陵大学还要推她去参选年度女科学家……好一场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果然塌房……” 可惜这种言论现在已经没有市场了。 “我就知道无论什么话题到了最后都是男性加害者美美隐身,女性被害者被吹毛求疵。” “哇塞,什么年代了,还觉得对一个女人荡妇羞辱是最好用的招数吗。” “你这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照照镜子,你的嘴脸好丑陋。” “这些瓜都没有真凭实据……但你对她的恨意可是实实在在啊……敢用大号说话么?” 有一个本地小有名气的微雕艺术家,突然发了一条长长的贴文。 “考虑再三我还是想站出来说说我的看法。” “关注我的朋友应该都知道,我前段时间一直在寻找被我爸错误拿去出售的参赛作品……后来我告诉大家说找到了,但是没有说怎么找到的。” “其实是贺博士的男朋友买下来送给她了。” “……必须承认一开始我也以为她是不想归还,所以故意不回应我们发在网络上的寻物启事。后来见到她才知道她那段时间出差了,而且她根本不怎么上网冲浪,连社交账号都没有……” “……她了解了前因后果后马上把水晶球还给了我。我要把钱还给她,她不要,说找个靠谱的慈善机构捐出去就好……” “……看着她眼中充满不舍,却还是把自己和男朋友的定情信物还给了我,还附上了道歉的小礼物,我真的非常感谢也非常感动……” “正是因为她的内心太柔软了,所以才会做出被大家看起来充满争议性的举动吧。” “网络上充满了太多激烈偏执和有失公允的信息。请大家都宽容一些,谢谢。#格陵大学 贺美娜#” 贴文最后附上了捐赠证书。 粉丝的留言两极分化。 “姐姐好棒。我就知道姐姐三观正。支持姐姐。” “我都要哭了,作为安娜夫妇的cp粉你知道我今天有多难过吗。谢谢你为她发声,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 “不是太太,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信用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背书啊?” “就是。专心搞你的微雕艺术,别参与社会议题。” 继而吵了起来。 “本来就是你的参赛作品,不应该还给你吗?怎么还感动上了?捐钱怎么了?那不是有钱人应该做的吗?没看网上说吗,她前后两任男朋友都超级有钱,才捐不到一万元。果然是越有钱越小气。” “人家至少捐了。你捐了吗?你只怕连个人所得税的门槛都够不上吧,酸得你。” “我嫉妒她?我去年一年主业副业一共七位数,而且我男朋友比她男朋友有钱多了。” “那【你们】捐了吗,有本事也贴个证书出来打脸。” “怎么回事,青于蓝不比你有名?她都删了你居然挺这么久都不肯删。真头铁。” “哪里来的好大一个爹,捍卫姐姐的言论自由。” “呵?好女儿,再不删,我取关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好走不送。” 评论区吵翻了天,但微雕艺术家一直不删。 最后还置顶了。 jenny一边看着微雕艺术家的置顶帖,一边走进茶水间。 窃窃私语立刻停了下来,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扫向她,等她指示。 jenny放下手机。禁止私下讨论不可能,但是她可以要求同事们不要在网络上发表相关言论:“否则我只能请你离开,另谋高就。” 大家都很不解:“jenny姐,我不明白。说好话也不行?” “对啊。看那些造谣的就来气!” 不行。好话坏话都只会让舆论进一步发酵。沉默才是最好的应对。 jenny从茶水间出来,经过首席科学家的办公室。 门半掩着。贺美娜站在窗边,一条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肘,右手拿着手机举至耳边,正在打电话。 她总是不在意地背对着门口。 这是一种轻敌,还是一种信任? 她再次经过时,贺美娜已经结束通话,在工作了。 jenny敲了敲门;贺美娜抬起头来,表情平静:“什么事?” jenny也不客气,直接问了:“现在这个情况,是不是要通知危总。” “不用。”学校的网络舆情办公室给她打电话了,要求她明天回校做一个情况说明,“如果有必要的话,校方会发正式声明。在这之前我个人或者公司都不能做出任何回应,告诉他也没有什么意义。” “明白了。” jenny正要出去时,贺美娜又叫住了她:“简婕。” 她又郑重地喊她的中文名字了。 jenny站定。 “贺博士,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 “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我能以人格保证,我爷爷绝对不可能对蒋毅提出过任何过分要求。”她说,“他不是那种性格。” 退出贺美娜的办公室,jenny忍不住发schat给女友。 jenny:何必做得这样绝? ada:谁先挑起来的? ada撤回了一条消息。 ada:我们有共识。永远不在这个聊天框里谈工作。 jenny:闹成这样,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 ada:今天晚上要加班,不回来了。锁好门窗,不要熬夜。 网络上也不乏言辞犀利的清醒看客。 “说到底,一个是老牌资本家,一个是院士的得意门生,真要有什么矛盾自有德高望重的中间人来说和,犯得着网络升堂?下午收盘后放出这么大争议的视频可能是为了明天狙击万象股价热身。” “财阀和学阀之间的较量,关我们这些牛马什么事?别太真心实意了。手上有万象股票的清醒一点吧,明天一开市肯定要跌停。” “吵架也要讲个基本法。去看看科创局的官网,还挂着他们亲亲热热的合照呢。监控上有日期,擦鞋是八月中旬,科创局的合照是九月底。财阀学阀已经关起门来一家亲,屁民像ie浏览器一样后知后觉,吵成一团,真滑稽。” 但是网络不需要清醒和逻辑。只需要给现实中的戾气提供发泄渠道。 万象官方账号的最新一条是蒋毅为车祸中受了重伤的小姑娘捐献十万元,小姑娘出院后寄来了一张手绘感谢卡。 最高赞评论:“孩子是好孩子。老人是坏老人。不如拨点钱给弯不下腰的老人家买台自动擦鞋机啦。” 格陵大学官方账号的置顶博文是海内外英才的招聘公告。 最高赞评论:“是不是要学会给资本家擦鞋才能入职呀?” 六点三十分,万象的官方账号关闭了评论区。 格陵大学则没有。可能是行政人员下班了吧。 两个小时后,话题热度突然直线下降。 “好像在限流了。” “是的。我发#万象蒋毅霸凌女性下属#或者#格陵大学 贺美娜#的阅读量只有个位数。发其他热搜词条阅读量都几千。” “词条灰了。” “万象使用了钞能力吧。” “也可能是格陵大的政能量。” “不可能。学校行政五点就下班了。” “那个搞荡妇羞辱的账号炸了。真是大快人心。” “不是炸了。是主动注销了。真以为乱说话不用负责啊。” “散了散了。没劲。我还想看看明天万象的股价会不会跌呢。” 旁观了整场骂战的尚诗韵实在按捺不住,又给风波中的女苦主打了个电话。 对方没有接。十点左右,贺美娜才把电话打了回来:“还觉得是我干的吗。” 第523章 “真是精彩。”尚诗韵感慨,“连战斗力最强的娱乐圈粉丝都卷进来了。对了,你知道鹿璨是谁么?今年新人奖呼声最高的那个氧气小美女……算了算了,你肯定不认识。” 贺美娜笑了笑,没有说话;尚诗韵又笑道:“我可是注册了十几个小号好好地把你骂了一通,真解气。” “以前的你或许会。现在的你不会。”贺美娜道,“还有什么事情?没事我挂了。我在吃饭呢。” “怎么只要我给你打电话你就在吃饭?十点吃什么饭?明天早上一定会肿的。贺美娜,别动不动就挂我电话,行吗?”尚诗韵笑道,“我很好奇。你一点也不会为了这种舆论难受么?他们说你是学术妲己aka商业貂蝉。” “之前还叫我好好地呆在潘朵拉的盒子里,因为我是生物医药的希望。”贺美娜摇了摇头,“人真的很容易变心。” “要不要出来喝一杯?如果你不想去酒吧这种公共场所,可以来我家。我老公出差了——嗯,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谢了。我正在喝。你看,虽然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但现实中我仍然能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附近的便利店里喝一罐啤酒,吃一碗热腾腾的关东煮。地球也仍然在公转和自转。” 她说:“所以不要把网络舆论太当回事。” “你不好奇到底是谁在背后翻云覆雨吗。” “不要浪费精力去分析毫无意义的事情。” “贺美娜,你的铁石心肠是什么做的?” “fruity bonbon。” “什么东西?” “没什么。尚诗韵,不要再为这件事情给我打电话了。”贺美娜笑了起来,“让我们一起——不对,是分别,分别在各自的生活里闪闪发光吧。” 贺美娜说完这句话,尚诗韵以为她要挂电话了,却迟迟没有听到那边通话终止的提示音。 “为什么不挂电话?” “你不是叫我别动不动就挂你电话么。你先挂吧。” 其实尚诗韵很想问贺美娜和危从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他这么晚才来处理。 不过她说得对。不要浪费精力去分析毫无意义的事情。 尚诗韵笑着挂了电话。 晚上七点半左右,位于青要山半山腰的健康管理中心里,登山小分队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去食堂吃晚饭。 几近晚餐供应结束的时间,食堂里并没有多少人;这帮年青人就有些原形毕露地吵闹了,一些在激烈地讨论着刚才的工作,一些则在抱怨少油少盐的营养餐简直要让人嘴里淡出个鸟来,还有一些在大声地询问晚上有什么夜生活。 健管中心的食堂有时也会举办舞会,所以大厅中央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一位原本坐在角落里安静用餐的银发老人,在吵闹声中走上前去,掀开琴盖,弹了一首《映山红》。 悠扬的旋律一响起,整个食堂很快安静下来。要知道虽然这帮年青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但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况且老人家弹得何止不错,一听就知道是专业级别;一曲弹毕,大家纷纷捧场地大声鼓掌。 老人站起来,欠了欠身,笑道:“献丑了。这就是健管中心的夜生活。年青人,你们也来一个吧。” 这帮年青人小时候大多学过一两样乐器,会钢琴的也有几个;但是谁也不敢贸贸然上去献丑。 危从安对戚具宁道:“我记得你学过钢琴。上去。” 戚具宁道:“你不是说只要我好好地活着就行么。” 最后还是小孟先生站了起来,笑着朝自己的太太伸出左手;小孟太太看了丈夫一眼,笑着伸出右手放在他手心。 两人大大方方地牵着手走过去,在琴凳上并肩坐下,试弹了几个音,又低声交谈了几句,相视一笑,同时按下琴键—— 是四手联弹的《我和我的祖国》。 那位老人本来已经走下琴台,听见流畅优美的旋律立刻站住,面露激赏之色,慢慢地走回钢琴边,跟着熟悉的节拍唱了起来:“……我最亲爱的祖国……我永远紧依着你的心窝……” 高亢激昂的男高音和着流畅优美的琴声流淌在大厅内;这是刻在每个中国人dna里的旋律;很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先是小声地唱,最后整个食堂开始大声合唱。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一曲终了,老人率先鼓起掌来,食堂大厅里掌声久久不歇;小孟太太性格内秀,不太适应这种场合,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脸颊;小孟先生一把搂紧妻子的肩膀,笑着欠身示意;老人招手叫工作人员过来,笑道:“把民乐团的休息室打开给这些年青人们使用吧。明天早上练习之前恢复原状就好。” 民乐团的休息室内,烧得热烘烘的地板上铺着柔软的长毛地毯;一起开会,爬山,旅游,工作,合唱后,大家都比昨天刚见面时亲近了许多,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全部席地而坐,边喝罐装啤酒边聊天。 “哦,这里有点唱机!” “快快快,打开来看看。” 危从安拿了一罐啤酒,坐在一扇半掩的窗户下面。 窗外有一株盛开的腊梅;几根开放得团团簇簇的枝条直伸进房内,那股清新的甜香仿佛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 未几,戚具宁也溜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外面好冷。感觉要下雪。” 危从安轻轻地把腊梅枝条从窗口推出去,关上窗户前朝外看了一眼。 月亮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给我喝一点。” “你不能喝酒。” “谁说的。” 危从安没有回答,只是喝了一口啤酒。 虽说点唱机里只有老歌,没有新歌,大家仍然唱得不亦乐乎;危从安和戚具宁都不爱唱歌,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过了一会儿,戚具宁的手机响了。 “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出去接电话;危从安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窗下。 腊梅很香;月色很美。他非常非常地想他的美娜。 中午通过话之后她就再没有给他发过任何消息…… 窗户被从外面打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进来,摸到危从安的头顶,揉了两下。 再没有别人敢这样捉弄他——他皱眉朝上望去;那只手招了招,示意他出来。 他一骨碌爬起来,出去了。 梁太太半倚着靠垫,托着下巴,如痴如醉地听着那些老情歌。 说来也奇怪,那些和她一样年纪的情歌,歌词直白,毫无美感,但是都唱到了她的心里,她不禁轻轻地跟着唱了起来:“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 有人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 她回头,见是脸色相当难看的危从安。 梁太太起身有些困难;危从安伸手把她拉起来,两人一起出去了。 室内热闹非凡,大家又唱又闹。 而且总有人出出入入,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不是吗。 第171章 智人的选择 30.3 大概三四首情歌的时间,戚危梁三人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地前后脚回到休息室。 危从安闪身进来时灵芯代表正在唱歌;被夺门而入的冷气一激,一不小心唱跑了调,但她很快调整回来。 “……大家都吃着聊着笑着,今晚多开心……” 她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磨砂质地的捉摸不透,唱起情歌来很有味道。同样捉摸不透的,是他们前后脚出门到底所为何事,总之看上去脸色平静如常,仿佛只是出去散了会儿步,聊了会儿天。只不过出门前危从安和戚具宁坐在一起,回来后两个人离得远远地,仿佛两块同极相斥的磁铁;梁太太不偏帮任何一个,另外寻了一个角落坐下,手托着下巴,陶醉地听着歌。 一曲终了,灵芯代表把麦克风递给下一位;梁太太朝她招了招手;她见梁太太身边有个空位,便过去坐下。 梁太太笑道:“你长得这么漂亮根本不用唱得这么好听;你唱得这么好听根本不用长得这么漂亮。” “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灵芯代表也笑,“咦,什么好香?” 香味来自梁太太手里捏着的一支腊梅。香花赠美人,她亲热地将那寸来长的花枝给有一把好嗓子的小美人别在耳后:“你的账号做得很不错。” 两人算是半个同行,自然而然地聊了一会儿自媒体运营;灵芯代表笑道:“今天一天没上网,隔绝所有碎片化信息,一心亲近山水,简直通体舒泰。” 梁太太感喟:“别看我做这行,其实我并不喜欢一天到晚趴在网上,像只不停吐丝的大蜘蛛,捆缚别人的同时也作茧自缚。” 灵芯代表笑道:“可是我听说在网上受了欺负可以找梁太太。再大的事情,只要梁太太一个电话就能摆平。” 一般人听到这种奉承话都会自谦两句;但梁太太一挑眉,很爽快地承认了。 第524章 “没错啊。”她这两年为什么不惜成本入股各大mcn机构,和各大社交平台签署战略合作协议,以最短的时间做到行业翘楚,可不仅仅是为了传统纸媒转型,更是为了这种生杀大权尽在掌握的感觉。梁太太做了个扼喉的手势,“只要你是我的挚交好友,只要你一句‘我不管,炸了它’,我就能帮你把负面词条炸掉——” 她转过头来看着灵芯代表,有着层层叠叠四五个下巴的圆脸狡黠一笑:“你信吗。” 灵芯代表想了想,谨慎地笑:“不相信。越是有这种能力,越不能随心所欲,不是吗。” “不信就对啦。我怎么可能有这种能力,和你开玩笑呢。”梁太太笑道,“你这么可爱这么乖,不会有人忍心欺负你,放心吧。” 另一角落里,一群人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轰然怪叫起来。 “哎哟哎哟,真是格陵姬水一家亲。” 一天里先是爬山,又是头脑风暴,折腾到现在,登山小分队的队员们都有些撑不住了,加上酒精催化,再玩下去就要不堪入目了。工作人员业已休息,这帮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年青人们虽然有些抱怨可也自己动手收拾起来。擦桌,扫地,清洁,整理,每个人认真地做一点儿,一会儿就把休息室收拾得整洁一新,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垃圾箱旁,危从安遇到了同样来扔垃圾的灵芯代表。 她拎着的垃圾有点重;他绅士地接过来扔进垃圾箱。 “哇,真没想到我们一晚上就能制造出这么多垃圾。谢谢。” “不谢。” 本次调研活动男女分开住在一前一后两栋小楼里,故而两人一起往住处走去。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落后大约大半米的距离,两个人和两条影子都分得很开。突然,一只细长的小动物带着一条细长的影子从他们面前蹿了过去。灵芯代表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哦那是什么。松鼠吗。” “不是。是黄鼠狼。”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一颗成熟度刚刚好的橄榄,这样的声线唱起歌来也一定很好听。她想起梁太太夸自己的那句话,其实他也是适用的。但是刚才他没有唱歌,现在也不怎么说话。山中入夜后是很冷的,冷到连一切最细微的声音都冻住了。呵气成雾,那雾一直飘到天上,连月亮也变得模糊不清。连绵山峦环绕四周,影影幢幢,仿佛要当头压下。短短几十米的路程,所有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群山之间只有他,她,一只被错认为松鼠的黄鼠狼,和她耳边别着的一支幽香腊梅。 很快走至女生宿舍楼下,危从安礼貌地颔一颔首,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被叫住了。 “危总请留步。我……有问题请教。” 闻言,他礼貌地停下脚步。 “不敢当。请讲。” 他穿得很多,因为瘦,并不显得臃肿,但是零下的气温里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仍是冻得鼻尖微红:危从安将两只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我有一个朋友——”算了。骗谁呢,不如直说,“我从小体质很弱,三天两头地生病,根本读不进去书,性格又非常别扭,所以非常嫉恨妈妈对‘别人家的哥哥’赞不绝口。什么性格好,身体好,成绩好,爱学习,爱运动,有天赋且自律,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十全十美的小孩子,一定是妈妈在骗我,故意要激起我的好胜心。” “我抱着‘一定要打败这个讨厌鬼’的想法鞭策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锻炼身体,好好学习……他就像我人生的领跑员,每当我想放弃,就会想到他还在前面跑呢,绝对不能输……等我长大了,身体变得强壮了,性格不那么别扭了,找到了人生节奏和兴趣所在,才发现无能狂怒的心态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欣赏和倾慕。” “听说他会在青要山项目中挑大梁,所以我主动争取代表灵芯科技来参加。不怕告诉你,我仍然是抱着‘怎么可能有这么十全十美的人,一定是妈妈在骗我’的挑剔心态来的,没想到他比我想象中更加优秀,更加令人心动……”她抿了抿嘴,深深地看着危从安,“我知道现在有点晚了,但我还是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告诉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勇敢地看着危从安的眼睛:“我已经默默喜欢你很多年了。” 坦率是珍贵的品质,或许他也应该有所触动;可惜的是,危从安内心确实没有什么波澜:“他一定很荣幸能在你的成长中起到一些积极的作用。但是即便你告诉了他,他恐怕也只能说——” 他同样坦率地看着她的眼睛:“很抱歉,我没有同等的情绪可以回赠给你。” 灵芯代表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得到毫无余地的拒绝,整个人“咚”地一声坠入谷底;她慌乱地抬起头来,两只手乱摆:“欸?不是不是……你是不是误会了?我说的是戚具宁,不是你。我喜欢的是戚具宁。是的。戚具宁。” 危从安垂着眼帘,笑了一下,又抬起头来,脸上完全没有任何尴尬或者气恼的神色:“不好意思。是我会错意。” 她心一横,索性继续说下去:“我加你好友,找你聊天,和你说这些,其实都是想通过你进一步接近他——希望你别介意。” 危从安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好介意?他唯一介意的类似情节,十年前已经上演过。所以他清晰地,确切地,深刻地知道介意是什么感受。 他若有所思地将两只手插进口袋,问了灵芯代表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如果一个女孩子,用了一整个青春去暗恋一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了,是吗。” 在坦白自己暗恋对象是戚具宁之后,她整个人都傻了;即使不傻,这种时间跨度是一生一世的问题,教她如何回答? 而危从安也并非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我想我确实可以为你做点什么。跟我来。” 这次他可以做得到——危从安拔腿就走;灵芯代表愣了一下,紧紧跟上;他边走边打了个电话:“……下来。穿整齐一些。”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男生宿舍楼下,戚具宁也很快下楼来了。 他裹着一件长及足踝的羽绒服,整张脸都埋在毛绒绒的帽子里,看不清表情:“事情都解决了,骂也让你骂了,还折腾什么?把我扔下山才能出气?” “不是我找你。”危从安朝旁让开,露出站在身后的灵芯代表;他简单地通报了双方姓名,“……现在我正式介绍两位认识。” 他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挑了挑眉:“你们聊。我接个电话。” 戚具宁道:“这种借口也未免太蹩脚。” 危从安直接把手机递到他面前晃晃,扬长而去;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戚具宁先摒不住,一把抹下风帽,抓了抓头发,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既然是危从安介绍的,那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我可以为我的好朋友做些什么?” 灵芯代表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说:“我和他说我暗恋一个人很久了。我还说那个人是你。” “是吗?谢谢你喜欢我。那让我们试着交往吧,好吗。” 灵芯代表猛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戚具宁。 戚具宁弯下腰,仔细端详她的表情。 “小朋友,当你在感情里因为怕输所以做出一些蠢事的时候,已经输掉了。”他嘴角噙着一丝温柔又迷惘的笑意,“我见过会从眼睛里一直溢出来的喜欢,我对她说交往吧,她整个人焕发出来的光彩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的话,怎么骗得到别人。” 灵芯代表有些沮丧,但更多的是释然:“这么明显?那……他知道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其实不重要。”戚具宁笑道,“重要的是他已经做出了他的回应。他很幸运,有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喜欢他;你也很幸运,喜欢的是一个很好的男人。” 他说:“幸好不是我。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给危从安打来电话的是岑律师。 “你的电话从未如此难以接通过。一整个白天要么不在服务区,要么通话中请稍后再拨。”他笑着调侃,“要不是对你有信心,还以为我进你黑名单了。” “我还在山上。” “难怪。那里和与世隔绝也没什么两样。” “可你还是打通了。可见信号并没有什么问题。” 岑律师何等聪明,立刻笑道:“所以你在等谁的电话?敢削骨还父的男人要不要这么被动,直接打过去。” 危从安不语;岑律师清了清嗓子,道:“言归正传。我今天参加了调解。你猜得没错,唐乐涛不是没钱,他是想借这件事和你谈条件。” “他有什么诉求。” “重新签约,续租一年,并开放原先合同上不允许踏足的三楼空间。” 第525章 “他以为他是谁。” “你啊,总是用最心平气和的口吻说最没有转圜余地的话。有时候也挺吓人。”岑律师笑道,“明白。我来处理。” 挂了电话,危从安暂时还不想回去休息。 他吸了吸鼻子,又跺了跺脚,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双羊羔皮手套,戴好。 她很喜欢这双手套,总喜欢抢过来自己戴;现在手套里还残留着她肌肤的触感;月亮枕着云雾,似睡非睡地趴在山肩上;冷冽的寒意在空气中弥漫,同样荡漾开来的,还有流畅的钢琴旋律;循着琴声,他不知不觉走到食堂门口。 食堂内空无一人,仅亮着一盏小灯;孟氏夫妇并肩坐在钢琴前,正在四手联弹《卡农》。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有那庄严又缥缈,温柔又活泼,和谐又鲜明的变调和弦。 一曲终了,孟觉温柔地问罗宋宋:“今天开心吗。我平时陪你太少了。” 罗宋宋笑着回答:“我每一天都很开心。今天格外开心。” 过了一会儿,罗宋宋有些惆怅地说:“不知道大同小异会不会哭……” 孟觉笑着回答:“难得二人世界,暂时忘掉那两个小魔头。” 危从安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琴声,便知趣地走开了。 月亮像只顽皮的猫咪,把他映在地上的影子搓来搓去。 一条同样细长的人影几步追上,与之并肩。 他转过身来——这不速之客正是灵芯代表。 “你刚才问我,女孩子用了一整个青春暗恋一个人是不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不是。当然不是。”她说,“如果忘不掉,那一定是没有好好地,正式地道过别。” 危从安和蔼地问:“那你现在好好道别了吗。” 她看着他,认真地点头:“危从安。拜拜啦。” 她脚步轻盈地越过他,往前走了三四步,又转过身来,对他挥挥手:“要保持工作上的联系啊。” 踏着沙沙作响的砂砾,危从安踱至一片空旷的广场;他停下脚步,凝望了一会儿那仍然栖在山肩上的月亮,然后摘下手套攥在手里,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月亮,点击,发送。 正在舔毛的小猫立刻竖起耳朵,喵喵地叫了起来。 贺美娜:爬了一天的山还没睡?不累么[震惊表情] 她是知道怎么气人的。 继正常正确正经地关心他老了会不会肩膀痛,现在又来正常正确正经地关心他的睡眠质量了。 危从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见外。 危从安:会考虑到我累不累睡没睡。 贺美娜:你是在揶揄我么?不管了,我就不见外地当作是一种赞美啦[害羞表情] 贺美娜:青要山的月亮真漂亮,好像一伸手就能摘下来[月亮表情]。 危从安:青要山欢迎您作为联盟唯一成员前来观光旅游。 联盟唯一成员?贺美娜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是自己中午说过的话,不由得脸颊发热,微微笑了起来。 贺美娜:方便电话么[电话表情],五分钟后打给你? 危从安:为什么要等五分钟。 危从安撤回了一条信息。 危从安:行吧。 贺美娜:因为我刚洗完澡还没穿衣服呢。 贺美娜:嗯……我要不要也撤回这句话? 刚洗完澡还没穿衣服。所以她刚才所有的信息都是在没穿衣服的状态下——危从安被这句话所带来的画面感冲击得都快不认识汉字了。 他下意识地把大拇指的指尖放进嘴里,轻轻地咬着。 说是五分钟,足足过了六分三十七秒危从安的手机才响起来;一接通,那头传来一把一如既往温柔喜悦的女声:“危总晚上好。” 危总?刚才已经在脑海里裸裎相见了现在不仅姗姗来迟还称呼他“危总”?危总有些气恼,不作声;贺美娜以为信号不好:“晚上好呀?……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喂?喂?晚上好呀。听得见吗?信号不好吗?危总?危总?听得见吗?啊,又没信号了。” “危总听得很清楚。”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忍气吞声,“贺博士穿好衣服了?” “穿好啦。”她那边有整理床铺的扑簌声,“爸妈都睡了。小点声哦。” “他们过来陪你?”他有些疑惑,家里只有一张床,“他们怎么休息?” “什么过来?”贺美娜比他更疑惑,“他们在他们的房间休息,我在我的房间休息。我刚换好睡衣,准备躺下来啦。” 