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折琼枝》 第1章 [古装迷情] 《错折琼枝》作者:饮无绪【完结】 本书简介: 苏幼仪与竹马定下婚约后才得知他外室娇媚有孕。 退婚无门,私财一空,在最无助的时候,苏幼仪费尽心机嫁给了竹马的兄长,江迟序。 她知道江迟序不喜欢自己。 他是矜贵世子,姿容俊秀权势滔天,一举一动都是京都典范,她是寄养在江家的漂萍孤女,两人天壤之别。 九岁那年,她欢天喜地捉了萤火虫给他看,却被他一手挥散,冷声训斥:“回去。” 这些都无所谓,她只想拿捏好嫁妆跑路。 然而后,淡漠的兄长竟然一反常态。 夜里箍着她的腰舐着她的泪哄骗她:“幼仪,别哭,最后一次。” 被欺负时,他颀长的背影挡在她身前:“幼仪,我们回去。” 不死心的竹马频频纠缠被兄长撞见时,他将她横抱起大步离开,夜里狠狠咬着她:“是我觊觎弟妻,抢了这婚事,现在你知道了,难道要离开么?” 苏幼仪确实离开了,但不是因为这个。 她从暗无天日的密室里逃出来,甩着脑袋试图忘掉巨大梨木柜上的无数物件—— 她戴过的珍珠发带、与竹马玩腻了的纸鸢、擦过泪的帕子、断掉的琵琶弦…… 十年来恭恭敬敬对待的清冷兄长,恐怕不是她想的那样光风霁月…… - 江迟序琼枝玉树,渊清玉絜,可偏偏在寄养府中的幼妹身上犯了贪念。 起初,他想谋到婚事再徐徐图之。 后来,把和离书撕个粉碎将她囚在身边他才安心。 最后,奔波数日寻到姑苏,见她游湖采荷有俊俏公子作陪…… - 会咬人的小白兔女主 又争又抢打破道德约束后彻底放飞的年上男主 男二火葬场破镜不重圆 双che男女主年龄差5岁书中所有人都是成年后才有感情线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甜文 高岭之花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苏幼仪江迟序配角江迟安 其它:先婚后爱 一句话简介:谋嫁矜贵兄长后他囚我别和离 立意:机会稍纵即逝 第1章 他在看自己目光沉沉 嫩柳抽芽,随风摇曳,郡王府上下一派春意盎然,几个小丫鬟拎着竹篮穿梭在花丛中,嬉笑声催着蜂蝶乱舞。 苏幼仪垂首坐在小榻上,将丫鬟们刚送来的钗环首饰收入多宝盒中,小几上几株娇艳芍药盛放,房间内花香朦胧。 “这些丫鬟也太没正形!送东西来也不好好摆摆,随手这么一放就跑了!” 桃溪打起绣帘进来,又捧了一匣子珠串放在小几上。 嗔她一眼,苏幼仪道:“郡王妃院子里的丫鬟也是咱们能训斥的?快别计较,来,看看这支金簪。” 说着,她用手掌托起,只见手掌大小的莲花金簪花瓣层层叠叠,正中心嵌了一颗红宝石,在阳光下通体泛光。 桃溪眼睛亮了亮,走上前细细打量,道:“小姐,郡王妃对您真好!等今后您与小少爷成了婚,看那些丫鬟嬷嬷还敢不敢眼高手低!”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苏幼仪倒没什么波澜,她与江迟安的婚事定在腊月初十,随着这好消息一同送来的还有眼前这些金玉钗环。 虽算不上贵重,却也说得过去。总归是郡王妃对她的认可,这便足够了。 桃溪走上前敞开窗子,回头见苏幼仪静坐在乌木小榻上,珠白百迭裙逶迤在一侧,腰若约素。披衫广袖,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冰肌玉骨秀靥映雪。 这样绝世的样貌偏被凄苦的身世磋磨。 十年前她随着父母双亡的苏幼仪自姑苏投奔到京都,原以为郡王府能念着苏父旧时恩情,对苏幼仪多加照拂。 然而,商贾孤女实难在贵戚权门遍地的京都落足,虽有郡王妃疼爱,却仍难抵十年来风刀霜剑,幸而苏幼仪性子坚韧,这才忍耐至今。 如今也算苦尽甘来,若是自家小姐能嫁给青梅竹马的小公子,今后也就不愁了。 “桃溪,将这锦盒收好。” 半晌不得回应,苏幼仪抬起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小姐,我只是想到当年那几十船的财产。”桃溪道,“当年老爷说都是给您傍身的嫁妆,如今您与小公子婚期已定,却没听郡王妃说起嫁妆的事。” 苏幼仪:“前一阵子郡王妃与我说过,说给我留了十几船,等成婚后便交给我打理。”虽然数目有些出入,但是她并未计较,只求今后能一家人安稳过日子,这些黄白之物她倒是不在乎。 “十几船?怎么会就这些——” 桃溪还要说些什么,只听窗外一个半大点的小丫鬟跑来,“桃溪姐姐,老夫人叫苏小姐过去一趟呢。” 隔着窗子听得真切,双肩一抖,苏幼仪不留神被一支折股竹叶钗扎了手,不由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桃溪忙跑来看,只见她笋尖似的指尖泛红,一颗黄豆大小的血珠子瞬间冒了出来。 “小姐!” 还不等桃溪翻找绢布伤药,苏幼仪随手拿帕子擦去血迹摆摆手:“不必耽误时间,叫老夫人等着便不好了。” 奇珍异草涌在游廊两侧,抬眼望去偌大府邸中层楼叠榭极尽豪奢。 然而苏幼仪只低头走着,种种繁盛,与她无关。 桃溪跟在后头,慢声劝着:“小姐,您别担心了,说不定只是叫您过去问问。” 这婚事是郡王妃主张,而老夫人才是府中执掌权柄之人,她是否同意还未曾知。 当年江家二爷战死,天下大定,郡王作为江家仅剩的一个儿子回京得封。 老夫人悲痛万分许久才缓过来,看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不曾再给过谁好脸色。 她对郡王这个亲儿子都嗤之以鼻,更别说仗着旧恩而寄养入府的孤女苏幼仪。 江迟安是唯一一个能在老夫人那里讨到甜头的人。他自小身子孱弱惹人怜爱又性子活泼有几分像江家二爷小时候,是老夫人的心头肉。 在老夫人心中,这婚事她自然是不配的。 无论如何,少不了一顿磋磨。 “世子。”桃溪连忙止住脚步,提醒仍闷着头走的苏幼仪。 忙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水榭竹影下站着一人,身形高大,衣摆随风飘动,细密银线织就的云纹若隐若现,竹影散在脸上,只看得清薄唇与高挺的鼻梁,整个人若风雪吹就。 家世显赫,位高权重,他只需随意站在那里便不怒自威,叫无数人垂眸低首,不敢冒犯。 苏幼仪连忙屏住呼吸要快步离开,然而恰好碰上他刚好过来的目光。 淡淡琥珀色双眸,细碎日光下散着微芒,望过来 时却叫人后背发凉。 似被利刃钉住,她只好顿住脚,快步走过去福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兄长。” 严肃垂首静听,心里忐忑,只闻竹林沙沙作响。 比起待会要去见的老夫人,这位兄长才让她最畏惧。 江迟序是江迟安的兄长,她便也随着江迟安唤一声兄长。 许久,他睨来一个眼神,琥珀色的眸子毫无波澜,他问:“婚期定下了?” 仍不敢抬头,她道:“定了,郡王妃说在腊月初十。” 又是一阵死寂,若不是低头看着他的袍袖,她都要以为江迟序离开了。 “去吧。”声音低沉,几乎与风声融合。 如释重负! 苏幼仪带着桃溪快步离开。 来到鹤鸣堂,日头已经走到头顶,春日里风虽然凉,太阳却艳。 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守在主屋门口,见了苏幼仪并不进去通报,只矜持笑着:“苏姑娘,老夫人用饭呢,且等等。” “是幼仪来早了。” 苏幼仪对这一套刁难自己的流程早已熟悉,今日晨间吃得少,此刻腹内空空,被扎破的指尖还在流血,她悄悄用手掐住了,不叫血继续流。 刘嬷嬷在廊下使唤丫鬟扫院子,斜着眼瞥过来。只见苏幼仪脊背挺直,微微颔首,白皙修长的脖颈在春日艳阳下散着莹莹光泽,美玉无瑕。 刘嬷嬷心中冷笑,再好的颜色又如何,真以为凭着美貌便能攀上高枝儿不成? 晒得脊背发烫,小腿也麻了一半,主屋里终于传来动静。 “进来吧。”苍老的声音沉沉响起。 苏幼仪仍想着与江迟安的事,上次见他还是二月中,如今都三月初了。 他一直忙于功课,会不会太劳累? 她该做些进补的药膳送给他的。 “咳,苏姑娘,老夫人叫您了。”刘嬷嬷适时提醒。 苏幼仪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跟着进了屋。 老夫人垂着唇角,一双眼睛浑浊渗着泪光却不掩凌厉,毫无慈悲之色。 听闻当年江二爷战死后,老夫人哭了整整三个月,眼睛自那时起便落下了迎风流泪的毛病。 第2章 看起来吃完饭很久了,屋里只散发着清幽茶香。 此时,茶香中卷入些许苏幼仪身上带来的花香,似芍药,像玫瑰,又如玉兰。 “月中便是春宴,到时候贵女们聚在一起点茶焚香,若是给郡王府丢了脸......” 一个眼神也没递过来,若不是屋里只有苏幼仪一个人站在中央,旁人看了这一幕都摸不清老夫人是在同谁说话。 “回老夫人,这些日子幼仪潜心学习,不曾懈怠。” 老夫人这才稍微侧了侧头看了一眼,屋中站着的人姿态得体,玲珑有致的身姿再配上一身嫩白的肌肤,背后是窗户透进来的光,映得她整个人仿若幽香水雾中娉娉袅袅钻出来的精怪。 确实美,论相貌,完全配得上迟安。 但是...... “听王妃说,你与迟安的婚期已经定下了?” 苏幼仪脊背有些绷直了,心里直打鼓。 这婚事,果然还没得到老夫人同意。 “郡王妃说,日子定在腊月初十。” 冷笑一声,老夫人重重放下茶杯。 “论身世,你恐怕连郡王府门前的一块砖都够不到。” “王妃说你们苏家对江家有恩,我却不信。一个江南商贾,对江家能有什么恩情!” 老夫人一口气说了许多,这才把茶杯重新拿起来抿了一口,“不过...既然迟安喜欢你,那这门婚事我也不说什么。”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若是老夫人执意不同意这门婚事,那么恐怕她与迟安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会有个好结果。 今后便要成为一家人,有迟安在中间周旋,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是,要想成为江家媳妇儿,你确实不够格。”老夫人上下打量起来。 当年还是个说两句便红了眼睛装可怜的小姑娘,如今已经亭亭玉立波澜不惊了。 “倒茶。” 刘嬷嬷得令,在一旁案几上斟了一杯茶,再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自然懂,她稳步走上前端起茶杯,茶倒得太满,水有些烫,她勉强轻轻挪步,慢慢走到老夫人身边。 茶还是撒了一些出来,烫的她指尖痛得钻心,她仍面无波澜,似没有感觉一般。 “你就是这样做江家媳妇的?!”老夫人只看了一眼,“去院中好好练练。” 说罢,她打起哈欠,刘嬷嬷忙上前来服侍老夫人去卧房休息。 苏幼仪深吸一口气,端着茶杯去了院中。 八岁前她在姑苏活得无忧无虑,不曾接触过高门大户的规矩。 所以,当年初来乍到寄人篱下,彷徨无措的她被呵斥着学了许久。 脑子里思绪飞得老远,手里端着斟得满满的茶水在院子小石子路上,她在树影下来来回回走着。 不知老夫人何时午睡醒来,也不知江迟安功课忙完了没,她手指上的伤口没了拘束,肆无忌惮流着血珠,她也顾不上。 “刘嬷嬷,祖母睡下了吗?我有事相商。”冷冽的声线透不出一丝温度。 “世子,哎呦,您怎么来了,没睡没睡,老奴这就进去禀——”刘嬷嬷绽放了今日最灿烂一个笑。 “且慢。” “嗯?” 江迟序却不吭声,只回头看向花丛后的苏幼仪。 苏幼仪早早听见了江迟序的声音,她拼尽全力把脚步声放得轻些,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又被罚着练规矩,又被他发现,苏幼仪有些懊恼,今后这位便是自己的大伯哥,她自然是希望他觉着自己好的。 她抬起头看向那边,只见江迟序也在看自己,目光沉沉,周身冷冽,她连忙低下头。 她怕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第2章 口脂印记收收心 “苏姑娘,老夫人叫您回去歇着。”刘嬷嬷瞬间读懂江迟序的意思,江家议事,如何能让一个外人在院里待着? 所以她自作主张,叫苏幼仪先回去。 不过比之前少一两个时辰,老夫人不会在意这些。 说起来,刘嬷嬷觉着苏姑娘运气实在是不错,回回练规矩,几乎都能赶上世子来鹤鸣堂,世子请安、议事都不喜外人在。 刘嬷嬷进了卧房去禀报。 苏幼仪得了解脱,仍然稳稳端着茶缓缓走到江迟序跟前。 见了兄长,总是要规规矩矩打个招呼的,在她这里,江迟序和江家长辈无异。 “兄长。”苏幼仪端着早就凉了的茶水微微福身颔首。 江迟序不答这一句,只盯着她的手。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心里虚得很,“端茶,我总是做不好。”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乖顺柔软。 “手指有伤,为何不包扎?”听起来是责问。 是了,血污了衣袖,看起来实在不雅。 她盯着江迟序洁净不染纤尘的袍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手中一轻,紧接着是茶碗摔到花丛里的声音,苏幼仪惊愕抬起头,只见茶碗被江迟序拿走扔到花圃里。 ...... 也不至于这么大火气吧。 不过也算是解脱了,如果她亲自送进屋,少不得又要听几句不中听的。 她一时间忘了那些怯懦与恭敬,正对上一双狭长俊美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实在是冷。 赶紧低下头。 门声响起,刘嬷嬷笑着走出来叫江迟序进去,苏幼仪再福身作礼,连忙离开了鹤鸣堂。 走出老远,停在一溜杨柳下,习习清风吹散了些许烦闷,苏幼仪才彻底放松下来。 郡王府人口简单但是人不简单,苏幼仪这些年虽然被规训了许多,但是打心底还是曾经那个活泼喜欢无拘无束的少女。 若是江迟安今后有所成就,能够带着她分府别住,离了这憋闷之地就好了。 但是...苏幼仪想来想去,觉得指望不上,还是她来好好适应这郡王府吧。 坐在六角亭内,看着春色满园,孤独的风送来阵阵香气。 “幼仪!”少年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噔噔噔跑来的声音,一袭干练红衣,看来才从府外跑回来,还未来得及换衣服。 少年略微喘着粗气,眼神急切,拉着她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苏幼仪已经半个月没见 他了,但还是感觉亲切,她笑了笑,“没有事,不小心划破的。” 可是江迟安却已经握住她的手指轻轻吹了起来。 “还疼不疼?”他问。 “不疼了。”其实还疼,但是她不疼了。 炙热的情谊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苏幼仪问起来。 江迟安歪头笑了笑,歪着身子坐在一旁,明明最是放浪形骸,却给人侠客江湖般的豪爽。 “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在这坐着。”他朝他眨了眨眼,“那次你不小心打碎了祖母的摆件,被罚之后不也是哭着跑到这里?” “还有那次......”江迟安细细数起这些年苏幼仪哭过的鼻子。 苏幼仪呆呆看着他,他的眼睛真好看啊,灿若星辰,脸也好看,她想。 或许不必离开郡王府,她可以处理好与祖母、兄长的关系的。 江迟安看见她呆住,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今后祖母要是再欺负你,尽管和我说,我去劝劝祖母。” 说完,不知他从哪里变出一支玉钗。 翠绿的小兔子活灵活现,几乎要从钗头跳出跑到亭子旁草丛里去。 “喏,随便买的。”他装作不经意,递交出礼物。 苏幼仪眼中一酸,今日白天受到的冷言冷语瞬间被溶解在眼中。 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就算早已习惯那些话,但每次听到还是会伤心。 看着那支钗,她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爱哭鼻子,他也是这样时常来哄她。 “哎,你别哭呀?不哭了不哭了。”江迟安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轻轻为她擦去眼泪。 “今后你我成婚,别人不会再欺负你了。” “祖母她老人家人不坏,就是严苛了些,你看,她还时常督促我功课,每日里念叨,我都快烦死了。” 眼泪越擦越多,苏幼仪逼着自己把眼泪憋回去,虽然知道江迟安说这些都是幼稚的话,但是也满足。 江迟安娘胎里带了弱症,小时候身体不好,全府上下把他金尊玉贵宠着才长到这么大,是实打实的贵公子、小少爷。 他当然不懂祖母对她的呵斥与对他的督促并不一样。 苏幼仪接过玉钗,止住了眼泪,这才想起来要紧事。 “这些日子那么忙,你累不累?” “这半个月你都没回府,怎么功课这样重,我今下午做些药膳,你带去补补身子。” 江迟安面色一顿,转瞬缓解,他笑了笑,“不累,这些日子功课做多了些,等过几天,等我闲下来带你出去踏青。” 苏幼仪却不信他不累,看他脸色有些疲惫,心下已经决定好下午做些药膳。 第3章 苏幼仪低头看着江迟安的手,这才发现他手上红痕点点,似乎是自己的口脂被他擦泪的时候蹭到手上了。 脸一红,她道:“你快些回去换身衣服,然后去见见郡王与王妃,这些天不光我盼着你,他们也盼着你呢。” 江迟安确实有些坐不住了,他有些急事,便再细致安抚几句后转身要走。 “哎!” 苏幼仪叫住他,见他一下子转过身来,高高的马尾甩出好看的弧度,整个人挺拔如竹。 “王妃为我们定好了婚期,在腊月初十。” 说完,苏幼仪害羞往另外一个方向跑走了。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是又实在是想告诉江迟安这个好消息。 刚才她看见江迟安愣住的神色,明白他肯定是才知道这个喜事,定是也惊喜。 * 江迟安在六角亭里站了一会,柳叶轻抚湖水,蜻蜓立在荷尖,这些都无聊至极,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转身要走,却看见另外一道身影,身形修长,分外俊美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不知道在一旁树下站了多久。 “兄长。”他恭恭敬敬走上前。 “刚回来?”兄长的声音很威严,江迟安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从小到大,他在内是郡王府小霸王,爹娘宠爱,祖母心疼,在外他是皇后娘娘的小侄子,身份尊贵,就算在京都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什么。 要问他最怕什么,还真有,他最怕他这位一板一眼的兄长,江迟序。 江迟安是家里千宠万爱的小公子,与谁都亲热,与谁都能讨到些心疼与怜爱。 而江迟序则恰恰相反,他聪明早慧,性格冷漠,对父母亲人大多疏离,就连当年苏幼仪来府中,那样粉雕玉琢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最终都逃不过江迟序的训斥。 这样一个冰做的人,江迟序恐怕很难对旁人产生什么强烈的情感吧,江迟安出神想着。 “嗯。”江迟安咽了咽口水,发现兄长的目光一直钉在他的手上,仿佛他手中拿着什么了不得十分过分的东西。 他偷偷低头看了看,是方才苏幼仪哭泣时他为她擦泪而蹭到的口脂,鲜嫩的红色在他白色指节上十分明显。 像一枚印章留下的印记。 他连忙把手往后缩了缩。 “这么些日子不回家,一回来就往这里跑!”熟悉的呵斥,比以往声音阴沉,明明是平淡的语气,却叫人觉得狂风暴雨将至。 江迟安觉得兄长此刻定然气极了,他久不归家,归家后第一件事是找女人,而不是拜见父母。 有种被捉到偷情的感觉,江迟安觉得有些怪,但是害怕的情绪占据内心,他赶紧认错。 “我顺路到这边,不是特意跑来。下次再也不敢了。” 回想起十几岁时,江迟安因为太贪玩被兄长训斥,然后兄长主张,为他在府外寻了念书的地方,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在府里肆意玩闹过了。 