危从安没作声;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这么晚了,贺博士从明珠路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工作要汇报么。” “下班啦,我不想汇报工作。”贺美娜钻进被窝,蜷成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我想和你聊聊天。” 他“唔”了一声表示行吧;可是聊什么好呢?贺美娜想了个话题:“聊聊你今天最开心的三件事吧。” “……你知不知道‘最’这个字是有排他性和唯一性的。” “是吗?那我们也可以在排他性和唯一性的范围内多多的分享嘛。” 这个回答简直无懈可击:“好啊。来啊。你先说。” “好呀。”她很爽快地答应了,随即又忧愁起来,“可是从哪一件讲起呢……” “都可以。”看来她今天经历了很多开心的事;他不知不觉放柔口吻,“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唔……从早上说起吧。我爸给我准备了一个很好吃的午餐饭盒。有鱼,有鸡蛋,有番茄,还有嫩嫩的菜心,我惦记了一个上午,一到中午就赶快热来吃掉啦。”她问,“你们在山上吃得好吗。” “还行。就是得自己动手去山里采摘捕捉,抓到什么吃什么,抓不到只能饿肚子。” “啊?!你们到底是去调研还是荒野求生?那你吃了没有?吃了什么……你笑什么?……危从安你又骗我!” 从危总进化成危从安,他有点得意,也有点荡漾,低声道:“我骗你什么了,嗯?” 这句话一讲出来,气氛更是暧昧到了极点;心怀鬼胎的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未必是自己体会的那个意思,在冒犯和亲密的分界线上徘徊;最后危从安咳了一声:“晚餐有一道野生菌菇汤,很鲜甜。” 她口味一贯清淡,应该会喜欢;果然晚上只吃了点便利店速食的贺美娜很向往:“啊,这种汤要放很多很多的胡椒,喝了身上会暖暖的。有甜点心吗?” “有的。”他说,“但是说了你也吃不到。” “哼。”她立刻反击,“你也吃不到我的。” 她的什么?为了避免总把她的话往下流想,危从安掩饰地问:“还有呢。” “嗯?还有什么?” “还有两件最开心的事。” “这两件你都知道的——一件是收到了寄给安娜夫妇的捐赠证书。”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昨天晚上我做了个特别真实的梦。” “什么梦,你又在梦里跑来跑去了?” “告诉我你到底发了icircle没有。”她狡猾地说,“我就告诉你我做了什么梦。” “发了。”她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实在不够看,“谨代表我的肩关节多谢关心。” 其实她也想关心关心其他部位,譬如?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已经倒将一军:“轮到你了。做了什么梦。” “呃……”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开始大放厥词,“我梦见自己找你要一张健身照片。你说何必要照片,真人就在这里,随便摸;我说这样不好吧,你非要拉着我的手,伸进你的衣服里——”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厚度,实在编不下去了;他“嗯嗯”两声,一语道破她的龌龊心思:“编啊,接着编。我倒要看看在你特别真实的梦里我有多下流。” 开始了,开始了,他又开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哼。不说了。” 不知道是不是生理期快到,激素波动的原因,她突然委屈得不行,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涌出来,干脆挂了电话,把脸孔使劲儿埋在枕头里印了印眼圈。 追求一个人原来这么累,主动发短信,主动打电话,主动找话题,还只许他骗人,不许她编故事。 没一会儿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她像只鸵鸟一样把脑袋捂在被窝里;电话不依不饶地响着,直到她重新接起。 “刚才信号不好,突然断了。”他语气如常,“讲第三件最开心的事情吧。” 贺美娜吸了吸鼻子,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第三件最开心的事情是收到了月亮照片。真好看。我讲完啦。” 沉默了一会儿,危从安道:“你不问我今天最开心的三件事是什么吗。” 既然是她开启的话题,还是要好好地完成:“正要问呢,你今天最开心的三件事是什么呀。” 危从安便对她讲了一些“……登顶之后,风景非常漂亮”,“山景和诗中描写一样”,“很适合两个人一起来度假”之类爬山感受;贺美娜一面听,一面捧哏。 第526章 “哇,你都说美丽,那一定很美丽了。” “哇,你都说一样,那一定很一样了。” “哇,你都说适合,那一定很适合了。” 危从安拒绝接受这种积极但不走心的回应;场子很快冷了下来;贺美娜想了想,进一步暖场:“什么诗?可以念一下吗。” 他咳了一声,兴致不太高地念了两句。什么“溪”,什么“山”,什么“潺潺”,“尖尖”,以贺美娜贫瘠的古文知识完全没听明白:“哇,好厉害。还有两件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呀。” 他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分享过的事情就没必要再说了。” 什么分享过?她说了三件,他只说了一件……算了算了,总算完成了“最开心的事”这个话题:“好的。和你聊天真开心。以后有机会我也想去青要山玩一玩。时间不早啦——” “贺美娜。” “嗯?” “你如果又挂断,我不会再打过来。” “谁说我要挂电话了。”她理直气壮地顺着床边往下出溜,“时间不早了,我去倒点水喝。你等我一下。” 他听见她起身下床,趿上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路,轻声开门关门,又有杯盏瓶皿碰撞的声音。 你喝的是水才怪。小骗子。危从安心想。 小骗子喝的一定是他们一起酿的葡萄酒。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也很想喝一点。 贺美娜“卜”一声拔开瓶塞,往杯子里倒了大半杯葡萄酒,拿起来咕咚咽了一大口。 酸甜馥郁,果然放得越久越好喝——听到她大口喝“水”的声音,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还是电话那头的轻笑,贺美娜的脸颊又微微地热了起来;她端着剩下的酒蹑手蹑脚回到卧室,关上房门。 屋内一片漆黑。 她需要一点光。 她轻轻拉开窗帘:“危从安。” 他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你猜我在干什么呢。” “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看月亮呢。” 贺美娜靠在窗前,朝夜空中望去。 危从安站在广场上,也朝夜空中望去。 他离月亮那么近。 她离月亮那么远。 他们之间,忽近忽远。 “危从安。” “嗯?” 他们好似通过月光在连线,澄净,透明,一览无余。 “我有点怕。” “怕什么。” “今天中午接到你的电话,很怕是你打过来正式警告我不要再骚扰你;刚才收到你的消息,也很怕是你说别再发消息了,我们都往前走吧。” “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我的确梦见自己找你要健身照片,还发了很多骚扰信息给你,你全部截了屏,一张张发给我,叫我要点脸别再纠缠你了,不然报警。”她说,“醒了之后,我想以你的性格应该不至于闹得这么难看。你应该是会说一些‘承蒙厚爱,但我无法回赠你同等情谊,请别浪费彼此时间’之类的话,礼貌又体面。” 所以她是因为梦见了一件他没有做过也不会去做的事心绪不宁——不知为何,他有些心酸,有些心疼,更滋生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 他是个三十岁的正常男人,也取得了一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名利场里耳濡目染,他当然知道怎样把女人的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是他向来不喜欢也不屑于使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可是——上段恋情中她玩弄他也玩弄得够够的了;既然她要求重新开始,他为什么不能先玩弄玩弄她。 “既然这么了解我,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 “想不想知道。” “想。” “我在想,是什么信息,值得我大动肝火。到底有多骚扰,说来听听。”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那什么是重点。你说。我听。” 月亮的银辉温柔地洒向大地,也洒向这一对暧昧拉扯的小儿女。 “重点是——你会说么。” “说什么。” “就是我刚才说的呀。那种体面的……拒绝的话。” “如果我说了,你会住手么。” “会。我不想做那种分手后还死缠烂打的前任。”她回答得很确定,但是立刻心虚起来——他第一天就已经委婉地对她说过请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现在这不是死缠烂打是什么,“也许……我不知道。” 她低下头去,扣着指甲边缘,轻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脆弱与迷惘;他应该乘胜追击,把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复述出来,狠狠践踏她的芳心—— 可是只要一想那样的场面,他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唉,何苦来哉。最后还是玩弄到了他自己。 “不说这个了。”他很快地换了话题,“我想听你讲讲你今天最不开心的三件事。” 看来他似乎暂时不打算搬出更加直白的体面话来震慑她,贺美娜心想。 “你不是说‘最’这个字是有排他性和唯一性的吗?” “你不是说在排他性和唯一性的范围内多多地分担?” 没错,开心要多多分享,不开心要多多分担。他也太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这次你先讲。” “爬山太累。工作太忙。晚上太冷。”他很快速地说完,“该你了。” “诶?”他说的也太快了吧,“让我想想……也从早上开始讲吧。” 沉默了一瞬,危从安轻声道:“你今天遇到了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么。” “有开心就会有不开心啊。宇宙的能量是守恒的。”她说,“今天早上丛老师约我吃午饭,我不敢去,所以拒绝了。或许你知道丛老师为什么找我?”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不敢去。” “我不知道你和丛老师说了没有。如果说了,见面多尴尬;如果没说,我怕我说漏嘴。”她的声音又低落下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很容易说漏嘴。” 这样下去可不行,贺美娜心想。明年的年度目标得加上“改掉容易说漏嘴的毛病”。 “所以你知道丛老师为什么找我吗?” “她知道我们的事了。”听得电话那头她紧张地“啊”了一声,似要说些什么,危从安立刻道,“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我本来没打算告诉她,她为了另外一件事情给我打电话,我误会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什么?”贺美娜大感意外,“你也会说漏嘴?” “为什么不会。”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同一个女人连续分手两次的普通男人而已,“……这件事电话里说不清楚。等我回来面谈。” “原来你也会说漏嘴,”她得意洋洋起来,“哇,我现在心情好多啦。” 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或许你的心情可以更好一点——她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丛老师骂你了?丛老师为什么要骂你?丛老师怎么可能骂你?丛老师一看就是不会说脏话的面相。” “丛老师为什么不会骂我?丛老师不用脏话就可以骂得很凶。”停了一停,他说,“她也许还会找你。要我打个电话给她吗。” 贺美娜想了想,回绝了:“谢谢。不需要。我自己能处理。” “你打算怎么处理?” “不告诉你。”她认真道,“那是我和丛老师之间的事。” 危从安不得不承认,她深深吸引他的特质之一就是这种独立自由的性格:“第二件不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想买的糖果卖完了。” “什么糖果?” “甜蜜补给新出的一种果汁糖盲盒‘金风玉露’,有很多国风限定口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点都不像,却让我想到了fruity bonbon,下班后想去买一盒研究研究,结果已经卖完了。”她说,“明天下班再去看看。” 危从安默默记下了糖果名字。 “好了,我要讲今天最后一件也是最不开心的事情了。” 他立刻道:“你说。” 贺美娜叹了口气,幽幽道:“刚才穿衣服时着急忙慌,右边膝盖不小心磕到床角,疼得我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一口气喝光剩下的酒:“老天爷一定是在惩罚我昨天装瘸。” 原来是受了伤她才姗姗来迟:“现在还疼么。” 这次她不敢夸大了:“和你聊了一会儿天,好多啦,只有一点点疼了。” “贺美娜。” “嗯。” “除了这三件不开心的事情,还有别的不开心我可以分担么。” “……你知道了?” “嗯。” “本来打算等你明天回来了再告诉你。没想到学校反应那么快,都解决了。” “那就好。”他的声音听上去也很安慰,“解决了就好。” 第527章 如果宇宙的能量是守恒的,他希望她这一辈子都有因为一件小小的好事,一张好看的照片就会很开心的能力。 同样,他希望她这辈子只有“没买到想吃的糖”,“不小心磕碰到哪里有点痛”这样程度的不开心。 “危从安。” “嗯?” 她喝了点小酒之后,小嘴叭叭儿地特别能说:“如果我真的找你要健身照片,你会怎么回答。”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 “又不是发给我一个人看的。那么好的身材,那么自律的人生,应该不少人给你点赞吧。我看你回复了好多条。真是……” “真是什么。” “没什么。你人缘真好。” “危超凡大晚上不睡觉,已经开始不停说胡话了,我催他赶快去睡。不好好休息怎么恢复。” “原来是你家的小家伙呀。他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 “还得拄拐杖吧。” “嗯。每天四条腿在家中蹦跶。黑背以为他忘记了如何两条腿走路,急得起立教他。他深感羞辱,拍视频向我哭诉。” “哈哈哈……听上去又好笑又可怜又可爱。” 她被逗乐了,他反而有些不快:“为什么一直谈论小家伙。” “不是你在讲么……那就不谈了呗。”她又唤他的名字,“危从安。” 他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昨天发了露手臂的健身照。今天会发露腹肌的照片吗。” “贺美娜。” 她也学着他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 “嗯……好像有点。”她持醉行凶,“快说,今天会不会发露腹肌的照片。” “想看?” “想看。” “你以什么身份看我的腹肌。” “wca唯一成员。”她理直气壮地胡诌,“我不想观光青要山。我想观光你。” “什么观光……”他被她毫无语法的撩拨撩得晕头转向,“什么wca?short for(是什么的缩写)……” “wei chasing alliance(危从安追求者联盟)。”她理直气壮地继续胡诌,“……咦,你名字的首字母也是wca呢,好巧!” 她有些不放心:“wca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是的。”他轻声承诺,“wca只有你一个。” 夜已经深了,谁都不想挂电话。 “危从安。” “嗯?” “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我不想听故事。” “哦。”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个女人,她坐在湖边哭啊哭。” “为什么坐在湖边。不危险么。” “那你想她坐在哪里。” “坐我腿上。” “……不行。坐你腿上故事就没办法讲下去了。” “贺美娜,你又要问,我说了你又不同意。那你想坐哪里就坐哪里吧。” “从前有个女人,她坐在月亮下面哭啊哭。” “为什么哭。” “很快就讲到了,你不要插嘴嘛。你再插嘴我不讲了。” “我不插嘴了。你继续。” “总之她哭啊哭,一个心地很善良很温柔的男人正好经过,于是问她,你为什么哭呀?女人说我和男朋友分手了,很难过。心地善良的男人想了想,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套晶颐公寓,说能让你开心吗?” “女人摇了摇头。男人又从右边口袋里掏出两张游轮套票给她,说这能让你开心吗。” “女人又摇了摇头。男人问那怎么才能让你开心呢。” “你猜女人对男人说了什么。” 他那边一点动静都无。她以为他不想听这个蹩脚的故事,所以把手机放在一边了,但是也没挂掉。 她可能在等,也可能并不是在等;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了。 “女人对男人说了什么。” “你是我的,我才能开心。还有,”贺美娜喃喃地蛊惑着,“我是你的,你才能开心。” 一粒轻轻软软的东西,突然落在危从安的长睫上;须臾间变做一点冰凉。 他抬头向夜空中望去;无数细小雪粒,轻盈而细腻,往他脸上怀里贴来。 奇怪的是,月亮仍然迷糊朦胧地挂在天上,从他的眼睛一直印到心底去。 “美娜。” “嗯?” “青要山下雪了。” 她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初雪终于来了。” 此时此刻两人的想法是一致的——没有吵架就好了。 没有吵架的话,可以一起出差,一起爬山,一起吃吃喝喝,一起听钢琴曲,一起看初雪,说不定还能一起堆个小小的雪人……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贺美娜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因为她真的太困了,下雪了的兴奋感和看不到雪的沮丧感被酒精勾兑成一团浆糊,她打了很多个哈欠,迷迷糊糊,叽里咕噜,不知不觉沉入梦乡,连什么时候挂的电话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通话时间居然有三个多小时。 而且危从安的schat头像变成了青要山的月亮——令她即时想起昨天晚上他们讨论过的话题。 “危从安。” “嗯?” “你知道吗,你今天发给我的月亮,很像你以前用过的头像。” “我知道。” “但是又不一样。” “我知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胡苹站在门口,问女儿:“什么事这么高兴。一起床就眉开眼笑。” 贺美娜本来想说“危从安换了schat头像”,转念一想——新的一年不如就从初雪开始,不可以动不动就说漏嘴,从小事做起。 “没什么。”她把自己的头像换成了他送的科学家美娜,“妈妈我早上还要吃小笼包。” “已经买回来了。中午想吃什么。” “不用给我准备了。我吃食堂。” “行吧。对了,听说青要山下雪了。” “妈你怎么知道青要山下雪了。” “我也上网啊。网上都在说呢。”贺宇和胡苹平时上网也就是浏览一些天气,养生,旅游之类的资讯,待在他们安全迷你的信息茧房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经历了一场激烈又短暂的网暴,“周末肯定会降温。多穿一点。” 格陵的所有社交平台都在刷青要山的雪景照片。因为明天是周末,牛马们的心情都非常好,在#青要山下雪了#、#格陵的初雪终于来了#、#这是姬水的初雪#、#青要山是姬水的#、#青要山是格陵的#、#连姬水都是格陵的#这种搞怪词条话题下面玩梗玩得不亦乐乎——为了一种自然现象单纯地快乐着的盛况,太合适用来迎接假期了。 可能是她昨天搜索过相关信息的原因,关于学术妲己aka商界貂蝉的讨论零星跳出来几条,贺美娜兴致缺缺地看了几眼,退出来去找危从安了。 贺美娜:早上好呀[雪花表情]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好美的雪景。 危从安:换头像了? 贺美娜:配合你呀。 危从安:早饭后还有些工作要收尾。午饭后下山,下午四五点到格陵,正好回来吃晚饭。 她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态度软和了不少。 贺美娜:看来你也不是很难追嘛。 危从安:?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路上注意安全。 危从安:今晚有无安排? 贺美娜:嗯……可以有。也可以没有。 贺美娜:看你。 危从安:等我回来。 贺美娜:好的。 危从安:怎么,觉得自己稳了,现在发消息都不带emoji了? 危从安:譬如这个。 危从安:[贺美娜ok手势] 贺美娜:[贺美娜ok手势] 贺美娜:我昨天晚上又做了个梦[好梦表情]。 危从安:我昨天晚上没有发icircle。太累了,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贺美娜:不是这个。是别的[害羞表情] 危从安:是什么。 贺美娜:回来告诉你[嘘声表情]。 危从安:好。我去吃早饭了。 贺美娜:[贺美娜ok手势] 第172章 大结局(上) 坐上自己的白色小电车,贺美娜沉下心来,开始给丛老师发信息。 无需腹稿,真心即可。 贺美娜:丛老师早上好。 贺美娜:我可以约您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吗?或者您有空的时候,我们一起喝杯茶? 抛开其他不谈,她们总还是师生,还是朋友。 那边想必和她观念一致,很快回复。 丛静:美娜你好。 丛静:当然可以。我十二点一刻至一点半有空[微笑表情] 第528章 一段健康的关系,拒绝与接受都应当毫无芥蒂;中年和青年在emoji使用方面的偏好差异,更使得双方在交谈时有一种可爱的错位感。 贺美娜:[贺美娜ok手势] 丛静:哈,这是你呢。 约好中午见面的时间地点,贺美娜发动汽车,转动方向盘,将车从停车位中开出来。 虽然今天天气有些黯淡阴沉,心情却很愉快光明。 她要带着这种积极的心态,开着自己的车,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噫。 等危从安出差回来,把他带上。 贺美娜上午九点整准时到达位于行政大楼四楼东翼的网络舆情办公室。 虽然网上热度来得快也去得快,但按照学校的舆情处理流程,当事人还是需要做出情况说明。年轻的行政秘书知道来者就是昨天风靡全网的学术妲己aka商界貂蝉,悄悄地打量了好几眼——好看的女孩子趁年轻多玩几个男人有什么错?享受完还能踩着他们的肩膀往上走,简直吾辈楷模。 “贺博士好。上一场会议还没有结束。请您移步这边,稍等片刻。” 若贺美娜知晓她心中想法,大概只能尬笑着摆手。 不不不,她只是一名普通女性,并没有那种魄力。 办公室与一间小型研讨室相连,此刻大门紧闭,内中声响一点也传不出来。行政秘书见贺美娜等待期间不玩手机,而是沉静地拿出一份论文手稿来修改,更是肃然起敬。 半小时后,她接到上一场结束的通知,走过来对贺美娜道:“贺博士,请随我来。” 研讨室内,七名从各教研单位和行政部门抽调来的舆情委员围坐在一张椭圆中空会议桌前。桌上除了茶水,相关文件之外,还有一只录音笔。上一场会议的当事人是一名工科教授,被麾下研究生联名揭发“压榨学生”,“学术不端”,“挪用经费”等罪状,桩桩件件均有截图,录音或视频为证。他对学生提供的证据避而不谈,只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四十年来对学校做出的贡献,就差拍着桌子喊出“我为党国流过血”这种荒唐话来。见他激动到一张脸涨成紫猪肝色,委员们生怕他当场爆血管,闹出更大舆情,反过来好言劝慰了一番,将人从后门送出去,交到他所在学院书记手上才算数。 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场会议,反观贺美娜惹出来的那摊子事,简直不值一提。况且大家都有各自的正职事务,不过被抽中了来做这狗屁倒灶的志愿服务,只想问几个例行问题走完流程:“贺博士,昨日网上……请简单地讲一讲前因后果。” “我刚回国时9062n87的专利权在万象。我去找蒋总谈转让,他对我说他鞋子有点脏。” 咦?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押上韵了……凡牵扯到蒋毅,总是会变得荒诞滑稽,贺美娜心不在焉地想着。她抬起眼睛,恰好看见一名坐在长桌下首的青年委员正凝视着她,唇角噙住一丝笑意。 她自然地移开视线。 “……以上是事件全部过程。” 端坐正中央的中年委员非常不喜欢贺美娜的态度。 情绪激动的当事人,他不喜欢;举重若轻的当事人,他更不喜欢。 刚才那根老油条也就算了,一个小姑娘我还制不住? “可是他并没有叫你帮他擦,是你主观能动的行为,对不对?” 他存心要煞一煞她的性子;果然贺美娜一愣,道:“抱歉,我没有听清您的问题。” “我说,他只是说自己鞋子有点脏,并没有叫你帮他擦鞋,这是你主观能动的行为,对吗。因为你主观能动的行为导致整个格陵大学都处于风口浪尖,”中年委员冷笑,“你怎么解释。” “我只是说没听清,并没有请您重复您的问题,这是您主观能动的行为,对吗。”贺美娜道,“您看,正常人就是会做出正常人的反应啊。” 中年委员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姑娘竟敢四两拨千斤地反驳他,果然这些闹出舆情的,没一个无辜:“你这是什么态度和我说话?” 贺美娜本来想说“实事求是的态度”,青年委员突然咳嗽起来,边咳边嘶声抱歉:“咳咳咳……不好意思……咳咳咳……咽炎犯了……您继续……咳咳咳……我来倒点水。” 他边说边起身,拉开椅子,去拿热水壶;他在七名委员中年纪最小,十分谦恭地帮所有人续水。有人笑道:“格陵大学最年轻英俊的明日之星给我们倒水,受不起啊受不起。” “哪里哪里,应该的。”他拿了个纸杯,给贺美娜也倒了杯水,“小心烫。” “谢谢。” 他这么一打岔,中年委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了风度,拿起茶杯来慢慢啜饮;其他人继续按流程一一询问,贺美娜也都认真地一一作答。说到网络上“学术不端”的指控,青年委员笑道:“贺博士有无学术问题,申报科腾项目的时候广大竞争对手已经帮忙调查得一清二楚,不是吗。” 坐他旁边的委员扭过头来笑道:“你是过来人,也很清楚了。” 青年委员瞥一眼贺美娜,笑而不语;气氛渐渐松弛下来,虽有一些小插曲,但整个问询流程还是在二十分钟内圆满完成了,接下来回去等结果即可。 贺美娜从研讨室后门出去,才发现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手机上有一通危从安的未接来电,九点三十五分拨出;她拨回去,那边已经不在服务区了。 这时间上下,他应该还在山上忙着工作呢;反正晚上会见面,她不想显得太缠人。贺美娜去了一趟洗手间,而后搭电梯下去。步出行政大楼,尚有两段十六级台阶要下,她前方一人冒着雨,一边看手机,一边匆匆下行——阶面湿滑,那人失却平衡,一脚踏空,整个人“哎哟”一声滑跌在台阶上,手机也摔了出去。 后方有人疾走两步,越过她去搀扶伤者;贺美娜便去帮忙捡手机——匆匆一瞥,屏幕好像是某炒股软件,一些绿色数字下面还有一条曲线直插下去。 她从不玩股票,但是听危从安说过红色代表涨?绿色代表跌? 满屏绿色,看起来不太妙。 那人在搀扶下站起身,退回屋檐下,还一味地唉声叹气:“这一跌,跌掉我半条老命。” 贺美娜将手机递过去,才发现摔跤者竟是刚才差点和她发生冲突的中年委员,而来扶他的是刚才替自己解围的青年委员。中年委员万万没想到来帮忙的竟然是他们两位,一时有些尴尬,也没说什么,拿过手机便急匆匆地走了。 青年委员对贺美娜笑道:“本想等雨小一点再走,结果越下越大,真愁人。” 贺美娜看了一眼大厅内的共享伞架,是空的。青年委员又问:“贺博士回学院?” “嗯。你呢?” “巧得很,我也是往那个方向。” “如果不介意我的伞小,就一起走吧。” “多谢还来不及,怎会介意。我来拿。” 他自然地接过贺美娜手中小巧的晴雨两用伞,又绅士地将伞面倾向她那一侧。 两人往药学院方向走去。 “刚才多谢你。” “不客气。贺博士不认识我罢?但我认识你。” “我们见过?我有脸盲症,不好意思。” “不。我们没见过。但你打破了我的记录。” 贺美娜不明所以,只得礼貌微笑。 “我去年拿到人工智能领域的科腾项目,在校园里横着走了一年,直到你出现。” 贺美娜猛然想起似乎听马院长提起过,之前格陵大学科腾项目年纪最小的主持人是二十九岁,应该就是他了:“啊……你好。” “知道有这样一个机会,我主动要求来看一看贺博士到底何许人也,有没有三头六臂。” “让你失望了。我没有。” 不。他一点也不失望。两人聊了一会儿ai大模型与生物医药的交叉研究,贺美娜发现他确是这方面专家,思路相当清晰敏捷;他也发现贺美娜吸收知识能力很强,一点就透。两人很快走至药学院楼下,贺美娜道:“和你聊天很高兴。希望未来有机会合作。” 青年委员并没有还伞的意思:“不如中午一起吃饭?继续聊聊合作可能。” “不好意思。我约了人。下周一怎样?” 看着那双黑白分明,清澈澄明的眼睛,他不由得脱口而出:“也好。我整个周末都会翘首以待。” 这句话太急进,一说出口他便知道不太妙。 果然,她清秀的眉尖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大好的周末时光用来期待工作多可惜。我未婚夫常常说做人要劳逸结合,玩就一心一意地玩,工作就一心一意地工作,不要掺杂别的。” 她的婉拒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贺博士这么优秀,你的未婚夫一定是同等出色且开明的男人,应该不至于介意你多一个异性好友?” 贺美娜已经不知道应该是好气还是好笑了。 第529章 是她落伍了吗?社会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且,”她说,“就我过往的经验来看,到了最后,你也会非常介意。” 他愈发觉得有趣,不由得向前半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如果你是担心这个——我保证不会。” 贺美娜自他手中拿回雨伞,退后一步。 “不会吗?你若不会为我神魂颠倒,放弃原则,哪怕众叛亲离,也要对我俯首称臣,要你何用?” 青年委员没想到看上去温婉可人的她竟然会说出这么毒辣的话来,一时怔住;见她转身要走,他急切道:“我当然也可以……” “所以我才说,到了最后你也会非常介意嘛。”贺美娜停下脚步,恢复温和口吻,“我的立场你应该很清楚了,下周一还谈合作吗。” 青年委员淋着雨终于清醒。 她用最简单的循环指令,表达了合作之外绝无可能立场。 “我知道所有的合作都是价值交换。如果你认为我一定要付出一些情感价值才能和你合作,那当我没说过。”贺美娜道,“再见。” 她收了伞,扬长而去。 临近中午,马院长把贺美娜叫到办公室,口头通知她考虑到潜在的舆情风险,不再推荐她参选格陵年度青年女科学家:“沉淀沉淀,明年加油。” 这对贺美娜来说,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好的。一定。” 马院长又说了些安慰她的话:“……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受委屈了。” “我还好。”贺美娜道,“感谢学校的爱护,这么迅速就解决了。” “不是学校。”马院长惊讶地笑,他当然知道清高傲慢如格陵大学从来不解决舆情,即使闹大也只解决制造舆情的人,但是这种事实没必要告诉面前这位年青学者,还是由她自己慢慢发现吧,“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学校不可能开这样的先例。” 这下轮到贺美娜愣住。 直到走出马院长的办公室,直到结束上午工作,直到与丛老师在食堂门口见了面,她还在想—— 不是学校,那是…… 没关系,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丛静就像她喜欢使用的那个emoji一样微微笑着,自然地伸出手来,理了理贺美娜披在肩上的发丝:“下雨了……冷不冷?” 长辈的关爱总从天气开始。感觉冷或热,穿得多或少。这慈爱的口吻让贺美娜在湿冷的雨天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丛静冰凉的手背:“我一直想问您,但又怕唐突——您的胳膊变天时会难受吗?您的手从夏天到现在都是冰凉的。” 不像胡苹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温热的——贺美娜怀疑这种血液循环不畅是手术后遗症,但没有说出口;丛静有些吃惊更有些感动。年轻时的全乳切除术清扫了腋窝淋巴结,造成淋巴液回流不畅,所以自肩膀到指尖,总会隐隐酸痛冰凉,换季时尤甚。但她素来不爱抱怨,只是积极理疗加披肩保暖,现在窦雄也每天为她按摩半小时以上:“比年青时好多了。多谢关心。” 想了想,她又轻笑着感慨:“原来有一件小棉袄是这种感觉。” 她那双和危从安一模一样的褐色眼睛微笑地望向贺美娜:“很暖和。” 她们佐餐的话题从天气开始,再到食堂新推出的营养套餐,再到南北迥异的风土人情——诚然,她们的关系是因为危从安才变得亲近,但她们的话题未必要围绕着这个人;她们旁边一桌大概是股坛老手,不时有只言片语飘过。 “大跳水……抛都抛不及……” “差点跌停……” “大盘也被影响到……” “我看网上说已经搭直升机回格陵救火……” “下午开市前应该会出通告吧……” “看会不会涨起来……” 不玩股票的人听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聊着聊着,贺美娜突然想起一事:“丛老师,我昨天听到两句诗,和登山有关,可惜没记住,想请教请教您。” “我年纪大了,很多都不记得了。从安的诗词储备量比我大许多,或者你问问他?”见她有些不好意思,丛静笑着改口:“不过我也很乐意接受挑战。” 贺美娜只记得“山”,“小溪潺潺”几个词,还不确定是否记对了,磕磕巴巴说出来;丛静略一思索,当即念了几句,她都摇头。 “用这些字眼入山水诗的太多了。如果知道作者是谁,可以缩小范围。” 作者?贺美娜立刻道:“应该是苏轼。” 丛静笑了:“那我知道了。是不是‘溪山愈好意无厌,上到巉巉第几尖’。” 贺美娜眼睛一亮:“对了!就是这两句!” “不是‘流水潺潺’的‘潺’,是‘峭壁巉崖’的‘巉’,用来形容山峰险峻。”丛静在手机上写出来给贺美娜看;后者咋舌:“天哪,这么复杂。我又学到了。” 用这么生僻的字来刁难人,是危从安无疑了。 两个都是好孩子,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愉快地吃完午饭,丛静笑道:“马上周末了,来家里吃顿便饭可好?我的一个学生从郴州寄了两只鸭子过来,外婆说给你们做芋杆焖鸭。” 贺美娜笑道:“等从安出差回来问他吧。我都可以。” 丛静笑道:“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一声即可。” 与丛老师分别,贺美娜兴冲冲地给危从安发了条schat。 贺美娜:溪山愈好意无厌,上到巉巉第几尖。 贺美娜:你猜我刚才和谁一起吃饭? 贺美娜撤回了一条信息。 贺美娜:你猜我刚才和谁一起吃饭[馋嘴表情] 五分钟后危从安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已经回到格陵。临时出了一些状况,”他声音有些疲惫,“晚上恐怕回不来,不用等我。” 贺美娜一怔,恳切地问:“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到你吗?” 危从安沉默片刻,温柔地嘱咐:“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地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忙。” 自从他们前后脚回国,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共同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几度山穷水尽,他们总能举重若轻地化险为夷;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正在承受着极其巨大的压力:“好的。我知道了。你自己当心。” 如果他想说,他自然会说;如果他不说,她也不多问。情绪不在一个频道上时,需要彼此包容。危从安并没有立刻挂断电话;贺美娜轻声道:“从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嘱咐我。说吧。我听着呢。” “我说了,你会听吗。” “会的。你说的话我都会听。” 这次他没有怀疑且轻蔑地“呵”一声,而是:“所以我更加不能以此为理由对你发号施令。” 谢天谢地,经过种种试炼,他们终于达到了一个彼此理解,尊重且信任的平衡:“从安,我有些担心。但我也相信你有转危为安的能力。” “别担心。我没事。”他温声道,“丛老师一定邀请你周末回去吃饭了吧。” “嗯。她说外婆要做非常好吃的芋杆焖鸭。” “你去吧,替我多吃一些。” “那我还是和上次一样,打包一份回晶颐,好不好。” 那边有人在喊危总,似乎是某个重要人物的来电,需要他赶快接听;危从安道:“你决定就好。我尽量赶回来。先挂了。” 贺美娜回到办公室工作了一会儿,总觉得心神不宁,索性关掉所有工作窗口,打开网页—— 各大社交平台主页上,#青要山雪景#等大热词条已经被#万象 戚具宁#所替代。 词条颜色红到发紫,象征热度爆表。 贺美娜立刻明白过来——刚才危从安想说的多半是别上网。 但他实在不能剥夺她获取信息的自由。 和昨天一样,看词条下转赞评最高的营销号总结即可。 先是青要山旅游局的官方账号带着#青要山下雪了#的词条放出了十八张雪景图兼游客照,其中有一张是昨天登山小分队的大合影。 转发热度一上来,马上有人眼尖认出:“卧槽。万象的戚具宁怎么回事,瘦成纸片人了。” “哇,真的。至少瘦了四十。” “应该没有那么多。危从安好像胖了些,他们又站在一起,所以看起来尤为明显。” “我说的是磅。绝对有四十磅。”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有财经账号放出戚具宁接受jasmine lee采访的视频截图和两年前西城项目奠基仪式的合照,“他一年前在圣何塞接受采访还是好好的,再看两年前,还有baby fat呢。” 且不忙讨论二十八岁的男人有没有baby fat,互联网没有秘密,戚具宁两个月前在行业峰会上与闻柏桢的合影也被作为证据呈堂:“……那时候已经看得出来掉了十来磅。” 斤与磅的换算并不重要,总之一个好好的人短时间急速掉秤一定有鬼:“怎么看都像是病了……别不是在国外沾上了什么不良嗜好吧[落叶表情][落叶表情][落叶表情]。” 第530章 于是开始讨论国外的滥药文化。 随即有ip在美国的网友来辟谣。 “万象圣何塞分部就在我家附近……我经常看到他开不同跑车载着不同女生呼啸而过,哪有这么夸张。” “我在比佛利见过他一次,确实很瘦。但很多明星为了上镜,也是这个体态。” “越有钱的人越自律,少见多怪。” “确实,娱乐圈很多明星艺人都瘦得可怕,像熊阳那样不管理身材的毕竟是少数。” 这话巡逻广场的粉丝一点都不爱听。 “有病吧,我们家老熊招你惹你了?” “现在是不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啊?” “又是这些狗屁倒灶!退!退!退!” 凡是和娱乐圈沾上边,就会吵到连路人都停下来看狗咬狗的笑话。 “这是谁又捅马蜂窝了。” “靠脸和身材讨饭吃的正主还没有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富三代好看,破防了呗。” “奇怪,这人确实长得帅,但并不是明星呀。怎么当明星一样分析。” “因为有些人咳一声,股价就会波动;记不记得前段时间万象换帅还有蒋毅入院,万象股都跌了些,但很快就涨起来了。” “哦,怪不得一开市万象股价小跌。现在如何?” “还在跌。不跌才怪了,这么多恶评。” “不要怕,万象股价一向稳健……战略性调整罢了。” “不错。网上怀疑声浪这么高,肯定要出通告澄清。” “或者直接炸掉词条,就像昨天那样。” 股民们没有等来万象的澄清;反之,戚具宁的病历在股市下午开盘前一刻钟被放上网。 医学类博主还在仔细研究全英文病历的时候,一些营销号已经通过ai提取关键信息并发表:“这下确定了……什么明星一样自律……明明就是恶病质……” “上午我这样怀疑,被一帮万象的精神股东追着骂……” “事后诸葛亮谁都会做……” “完了,快看万象的股价……” 粉丝大战在熊阳手滑点赞了一条医学博主关于末期肺癌最新治疗方案的贴文时迎来高潮,虽然他立刻取消了,但#熊阳又双叒手滑了#立刻上了热搜。 这次熊阳没有就此事发表任何意见,任由一班平均年纪不到二十的粉丝为已经三十多岁仍然懵懂到玩不转社交媒体的偶像心痛不已,继而保护欲暴涨。 在此热搜下各家粉丝们继续打得不可开交,不再赘述。中国有句古话,死者为大。但一位跋扈滥交的富三代病得还没有死,那他就还有一点供牛马们消遣的价值。 有扼腕叹息的:“这么年轻……好像还没有他妈妈活得久……” 有幸灾乐祸的:“投胎投得好有什么用,泼天富贵没命享。” 有羡慕不已的:“终于把戚家两代人都给熬走了。蒋毅恐成最大赢家。” 有打抱不平的:“胡说八道,戚具宁还有个姐姐,一直在万象任职。” 有不以为然的:“没怎么听说过,估计难堪大任……” 明明已经有几位医学博主对戚具宁的病历进行了权威解读,说这是典型的cup(cancer of unknown primary site,原发灶不明的转移性肿瘤),仍然有一些三无账号猜得非常下流——原病灶不明? 别是……吧?病历里有传染四项没有? 考虑到他的冶游史……嘿嘿,也不是没有可能。 “别担心了,就算人家得的是脏病,也不用吃政府的免费药,分分钟比你我这种牛马活得更久更好,x生活更丰富多彩。” 甚至有极其恶劣的好事者去戚具宁知名前女友们的社交账号下面表示关心:“艾呀,你梅事吧?” 这种情况,不回应比回应好。所有的前女友都保持了沉默。可怕的是,万象也保持了沉默,完全没有出来公关的意思,连一封律师函都没有,好像打定主意让这个话题恶意发酵。甚至于万象官方账号最新贴文下面的评论区,最高赞评论换成了:“贵司现在不需要自动擦鞋机了。需要这个。” 下方是hiv检验试纸宣传图。 也不乏清醒看客:“不觉得奇怪吗。昨天前女友的舆情那么快压下去,今天反而压不住,任由万象股价跳水?极度不合理。肯定是在做一个很大的局。” 这也是贺美娜觉得奇怪的地方。 如果昨天她的舆情危机是危从安帮忙处理,今天怎么可能任由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放于桌面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贺美娜看了一眼屏幕,是一个来自北京的陌生号码。 她接了起来:“你好。” 对方沉默。她以为是信号不好:“喂?你好。” 良久,那边传来一把熟悉女声:“他真的病了?” 贺美娜立刻知道是谁了。 但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看到网上的照片……他瘦了好多……”电话那头语气平静但能听得出在微微发抖,“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去波士顿,是不是对他余情未了;但你明明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现在我知道了,你去波士顿是为了救他。” “你要回来看看他吗。” 此时此刻,贺美娜也只能说这么一句而已。对面什么都没说,她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但也可能只是她听错了。 片刻后“啪嗒”一声,电话挂了。 股市收盘后没有多久,雨也停了。 社会新闻一向是字越少,事越大。各大社交平台上的热搜十条有六条仍然关于万象,关于戚具宁。#万象 戚具宁#,#万象 跌停#和#尾盘 狂泄#等词条颜色紫到发黑,挂在财经版和社会版一二三位,仿佛是自城墙上垂下来的三颗人头,明晃晃地吊着,任股民唾骂鞭尸。 贺美娜不明白,为什么万象的股价垮了,会连带着整个大盘也掉下来。 她更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毫无心理障碍地消费一个快要死掉的人。 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好了。 她关上网页,重新投入工作。 股市收盘一个小时后,被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万象官方账号终于发了一张人事通告并关闭了评论区。 通告称原董事长一秘艾頔女士工作期间发生重大信息泄露事故,对公司造成重大负面影响和重大经济损失,经研究决定,对艾頔女士予以开除处理,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这张语焉不详的通告内一连三个“重大”,措辞之严厉,前所未有——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怎么处理都不会让大众尤其是股民们信服。但万象莫名其妙地献祭了一名大秘,强硬地为闹剧做了一个潦草的结束。 “所以最后的最后还是女人背锅。” “背了什么锅?万象的股票可是实实在在地跌停了啊!下周一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只要不上杠杆,损失也有限。” “富贵险中求……做空的有福啦。” “谁会没事做空蓝筹股……” 完成学校工作,贺美娜驱车回到维特鲁威。 刚进办公室,就有人来敲门;她以为是jenny:“进来。” 那人进来:“贺博士。” 她一抬头:“张家奇?你上班了?力达呢?” “她和孩子回家休养了。”山中方三日,世上已千年,他有些愧疚,“对不起,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不关你的事,你在休陪产假啊。”贺美娜问,“jenny呢?” “她临时请了半天事假。” 贺美娜有些疑惑,旋即明白过来——万象通告中的艾頔女士正是jenny的恋人ada:“危从安在总部?” 张家奇点头:“他今早九点三刻和戚总一起乘直升机从青要山回到格陵,然后直接去了万象总部开会。” 他看了看腕表:“恐怕现在还没有结束。” 所以他九点半给她打了个电话。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道:“情况很严重?” “恐怕是。”张家奇实话实说,“他安排我在维特鲁威这边随时待命。” “不说这些了。甜蜜补给那边送了一份礼盒过来。还有这个,我去接机时他要我转交于你。”张家奇将礼盒以及保温袋放在贺美娜的办公桌上,“我去做事了。有什么你随时叫我。” “你也不要多想。”他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总有办法解决。” 张家奇起身离开了办公室。贺美娜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轻轻拍了拍脸颊,令自己振奋起来。 甜蜜补给送来的正是昨天他们通话中提到的果汁糖盲盒,至于保温袋里面是什么贺美娜暂时还猜不到,但她能够想到这两份礼物应该是风云突变之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 那她也应该放下一切乱糟糟的思绪,用一种愉悦的心情去接受这份心意。 第531章 她先打开了做成葵瓣式攒盒模样的礼盒,硫酸纸上附着一张明信片,正面是伦敦fruity bonbon老店和甜蜜补给泰安区总店的照片,背面则写着“金风玉露”果汁糖的由来:“……在偶然尝到fruity bonbon之后……多次拜访位于伦敦郊区的老店,以诚意打动对方,一起按照国人口味偏好做出配方改良……选用了青梅,蜂糖李,柿子,龙眼,石榴,枇杷,甘蔗,莲子,桑葚,山楂等十余种水果……” 贺美娜立刻想起他们有一次带天乐去甜蜜补给吃甜品,给了店员一小袋fruity bonbon——她的第六感没错,果然和fruity bonbon有关。 她心中感慨万分,重新盖上盒盖。 先不吃。等从安忙完了一起品尝。 贺美娜放下礼盒,拉开保温袋上的拉链,露出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保温杯。 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拧开杯盖—— 保温杯里装了约半杯青要山上的雪;一个寸来长的迷你小雪人,朝她张开两只腊梅枝条做成的手臂。 一路颠簸,雪人的脑袋已经歪向一边;但两朵腊梅花就像两只小小手掌,冷冽清甜的芬芳扑面而来。 可爱精灵而又弥足珍贵;贺美娜惊奇地,感慨地,轻轻地“啊”一声——她笑了,又立刻泪盈于睫。 你怎么舍得不和我天荒地老呢,嘴硬的家伙。 灯火通明的万象总部,吃了一天瓜的“君姬处”正火热地聊着天。 cherry:hello各位。ada已经去走毕业流程了。她的工作手机在我这里。 doris:虽然早有耳闻ada是……没想到她女朋友是jenny。 helen:她们两个也瞒得太好了。 doris:对蒋总来说,简直是双重背叛。 benny:ada带我入群好像是昨天的事情,现在她走了,我心里好难受。 doris:哎呀,你能比我们难受?一想到我们还在她面前讨论过一些隐私话题我就想吐。 benny:也是。 doris:helen你经常和她一起去洗手间喔。 helen:人都已经走了,还这样编排她,何苦来。 ella:所以她们两个私底下真的会互通情报吗。 fiona:肯定啊。 helen:没有人比ada更忠心,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也是说炒就炒。唉。 fiona:伴君如伴虎。大家又不是第一天上班。 doris:哎呀,蒋先生又不会亏待她。 helen:算了,不说了。晚上吃什么?禅·遇怎么样?我想吃两天斋。 benny:好呀好呀。我还没吃过呢。 fiona:他家山水豆花好吃的。 cherry:我有约了,下次吧。 doris:哎哟,约了谁? cherry:秘密。 jenny在万象总部门口很等了一会儿女友才姗姗来迟。 ada穿着一件短大衣,足蹬一双过膝长靴,拾级而下,和其他下班回家的都市丽人并没有什么不同;jenny张开双臂迎了上去:“我等了你好久,冷死啦。” ada笑着取下颈上围巾给女友裹成仅露出两只眼睛的阿拉伯女郎:“和前同事聊了两句。” jenny见她只背了一个小坤包:“没有私人物品需要我帮忙拿么?” “没有。除了这个。”ada摊开手心,是jenny送给她的袖珍财神不倒翁。 “你不是说幼稚,我还以为你早就扔了。” “财神怎么能随便扔掉。况且看久了还行。” “回家啦。” “嗯。回家。看来我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没关系。我养你啦。” “多谢。我有遣散费。” “那你养我吧。” “好。我养你。” “今天晚上吃火锅怎么样?一边吃火锅一边煲剧,人生至高无上的享受。” 两人走至车边,分头上车,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汤底的选择。 “好,我现在下单。还是鸳鸯锅?番茄和麻辣?” “嗯,蘸料里多放一点麻酱。” “吊龙鲜牛?” “可以。” “虾滑?” “可以。” “豆皮还是冻豆腐?冻豆腐怎么样。” “可以。” “再来一份芝士年糕。” “可以。” “外加一只可爱的小猫。” “不可以。” “真是!你怎么总不上当!” “jenny,我永远不会上当的。” 灯火通明的万象总部,一整天马拉松式的会议已经令所有高层疲惫不堪。 完成最后一个临时董事会议就可以结束这漫长的一天了。 秘书为蒋毅推开董事会议室的大门;戚具宁双手抱胸,站于窗前,听见声响,转过脸来,喊了一声“蒋叔”。 蒋毅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还有二十分钟才开会呢,去休息一会儿吧。” 戚具宁摇头:“我不累。” 蒋毅又道:“从安呢。他今天一天都和你形影不离。” “他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戚具宁转过身来,两只手臂撑在桌上,仔细地看着蒋毅,“您不太舒服吗?或者您去休息一下?” 蒋毅捂着腮帮子:“牙有点疼。没事。” 秘书向他汇报今晚出席临时会议的董事人数:“……除了杜董不能出席之外……” 戚具宁奇道:“为什么?” 蒋毅牵动了一下嘴角:“你说为什么。” 本来今晚他应当代表万象去香港出席一个慈善晚宴,昨天那件事情一出来,思来想去,还是临时换了杜海做代表。谁知道今天闹出来一件更大的:“老杜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戚具宁似笑非笑:“现在听起来更像是您顺水推舟,一切尽在掌握。” 蒋毅只是轻哼了一声,一副不与晚辈计较的模样;秘书又对他低声道:“……还有黄董,可能要晚一点到。” 戚具宁在蒋毅左手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居然还能开玩笑:“黄叔不会是从姬水骑马过来吧。” 秘书噗嗤一声笑出来;蒋毅看了她一眼,她赶紧敛去笑容,退出会议室。 “具宁,你还笑得出来。”蒋毅愁眉深锁,“现在网上,股市,公司,通通乱成一团。下周一还要不要公布新一届董事候选名单了?” 戚具宁笑了笑:“是啊。一级灰犀牛事件——真是万象前所未有的挑战。” 见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蒋毅生起气来:“你这一招祸水东引用得真好。马华礼,马林雅,现在连ada也被迫离职,断了我一臂又一臂,可称心如意了?” “ada被迫离职?万象炒了她不是因为她泄露了引起争议的视频,以及一份假到不能再假的病历吗?”戚具宁缓缓道,“昨天引起争议的视频是您示意她泄露出去的。您折辱了您人生贵人的孙女,把这口黑锅给最得力的助手背上,然后来怪我?还要说是我逼得ada公开病历,闹一个鱼死网破。” 他轻轻鼓掌:“总之您清清白白——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孩子,不是你放了第一段视频来针对我,我也不会反击啊。是你逼着我不得不把正面视频放出来搅浑这潭水。”蒋毅沉痛地看着戚具宁,“你这样做的时候,没有想过我会反击?你不像是这么没有头脑的人啊。” “贺美娜在你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拉了你一把啊具宁。你对她就算没有爱,也至少有一点怜惜吧?居然都能这么狠。”蒋毅摇着头叹息,“太绝情了。” 戚具宁看着蒋毅,笑了:“无疑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但事实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蒋毅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微微地摇着头:“具宁啊。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对女人确实有两把刷子。网上都闹成这样了,包括贺美娜在内,没有一个前女友出来落井下石。” 戚具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手机,看上去不是不焦灼的;他的一切微表情落在蒋毅眼中,终究是压抑不住心中那股洋洋自得,开口道:“怎么,francis(梁太太的英文名)还没有回复你的消息?” 他说:“要不要我帮你给老梁打个电话问问?” 闻言,戚具宁看了蒋毅一眼。 他明白了,随即冷笑一声,关掉手机,扔在桌上;除掉一对袖扣,也扔在桌上。 “手机我关了。袖扣就是袖扣。领带夹就是领带夹,签字笔就是签字笔。”他小指上戴了个捕兽器式样的尾指也取下来了,“戒指就是戒指。” 最后他连糖盒都拿出来示意:“蒋叔。现在会议室里就我们两个人。能不能真话就是真话,假话就是假话。” 他高举双手,转了一圈,以示清白:“我没有带任何录音录像设备。如果蒋叔还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把衣服都脱光,大家坦诚相见。” 说着,他便开始解衬衣扣子;蒋毅立刻起身:“不用不用。我当然相信你。” 他快步走过去,替这输定了的可怜孩子掩起衣襟——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他锁骨下凸起的输液港。 第532章 蒋毅知道这是什么,当即怔了一下;戚具宁的反应也很快,立刻打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扣好扣子。 蒋毅定了定心神,坐下来,笑了笑:“好吧。我告诉你实话——francis已经被接回梁家老宅关禁闭了,不会回你任何消息。” 戚具宁转过身来,脸上的慌张与震惊不像是装出来的:“为什么?” “孩子,你说必须有人为舆论风波负责,逼得ada不得不辞职的时候,不是很强硬很厉害么。昨日因,就是今日果啊。”蒋毅无奈叹息,“自古以来,权力交接最忌讳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什么。” “是操之过急。”蒋毅起身在会议室里踱着步,“九月份的时候你们联合几个财经账号在网上攻击我,老梁已经不太高兴了。不过我对他说年青人嘛,有些冒进很正常,这都是小打小闹,没关系。可是昨天你们又绕过他去处理舆情——锐意传媒目前还姓梁,老梁的梁,不是梁西蒙的梁,更不是梁太太的梁。你说我们这些老人家矫情也好,恋栈权位也罢,总之我们很不喜欢年青人越俎代庖的行为。”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点长辈对晚辈的责怪:“francis是个有能力有手腕的好孩子,但这次你们做过火啦。” “所以我们请francis出面灭火,也是您算好的,对吗。” “为了一个女人,就能试出公司里已经站队到francis那边的高层,统统停职反省去了——”蒋毅笑了笑,“老梁说,锐意传媒还是和我继续合作比较自在呢。” 戚具宁呆怔了两秒,轻轻鼓掌:“真厉害。真厉害。跟着您真的是能学到老。” “过奖了。” “所以两段视频都是您放出来的吧?”见蒋毅笑而不语,戚具宁继续道,“第一段视频怎么看都像是我放出来攻击您的,而您放出第二段来反击,不仅把贺美娜拖下水,还可以让危从安和我之间产生芥蒂。” “谁做的现在还重要吗?危从安下意识认为是你做的那一刹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蒋毅慢条斯理地说,“因为你们产生了龃龉,竟然想都不想这其中有没有圈套,就叫francis去灭火——没想到这把火烧到了她身上,自顾尚且不暇,今天更加不可能来救你了。”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也亏您愿意使用。”戚具宁看着蒋毅,“您的名声可都烂透了。” 蒋毅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爽朗地笑了起来。 “网络名声?那是什么东西?网民和路边的野狗有什么两样?随便丢块骨头就会一窝蜂地去抢食,被这种生物吠两声有什么好在意?孩子啊,你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什么女科学家,什么明日之星,我要她擦鞋,她就得擦鞋,我要她合影,她就得合影——这才是我蒋毅的本事。”蒋毅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舆情总会过去,股价总会起来。没脑子的乌合之众才会骂我,有脑子的股东都知道该选谁做万象下一届的掌舵者。” 他说:“股东们难道不选手段强硬,能带着他们赚钱的我,选有cup的你?” “您是不是太笃定了?以前是没得选,现在他们不选你或我也可以选危从安。” “从安?对。他很不错。我也很欣赏他。但是没办法啊,他的资历不够。执行董事这个位子他坐定了,至于我的位置?”蒋毅摇了摇头,“他还需要历练个三四年再说。而三四年的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戚具宁不语。蒋毅摩挲着椅背,道:“他现在一定正在到处找钱找关系,希望周一能帮你把万象的股价托起来吧。” “倒也不是。他临时回一趟老家收房罢了。” 