也是从那时起,他和苏幼仪三天两头见不到,渐渐,他又结交了许多新鲜朋友,也就不怎么频繁回府了。 “既然要成婚了,以后收收心,少跑出去玩。”声音低沉,似有什么闷而不发的情绪隐藏其中。 江迟序怎么知道自己是跑出去玩? 听着江迟序的教导,江迟安连连点头,但是今后跑不跑出去玩还是他自己有主意,毕竟脚长在他身上。 今后跑出去尽量避着他好了。反正江迟序公务繁忙,不可能随时抽出时间盯着府中动向。 “先去拜见祖母。”江迟序扔下这句话就走了,留江迟安一人站在那里,手指使劲搓着,终于把指节上那一抹红色抹去。 走过春花开遍的游廊,又走到碧水湖边,绕过芬香馥郁的芍药园,又走到苍劲假山旁,却一路上没有看任何风景,伫立许久,那道几乎要化作青松融入假山间的背影终于动了。 苍许连忙跟上,那是往江迟序书房的方向。 终于,江迟序开口了,回过身吩咐苍许道:“去查查这些日子江迟安去了哪,见了谁。” 第3章 兄长的心思她的喜好 桃溪来帮她包扎手指,端来一碗枸杞粥。 “小姐,昨日下午忙了那么久,肯定累坏了,喝点补补吧。” 也许是那日在鹤鸣堂被江迟序发现了受伤的伤口,当天苏幼仪就收到了苍许送来的伤药。 小小玉瓶暗纹繁复,这药看起来金贵极了。 一连敷了几日,伤口已经好了。 任由桃溪为自己上最后药,苏幼仪把玩着那玉瓶。 江迟序真不愧为郡王府最有威严的人,恩威并施,谁会不服呢? 再回想起道小小伤口,止了血后几乎看不见痕迹,应该也用不到这么好的药吧? 不过苏幼仪那天却没多想,拆了玉瓶把药敷上,心里祈祷着伤口快点好利索,再过几天就是春宴。 她不想在那么多人的宴会上手脚不利索又或者是不美观,惹得别人议论纷纷。 苏幼仪端过碗几口喝完,补确实要补的。 确实很累,但是她心里甜滋滋,昨日她亲手做了黄芪牛肉汤,又做了几笼糕点送给江迟安。 “桃溪,我不累。” 桃溪看着自家小姐乐在其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后您就是这府里的少夫人,何苦再亲手做这些?” 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得住,但桃溪还是想多说几句。 她比苏幼仪大两岁,随着苏幼仪从姑苏到京都,这些年来苏幼仪的处境她清楚,也无奈。 “就是因为今后要做少夫人,这些事我才要做得好才行。” 苏幼仪执拗。 “是谁在说少夫人的事?让我来看看。”是江 迟安的声音从门外进来。 苏幼仪双颊一下子红了,像熟透了的苹果。 两人还没成婚,自己就在背后以少夫人自居,还被未来夫婿听见,简直太丢脸了。 苏幼仪赶紧捂了脸坐在玫瑰椅上连连跺脚,“快出去,你快出去!” “真要赶我走?”江迟安停住脚步笑道。 作势要往门外走。 “哎呀,回来。”苏幼仪只好妥协,红着脸站起身拉着江迟安的袖子来桌边坐好。 “功课做完啦?”自从江迟安开始出府念书,每次见面时,苏幼仪总是先问这句话。 “自然。”江迟安随口答着,像回了自己家一样斟了茶水开始喝。 “我只要出手,那肯定是手到擒来,你说是吧,少,夫,人。” 江迟安笑着看她,眼底似有宝石闪耀,白皙的脸颊,浅红的唇角,鲜衣少年,春华正茂。 没想到江迟安又打趣她,她脸更红了,“不准再说不准再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江迟安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 “伤口已经好了?”几乎看不见痕迹。 “已经好了。”苏幼仪并没有提起江迟序送药这件事。 “不好怎么参加春宴呢?哎,春宴...” 少女苦恼,单手撑着下巴靠在桌前,这是她少有的放松姿态。 “春宴?”江迟安向来不在意这些宴会。 对于他来说,这种宴会高兴了便去露露脸喝几杯,不高兴了便不用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看着眼前人苦恼的模样,他给出了最简单的解决方案。 “不想去就不去呗。” “我的少爷,春宴全京都的贵女都会参加,我若是不去总得有个理由吧。” 回想过去几年,就算自己有些风寒,也是要撑着去的。 “嗯...就说你病了,或者是不开心。”江迟安把玩着手里茶杯。 怎么能说自己病了呢?若是她病了,有些心思不正的谣传出去,借机说郡王夫妇坏话怎么办? 况且,这种简陋的理由,一看就破,郡王妃不会准许的。 “恐怕不行......” 江迟安仍然聚精会神玩着茶杯,茶杯里只剩半杯水,他动作轻柔将它斜斜立起来,左右找着平衡。 终于,这茶杯依靠着底部一条楞斜斜立住在桌子上。 “幼仪你看!它歪着也能立住!” …… 过了一刻钟,江迟安终于把玩够了,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这才又注意到在一旁愁眉苦脸的苏幼仪。 但是他似乎已经忘了方才二人在说什么了。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喏,你看这是什么?”他手里躺着一朵粉色绢花,微微皱起的花瓣栩栩如生,花蕊鲜黄明亮,以假乱真,是一朵海棠。 这是江南的工艺,京都并不常见。 苏幼仪脸微微红,海棠象征着夫妻恩爱,深情长久,不知道江迟安是否有这些深意。 看到家乡的饰品,亲切欢喜之情把苏幼仪包围,她轻轻接过那朵绢花放在掌心仔细观察。 “送我的吗?” “当然,喜欢吗?” 第4章 “喜欢。” 江迟安没待多久便走了,只剩苏幼仪一人坐在桌前。 一想到春宴,她就头疼,要说在京都这么多年来,她最怕的除了不好打交道的老夫人,就是京中贵女流水一样的宴会。 她来京中时已经八岁,在十几岁前,老夫人觉得她上不了台面,不叫她出府参宴。 所以她几乎没有朋友。 直到不知谁传扬出去,说江家曾经的救命恩人的孤女,被郡王夫妇收养在府里,养得精细,一如亲生女儿。 京中谁听了不赞一句,郡王夫妇性情中人,滴水恩涌泉报,是楷模,是典范。 苏幼仪这才开始跟着郡王妃四处参宴。 那些想着巴结郡王府的人家谁见了苏幼仪都要夸赞一番,说苏幼仪江南美人坯子,说苏幼仪有教养显富贵,与京中贵女无二。 明里暗里,总之是郡王夫妇养得好,郡王夫妇好。 几个宴会下来,自然有看不惯苏幼仪的高门小姐心中不爽快,也有些气性小,骄纵惯了的对她冷嘲热讽。 一场宴会下来,苏幼仪觉得自己比那奔走在宴席间端茶倒水的侍女还累。 甚至,她竟有些羡慕那些侍女,只需要闷头做好自己的事情,不会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也配做这些。 - 郡王妃这几日忙坏了,虽然婚期定在腊月,现在才初春,但是她已经开始早早准备起来。 江迟安懒散惯了,王妃不敢交给他去做,所以事事亲力亲为。 今日难得江迟序早早从公务中抽身,来与她说说话。 不过江迟序冷冰冰的,郡王妃与他顶多就那样坐着喝茶,说不上几句。 “这几日,听你父亲说你在忙誉王案,可有眉目?”终于找到话题,郡王妃自然不懂这些案子,但是干坐着实在尴尬。 也不知今日江迟序这么早回府,究竟怎么回事。 “回母亲的话,誉王案已经办的差不多了,部署就绪,办成只是时间问题。” 作为皇帝的左膀右臂,江迟序这中丞做得也是殚精竭虑,誉王已经板上钉钉,倒也不怕拿出来说一说。 不过......他今天赶回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母亲不如把幼仪叫来问问,让她亲自挑选,这样也省了您操心。”江迟序难得说起家常事。 听说今日江迟安又回府了,此时恐怕在苏幼仪那里。 “你说得对,你看,我都忙糊涂了,合该幼仪自己选才是。彩菊,把苏姑娘叫来。” 郡王妃纳罕着,平日里不多说一句话的大儿子今日竟然主动为自己分忧,实在是难得。 只是看他面色不太好,在往日冷冰冰的基础上又加了几分阴沉。 “这些日子迟安在府外求学,母亲可有叫人关心过他的行踪?” 今日江迟序似乎得了闲工夫,竟关心起江迟安的事来。 郡王妃摇摇头,这句话说得奇怪,既然是求学,哪还有别的什么行踪? 但是她不会这样说。 “你弟弟身子弱,学得慢些,贪玩些也正常,别太催着他。”似乎在求情。 江迟序冷笑一声,看着郡王妃,那眼神似乎在说:无可救药。 他道:“不学不打紧,就怕结交了什么人,今后闹起来。”这话说得云里雾里。 郡王妃笑着,“迟安他从小就老实,怎么会结交什么人?再说了,有你这样一位大哥护着他,什么都不怕的。” “好。”江迟序顿了片刻。 “母亲,当年苏家对江家究竟有什么恩情?”他盯着郡王妃。 郡王妃被他忽然问起往事,有些愣住,眯起眼睛回忆起来。 “当年藩王割据,战乱不止,我随着你父亲在姑苏任职,正好那时候戾王打到姑苏,当官被的杀了个干净。” “我与你父亲被幼仪的父亲救下,藏在苏府半年有余,这才躲过死劫。” 是过命的交情。 这些往事说给大儿子,郡王妃无所隐瞒。 江迟序了然,“是很大的恩情。” 他还想说什么,却没说。 恰好这时候苏幼仪跟着彩菊来了。 没想到江迟序也在,并且看见她来了,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苏幼仪一一行礼。 苏幼仪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嘴角挂着浅笑,整个人散发着放松舒朗的气息。 江迟序眉头微微皱起。 “听说迟安今日回府,怎么没同他一起过来?”郡王妃消息还是灵通。 “他说还有功课要做,嘱咐我帮衬姨母,便离开了。”苏幼仪扯着谎。 江迟安是听彩菊说江迟序也在,才不敢来的。 苏幼仪偷偷看了一眼江迟序,只见他垂着眼睛,眉头蹙起不知在想什么。 这话说得郡王妃心里高兴,拉着苏幼仪的手走到衣桁前。 “快看看,喜欢哪一身?今日便选出来,我好安排绣娘仔仔细细开始做。” 一排喜服排开,看得人眼花缭乱。 苏幼仪挑了许久,挑了一件金线凤凰,衣摆略窄的,郡王妃叫彩菊记下,又带她去量体。 从内室量完出来,郡王妃早命人把喜服撤走,换了两排首饰来。 “快挑挑。” 苏幼仪简直挑花了眼,选来选去,终于选到一副玛瑙 珠串,并着一对嵌了珍珠的金镯子,还有一件红宝石璎珞。 这些亮晶晶的珠宝,她最喜欢了。 看着郡王妃把这些首饰收好,苏幼仪又偷偷看了一眼江迟序,却发现他正看自己。 他眼里没什么感情,但是视线随着她移动,似乎在沉思什么,她与之对视片刻,江迟序才把视线挪开。 面色如常,甚至表情毫无波澜,仿佛刚才只是随意把视线放置一处,而苏幼仪恰好走了上来而已。 郡王妃沉浸在小儿子大婚的喜悦中,原本她一个人忙活,并不觉得什么,如今幼仪一起来挑,她忽然觉得热闹真切起来。 “你放心,到时候我再为你添几幅首饰。” 苏幼仪被她拉着手,脸颊微红,心里十分高兴,像是马上要打开一件十年前留给自己的礼物,期待,憧憬,还有对今后生活的热枕萦绕在心间。 “母亲,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一直没有存在感的江迟序终于起身告辞。 浸在官场这么些年,他一举一动都透着上位者的孤傲。 明明是简单的起身道别,却有种他抬抬手散了这聚会的感觉。 “啊,好好,你去忙。”江迟序还没听郡王妃说完这句,脚已经跨出门外。 彩菊跟在一旁送他。 走出很远,直到彩菊回去看不见身影,江迟序才低声问苍许。 “你当真看到了,他与一女子住在外面?” “属下跟了数日,又查了那宅子的街坊邻居,可以确定小公子这半年来都住在那宅子里,而且...” “说。” “而且那女子已有身孕。” 第4章 他肯定听到了我来找幼仪 三月十五,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苏幼仪还是跟着郡王妃坐上了往公主府去的马车。 云阳公主是皇后之女,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得了驸马后便一直住在公主府。 这座公主府是两座宅子并做一处,圣上专门为了云阳大婚准备的。 占地极大,湖光山色,花团锦簇,用来办春宴,最合适不过。 春宴上各家千金来得多,冬日里被拘在家里好几个月,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出来玩,自是热闹。 云阳身边早早围了一圈人,大家都十分有默契的自己按家世排好,里中间云阳最近的便是家里官最大的。 若是郡王府有亲生女儿,想必这会应该坐在云阳跟前说话。 可惜,郡王府只有两个儿子,虽郡王也有几个妾室,但都没有个一儿半女。 若论起来,苏幼仪该随着江迟安叫云阳一声堂姐,但是她从未往跟前凑过,生怕讨个没趣。 毕竟,她只是寄养在江家的孤女,用老夫人的话来说:不够格。 苏幼仪本本分分坐在最下面的位置。 郡王妃带她见了一圈长辈,就让她自己来玩了,苏幼仪顾盼一圈,打算先老老实实坐着,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是苏幼仪实在是美,就算只往那一坐,只穿了最平常的粉蓝色春衫,也出众。 很快,云阳说了会话疲乏离开了,只剩下一圈贵女捧着春茶。 大家注意力立刻便投到了苏幼仪身上。 “苏妹妹,怎么坐那么远?来,到这边来。”同她穿了同样颜色衣衫的女子亲切唤她。 苏幼仪没动,因为她记得,这就是太傅家孙女,于楹。 于楹比苏幼仪大两岁,但是心思却幼稚,说话口无遮拦,做事不考虑后果,前两年宴会上没少捉弄苏幼仪。 偏偏苏幼仪次次都能躲过去,于楹气得牙痒痒,所以每次宴会上,捉弄苏幼仪已经成了必备项目。 第5章 “于姐姐,我坐在这里就好了,这里风大,凉快。”苏幼仪礼貌笑着,十分得体。 于楹不罢休,“我记得你们姑苏这时节热得很,难怪你喜欢凉快。” “怎么?姑苏竟没有冰鉴?”她身边几位贵女已经开始用丝怕捂着嘴角轻笑。 “那岂不是臭死了,出了汗最臭了,苏妹妹,你可在那好好凉快着,千万别过来。”说着,她拿起丝帕轻轻捂着鼻尖。 仿佛已经有恶臭从苏幼仪身边传来,四周贵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然是有冰鉴的。”苏幼仪平稳道。 少女端坐在那边,半边身子露出亭子外,阳光把她的一边侧脸照得发光。 “哼,我可不信。” “听说你是商贾之女,哎,你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漕运?织造?该不会是贩夫走卒吧?哈哈哈…”说完,于楹自顾笑起来。 “民生百态,能够自食其力安居乐业便是好营生。”苏幼仪又答。 她抬起眼睛与于楹对视,眸子里尽是平静,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如方才无人在意时端坐。 于楹见她毫无波澜,觉得无趣,更加口无遮拦。 “好一个自食其力,怎么不见你自食其力?” “王妃心善,养你在府中,你最好安分些。”这话说得十分难听,吓得于楹身边几个贵女连忙低声劝她。 苏幼仪了然,于楹算起来也二十了,却一直拖着不说亲,从前听旁人议论过,好像是在等江迟序。 等来等去这些年也不见江迟序起过娶妻的心思,自然是越等越急,面对她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孤女,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冤枉,简直冤枉,苏幼仪心想。 江迟序是她兄长,她断然不可能起别的心思。 再说了,自己与迟安青梅竹马这些年,且还订了婚,怎么会纠缠别人! 这边正吵吵闹闹,那边皇后娘娘已经来了,贵女们不敢再坐着,连忙起身行礼。 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就这样不清不楚的结束。 “今年春天来得晚,本宫想着你们这些孩子肯定憋坏了。今日不必拘束,打马球、作诗、点茶、插画、焚香统统都有彩头。”皇后娘娘笑意盈盈。 不知是不是苏幼仪的错觉,她好像感觉到了皇后的视线往她身上瞟了瞟。 郡王妃是不是已经把她与迟安的婚事告知皇后娘娘了? 苏幼仪的心跳加速,有些紧张。 江皇后是郡王亲妹,是江迟安的亲姑母,她希望得到皇后的认可。 今日春宴,拿手的才艺她必须要好好表现,不想再像从前那样藏拙了。 时辰还早,贵女四散开在湖边闲逛,苏幼仪左顾右盼还是没等到人,只好自己坐在树影下。 “桃溪,知春是和我约了今日会面吧?”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是啊小姐,陶姑娘叫人送来的信里写着的。” “但是今日她怎么没来呢?”苏幼仪仍端坐着,尽管此处一个人影都没有,她还是不曾放松。 “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拖住脚了?” “我猜她是被事情拌住了,她不在,这春宴更无聊了。” 陶知春是苏幼仪唯一的朋友,她爹是翰林学士,官位不低,按理说与苏幼仪不会结识。 但是陶知春自小体弱多病,在府里养到十几岁才出门,与同样没有朋友的苏幼仪一拍即合,二人性格相合,算是至交好友。 “小姐,有人来了!”桃溪站在苏幼仪身旁十分警惕。 “啊,是个男子。” “啊?”苏幼仪慌乱起来。 男子不是在游廊另一侧吗?为什么会走到女眷这边来? 她转过头看了看自己来时候的路,也没走错呀,这里确实是女眷的地方,只是人比较少罢了。 “走!快走。”她站起身,眼角瞟到一抹青色衣影,头也不回的往来路走去。 桃溪跟在苏幼仪身后,挡住自家小姐的身形。 没想到,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身后男子脚步加快。 “哎,姑娘,别走啊。” 是不熟悉的声音,这个男子她根本就不认识! 苏幼仪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有人路过此处,否则有罪也说不清了,她几乎是跑了起来。 如果被人发现自己在春宴上私会外男,传到郡王妃、皇后与老夫人耳朵里,她就完了,她与迟安的婚事永远不会被同意。 快跑,快跑。苏幼仪跑出树影,又快步走过湖边来到凉亭中,又看到了一众熟悉的人,是于楹她们。 明明是从前最不喜的几张脸,此时此刻她却觉得亲切。 她胸口快速起伏着,少女曼妙的身姿被生动展现,轻薄 春衫束住了细腰却裹不住峰峦。 “呦,苏妹妹,你跑什么?你们姑苏人就是这样走路的?” 于楹冷哼一声,“狐媚。” 扭过头去不再看苏幼仪。 苏幼仪没心情与她拌嘴,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时辰,“于姐姐,点茶快要开始了,我来与你说一声。” 在旁人听起来,这与宣战无异。 这话听得于楹直接跳了起来,“就你?也配和我比试?” 苏幼仪面色平静,漠然看着她。 于楹心火更盛,“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姑苏女子有什么本事!” 啪的一声放下茶杯站起身,于楹被簇拥着往水榭走去。 点茶其实并不难,至少在苏幼仪看来,这是件简单事。 十岁那年开始学,不到一年她已经掌握精通,这些年来在老夫人的刁难下,她的手艺越发精进。 茶具一一铺开,苏幼仪舒展手臂,垂眸微微颔首,认真将挑好的茶叶烤干然后开始磨茶。 温盏、择水、调膏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这些千千万万次的重复,她早已烂熟于心。 皓腕晃动,注水轻柔,击拂动作轻而有力,不过片刻随着茶筅的搅动,茶末上浮。 终于,沫饽咬盏,茶香四溢,在众人惊叹声中,苏幼仪拿起茶匙蘸取清水在沫饽上开始作画。 “她竟然还会这个。”“苏姑娘动作真流畅啊。” 点茶虽然是京都贵女不可缺的技能,但是流程繁琐枯燥,极其考验耐力,所以并不是所有贵女都做得好点茶这件事。 大多都是由家里下人代劳。 苏幼仪对外界声音充耳不闻,耐心作画,此为茶百戏。 不一会,一只活灵活现的白兔显现在沫饽上,双耳耸立,前腿微屈,几乎要从茶盏里跳出来。 和迟安送给她的那只玉簪上的小兔子一模一样。 苏幼仪把这只兔子看了又看,十分满意。 “好可爱的兔子。”“没想到苏姑娘作画也这般厉害。” 在众人的夸赞声中,她乖巧抿嘴笑了笑。 越来越多贵女围在四周,而这时于楹才那边才咬盏。 谁胜谁负,早已见分晓,于楹见到这情形,将茶筅甩到一边赌气离开,茶筅上的茶沫洒了一桌子。 司正嬷嬷命人收拾了于楹的桌子,走下来将贵女们的茶盏挨个看过。 都是宫里十分有阅历的嬷嬷,从方才一众人走过来时就在观察仪态,再结合方才点茶动作,再加上现在茶盏里的效果。 嬷嬷很快有了结果。 