蒋毅哼地笑了一声,显是不信:“我看过一则社会新闻,一个小孩子不听话,自高楼坠下,眼见是死定了,竟有热心肠的傻子伸手去接。结果孩子摔死了,那傻子也被砸得粉碎性骨折——何苦呢?” 他一拍椅背:“这代价也太过沉重。” 陈朗与戚具迩推门进来,正好看到蒋毅与戚具宁谈笑风生。 陈朗捏了一捏戚具迩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出声:“啊呀,是我们来迟了么。蒋叔又在偷偷给戚具宁开什么小灶呢,让我们也听听。” 蒋毅笑道:“没有。开了一天的会,闲聊而已。” 戚具宁亦笑道:“听说你女朋友是今年新人奖大热门,恭喜。” 陈朗笑道:“我没有蒋总那样的人脉,她工作上的事情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不拖后腿就好。” 没一会儿,董事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这可不是接风宴那天的场面了。每个人的账面上都有至少九位数字的损失,令得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 有人沉不住气:“具宁,你到底怎么了?真的和网上说的一样,你——” 也有人一直不说话,面色阴沉,怀疑地打量着戚氏姐弟。 蒋毅做了个手势:“请各位入座吧。很抱歉这么突然地召开临时会议。我会尽量让这个会议简短而高效。昨天和今天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关泰道:“现在说损失什么的也没意思了——” 一直不做声的戚具迩突然一甩手臂,站了起来,护在戚具宁面前。 戚具宁有些意外,抬头看了姐姐一眼。 戚具迩道:“在座各位当中,我们两姐弟股份最多,损失最大,也最不想看到现在这个情况。为何每个人都好像要公审我们一样。” 关泰道:“急什么?所以我才说现在谈损失什么的也没意思了。但整件事情因戚具宁而起,他至少有义务向我们解释一下吧。” 戚具迩道:“网上的那些小道消息,信一分都嫌多。具宁没病,好着呢。如果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做出回应,那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了,一天到晚开直播澄清好了。” 蒋毅劝道:“具迩,你冷静一点,坐下来。事到如今不是一句‘没病’就能过去。具宁是需要给董事们,股东们一个交代的。” 戚具迩站得笔直:“这是他的个人隐私,无需交代。” 陶仁道:“戚具宁。你多大了?还需要姐姐做你的发言人?” 蒋毅道:“戚具宁。你作为一个上市公司的大股东,有义务向董事,股东,以及股民披露你的健康状况。最起码他们有权利知道你能不能胜任你现在的职位。” 一直没说话的戚具宁突然笑了起来——这句话好耳熟,在哪里听过呢。 戚具迩一字一句:“我保证戚具宁能够胜任他现在的职位。过去可以。现在可以。未来也可以。” 蒋毅牙疼得更厉害了,他一只手摁着腮帮子,皱眉道:“要我找个法务来,站在你面前,把《公司法》,《证券法》,《信息披露管理办法》一条条地念给你听吗。” 戚具迩道:“蒋叔,我们什么时候这么乖这么听话了?打开门做生意谁不是在灰色地带游走?偏偏具宁的事情就要上纲上线?不去回应任何网络消息,只要没有人为干预,热度自然而然就会下去。” 魏宏道:“具迩。戚具宁不是小孩子了,继续不合作的话,我都不敢想下周万象的股价会跌成什么样。” “魏叔,现在网上闹得这么凶,压都压不下去,到底是谁在煽风点火,是谁罔顾股东利益——”她看向蒋毅,声音猛然提高了一度,“难道大家都宁愿做个睁眼的瞎子?!” “姐,别吵了。不要因为我的事情发脾气。”戚具宁终于开口,“所以,在座各位都觉得我有义务披露自己的身体情况吗。” 没有人说话;蒋毅敲了敲桌面:“这样吵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简单点。举手表决。同意戚具宁对公众如实披露自己健康状况的,举手。” 他率先举手;陶仁,江岐,占勇,关泰……他那边的人都举手了;黄宁,魏宏迟疑着,也举起手来。 戚具迩面色灰白,看了看黄宁,又看了看魏宏——她没有办法怪他们,是她无能,不是吗?她眼角余光扫到一直默不作声的陈朗,后者抬起手来,握手成拳,拢于口前,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最近有些感冒,喉咙不太舒服。” 七比三,大势已去。 “既然大家都对我的隐私如此在意,周一开市前我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向所有董事,股东,员工,股民以及关心我的人,真实地,全面地披露我的健康状况。”戚具宁又对蒋毅道,“蒋叔,麻烦您给梁伯伯打个电话好吗。撤掉热搜,换个轻松一点的新闻,让全世界安安心心地过一个周末。” “没问题。” 董事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戚具宁对戚具迩道:“姐。你先走,我和蒋叔还有些话要说。” 戚具迩没有动弹;戚具宁拍了拍手掌,窦飞进来,和陈朗一起把戚具迩劝走了。 会议室里又只剩下蒋毅和戚具宁了。 “具宁,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张桌子高呢。我看着你,具迩,还有从安,从这么小,一点一点地长起来——其实你们在我心里,和我的子女也差不多了。”蒋毅缓缓道,“走到今天这样的对立面,我真的很痛心。” 第533章 “我相信您很痛心。我听说您刚知道我生病的时候,流了很多眼泪。在我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您流眼泪——不对,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您站在病床前,迅速地背过身去,擦了一下眼角。那应该是唯一的一次?” “你和ada聊过了?没用的。她不会背叛我。马华礼不会。马林雅不会。ada更不会。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用聪明人?因为一个人太聪明,就容易心思活络。只有蠢人才足够忠心。具宁,你还年轻,不要打感情牌,不然看起来很滑稽。”蒋毅走到戚具宁身后,“你每一招都是跟我学的,到底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觉得你能赢过我?就因为我前面让了你们几招,让你们放松了警惕?” 蒋毅两只手钳住戚具宁的肩膀,才发现他真瘦得可怕,背上的骨头都突了起来。 他心软了一瞬。 但也只有一瞬。 “还记得两年前的桃色新闻吗。其实你到底有没有召妓并不重要。我说你召了,就是召了。”他低下头来,在戚具宁耳边低语,“今天也是一样。我说你有病,就是有病。” 有没有可能不是绝症?蒋毅当然也有考虑。他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一头栽进陷阱不出来:“如果你确实联合全世界来骗我,那你一定是有了无法履责的情绪病……妄想?抑郁?焦虑?双相?随便拿一样出来——还是那句话,我说你有病,就是有病。” “孩子,离开万象,拿着你母亲留给你的信托,做一个富贵闲人,不用努力就有花不完的钱,玩不完的女人,多好。”他轻轻地拍了拍戚具宁的肩膀,“我会叫老梁把热搜都撤下去。新闻稿我也会帮你写好。回家去吧,好好地过个周末。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蒋叔。” “还有什么事?” “被野狗咬了,可能会死。” 多么可怜的孩子,还在妄想着绝地反击呢。 蒋毅重重地按了一下戚具宁的肩膀,大笑着走出会议室。 第173章 大结局(中) 周五下班前,维特鲁威的研发部照例要开一个简短的周报会,总结本周工作,布置下周任务。 “……多组学分析结果显示……不同哺乳动物外周血液中的表观差异化更多地集中在……” 喧嚷了一天的热搜没了,词条也炸了。一切和昨天一样,滔天巨浪打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亲历者仍能感受到那种窒息与潮湿。 贺美娜凝视着绘满曲线和数字的幻灯片,难得地走了神。 他们买股票吗? 他们亏钱了吗? 这是和网络完全不同的现实世界。 可是两者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连远在北京的马林雅都知道了……啊,尚诗韵。 她说她重仓了万象的股票。会不会亏得很厉害? 仿佛要验证“说曹操曹操到”,她倒扣于桌面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贺美娜翻过来一看,是力达来电;她正要接,那边迅速挂断了。 不想打扰到小毛毛,她没有回拨,在schat上询问情况。 贺美娜:有事?在开会。 钱力达:没事。打错了。 力达怎会打错电话? 难道她也看到了? “贺博士?”高工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贺美娜定了定心神,道:“ctdna(circulating tumor dna,循环肿瘤dna)甲基化的数据需要用lasso回归进一步确认关键位点。” 略停一停,她又说:“我一向鼓励大家数据分析以及汇报时用ai辅助。但是直接拿ai生成的东西来交差,没有个人见解,恕我不能接受。” 正侃侃而谈的年青工程师顿时哑口无言,面色有些讪讪;贺美娜道:“我的发言完全对事不对人。请继续。” 周报会结束后,贺美娜独自留下,在一张画着复杂流程图的白板上继续涂涂改改。 既然网络风波已经过去,万象的股价下周应该会回升吧?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没事了?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危从安忙完后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他会推开门,走进会议室,微笑着问她几时下班,晚上想吃什么…… 张家奇过来张望。贺美娜看了看腕表:“你先下班吧。我再待一会儿就走。” 张家奇微笑着朝旁让开,身后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贺博士,好久不见。” 贺美娜讶道:“是你。” 好久不见的丁翘依然充满活力:“非常时期,危先生交代我一定要亲自把你送回家,免得有什么变故。” 贺美娜心念一动,转向张家奇问道:“他人呢。” “他出城办事。有点棘手,今晚恐怕回不来。” 张家奇说出一个地址。贺美娜知道那是危从安的外婆老家,青要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距格陵大约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贺美娜对丁翘道:“你不用陪我,我晚上还有事要办。” “要不要我陪你?”她虽受危从安委托,但只为贺美娜服务,“有我在,说不定事半功倍。” 贺美娜想了想,笑道:“那好吧。” “今天就到这里。”她拍下流程图存档,下周继续,“……下班。” 话音未落,会议室外突然传来一把颐指气使的女声。 “我要见贺美娜。我知道她在这里。” 女声蓦地沉寂,又尖锐地刺破空气。 “我不信她甘心做一只缩头乌龟。” 变故来了。丁翘道:“我去处理。” “不,”贺美娜道,“请她去我办公室坐坐,我马上过去。” 戚具迩被毕恭毕敬地请入维特鲁威首席科学家的办公室;没一会儿,缩头乌龟也露面了。 贺美娜刚坐下,还没开口,戚具迩已经从她那个大到可怕的大象灰拎包里拿出一个密封袋,放在桌上。 透明的袋子里装着一支电动牙刷头。 “这是什么。” “具宁的牙刷。” “他知道你拿他的牙刷来找我吗。” “只要这根牙刷上的一些细胞,你就能——” “不用说了。”贺美娜起身去拿一次性水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你心情一定糟透了。这里没有酒,你将就着喝点热水醒醒脑子。” “我不是要你现在做。我只要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就行。”戚具迩仰起脸来,“需要什么仪器,设备,你列一个清单。虽说我今天在股市上亏掉数十亿,但仍然有能力为你打造一间最顶级的生物实验室。” “你来找我之前,应该已经问过手机里的ai助手了。”贺美娜将一杯热水放在戚具迩面前,“怎么,它的回答你不满意?” “它说无论技术,伦理,法律,都不可行。我不信。我要听专业人士的见解。只要你一句‘我不懂,请另寻高明’,我马上离开,绝不再打扰你。” 贺美娜左手环胸,右肘支在左手手腕上,握着一杯热水站在窗前,久久没有出声。戚具迩等得有些焦躁,只觉眼前有一簇刺眼的光芒不停闪动——原来是贺美娜左手中指上王冠造型的粉色钻戒正在熠熠发光。 这种高奢商品单看当然华丽典雅,但和戚具宁自己设计的捕兽夹铂金尾戒相比,委实缺少了一种艺术感。这并不是她有亲姐滤镜:“从安的品位真不如具宁。” 贺美娜疑惑地看了戚具迩一眼,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对啊。所以他们才能做那么久的朋友嘛。” 戚具迩很快反应过来,却又发作不得,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贺美娜放下水杯,走过来,打开电脑,鼠标点击几下,将屏幕转过去对着戚具迩。 “看见这部全自动显微操作仪没有。你所考虑的那件事早已突破技术瓶颈。虽然我不会,但生物园内至少有三到四个受过相关训练的专业人士拥有该项技术,正在伦理和法律许可的框架内从事相关研究工作。” “介绍给我。”戚具迩立刻道,“多少钱我都付得起。” “戚具迩。你现在的心态非常容易被骗。只有心存邪念的人才会答应你那么荒谬的要求。”贺美娜道,“法律约束理智,伦理约束情感。很多事情不是不会做,而是不能做。你也不用去找别人咨询,我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谁给你其他答案或一丝希望,要么是打算骗你的钱,要么是打算骗你这个人。” 她将屏幕转回原位:“你现在可以选择把水泼在我脸上,扬长而去,也可以选择体面一点,打消这个念头,回家去好好陪他。” “贺美娜。这是你欠他的。你必须还。” 真是漫长的一天。漫长到听见戚具迩的蛮横指控,贺美娜心累多于好笑:“我欠他什么了?” “你知道今天的网络热度为什么一直下不去?若不是危从安为了你——” 在戚具迩讲述来龙去脉的过程中,贺美娜一直用掌心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良久她疲惫地放下手臂。 “冤有头债有主,蒋毅的锅我不背。”她心智坚定,思路清晰,“危从安也不背。我们不欠戚具宁任何。” 第534章 “我对你的第一印象一直没有错。”戚具迩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穷酸清高。自私自利。” 戚家姐弟俩的灵魂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爱很强烈,恨也强烈。 “在波士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 “那是有求于你。事实上我从头到尾都非常讨厌你的嘴脸。” “我也很讨厌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你,我不是科学怪人。” 疾病面前,高傲的富人和清高的穷人,关系曾经缓和过;困局面前,艰难的富人和自私的穷人,关系重新紧张起来——戚具迩倏地起身。 “贺美娜。算你狠。” “戚具迩。” 戚具迩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 “牙刷扔掉吧。反正也没用了。” 唉。 贺美娜这个人,好就好在心太软,坏也坏在心太软。 “nci的检查结果寄到了没有。” 戚具迩手腕一僵,垂了下来:“……昨天到了。” 戚具宁不在格陵,边明把结果交给了她。 但是从昨天到今天,发生了太多事…… “你不会还没看吧?”贺美娜错愕,不明白她在犹豫什么,“快回去打开它,然后联系郁教授。” 戚具迩喃喃:“……我第一时间拆开了快递,里面还有一个信封……我突然没有了勇气……” 她自包中拿出一封薄薄的信函,不由分说塞进贺美娜手里:“你来。” 贺美娜的视线落在那封印有nci标识的信函上。 她的太阳穴仍然突突直跳,连眼眶都痛了起来。 “我没有任何立场打开这封信。”她起身,将信封放回戚具迩那个大到可怕的手袋里,“回去和他一起打开。” 戚具迩有些茫然:“然后呢。” “放下工作,不理世事,好好养病。” “他会好起来吗。” “你要相信,郁教授有办法令他减轻痛苦,延长生命,过一些和正常人无异的生活。” “他有机会过正常人的生活?结婚?生子?寿终正寝?” “找到两情相悦的爱人,当然可以恋爱结婚,生儿育女。” “我希望有很多侄子侄女……最要紧是健健康康。”戚具迩呐呐,“我会是全世界最好的姑姑。” “在夫妻双方都同意的前提下,可以采用试管婴儿技术避免遗传疾病。”贺美娜道,“或许,你还保留着你母亲的一些遗物?譬如梳子,牙刷。” “什么意思?” “个体化第三代试管技术需要先采集得到先证者(一个有遗传病史的家庭中第一个被确诊的病人)的遗传信息。” “我不懂。怎样做?” “别着急。戚具迩,别着急。慢慢来。先回家,和他一起打开这封信。” 戚具迩突然虚脱了一般,无力地跌回椅中,以手掩面:“听起来有好多好多关要闯……但也有了很多很多希望。” 贺美娜将手搭在她塌下去的肩膀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种空泛的安慰很像是一种缓兵之计,但戚具迩知道以贺美娜的性格不会哄骗她。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双手虽然小巧纤细却坚定有力——戚具迩突然想起两年前,她在万象金乌见到戚具宁手把手教贺美娜做三明治的模样。 中岛台上摊着许多食材;初夏阳光充沛耀眼,从窗外一直倾泻到中岛,又从中岛一直流淌到地板,富足而热烈。 至于现在? 两年前的阳光照不进两年后的深冬。 “其实我并不讨厌你……我也知道现在的局面不是你或从安的错……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做朋友……你和具宁也不可能回到两年前了……是吗。” “戚具迩。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我听说你人生的批语是‘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女儿,姐姐,姑姑’——可是那些都应该建立在‘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戚具迩’的基础上。”贺美娜凝视着戚具迩悲伤的双眼,“我相信从安的想法和我一样,只要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戚具迩在,他过得了这一关。” 丁翘和窦飞候在门外。 师兄妹好久不见,自然有好多话要讲。 “我们当中你性格最好,最稳重,也最辛苦。戚具迩从小脾气差得要命,我在她身边待了三个月,惨过服刑三年。现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习惯了也还好。最近忙什么呢。” “备考。” “考什么?” “公务员。”丁翘指着窦飞的鼻子,“看你那副震惊的模样,哈哈哈。” “别开玩笑。” “真的。全球经济下行,谁不想要一份旱涝保收的正职工作。等你们两个老了,周身病痛,说不定还要靠我的退休金接济。” “我若混成那样,绝不在你面前出现。” “不如和我一起考公务员?两份退休金三人用应该足够。” “别开玩笑。”停一停,窦飞又问,“都考些什么题目。” “喏,这是真题。” “……什么玩意。” 丁翘咧出两排细小白牙来;师兄妹正埋头研究,贺美娜和戚具迩出来了。眼圈泛红的戚具迩狠狠地剜了唇角上扬的窦飞一眼,似乎在拷问“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窦飞立刻敛了笑容。 “戚小姐。” “回家了。” 丁翘看着贺美娜锁门。 “贺博士。” “我们也走吧。” 一行人一齐走出公司,去停车场取车。 行至一丛接骨木旁,窦飞清咳一声。 “今天人齐。” 既然被看到了——一条人影自黑暗中走出。 “贺小姐。借一步说话。” “边明?”戚具迩叫了起来,“你在这里,具宁在哪里?谁陪着他?” 边明重复了一遍:“贺小姐。借一步说话。” 贺美娜知道他也是奉命而来:“我不借。” “借了这一步,后面还有什么?”她摇头,“索性从这一步开始不要借。” 她向前走去;边明身形一晃,拦住她的去路。 “贺小姐。”他坚持,“借一步说话。” 危先生叫她来,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刻。丁翘朝前一步,手臂一伸,拦在边明与贺美娜中间:“喏,师哥,这一步我借给你。” 她说:“有什么说话,让我也听听。” 边明看了丁翘一眼,一言不发,双手向贺美娜递出一封邀请函。 丁翘转过头去看;戚具迩伸长脖子去看;邀请函上写有两行字。 我们有过一个在万象楼顶放烟花的约定。如果你还记得。 我在百丽湾等你。 这下可好。贺美娜还没表态呢,大家七嘴八舌地同时说起话来。 话头切进话尾,话尾串插话头,谁都有意见,谁都想发表。 边明:“戚先生说他答应过贺小姐很多事,结果都没能做到。这件事他希望可以做到。” 丁翘:“师哥,格陵市内严禁燃放烟花。” 戚具迩:“贺美娜,你去见一见他好不好?” 丁翘:“师哥,我说格陵市内严禁燃放烟花。师哥——” 边明:“不要吵。我听得见。” 戚具迩:“你懂什么。格陵内环有三座建筑楼顶可以燃放烟花,万象总部是其中之一。每年跨年,万象都要花费百万之巨,为全市人民义务放一个小时的烟花。百丽湾是最佳观赏地点。” 丁翘:“现在又不是跨年。你敢放,我就敢举报。” 戚具迩:“你去举报试试。” 丁翘:“试试就试试。” 窦飞:“戚小姐。” 戚具迩:“别插嘴。贺美娜。戚具宁从来没有邀请过女孩子一起看万象的烟花。你还不明白他的心么。” 丁翘:“可是按照你的说法,不用他邀请,就可以免费看到呀。” 戚具迩:“丁翘。你为何一直插嘴?你接受了什么教育?” 丁翘:“和边明还有窦飞一样的教育,我的毕业分数并不比他们差。” 边明:“丁翘。不要闹。” 戚具迩:“贺美娜,从你对我的态度来看,你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去见一见他好不好?只是见一见而已。” 边明:“贺小姐。我的车在那边。” 丁翘:“师哥。送贺博士回家是我的任务。不劳你费心。” 边明:“这个任务你完不成。” 丁翘:“哎?” 窦飞:“万事好商量。你们俩不要吵。” 丁翘:“你听见了,他先挑衅我。” 戚具迩:“边明你连师妹都管不住?” 窦飞:“戚小姐。” 戚具迩:“窦飞你闭嘴。” 丁翘:“戚具迩你闭嘴。” 戚具迩:“……你说什么?” 边明:“小钉子,我不想和你起冲突。” 丁翘:“哎?” 丁翘:“为什么?因为我打不过你?” 第535章 边明:“对。” 丁翘:“边明你以后别想用我的退休金。” 窦飞:“哎哎哎,都冷静……” 丁翘:“冷静不了。” 戚具迩:“边明……” “别吵了!” 贺美娜突然大喝一声。 “谁问过我的意愿?谁问过我想见谁?谁问过我想要什么?” 她鲜少如此激烈,一连三问,众人噤声。 “我现在就要上我自己的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谁也别跟过来!” 她奋力推开众人,快步走至自己车边,开车门,上车,关车门,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众人呆立。 “好极了。你我的任务都完不成了。” “大可不必阴阳怪气。” “哎?生什么气。” “窦飞。去百丽湾。” “收到。” “都走了?那我怎么办?” 不知开了多久,行驶至一片湖边,白色电车停下。 贺美娜下了车,凝视着墨蓝湖面,心情渐渐平复。 手机突然响了;她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一声“喂”:“你在哪里?在干什么呢。” 听见老友声音,贺美娜紧绷的神经整个松弛下来,环顾四周:“我在湖边散步。你呢,小毛毛睡了?” “不知道。她奶奶带着呢。我在单位加班。” 贺美娜愕然:“天哪。力达,你也太拼了。身体为重啊。” “我恢复得很好。不用担心。有一项临时任务,委托方指定由我负责。”钱力达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如果能在四十八小时内圆满完成,可为这次升职增加筹码。” “那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贺美娜由衷地为挚友高兴,“祝你成功。” “我刚听说……”钱力达低声道,“你近期种种不愉快皆是因此而来,对吗。” “……力达。我不是故意瞒你。”贺美娜呐呐,“实在是——” “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钱力达道,“美娜。你受苦了。” 苦吗?她并不觉得。她只觉得累,从脑袋到肩膀,从双臂到背脊,再到一双腿都累极了:“力达,我真想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钱力达重复一遍,又问,“你想回到哪个时间节点?改变谁的人生走向?” 回到哪个时间节点?不,回首来时的每一步路,好走的,难走的,都塑造了现在这个自己,所以她并不后悔每一个关键时间节点的选择,也不会改变每一个关键时间节点的选择。 她相信无论危从安也好,戚具宁也好,和她应该都是同样的想法。 但是,为什么她现在仍然会有一种不安和失控的感觉? 贺美娜茫然地抬首望去,只见半空中有一颗异常明亮的星星。她正奇怪于那颗星诡异的亮度时,那一点尖锐的白色倏地炸成无数彩珠,每颗彩珠又绽放出万千线条,变幻错落,渐渐淡出,化作万千流星,坠向大地。 紧接着是第二颗星星,第三颗星星……升空,停顿,绽放,坠落……大半个夜空霎时亮如白昼,璀璨绚烂。 正在湖畔散步的人们,纷纷驻足,朝空中望去,发出一片赞叹。 烟花绽放出的光彩,平等地映在每个人的眼睛里,脸庞上。 “不是过年过节,怎么放起烟花来了。” “哇,好漂亮。” “有钱人真好,这么漂亮的烟花说放就放。肯定很贵。” “管它呢,我们能免费欣赏到这么漂亮的烟花也很开心啊。” “这么壮观,大半个格陵都能看到吧。” “那今天晚上大半个格陵都很开心呀,多好。” “还有小半个格陵怎么办。” “嗯……也可以因为即将到来的周末而开心呀。” “可以对烟花许愿吗?” “当然可以。” “为什么要回到过去?为什么要让别人的人生走向干预你的人生走向?”钱力达严肃的声音再度响起,“贺美娜。你听我说。不要让任何人的人生走向影响你的人生走向。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不用回到过去。着眼于现在。”钱力达道,“为祖国工作五十年也要偶尔歇口气。你的未来会有很多个愉快的周末。不如就从这个周末开始。” “去见想见的人,去做想做的事情,完全是你个人选择。”她坚定地说,“主动权一直在你手里。” “知道了。” “挂了,我去看会烟花。不看白不看。”钱力达又重复了一遍,“不要让任何人的人生走向影响你的人生走向。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钱力达利落地挂断电话。 贺美娜转身上车,发动引擎,重新出发。 夜晚的村庄静谧而幽远;一条仅能通过一台车的水泥路蜿蜒向前,一栋漂亮的三层别墅矗立在夜的尽头。 鹅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户,将浓重的夜色晕染开来。自上而下,第三层的灯陆续地熄了,然后是第二层,第一层…… 全屋灯光熄灭的同时,漂亮的别墅变作冰冷的建筑。 危从安与一名拎着公文包的年青人一齐走出大门;廊下一盏夜灯感应亮起。 “……比我预计顺利很多。房子维护得也不错。”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唐氏夫妇还是能拎得清的。” “你说得对。” “就这样走了?这里风景不错,不如留下来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 “你想住两天?没问题。钥匙给你。除了三楼,随便使用。” “我看你也并没有在三楼藏现金或者尸体,怎么就成了禁地?恨不得要我沐浴更衣焚香斋戒才能上去。” “你当我有洁癖好了。” “这么着急回去,家里有人等你?” 危从安已经接到丁翘电话,说贺美娜独自离开了,不要任何人跟着:“要跟吗。” 他深知贺美娜性格,表示不用了。他其实也不能确定她去了哪里,是否在等他,毕竟她有等或不等的自由:“你不是说要我主动一点?回去才知道有没有人等。” “唉,我不回去也知道家里没人等我。人生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危从安低头锁门,“你还要帮我拟合同。” “你这样冷漠无情,我心痛到没有办法加班。” “不行。周一前必须给我。” 岑律师突然“咦”了一声:“有客到。” 危从安转身望去,见一台熟悉的白色小车,晃着两支微弱的光柱,自夜色中驶来,慢悠悠穿过水泥小路,在院前空地停下。 驾驶室那侧下来一人;夜色中,她抬起一张晶莹白皙的小脸,朝他们望来。 危从安整个人早已呆立当场。岑律师看了他一眼,心中暗笑,大步走上前去,友好地握住来人的手:“你好你好,是贺博士吧……哎呀,久仰大名久仰大名……鄙姓岑……没事没事,不打扰不打扰……原以为棘手,危总一来,迎刃而解……我正要走,危总太客气,非要送我。留步留步,不用送了,我走了,再见。”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经跳上车,自车窗伸出一只手来,晃一晃,发动引擎去也。 开出去十来米,他自后视镜中看见那有异性没人性的老友已经将来人紧紧拥入怀中。 单身汉嫉妒地叹息一声,加了一脚油,扬长而去。 很难说是贺美娜主动扑了上去,还是危从安一把将她抓了过来,总之回过神时,两人已经抱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因为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过一个愉快的周末——这种话在schat里,在电话里可以随便说,但是当面说出来贺美娜还是觉得有些肉麻,故而不语,只是贴紧他结实的胸口。抱着她温软纤薄的身体,危从安实在不舍得说得太凶,但又着实后怕:“你的车很适合短途通勤,长途有些勉强,更何况是晚上?下次千万不要。” “为什么不要,我现在有开长途夜车的经验了啊。”他……不希望她来么? 危从安深知她会这么回答,拿她毫无办法;其实他说得一点没错,因为贺美娜马上就很不好意思地表示车快没电了:“……路上错过了一个充电站。” 他重新打开门:“没事。我来处理。