没有任何悬念,自然是苏幼仪拔得头筹。 于楹不在这里,那些平日里捉弄苏幼仪的贵女没了领头羊,自然不敢有人跳出来说什么。 苏幼仪款款走去,行了礼道了谢才把彩头拿到手里打量,竟然是江南的物件。 两朵盛放的牡丹簇拥着一朵含羞花苞,绿叶伴着彩蝶翩翩,是一把苏绣团扇。 这样精湛的工艺,就算是把花圃里的牡丹折来也不一定比得上扇中几朵生动艳丽。 春宴的彩头何时这么用心了? 往年都是些哄女孩子的小玩意。 这太贵重了,苏幼仪有些不知所措,攥紧了扇柄停在原地。 司正嬷嬷朝她点头示意,笑了笑。 苏幼仪知道,这是叫她放心拿去,想来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 “郡主来了。” “郡主怎么也来了。” “往年都不见郡主参加春宴的。” 不知谁交头接耳说了起来,苏幼仪连忙拿好团扇快步走到一边再次降低存在感。 “是我来晚了,都比试完了?” 声音慵懒,宁和郡主由着侍女左右拥着坐到了最上首,恰好坐在苏幼仪那碗茶面前。 这一番姿态,和她的母亲和安长公主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回禀郡主,点茶已经比试完了,那边还有焚香、马球还没比试。若是郡主有兴致,可以去看一看解闷。” 司正嬷嬷行礼回话。 “不必了,我就爱看点茶。” 她抬了抬眼巡视一圈,苏幼仪往人群后躲了躲。 第6章 宁和郡主身份贵重,从小到大性格高傲,性子跋扈,苏幼仪不想自己出风头被逮到。 偏偏事不如人愿,宁和的目光停留在苏幼仪身上,却没看她的脸,只盯着她手里那支团扇。 这把团扇确实太扎眼了。 “看来这彩头是被你夺了。”宁和郡主道。 苏幼仪不能再躲了,她走出人群还没来及行礼,就听宁和郡主又说道。 “我认识你,寄养在郡王府的商贾之女。” 此话一出,水榭里鸦雀无声,这话说得太直白太难听,宁和郡主平日里跋扈,大家一时分不清这是她顺口无意直言还是刻意讽刺。 “民女苏幼仪,拜见郡主。”声线平稳,落落大方。 苏幼仪依旧仪态端方,仿佛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一般,脊背挺得笔直,垂眸微微颔首弯腿福身,一套动作不卑不亢。 牡丹团扇此刻在她手中仿若一束盛放的花,衬得她朱唇欲滴,双颊红润。 宁和嗤笑一声,端起眼前那碗茶,轻轻抿了一口后把茶碗随意放到一边,甚至还因为动作粗鲁,洒出一些。 她拿起丝帕擦着嘴角。 苏幼仪看到那只小兔子的耳朵被喝掉了,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此刻皱皱巴巴,看不出形状。 她垂下头,不动声色,眼睛有些痛,她使劲眨了眨,悄悄摇动团扇扇了扇。 这么多人在,千万不能流眼泪哭鼻子,这可不是在郡王府。 “不过如此。尽带了些江南的水腥味。”宁和郡主尖着声音,把这句话说得声音很大。 这话说得更难听了,众人微垂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被这位莫名其妙暴躁的郡主揪出来痛骂。 终于,一声笑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宁和,今日怎么有空来?”皇后缓缓走来,“迟序,来,正好我们一家人说说话热闹。” 跟在皇后身侧后方的是江迟序。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姿欣长,衣摆拂动,周身冷岑岑。 苏幼仪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甚至想把头再低一些,几乎是屏住呼吸等着兄长从她面前走过。 前脚宁和刚说完话,皇后与江迟序就已经走到众人身后了。 苏幼仪笃定,江迟序肯定听到了。 他会如何想?是像郡主那般鄙夷她的身世,还是责怪她出风头惹得旁人发难? 苏幼仪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两种都没什么好结果。 “迟序哥哥,你怎么也来了!”郡主站了起来,目光闪闪看向这边。 紧接着,苏幼仪感觉到一道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她震惊抬起头,水汽氤氲的一双眼睛就这样撞进他眼里。 江迟序正盯着自己,他没有给宁和郡主半个眼神,只看着眼前苏幼仪道, “我来找幼仪。”说着,江迟序拉起她的袖子大步离开。 第5章 那手又放下了放下极快 苏幼仪步子小,跟不上江迟序,却又被他拽着衣袖,不得不走快些。 不过一小段路,几乎是跑着跟上,她有些喘。 忽然,一直大步走的男人减了速,苏幼仪不设防,一头撞在他背上。 鼻子被撞得痛极了,悬在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四下无人,苏幼仪赶紧趁着眼睛还没被泪模糊的时候四周看了看,这才放心垂头哭了起来。 这里便是今日点茶前她坐在树影下等陶知春的地方。 江迟序不再继续走,回过身来看着她。 两人挨得很近,苏幼仪往后退了一步。 她一直在等江迟序开口,或是像小时候那样训斥,或是像他平时教导迟安那样淡然说教,都行,她都接受。 但是他就这样站着,不说一句话。 苏幼仪哭了一会,感觉把今天的那些难听话都哭出去忘记了,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男人。 江迟序一直在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她读不懂。 好像,并没有想训斥她。 见她抬起头,江迟序才动了动,他往前走了一步。 苏幼仪抽噎着,手忙脚乱擦着眼角脸颊的泪水。 他慢慢抬起手,看起来有些艰难,似乎有几千斤的秤砣坠在他手腕上,他正全力抵抗那重量,慢慢把手抬起来,伸向她。 “兄长,我...” 那手又放下了,放 下极快。 “是我不对,今日为了些小玩意出风头,害得郡王府被议论。”她开始认错。 “我该本本分分,不该招惹是非,我——”她终于擦好泪。 江迟序打断了她,“那不是小玩意。” “你手里这把团扇,是皇后娘娘精心准备的。” “啊?” 江迟序继续说道,“你没有错。” “我...” 苏幼仪有些摸不清江迟序这话是不是嘲讽了,她战战兢兢往后退了一步。 在她印象中,江迟序此人对谁都是冷若冰霜,就算是对亲人,也是不掺杂一丝温情。 从前江迟安功课做得不好,时常被江迟序冷着脸训斥一下午,得郡王妃亲自去求情才能把江迟安救出来。 有些话看似肯定,实则否定,这个道理苏幼仪还是懂的。 “今后我再也不出风头了!”她坚定反思。 江迟序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一旁有脚步声。 “哎,姑娘,又见面了。”又是点茶前无故闯来的那个男人! 苏幼仪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时候被江迟序一把拉住拽到了身后。 他的身形很高大,能把苏幼仪挡个严严实实。 “世子?”那男人显然很震惊,随即转身要走。 “苍许,去收拾一下。”江迟序语气里带了些不耐烦,一个正眼也没给那男人。 苍许得令拽着那男人往树丛深处走去。 “哎,哎,你你你,你...”声音越来越远。 直到听不见声音了,苏幼仪才从江迟序背后钻出来。 “兄长,他...” “你们认识?” “不不不,我们不认识,我不认识他!”苏幼仪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刚才我自己坐在这,他突然就来了。” “不过我赶紧跑开了!没和他说过半句话!” 苏幼仪仿佛被捉女|干一般着急,这要是被兄长误以为她不老实,那她和江迟安的婚事怎么办! “不认识就好。”江迟序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满意。 苏幼仪的泪都干了,算了算时辰,也该回去继续参加春宴乐,她福了福身。 “兄长,幼仪先走了。” 说完,转身离开。 “等等。”江迟序叫住她。 “嗯?”苏幼仪转过身来,只见江迟序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镜子。 兄长怎么会随身带着镜子! 他递过来,苏幼仪愣了愣才接到手中。 他说,“给你的。” 兄长怎么会送她镜子? 苏幼仪还没回过神,江迟序已经走开了,她拿过镜子照了照自己。 脸颊上的胭脂都花了,她差点就这幅样子去参加春宴! 难怪兄长忍无可忍,要把这面镜子塞给她…… 他平日里最是仪表堂堂,今日这样看着她又是哭,又是闹了个花脸,心中定然不喜。 思及此,苏幼仪又有些胆战心惊。 她照着镜子整理了好一会,脸上的妆容的恢复如常。 一想到刚才她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与兄长说话,苏幼仪尴尬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江迟序走到湖边站了一会,苍许才跟了上来。 “怎么样了?” “打了一顿。” “回家去了?” “哭着嚎着回去的。” 苍许有些担忧,他继续道,“世子,会不会...”会不会下手太重了,这是春宴,皇后、郡主都在呢。 “没事。”轻飘飘的,仿佛出门的时候随便踹了一脚路边咬人的狗。 太常卿家宠上天的小孙子罢了。 二人又走了几步,江迟序又问,“最近可有跟着江迟安?” “一直跟着,昨日小公子陪着那女子去了趟清灵山,好像是去求符保安胎的。” 苍许接着说,“那女子的肚子微微隆起,看起来已有三个月。” ...... 江迟序许久没说话,久到苍许以为他没什么事要吩咐了。 “继续跟着,不要轻举妄动。” * 苏幼仪才整理好仪容,要往水榭那边去,就听见有人唤她。 江迟安?他怎么来了,平日里他是不爱参加这些宴会的。 “迟安,你怎么来了?”苏幼仪看着几乎是扑过来的江迟安,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公主府里,外面全是贵女,她与迟安虽有婚约,却还没有公之于众,目前还是规矩一些好。 “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会。” “我就来看看你,一会就走了。”说着,江迟安微微弯下腰与她平视。 第7章 “怎么了?你怎么哭过?” “谁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 苏幼仪眼神躲闪。 “怎么跟我还不说实话?”江迟安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脸颊。 “就,就郡主和于楹她们,拿我的身世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都怪我出风头。”苏幼仪浅浅笑着看他。 “我已经没事了。” 江迟安站直了身子,随手逮住了一片飘落的树叶,漫不经心道,“这些人啊,整日里就是闲得慌。幼仪,今后少理她们。” “管不住她们的嘴,咱们不听就好了,实在不行,你和我娘说,她肯定帮你。”江迟安想起自己也曾被夫子念叨过,但是他都当做耳旁风,夫子也无可奈何。 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更没必要烦扰。 “嗯。”苏幼仪微微垂着头。 “好啦好啦,别烦了,你看,我今日专门来看你,你还不开心吗?”他看着苏幼仪的眼睛,“乖,开心点。” “嗯,我不烦了,迟安,我得快些去宴上,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苏幼仪被他哄了哄,心情确实变好了一些。 虽然江迟安的解决办法几乎等于没有解决办法,但是苏幼仪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本就不该烦扰别人的。 “哎,等等。”江迟安叫住了她。 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平安符递给苏幼仪,“这个拿着,这些日子出门多,我专门为你求的。” 苏幼仪看着那枚平安符,心里暖融融的,没等她接过来,江迟安已经拽住她的手,把平安符放到她手心里。 “谢谢你,迟安。” “和我还说什么谢谢?这么客气做什么?”江迟安握着她的手,把那枚平安符牢牢禁锢在她手心。 他看着苏幼仪,认真道:“母亲把婚期定在腊月,实在是太晚了些。” 他忽然说起婚事,苏幼仪有些害羞,她红了脸道:“得多些时间准备呢。” “哪有那么多东西要准备,时间太晚了。” “你自然不操心,可这些日子王妃忙得团团转,你要是有时间,也回府帮帮忙。” 苏幼仪嗔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半年来,江迟安实在是太忙了。 “有母亲帮我,我哪里用操心。”江迟安又道,“幼仪,我去求母亲,把我们的婚期提前些吧。” “啊?” “就这么定了,过几天我就去求母亲,把日子定在夏天。”江迟安不容她犹豫,已经决定好了这件事。 “夏天也太早了。”虽然苏幼仪也想早些嫁给江迟安,但是定好的日子再改,会不会给王妃添麻烦? 隐隐的担忧已经压过了心头的欣喜。 苏幼仪还在算着时间是否合适,婚服是否能赶制完。 提前婚期不单单是把日子改一下这么简单的事,其中繁琐的流程还需仔细规划。 还没等她想明白,江迟安已经没了踪影。 这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实在难以捉摸,苏幼仪摇摇头,再次拿出镜子来看了看妆容。 这镜子真精致啊,菱花型,背面是一枝海棠,每一笔线条都极富韵律,此时若是来一阵风,恐怕这海棠便要翩翩起舞了。 兄长怎么会有这样一面小铜镜? 难道说江迟序已经有了心仪女子?所以才会身边出现这些女子用的小玩意。 苏幼仪有些震惊,江迟序看起来冷冰冰的模样,实在难想象出他与女子相处起来是什么样子。 恐怕要把人吓哭吧...... 站在那神游许久,苏幼仪才回过神来想起正事,她甩了甩脑袋,快步往水榭走去。 才走到游廊,人渐渐多起来,她忽然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一身淡绿色衣裳,长发垂在身后,零星点缀着几支玉簪,正左右张望。 “知春!我在这。” 第6章 他其实人很好退缩- 不可以退缩 苏幼仪坐在陶知春身旁,二人的位置很靠前,她能清楚的看到上首皇后娘娘的脸。 慈眉善目,笑意盈盈,还时不时往她这边看几眼。 苏幼仪不敢迎接皇后娘娘的眼神,便只低着头。 牡丹团扇已经被她交给桃溪收了起来,皇后娘娘亲自挑选,这样贵重的物品,她不敢拿出来乱晃。 皇后娘娘肯定知道她与江迟安的婚事了,她会怎么看自己呢? 忽然有些担忧。 不知不觉间,苏幼仪已经思虑了太多,从面对老夫人的冷眼波澜不惊到为了博得皇后青眼而出风头。 或许是被别人冷嘲热讽过太多,她现在真的有些不自信了。 幸好,她还有迟安,无论她是谁,别人对她印象如何,迟安都不会拿这些出来做文章的。 “幼仪,你今天怎么有些闷闷的?”宴席还没开始,陶知春与她闲聊起来。 “没事,倒是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 “哎,别说了,说了我就发愁。”陶知春眉间隐隐拧出两道沟壑。 “嗯?” “幼仪,郡王妃开始给你说亲了吗?” “我......”苏幼仪有些羞。 “我娘她张罗我的亲事,今日晨间竟然直接给我定好了人家!”陶知春越说越烦躁,“我都没见过!就这样给我定下来了。” 苏幼仪赶紧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陶知春喝了一口,声音终于又小了下来。 “幼仪,我该怎么办呀,难道就真的这样不明不白嫁过去?” “我还没想过成亲的事呢。”说完,她看向苏幼仪眨巴着眼睛。 “可有说过定了谁家?”苏幼仪思忖起来。 “说是太常卿家小孙子,官嘛倒是不大,但是听说太常卿世代为官,家风清正,家境殷实。” 陶知春叹了口气,“但是我见都没见过呢,怎么就直接定下来了呢。” “婚期定在什么时候?”苏幼仪想到了个好办法。 “冬天呢。” “不急,知春,不如我们去会一会这人。”苏幼仪道,“别人说得千般好不如自己见一面。” “好主意!”陶知春性子直爽,想通了这遭便放下,不再去寻思。 二人又说了一会,约定好了时间后陶知春才去了愁容。 “知春,其实我...”苏幼仪欲言又止。 “难道说,你和江迟安的婚事定下来了!”陶知春很惊喜,自己这位好友的心意她一直知道的。 苏幼仪红着脸点了点头,低下头看到自己腰间挂着的红色平安符,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雀跃。 “婚期定在腊月初十。” “恭喜你!幼仪!这么多年,也算是修成正果了!”陶知春简直要大叫出来。 苏幼仪连忙要捂住她的嘴,二人端坐着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悄悄笑了一会才好。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苏幼仪看见云阳公主翩翩而至,坐在皇后身边亲昵蹭了蹭,皇后抱着她说了几句话,这才分开。 好温馨的母女啊,苏幼仪难得敢抬起头看了又看,这样温情的感觉,她好像从来没体验过。 不知皇后娘娘对云阳说了什么,只见云阳睁大了一点眼睛往自己这边看来,苏幼仪赶紧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她对自己的怯懦感到无力,但是没办法,她不想再对上一双像宁和郡主一样打量轻视的眼神。 宴会就这样热热闹闹开始,因着皇后娘娘今日兴致很高,所以也有不少贵女自请表演。 珠落玉盘,空灵悠远,舞姿曼妙,歌舞间苏幼仪瞥见了坐在皇后下方的江迟序。 他好像兴致不高。 或者说,好像心情很差。 眉峰如利刃,嘴角微微下垂,眼睛里是融不开的冷色,显得鼻梁更加陡峭,凌厉之感刻进整个俊美的面容。 苏幼仪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江迟序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你兄长怎么脸色这么差?”陶知春都看出来了,她低声问起苏幼仪。 “我,我不知道。”她赶紧补充,“或许是因为我今天出了风头,惹到了宁和郡主。” “他平日里教导迟安要安分守己,他不喜欢不老实的人。” “嗯...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江迟序这人比郡王还像爹。” “啊?你小点声!别说了别说了。” 苏幼仪老实惯了,听见这话赶紧又看了江迟序几眼。 生怕他忽然生了千里耳把这一番话听到。 “难道你没觉得?管教江迟安、每日忙于公务、做到那么大的官,庇护着郡王府还有那些旁支、姻亲。”陶知春认真道,“若是我只说这半句,你听着像不像是在说郡王?” 苏幼仪点点头。 “实则不然,这明明是在说江迟序!” “别说了别说了,叫他听见我就死定了。”苏幼仪忍不住又心虚的往那边看去。 这次却不巧,江迟序也在看她,眉头微微皱着,嘴角不带一丝笑意,眼睛里似有冰雪堆积。 第8章 苏幼仪一哆嗦。 完了,被听到了? 不是,这么远也听得到? 怎么办,怎么办。 “绝对不能再说了。”苏幼仪塞给陶知春一块糕点,“多吃点。” 终于安静了下来。 “兄长向来勤勉自立,不爱与人亲近罢了,并不是完全不近人情。”苏幼仪想起那面镜子,“他其实人很好的。” “幼仪,这还是你吗?”陶知春道,“从前江迟安三番两头被训斥,你怎么说的来着?” 陶知春几乎没想,紧接着说道:“你说,江迟序此人不通人情,不念亲情,不择手段,不可理喻。” “知春。”苏幼仪也不紧张了,她视死如归。 “嗯?” “再说下去,恐怕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苏幼仪抓着陶知春的手,恨不得再给她塞嘴里几块茶糕。 “不会吧,这他也听得到?”陶知春再次往江迟序那边扫了一眼,他果然脸色更差了...... “吃饭吃饭。” “幼仪,多吃点这个,好吃。” “谢谢,真好吃,你也多吃点。” 