先进去。” “有拖鞋吗。” “不用换鞋。” 自下而上,第一层的灯亮了,然后是第二层,第三层……全屋灯光都亮起的同时,冰冷的建筑变成了温馨的家。他领她直接上了三楼;大概是一路上踩油门踩得脚酸了,脚步虚浮的贺美娜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绊了一下,还不及惊呼,危从安已经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拦腰捞起。 “没事吧。” “没事。” 很难说是贺美娜故意摔倒外加故意抱住他的脖子不放,还是危从安有心在老家也完成一次脚不沾地的习俗,总之他把她一直抱到三楼起居室的沙发上坐好。 第536章 他半蹲在她面前:“刚才有没有扭到脚。” “没有。” 很难说是贺美娜难为情地缩了缩脚,还是危从安没有给她揉脚的打算只是客气一句,总之两人都是有心亲近却又近情情怯,反而显得生分了。 “车上有没有行李。” 她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车上有我的通勤包,你送我的糖,还有保温杯……哦我的手机也没电了……幸好撑到了导航结束。” 危从安不语,但额角暴起一根青筋。 胆子太大了!万一路上遇到突发状况…… 他更怪自己,应该叫丁翘无论如何跟着她。 “你是不是准备回格陵?”她看着他的表情,低声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危从安打开暖气,“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把行李拿上来。” 他下楼去了。柔软的沙发加上渐渐升起的室温,贺美娜的眼皮直打架——她这几天都睡得很不好,又从来没有开过这么久的车,实在疲累极了。她倚在沙发扶手上,眼睛半开半阖,看危从安上上下下来回数趟,把两人的行李都拿了上来。 “累了?” 她嗯了一声:“坐一会儿就好了。” 他走过来调暗灯光。她最后的意识是看到他拧开了保温杯,他可能问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含糊地说了一句我帮你洗干净了。 等危从安全部整理好,再去看她时,已经双手合十枕于脸颊下,和衣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车没电,手机没电,人也没电了;他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美娜。美娜。去床上睡。”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身体却诚实地一动不动。他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良久,轻笑了一下,拂开她脸上发丝,然后一手伸至颈后,一手伸至膝窝,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卧室,轻轻放于床上,又去解她的衣扣——他可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希望她睡得舒适一点——借着床头灯光,他看到她单薄的右膝青紫一片,不由得心中一紧复又一疼。她有醒过来一点,但不多,乖乖配合着脱掉外套;他把被褥拉过来给她盖好,自己简单洗漱了一番,在她身边躺下。 短短一天,事态似乎已经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但是在这一天快结束时,和心爱的人一起躺在一张床上,一起休息,一起迎接新的一天,有什么难关过不去。 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谢谢你来了。美娜。 睡到半夜,危从安隐约听见有人在小声地哭,迷迷糊糊地伸手揽她,却摸到一手凉意。 他立刻睁眼,开灯——原来是贺美娜在梦中轻声抽噎,泪流了满脸。 “美娜。美娜。” 她像白天透支了精力的小孩一样,被梦魇住了,细细声说起梦话来:“你怎么可以说我有毒……” 他的心都要被她揉碎了:“没有毒。我们美娜没有毒……” 她继续控诉:“我发消息你都不回……总是我一个人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我都道歉了……你也不理我……” 他叹了口气,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喃喃道:“我怎么舍得不理你。” 她得寸进尺:“那我们以后不分手了好不好……” 等一等。这是他的底线,必须说清楚:“贺美娜你能忍得住?动不动就分手的明明是你。” 她像一只小猫一般,拱在他怀里小声地呜咽。 “……好好好。不分手。不分手。” 唉。和她讲什么道理,争什么意气呢。扪心自问,还会有分歧吗?不可避免。还会吵架吗?毫无疑问。但他十分乐意这辈子只对她一个人束手无策,俯首称臣。他疼惜地把眉头紧蹙的她抱在怀里,哄孩子般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还嫌不够亲密,又一条腿搭上来,蹭了好一会儿,才沉沉睡去。 要命。现在换他睡不着了。危从安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把她的手臂和大腿拿开,观察了一会儿,见她没有醒,拿了枕头与薄毯自去沙发上睡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贺美娜醒了一次,下床找水喝,发现危从安独自蜷睡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他枕着一只手臂,浓密的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头上,眉头轻皱,下巴生出点点青色胡茬。她蹲在沙发前看了一会儿他的睡容,又悄悄地回到床上躺下。 她睁着眼睛,有点睡不着,索性打开手机看了看邮箱,回复了几封国际邮件。晨曦和鸟鸣透过窗帘一个劲儿地往她眼睛里,耳朵里钻,倒像是一种奇特的催眠方式,她放下手机,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大概是受到青要山降雪的影响,天色有些暗沉。 危从安正在露台上打电话。 “……是的。我打算住两天。”他一个人无所谓吃什么,但是——危从安犹豫了一下,如果照实说是未婚妻来了,那他们就别想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个周末了,“嗯。来了位同事。” 他请对方送一些新鲜食材过来:“……有没有甜点心……好的,各要一份。谢谢。” 挂了电话,他回到卧室,看到她已经起来了,垂首坐在床边,似乎在想些什么;见他进屋,她抬起脸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抚平床单上的褶皱。 气氛好像有些微妙的……疏离?危从安也莫名地紧张起来,想手插口袋作轻松状,结果两只手在身侧摩擦了几下,居然连裤兜都找不到了,只得别扭地背到身后:“你昨天晚上说了很多梦话。” 这么严肃的姿势,这么敏感的话题,让身为同事的贺美娜不知道该怎么接:“我……说什么了?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他那双褐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我们之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说:“愿闻其详。” 这叫她怎么回答:“我不记得我说什么了。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危从安抿了抿嘴唇,了然地点了点头:“手机和车都已经充满电了。” “谢谢。”想了想,贺美娜又道,“我下次不会再这样贸贸然跑来。” 主动朝他走了很多很多步之后,他上前一步,她又会退很多很多步。她要这么飘忽不定,若即若离,那他就——危从安三步并作两步,从床上跳过去,她还没反应过来呢,一张俊脸已经凑得极近,两人鼻尖几乎碰到一起。 他刚刮过胡子洗过澡,颈间有股清爽的须后水味道;危从安还没说话,贺美娜突然捂住脸:“不要看。我还没洗脸。” 危从安笑了起来,去拨她的手腕:“饿不饿?” 她背过身去:“……还好。” “厨房有面包和牛奶,先垫垫肚子。我们一会儿烤肉吃。” “好。” 贺美娜先去洗漱;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危从安不见了踪影。 他不在,她松了一口气,也有些失落。三楼是套房布局,面积很大,光卧室就有五十多平,但贺美娜没有什么心思去看布置装潢,总觉得自己和这方空间突兀不搭,以至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想透透气,索性扶着楼梯,慢慢走下楼去。 昨天到达时太晚了,上楼时只匆匆瞥见每一层都是雪白配色,她以为是设计风格,现在才发现原来一二楼的家具上都铺着白色防尘布,应该是近期内都不会有人入住。 既然头脑一热跑过来,恐怕也只能承受眼下这种尴尬——不对。无论如何,她有了长途夜车的经验呀。而且车已经充好电,好好地吃一顿饭就可以走啦。 贺美娜刚走至一楼玄关,听见有人用方言喊危从安的名字。 一名胖乎乎的大婶,骑在一辆三轮车上,正朝院内探头探脑;见到一个女孩子开门出来,她眼睛一亮,慈爱地笑:“小妹,快来拿吃的。” 贺美娜赶紧穿过院子去接:“谢谢。” “在我家充电的那台电车是你的吧。” 贺美娜马上证实危从安刚才所言非虚:“是的。我是危总的同事,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过来找他。” “我来拿。”一把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随即接过一大包食材,“谢谢。多少钱。” “你帮我们把钱要回来了,请你吃点东西算什么!”大婶笑道,“还需要什么,打个电话就行。” 大婶骑车离开;危从安转身回屋;贺美娜跟在后面。 上楼时两人一前一后,都没说话,还真像因为加班而不得不周末凑在一起的同事,只是快到三楼时危从安出声提醒。 “小心台阶。” “谢谢。” “同事之间,不用客气。”想想,他实在不服气,“贺美娜,我们是同事关系?” 贺美娜的委屈立刻被他语气中的讥讽点燃:“谁先说的?谁先说谁是小狗。” 危从安立刻反应过来:“你听见我打电话了?” “我没偷听。是你的声音自己钻进我耳朵里。” 第537章 果然她听到了。但他是出于实际考量:“如果我说未婚妻来了,这两天我们别想安生,从早到晚,全村人都会来看你。你能不能接受?能接受我现在就去村委会发通知。” 听见“未婚妻”三个字,她眼睛亮了一下,又立刻佯装镇定,只是唇角得意到压都压不住:“那你早点和我说嘛。我刚才都准备开车走了。” “走哪里去。” “哼。去一个没有同事的地方。” 危从安简直无语:“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乱想。” 贺美娜黑白分明的杏眼紧紧地盯着他:“我们之间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她说:“愿闻其详。” 危从安一愣,看了她一眼,垂眸笑道:“看来我们美娜充满电了。” “还没有!”贺美娜笑道,“我好饿,我要吃饭,我要吃烤肉。” 阴了一上午,太阳终于露面了。 刚才危从安去储藏室把电烤盘找了出来,布置好餐桌,现在又和未婚妻一起把食材一样样摆在桌上。 深冬阳光和煦温暖,从窗外一直延伸到餐桌,又从餐桌一直铺展到地板,柔和而温馨。 作为生物界的大拿,实验室的高手,把新鲜的食材烤得恰到好处对贺美娜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危从安非常捧场。 “好吃吗。” “好吃。” 新摘的蔬菜,鲜活的大虾,滋滋作响的雪花肉,还有咕嘟冒泡的啤酒。 “有苏子叶呢。包着吃试试看。” “嗯。” “好吃吗。” “好吃。” 他大口大口又不失斯文地把饭菜送进嘴里,咀嚼吞咽——她非常喜欢他掌控并沉浸在欲望中的样子,让她特别安心,特别幸福,继而也胃口大开。有好几种饭后小甜点,糯米糍,芋泥卷,枣泥酥,山楂糕……贺美娜每样尝了一口,开心得要命:“这个好吃……这个更好吃……这个一点都不甜!哇,怎么每一样都好吃。” 危从安先是脱了外套,又解了几颗扣子,露出一线若隐若现的胸肌,随着手臂带动上半身的动作,甚至有大片大片的胸膛露出来——难说他是故意勾引,还是确实吃着吃着身上发热,总之贺美娜不仅看到了,还看呆了;不仅看呆了,还上手了。 “等下。你别动……” 她擦了擦手,轻轻拨开他的衣领。 危从安没动弹,喉结有丝丝痒意。 贺美娜终于看清楚了:“这是我的!” 她的蝙蝠项链正挂在他的脖子上;她伸手去解,被危从安拦住:“我送你的雪人呢。” “我帮它做了颈椎修复术,放到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她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给他看。一个如同雪洞一般的空间内,雪人好好地呆在一个透明盒里。 “这是哪里?” “维特鲁威的负八十度冰箱呀。我在最上面一层的最深处给它安了一个家。” 说着,她把照片上传到了“an&na”,打上了#雪人#的标签。 这个标签下面还有危从安在哈佛求学时堆的大雪人照片,以及贺美娜在外校堆的小雪人照片。 “好可爱。”贺美娜道,“你看,我们有三个雪人呢,各有特点。” 危从安心中突然一动,有什么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要享受风景,享受美食,享受周末。 至于格陵的事情,回格陵后再操心好了。 饭后两人很默契地一起整理餐厅,等一切都收拾好,危从安问:“要不要去周边逛逛。” 贺美娜不想出门,总觉得浑身都是烤肉味儿:“唔……我想洗个澡。” 其实他也不想出门,只想两个人呆着腻歪:“去呗。” “我没带换洗衣服。” 他帮她收拾的行李,当然知道她没有带任何衣物,却明知故问:“没有吗?” “我是下班之后临时过来的啊,要是随身带着换洗衣服不奇怪吗。” 危从安笑着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一件狗头t恤给她。贺美娜在身前比划了两下,还给他:“换一件长一点的。” 危从安不接:“这件不行么。” “不行。短了。” 危从安双手抱胸:“穿上。让我看看有多短。” 贺美娜把t恤揉成一团砸在他脸上:“危从安。” 他笑着换了件宽松的衬衣给她,她接过去的时候,他又不松手:“贺美娜。你是不是在心里对我翻白眼了。” 贺美娜使劲儿把衣服扯过来,走进浴室,又转过身来做了个鬼脸,关上门。这次是真的充满电了,危从安的嘴角简直放不下来,想着她说不定又会叫他进去帮这帮那——他愉快地脱掉外衣,做了三十下伏地挺身。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贺美娜顺手洗好内衣裤,搭在暖气片上,然后穿上衬衣出来。 危从安已经换了舒适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咬着大拇指,似乎在出神。见她出来了,他投去目光——她两颊红润,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两条纤细的手臂,光着的两条腿又长又直,整个人如同一支出水芙蓉一般亭亭玉立。 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移开目光,拿起遥控器。 “看点什么?电影?” “好啊。我正想看电影。” “喝点饮料?” “好啊。我正想喝饮料。” 其实真正想说的是—— 要做么。 好啊。我正想做。 难说是重归于好后尺度拿捏不准,还是天色尚早不好白日宣淫,总之两个人都很急色但又都不想显得太急色。一个选了一部不知道是什么的电影,问另一个的意见;另一个压根不知道选的是什么电影,点头说好的,听说很好看。 看了一会儿,贺美娜从端正的坐姿变成了慵懒的侧卧,自言自语地说腿有点冷;危从安拿了床毯子给她。 “一人一半。”她说,“你也盖一点。不然——” “老了这里疼那里也疼。”他接上去。她笑了。其实房间里暖气很足,足以令人饱暖思淫欲。毯子底下,她悄悄地把脚趾搭在他的大腿上,然后是脚掌,脚踝,小腿,一拱一拱地占领—— 突然,贺美娜的手机响了,不得不停下占领的步伐;被占领者意犹未尽,但也只能咳了一声。 谁周末打她电话?她昨天已经和父母报备过了呀。 原来是贺浚祎。 “贺大小姐,你叫我帮你借两台抽水泵。机器到了,你倒好,联系不上了。” 她竟然忘得精光! 贺美娜立刻把腿缩了回去,坐得笔直;膝上一轻,危从安看了她一眼。 贺美娜小声道:“钱我会照付。真是抱歉。我这会儿不在格陵。等我回来再联系你。” “这是钱的事儿吗。”贺浚祎道,“当然了,钱到位一切好解决。不打扰了,再联系。” 她挂了电话;危从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闷闷地说,“你的钥匙扣不是掉在王府的人工湖里了吗。我想把它捞上来。” 危从安怀疑自己听错,那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你……说什么?你每天晚上就在干这个?” “是呀。第一天用网兜捞上来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贺美娜单手托着下巴,边看电影边道,“第二天我借了一块电磁铁,又吸上来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没有钥匙扣。气死我了。” 危从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无论是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上,都不会做这么没有性价比的事情:“你知道捞上来的几率微乎其微吧?” “知道呀。不过没关系。我还有两个方案没实施。” “……什么方案。” “请贺浚祎帮我租两台水泵,把湖抽干,请几位工人把湖底翻一遍。”她叹了一口气,“每次我们吵架都好费钱。这个方案好贵的,而且也未必找得到。” “……还有呢。” “买一个新的钥匙扣扔进环境学院的模拟湖泊生态系统里泡两天再捞起来,骗你说找到了。” 危从安感觉自己已经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了:“……真有你的。贺美娜。真有你的。” “这不是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嘛。” “你会走到那一步吗。” 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危从安的眼睛道:“必要的话,我会。然后瞒你一辈子。” 她一直都是一个原则为先,择善固执的女孩子。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为了你可以放弃一部分原则——危从安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比这更高的赞美。 贺美娜腰上一紧,还不及反应,已经被他抱到腿上坐着了。她身上除了这件衬衣什么都没穿,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裤亲昵地坐在他的大腿上,将彼此身体的温度传递给对方;他并没有急着去亲她,只是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大腿,眷恋地磨蹭她的鼻尖,感受着她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和香气:“我刚才没吃饱。” 第538章 “没吃饱?那怎么办?没吃完的都倒了。”她两只手搭在他肩上,吐气如兰,“这里可以点外卖吗?你想吃什么?” “回头草。” 难说是危从安主动,还是贺美娜主动,总之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在轻轻地碰触对方柔软的嘴唇,轻轻一贴便分开来,贪婪又小心,好像饿了很久的人,虽然饥渴得要命却只敢小口小口地品尝。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自己睡沙发……” “你说呢……” 很难说是她先轻轻吮了他的嘴唇,还是他先伸了舌头去撬她的牙齿,总之浅吻变成了更纠缠更激烈的舌吻;在唇舌碾磨津液交换时发出的种种淫靡声响中,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去解她的衬衣扣子——不,是他的,这件衬衣,这具衬衣下的身体,还有身体里的灵魂,从里到外,一层一层,全都都属于他。 他突然亢奋得不行,一翻身把她压在沙发上,又故意顶了两下她的小腹。 “等一下……等一下……”她挣扎着伸手把他的金丝眼镜取了下来,又不知道放哪里比较好,手臂伸出去够不着茶几;他一把接过,连同脱下来的衣裤一起往地上一扔。 “别乱扔呀,”她轻声道“该弄坏了……” “不会……” 他一点点地从她小巧的脚指头,脚背,脚踝,小腿……黏黏糊糊地亲上去。她膝头的乌青比昨天好了些,他心疼地亲了一下,又继续顺着光洁细腻的大腿内侧往上一直亲。毕竟也有好久没做过了,一来就这么缠绵,她微阖着眼睛,多少有些口是心非:“不要……不要亲那里……” 她一向非常敏感,只要他稍微碰一下就会湿。他非常得意于这一点,像个傲娇的孩子一样,故意略过泞泥不堪的私处,从肚脐,小腹,胸脯下缘,顶端,锁骨,颈窝,耳垂,一路往上亲……他的嘴唇饱满又热烈,所到之处引起一阵阵过电般的酥麻;她发着抖,喘着气,抓住他的手臂,突然喊他的名字:“从安……” 他迷醉地“嗯”了一声。 “你以前从来不咬大拇指…·”她注意到他最近多了这个习惯,“为什么……” 他闷笑一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霎时面红过耳,更多的是疑惑:“你又乱讲……” 他其实也不确定,毕竟太久没有尝过了,不如现在就试试看。他重又埋首于她的双腿之间,舌尖轻轻拨开湿润的狭缝,一口噙住最隐秘处的小核,在她的嘤咛声中,贪婪地吸吮舔弄,好久没做的她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很快就在他的吸啜下剧烈地痉挛跳动起来。 他总是这样强势,在床第间弄得她各种失控——她的呻吟声带了点委屈的哭腔,轻轻地往外推他,他恋恋不舍地松开,又来黏黏糊糊地亲她的颈窝,眼角染上了一层情欲的红色:“看来是我记错了。完全不一样。”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她骂他的词汇就两个,不要脸。下流。那又如何?做一个厚颜无耻的男人分明可以得到更多好处。譬如现在,骂过他了,她心里又会有点过意不去,两条长腿已经自动自觉地缠了上来,像昨天晚上那样轻轻地蹭着他的腰侧。他把她的大腿往外掰开用手指探了探,正要进入——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翻身坐起,背对着她。 “……不行。” 怎么了?贺美娜被他揉捏捻弄得飘飘欲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她疑惑地支起上半身,见他背对着自己,整个人痛苦到几乎缩成一团,立刻明白了。 “没事没事,”她跪坐在他身侧,轻轻扫着他的后背,软言安慰,“你这个年纪偶有疲软或者秒射的情况,都很正常……” ??? 危从安整条背都僵住了:“……贺美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呀。”她继续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脊,“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又或者别的什么诱发了不举或者早泄。这是有科学根据的。没关系。不是一定要做,抱一抱也很好呀。” “……闭嘴。” 她从善如流地闭上嘴,视线从他那张气到几乎狰狞的脸上慢慢往下移,从精壮的胸膛,到结实的腹肌,再到两腿之间昂扬的欲望—— 她甚至觉得它气得胀大了一圈。 “……那你说不行。” 他捂着额头:“我没有准备。” “准备什么……”她突然明白过来,“你不是习惯到处乱放吗?有时候身上也能摸出来几个……现在没有?” 如果他们处于“分手”状态,他还随身携带着安全套,那也太奇怪了:“……我没想到你会来。我本来准备连夜回去找你。” 贺美娜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眼神移向一边;他真受不了她这副“我也不知道呀”的无辜模样,一把揽过来抱在怀里,恶狠狠地捏了一把她柔软滑腻的胸脯:“上次我说回家收拾行李,你为什么要躲出去。” 他的欲望顶在她的小腹上,她被他捏得有点痛,又有点兴奋,一双小手不安分地从胸膛一直摸到腹肌:“我以为你那样说是要我回避的意思。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他实在是拿明知故问的她没有办法,只能把她压在身下深深地吻她的嘴;她也热情地回应着,还伸手去他双腿之间上下套弄——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停……停一下。村委会应该有计生用品。我去拿。你等我。” “可以吗?有你用的那个牌子那个大小么?不是说用了不合适的尺码也很危险么。”还记得她上次买错了,弄得他很不舒服。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手上动作不停,一次又一次地抚过上面贲张的青筋,“现在知道正常尺寸的好处了吧……” 不经大脑说话的下场就是被他狠狠地一口咬在胸脯上,她痛呼出声:“疼……"” 可是那种噬咬带来的刺激感和亢奋感使得她不怕死地又把胸脯往他嘴里送了送。真是太要命了,这个时候还能坐怀不乱的男人绝对是圣人。 他不是圣人。他只是个普通男人。他要和他的女人做爱。不然他会死。 危从安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去看看。”无论如何试一试。 “等一下等一下,你去村委会拿……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我开车去远一点的地方买” “不要。”他一离开她的身体,她就觉得有点空虚,伸出两只手臂来挽住他的脖子,轻声道,“你别走。” 危从安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没了几口仙气,神清气爽的同时却又沉沦得更加彻底。他不得不和她拉开一个距离:“……算了,把衣服穿上,我们躺着说说话吧。” “日子长着呢,”他催眠自己,“不必急于一时。” 闻言贺美娜瞥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 认可地点点头,把他的胳膊拉过来枕着:“好呢,反正我也不喜欢。” 闻言危从安立刻定定地看她,眼神有点玩味,有点复杂:“不喜欢?” “嗯。太大了。而且每次都好久,没完没了,很讨厌。” 他没说什么,只是曲起她枕着的手臂,轻轻弹了一下妙发烫的耳垂:“你什么时候才能克服这个毛病。” 她扭头看他:“什么毛病?我这么完美。我没有毛病要克服。” “没有么。一说谎耳朵都红透了。” “我说什么谎了。不是太大了,是太小了?不是时间太长,是时间太短?” 他没奈何地轻笑了一声;即使保持了一定距离,仍有百爪挠心的感觉。她还在撒娇:“抱抱我。” 他伸手把她揽过来:“那你别乱动。” “乱动的是小狗。”她往他怀里拱了拱,安静不了两秒,又伸手去摸他的喉结。他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眼神突然变得直勾勾的,眸底燃着两簇小小的火。毯子下面有些奇怪的动静;她故意掀起毯子一角:“咦,你另外一只手在哪里呢……在干什么呢……” 他一句话都没说,强硬地把她给翻了过去,一只手绕过腋下,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她的左胸,惩罚她刚才乱说话。 她吃痛,又有点兴奋,他炙热的欲望正抵在她腰窝那里:“干嘛呀。” 他实在是……他低声道:“你背过去,别看我。” “谁要看你。刚到下午就开始长胡茬,蹭得我好痛。”话虽这样说,她乖乖地背过身去不看他。他一只手时轻时重地揉捏着她的胸脯,搓弄着小巧的顶端,另一只手窸窸窣窣地忙看,准备自己套弄出来。 她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不叫她帮忙:“能行吗?” 他实在是胀得很难受,如早她来帮忙,他不确定自己能不怎控制得住;他埋首于她的颈窝,哑声道:“只要你在就可以。别动。” “要不要我帮你……” 第539章 他正意乱情迷,可能没听清,轻佻地嗯了一声。她最怕他嗯,每次都挠在她心上。她能感觉到他在她身后动作着,轻哼声逸出喉底;她突然翻了个身,看见他垂着眼帘,双颊潮红,嘴唇微张——她真是爱极了他情动的样子,于是继续往他怀里钻。 “宝贝,”他一边动作一边哑着嗓子哄她:“你乖乖地不要动,就是帮我了。” “我还可以多帮一点。”说着她就在他喉结上吹了一口气,“让我看看怎么回事,好不好。” 她这么乖,他怎么舍得说不好;她像只猫一样,整个儿钻进毯子里,又轻轻地把他的手拿开。因为只能看见毯面起起伏伏,看不见她在做什麽,所以整个人的触觉变得更加敏锐,她灵活的舌尖划过缠绕柱身的青筋,又调皮地去舔舐顶端的狭缝;他正觉得又亢奋又空虚的时候,被她整个儿地含进嘴里—--是他熟悉的柔软和温润,过电般的感觉迅速席卷到四肢百骸,他仰起头来,呻吟出声,她两只手握着他硕大的分身 勉力地舔舐吞吐,含弄了一会实在是好累,停下动作,从毯子里露出个小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他以为她要接吻,把她揽过来,啧啧地吸她的舌头。 “我生疏了没有。” “没有。宝贝,快点。继续……” “好累的……”吃了那么久他都不射,“让我休息下。” 她像只小猫一样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他实在是受不了,一使劲儿把她压在身下,她也乖乖配合着,腿缠了上来;他一手钳住她的肩膀,一只手扶着,差点进去了才清醒过来不能这样。 他虚弱地呻吟了一声,额角爆出一根青筋,使劲摇了摇头,眼神回复了一点清明。 “我们开车回去算了。” “不要。” “我去二楼,不,一楼住。” “不要。” “我去冲个澡。” “不要。” 她每说一句“不要”,就把他抱得更紧一点。他实在是动弹不得,用最后一丝理智问她:“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我们美娜到底想要什么?