二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赶紧老老实实赏歌舞,闷头吃饭。 上首皇后娘娘与云阳公主将苏幼仪与江迟序眉来眼去这一幕看在眼里,相视一笑。 苍许感觉冷嗖嗖的,他悄悄走上前问自家主子,“世子,苏姑娘那枚平安符......” “想办法弄到手,扔了,扔越远越好。” 这是件简单事,苍许得令,心中叹了口气。 小公子简直荒唐,陪着那女子去求安胎符,顺手买了个平安符竟然还敢拿来送给苏姑娘。 苍许再看看自家主子,幸亏今日没人来触霉头,否则可要遭殃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各家贵女正在表演的劲头上,正论着谁上去吹笛。 几位擅长吹笛的贵女各自客气起来,推来推去还没个结果。 “既然没人能吹好,那么我来吧。” “宁和郡主怎么来了?”“方才见她从水榭走了,还以为她后面就不来了呢。” “哎呀,幸亏没上去吹笛。”“就是就是,这要是上去吹着被赶下来,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有苏幼仪被郡主挤兑的先例在,一众贵女斗怕极了宁和郡主。 大家原以为宁和郡主拿了玉笛就要开始吹,没想到她站在那里环顾一周。 终于,她的眼神定到了苏幼仪身上。 “皇后娘娘,不知可有彩头?”郡主只看了一眼苏幼仪便不再理她,向皇后行礼讨彩头。 “难得宁和有兴致,彩头自然是有的。来人,拿那颗珍珠来。”皇后笑着唤侍女去取。 “娘娘,宁和不过演支曲子罢了,不敢贪这样贵重的彩头。” “哦?那你说说,想要什么?” “今日在水榭中,宁和见苏姑娘手里拿柄牡丹团扇不错。”她转身看着苏幼仪,眼底尽是势在必得,“不知苏姑娘可愿意和我比试比试?” 不等苏幼仪说话,皇后道:“这......”然后皇后看向江迟序,“迟序,这团扇是你挑选的彩头,还得你来决定。” 苏幼仪睁大眼睛看向江迟序,这竟然是江迟序挑选的! 江迟序冷着脸刚要开口,却被苏幼仪站起来打断。 “兄长。” 她看见江迟序瞬间皱起眉,她继续道,“幼仪愿意将此扇赠给宁和郡主。” ...... 苏幼仪打定了主意,不能再出风头。 她能感觉到陶知春一直在拉自己的衣角,她知道知春的意思:是你凭本事得的,凭什么赠给她。 苏幼仪悄悄低下头朝她眨了眨眼,浅浅笑了笑,示意她没事。 不能再出风头了。 “哪有不战而败的道理,我看啊,你们二人就比试比试。”皇后娘娘凑起热闹来,她看向云阳。 云阳公主笑道:“不如就叫表哥来做司正。” “我看这主意好极了。”皇后娘娘笑意更甚。 “姑母......”江迟序无奈道。 “迟序,怕什么。”皇后娘娘开始打哑谜,“你该有些信心才对。” 什么信心?对谁有信心?苏幼仪听得云里雾里。 她只知道,这一番风头确实逃不掉了。 “好。”江迟序终于答应下来,他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微微颔首,没再推脱,算是应战。 她擅琵琶,不知道江迟序是否知道。 这团扇没赠出去,又沦为比试的彩头,苏幼仪暗暗下了决心,她必须要赢,否则这把扇子被她捏了一会又流到别人手中。 这就是德不配位,不光是丢她自己的脸,也是丢郡王府的脸。 江迟序做司正,苏幼仪心中有些忐忑,早就听闻郡主与江迟序关系不错。 一直以来郡主对江迟序的那些心思大家也看在眼里。 想起那面菱花镜,是为了宁和郡主才随身备着的吗? 那自己究竟还有多少胜算? 第7章 他宣布结果更胜一筹 宁和确实擅吹笛,玉笛声悦耳动听,如山涧清泉清脆,到最后,竟然有一股磅礴之气袭面而来。 众人皆拍手叫好,宁和收了玉笛,昂起头瞟了一眼苏幼仪,眼中尽是轻蔑之意。 苏幼仪面色和寻常一样,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在宁和郡主吹奏后拍手点头赞许。 她命桃溪取了琵琶来,端坐在绣墩上将紫檀琵琶抱在膝上,脊背挺直,左按弦,右拨弦,微微垂眸。 粉蓝色春衫伴着殿内微风轻轻晃动,若说九天神女下凡奏乐,也不为过。 这琵琶是江南产物,当年她娘亲便是姑苏最优秀的琵琶乐手,一曲《夕阳》成名,婉转悠扬如泣如诉。 而她,八岁前便已精通,八岁后来到郡王府虽然被老夫人斥过‘不入流的玩意’,但是也时常偷偷练习,不曾懈怠。 这是娘亲留给她的琵琶,她要永远守护下去。 思绪婉转间,一曲《遥忆江南》已上心头,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放松肩膀,开始弹奏。 琵琶声如山风悠远,令人沉醉,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江南。 荷风阵阵,有彩衣稚童撑船游戏其间。 忽而暮鼓声声,夕阳斜下,稚童归家,人声渐渐隐没。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 最后几声如一缕轻烟,袅袅升起,经久不散。 琵琶声已经停了片刻,众人依旧沉浸在江南的欢闹与日暮的寂静中。 不知是哪位贵女脱口而出,“啊,结束了。” 众人这才回神,大赞琵琶。 “好,好,幼仪,过来。”皇后娘娘唤她过去。 苏幼仪将琵琶递给桃溪,不疾不徐,不骄不躁,走到皇后跟前。 皇后握住苏幼仪的手,轻轻抚过几处关节指腹,养尊处优的皇后双手温暖细腻。 “好孩子,若是只有天赋,弹不出这样精妙的曲子。你手上这几处茧子,足以证明你是个下了苦功夫的。” “可还疼?”声线里尽是慈爱。 “回皇后娘娘的话,小时候练琵琶会疼,现在早已不疼了。”这话不掺假,不夸大,更不趁这个机会呈厉害。 “好,且不论比试结果如何,这颗珍珠送给你,当做本宫给你的见面礼。” 皇后把锦盒递给苏幼仪。 苏幼仪如在梦里,接过锦盒行礼道谢,仪态依旧端方,连跟在皇后身边多年的嬷嬷都暗暗点头。 这是皇后娘娘为她撑腰,就算今日她输了团扇,也不必受人指指点点,毕竟,得了皇后青眼,谁还在乎那春宴彩头团扇呢? 苏幼仪心中感激,但是此刻仍在宴上,她只敢恭恭敬敬行了礼便回到座位。 宁和郡主听完琵琶后,脸色已经极差,但是她仍希冀看着江迟序。 她与江迟序关系不错,这是她从小到大的认知。 江迟序此人冷漠,但唯独和她说过几句话。 她觉得,她总是不一样的。 江迟序一直看着苏幼仪,但是并没见苏幼仪看向自己,他站起身。 在众人目光下十分简略的宣布了结果,“苏幼仪更胜一筹。” 说完,他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山川河流、天下万民皆仰圣上福泽,并无分别。郡主受百姓供养,今后还需注意言辞。” 本期待着江迟序开口的宁和郡主心情瞬间跌落低谷,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郡主张了张嘴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在说她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 这...... 宴上鸦雀无声,像方才在水榭里那样安静,甚至,此时众人皆聚在这里,比之前水榭里人要多很多。 有些人先前去打马球或者插花,并不了解水榭上发生了什么,所以此刻被江迟序的话搞得云里雾里。 但是,近日在水榭里的贵女一听便知,江迟序这是在给自家小妹出气呢。 第9章 看热闹有之,隐隐担忧有之,众人各怀心思,不敢多说一句。 宁和郡主瞬间红了眼,她不可置信看着江迟序几度张嘴却说不出话。 她何时受过这样的训斥? 虽然此时江迟序语气平和,但是这么多人面前,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这不就是在当中打她宁和的脸? 宁和郡主是长公主长女,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姐姐,地位超然。 所以宁和郡主从下到大跋扈着长大,从未有人置喙。 如今在众人面前被心上人当中弄了个没脸。 她恨恨看了一眼苏幼仪,转身大步跑了出去。 “哎呀,小孩子打打闹闹,来,大家接着吃。”皇后站出来打圆场。 宁和郡主仗着长公主的关系,无礼惯了,皇后并未在意。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看了看苏幼仪,又看了看江迟序,最后看了看翩翩舞到中央的舞者。 这才热闹吃喝玩乐起来。 * 春宴已经过去三日,苏幼仪再次从锦盒中拿出掌心大小的珍珠,仍觉得不可思议。 皇后这是认可她的身份了吧。 那么她和江迟安的婚事应该有十成十的把握了吧。 她其实知道,郡王妃说是觉得她会害羞才没大肆张扬,实则是自己也没把握。 江迟安在郡王府那是眼珠子,心肝宝贝一样的存在,他的婚事并不单单由郡王妃说了算。 就算是苏家对江家有恩情。 就算是苏家当初送来了无数财产。 如今可以尽管放心了。 她合上锦盒,坐在镜前匀了匀妆,这才快步走出门去。 老夫人又唤她过去,这次不知道会有什么事。 八岁那年她乍然来到府上,日日去给老夫人请安,就算寒冬腊月,在门外等一个时辰老夫人睡醒也不喊累。 但是老夫人没过一年便免了她的请安。 刘嬷嬷当初来说的时候,笑眯眯说是老夫人看她小,不想她劳累。 那时候她真的以为老夫人是心疼她的。 那是后来十岁那年,她自觉身子好得很,便殷勤跑去请安。 这次她是被训斥出来的。 老夫人其实不愿见她。 一个讨厌的小姑娘每天早上找过来。 确实会觉得烦。 苏幼仪收起心思,好在不用请安,这些年她多了许多时间练练琵琶、看书、作画。 生活丰富起来,便不会在意别人是否心疼她了。 今后她与迟安恩爱过日子,小时候许多事情便随风散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鹤鸣堂,今日这里格外热闹。 还没进门,苏幼仪就听见几声娇俏的声音。 “姑奶奶,我给您戴上,您戴这个指定好看!” “哎呦,亏你想得出。” 苏幼仪听见刘嬷嬷通报,“老夫人,苏小姐来了。”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让她进来吧。” 踩着一路脂粉香,苏幼仪走进内室。 只见老夫人头上带着一枝粉色芍药花,娇艳欲滴,一张衰老的脸上尽是看见苏幼仪之后的不耐烦。 苏幼仪只看了一眼就垂下头去。 “幼仪给祖母请安。”她福身。 过了好一会,室内静悄悄的,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苏幼仪仍稳稳福身站在那里,仿佛丝毫未察觉这些刁难。 “姑奶奶。”娇俏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撒着娇叫着,像黏糊糊的蜜糖。 “好了,起来吧。” 苏幼仪这才站直了身子,也看清了娇俏声音的来源。 是位看起来比她还小一点的姑娘。 杏眼樱唇,脸颊有些瘦削,一身浅粉色春衫仿佛一阵樱花席卷。 “这是迟安的表妹。”老夫人说着,看向一旁少女。 少女连忙走上前拉住苏幼仪的手道:“姐姐,我叫惜芸,你叫什么名字呀?” 苏幼仪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苏幼仪。我们年岁差的不多,唤我幼仪便好。” “幼仪姐姐,太好了,今后在府里我们好作伴了。”祝惜芸仍拉着苏幼仪的手不放。 祝惜芸的声音像秋日里的桂花糖。 “听说前几日姐姐你去参加了春宴,弹了一首琵琶还得了皇后娘娘赞赏,姐姐,你好厉害呀。” “不过是小把戏,逗得皇后娘娘开心罢了。” “哼,卖弄。早就叫你少弹琵琶,怎么春宴上还巴巴的拿出来?”老夫人冷哼。 京都擅琵琶者少,不如江南流行,所以许多江南乐妓、风月女往往弹得一手好琵琶,在京都十分惹眼,久而久之,琵琶在京都便沾了许多风尘气息。 成见这座大山搬不走铲不动,苏幼仪从未觉得弹琵琶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 “幼仪见春宴上许多江南物件,想来这些日子皇后娘娘对江南感兴趣,所以取琵琶来弹一首,好哄得皇后娘娘开心。下次不会了。” 苏幼仪乖顺起来实在让人挑不出什么。 “京都弹琵琶的少,哪天姐姐也教教我?”祝惜芸咬了咬下唇道,“我笨得很,只会弹古琴。” “笑话!哪有舍本逐末的道理?”老夫人脸色更差了,“别学些风月把戏!” 紧接着,她看向苏幼仪道:“惜芸性子单纯,你别把那些雕虫小技拿出来教坏了她。” “惜芸古琴弹得好,你也该趁这个机会多学学才是。” “姑奶奶。”祝惜芸又拉着老夫人的手撒起娇来,“惜芸的古琴哪里当得苏姐姐学?先前表哥都说我弹得不好。” “迟安那是逗你玩呢!”老夫人难得在苏幼仪面前一展笑容,“迟安这孩子就这点不好,好的坏的分不清楚。” “你别听他胡说。” 苏幼仪微微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站在这看一出慈爱大戏,她实在有些累了。 迟安好坏不分,那不就是在含沙射影? 这位表小姐来得时机也蹊跷,苏幼仪这几日稳稳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郡王府显贵,三妻四妾最正常不过,既然是老夫人亲戚家的表小姐,断没有做妾的道理。 若是她记得没错,老夫人有个同胞兄弟,在郡王与皇后的庇护下一家子做了大大小小不少官。 唤老夫人姑奶奶......那么祝惜芸便是老夫人兄弟家的小孙女。 官小姐,再加上老夫人喜欢,做个少夫人都足够了。 那么谁来做妾呢? 自然是她这位无依无靠的商贾孤女。 想到这,苏幼仪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老夫人厌恶她十年了,完全做得出来这件事。 那么郡王妃呢?她会怎么选? 京都圈子里传遍了郡王府知恩图报善待恩人孤女的好名头,她会拼着名声不要,让祝惜芸做妻,让苏幼仪做妾吗? 苏幼仪有些不确定。 “这些日子啊你就安心住在府里,自然有姑奶奶给你做主。” “你也大了,今后要参加的宴席也多,到时候贵女们聚在一起没有一技之长可不行。”老夫人笑着说,“我特地管你姨母要了几个宫里的嬷嬷来府上教导你。” 说完,老夫人顿了顿,转头看向苏幼仪,“你也是沾了惜芸的光,这些日子也跟着好好学学吧。” 苏幼仪心里思忖着事,毫无波澜应了这件事,“多谢老夫人。” “祖母,您这么急着唤我什么事?”还没见人影便听见江迟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快进来!”老夫人心情骤然好了起来。 苏幼仪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把中间位置让出来,这时江迟安走了进来。 “幼仪!你也在这。”江迟安笑得十分灿烂,并没看见苏幼仪眼底的愁意。 苏幼仪勉强挤出个得体的微笑,又见江迟安大步冲她走了过来。 躲已经来不及,江迟安已经走到面前,全当屋里没有别人一般。 “好几日没见你,手指上的伤可好利索了?”说着便要拉起苏幼仪的手来查看。 苏幼仪几乎不敢看老夫人的脸色,她连忙往后躲了两步,“好了,已经好利索了。” “那就好。”江迟安没捉到她的手,也没别的反应,笑了笑朝着老夫人作礼道:“祖母,您唤我什么事?” 原本已经彻底阴下来的一张脸又攀上笑意,老夫人拉着江迟安,又扯过祝惜芸。 “这是你表妹,小时候你见过的。”见江迟安面上毫无波澜,她又补充道,“惜芸呀,你不记得了?” 江迟安打量了一番祝惜芸,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喷嚏。 “表妹?” 祝惜芸雀跃起来,往前走了好几步来到江迟安面前笑着,“是我!表哥!” 江迟安沉思着顿了顿,似乎正在脑海里迅速翻找着眼前这人。 终于,他在两道充满希冀的目光中开口了。 “不记得。”他又打了个喷嚏,“这味太浓了,祖母,你没闻到吗?” 第10章 第8章 把手伸出来快点 那日祝惜芸被江迟安在老夫人面前弄了个没脸,当场便红了脸也红了眼。 幸得老夫人在中间打了圆场,江迟安作揖道歉这才罢休。 苏幼仪自从那日后便一直待在自己小院里没再出过门。 她心里乱糟糟的,已经过去两日了。 “桃溪,你说郡王妃究竟会选谁?”苏幼仪扯过一旁的鸳鸯戏水花样字,却一点也没心思下手绣花。 “小姐,郡王妃这些年来待您如亲女儿一般,定是选您的呀。” “可是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她摇摇头,“郡王妃待我好,但是我并不知道母亲待女儿好是什么样子。” 她自小就没了母亲,是由父亲抚养长大。 “你说,别家女儿在家里对母亲也是像我这般恭恭敬敬吗?” 她想起那日春宴上皇后娘娘把云阳郡主抱在怀里的样子。 “奴婢也是从小没了娘,并不知道......” 这问题也把桃溪难住了。 “我本就是苏家女儿,被郡王妃抚养长大,本不该贪些什么。” 她有些落寞。 将她养大已经是莫大的恩情,她怎么能再奢求如同亲生母女一般的感情呢? 只是这十年来她一直把郡王妃当做母亲来看,如今却有些松动了。 “小姐,别多想了,就算是郡王妃选表小姐,小公子也不会同意的。” 桃溪笑着安慰她,“小公子对您的心思您还不知?” 想到江迟安,苏幼仪笑了笑,她与迟安的感情自是不必多说。 只是江迟安是富贵窝里泡出来的男人,他真的会力排众议,非她不娶,别无二心吗? 不知为何,一想到江迟安做出这些坚定决绝的选择的画面,苏幼仪就觉得这更像是江迟序会做出的事情。 兄长此人,若是真的有了心仪的姑娘,想必不会让他们的事情有这么多挫折。 但是一想到那日春宴江迟序当中指摘郡主,苏幼仪打了个冷战。 就算关系匪浅也难逃冷脸相待,这样的冰疙瘩很难过日子吧。 “幼仪,你睡下了吗?”有人轻轻敲着窗。 是江迟安。 “我进来啦。”不等苏幼仪回答,江迟安已经像回自己家一样走了进来。 苏幼仪站起身,把鸳鸯戏水的花样藏到枕头下面。 “功课做完啦?”依旧是问这句。 “自然。”江迟安坐下来自己喝了一杯茶。 “怎么没去陪你的祝小姐?” “噗!”江迟安还没咽下去的茶水喷了一桌子,“什么?” 桃溪连忙递了帕子来,江迟安擦着嘴道:“我与她不熟。” “你虽然不熟,老夫人却喜欢她。”想到那天那些话,苏幼仪又有些眼睛酸酸的。 “这时机来府上常住,恐怕老夫人是动了给你俩牵线的心思。” 苏幼仪压不住心中忐忑,便开始与江迟安探讨起此事,希望能够获得一些信心。 “怎么可能?!” 江迟安继续道:“就算是打算把她娶到郡王府,也不可能是给我。我们婚期都定下来了。” “难道这还能变卦?” 江迟安显然没意识到老夫人想把祝惜芸配给他的心思,苏幼仪摇摇头。 也对,江迟安从小被亲人溺爱着长大,就算出府读书也都是顶着江家最宝贝的小公子名头,不会有人敢给他挫折。 所以,察言观色,揣摩人心这些事情他不懂。 “你是说许给兄长?”苏幼仪回味了一下那桂花糖般甜腻的声音,“兄长不会让别人插手他的婚事的。” “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了还不娶妻。” “他不娶妻那是因为他挑剔!”提起江迟序的婚事,江迟安有一篓子话要说。 “他十八岁那年,父亲给他定了丞相家女儿,谁想到他亲自上门退了这门婚事。” “从那往后,每每提起娶妻一事他都说时候尚早,也不知道他都这年纪了还尚早个什么?” 江迟序今年已经二十三,与他同龄的世家公子别说娶妻,就连妾室都有一大把,孩子满地跑了。 “兄长迟迟不娶妻,害得我们的婚事也一拖再拖,母亲念着你再拖下去不行了,这才不管江迟序的婚事,先操办起我们的来。” “幼仪,我思来想去,这婚期太晚了,我们就定在六七月份成婚吧!” 说到提前婚期,江迟安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他拉着苏幼仪的手,直接敲定了时间。 苏幼仪的脸有些微微发热,欣喜溢满胸腔,她当然是愿意的,迟安如此急切,想来和她心情一样吧?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情深,越是到婚期临近越是急迫。 但是转念一想,她又稍稍冷静下来。 成婚不光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怎么这么着急?郡王妃那边你可说过了?”苏幼仪又觉得太早了。 若是贸然提前,被老夫人知道了,不知道要怎样训斥她。 虽然是江迟安主张提前婚期,但是苏幼仪也逃不过那些冷言冷语。 