要我的命?嗯?” 她要他的命干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睛,从舌尖轻轻地吐出来一个英文名字:“luna。” 他脑子里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应声而断。 他紧紧地箍着她的腰侧,由着本能和兽性,不由分说甚至于有些粗暴地长驱直入——她整个人都被冲撞得仰起头来,喉底发出一声如泣如诉的呻吟,挂在他肘弯的小腿,从脚踝到脚背再到脚趾,紧紧地绷了起来。不做措施和做了措施,感受确实会不一样,但是那种微妙的不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和她有着同样的感受,被她温热滑腻的窄小核心绞裹着,那种销魂蚀骨的酥麻感立刻席卷至四放百骸,直达天灵盖,这是她给他口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将他残存的理智全部烧得精光。 “放松……宝贝……放松……” 是的。 他也确实有私心。 她不是很好奇不戴是什么感受么。 她不是很好奇不戴会不会秒射么。现在可以实践出真知了。 但他又有些怀疑,是真的吗?不是做梦?他整个儿地退出来,又狠狠地冲进去。她受不了地哭叫起来,眼角溢出泪花,抱着他背脊的两只手狠狠一划。 痛得他舒服极了。 是真的。不是做梦。 他在和她做爱,从里到外,赤裸裸地,不着片缕地做爱。 他们之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反正最后都做了。 他刚进去和快结束的时候总会有些不管不顾的粗暴,她本来已经习惯了,但这次真的有些不同。她虽然很敏感,但不容易湿到可以容纳他,这次也一样。他像是疯了一样两只手掐着她的腰,不管不顾地往下送,她只好呜咽着自己伸手去两人交合处,拨弄着充血肿胀的小核,想快点适应;她妙目半阖 ,满脸潮红,自己拨开狭缝揉搓私处的自渎模样大大地刺激了他,失神地说了些下流的赞美,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说下流话,但是不知道为什忽他在这方面总是能推陈出新,再常见的字眼重新排列组合后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淫靡无比。 “闭……闭眼……不要看……" 他们之间,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反正最后都看了。 他爱惨了她这又娇又媚,可怜婉转的模样,大力耸动腰臀的同时,俯下身去熟稔地吸吮舔弄她的胸脯,他比她更清楚她的敏感点。她仰着头,哼哼唧唧地,痉挛着涌出一大股温润的爱液,浇在他出出入入的分身上,从两人紧密结合的私处传来的酸胀酥麻,从小腹一直窜上去,她舒服得眯着眼睛媚叫起来,好过了许多。他也能感觉到她终于适应了,绷紧了腰臀,愈发凶猛地捣弄起来。她喜欢他用力时,额角,颈侧,手背还有更隐秘处凸起搏动的青筋……她深深迷恋他掌控并沉浸在欲望中的样子,反复捣弄研磨她体内最敏感的那一点,令她特别满足,特别充实。 随着他动作愈发剧烈,这张沙发开始发出一些非常令人脸热心跳的声音;她被他操弄得快晕过去了,还口齿不清地操心:“沙发……会不会塌掉……啊……” 他哪里管的上?一边抽插一边哄她:“没关系……买新的…宝贝……再张大一点……” 沙发没有塌,她倒是被他搞得晕晕乎乎,后脑勺险些撞到扶手上;他也矛盾得很,一边怜惜地把她的小脑袋揽进怀里免得再受伤,一边又毫不怜惜地抓着她的脚踝往旁边掰到最大,不管不顾地狠狠顶弄。她埋首于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发热的皮肤,听着他激烈的心跳,还有他一次重过一次,一次深过一次的抽插。每次她哭叫着达到的时候,他都会放慢速度,浅浅地研磨,叫她在那种极乐之上更有一层快感涌上来,灌满眼耳口鼻,直至没顶。她也不知道做了多久,嗓子都已经喊哑了,无意识地舔弄着他胸口的凸起——他知道她受不了了,把她压在身下,又狠狠地抽插了十来下,一直顶到最深处,抵着她不动了。 两个人身上都沁出了一层汗,喘着气;偏他还有力气问她:“我秒射了吗,嗯?” 她两颊发烫,小声嘀咕:“小气鬼……” 虽然有些脱力,她还是抱住了他,心满意足地表扬:“刚才骗你的,我好喜欢。” 他故意刨根问底:“喜欢什么” 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些赞美的话;他又得意又满足,轻轻地吻着她柔软的唇瓣;事后的温存总是很缠绵;之前他怕安全套漏了,每每都出去的很快;但这次他一直在她体内没有出去,两人的私处黏糊地交合在一起:“……怎么不出去……” 他紧紧地抱着她:“让我再多待一会儿。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他这个时候总是有些脆弱的,她温柔地回抱着他,感受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喃喃地说着没有意义的情话。 “我昨天晚上说了什么梦话?” “每一句话都是对我的控诉。” 她好奇:“我控诉你什么了。” 他笑着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不相信:“不可能。这种话我都当面说。到底说了什么。 他摸着她的脸庞,柔声道:“你说你很爱我,这辈子都离不开我。” 她想了想,这句话可以接受:“还有呢。” “你说下次谁再提分手谁就是小狗。” 她笑了起来:“你才是小狗……” 她温柔地说:“让我亲亲我的赖皮小狗……” 亲着亲着,她有些难受地扭了扭身体:“怎么有点胀胀的….” 他一把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坐着,一边轻轻噬咬她的颈窝,一边学她说话:“哪里胀胀的……” 她呻吟着动了两下——那种酥麻感来自于身体深处:“你……你你怎么……又硬了……好热……” 这种话听在耳内,简直令他情欲暴涨。他掌着她的纤腰,开始上上下下地顶弄起来:“又想搬出什么科学根据来质疑我?嗯?” 完全没有。他这个人不能用常理或者科学来推断:“你干嘛呀……轻……轻一点……慢……慢一点……“ 她说她喜欢。 可以更喜欢一点,不是吗。 颠簸中,她晕晕乎乎地想—— 居然还担心他的眼镜会不会弄坏,沙发会不会塌,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这次结束后天都黑了。他抱着她去浴室清理,然后回到卧室休息。 从卧室的落地窗望出去,贺美娜不禁感慨道:“哇,这里有好多星星。” “饿不饿?”他问,“我去弄点吃的。想吃什么?” 她摇了摇头:“你去吃吧。我好饱。” 中午的烤肉和甜点心吃得太多了,她一点也不饿;他轻笑了一声。她伏在枕头上,出神地看着天上的星星,真正的 一闪一闪的星星,很过了一会儿习察觉那笑声不太对劲,又想起刚才在浴室里,他给她擦拭顺着大腿根一直流出来的东西时,说的那些下流话—— 第540章 “……不准乱想!” “你怎么知道我在乱想” “反正什么都不准想。” “好。我不想。” 两人披着漫天的星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没营养的话,直到倦极而眠。 第二天早上贺美娜醒来时,危从安早已醒了,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干嘛呀。”一天天的,精力那么好,分一点给她行不行。贺美娜别过身去,“别看我。我还要睡一会儿。” 他摸着她光滑的裸背:“美娜,我疼。” 她立刻转过身来,关切地问:“哪里疼?怎么疼?让我看看。” 早说过不能纵欲不能纵欲,现在难受了吧!一把年纪了还不悠着点。 他一翻身覆在她上方,捉着她的手就往下身探去:“这里胀得好疼。” 同样的当她要上多少次——贺美娜一把甩开他的手:“……不要脸!” 话虽如此,“医者仁心”的dr.贺还是想办法帮病人止了疼。两人足足治疗了一个多小时才正式起床,又一起洗了一个多小时的澡。吃完早午饭,这次她有兴趣楼上楼下到处跑来跑去地参观了。尤其是一楼仍然使用柴火灶的厨房,引入一条清澈的小溪,砌出一大一小两个水池,贺美娜赞不绝口:“天哪,好有心思的设计。” “喜欢吗。” “喜欢!” 说话开心,不说话也开心;阴天开心,阳光灿烂也开心;窝在家里一动不动开心,手牵着手出门去散心也开心。 最好笑的是溜达到村委会附近,危从安才发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开了一家明丰药店。 玻璃门映出两个呆呆的人影。 唉。天意呀。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来,总之最后两人笑成一团。 危从安笑着牵起贺美娜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带她来到一片竹林。 “小时候,我家里的晾衣杆是用这种竹子做的。”危从安笑着说,“每次来老家度假,我都会挑一根最直最好的带回去。” 贺美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他选竹子。 一团棉花糖形状的云朵,被风吹来,停在她头顶。 “这根很好。”危从安看中了一根腕口粗细的竹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借把柴刀。” 贺美娜心中一动,出声阻止:“从安。不要砍它。让它自己生长好不好。” “好。”她不要他砍,他就不砍了,“让它自己生长。”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朝她走过来;她朝他伸出手,笑眯眯地说:“今天天气真好。你看天上的云,像一朵棉花糖。好漂亮。” 危从安笑着没有说话,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手指,把订婚戒指取了下来。贺美娜笑道:“你又要干嘛。” 他牵着她的手,单膝跪了下来,凝视着她的眼睛:“我想认认真真地,向你求一次婚。” 那朵好像棉花糖的白云上面,有许许多多白嫩可爱,兜着尿不湿的小婴儿正在或走或爬,开心地玩耍。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趴在云边,撅着屁股,托着两腮,朝下面的世界探头探脑。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爬到她身边,同样好奇地朝下望去:“luna。你在看什么。那是你的爸爸妈妈吗?是要给你买小马的爸爸妈妈吗。你的爸爸长得好帅呀。你的妈妈长得好漂亮呀。” luna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他们可幼稚了,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和好,一点儿也不像成熟的大人。” 两个小孩子同样托着腮,一起朝下望去——luna爸爸牵着luna妈妈的手,单膝跪在她面前,说着什么。luna妈妈一只手捂着嘴,脸红红的,看上去非常感动;最后她使劲点了点头,拉着luna爸爸一起站了起来,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可是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呀。” “他们吵架的时候吵得可凶了。”luna站了起来,两只肥嘟嘟的小手插在腰上,小肚子一鼓一鼓,“他们根本还没有准备好做爸爸妈妈。可是我已经想好了,我将来要成为一名伟大的科学家,不想在这样气氛不稳定的家庭长大。” 她自言自语:“有小马也不行。” 她突然伸出胖胖的小脚丫,一脚踢向小男孩的屁股。 小男孩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就头朝下掉了下去。 “你先下去帮我锻炼锻炼他们。”她说,“男孩子皮糙肉厚,不要紧。等他们学会了怎么做爸爸妈妈,我再来。” 她朝下面挥了挥手:“再见啦。” 中午他们在村里露了面,下午家里真的就来了好几拨客人。幸好危从安都认识,贺美娜在他的介绍下落落大方地和所有人一一问好,方言有些她听得懂,有些听不懂,反正不管对方说什么,危从安都会很得体地接话,她负责微笑就完了。 大家也都挺熟不拘礼的,自己生火烧水泡茶喝茶,说几句祝福的话就走了。走之前那位来送菜的大婶拉着贺美娜的手,笑嘻嘻地不住摩挲:“我就知道,肯定不只是同事嘛。” 贺美娜只是抿着嘴笑;危从安也笑。迎来送往了一个下午,两个人的脸都要笑僵了,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两人互相揉搓着对方的面颊,在院子里闹成一团。 晚上在村长家吃过饭,两人手拉着手往家走。 两人一边月下漫步,一边小声说话。 月亮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合成一体。 回到家中,危从安搂着贺美娜窝在沙发上,看爬青要山的视频还有照片。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这里很陡峭,看起来好危险……瀑布好看……小溪好看……原来这就是溪山愈好意无厌……这是谁在弹琴?看起来很面善。” “连自己的前老板都不记得了?”他说,“多看两眼,记住他的样子。” “知道了。这是他太太?” “嗯。他们有一对双胞胎,很可爱。” “有双胞胎的照片么。” “那没有。他们还小,没有去爬山。”他拨了拨她的头发,轻声道,“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她将头歪在他的肩膀上,“可惜明天就要回去上班了。” “下次我们再来。” “好。” “你周一有什么工作安排。” “嗯。这两天是研究生入学考试。我明天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两点到五点有封闭阅卷任务。” 阅卷不能带手机,而新闻发布会九点开始。危从安正想说些什么时,有人在前院按门铃。 “又来客人了吗。” “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 危从安下去签收了一份文件上来,交给贺美娜。 “这是什么。” “这是一份专利转让意向书。维特鲁威这边的签章已经完成。”危从安道,“周一上午阅卷结束后,你立刻上网看实时新闻。如果……情况不好,张家奇会在靠近药学院的侧门等你,不要犹豫,立刻拿着这份合同坐他的车去明丰找小孟先生。我已经和他达成共识,他会签字令这份合同生效。9062n87的专利,你和格陵大学共占百分之四十五,明丰占百分之五十五。” 他说:“有明丰和格陵大学为你撑腰,蒋毅不会再折腾你了。” 他们终究要回到格陵,回到现实世界。贺美娜拿着文件,一时间心内百感交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他。 “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没关系,张家奇会详细地解释给你听。”他温柔地把她的一绺发丝拨到耳后,“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不要为了预算和人发生争执。好好说,都能解决。” 贺美娜脸色都变了:“等一下,什么叫你不在我身边?”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指工作上我们恐怕要分开,做不成同事了,”危从安笑着安慰她,“生活上你想把我甩了?没门。这辈子都别想。” “从安,你告诉我——周一新闻发布会之后,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出现利好消息,万象涨停,戚具宁成为下一届董事会主席,蒋毅出局。” “最坏的结果呢。” “万象跌停。我和具宁还有具迩姐都被踢出董事候选名单。” “那……怎样才能把股价抬高?” “注入大量资金去托举。”他只是很笼统地说了一句,停一停,又安慰她道,“别担心。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坦然面对即可。” 他把她拥在怀里:“无论如何,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和今天一样,吃完晚饭,出门散步去了。” 贺美娜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闷地喊他的名字:“从安。” “嗯?” “你爱我吗。” “我爱你。” “所有你爱的人当中,最爱我吗。” “所有我爱的人当中,我最爱你。”他吻了一下她的耳垂,轻声道,“美娜,我爱你爱到月亮上,再从月亮回地上。” 第541章 她抬起脸来看他,眼中盈满泪水:“你最爱我,却要抛下我,和他一起去面对最坏的结果吗。” “想什么呢。没有那么可怕。”他笑了笑,“可能会亏点钱——不过没关系,晶颐那套房子已经过到你名下。而且我还年轻,我还能赚,放心吧,不会让我的美娜没有钱用。” 她紧紧地抱着他:“我不要房子。也不要钱。我只要你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偷偷告诉你,我把闻柏桢也拉下水了。他拿了很大一笔钱出来——我说过的,他不会对我见死不救。” 这不可能没有代价。她看着他的眼睛:“那你要付出什么。” 危从安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也许要一辈子为他打工。我会尽可能地说服他让我留在格陵工作。如果他一定要折磨我,把我发配到南美洲去拓荒的话……只要一有时间,我就回格陵来看你,好不好?”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相信我,三年之内我一定想办法调回格陵。” “就这?”她原本很紧张的表情很明显地放松下来,“没关系呀。这又不算什么!现在还有飞机到不了的地方吗?如果是飞机到不了的地方,他也不可能派你去那里赚钱呀,对不对。” “对。你说得对。” “而且我有寒暑假呀。一放假我就去找你。” “美娜。这样对你来说太辛苦了。” “宇文柔奴可以陪着苏轼去岭南,说吾心安处是吾乡,”她说,“我为什么不可以陪着你到处跑呢。无论如何,你去的地方总归会比古时候的岭南好很多吧。” “你记得我讲的那个故事?” “记得呀。从安,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还记得你爱吃荔枝。现在我们不用像苏轼那样山长水远跑到岭南去吃,多好。”她把头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等夏天到了,我给你买很多很多荔枝,好不好。” “好。” 春天还没到呢,已经在计划夏天了——是呀,一辈子还有那么长呢。 “唔……美娜。” “嗯?” “宇文柔奴的男朋友叫王巩。是苏轼的朋友。” “……你要不要这么煞风景?我记错了而已嘛。只要我没记错贺美娜的未婚夫是危从安,不就行了吗。” “好好好。我错了。” 周一早上六点,闻柏桢来接危从安,丁翘也来接贺美娜了。 两人在家门口依依惜别,分头上车。 上车后闻柏桢仔细端详危从安的表情。 “怎么,心情不好?” 危从安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风景,淡淡道:“我此刻的心情恐怕很难好得起来。” “为什么。”闻柏桢似笑非笑,“我曾经赶到婚礼现场,也没能追回她;你至少有一个两情相悦的情人。” “未婚妻。”危从安纠正。 “好。未婚妻。你未婚妻知道如果你今天输了,要为我打一辈子工,”闻柏桢转过脸来,笑笑,“我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吗。” “前半句知道,”危从安道,“后半句可不一定。” “借钱的时候一副嘴脸,借到钱又是一副嘴脸。危从安,你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不过没关系。很快我们就不用相看相厌了。” 闻柏桢对秘书打了个响指,后者拿出机票递给危从安。 “我已经帮你订好机票,今天晚上七点半的航班去门多萨。”闻柏桢笑道,“我非常看好当地的葡萄酒产业。你是我的爱将,又在欧特维尔做过类似的项目,除了你,派谁去我都不放心。” 从中国格陵到阿根廷门多萨没有直达航班。闻柏桢给他买的是卡塔尔航空的头等舱,在多哈和圣保罗中转,总航程两天两夜。 “还是因为boyer-chauffier联合财产保险公司的那份长期合作合同吗?”危从安道,“不可能。在我心里,您一直是一位特别豁达的长辈。” “你错了。其实我心胸狭窄了一辈子。” “我留在格陵可为您创造更多利益。” “从安,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就会发现钱什么时候都能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有意思。” 危从安不语;闻柏桢笑道:“为何不继续求我,免去你和未婚妻之间天各一方的痛苦。” 危从安道:“恐怕要等我手中有些筹码才行。” 闻柏桢突然来了兴趣:“告诉她,你要去在这个地球上离中国最远的国家。看看她怎么说。” 不用闻柏桢提醒,危从安也要第一时间告诉贺美娜;他拿出手机,对着机票拍了一张照片,点击发送。 那边很快发来消息;他又回复过去;几个来回——他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但他很快别过脸去,迅速地擦了一下眼角。 啊,他哭了。多么难得。 闻柏桢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饶有兴趣地看着危从安的后脑勺:“她怎么说。” 危从安又发送了一条信息,才转过脸来——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把手机递给闻柏桢。 危从安:今天晚上可能没有办法回家吃饭了。 危从安发送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阿根廷的门多萨?今天就要走? 贺美娜:没关系。我们还有三周就放寒假了。我去找你。 贺美娜:我看过机票啦,有三十个小时就能到的航班,在墨尔本和圣地亚哥中转两次。很快的。 危从安:如果他送我去火星呢。 贺美娜:别怕。我坐神舟去找你[火箭表情] 贺美娜:应该在天宫一号中转一次就可以了。 危从安:我可以告诉他你的回答么。 贺美娜:[贺美娜ok手势] 闻柏桢看着危从安和贺美娜的一问一答,那张清癯的脸庞微微动容,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当中。 危从安没理他,拿回手机,继续和贺美娜聊着天;突然,闻柏桢从他手中抽回机票,一撕两半。 “留在格陵吧。”他说,“我年纪大了。偶尔也想积点德。” “谢谢。”过了一会儿,“美娜也说谢谢。” “不客气。”闻柏桢看着窗外,“不客气。” 贺美娜回到学校,关手机,上交,签字领卷,然后开始阅卷。 一起流水阅卷的还有三四名同事,边批改边抱怨。 “唉,这都写的是什么东西。牛头不对马嘴。” “老师越来越卷,学生越来越躺平,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你看小贺多认真。小贺,你明年要招研究生吧。” “嗯。” “有没有看中的。” “这份卷子还不错。可惜看不到考生信息。” 那位老师对她眨眨眼,小声道:“记住字迹。” 贺美娜笑了笑,埋头继续工作。 三个小时,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阅卷结束,她领回手机,离开办公室,此时她的心才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站在墙角,扶着墙壁,深呼吸了几次,打开手机。 瞬时跳出来好几条未接来电,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奇怪的是还有力达的两通电话;人杰地陵app弹出一条来自人工智能学院的合作邀约,她实在没有时间去看,列为待办事项后打开了schat。 钱力达:给我回个电话,好吗。 危从安:他赢了。 危从安:没事了。 危从安:都结束了。 贺美娜眼前发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等心跳平复了一些之后,她打开了格陵最大的中文搜索引擎interron。 财经版热搜的第一二条分别是—— #戚具宁 直播# #万象 涨停# 她颤抖着手指,点进#戚具宁 直播#,第一条贴文就是某财经博主做的总结和直播切片。 总结里全是各种感叹号和emoji;她大概地扫了一遍,点开直播切片。 视频里,戚具宁穿一件双排扣深蓝色竖纹西装,独自一人坐在主席台上。 下面三四排长枪短炮对准了他,闪光灯此起彼伏。 他并不紧张,甚至非常松弛,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麦克风。 镜头给到坐在台下的万象董事,还有数位高层;所有人都是一脸严肃,但是细细看来又各有不同。蒋毅坐在最中间,严肃中带着慈爱关切;坐在他旁边的杜海,严肃又痛心;戚具迩一脸紧张地对危从安附耳说着什么;危从安双手抱胸,与戚具迩简单地说了几句话,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只是举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时间到了。 工作人员弯着腰上台,递给戚具宁一份讲稿;他低着头翻了两页,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慢慢地一撕两半。 他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坐直身体,调整好话筒高度,开始脱稿发言。 “万象的各位同事,新闻界的各位记者,还有网上的各位朋友,大家早上好。我是戚具宁。” 第542章 “非常感谢大家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或者通过网络直播关注今天的新闻发布会……”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完全不像是一个病人,“……目前外界关于万象的各种传闻甚嚣尘上。尤其是对我个人的健康问题有太多的谣言,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公司的正常运行和广大股东的利益。在此我有必要澄清整件事情,以正视听……” “……为了对广大股东负责,对公司负责,我将在此全面完整地披露个人的健康状况。” “……同时我强调——仅此一次。从今往后,我的私人问题,将不作任何回应。” 他朝后按了一下激光笔,荧幕亮起。 他头也不回:“这是我上周在美国国家癌症中心nci开具的基因检测报告……这是我上个月在美西最大的肿瘤诊疗机构csmc开具的身体健康报告……均能证明我,戚具宁,身心健康,没有外界传闻的各种疾病……有能力对万象的一切事务做出正确决策……” 闪光灯闪成一片。 “对了。还有各位网友非常关心的,传染四项的结果……”他澄清到这里时,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似乎在调动全部的耐心演完这一场闹剧不是闹剧,正剧不是正剧的戏,“所有这些报告将由万象的官方社交账号上传至公共平台,公示三日,接受正义网友们的监督与审判。” 台下一名记者突然叫了起来:“这都是国外机构的鉴定结果,你可是中国人!” “考虑到大家对于我在国外所做的一系列检查可能还是会持一定的怀疑态度,”仿佛早知会有此问,戚具宁微微一笑,“我特地在本地聘请了一家具有司法鉴定资质的官方机构进行鉴定。” 他说:“接下来有请嘉觉区司法鉴证局的钱力达副主任为大家讲解。” 钱力达这个名字对于跑财经口的记者来说并不陌生。就在刚刚过去的复姓富豪争产案中她表现出了绝对的刚正不阿,由她来为深陷舆论风波的戚具宁背书,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钱力达穿着一袭专业的白袍走上台来。 她的身形还有些浮肿,但中气十足。 此时闪光灯的闪动频率简直到了可以引发癫痫的程度。 “上周末,本所接受了一项私人委托……现在委托人戚具宁先生要求下,向大众公开全部鉴定结果。”钱力达翻开报告,“……本所在律师与公证人员的监督下对从戚具宁先生身上抽取得到的血液样本进行了详细的医学遗传学鉴定……检测的位点包括……检测结果如下……” 她不带任何感情地将鉴定结果一一念出:“……同时我们联合嘉觉区第二医院体检中心对戚具宁先生做了详细的全身检查……未发现任何癌变组织……” “简而言之,我们的鉴定结果与nci以及csmc的鉴定结果完全一致……”她合上文件夹,“以上。宣读完毕。” 话音未落,已经有记者举起手来:“我有一个问题——” “本人不接受任何采访。”钱力达微微一鞠躬,下台直接离开。 站在蓝天白云之下,贺美娜脑中嗡嗡作响;一切声音与画面好似离她很远很远。 发布会已近尾声。 “……a lie can travel halfway around the world while the truth is putting on its shoes(当真相还在穿鞋时,谎言已经走遍了半个世界),我很遗憾文明社会竟然还需要以这种自剖的方式来澄清流言——所以,”戚具宁眼神突然变得相当凌厉,“伪造病历,散布流言,操控舆论,意图扰乱市场……对于造成以上恶劣影响的人或企业,万象坚决追究到底。” 因为前面发言稍微拖了点时间,为了不与开市冲突,发布会只安排了十分钟的问答环节。 第174章 大结局(下) 当然,所有提问都已经事先筛选并备案。财经记者关心最多的还是青要山项目以及万象未来的发展。在戚具宁就这两个问题作出无懈可击的官方回答的同时,工作人员也贴心地将相关资料分发到记者手中,想必新闻稿会写得非常漂亮。 经济大事问完,也有记者关心他既然没病,为何消瘦成这样。 戚具宁看了下腕表,回答很简短也很坦率:“被女人甩了。” 台下一阵轻松的笑声。 一位天之骄子告诉你,他和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也会被女人甩,也会因为失恋痛苦到食不下咽,形销骨立,这一刻,他真诚到了极点,也破碎到了极点,简直有点美强惨的那个味儿了。 一名看上去十分面生的年青女记者一直高高地举着手;戚具宁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拧开一瓶矿泉水,抬起下巴对工作人员示意。 工作人员将一支无线话筒递到女记者手里:“最后一个问题。” 她一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上周五晚八点至九点万象顶楼放了整整一个小时的大型烟火。” 