毕竟在老夫人心里,江迟安宝贝孙子无故想提前婚期,定是苏幼仪这个没教养的孤女挑唆的。 但是转念一想,不过是被说两句,这些年还少吗?马上就要成婚,为了江迟安,被说她就听着吧。 她已经把自己哄好了。 “过几天我便去说!”江迟安似有什么急事要走,他说完便站起身来。 “迟安!”见他要走,苏幼仪这些天压在心里的话终于问了出来。 “若是他们执意让你娶祝惜芸,你......” 问完她就后悔了,她有些不敢再去看江迟安的反应。 她何苦把这令人苦恼的选择揭露给江迟安呢? 没想到,江迟安原本走到了门口,又折返回来,他单膝蹲下来,与坐在玫瑰椅上的苏幼仪平视。 他看着她,苏幼仪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个小小的自己。 “幼仪,我只娶你。” 这么重的承诺,把苏幼仪心中那些起起伏伏的酸涩与委屈压了个结实。 别的那些都不重要了,就算单单为了这句话,苏幼仪也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没人能阻挡她与江迟安成婚。 “苏姑娘。”刘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夫人叫你过去呢,宫里的嬷嬷来了,别叫人等着。” “哎,我这就来。”苏幼仪有些慌乱的站起来,脸上热热的,她用手背压了许久还未消退。 这样亲近的距离,这么直白的话,不同于从前那些打打闹闹,苏幼仪有些害羞。 “我先走了。”江迟安也有些脸红,他快步离开。 “哎呦,小公子您怎么在这。”刘嬷嬷在门外纳罕道。 “刘嬷嬷,与祖母说,我改日再去看她。” “这都半下午了,小公子您要往哪里去?” “我有急事出府一趟!”声音渐远。 “苏姑娘,好了没啊。”刘嬷嬷顾不上江迟序去向,只催着苏幼仪。 “来了来了。”她赶紧走出来。 * 宫里来的施嬷嬷这些年一直跟在皇后身边做事,算是心腹。 虽然看起来严肃,讲起话来却温声细语,如春风拂面。 苏幼仪与祝惜芸二人端坐在案前安静听着。 这会她没被祝惜芸逮住客套,因为她急着赶过来时施嬷嬷已经在这等了一会。 不知是刘嬷嬷来喊她得晚还是因为她的住处太偏,往这边走耗费的时间太长了。 好在施嬷嬷通情达理,在她乖顺解释一番后并没有怪罪。 祝惜芸一句“姐姐,快来坐下吧,别耽误了嬷嬷时间。”显得落落大方,大度宽容。 苏幼仪没回答,但二人也算打过了招呼。 今日讲的是焚香,施嬷嬷从挑选香炉讲起。 不同的香炉可用与不同的场合,也能反映焚香之人不同的心境,还有所处的不同环境。 施嬷嬷指了指前方紫檀桌上一排香炉道:“二位小姐前来挑选自己心仪的香炉吧。” 她又补充道:“今日主要为了练习,不拘泥什么场合,雅俗共赏,选择自己喜欢的便可。” 苏幼仪与祝惜芸走上前看着一排香炉。 她迟迟没有挑选,只等祝惜芸先选。 “幼仪姐姐,你先选呀。”祝惜芸把她往前推了推,“惜芸年纪小,懂得也少,没有先选的道理。” “祝小姐客气了。”苏幼仪不再推脱,这种虚情假意的推让没有任何意义。 她走上前,捧起一个青白瓷的鸭香炉,憨态可掬的小鸭子立在莲花座上,十分可爱。 “那我便随便选了,祝小姐请便。” 祝惜芸打量了几眼她手中的香炉,眼中讥诮,“姐姐,怎么不选个漂亮的?和妹妹还这般客气。” 她又说道:“等下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妹妹争了好看的去呢。” 第11章 “祝小姐说笑了,这小鸭子看起来可爱,施嬷嬷说这次挑香炉选自己喜欢的便可,我便选了这个。” 说着,苏幼仪看向嬷嬷,只见她笑着点了点头。 祝惜芸看了一眼施嬷嬷,不再说话,挑挑拣拣选了个外观十分华丽的绿釉狻猊莲花香炉,二人这才回到座位上去。 “仪态端正,心平气和,手要稳,心要静。”施嬷嬷道,“现在,把你们手边一部分香灰装入香炉中。” 香灰一早就准备好了在一旁。 二人照做,苏幼仪动作利索又轻巧,仿佛这一套动作早已重复了无数遍。 施嬷嬷轻轻走过来,看着她的香炉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祝惜芸撒了不少香灰在桌上,忙得不可开交,眼睛还时不时往苏幼仪这边看。 仿佛多看几眼,苏幼仪的动作就会出错一般。 一阵兵荒马乱,终于把香灰装好。 施嬷嬷不疾不徐耐心等着,直到祝惜芸那边做周到。 “焚香心要静,不论出了什么岔子,都有挽回余地,不必惊慌也不懊恼。”说着,她看了看祝惜芸。 “第一次做总会有些不熟练,今后多练习就会好起来。” 施嬷嬷不愧是在宫里贵人跟前做事的老人,话说得顺耳极了。 奈何祝惜芸并不领情,她先前那些蜜糖一般的娇俏此时已经被磨去了大半。 “惜芸不如幼仪姐姐。”她嘟囔道,似乎想寻一些安慰。 这些小脾气若是在家里,在长辈面前耍一耍,撒撒娇,或许会叫人觉得可爱。 但是现在是课堂上,左右除了老师便是同门,再就是不能乱说话的丫鬟站在身后。 她想谁来受一受她这撒娇呢? 苏幼仪仍端坐着,仔仔细细看着这小鸭子形状的香炉,真可爱,越看越可爱。 施嬷嬷道:“先人有言,‘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既然祝姑娘意识到了 自己的不足,那么接下来便听老身好好讲讲,也好进步。” “我......”祝惜芸瘪了瘪嘴,把手中香铲重重往桌上一搁,多余的香灰被抖落出一小片,她不再说话。 随行的小丫鬟连忙走上前去收拾。 施嬷嬷只微微笑了笑便继续讲,丝毫没有被这些影响,在宫里这么些年,这些小性子的姑娘她见过太多,自认为有个性,便不分场合使性子,妄想引起贵人注意,惹得贵人心疼。 殊不知,上位者往往把这些看得通透,这种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的人最后往往大浪淘沙,去得干净。 燃木炭、覆香灰、戳通风孔,详略得当,施嬷嬷还留了许多让她们操作的时间。 接下来这些时间里,祝惜芸虽然做得慢,却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安静得仿佛这件屋子里没了这人。 又讲到放置隔火片、投放香料,施嬷嬷又在二人桌前转了几圈,确保二人照做无误。 “你们手边有几种香料,方才进门后你们应该都闻过了,现在就选一种自己喜欢的投放进去吧。” 苏幼仪看着那几样香料,又看了几眼香炉,心下早有了主意,夹起一块香饼放了进去。 微温的炭火徐徐熏烤这香饼,不多时,杏花香气顺着鸭子的嘴巴袅袅升起散发开来。 略微混了蔷薇水的杏花香鲜甜莹润,似三四月份漫步微雨杏花林,见杏花含苞待放。 先闻香再看香炉,才知其中意趣。 春江水暖鸭先知。 初春杏花满枝,江水潺潺被一排鸭子划开涟漪,花瓣随着江水荡漾开香气。 “好极了。”施嬷嬷点了点头,“灵感交融,思绪驰骋,意境深远,天人合一。” 施嬷嬷微微弯下腰仔细瞧了几眼,不错,这样通透有趣的姑娘,难怪皇后娘娘叫她多看两眼。 再看祝惜芸的香炉,火候有些大了,檀香有些烧焦的味道阵阵袭来。 “不错,下次注意火候。”施嬷嬷顿了顿,抬手指了指她桌上一块香饼道:“下次换这块或许更好。” 祝惜芸不说话,只垂头看着自己的香炉,手指在桌下早已抓紧了衣摆。 施嬷嬷叫二人再取了香炉试试别的香,便离开了。 焚香的课告一段落,剩下的只有二人勤加练习。 “苏姐姐,你真厉害呀。”这话干巴巴的,再伴着蜜糖一样的声音,有些别扭。 “不过是接触得早罢了。”苏幼仪换了新的香炉,开始铺香灰,燃木炭。 祝惜芸不罢休,“姐姐,我太笨了,老是学不会燃木炭,你教教我吧。”她可怜巴巴道。 苏幼仪只好放下手中木炭来到她身边坐下,“我起先也是不会的,不打紧。” 说着,她用夹子轻轻接过木炭,燃好了后放到香灰上。 “你当然不会了,像我们这些官家小姐,才懒得学呢。”忽然变了脸色,声音也尖锐起来。 她抓住苏幼仪拿着夹子的手。 “你日日夜夜勤学苦练,还不是为了讨好老妇人与王妃?我可不需要这些。” “你放手!”苏幼仪挣脱不开她的手。 “姐姐,你把这些做好了又有什么用?”祝惜芸仿佛变了一个人,阴恻恻的脸色说着扎心窝子的话。 和前日初见时完全不一样。 苏幼仪慌张起来,她使劲往后退着想抽出手却没那么大力气。 “啊——” 江迟序从公务抽身赶到筑春阁的时候,苏幼仪已经由府医包扎好了伤口。 伤在右手掌侧,连带着小指也被烫伤了几处。 若是单纯被香灰泼在手上倒是不打紧。 坏就坏在,祝惜芸算计好了时间,生等着燃着的木炭烧热了香灰才泼上去。 幸而香灰被木炭烘烤的时间不长。 否则,苏幼仪整只右手恐怕面目全非。 此时一排红肿伴着水泡,算是侥幸。 “兄长......”她哭过了,眼睛红红的,此时却没流泪。 “怎么回事?”他脸色很差,盯着那只受伤的手不放。 “祝小姐让我教她燃木炭,却抓住我的手,把香灰倒在我手上。” 苏幼仪此刻再说出这件事心里竟然有些发虚。 祝惜芸给府中众人的印象向来乖巧懂事,怎么会做出这么直白又恶毒的事? 祝惜芸是江迟安的表妹,也是江迟序的表妹。 兄长真的会相信自己吗? 这件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就连苏幼仪自己,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祝惜芸究竟为什么要烫伤自己。 “世子。”苍许在门外。 江迟序大步走了出去,片刻又进来,掌心多了一个琉璃小盒子。 他把东西递给桃溪,“每日涂抹,不要忘了。”他又深深看了一眼苏幼仪,“现在就涂上。” 还没等桃溪把小盒子接过来,又被江迟序收了回去。 江迟序把琉璃盒子打开,清新的药香散发在二人之间。 他单膝蹲下,与坐在绣凳上的苏幼仪平视着,“把手伸出来。” “兄长......”苏幼仪踟蹰。 “快点。” 清冷的声线带着一丝愠怒,苏幼仪一下子回想起十几岁那年被他训斥的场景。 那时候他的表情,与现在一模一样。 她被吓住了,连忙把手伸了出来。 第9章 脸红个彻底轻轻吹了吹她的伤口…… 江迟序轻轻撩起她的袖子,微微低头为她涂抹药膏,动作轻柔。 “嘶——”好疼。 “疼吗?” “不疼。”苏幼仪使劲眨着眼妄图把疼出来的眼泪晾干。 苏幼仪忽然感觉周边空气忽然冷冰冰的,像初春水边吹来的风。让人忍不住打个寒战。 她的眼睛不受控制,随着江迟序一下一下的动作慢慢模糊起来。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江迟序的眼睫很长,薄唇轻轻抿着,眉间是残留的愠怒。 其实江迟序与江迟安长得不像。 江迟序剑眉星目,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与成熟之感。 江迟安则是疏眉朗目,给人一种清秀少年的青涩之感。 其实都好看,但是兄长总是清淡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像现在这样低眉垂眸近在咫尺,苏幼仪竟有些胆战心惊。 她胆子小。 终于擦完了,苏幼仪仍被他压着手腕, “兄——” 江迟序薄唇微启,轻轻吹了吹她的伤口...... “...长。” 江迟序这才抬起头来,仍然冷冰冰一张脸,仿若无事发生,刚才像母亲一样的细致关怀如同他对待下属恩威并施中的一环。 不论如何,苏幼仪的脸腾一下子红了个彻底。 凉丝丝的吹气仿佛还留在手上,伴着清凉的药膏,一阵酥麻窜过全身。 她好像真的不疼了...... “多谢兄长。” 江迟序没说话,站了一会嘱咐好桃溪每日涂药才往门外走。 第12章 看着桃溪哭得晕头转向,江迟序欲言又止,顿了片刻,又回来嘱咐了一遍,终于放心离开。 走出游廊又走到花圃,离筑春阁很远了,江迟序才开口。 “江迟安呢。”他继续问,“跑哪去了。” “小公子今日下午出了府,此时恐怕在那处宅子里。” 江迟序深吸了一口气,“去鹤鸣堂。” * 苏幼仪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睁开眼就见桃溪红肿着眼睛坐在床下。 “好桃溪,别哭了。” “小姐,都怪我。”若是当时她能早些发现端倪,若是她不站那么远,小姐就不会受伤了。 “我没事。” “小姐,小公子说提前婚期也是好事,早早定下来,今后就不敢有人欺负您了。” 桃溪抽抽噎噎点了灯。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苏幼仪缓缓坐起来。 “我睡着的时候,可有别人来过?” “世子又来了一回,见您睡着便走了。” 她点了点头,看来迟安没来过,若是他来,自己就算是睡着也会被叫起来的。 “幼仪——”紧接着是脚步声携着清香进了屋里来。 “姨母,您怎么来了。”苏幼仪连忙要下床去。 “好孩子,你躺着。”郡王妃上前把苏幼仪按住, 拿起她右手来左右看了看。 “怎么烫成这样。” 说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姨母,我伤在手上,不妨碍下床,我先——” “你就好好躺着,我好好看看你。” “好。” 郡王妃温热的双手摩挲着她的手背,暖融融的,像母亲一样。 “当真是祝小姐故意泼的香灰?” 苏幼仪只感觉喉头像哽住一样,“姨母,幼仪何苦拿这个做文章呢?”她苦笑。 本以为会把自己审上一审的江迟序没有质疑她的话,本以为会心疼自己的郡王妃却发出了质疑。 手上的温度渐渐有些凉,柔软的摩挲像冰碴子一般抹在手上。 “傻孩子,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这事...”郡王妃放下了她的手,“你也知道,那位祝小姐是你祖母家的人,向来乖巧懂事...” “我未曾与她顶撞过半句。”苏幼仪继续陈述事实。 “这是自然,你是最乖顺的孩子,若是她不小心打翻了香炉,其实也是无心之失...”郡王妃声线温柔,循循善诱。 “不是不小心,是她抓住我的手,泼上去的。” “好孩子,我信你。我是最疼你的。”郡王妃可能也没想到苏幼仪对于这件事的真相如此执着。 苏幼仪被她搂在怀里,但是身体僵硬极了。 “幼仪,祝小姐一直说是不小心打翻。你也知道,你祖母家里人难得来府上小住,自是不愿意责罚她。” “王妃,的确不是失手打翻。”她重复着。 或许祝小姐受到责罚并不重要,她想要的是王妃信她。 “好,好,我知道。”郡王妃松开她,抚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脸颊,眼睛红红的,丰润的脸蛋被泪水洗过,楚楚可怜。 “你与迟安婚事刚定下来,不好与你祖母闹得太僵。”郡王妃又摸了摸她的右手,看了看那处狰狞的伤口。 “就当她是失手打翻吧,今后你也不必同她一起上课,姨母不会叫你再受伤了。” 苏幼仪想起小时候江迟安带她去看的斗鸡。 两只鸡放在一个笼子里,斗个精彩纷呈鲜血淋漓,再将两只鸡隔离开,互相不见面。 做起来很简单,只需抓起鸡的膀子来就能简单控制住。 无人在意鸡疼不疼,只有众人拍手叫好,主人各自意气风发或者挫败而归。 可是谁又知道下次这两只鸡还会不会被放到一个笼子里再斗一次? “听姨母的。”苏幼仪道。 苏幼仪还是坚持着下了床,送走郡王妃后又点了几盏灯独自坐在窗前看院中月光下春草葳蕤。 “幼仪!”江迟安又像一阵风一样刮了过来。 “我看看,我看看。”他拉起苏幼仪的手看到了那块烫伤。 “迟安,不是失手打翻的。”没由来的,苏幼仪只想说这句。 这是她今天重复的不知道第几遍。 “我知道。”江迟安几乎想都没想,“幼仪,你受委屈了。” 听到这里,苏幼仪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自从定下婚约后,她好像哭的次数变多了。 “迟安......” “祝惜芸简直荒唐!”江迟安难得动这么大火气,“在郡王府里竟然还这么嚣张!” 他满眼心疼再次看向那块伤口。 “涂过药了吗?”他将桌上琉璃小灯拿近了,“我那里还有以前祖母给的治烫伤的药,我去给你取来吧。” “不用了。”苏幼仪摇头,“已经涂了药,府医也开了些内服的方子。” 江迟安又坐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幼仪,你受委屈了。” 这句话今天苏幼仪听得也多。 “祝家是祖母娘家人,不好与她计较,等过一阵祖母新鲜头过了,我就求祖母把祝惜芸赶回去。” 他温声细语,“幼仪,你且忍忍她。今后我们不理她就是。” 苏幼仪知道这其中无奈,她听郡王妃说过,现在又听江迟安说了一遍,心里那股劲也慢慢被压了下来。 就算是争出个结果又有什么用? 闹得老夫人生气,对她确实没什么好处。 她叹了口气,“迟安,你今日下午急慌慌出府去,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江迟安看着桌上琉璃小灯,轻轻扇了扇,灯火跳动,他答:“没什么事,一个好友急着找我。” 他又扇了扇,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左手右手换着扇了起来。 “这不是听说你被烫伤了,我就急着赶回来了。” “你朋友还好吗?你这样急着赶回来,他会不会生气?” 兄长给的药膏确实有奇效,她现在已经不疼了。 “你快些回去吧,别被我的事耽误了,其实我已经好了,不疼了。” 江迟安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不着急,你最重要。” 他笑了笑,“幼仪,你知道吗?你是最乖顺的,我好喜欢你。” “你......”苏幼仪心脏狂跳,这么多年来,二人走到一起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样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听。 “说这个做什么。”她害羞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喜欢你还不叫人说?” 江迟安看着她脸红的样子,拉着她的手逗她。 “喜欢你,喜欢你,我江迟安就是喜欢你。” “别说了,你别说了。”苏幼仪几乎要去捂他的嘴。 还觉得不够,江迟安拿起她受伤的右手,放到下巴旁边,轻轻吹了吹。 “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如同温润玉石,润泽的唇几乎要接近自己的手掌,她心中一跳,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琉璃小灯里灯火跳动,映照在二人之间。 “你怎么浪荡了这么多,出门在外可不许对别人这样。” 江迟安顿了顿,“怎么会。” “这么不放心我?那今后成了婚,岂不是要把我日日绑在身边?” “哎呀,你怎么这样说话!”苏幼仪扭过身去不理他。 “乖,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出府去玩,怎么样?”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嗯?”他语调轻快,稍稍上挑,说完挑眉看她。 她看见清澈的双眼中倒映着自己。 “好了,我得走了,再耽误下去,我那位朋友该着急了。”他站起身。 “夜深了,你路上小心。” “你好好坐着,不必送我。夜里外面凉。”他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伴着月色和门外朦胧灯光,侧脸是隐隐约约的温柔。 “好好养伤。” 苏幼仪听他的没有站起身去送,只看着他转身离开。 琉璃小灯渐渐稳住了灯火,静静亮着。 忽然,灯火又跳了一下,苏幼仪听见门口江迟安的声音。 “兄长??!你怎么在这?” …… “滚。”是江迟序的声音。 声调平稳,仿佛在说一个很普通的字。 但是积久的威严使得这个字仿佛积蓄着些许怒意。 第10章 不疼有点痒 苏幼仪跑出房门的时候,江迟序已经离开了,江迟安也不见了踪影。 刚才那几句话似幻觉一般。 是幻觉吧,兄长那样品德端方的人怎么会说出‘滚’这个字...... 可若不是幻觉,也不知兄长在门外站了多久,听到了些什么。 说不定兄长听了二人这些胡言乱语后气得不轻,把江迟安骂了一顿后想到苏幼仪受了伤,便暂时放过了她。 第13章 所以离开了。 简直糟糕。 苏幼仪思来想去心里也没个底,想着这几天还是好好躲在筑春阁里好好待着吧。 千万别碰上江迟序啊。 “小姐!”桃溪端了燕窝粥来。 红肿着的眼睛搭着兴高采烈的声音实在是怪。 “怎么这么高兴?”苏幼仪搅着粥,没太有胃口。 “小姐!刚才我去厨房端粥,碰上在老夫人院里当值的春杏,她和我说,表小姐现在已经被罚着跪祠堂去了!” 虽然祝家人跪江家祠堂这件事很奇怪,但是江家出了皇后和郡王,才有了姻亲祝家好日子,晚辈跪一跪江家老祖宗也没什么错。 不对,她想哪去了,重点不是祠堂,而是祝惜芸跪祠堂。 “什么?” “不是说老夫人护着她,咬 定了她是不小心,没什么责罚?“苏幼仪问。 “本来是这样,但是今日下午世子去了鹤鸣堂,与老夫人争了一下午,终于叫祝惜芸领了罚!”桃溪几乎手舞足蹈。 “世子?兄长?” 桃溪继续道:“对啊小姐!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祝家子侄不济,全仰仗着我们郡王府的威势还有世子的庇护才风光这么多年。” “今日起先老夫人坚决不认,但是世子最后以官位相逼,老夫人才松了口!” “如今老夫人气得不轻,躺在床上喊头疼,春杏去厨房拿药膳,我俩才碰上的。” 苏幼仪舀起燕窝粥喝了一大口,只觉满嘴香甜柔嫩,她听桃溪兴高采烈继续说着。 “世子正家风,除邪佞,简直是雷霆手段!听说足足罚了表小姐跪三天,到时候三天后,她定然膝盖肿的像糕团一样大!” “您不知道,我听春杏说,今日下午鹤鸣堂简直热闹极了,都没见过世子这般据理力争,春杏悄悄躲在窗下听还被刘嬷嬷骂了一顿。” “这事还惊动了郡王与郡王妃,都跑来鹤鸣堂劝世子,结果被世子说了一顿,然后又说起来祝家这两年尸位素餐被圣上不喜,还要拉上郡王府一同难堪,这下好了,郡王妃与郡王都转头去劝老夫人了。”桃溪高兴地拍手。 “劝老夫人约束祝家人,说郡王府这些年来帮衬着祝家却还被连累,实在不公平,还说什么,叫老夫人疼自家弟弟是小事,但是更要疼疼自己儿孙。” 苏幼仪点了点头,老夫人的兄弟家确实没什么本事,这些年全靠郡王府帮衬,若是没有江皇后和郡王撑着,他们祝家恐怕连口饭都吃不起。 桃溪知道自家小姐来了兴致,她继续道:“总之就是闹得一团糟,里里外外劝老夫人别胳膊肘往外拐,把老夫人气得直喊逆子。” “郡王妃见事态不好,连忙把小公子搬出来,说叫老夫人想想迟安,老夫人这才妥协,捂着心口叫表小姐跪祠堂一天。” 苏幼仪不知不觉已经把燕窝粥全吃了。 桃溪还在绘声绘色说着,“结果世子不同意,说表小姐既然小住郡王府,就要按郡王府的家法来。” “残害亲人,男子杖责十,女子跪三天祠堂。” “世子还说,小姐这次躲得及时,否则整只手都被烫伤,就不止是跪祠堂这么简单了,要杖责!” “小姐,小姐!”桃溪叫她,苏幼仪这才回过神。 “我真恨不得好好去看看今日这番闹剧,早知道今日下午我也悄悄躲在鹤鸣堂窗户下了!” “这么热闹,就算被骂了也值得。” 苏幼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开怀的笑。 她知道桃溪这是哄她开心呢。 她现在确实很开心。 闹出个结果来并不是没用,惹得老夫人生气并不是没好处。 她把碗递给桃溪,“好桃溪,还想吃一碗。” 看,胃口大开,开怀大笑,这就是有用,这就是好处。 桃溪知道自家小姐今日心中郁结,如今终于彻底解开了。 端起碗连忙又盛了一碗。 苏幼仪细嚼慢咽继续吃,心里却琢磨着事。 郡王这些年不涉政事,一心修身养性,对府中之事不多过问。 兄长位高权重,在府中是一家之主的姿态,连老夫人都敢顶撞,她今后定要更加恭恭敬敬好好孝敬这位兄长。 又想起今日她与迟安玩笑话很可能被兄长听了个彻底,心里一阵后怕。 “小姐,不必忧心今后的日子了,这府里有世子撑着呢!” 苏幼仪又吃了半碗,这才抬起头来,眼里情绪复杂。 桃溪有些急,“小姐,怎么了?” 是了,小公子只不痛不痒的来哄了哄,还不如他大哥有魄力,小姐心中定是失落的吧。 苏幼仪顿了顿这才说道:“吃撑了......” 主仆二人笑作一团。 * 今夜晚风确实有些冷,江迟安缩着头跟在自家大哥身后,微微抖。 一路上兄长一言不发,只闷声走着。 江迟安有些着急,他得快些出府去。 不知道为何今日兄长火气这么大,在筑春阁门外明明叫他滚,却又把他揪了过来。 终于,来到碧水湖边,黑漆漆的湖面被夜风吹得波澜起伏,只有几盏昏暗的灯光隐在树丛后。 阴森森的,江迟安几乎要抱住胳膊瑟瑟发抖。 但是面前兄长就那样站着,如松柏,如青石,稳如泰山,只有衣摆猎猎。 江迟安强迫着自己别抖了,站直了身体,仍矮江迟序半头。 “今日幼仪被祝惜芸摁着手泼了香灰。”是陈述句,没有温度,比湖边的风还冷。 江迟安有些疑惑。 原来是这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祖母护着祝小姐,他也没办法啊。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你今日下午在哪?”江迟序的语气依旧平静。 “我,我有一个朋友,有急事找我...我......” 江迟安脑海里迅速翻着今日和苏幼仪编的那些话。 “你在西街丰收巷小宅子里。”他又补充,“你在你外室,灵娘那里。” “啊?”江迟安睁大了眼睛,半天才磕磕巴巴继续说。 “这,这,兄长,你怎么知道的?” 紧张的情绪持续了片刻又松了下来。 江迟安一直害怕被兄长知道这件事,但是现在被知道了,反而放松了下来。 无论如何,他如今愁着的事要是有兄长帮忙,定会事半功倍。 从小到大,有事求到兄长面前,他虽然冷着脸,但总会帮自己的。 这次定然也不例外。 顶多就是挨一顿训斥,从小到大他已经像滚刀肉一般,受过太多训斥了,不差这一回。 江迟序沉默许久。 江迟安道:“兄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能否帮我个忙?”他还是有些怯懦,但还是开了口。 江迟序仍沉默。 湖边的风更大了,刮在脸上如刀子划过。 “婚期能不能再提前些?灵娘的肚子可等不住了!”江迟安咽了咽口水,往前走了一步,“兄长,求你了,帮我和娘说一说吧。” 江迟安没得到兄长的答复,但是接到了兄长的拳头。 江迟序的这一拳好像蓄足了十年的力气,打得江迟安歪了身子当场脸就肿了起来,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兄...兄长?” 江迟安不可置信看着江迟序,只见他仍端正站着,居高临下看着他,风吹得他衣摆猎猎,和刚才一样。 这些年江迟安过得顺风顺水,就连走在街上,收到的也都是羡慕的眼神和追捧的词句。 他从来没被打过,无论在府里还是府外。 但是他不敢还手。 这些年长兄如父,他只敢捂着脸瞠目结舌。 “当年叫你出府学习,你就是这样花天酒地狐朋狗友,学会了背信弃义谎话连篇?!”江迟序盯着他,眼神凌厉。 “我,我...兄长,你怎么能打我?” 从小体弱多病,江迟安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我早该打你。”江迟序道。 “你,你...”江迟安胸口也是一股无名之火,但是想到这件事还需兄长帮忙隐瞒,他深吸了一口气。 “兄长,这件事是我不对,灵娘有孕确实是意外。等我与幼仪成婚,把灵娘安稳接到府里,我会好好对幼仪,今后不会再三心二意。” “你已经三心二意。” “我也不想啊,真的是意外。兄长,求你了,就帮我这一回。”江迟安不敢看江迟序脸色,继续道,“幼仪平日里虽乖顺,实则很犟。若是叫她知道我有了外室,她定不愿和我成婚。” “真的?”江迟序问。 不知道是不是江迟安听错了,这两个字竟然透着些雀跃? 他继续说回正题,“是啊,幼仪性子倔强,身世虽然不好,却不愿将就。” “苏家对江家有莫大的恩情,幼仪的身世不是你拿来逼她就范的筹码。”江迟序纠正他的遣词造句。 第14章 “哎,我知道,这恩情念念叨叨十年了。”江迟安没有捂着脸的那只手掏了掏耳朵。 “兄长,我娶她,今后对她好,除了灵娘,我只要她一个人。也算偿还了这恩情,多好。” “不够。” “这还不够?”江迟安扭头看了看湖面,“我一定对她好,不会让她后悔嫁给我。” “我是真的喜欢幼仪,想对她好,但 也是真的想灵娘有个名分。“他并不觉得这两者兼得有什么不对 江迟序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兄长?”江迟安觉得江迟序也松动了,兄长这人虽冷,但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自己是他的亲弟弟,怎么有不帮的道理。 灵娘肚子里的可是兄长的亲侄子! “兄长,就帮我这一回吧。也是为了幼仪好。”江迟安继续求他。 良久,江迟序终于开口,“好。” 湖水汤汤,春夜沉默无言。 看着江迟安捂着脸远去的背影,江迟序心中澎湃激动与愤怒交杂。 “去西街那宅子里,该说的就说一说。” 苍许得令隐到夜色中远去。 夜风吹得人清醒,江迟序感觉纠结了十年的情绪今日终于被彻底吹醒。 这十年简直是笑话,他竟然觉得江迟安这孩子能长大。 江迟安,兄长自然是要帮你的。 只是这结果你是否接受,就不知道了。 也不重要。 * 苏幼仪掩了窗户,屋内终于暖和起来。 手上有伤,不方便沐浴,桃溪仔细服侍着,用了好长时间才收拾妥当。 桃溪拿布帕擦着苏幼仪的头发,“小姐,您这头发真美,又黑又滑!” 苏幼仪照照镜子,镜中人乌发如瀑,她点了点头,“就你会说!” 头发擦了个半干,满室飘香,是杏花香气。 桃溪将苏幼仪的发梢稍稍裹了裹,跑去拿了琉璃小盒子,“趁着头发干一干,奴婢给您——” “幼仪,你睡了吗?”门外江迟序的声音忽然响起。 苏幼仪瞪大了眼睛看向桃溪,发现桃溪也瞪大着眼睛看自己。 兄长?兄长怎么来了? 苏幼仪急急忙忙把头上布帕拿了下来,检查了一下穿着,这才去开门。 “兄长,您怎么来了?”她不敢看江迟序,心里发虚。 该不会是来训斥她的吧... 为了今日她与江迟安胡言乱语一事。 江迟序被开门间一阵杏花香气卷了个满怀,低头看着亲自跑来开门的苏幼仪。 她刚沐浴过,头发还半干,顺滑的黑发披散在背后,遮住了一截莹白的脖颈,扶着雕花木门的手指尖微微泛红,细瘦的指骨无力的蜷着。 她像从前无数次梦中那样伴着花香向他款款走来。 顿了片刻,没听见江迟序说话,苏幼仪如梦初醒,自觉多嘴,连忙打开门把江迟序迎了进去。 二人落座,桃溪奉茶。 各自无言。 江迟序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但是他想来,就算是现在夜已经深了。 她的眸子水润润的,偶尔偷偷撇过来,像仙鹿一样纯净。 从前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他次次回想起她初来府上的样子,怯生生的,含泪的眼睛看着他。 他不敢多看,再抬头时她已经被江迟安牵住手越走越远…… 夜深人静时,他总会为从前的自己设想无数种可能,但是每当新的一天到来,再次看见府里欢快你追我赶的两个人时,他就会被再一次打回现实,重新清醒。 他几乎想到发狂,越是夜色浓郁越是混沌不清。 今夜总归是要失眠的。 他想来看看她。 苏幼仪暗中看了江迟序数次,不见他开口。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江迟序是在给她自己承认错误的机会,深夜到访,教导后辈,实在是用心良苦。 “兄长,今日是我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今后再也不敢了。” ...... 又是一阵沉默,苏幼仪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了,单单一句话,确实不够诚恳。 “从明日起,哦,不对,等我的手好了,我抄《女诫》十遍,好好忏悔今日言行。” 她又补充道:“今后我与迟安成婚后,定会谨言慎行。” ...... 苏幼仪十分苦恼,兄长果然严苛,虽然今日帮自己出了口气,但是他公私分明,最重府内风气。 十遍竟然还不够吗? “二十遍?”苏幼仪狠下心来,说了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数字试探道。 “迟安比你大半岁,按理说你也该唤他一声兄长才对,怎么只唤我兄长?”江迟序问道。 苏幼仪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与迟安岁数差的不多,且有婚约,她叫迟安,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但是江迟序此时表情严肃,苏幼仪不敢质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她老是迟安迟安这样叫,是不是确实太失礼了? 毕竟江迟安比她大半岁。 毕竟二人还未成婚。 苏幼仪暗自点了点头,“今后幼仪会注意的。” 可能是她的乖顺取悦了江迟序,苏幼仪见江迟序的脸放松了下来,甚至称得上和煦。 “既然还未成婚,便要注意言行举止,平时少见面吧。老夫人也不喜欢你们频频见面。” 看来今日兄长是要把郡王府的家风一正到底了。 从鹤鸣堂到筑春阁,老的小的都不放过。 苏幼仪有些敬佩,平日里公务如此繁忙,还能在空闲里政治家风,甚至不惜牺牲休息时间,深夜教导。 或许是今日江迟序为自己大大出了口气。 不,准确来说是,正家风的时候,自己恰巧出了口气。 总之,苏幼仪此刻看江迟序就像看一家之主那样,拜服,遵从,恭敬。 “之前是幼仪思虑不周,今后定不会与迟安兄长频频见面了。” 苏幼仪说到做到,她暗自下了决心。 且忍忍吧,等成了婚,兄长应该就不会管这些了。 ...... 又是一阵沉默,苏幼仪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悄悄滴水了。 她绷直了脊背,心想自己又失态了,背后洇湿一片,实在不成体统。 她悄悄给桃溪递了个眼神。 桃溪瞬间读懂,“小姐,您头发还没干呢,我来给您擦擦吧。” 小姐头发没干,需要擦头发,这下世子该自觉不妥,离开了吧。 桃溪拿着布帕擦着苏幼仪的头发,只见世子仍端坐在小姐面前。 苏幼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她心里想着,若是此刻不是在她房间就好了,这样她就能理直气壮起身说‘夜深了,不便打扰,我先走了。’ 可是现在是在她自己房间,她不能这样说。 她只能等江迟序这样说。 可是,对面这人好像没有离开的打算。 她只好恭恭敬敬洗耳恭听,等待江迟序下一步训斥。 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训斥也不是教导,而是他问。 “涂药了吗?” 说的是她手上的烫伤。 “没...没。” 然后她看见江迟序拿起桌上的琉璃小盒子,打开后朝她伸出一只手,看着她。 “我给你涂。” 若不是江迟序的手一直停在她眼前,苏幼仪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 “怎么?江迟安从前没照顾过你的伤吗?”江迟序几乎瞬间就想到了无数个理由,“同为兄长,他能照顾,我照顾不得?” “没,没没不能照顾。”苏幼仪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从前我忙于公务,忽略了府中亲情,以致于府中人情如散沙,就连今日这种事都会发生。” 他顿了顿,“今后我也该多多关心你们才是。” 这理由说得很大公无私、顺理成章。 因着早些年战乱时郡王的亲弟弟,江家二爷战死,连带着二爷一家人都被乱军赶尽杀绝。 江家除了入主后宫做了皇后的姑娘,就只剩郡王一人撑着。 偌大的郡王府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冷冷清清。 人口少不说,自从江迟安出府学习,府中的欢声笑语就更少了。 作为郡王府的世子,受圣上器重的中丞,江迟序大包大揽,不光照顾着江家各路姻亲,还处理着府内府外各色事情。 兄长也太有责任感了。 苏幼仪更加敬佩。 她伸出右手,一排烫伤就这样摆在江迟序面前。 苏幼仪还是有些胆怯的,虽说是联络亲情,但面对清冷矜贵如谪仙的兄长,她还是很难适应那些人情味。 江迟序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微微靠近自己然后挪动了一下琉璃小灯。 苏幼仪突然很想把手缩回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兄长的手劲很大,她不敢乱动。 第15章 凉凉的指腹伴着凉凉的药膏轻柔抚在苏幼仪的伤口上。 刚才打在江迟安脸上的也是这只手。 突然的触碰,还是在伤口上,苏幼仪有些敏感。 她不自觉握了握拳头。 “疼吗?” “不疼。”有点痒啊。 明明只是一小块伤口,但是苏幼仪感觉江迟序涂药涂了好久,久到她的头发都要被桃溪擦干了。 终于,江迟序停手,他把那块伤口微微靠近自己的唇,轻轻吹了吹。 一旁的琉璃灯仿佛也被吹动,微微跳着。 又吹...... 苏幼仪的脸又红了,这样近人情的兄长,她真的无法适应啊。 “这几日你好好养伤,不必去上课。”江迟序把药膏收好递给桃溪,继续道,“若是喜欢学,那等伤好了再说。” “好。”苏幼仪不知道自己发烫的脸是否被兄长看见了,她几乎不敢抬头。 终于被他松开手腕,她赶紧把手收回来,仿佛又要被灼伤了一样。 久久无言,苏幼仪的头发已经彻底干了。 “早些休息,我改天再开看你。”江迟序终于站起身。 还来?苏幼仪有些承受不住。 “好...好。” 苏幼仪也站起身跟着送到门口。 “夜里凉,别出门,快回去吧。”江迟序站在门口回过头来看她。 “啊?好,好。”苏幼仪显然是最乖顺的,连忙站住了脚,不再往外送。 江迟序推门离去,温软的杏花香气被夜风吹了个干净,这才觉得春夜寒凉。 苏幼仪在屋里和桃溪两人大眼瞪小眼安静了片刻。 终于。 “桃溪......你说,兄长是不是看我太不老实了,用这招罚我?” “小姐,奴婢也不知。”桃溪心里也不踏实,“要不奴婢替您先把女诫抄写一些吧......” 二人各自胆战心惊睡下。 第二日,江迟序又来了...... 第11章 脚踏两只船误会 江迟序帮苏幼仪擦了药,苏幼仪连连承诺伤好后老老实实抄写女诫不再惹是生非不再胡言乱语。 女诫已经被她加到二十五遍。 第三日,江迟序又来了,帮苏幼仪擦了药,女诫已经被她咬咬牙加到三十遍。 第四日,江迟序又来了...... ...... 终于到了三月底,苏幼仪手上的伤已经好利索。 这些日子她被江迟序折磨得战战兢兢,已经数不清多少遍的女诫在他的沉默中加了又加。 结果最后一日江迟序和她说:不必抄写。 苏幼仪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高兴不起来,也很难说生气。 她大概懂了,这些日子江迟序是在监督她,看她的表现。 江迟安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连数日不曾来找过她。 或许他也被兄长教训过不许频频见面。 所以这些日子苏幼仪本本分分,终于让江迟序看到了她彻底悔过的诚心。 所以,他不打算罚她了。 想到这里,苏幼仪又雀跃了一点,至少,他或许能够在婚前得到她这位大伯哥的认可。 那么她与江迟安的婚事便毫无阻碍了。 连府上最难博得认可的人都被她搞定,还会有谁来阻拦他与迟安的婚事呢? “苏姑娘。”刘嬷嬷又来了,“今日伤可好些了?” 这几日刘嬷嬷频频来筑春阁。 倒不是关心她,而是祝惜芸跪了三日祠堂后又养了好几天,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不知为何,闹着非要继续跟着施嬷嬷上课。 当初时两位姑娘一同上课,过了几日变成一位,这事闹到宫里去的话总是不好听。 所以这几日刘嬷嬷总是来催。 苏幼仪推开门笑道,“已经好了,今日可要开始上课?” “哎呦,老奴寻思着,就算是烫穿了皮这些日子也该好了,你可终于愿意出关了。” 刘嬷嬷这几日天天来回跑,心里也是烦的,筑春阁在郡王府的东北角,老夫人的鹤鸣堂,在中间位置。 这路上景色虽好,也已经看吐了,每日跑得腿抽筋。 “那么现在就随老奴来吧。” 苏幼仪笑了笑,她当然知道一同上课这件事逃不过。 看这架势,那边早已准备好上课,不论今日她的伤好与不好,都要去上课的。 所以,前几日江迟序又问她是否想去上课时,她说想。 兄长已经顺带着帮了自己许多,她没必要再麻烦她。 况且,祝惜芸受了罚,应该不敢再乱来了。 这种不愿意去的场合她去得太多了,这不算什么的。 她这样安慰自己。 