问都问不到点子上;其他资深记者的脸上露出了不屑,轻蔑或讥讽的表情。 这种关于碳排放的问题,好回答得很。台下的董事和高层们,表情都放松了许多,但细细看去,又各有不同。都是做大事,见惯了大风浪的人,没有谁因为受到蒙骗,抬腿就走。戚具迩脸色相当激动,双手紧紧交握;杜海眼中似有泪光,双手微微颤抖;蒋毅最为镇定,可若是仔细看他表情,就会发现他眼中光芒随着发布会的进行,渐渐地黯淡下去,更是双颊僵硬,笑容虚假。 咦,危从安呢? 虽然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席台上,仍有记者敏锐地发现危从安离场了。 “危先生!” 三四名记者直追出会场外,急急伸出录音笔或手机,想要录下戚具宁挚友的感想。 “戚先生刚澄清了有关他健康方面的谣言,您怎么看?” “请发表一下看法!” 人高腿长的危从安不予回应,走得极快,径直上了一台停在会场外的黑色保姆车,扬长而去。 “非常抱歉,危总另有要务在身,实在没有时间接受采访。”张家奇挂出得体笑容,出面安抚记者。其实看到钱力达出现时他也懵了,此时后背的层层冷汗早已浸透衬衣,“我会将各位的问题一一记录下来,待危总回复后再一一转达……” 会场内。 “你是想问为什么吧。”戚具宁喝了一口水,“万象有大型烟花燃放许可证。想放就放了。好看吗。” “想放就放?”女记者微笑,语带讥讽,“万象今年的碳排放超标了吧?一个毫无环保意识的企业,叫人如何相信它会有社会责任感。” 工作人员立刻道:“你是哪家媒体。记者证出示一下。” “没关系。”戚具宁拧紧瓶盖,“让她说。” 女记者又道:“万象权力交接造成股价一泻千里,肆无忌惮践踏股民利益,令人不齿。” “你这还是陈述,不是提问啊。”戚具宁躬身将矿泉水放到地上,“我先回答第一个。万象近五年的碳排放报告均在官网可查,今年的报告将在明年二月中旬发布,敬请关注。” “至于第二个,”他看了一眼腕表,“让数据说话。” 开市了。 记者们纷纷拿出手机查看万象的实时股价——就算是不懂股票的人,也能看到红色数字在不断上升。 “if you aren't willing to own a stock for 10 years, don't even think about owning it for 10 minutes (如果你不愿意持有一只股票十年,那么连十分钟都不要持有)。”戚具宁道,“事实证明,偶尔波动并不影响整体局势,企业表现和市场信心相辅相成,彼此支撑。” “万象的戚具宁或许不是一个值得长期持有的好情人,”他笑了笑,“但万象的股票一定值得长期持有。” “戚具宁!” 发布会结束后,会场发生了一些混乱。董事与高层们固然有许多疑问,更主要的是戚具迩一脸激动,看起来像是要打人的气势;众人纷纷让路;她挥出的拳头在砸到戚具宁之前化作拥抱的手臂,搂住弟弟,眼泪不停地淌。 “这你可不能怪我。”戚具宁在她耳边低声道,“如果你有足够勇气打开nci的报告,可以少伤心两天。” “真的没事了吗……你真的没事吗?” “是的。我从一开始就说我没病。只是你们都不相信。”戚具宁低声哄着姐姐,“姐,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自从上周末的董事会议里,戚具迩护住了戚具宁,他就不再连名带姓地喊她了。 小时候宁可被打死都不愿意叫出口的“姐”,在三十岁这一年自然地叫出了口。 戚具迩痛哭失声。姐姐在听到的瞬间就明白了弟弟,理解了弟弟。原谅了弟弟。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健康,新账旧账,全部一笔勾销:“我没生气,我很开心。” 戚具宁笑道:“你应该生气才对。因为我会看着你变成丑老太婆,直到永远。” 戚具迩破涕为笑。 第543章 “好了。别哭了。”戚具宁替她擦去鼻涕眼泪,“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叹息:“看来今天又要开很久很久的会了。” 钱力达回到单位后,给贺美娜连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接。 倒是张家奇先打来了。 “媳妇儿,我问你——” “张家奇。这是我的工作。我不打算解释任何事。” “不。我只是打来问你,中午几点下班。爸说他在早市上买到了一条很不错的野生黄翅,问你生灼还是清蒸比较好。他要计算时间做鱼。”他用和往常一样,用轻松又带点没奈何的口吻和她讨论家常,“老人家有时比较啰嗦,你多包涵。” 钱力达沉默了一会儿,道:“做汤吧。我已提交完所有晋升材料,现在准备开车回家。” 她说:“我还有两个月的产假可以继续休完。” “太好了。开车注意安全。到家后给我个电话。” “张家奇。” “怎么了?” “我……能回来靠一靠你的肩膀吗。”虽然很多话还是不能和你说。 “当然可以,你可是我的媳妇儿啊。”张家奇温柔地说,“但是这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会尽量早点回来。” “晚上见。” “晚上见。” 直到回到家,喝完鱼汤,钱力达才接到贺美娜的回电。 “喂,力达。”贺美娜语气如常,“我上午在封闭阅卷,刚看到你的信息。有什么事吗。” 原则之外总归还有情理。钱力达一时说不出话来。贺美娜语气温和:“上周五你给我打了两个电话,其实是想对我说这件事情,对吗。” 千言万语,只有一声叹息:“美娜。我不是故意瞒你。” “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贺美娜道,“力达,你受苦了。” “对不起。” “力达。你为何这样说?你没有对不起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贺美娜叹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因为我,你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 “美娜。我感觉——他已经不是你最初认识的那个戚具宁了。” 贺美娜突然醍醐灌顶。 她看到一台车远远驶来,停在侧门外,下来了一位老朋友。 她喃喃道:“又或者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戚具宁吧。” 贺美娜挂了电话,主动朝来人走去。 她和边明,又一次隔着一扇铁闸见面了。 “贺小姐。戚先生在等您。您所有的疑问,戚先生都会好好地向您做出解答。” “边明。”她说,“从安看到的假病历,是你准备的。你和他联合起来骗从安。然后再通过从安来骗我。” “对不起。”边明低声道,“对不起。” “他为什么——”停了一停,贺美娜摆了摆手,“算了,和我没有关系。” 为什么今天所有人都在对她道歉? 每个人都在顺从本心。 她并不觉得走到这一步,谁需要道歉,谁又需要得到原谅。 “贺小姐。戚先生他爱您。一直没有变过。”隔着一扇铁闸,边明看着贺美娜的眼睛,一字一句,“非常。非常爱您。一直关心着您。从来没有忘记过您。” 如果他能早点说出来……或者有更好的表达方式就好了。 “也许吧。可是他的爱,”贺美娜缓缓地摇了摇头,“真的很恐怖。” 她看了看腕表:“我要去工作了。再见,边明。” 贺美娜转身离去。 “贺小姐。贺小姐。” 边明喊了她两声。 贺美娜没有回头。 边明往后退了两步,看了一眼这道铁闸——虽说比df中心的铁闸要高出约半米,对他来说翻过去没有任何困难。 他一把握住栅条—— 人生有限。大家都省点力气,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迟疑了。 他松开手。 不。不是每个人都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最后看了一眼贺美娜的背影,转身离去。 又是一整天漫长的马拉松式会议。 蒋毅坐在董事会议室里。 马华礼刚刚被保安拖走。 愚蠢贪心如他,不仅做空,还加了杠杆。 除非蒋毅帮忙,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姑父!救我!姑父!救我啊!” 保安把他从蒋毅的小腿上撕下来时,那绝望的眼神并没有引起蒋毅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声嘶力竭的求救,渐渐远去。 手机已经静音,反扣在桌面上。但他知道券商的电话正在不停地涌入。 不必接。可以缓一缓。 没错,记者会上他被戚具宁打了个措手不及。记者,演讲稿,工作人员,明明都是他安排好的……仿佛做梦一般,戚具宁强硬地破除了生病的谣言,万象涨停…… 董事候选名单里没有蒋毅了。 蒋毅的胸口一阵一阵地发紧。 但他还没输尽。 一定还有机会。 “蒋叔。”戚具宁把药盒放进口袋,双手推开大门,意气风发地走进会议室,“会都开完了,您还没走啊?”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上首的座位。 那是董事长的位置,独一无二。 两人又同时收回视线。 “万象今天涨停;明天也会;后天升势有所会缓;大后天直到周五的股东大会之前,我会一点点地放出利好消息刺激股价一直升上去,”戚具宁笑了笑,“我相信股东们会带着满意的笑容走进会场,投出他们神圣的一票,等股东大会结束后,再回落到一个比较合理的价位——您觉得我这样的安排如何?” 蒋毅开口了:“钱力达到底知不知道,她看在贺美娜的面子上帮你造假是渎职,是欺诈,要坐牢的。” 他沉痛地说:“你这样逼迫一个刚刚生了孩子的产妇为你做伪证,很不道德。” 戚具宁笑了起来,眼神中竟然带了一点怜悯:“如果这样骗自己,您会舒服一点的话……请便。” 蒋毅突然暴怒:“你病了!你要死了!具宁,否定这一点对你没有好处!对公司,对股东都没有一点好处!你醒醒吧!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该醒的人是您啊。”戚具宁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病了,是您太多疑,太希望我病了。” 他笑着模仿蒋毅的口吻:“不是绝症,就是情绪病!” “即使看到了我胸口的输液港,不是仍然准备了plan b么。”他拂了拂左肩,“一个生性多疑,所以任何事情都要准备到万无一失的人,接受不了失败的事实,我可以理解。但是我没办法留太多时间给您调整心态。” 蒋毅看着他。直到现在他仍有如坠梦中的感觉。他怎么就会输在了自己用过的招数上? 明明马上就要大获全胜,他怎么会一步步地栽在这个除了出身一无是处的年青人手上? 不,他还没有全输。他还有机会。他还可以联系媒体,制造舆论——一个从私生活到工作都劣迹斑斑的人,想当万象的董事长?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戚具宁看穿了蒋毅的心思。 “不如让我来猜猜您接下来要做的事吧。”他笑了笑,双手插袋,惬意地踱着步,“稳住券商,稳住董事,稳住股东,尽快联系上梁伯伯,用舆论把我搞下去。” 他话锋一转:“可是梁伯伯在周末的家宴上突然脑梗,您不知道吗。” “不可能!我和老梁整个周末都在联系——”说到这里,蒋毅突然住了嘴。 不。和他联系的,只是老梁的号码。 “没有什么不可能。您说得对,我的所有招数都是您教的。”戚具宁礼貌地一欠身,“您那句‘我说你有病,你就有病’点醒了我。非常感谢您倾囊相授,从不藏私。” “对了,有件事情您可能还不知道。”他看了一眼腕表,“明天上午开盘前锐意传媒会发布通告,梁伯伯退休,他名下的股份全部转给梁西蒙,francis继任董事长一职,全面接管公司业务。” 他拍了拍手掌:“一个拿钱,一个掌权,权钱分离,互相监督,梁家对这一安排非常满意。” 明天?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一个晚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蒋毅笑了起来。 “具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会议室门的朝两边打开,梁太太如同一支火箭一般撞了进来,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通告已经在一刻钟前发布。” 戚具宁气定神闲地看着遽然变色的蒋毅,眼中充满了玩弄的笑意:“提前了?我可一点都没想到。” “免得夜长梦多嘛。爸爸他身体不是很好,我们都好担心他,打算送他去瑞士休养一段时间。今天晚上就飞。”梁太太笑了笑,又转向蒋毅,“蒋叔,好久不见。” 她轻松地说:“锐意传媒现在不是老梁的梁,不是梁西蒙的梁,而是李黾勉的李啦。” 第544章 是的。她的中文名字是李黾勉。 蒋毅半晌没有说话,缓缓地拍了拍手:“老梁有这么个朽棘不雕的独生子,这么个牝鸡司晨的儿媳妇,真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 “蒋叔干嘛这样说西蒙啊。人生的容错率其实非常高,只要在适当的时候,作出一次正确的选择就好了。”李黾勉笑着竖起一根手指,“选我这个会一辈子帮他擦屁股的老婆,还是选脾气暴戾对他动辄打骂的老父亲——在过去的那个周末,梁西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蒋毅难以置信地看看李黾勉,又看看戚具宁。 “这全是你做的局……我怎么教出了你这样没有道德的孩子……不行,我不能看着你错下去……我要举报你们……” “蒋叔,我都不打算举报您恶意做空,您反而要来找我的晦气?”戚具宁笑了起来,“come on!又不是小学生,打打闹闹还要找老师来评理。” 蒋毅心知他说的没错。 他们的手段都不怎么干净。就算举报,在青要山项目上马的当口,上面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戚具宁笑着拿起遥控器,打开墙上电视,调到财经频道。 “……万象戚具宁对近期的一系列舆论风波……做出了强硬澄清……令投资者对市场重拾信心……” 蒋毅一手紧紧按着左胸。 “伪造病历扰乱市场的人就是戚具宁你自己……” 戚具宁笑着又调到海外频道。 “据报道……位于洛杉矶的一家癌症诊疗中心存在虚构病人病历,夸张病人病情,从而提高癌症治愈率的诈骗行为……由多名病人联合举报……受害者遍布二十多个国家……” 他一早打好所有补丁。 “我说过,贪念就是一条野狗。被野狗咬了,会死得很惨。”戚具宁关了电视,放下遥控器,“从来没有权力交接会轻松愉快,一定是有血,有汗,还有泪。” “您说,现在股东们是会选行将就木的您,还是身心健康的我呢。” “对了。危从安为了救我,买了很多很多万象的股票。现在势头又这么好,您恐怕没有办法在市场上买到足够的股票还给券商呢。您要不要找他商量商量怎么办?”戚具宁摇了摇头,“万一走到强制平仓那一步,钱是小事,多丢人啊。” 戚具宁刚说完这句话,其他候选董事都进来了。 他们纷纷与意气风发的新任董事长候选人握手,说着恭贺的话语——以往只要在这个会议室里,不,不仅仅是这个会议室,只要他蒋毅在场,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来和他握手,或寒暄,或奉承,或谄媚…… 但今天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蒋毅。 “从安呢?他可是万象未来的执行董事啊,怎么还不过来……” “他在接电话,马上过来……” “这家伙,非要隆重登场是吧?” “他这一天赚了不少啊,哈哈哈……” “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时候就他对万象有信心,这钱该他赚……” 受到冷落排挤又如何?三十年前他是这样过来的,三十年后他照样有办法翻身! 他还有一句话要和戚具宁说呢——孩子,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么。 蒋毅抓了抓领带,抬起腿——仿佛虚空中有一只巨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咽喉和心脏;蒋毅眼前一片漆黑,但又奇异地变作一团强光。 强光中走出一位故人。 是贺总工。 老者走至他面前。 “小蒋。该走了。” 蒋毅张了张嘴,整个人如同抽去了脊骨一般,软塌塌地滑下椅子,但又没有完全落地,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在地板和椅子之间达成了一个可怕的平衡。 他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这下有人看到这边的动静了。 “……老蒋,老蒋?” “老蒋怎么了?晕了?” 戚具宁虽然不是离蒋毅最近,但他一个箭步冲到蒋毅身前:“蒋叔。……蒋叔!蒋叔!” 他把这位长辈轻轻放在地上,探了探鼻息和颈侧,厉声道:“快拿aed来!” 李黾勉道:“可以动他吗?是不是最好不要动?” 戚具宁只说了句“打120”就捏着蒋毅的两颊,把他的舌头拽了出来,防止堵塞气管窒息。 李黾勉立刻拨通120:“喂,是120吗?这里是……有人心脏骤停……” “让一让。”危从安带着aed赶到了。 在蒋毅室颤前他所佩戴的ecor已经记录到一段连续的室性心动过速,数据实时传回医院后,电脑自动接通了紧急联系人ada的电话。一直在关注财经新闻的ada立刻打给了危从安:“危总,您和蒋总在一起吗?” 危从安挂了电话,拔腿就往会议室跑,正好看到一群人围着躺在地上的蒋毅,而戚具宁正跪在他身侧,给他做胸外按压。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浪费哪怕一秒钟:危从安接手继续按压;戚具宁打开aed,按照提示解开衣物;危从安一把扯下蒋毅胸口的ecor,继续按压;戚具宁按照提示贴好电极片,插入电极片插头—— 一把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建议电击。” 危从安喝道:“所有人后退!” 戚具宁按下不停闪烁的放电键。 两人按照aed提示继续心肺复苏直至十五分钟后急救人员到达现场。给蒋毅做了初步检查后,急救人员夸赞他们的急救措施简直是教科书级别:“你们抓住了黄金四分钟。” 贝中珏今天在分院坐诊,收到消息已经往主院区赶了,他打来电话时,背景有警笛声:“手术室五分钟之内能准备好。我在警车上,大概二十分钟能到。通知他的亲属直接来医院。” 戚具宁亲自把蒋毅一直送上救护车。应该有人跟着一起去医院,但是ada已经辞职了。戚具宁随便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指派了一位看上去啥也不会干,一脸懵懂的初级小文员跟着。与亲属的联系也并不顺利。蒋太太一直没有接电话。最后还是他的大嫂林女士表示会立刻去医院。 救护车关门之前,蒋毅举起手来,吃力地扒拉着氧气面罩的带子。 小文员叫道:“他好像有话要说。” “等一等。”戚具宁跳上车,摘掉了蒋毅的氧气面罩,将耳朵贴近他努力蠕动的嘴唇。 “我六十岁了……我没有子女……我总会退休……我总会留给你……为什么你一定要抢……要闹到今天这样难以收拾的地步……让所有人看万象的笑话……”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你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在你知道我‘生病’了之后,你是怎么想的,你很清楚。你只会死,你不会退休。我只能自己去抢。” “你为万象做过什么……除了花钱和玩女人……你做过什么……我为万象服务了三十年……你翅膀硬了……做了两个华而不实的项目……就要坐享其成……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凭什么……凭什么拱手相让……就因为你姓戚?” “你很清楚,我今天能赢了你,不仅仅因为我是戚黛的儿子。”戚具宁体贴地帮这可怜的老人戴好氧气面罩,又把他的手放进薄毯内,“蒋毅。你的时代过去了。” 戚具宁目送着救护车离开,才乘电梯回到顶楼会议室。 危从安在会议室里等他。 他紧紧拥抱老友,声音难掩激动:“我们赢了!” 危从安冷漠地推开他,拂了拂西装上的灰尘:“是的。你赢了。” “这有什么不同?”戚具宁大步走到会议桌上首,拍拍左侧的那张豪华靠椅,“以后这就是你的位子。来试试。” 危从安没有动弹。 “虽然周五才能出来最后结果,但毫无疑问你是万象的执行董事了。”戚具宁道,“承认吧,你不是一个能闲得住的人。我们当然要立刻开始工作。” “签了这份股份转让书。我拿我手上万象的六百万股的与你交换万象持有的维特鲁威股份。”危从安拿出一份合同,“我要把维特鲁威独立出来。” “六百万?” “你不亏。” 戚具宁顿了一下,立刻从口袋中拿出签字笔,大笔一挥:“没问题,一间小公司而已,你说了算。你手里至少还有二千四百万股吧。” 危从安没有回答;戚具宁签完字,拧紧笔盖,笑道:“想想看我们接下来要一起做的事情。首先是青要山项目……” 危从安收起合同,又将一封信甩到戚具宁面前:“现在,立刻,把我的名字从董事候选名单里划掉。” 戚具宁看了一眼那个白色信封,没有接:“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开心点,从安!今天股市收盘,你赚了多少?接下来一周内,万象的股价还会一直升!你这一周赚的,将会比你过去五年里赚的所有加起来还要多!人生并不会有很多次这种机会。”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不,应该谢谢你自己。因为你全身心地信任我,支持我,拿出全副身家,甚至求到闻柏桢那里去,不怕倾家荡产都要帮我保住万象,所以我们才会一起打赢这场仗,并且赢得盆满钵满。” 第545章 危从安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好。我谢谢我自己。”他说,“我已经通知你了,我不做这个执行董事。” “因为美娜?” 危从安置若罔闻,转身离开。 “危从安!全世界那么多女人,为什么你偏偏要抢我的美娜?!” 危从安猛然转身,冲过来一把抓住戚具宁的衣领,将他拎起,重重推到墙上。 “戚具宁,你怎么还不明白?美娜不属于任何人!” “可是她最开始爱的是我!她就应该属于我!” 危从安松开戚具宁,随即一拳打在他脸上。戚具宁被他打得整个人偏向一边,额角重重地磕在一幅装饰画上,一阵钝痛袭来,他还不及反应,危从安又是一拳挥到,这次他踉跄后退,撞在办公桌上,牙齿咬破舌尖,一股腥味在口腔内弥漫开来。 他吃痛地哼了一声,伸手擦了擦染血的嘴角。 危从安一把将他摁在桌上,还要再打时,边明推门进来了。 “你出去。”戚具宁道,“不叫你不用进来。” 边明停了一停,默不作声地退下,关上门。 “她那么爱你,她用了整个青春去爱你,而你做了什么?你伤透了她的心!你利用她,慢待她,折磨她,在她好不容易走出来之后,你又一次地骗她……你甚至利用我去骗她!那么聪明善良的女孩子,一遇到你就变成了傻子,一次又一次地心软付出,却被你一次又一次地折磨!” “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把她拉进这个泥潭里来!可是别人不能理解,你也不能吗?!二十年啊从安!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管付出什么,我只想要这个结果!其他的,我可以慢慢弥补给你。只要你给我个机会——” “戚具宁。也许过个三年,五年,十年……我会再一次原谅你背叛我……这是我们之间的孽缘……但我永远不能原谅你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她!利用她!你根本知道蒋毅会网暴美娜!你看着我们所有人一步步走进你的陷阱里!” “我不知道这样做会众叛亲离吗?我知道!我无数次想要告诉你们真相,可是我不能!因为我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在这个时间节点拿回万象!我不想再等了!为了蒋毅能相信,我逼自己两个月的时间痩掉30磅,我要求徐医生给我装那个什么鬼port,我像吃糖一样吃止痛药……要是这样都骗不过你,那蒋毅就更加不会相信!我只有这一个办法能骗过所有人把万象拿回来!” “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吗?戚具宁,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那要我等多久?三年?五年?十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蒋毅当初是如何装病骗了我。所以我也要用这一招来诛他的心!我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进我的陷阱里!你以为我刚才是真心想救他?我只是想让他继续活着,一败涂地地活着,永远都爬不起身!我不仅要赢,我还要赢得漂亮,赢得彻底!” “你赢了什么?!除了万象你赢了什么?!你诛了我们所有人的心!” 戚具宁摸了一把额头——刚才磕到的地方正在沁出血珠。 “危从安,我们的感情连这点波折都扛不住么?你知道的,你和戚具迩一样,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戚具迩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你不行?” “亲人?”危从安怒极反笑,“你真让人感到可怕。” “你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消了吗?如果没有,多打几下,多骂几句。然后就好好地来做万象的执行董事,好吗?” “戚具宁,你真的有病。你无可救药。” 戚具宁桀桀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血迹让他这个笑容看上去有些诡异。 “对。我们都有病,但药只有一颗。” “不。你不配。”危从安转身大步朝外走去,“我竟然还担心——原来你根本不配。” “危从安!如果你现在走出这道门以后我们便不再是兄弟!” 他们的眼眶都红了。 无论有什么龃龉,他们从来不会说出这句话。 “你已拥有一切。不再需要我。” 戚具宁抓住了危从安的手腕。 “从安。我需要你。万象也需要你。留下来。没有你,算什么拥有一切?” 危从安看着他的手,视线慢慢上移,凝视着戚具宁的眼睛。 “你真的要我留下来?”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直击戚具宁内心深处,“你真的不怕我留下来?” 戚具宁一开始并没有动弹;但最终他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危从安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办公桌上。 他完成了对戚阿姨的承诺。 他功德圆满。他问心无愧。 “这次是真的。我再也不会来了。”这一刻他的神态像极了当初那个说我再也不来了的那个小男孩,“少吃点药。好好保重。等你四十岁生日时,我或许会寄生日卡给你。” 他离开了会议室。 戚具宁呆怔了一会儿,打开盒子—— 是一对玩具小黄鸭。 电梯下到第四层时,危从安的手机收到了一封从戚具宁秘书室发出,抄送给全体高层的邮件。邮件大意是维特鲁威ceo危从安因个人发展与公司规划存在冲突,经双方友好协商,决定退出董事候选名单,即时生效。 “本人暨万象全体员工衷心祝危从安先生有远大前程。” 信末是戚具宁的电子签名。 危从安面无表情地看完了那封信,走出电梯,从口袋里掏出通行证,放在出闸口的感应区,“滴”一声,闸门打开,他穿过闸口,通行证滑落在地。 “先生!您的通行证掉了。”保安出声提醒。 危从安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不需要了。” 走出万象大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都结束了。 他想给她发个消息——刚拿出手机,schat提示他贺美娜发来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下班了吗。 贺美娜:外婆做的芋杆焖鸭[鸭子表情],是不是看起来就很好吃[馋嘴表情]。 危从安:是的。刚下班。半小时到家。 贺美娜:小心开车。等你回来。 危从安:[贺美娜ok手势] 危从安收起手机,步履轻快地走下台阶。 这一周对于胜利者来说,过得很快。 这一周对于在ccu(coronary care unit,冠心病重症监护病房)煎熬的失败者来说,过得很慢。 周五的股东大会上,戚具宁以绝对优势被选为万象新一任董事会主席。 高潮并没有停在这里。新主席上任的第一个动议就是修改公司章程,首先任何董事会议都必须经由董事会主席及三分之二的董事同意才能通过,且任何动议董事会主席都有一票否决权——他乘胜追击,将权力高度集中在自己手里,再也没有人能将他拉下马。 他成了真正的独裁者。 在万象宣布新一届董事会成员名单后,刚从ccu转到普通病房的蒋毅通过icircle发表了一封亲笔信,全文如下: 尊敬的各位同仁,各位朋友: 二十年前,我自戚黛董事长手中接过万象的重任,至今已不懈奋斗了7412个日夜。 鉴于个人健康状况,我与共事二十年的亲密战友在酝酿下届董事会名单时,已做出决定,不再作为万象董事候选人继续参选。 今日,经过股东大会选举,万象公布了新一届董事会成员。 这支由戚具宁领导的,充满活力的新团队,他们虽然平均年龄仅有三十五岁,却兼具活力与稳重,理智与激情。令人深感欣慰。 在此,我郑重地将万象这副重担托付给戚具宁。 我坚信在他的引领下,万象定将迈入一个更加辉煌的时代。 未来,我将会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社会公益。 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步履不停,继续回馈社会与大众。 蒋毅亲笔 xx年xx月xx日 一刻钟后,万象官方账号在公开平台转发了这封亲笔信。 文案只有一个握手的表情。 这封亲笔信立刻被各大财经媒体争相报道,大肆转载。 这场开始于两年前初夏,结束于两年后深冬的权力交接,总算平稳落了地。 在渐渐平复的舆论中,万象的股价回落了一些,到了一个较为合理的价位。 随着格陵电视台年底颁奖典礼的结束,迎来了另一场舆论的狂欢。 熊阳凭借年初一部仙侠剧中的大反派角色毫无悬念地拿到了最受欢迎男角色这个奖。原本这部仙侠剧的男主是一位顶流小生,因为商务太多,挤压了拍戏时间,用了太多替身,编剧只能在现场对剧本一改再改,反而让熊阳这个大反派的戏份变得丰富起来,吸了一波事业粉;在播出期间甚至有很多观众希望他干脆弄死男主得了。为这事两家粉丝吵起来,给他虐了一波死忠粉;跟了他十多年的经纪人也确实很能干,剧还没播完呢,商务,杂志,综艺,代言都接上了,又给他固了一波氪金粉。 第546章 因为饰演反派而得到这个奖,还是格陵电视台历史上头一回。熊先生早就知道经纪公司给他买了这个奖,在颁奖嘉宾叫到他的名字时,表现得非常受宠若惊,激动万分(谁说他演技不好了),上台发表了一段相当完美的获奖感言——公司,团队,家人,尤其不是家人胜似家人的粉丝,方方面面都感谢到了。