这样想着,很快便到了。 “姐姐,又见面了。”祝惜芸早已等在黄花梨木桌案前。 这次她的声音像掺了薄荷的桂花糖,虽然客气,却有些凉飕飕的。 苏幼仪先向施嬷嬷行礼,这才款款坐下,“祝小姐,腿上的伤可好了?” “托姐姐的福,早就好了。”祝惜芸微微靠过来悄声道,“苏姐姐还真是有些手段,手里把持着兄弟二人。” 后半句声音小,只有两人听得到。 “什么?祝小姐,我没听清。”苏幼仪挺直了背扔收拾着桌上的几束花花草草。 “好了,少些寒暄,今日学的是插花,两位姑娘先整理好桌上的花花草草吧。” 祝惜芸终于坐正了,开始整理花草。 “插花以清雅、隽秀为主流,若是有别出心裁的,也可尽情发挥。” 二人又一同上前选花瓶。 这次祝惜芸没有谦让,走到一排花瓶前想了片刻,挑了一个婴戏纹葫芦瓷瓶,颇具野趣。 苏幼仪等祝惜芸选完了才走上前,几乎没有思考,拿了一个青瓷卷草纹胆瓶,是插花常用的样式。 “苏姐姐这次怎么选了个这么单调的?怎么?背地里没好好练练插花?” 祝惜芸撇嘴笑了笑,“束手束脚的,看来前些日子焚香也都是些假把式。” “插花讲究的是清与疏二字,线条清晰脉络分明,上下和谐自然为上品。” 施嬷嬷继续道:“其中意境还需要你们自己领悟,既然已经选好花瓶,那就开始吧。” 苏幼仪垂头开始挑选,她选了两支白瓣黄蕊的蝴蝶兰,又取了一枝峥嵘杏花枝杈,点点粉白杏花苞衬得那一截树枝粗犷坚韧。 蝴蝶兰为主,杏花苞为次,再辅之以玉簪小叶在瓶口,最下面是勃勃生机的卷草纹瓷瓶。 “很好,枯枝含苞,兰草相称,疏密得当,春日生机可窥得一二。” 施嬷嬷见苏幼仪修剪花枝快而准,瓶中摆放详略得当,便知这孩子对于插花技艺早已烂熟于心。 又等了片刻,祝惜芸那边才完成,施嬷嬷绕到她桌前。 只见葫芦瓶上是芍药、水仙与芭蕉。 她摇了摇头道:“既然选了这婴戏莲叶间的葫芦瓶,想讨个乡野活泼的巧思,就不该选芍药这样艳丽的花。” 施嬷嬷继续道:“芭蕉做衬,便不需插上这么多片。”她伸手拔去几片芭蕉叶,“喧宾夺主就不好了。” 满满当当的葫芦瓶口终于松快了一些,施嬷嬷继续道:“或许可以试试莲花两支搭莲叶一片,简单一些。” “先赏瓶再看花,其中意趣也算尽数领略了。” 施嬷嬷费了些心思指导,见祝惜芸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便不再多说。 “既然已经学会了基本功,那么后面如何摆布都看两位姑娘的悟性。” “四月初便是皇后娘娘寿辰,祝二位姑娘宫宴上表现优越。”这便是道别了。 其实才学了插花焚香两项,实在是少。 但是因着中间耽误的时间长,施嬷嬷请辞回宫,老夫人不好说什么。 苏幼仪站起身行礼道谢,紧接着祝惜芸也行礼。 “二位姑娘,插花还需多多练习,天色尚早,先练着吧。” 二人取了新的花瓶继续练习。 “苏姐姐,这些日子天天与世子表哥纠缠,可还快活?”祝惜芸没了人约束,说话也大胆。 “祝小姐,你这是什么话?”苏幼仪没看她,只摆弄着手中牡丹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你看老夫人中意我,嫁给迟安哥哥无望,便想着攀附世子表哥。“祝惜芸语气鄙夷,“你这些心思瞒得过那些男人,却瞒不过我。” 苏幼仪笑了笑,“祝小姐,我与迟安的婚事已经说定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婚期尚早,你还真以为你能四平八稳等到腊月?”祝惜芸连装都懒得装了。 “明明是我先认识迟安哥哥的,要说青梅竹马,那也该是我俩才对。” “是吗?迟安和我说并不认识你。”苏幼仪语气平静。 祝惜芸几乎要疯了,但是她不敢再有什么举动,毕竟江迟序那个冰碴子把苏幼仪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第16章 “脚踏两只船,真的以为迟安哥哥知道后会原谅你吗?” “祝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而且,你可能不知道,郡王府家法里还有一条。” 苏幼仪嘴角扔挂着礼貌浅笑,“胡言乱语、诋毁诽谤者,男杖责十,女抄女诫二十遍。” 祝惜芸一下子闭上了嘴。 要是在祝家,说什么家法家规,她才不会听,不过是说给别家听,显得自家家风正的玩意罢了。 但是这是在江家,家法那可是来真的。 膝盖似乎隐隐作痛。 江迟序执拗起来,连老夫人都管不住,她心里还是怕的。 终于安静下来,苏幼仪终于能安安静静摆弄花草了,就像从前自己练习一样,她一直练到天黑才离去。 祝惜芸早早没了身影。 回到筑春阁,桃溪点了灯,苏幼仪松了一口气。 今天终于不用再见到江迟序! 打开陶知春递给她的请帖,她细细读了起来。 原来知春已经知道她那未婚夫明日踪迹,就在西街酒楼上,所以特约她同去,偷偷看上一眼。 恰好苏幼仪自从开始准备婚事,便已经很久没有出府了,明日她要好好透透气。 拿起鸳鸯戏水的绣样,她继续赶工。 这些寓意好的东西她都亲力亲为,就连先前手被烫伤了也不曾懈怠。 * 第二日清晨,苏幼仪早早去郡王妃那里请安。 “哎呦,我快看看,手上的伤可好些了?”郡王妃拉住她亲切问,“这些日子忙着你俩的婚事,都没时间去看看你。” “姨母,这点伤不打紧的,您这些日子辛苦了。”苏幼仪仍是大方得体的浅笑。 “这些日子害的您操心了,是幼仪不对。” 郡王妃一脸满意看着苏幼仪,那日倔强执拗的苏幼仪只是昙花一现,现在眼前的,仍是那个乖顺的小女孩。 “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事?” “姨母,知春约我出去玩。”苏幼仪道,“我下午就回来。” “去吧去吧,在府里闷了这些日子,是该松快松快。”郡王妃顿了顿,又问,“这些日子你看见迟安了吗?” “这小子不知道有跑哪去了,算起来竟有第八日没回府。” 苏幼仪心里也记挂着,但是江迟安出府除了学习还能有别的什么事? “估摸着这些日子迟安功课重,所以顾不上回府。” “哎,我早就与迟序商量过,迟安身子骨弱,这么多年精心照看着才养得与常人无异,不该给他这么大压力的。” 郡王妃苦笑,“但是你兄长那脾气你也知道,他决定的事,谁也说不动。” “今年你俩成了婚,我想着叫他别去府外读书了,叫迟序给他找个清闲的官做。” “你俩也好多多相处,早点生个孩子。” 郡王妃说到这,喜上眉梢。 苏幼仪羞得没脸再看郡王妃,“姨母......” “哎呀,是我着急了,迟安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就那么小一个,病殃殃的,现在长到那么大,真是不容易。” 回忆往昔,郡王妃面容慈爱,“等你嫁给迟安,别的什么都不用愁,就安心生几个孩子,好叫我与郡王放心。” 说着,郡王妃打量了一下苏幼仪,纤薄的背,盈盈一握的瘦腰,实在不像是好生养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你也该多吃些才对,太瘦了。” 苏幼仪低下头,连连答应,她现在只想快些出府去,知春应该在酒楼里等着她呢。 她与迟安婚事还没成,要说生孩子的事,实在是太早了。 郡王妃又给苏幼仪找了几方调理身子的药膳,这才放她离开。 坐在马车里,苏幼仪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去酒楼偷看别人。 她有些忐忑。 晃晃悠悠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吗?” 这么快? 苏幼仪撩开帘子探出头去,只见马车前站着一位女子。 挽着妇人发髻,头上插了一支兔子玉簪,耳上坠了两朵小绢花,小腹微微隆起,腰间悬着一枚平安符。 那枚平安符,和自己前些日子丢了的那枚一模一样。 乌发红唇,一双桃花眼,尖尖的下巴。 “夫人,万万不可赶尽杀绝啊!” 这女子跪在了马车前。 第12章 世子铁树开花还能有谁? 经那女子一喊,四周的人都聚了过来看热闹。 苏幼仪愣在哪里许久,终于在那女子再一声哭诉中回过神来。 “夫人,我别无他求,只愿今后本本分分服侍您。” “我不认识你。”苏幼仪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那女子环视一圈,试探着开口,“小公子难道没和您说?” 听到小公子三个字,苏幼仪忽然失去了呼吸的本能,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开始无休止消耗她的气息。 她看了看四周环绕着交头接耳的众人,深吸了一口气。 窒息眩晕之感终于有了些许缓解,“你上马车来说话。” 那女子依言上了马车,在马车里环顾一圈,又仔仔细细看了几眼悬在车内的鎏金灯,最后又偷偷打量几眼苏幼仪。 “小女子名叫灵娘,夫人,小公子难道没与你说起过我?”灵娘跪地抬起头来问。 “小公子是谁?”苏幼仪看了看灵娘扶着的肚子。 “自然是迟安。”灵娘垂下头,“夫人,我并无僭越之心,只想有个名分,为小公子把孩子生下来。” “小公子身份贵重,今后也少不得三妻四妾,夫人你何苦因为这事与小公子犟呢?” “你先站起身来。坐下吧。”苏幼仪万念俱灰。 灵娘没想到苏幼仪会让她坐下,原本想象的唾骂甚至撕打的场面没有发生。 大概这位苏小姐果然像迟安说的那样,最乖顺,最心软。 “我本也是家世清白的官家女,家中出了变故这才遇上小公子,听闻夫人的身世也曲折,又何苦为难同样苦命的女子?” “这孩子已经坐稳了,我日日焦急这孩子的身份,听闻夫人你执意不叫我入府,所以想着来求求你。” “就算不心疼我,夫人你也该心疼这孩子才对,今后都是一家人,这也算是你的孩子。” “人活着都是为了吃得饱穿得暖,我想夫人你也是懂这个道理的,不然当初何苦千里投奔郡王府?” “小公子常和我说起你,说你贤惠,我这才有胆子来与你求求情,可怜可怜我,也可怜可怜这孩子。” 苏幼仪耳朵有些嗡嗡的,听了这许多,这么多年从未感受过的疲乏迅速攀上肩头。 她累极了。 “我是还未出阁的姑娘,你是身怀有孕的外室,我们根本毫无关系。” “我虽身世曲折,却也知道没有喊未出阁姑娘为夫人的道理,更没有非妻非妾暗通款曲的道理。” “江迟安是我兄长,你有什么自然和他商议,不必来找我。” 灵娘听着前半句,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是听到后半句又有些高兴。 她早就说过,苏幼仪今后是他江迟安的妻,他想要纳谁进门,只需提一嘴就好,何苦那么纠结? 她等江迟安的消息那么多天没个结果,若不是邻居家姐姐和她说苏幼仪与江迟安闹着不许纳妾,心里着急赶紧来使些手段。 这件事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 灵娘笑了笑,“姑娘,想通了便好,男人嘛,不都是那样?今后在府里无聊,解闷的还得是我们这些姐妹。” 苏幼仪冷笑一声,“灵娘,我与江迟安的婚约还未彻底定下来,你的嘴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灵娘看着眼前女子弱柳扶风,不似京都女子身段,这样娇娇软软的女子,说起冷冰冰的话也掺着些花香。 苏幼仪扭过头去不再看灵娘,这是在送客了。 灵娘识趣告辞,刚要下马车却被苏幼仪叫住。 “你身上这平安符倒是显眼。” 灵娘一只手轻轻拂过,满脸柔情,她笑道,“小公子特去清灵山求的,保佑我与孩子健康无忧。” “你走吧。” 不多时,马车重新动了起来,街上热闹叫卖声充斥着双耳,苏幼仪睁着大大的眼睛,久久失神。 豆大的眼泪连成串砸落,她却没有出任何声音。 她把手伸向发髻后面,取出了那枚碧绿色小兔发钗,活灵活现,但是现在看起来像那天被宁和郡主弄坏了的茶百戏一样。 皱皱巴巴的。 嘴唇被她咬破了,有些血腥味,她捂住脸,心脏撞击着喉头,苏幼仪不受控制吞咽着,似乎泪水也被咽了下去。 她闻到了灵娘留下来的水仙香气,忽然开始干呕。 这些日子不见江迟安,他是在忙着周旋这些事,忙着照顾外室吗? 她要问问江迟安,她要问个清楚。 第17章 但是现在她要先去酒楼,知春还在等她。 苏幼仪逼着自己收回眼泪,这项技能她最擅长了。 她拿出菱花镜,这还是江迟序送她的。 苏幼仪照着镜子重新整理了妆容,不一会,除了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其余的地方看不出什么来。 她放下镜子,这才发现,由于刚才太用力捏着镜子,她的指腹已经被菱花镜背面的纹路篆刻。 那是很好看的海棠花印记。 就这样失神往酒楼去,耳边的风好像也带了些水仙香味,她又有些想呕吐。 苏幼仪硬生生忍住了。 因为已经到了酒楼。 拾级而上,陶知春像个花蝴蝶一样跑出来迎接她。 “幼仪!你终于来啦!”陶知春拉过她的手亲切道,“我一直盯着呢,他还在那个包间没走!” “幼仪,你怎么了?你哭过了。”陶知春握着苏幼仪冷冰冰的手,看着她的脸。 “谁欺负你了?又是老夫人?” “知春,我没事,有沙子迷了眼睛,好一会才好。” 这件事还没仔细问过江迟安,苏幼仪心里乱糟糟的,她不想说。 陶知春虽然看得出来苏幼仪不是被沙子迷了眼睛,但是她知道,苏幼仪不想说的事便不会说,等到她开解了,便会告诉自己。 她只需要好好陪陪她,哄她开心,事情本身是什么并不重要,让好朋友开怀无忧才是重要。 “那要不要我给你吹吹?”陶知春作势要吹她眼睛。 “那岂不是又要流泪了,才好起来又被你吹出眼泪了,你居心叵测。” 和陶知春说几句话后,苏幼仪终于抑制住了想呕吐的感觉,鼓点一样的心跳也渐渐回归平静。 二人说说笑笑往包间走去,与那男子的包间是对面。 各自落座斟茶摇扇,“知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长什么样了?” “这你也知道!”陶知春有些害羞,“我只悄悄看了一眼。” “怎么样?可还合你胃口?” “嗯...长得倒是不错。”陶知春苦恼道,“但是我也只能知道这些了。” “长得不错就好,若是歪瓜裂枣,你就只想知道这些了。” “哎,幼仪,一会你也看看,等他们出了门,我就悄悄指给你看!” 二人开始喝茶慢慢等对面包间的人出来。 “你与江迟安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陶知春凑过头来。 苏幼仪的脊背瞬间僵硬了,她的喉咙干巴巴的,说不出一句话。 陶知春以为她害羞,打算说些话哄哄她开心,她道:“前些日子我母亲去郡王府拜访,得知了你俩婚事。” “回家之后那叫一个赞不绝口,直夸郡王府有情有义,江家娶了个好媳妇,又说郡王妃慈眉善目,今后你们是婆媳也是母女,定会相处和洽。” “你说,这是不是天作之合?” 苏幼仪眉毛僵住,只抿了抿唇,“是。” 陶知春见她这个情形,猜想可能是江迟安惹得她不开心了,连忙又说起别的。 “你还记得上次春宴吗?”陶知春道,“那次春宴后,我娘去宫里拜见过皇后娘娘,还得知了个喜事。” 然后她悄声小心翼翼道:“这事我悄悄和你说,你千万别泄露。” 皇后娘娘那里听来的喜事,说不定与江家有关,这确实抓住苏幼仪的胃口了。 她把头凑过去,“你说,我保准憋在心里。” “皇后娘娘说,郡王府说不定还要添一桩喜事。” “啊?” “听说是世子最近铁树开花了,说不定今年就要传出喜讯呢。” “啊?” 陶知春看了苏幼仪一眼,顿了顿,“我知道你很震惊,但是别只给这一个回应好吗?” “啊?” 不能怪苏幼仪只说一个字,这件事确实太惊人了,这件事甚至比江迟安有个外室还要罕见。 ...... “难道是郡主?”半天过去,苏幼仪只想到这一个人。 “怎么会是郡主?那日春宴,世子几乎和当众扇她巴掌没区别了,难道这是因为喜欢她?!” 二人陷入沉思。 “那还能有谁?”异口同声。 “你娘去宫里竟然只听到这一句?皇后娘娘没说些别的?”苏幼仪简直太好奇了。 “皇后娘娘只说还没确定下来,不好说出去。” “这不是吊人胃口!” “这就是吊人胃口。”陶知春见苏幼仪彻底被这件事拉走了心思,脸上不再像先前那样苦兮兮,她摇着扇子往椅子上一靠。 “铁树开花啊,你日日在郡王府,竟然一点没发现?” “我在郡王府住着,又不是在兄长眼前住着,好些日子才见一次,这些我怎么会知道。” 苏幼仪抿了一口茶,“再说了,兄长此人深不见底波澜不惊,就算是每天看着,也很难猜出他的心思。” 只听走廊里有人交谈声响起,陶知春连忙跑到门口开了个门缝相对面看去。 苏幼仪紧随其后。 二人一上一下两颗脑袋挤在门缝里悄悄张望。 “哎?不对啊,刚才只瞥了一眼,感觉长得还可以,现在仔细看看,怎么感觉脸不对称?” “哪个哪个?”苏幼仪急切问。 “蓝色衣服那个。”陶知春眯起眼睛仔细看,“刚才没发现,这人的左边脸怎么像是被打过还没好利索是的?” 苏幼仪在好几个人里找着蓝衣服的人,视线缓缓往上移。 ...... 是他? “幼仪,你看到了没有?就是蓝色衣服,左边脸有些肿起来的那个。” ...... “看到了。” 就是春宴那日贸然闯入女眷这边两次的男子。 就是最后一次恰好被江迟序抓了个正着,被苍许拖走的那个。 就是害得她差点被兄长误会的那个。 苏幼仪一下子把门关上。 “知春,这人你还得考量一二。” “啊?你认识他?”陶知春道。 苏幼仪摇摇头,“不认识,但是春宴那天他故意闯入女眷这边两次,所以我对他有印象。” 这下换做陶知春愁眉苦脸了,“怎么办,这婚约我母亲已经给我定下了。” 她跌坐在椅子上,“这么一个登徒子,我怎么嫁啊......” “先别急,知春,你们婚期定在冬天,还有余地。”苏幼仪顿了顿,垂下眸。 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这样,二人各怀心事散去。 苏幼仪再次坐上马车,往郡王府去。 灵娘的事情要和江迟安问清楚,还要准备皇后娘娘寿辰的贺礼,她此时心乱如麻。 她仍怀着希冀,期待这件事是个大乌龙,灵娘和江迟安没有任何关系,她与江迟安的婚事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这么多年来江迟安对自己都是真心实意。 但是如果是真的呢?她想到这半年来奔波在府外许久才露面一次的江迟安,想到灵娘头上那只兔子玉簪,想到她耳朵上坠着的绢花,还有腰间那枚和江迟安送给自己的那枚一模一样的平安符。 水仙香气又向她袭来,她强忍住恶心想吐的感觉。 心事重重,回程极快,白日里还是艳阳天,到了午后已经阴云密布,春雨就要来了。 苏幼仪来到江迟安的住处,只有几个嬷嬷在扫院子。 “嬷嬷,迟安兄长今日回来了吗?” 嬷嬷笑着答,“回来了,回来了,小公子去了郡王妃那里。” 苏幼仪又来到郡王妃的院子,站在门口徘徊片刻,不敢进去。 她知道江迟安在里面和郡王妃在说些什么。 他在央求着提前婚期。 难怪,难怪前一阵子江迟安三番两次劝她提前婚期,灵娘的肚子已经三个月,要是等到她与江迟安腊月成婚后再接回来,孩子都三个月了。 孩子这么大再入府中,灵娘和孩子恐怕都要遭非议。 江迟安不想她们母子受委屈。 而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期许、羞涩,甚至不惧怕提前婚期会带来的一系列麻烦…… 在苏幼仪看不到的角落里,江迟安已经长大了,像个男人那样会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了。 还有当面问他的必要吗? 苏幼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问自己。 这件事戳破后,她还有别的退路吗? 这令人作呕的妾室茶,就要这样灌入喉中吗? 苏幼仪转身离开,回到筑春阁。 走得太急,她气喘吁吁坐下,把桌上的绢花、首饰盒里的玉钗、镜子上的剪纸、窗前摆着的陶瓷小灯...... 许多许多,全部收到一个大盒子里。 “桃溪。”她咬了咬唇。 “小姐......”桃溪早已哭得稀里哗啦。 “帮我收起来吧。”她又往里扔了一纸信笺,这是江迟安最初出府学习的时候写给她的。 第18章 他说他在府外枯燥得很,十分想她。 他说府外没有别的朋友,谁都没她有趣。 桃溪哭着去做。 青梅竹马这些年,江迟安确实很了解她,她知道自己若是知道他有外室一事,这婚事恐怕难成。 所以他藏着掖着,想成婚后再让她知道这件事。 用心良苦,赤诚之心,但不是对她苏幼仪。 像是骨缝里横冲直撞长出尖刺,她每收拾一件东西,都会倒吸凉气痛上许久。 “小姐,老夫人差人来唤你过去。”桃溪担忧看向自家小姐。 她看着苏幼仪瘦削的背影,原本挺直了的脊背此刻有些弯,好像被千斤重的心事压住,累极了。 “这就过去。” 