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完美;颁最佳男主角前的预热互动中,主持人问熊阳为何最近头发留得这么长,是不是为即将接拍的电视剧做准备,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笑着拨了拨头发,开个了玩笑:“一个女人。” “那今年拿了最佳男主角,明年来角逐最佳女主角了?” “好,”知道自己拿不到的熊阳笑道,“承你吉言。” 三分钟后,最佳男主角揭晓,也是熊阳。 他震惊到面容扭曲,频频回头去找经纪人的身影,似乎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也花钱买了这个,花了多少钱;他身边的顶流小生已经笑着把他拉起来,与他握手,拥抱,恭喜他实至名归,催他赶快上台领奖。 熊阳走上颁奖台时,整个人恍恍惚惚,语无伦次地说了些感谢的话。 “……我真的没有准备……再次感谢公司……感谢经纪人……感谢台前幕后所有的工作人员……感谢我的家人,我的粉丝……” “……我真的没有想到……拿了最受欢迎,怎么还会有最佳……我有点害怕,我的运气怎么会这样好……连拿两个奖……是否我将失去一些什么……” “……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太太。她从事教育工作很多年,所以和我说话总是一副老师的口吻……熊阳,你要上演技辅导班……熊阳,你要好好学英语……熊阳,你要好好赚钱……我是个很懒很懒的人,是她一直推着我不断前进……” 他突然哭了,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教育我一辈子……” 熊太太生病这件事情业内其实也有所耳闻;主持人轻轻地扫着他的背,安慰着他;镜头转到台下——凭借这部仙侠剧拿到最佳编剧奖的张姓编剧,更是泪流满面,激动不已。 刚颁完这个奖,热搜就爆了。 #熊阳 最佳男主角#,#熊阳 哭了#,#熊阳 老婆#各个词条下,听取骂声一片。 粉丝骂工作室,骂经纪人,骂助理,不给老板把关颁奖感言;对家骂水奖只配颁给水货;也不乏路人看到骂明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加入战斗的。张编剧更是被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顶流粉丝言之凿凿地说两人绝对有奸情,在剧本里夹带私货那时就看出来了,而且张编剧根本就是熊阳的梦女粉,有个追星小号已注销。熊阳粉丝当然气不过啦,总之是吵得不可开交。穿着高奢品牌拿到新人奖的鹿璨也买了两个热搜#鹿璨 最佳新人奖#和#鹿璨 希望未来能够通过作品和大家多见面#,显然字多了性价比不高,风头完全地被熊阳给压下去了。 颁奖典礼结束后,熊阳没有参加after party,而是坐着保姆车直接回家了。 老婆孩子都没睡,在等他。他一进门,母子啪啪鼓掌:“恭迎视帝回家!” 熊阳道:“臭东西,这么晚了还不睡。” 儿子道:“爸爸,我看网上又都在骂你了。你的粉丝在帮你骂回去。” 经纪人笑道:“不招人恨是庸才。有人骂才好呢。我们熊老师天生腥风血雨的体质,这是好事。” 儿子对经纪人道:“我看到粉丝也在骂你。骂得好脏。” 经纪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粉丝哪有不骂经纪人和工作室的呢?凡是熊老师身边的人总免不了要挨骂的。” 儿子问:“他们也骂我和妈妈吗。” 经纪人亲切地揉了揉小孩的头顶:“他们不骂小朋友。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总要找个角度来骂人,不骂熊老师身边的人,就该骂熊老师了。平常心!平常心!” 熊太太道:“我看还在骂张编剧。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表示一下歉意?” 经纪人摆了摆手:“哎哟,不用。专门打电话道歉反而着相了。网上的东西咱们少看,慎看,最好别看。张编剧注销了所有社交账号,从来不自找烦恼,多么潇洒。” “好了,看到爸爸了吧。快去睡觉了。” 熊太太带孩子去睡觉了。经纪人和熊阳则去了书房聊天。 经纪人十分激动,最佳男主角这个奖项他也确实私下活动过,但处处铁板一块,但今天居然颁给了熊阳,着实令他意外:没拿奖之前熊阳的工作邀约就已经雪片似地飞来,现在两个奖项在手,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他说着接下来的工作安排;熊阳心不在焉地听着。 “三天后剧本围读……” “这部剧你帮我推了吧。”熊阳突然道,“我想停工一年,陪陪老婆孩子。” 经纪人震惊地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熊老师呀,你的工作已经安排到后年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停工一年不仅仅是你的损失,剧组,品牌,公司都要伤筋动骨的呀。”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忘了吗?你一直都有进军好莱坞的心愿,现在有这么一个格陵电视台和netflix合作拍迷你剧集的机会,张编剧刷尽了人情卡,给你搭了桥,过五关斩六将,好容易拿下这个角色……别人想都想不来的机会,你真不要了?这个亚裔lgbt的人设非常符合现在的审美,张编剧全程参与了剧本创作,写出来的台词超棒,剧情紧凑爽感十足,总之这个角色绝对会让你的事业更上一个台阶,说不定明年真拿到最佳女主角。” “我知道你也难做,但我真的没有心情去拍戏。帮我推了吧。” “想想你的粉丝。想想你的银行账户。最起码想想你万象金乌的房贷。想想孩子的教育基金。停一年工能等你的只有粉丝,没有观众。明年又会有新的视帝出来。你要怎么办。” 熊阳干巴巴地说:“我得把我的家人放在第一位。” “熊阳。这种话对我说说就好。永远不要在任何人面前说家人比粉丝重要。哪怕你心里这样想,永远不要拿他们来比较。你已婚已育,还能有一班把你的人气转化成票房,收视率,杂志、代言销售额的死忠氪金粉,你知道有多难得吗?那不是粉丝,那是你的衣食父母。”经纪人道,“还有,我们正在谈的那个国民度很高的日用品代言,八位数的代言费,你也不要了?” 熊阳捂住面孔,呻吟了一声。 “我真的想好好地陪陪老婆孩子。听说国外有一家医院……” “这两者并不冲突呀?况且你不是有个表弟就是在明丰做新药研发的吗?山长水远跑到国外去还不如就留在格陵治疗,这样你一边工作,一边也能兼顾家庭。”经纪人知道他已经松动了,便也暂时没有告诉他要去美墨边境封闭拍摄半年的事情,“熊老师,我知道你今天情绪不好,我理解。我先走了。你再想想。你这些想法也可以和太太说一说,听一听她怎么说。” 走之前经纪人又对熊阳推心置腹地说了一句话。 “就算是为了家人,你也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大红特红。” 送走经纪人,熊先生来到儿子房间。 熊太太半躺在床上,看着身侧熟睡中的儿子,眼中满是慈爱。 见丈夫进来,她轻声道:“走了?” 熊阳记得太太生产那天,他从外地片场赶回格陵,一进病房,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幅温馨景象:“嗯。走了。睡了?” 熊太太轻声道:“看到爸爸回来了,安心了,秒睡。” 熊先生拍了一下儿子的屁股:“小家伙,总是不穿衣服,撅着屁股睡觉。给他盖上点。” “他嫌房间里热呢。”熊太太拉过一条毛毯给孩子盖上,“咱们出去吧。别把他吵醒了。” 夫妻两个去起居室里坐了一会儿。 “太兴奋,睡不着?” “睡不着。” “喝点?” “你能喝吗。” “喝一点不要紧。” 夫妇俩开了一支香槟。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毫无演技,想当影帝。还要我帮你补习英语,好进军好莱坞——你那个时候啊,26个字母都认不清楚。” 熊阳笑笑:“记得。你不名一文,还想买万象金乌的房子——你那个时候啊,连两万块钱都拿不出来。” 熊太太笑了起来,轻声道:“现在什么都有啦。什么都实现啦。” 两人低声聊天。 “……小堃说了,问题不大。他就是研究这个的。他说有很多很多的靶标药可以使用。你完全不用担心。” “我知道。我不担心。我会积极治疗。”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停工。我要停工一年陪你。谁也别想阻止我。”他突然灵机一动,“不让我停工?我现在就发到社交媒体上。看谁还能阻止我。” “开什么玩笑,”熊太太笑着阻止,“头发都已经留这么长了,新剧一定要去拍。儿子将来还有好多要用到钱的地方。不准撂挑子,不然我要生气了。” 第547章 “你别生气。小堃说心情也很重要。” “熊阳,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你说过这句话。”熊太太轻轻摩挲着丈夫的头发——他有些发际线后移的情况,但还不至于要去做植发,“你说过这句话就够了。” 熊阳倒在太太的大腿上,依恋地磨蹭着。 “老婆,你好久没有给我掏过耳朵了。” “好,我去拿镊子。” “我去拿,你等我。” “好。” 最后会怎么样呢。 她看得出来,张编剧很欣赏他,不仅仅是工作上的惺惺相惜。 如果她死了,毫无疑问,他会痛苦一阵子,但他一定还会谈恋爱,结婚,和对方生孩子…… 儿子怎么办。 她一定要努力活下去,至少活到儿子成年…… 如果活不到……现在离婚的话……或许能保住儿子的那部分…… 再等等吧。 再等等。 这个城市里有千万扇窗户,千万支灯光,千万个故事。 故事的开头总是那么的相似,走向又那么的不同。 丛静和危峨的故事,一直在上演。 周五下班前,工人来把万象总部大堂的聚财吸金阵搬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台老旧的扭蛋机,被安置在万象的财位上。 戚具迩双手抱胸,站在不远处看着工人们作业。 奇怪的是,她内心并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喜悦。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空洞,非常缥缈的平静。 “这是什么。”不知何时,陈朗站在了戚具迩身后,“感觉是一部很有故事的机器。” “以前放在chi’s的扭蛋机。”戚具迩回答,“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没有之一。” “蒋毅输得有点惨啊。看来这个聚财吸金阵也不怎么灵。”陈朗看着工人给扭蛋机通电,调试,“戚具宁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真的很妙。也真的很绝。” 戚具迩转过脸来问他:“你不怪他骗了你?” “有什么好怪的?他要骗过蒋毅,就得先骗过身边所有人。”陈朗微笑,“有这样的魄力和手腕,才能执掌万象。” 戚具迩不语。 “其实蒋毅当众发难,要求举手投票那次,我有那么一瞬间——”话未说完,陈朗低头一笑,“现在想想真是好险。如果当时我做错了选择,今天就得和黄董,魏董还有杜董一样,找个体面理由自动退出,不是吗。” 危从安踢走黄宁和魏宏,戚具迩完全理解。但是杜海——她还是接受不能:“杜伯伯他一直是支持我们的啊。” “可是他更希望危从安上去。”陈朗道,“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他一直希望万象也采用权钱分离的运行模式。” “做晚辈的,最恨长辈偏心。不过他们至少体体面面全身而退了。比起输掉了大半身家的蒋毅,好太多了,不是吗。” 戚具迩沉默。 她问陈朗:“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在极速瘦身那一步我就举手投降啦。”陈朗笑了起来,非常干脆地摆了摆手,“走了。我约了人。” “约了女朋友?还没恭喜你呢。女朋友拿了新人奖。” “分手了。”陈朗笑笑,“蒋毅给她牵线了xxx(某高奢品牌)的大中华区总裁,然后她配合着在网上炒作舆论——既然做了那种事情,怎么看都没有办法在一起了吧。” “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戚具迩道,“面对蒋毅,她也身不由己。” 陈朗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误会。没有身不由己。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我。” “我一直把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看待。”他说,“其实……我应该把她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扭蛋机安装完毕,工人们离开了。 “那你约了谁。cherry?” “不告诉你。” 陈朗走了。 戚具迩一个人站在扭蛋机前,突然肩膀一紧;她转过脸来,看到是一身黑色正装,刚自商经局开完会回来的戚具宁。 他微微笑着,朝那台扭蛋机抬了抬下巴:“怎么样。喜欢吗。”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花里胡哨的玩具万能钥匙递给她:“试一试。” 戚具迩拿着那把钥匙,插入扭蛋机的锁孔,顺时针旋转一圈,咔哒一声,一个玩具蛋掉落下来。 掰开玩具蛋,里面是一个烈焰红唇的q版chi’s娃娃。 “继续抽。随便抽。”他说,“空了我会把它装满。” “不了。”戚具迩把钥匙放进口袋里,“我要留着慢慢玩。” “行。随你。回家?” “回家。” 弟弟搂着姐姐的肩膀,两人一起朝外走去。 “姐。多给我做一点好吃的。我要长胖一点。现在这个样子太丑了。” “你也知道不好看啊。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具宁。” “嗯?” “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了。是不是。” “不够吗?你要多少人。” “嗯……至少两个侄子,两个侄女。多多益善。” “你提这种要求,没有人敢嫁给我了……” 贺美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回明珠路吃个饭而已,会在戚具宁给她穿水晶鞋的地方,再一次见到他。 “虽然你说再也不会见我了。但是我没有说过再也不见你。”戚具宁笑了笑,将药盒放进口袋,“既然边明请不动你,那我亲自来。” 贺美娜没有说话;良久,她叹了一口气:“你有什么话要说,就在这里说吧。” 戚具宁笑了笑:“你该不会在等我道歉吧。” 贺美娜摇了摇头:“不需要。我和从安都认为,健健康康地活着,这比谎言或者道歉重要得多。” “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可以找很多人帮你做基因检测,却指定力达为你服务。”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刚刚生完孩子……遭受了多大的压力。” “因为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正如危从安是我最好的朋友。” 贺美娜呆住——从安说对了。 “你是专门来对我说这句话的?好。我收到了。” “不。贺美娜。我还没有说完。我一定要说完。” “你刚回格陵的时候,我寄了一个包裹给你。如果你还顾念一点旧情,第一时间打开来看,一定会回来找我,我会告诉你我的全盘计划——但是你没有。” “我九月份回到格陵,在机场看到了你。如果你认出了我,我会告诉你实情——但是你没有。” “好,时隔半年,你终于听了录音笔里的内容,抛下从安来找我,我放下所有尊严,乞求你给我一个孩子那次,如果你答应了,我也会告诉你——但是你没有。” “如果戚具迩把nci的结果给你,你顾念旧情,打开来看,就会知道一切——但是你没有。” “如果边明去接你看烟花,你来了百丽湾,我也会告诉你真相——但是你没有。” “所以我们无可避免地走到了这一步。” 一把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戚具宁的耳边响起:“说完了没有。” 戚具宁转过身去,看到是他最好的朋友危从安。他应该是刚刚吃过饭,两只手里各拿着一片荔浦芋头,嘴里还正在咀嚼。 “说完了。” 危从安点点头,走到贺美娜身边,给了她一片芋头:“挺好吃的。你尝尝。” 戚具宁看着贺美娜笑眯眯地接过芋头,挽着危从安的手就要离开—— “贺美娜!我们真的无话可说了吗?” 贺美娜停下脚步,仰起脸来对危从安说了句什么;后者点点头。 她转过身来。 “我没有抛下从安。我从来没有抛下过他——但是你不信。”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抛下过你——但是你不信。” “你觉得找力达为你背书会让我也尝到背叛的感觉,其实我只会为她感到心疼——但是你不信。” “既然不信,说来何用?” “戚具宁。你和我,早就没有‘我们’了。”她说,“往前看。不要再来找我。” 戚具宁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别人,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的hotopia。 “美娜,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他从来不会给一个女人那么多机会,一退再退,退无可退,他说了那么多,其实真正想说的是,“求求你原谅我。” “你回波士顿救我那次,我们一起去滑冰,看画展,逛博物馆……我就知道从来都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错得很离谱。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 “我来这里……其实我想对你说真心话——因为失去了妈妈所以不相信会有永久恒定的感情。因为爱你,所以才会愤怒,惊慌,继而否定和伤害。因为害怕生命中再次出现不可控所以做了很多过分的事。如果不能谅解也没关系。一辈子很长,你可以看我的表现。如果不能接受全部的我,也没关系。你爱的那部分,永不会变。你问过我喜欢你什么。我喜欢你是你。一直都是你。我现在可以承认,也可以接受了。我不怕了。”戚具宁将她的手心贴于脸颊,轻轻摩挲,“我的hotopia。请你不要拒绝我。” 第548章 他再一次单膝跪下——他才三十岁呀,竟已经有几根白发夹杂头顶与鬓间——将水晶鞋穿在她脚上。 戚具宁起身,拖住hotopia的手。 那台来接过贺美娜的莱斯莱斯停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司机换成了边明。 戚具宁亲自为她打开车门。 车后座的中央控制台已经拆掉。 “不想和你隔着任何东西。” 车顶的星光灿烂一如既往,如他的双眼,他的铠甲。 原来这星光也一如既往地倾泻在她身上。 “戚先生。去哪里。” “和夫人一起回家。” 边明震惊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独自坐于后座的戚具宁。 他什么都没说,启动了汽车。 一路风景飞驰;hotopia好奇地朝外望去;一滴雨砸在车窗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无数滴。 雨渐渐大了,车渐渐少了;劳斯莱斯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 这是最后一个红绿灯。 过了这个红绿灯,就进入了万寿山范围。 万寿山,富豪云集,离尘不离城。 沿山而上,有一条林荫掩映的私人双车道,通向戚家。 hotopia听见很轻的“嗒”一声,是开锁的声音。 她不禁看了一眼边明。 他好像没有动,又好像只是轻轻动了一动手指。 她从戚具宁手底抽回自己的手。 她说:“我只能陪你到这里。” 她脱下水晶鞋,打开门,赤脚下车。 落下的雨珠,如同一把扯断了线的珠链,一颗颗朝着风吹过的方向滚动跳跃。 光脚踩在柏油路面,全身被雨水覆盖的那一刹那,她轻松极了。 她迈开腿,朝前跑去。 “对不起。戚先生。那不是贺小姐。” 置若罔闻的戚具宁看着她穿过绿化带,头也不回,背影融入雨中。 这湿漉漉的美人很快冲进一家鞋店。 他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越笑越大声,直至前仰后合,全然不觉车窗外飘入的雨水正无情地打在他微白的鬓间,继而是脸庞和华服,直到湿透。 “我知道。没关系。”连幻想中的她,他都留不住。他拭去脸上雨水,从口袋里拿出药盒,将所有的药片都倒在手心,一把洒出车窗。 他升起车窗,声音平静:“走吧。” 边明把戚具宁送回戚家大宅,把车钥匙还给他。 “你也要走?” 边明顿了一下,把钥匙放在引擎盖上:“接替我的人不是已经来了么。” 房内两道人影一闪而过,是新来的保镖。其中一人出来,拿了干燥的毛巾给戚具宁。 戚具宁笑着接过,擦拭头发和衣服上的雨水。 “你会回明丰吗。” 边明没有回答。 因为他也还没有答案。 戚具宁伸出干燥的右手,与边明握手。 “边明。再见。” “具宁。再见。” 清晨,一家宠物公园内。 一位两鬓花白的老人懒洋洋地坐在长椅上,两只比格犬同样懒懒地趴在他的脚前。 一家三口牵着一只可爱的西高地白梗从长椅前走过。小孩子扭头去看趴在老人脚下的两只比格犬,又转过身来天真无邪地对母亲道:“妈妈,那个爷爷的狗好丑哦。一只不长毛,一只没有眼睛。” 母亲看了一眼,告诫女儿:“不要随便评论别人。” 一只活泼的大金毛伸着舌头,小跑过来,嗅了嗅老人脚下的比格犬。 老人抬起头来,微笑:“来了。” 贝中珏也微笑:“来了。” 和贝中珏一起来的还有一位浓眉大眼,高高大大的小伙子。 贝中珏介绍:“犬子贝海泽。叫蒋叔叔。” 贝海泽礼貌地打招呼:“蒋叔叔好。” 蒋毅笑道:“好孩子。常听你爸提起你。” 贝海泽蹲下去摸了摸两只比格犬的脑袋,又抬起脸笑道:“这是您领养的退役实验犬?” 蒋毅笑了笑:“是。” 贝海泽笑道:“以前我爸总把您形容成万恶的资本家……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蒋毅哈哈地笑了起来:“你爸说得其实没有错。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贝中珏奇道:“你怎知他没有女朋友。” 两个老男人懒懒地坐在长椅上,看着不远处的草地上贝海泽带着几条小狗一起嬉戏。 “还是算了吧。他对相亲极度抗拒,他妈给他介绍了好几个都没成,都快气死了。”贝中珏道,“你现在可受不得气。” 贝海泽见说到自己身上,笑着聊了两句不相关的闲话,便和蒋毅的狗保姆一起牵着狗去草地上玩了。 贝海泽便两个老男人懒懒地坐在长椅上,看着不远处的草地上贝海泽带着几条小狗一起嬉戏。 贝中珏毫不客气道:“听说你破产了,所以想着来安慰安慰你。结果发现你家的狗都有保姆。真是,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蒋毅笑了起来:“确实元气大伤。但是俗话说得好,烂船还有三千钉。我蒋毅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垮。” 贝中珏打量了一下蒋毅:“你现在和在ccu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 “你们心外科天天在ccu搞捆绑play。是个正常人也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正经点吧。你有谵妄症状,不把你捆住,会伤害到自己。” “我没有。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候你对我说‘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你。手术很成功。好好休养,早点出去,就不用每天看到我。’。” “谵妄患者往往不会意识到自己处于谵妄状态。” “是吗。” “别老坐着。起来走走。” 两个老男人站了起来,沿着小道慢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你儿子培养得很不错。” “说好听点是襟怀坦白,说不好听就是还没有被社会毒打过。” “你有这样的身份地位,为何要让孩子去遭受社会毒打。” “你有这样的育儿心态,为何不生。” “我也有过一个孩子。辛辛苦苦养了7412天。结果呢。” “老蒋啊,儿孙自有儿孙福,该放手时要放手。” “也许吧。” “退休公告写得不错……” “ai写的。这玩意儿还真好用……也许某天真能代替人类?” “你敢让ai给你做手术么。” “呵呵……” 一名三十左右的英挺男子站在机场大厅一隅,隔着落地窗,静静地眺望远处的停机坪。 乌亮头发,利落鬓角,一副架在高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遮住了剑眉下的褐色大眼。皮肤白净,豆绿色休闲夹克下是运动型的挺拔身材——与半年前不同,他现在浑身散发出温和亲切的气场。 “哇!哇!哇!”一名穿着蓝色纱裙,梳着公主头,年约五六岁的女孩子不知何时挤到了他身边,又高声唤着妈妈,“妈妈,妈妈,这是我待会要坐的飞机吗。” 不远处的长椅上,年轻的父母分坐两端,一人一支手机玩得正入迷,没有搭理女儿。 男人看了小女孩一眼,温和地问:“要看飞机吗。” 她像位真正的公主那样优雅地摆手:“嗯。如果你能把行李箱拿开一点就好了。” 男人从善如流地将行李箱移到另外一边。 “谢谢叔叔。” “不客气。” “妈妈!妈妈!这里可以看到飞机!” 年轻的父母在玩手机;爷爷和外公在聊天;奶奶在闭目养神;作出回应的是小公主的外婆。外婆手里拿着饭盒,里面是切好的水果:“囡囡,不要打扰叔叔。吃块橙子补充维生素。” 小女孩一边嚼着橙肉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没有打扰叔叔。叔叔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他微笑,“小朋友,你去哪里?” “我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起去香港迪士尼过年。你知道迪士尼吗。迪士尼有很多公主!我最喜欢艾莎公主!你看我的裙子!是艾莎的公主裙!” 她拉着冰蓝渐变的裙摆,原地转了一圈;外婆端着水果盒子,慈爱地看着她。 “叔叔你最喜欢哪个公主。” “我最喜欢美娜。” “我知道我知道,会变身拯救世界的美娜!你最喜欢哪个美娜。” 他微笑回答:“我最喜欢科学家美娜。” “囡囡呀,时间到啦,我们要去坐飞机啦。”外婆笑眯眯地来牵她,又对男人道,“不好意思,她从小就是个社牛!特别爱聊天!” “没关系。她很可爱。” 在父母不耐烦的督促下,年青夫妇边看着手机边不情不愿地起身。 “……春节休市前万象股价再创新高……早知道多买一点了……” “哎呀,你们两个能不能少看一会儿手机?” 第549章 “炒股是我的工作。” “出来玩就好好地玩。” “……谁想出来玩了……要不是正好欧巴在香港开演唱会,谁要去啊……” 小公主一会儿看看妈妈,一会儿看看爸爸,最后牵起外婆的手:“叔叔,拜拜。” “拜拜。” 热闹的大家庭离开后,男人仍然站在窗前。 与孤单寂寥的背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后行色匆匆的旅人。 一只只手,拉着一只只旅行箱来来往往。 万向轮摩擦在大理石地板上的骨碌咕噜,终将伴着他们去到下一个地点,或是家人温暖的期待,或是梦想无限的憧憬。 在这喧闹红尘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熟悉而又故意放得很轻的脚步声。 他没有转过身去,但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扬起;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右脸颊;他捉住那只手,笑着朝左望去—— 这是一位知性俏丽的女孩子。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面容姣好,身材苗条,穿一件珠灰色针织外套配牛仔裤和运动鞋,颈中戴着一条细细的金项链,倒挂的蝙蝠坠饰正好落在锁骨中间。 “我只是去了趟洗手间而已,干嘛这副表情。”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得弯弯,“好像我去了很久很久一样。” 他笑着搂过她的肩膀。 “走了。” “嗯。走了。” 两人手拖着手,并肩而行,融入红尘。 “这个假期……我们先去波士顿……你不是说想坐鸭子船么……然后回纽约的家……” “慢一点慢一点。你说得太快了,我头有点晕。” “还是不太舒服?要不我们改签——” “倒也不用……危从安。” “嗯?” “这一路上,你可要照顾好我们啊。” 他猛地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抿着嘴只是笑,只是笑;他难掩激动,想要把她抱起来转圈,又觉得不妥,两只手臂直直地伸着;她笑着抱住了他。 “当然……当然!” 明明是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这一刻,他们却好像站在春日花海里,紧紧拥抱。 晶颐公寓。 四季轮转,冰箱上的拍立得慢慢变多。 “老婆。” “嗯?干嘛。” 冬天的自由之路,所有26岁生日那天拍摄的单人照都变成了合影。 “你到底在月之轮明信片上写了什么。” “天哪。危从安。我们都结婚多久啦。你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春天的大溪地,新郎掀起长长的面纱,亲吻他的新娘。 “一辈子忘不了。所以写的什么。” “就不告诉你,要你一辈子记得,一辈子都离不开我。” 夏天的青要山脚,夫妇一人捧着一牙西瓜排排坐,四只脚浸在清凉的溪水里,笑得见牙不见眼。 “告诉我吧,宝贝……” “好吧。告诉你——我写的‘危从安,我爱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哦。’。” 秋天的晶颐超市,孕晚期的准妈妈脸变得圆圆的,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旁,笑着把手举到脸颊边比了个v字。 “贺美娜。” “嗯?干嘛。” 夫妇穿着圣诞元素的睡衣盘腿坐在圣诞树下,妻子挽着丈夫的臂弯,丈夫抱着三个月大的孩子,笑眯眯地对着镜头。 “你看我信吗。” “不信?危从安你不信我说的话?” 绿草如茵,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三个人的背影。 “我信。”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