从前每每去见老夫人,她总带着些期待,或许不知道哪次,老夫人就会对她改观。 次次期待次次落空,锲而不舍。 但是这次,她累了,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十年来,浪费了多少心血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她爱琵琶,但是为了讨京都人的认可,她改学了古琴。 她不喜欢逢迎,但是为了郡王妃脸上有光,每每宴会上周旋在各家主母跟前,只为了他们那句真假掺半的‘郡王府真是有情有义’。 她不喜欢练那些端茶倒水的功夫,但是为了缓和老夫人的关系,乖乖吞下刁难,独自来来回回走在鹤鸣堂院子角落里。 她站起身往门口走去,门却忽然被推开。 “幼仪!”是江迟安。 第13章 拉住她的手亲疏有别 苏幼仪看着眼前的男人,确实长高了许多,眼睛还是璀璨的,不知道他看向灵娘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眼睛闪闪发光? “幼仪,我和母亲商量过了,她说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提前婚期!”他兴高采烈。 “提前婚期做什么呢?”苏幼仪抽出被他紧紧握着的手。 江迟安全然未觉苏幼仪的情绪,他道:“自然是早点成婚,我们也好早点在一起。” 苏幼仪冷冷看着他。 被这样的目光盯住,江迟安有些心虚。 他咽了咽口水,问:“幼仪,难道你不想早点嫁给我吗?” “早点嫁给你做什么?好叫你那怀了孕的外室早点入府养胎吗!” 苏幼仪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你,你知道了?”江迟安瞬间瞪大了眼睛,“是江迟序告诉你的?!” 他还想上前拉住苏幼仪的手。 苏幼仪连连后退。 好啊,兄长也知道这件事?那这家风是否该正一正呢?难道说他只正外人? “灵娘真的是个意外。”江迟安几乎要碎在她的眼泪里。 “你只需给她一个名分,别的不用操心。” “幼仪,我发誓,成婚以后,我只要你一人,除了灵娘,不会再有别的妾室。” 苏幼仪摇着头,涌出的泪水几乎要淹没她的喉咙,此时此刻,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我对你如何你还不知道吗?我喜欢你,幼仪,真的。” 又是这句话,但是现在苏幼仪没心情脸红,她只觉得水仙香气再次扑鼻而来,有些恶心想吐。 苏幼仪擦了擦泪,“江迟安,我看错人了。” 江迟安急了,“幼仪!灵娘她绝对不会动摇你正妻地位。” “她性子豪爽,今后也不会与你耍心机,你放心。” 江迟安郑重承诺,仿佛已经和灵娘认识了十年,像了解苏幼仪一样了解灵娘。 苏幼仪躲开江迟安要给她擦眼泪的手。 “我还要去老夫人那里,小公子请离开吧。” 听她拒人千里之外,江迟安那股富贵公子哥的脾气又上来了。 “那你究竟还想要我怎么跟你承诺?难道要灵娘大着肚子跪倒你面前发誓吗?” “好,可以,我把她叫来!” “江迟安!今天就是她大着肚子跑出来当街跪在我面前,我才知道这件事。” “请你离开。” “怎么可能?”江迟安不信。 灵娘是最不屑于这些小动作的人。 “你离开!”苏幼仪开始推人。 江迟安被她推到门外去,站了片刻后才离开。 苏幼仪擦干眼泪,整理了妆容,往鹤鸣堂去。 这段路格外漫长,天阴沉着,厚重的云层如浓烟一般堆积在天边。 仿佛走了十年那么久,苏幼仪又站在鹤鸣堂院中。 “哎呦,苏姑娘,半个时辰前就遣人去喊你,怎么现在才来?”刘嬷嬷嗔道,“老夫人都歇下了。” 苏幼仪感觉到周遭空气愈发潮湿,时不时有几只燕子低低略过院中,要下雨了。 今天,她不想现在这淋雨等这扇紧闭的门打开。 “那看来不巧,既然老夫人歇下了,幼仪不便打扰,就先走了。” 说罢,她转身要离开。 “进来吧。”带着些愠怒的声音响起,是老夫人。 刘嬷嬷在门口抿着嘴不看她,苏幼仪也没多给她一个眼神,迈开腿往屋里走去。 老夫人脸色不好,比往常还差。 还未等苏幼仪行完礼,便开口呵斥,“这些年来教你那些,你是一点没听进去!” 根本猜不到这次是因为什么,苏幼仪自顾行礼站直了身子。 脑子里想着江迟安的事,她脸色也难看极了。 “倒茶。” 依旧是刘嬷嬷听声而动,倒了一杯刚好满到杯沿的茶水,然后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几乎是肌肉记忆,抬脚走去,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滚烫的茶水端了起来。 指尖很痛,她不想再忍了,小碎步化作一大步,直接迈到老夫人面前,不等老夫人接过,直接把茶水放在桌子上。 哐的一声。 然后她重新回到屋子中央,挺直了脊背站着。 “你就是这样端茶倒水的?!”老夫人眉毛倒竖。 苏幼仪仍低着头没说话。 老夫人全然没发现苏幼仪的不对劲,在片刻沉默后更加恼火,直入主题。 “算好了良辰吉日,竟然还上赶着提前婚期,全身上下几斤骨头越发轻贱了!” ...... 原来是为了这事。 难道是她想提前婚期?江迟安究竟怎么和郡王妃说的?这件事竟然要叫她来承担骂名? 她分明说过不好提前,若是提前会叫郡王妃忙不过来。 “究竟是谁要提前婚期,老夫人不妨把小公子叫来问问。” 第一次这样理直气壮说话,苏幼仪心手有些抖,心跳的极快。 “还能有谁?除了你还能有谁?”老夫人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别以为今后成了江家少夫人就能这样说话!” “本不是我主张,凭什么训斥我?您把江迟安叫来问问便知,究竟谁是轻贱骨头。” 沉默了太多年,苏幼仪几乎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喜欢争一争的人。 ...... 屋里安静了一瞬,刘嬷嬷几乎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祖宗啊,苏姑娘今日是吃了十斤炮仗吗? “你!你!你...”老夫人被一口茶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你这个...” “哎呦,老夫人,您可不能生气啊!”刘嬷嬷忙赶过来为她顺气,“前些日子被世子气得还没好利索,如今可千万不能再动气了!” “逆子!逆子!全都是逆子!” 啪的一声,茶杯碎了一地,溅出来的茶叶沫子沾了苏幼仪一鞋尖。 “江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个——” “老夫人,幼仪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搅您休息了。”苏幼仪跺了跺脚,把鞋尖上那些茶叶沫子震落,转身离去。 不再管鹤鸣堂里是砸东西还是骂人。 简直一塌糊涂,苏幼仪走在湖边,零星几滴雨落在脸上,她漫无目的游走着。 老夫人想说什么?养出了她这么个什么? 苏幼仪脑海里跳出无数词句,都是出自这些年老夫人之口。 狐媚女子、木讷姑娘、不懂事的孩子、没有教养的孤女,再加上今日新说的——轻贱骨头。 郡王府真的很大,小时候的苏幼仪也这么觉得,那时候她彷徨无措,直到江迟安出现。 那时江迟安每日都要喝药扎针,被郡王妃拘在屋子里不准出去。 她去拜见王妃的时候偷偷从窗缝里看过一眼,记忆模糊,但是那双灿烂的眼睛刻在了她脑海里。 江迟序是长子,是每日忙于功课的兄长,苏幼仪不敢和他说话,因为她害怕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她怕江迟序看透她初来乍到的不安还有自卑。 终于有一天,江迟安能每日出来玩一小会了。 他牵着她的手,教她认郡王府里的碧水湖、芍药园、撷香阁...... 他带她去见老夫人,他拉着老夫人的手撒娇:祖母,幼仪那么漂亮,您也一定喜欢。 第19章 他渐渐抹平她的不安。 她还记得他说:江南商贾又怎么啦?你爹可是富绅!富绅你知道吗?有花不完的钱!所以,有什么好自卑的? 他还说:兄长今日教我‘民生百态,能安居乐业便是好营生,不论贫穷富贵,自食其力便是上等。’幼仪,你看,这道理我虽说不出来,却也懂得。今后你不必再听那些人闲言碎语! 他也消除了她的自卑。 十年如一日,那双眼睛冲着她笑。 如今碧水湖清波依旧,莲风坞藕花初发,却物是人非。 苏幼仪站在湖边,沉湎过去使她几乎窒息。 忽然,一阵风裹着清冽松木香气袭来,紧接着肩上一重。 是一件墨色披风搭在了她肩上。 “你要干什么!”江迟序几乎是质问。 他的手久久没有垂下,蓄势待发一般,甚至有些抖。 苏幼仪恍然回过身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看着江迟序手中的伞,“下雨了啊。” 她抬起头想看看天,却发现这把伞的大部分都在自己头上,她被这伞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感觉到脚尖凉意窜到腿根,她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恍惚间竟然往湖边靠近许多,湖水一下一下咬着她的鞋尖。 只要她再往前一步,就会彻底溺在这一汪春水里。 江迟序站得很近,她能清楚看到他平日里都纤尘不染的衣角溅上了许多水渍,看起来比她的鞋尖还要脏一点。 苏幼仪往后退了两步。 “兄长。”她抬起头看他。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今天已经失去理智顶撞过老夫人,闹得这十年来尽力维护的感情一朝破碎。 她不能再顶撞兄长。 就算是她很想问清楚,兄长知道江迟安养外室这件事为什么不正一正家风。 转念一想,答案多么简单。 江迟安再荒唐,也是江迟序的亲弟弟,江迟序总会包容他的。 而她不过是无根飘萍,平日里他唤自己一声小妹也是夹生的。 自己已经害得他吃了这么多年夹生的饭,如今又怎么好意思去质问? “刚从老夫人那回来?” 苏幼仪点了点头。 “她又刁难你了。”江迟序没有发问,而是陈述事实。 苏幼仪没做声,没摇头也没点头。 “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回去?”语气有些柔和,但是苏幼仪此刻乱乱的,根本感受不到。 “我这就回去。”苏幼仪转身要走。 却被江迟序拉住。 从前江迟序也拉过她,不过都是拉着她的袖子,就像春宴那次。 而这次江迟序却拉住了她的手,或许是一切太突然,苏幼仪看了看那只手,又看了看江迟序,发现他自己好像也没察觉。 春雨淋了个透顶,苏幼仪此刻手脚冰凉,湿腻的手被江迟序温暖干燥的大手包裹着,有些暖意阵阵传来。 “我送你回去。”他说。 苏幼仪把手抽了回来,拢在袖中,点了点头。 二人就这样缓缓往筑春阁走去,一路上走得极慢。 “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同我说。”江迟序仍像往日那般,担起大哥的责任。 “没什么难处。” 亲疏有别,苏幼仪今日懂了这一点,便不会给自己找难堪。 撑着伞的江迟序脚步好像顿了顿,苏幼仪也跟着继续放慢步伐。 “和江迟安的婚事,若是有什么不称心的,也可以和我说一说。”江迟序再次提示。 “我和小公子的婚事挺好的,没什么不称心。”苏幼仪仍避开话题。 ...... 江迟序沉默了许久,苏幼仪觉得他可能是以沉默代替赞赏,或许他也觉得自己乖顺。 兄长这人就是这样的,不会夸人,只会以沉默代替。 二人肩并着肩,苏幼仪被裹在披风里却扔能感受到肩膀时不时不小心蹭到江迟序的手臂关节。 她偷偷往江迟序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他另一侧肩膀都湿了。 而自己的披风却一滴雨水也没沾上。 再次陷入沉默,一直到筑春阁门口。 桃溪打了伞从另外一条路跑来,“小姐!您跑哪去了,奴婢顺着往鹤鸣堂的路去接您,却没找到。” “世子。” 她福身行礼。 苏幼仪见桃溪正站在一旁等自己,她把手伸到脖子旁边,要解披风。 却被江迟序伸手按住,依旧是温热的双手按在她冰凉的手上。 甚至还碰到了一点她的下巴。 “到屋里再脱下来吧,改日再给我就行。”对后辈滴水不漏的关爱,若是忽略那只按了几瞬的手的话。 “多谢兄长。”苏幼仪垂头。 听到这句,江迟序的手终于收了回来。 苏幼仪转身离去,却又被拉住,这次是手臂,被江迟序握在手里。 她神情麻木,看了一眼江迟序,又垂下头,做出一副等待指示的样子。 几缕乌黑的湿发蔓延在她脸颊,平日里她引以为傲的头发如今被春雨浇得乱七八糟。 眼睛是水润润的通红,眼睫一缕缕翘在乌黑的瞳仁上方。 “江迟安有个外室,这件事......你知道了吗?”江迟序几乎不忍心看她。 第14章 扶住她的腰进入一个怀抱 苏幼仪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看着他道:“江迟安有外室这件事,兄长应该比我早知道一些吧。” ..... 江迟序沉默一会,“我才知道没多久。” 他一下子读懂了苏幼仪的情绪,这句话几乎是为自己辨解。 “那么,多谢兄长告知。”她没再说别的,伸出冰冷的手把江迟序握住她手臂的手推走。 “恕不远送。”她垂头福身行礼,钻到桃溪伞下往筑春阁走去。 “小姐,世子还没回去,他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想和您说?”桃溪再一次掩了门,转头向苏幼仪说道。 苏幼仪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她现在有些头痛,或许是吹了风淋了雨。 “桃溪,备水沐浴,再给我煮一碗姜汤。” 她千万不能得风寒,她要撑住身子把这件事度过去。 桃溪动作很利索,苏幼仪 很快便泡进了浴桶里。 被温暖的热水浸润着全身,她忽然想到今日冰冷的手被握住的感觉,也是这样温暖。 苏幼仪觉得自己脑子太乱了,现在思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胡思乱想。 “桃溪,把我枕头下那个没绣完的花样子拿来。” 桃溪不一会就把那个绣样递了来,“小姐,您别绣了,小公子这样对您,您何必再费心思呢?” “把剪刀拿来。”苏幼仪接过剪刀就开始剪那对鸳鸯戏水,绣线崩开,碎布条撒落了一地。 桃溪几乎惊呼,“小姐!您......”无论怎么说,这也是绣了一个多月的心血,小姐竟然狠得下心剪烂。 “桃溪,姜汤端来。” 冒着热气散发着浓烈姜味的汤被端了来,苏幼仪接过,毫不犹疑几口气喝完。 皱着眉把碗递给桃溪。 “小姐......您没事吧?”桃溪生怕苏幼仪是受了刺激。 平日里这样苦的姜汤,自家小姐能不喝就不会喝,就算是喝,也是喝一口吃一颗蜜饯。 “桃溪,帮我擦身,我要睡觉。”现在脑子里太乱了,她必须睡一觉。 这大半日比在鹤鸣堂院子里练三个时辰的规矩还累,声嘶力竭,身心俱疲,虽然心事重重,苏幼仪却睡着的很快。 睡梦里光怪陆离,江迟安一声声叫着她‘幼仪,幼仪’,江迟序冷眼看着她摸索着府中的路,老夫人扯了她发上最爱的彩绸,郡王妃把她搂在怀里心疼道‘苦命的孩子,别怕,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几乎是惊醒,苏幼仪颤抖着手坐了起来。 “桃溪,什么时辰了?”苏幼仪摸了摸脸上,是冰凉的泪水。 桃溪迷蒙着双眼点起小灯,照着看了一眼香漏,轻声道:“小姐,才丑时,再睡会吧。” 苏幼仪没答话,裹了被子再次躺下,现在却再也睡不着了。 窗外春雨如有情人重逢后细密的热泪,久久不停,苏幼仪感觉自己疯了,她竟然能听见细雨打在草叶上的声音。 终于捱到天亮,清晨第一缕光穿过雨雾来到苏幼仪的房间。 她一如往常洗漱穿衣打扮,然后撑了伞往郡王妃住处去。 桃溪跟在苏幼仪身后不敢多问一句,她感觉自家小姐仿佛一根绷紧了的琵琶弦,无数刀子擦过来,她硬生生撑在那,不知道何时会断。 “幼仪,今日怎么这么早来了?”郡王妃正坐在镜前梳头。 苏幼仪走上前,接过彩菊手里的玉梳,轻轻插入王妃发间,开始梳头,一如往日那样乖顺。 郡王妃最爱苏幼仪这样贴心,比她那两个儿子顺心多了,她笑着,“怎么好叫你动手梳头?快叫彩菊来。” 第20章 彩菊笑着答,“王妃,苏姑娘孝敬您,奴婢可不敢插手了。” 这话哄得郡王妃更加开心,她干脆一把拽过苏幼仪,把她拉到跟前,“好孩子,你是最乖顺的一个,我也是拿你当亲生女儿一般。” 她又道:“前些日子祝姑娘叫你受了委屈,我心里都知道,那日我多嘴问了一句,恐怕叫你伤心。” 苏幼仪摇了摇头,有这些话已经足够,她怎么会再去记那日的事情? “好在你兄长把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好,祝小姐也受了责罚。”她看得出今日苏幼仪面色不佳,以为还为了那天的事,她继续道,“今后就忘了这事吧,与你祖母还是要好好相处才对。” 听到这里,苏幼仪的心又稍稍落实了些,无论如何这十年来王妃对自己无微不至,这次总会纵着自己一回吧。 她嗫嚅着,终于说出了那句来来回回灼烧着自己一夜的话。 “姨母,幼仪求您,幼仪想退婚。” “啊?”郡王妃不信自己的耳朵。 “姨母,求您了,我想退婚。” 苏幼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在郡王妃的膝盖上呜呜哭泣。 郡王妃愣了片刻,握住她的手道:“幼仪,迟安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你和我说,我替你收拾他!” 苏幼仪摇着头,终于抬起眼睛,泪痕斑斑几乎说不出话。 “他,他有个外室。” “姨母,求您了,我不想嫁了。” “这......这,给我把江迟安叫来!”郡王妃抬起手为她擦去眼泪。 彩菊应声赶紧跑了出去。 “乖,幼仪,别怕,有我给你撑着呢,定然不叫你受委屈。” 郡王妃把苏幼仪扶了起来,叫她坐在一旁绣凳上,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为她顺气。 渐渐地,苏幼仪止住了眼泪,她心里更加踏实,有郡王妃在,退婚这件事应该能有着落。 江迟安几乎是跑着过来的,气喘吁吁,头发散乱着只简单拢在后面,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 他听见彩菊说苏幼仪求着郡王妃退婚,赶紧跳下床跑来了。 “幼仪!你——” “还不给我跪下!”郡王妃怒斥。 江迟安依言跪了下来,他迫不及待开口,“幼仪,我不要退婚!” “外室究竟是怎么回事!”郡王妃道。 “娘!灵娘她只求一个名分,今后定然安分守己过日子!”他跪在地上直起身来申辩,“我就纳这一个还不行吗?!” 郡王妃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苏幼仪,见她仍垂着头不答应,只好再次严厉道:“胡闹!哪有还没娶妻就养外室的道理。” 她瞬间就想出了办法,“你给她一笔钱,把她放了。今后安安分分与幼仪成婚过日子才是正道!” 说完,她转头看向幼仪,“幼仪,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定不叫你眼里揉了沙子过日子。” 苏幼仪万念俱灰,她抬起头来深深看着郡王妃,竟觉得相处这十年,十分陌生。 “娘!灵娘怀了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让她走?”江迟安看向苏幼仪,“幼仪,将来那也是我们的孩子,难道你也容不下吗?” “还怀了孩子?”郡王妃声音瞬间低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苏幼仪并不搭理江迟安,江迟安也顾不上哄她,当务之急是把自己的娘哄好才对。 他知道,苏幼仪最听郡王妃的话,只要自己说服自己的娘,那么苏幼仪便交给她好了。 “孩子已经三个月了。”江迟安说起这事也有些欣喜,“娘,灵娘去算过了,是个男孩!” “荒唐!”郡王妃揪起江迟安的耳朵,“你这孩子,行事鲁莽,害得幼仪伤心!” 郡王妃转头看向苏幼仪,“幼仪,我是过来人,你且听姨母一句劝,这孩子月份大了,不好叫在外面养着。” 郡王妃松开江迟安的耳朵,走过来搂着苏幼仪的肩膀,“男人哪没有个三妻四妾的?如今这灵娘有了身孕,入府后全仰仗着你,生了孩子也是养在你手底下,没什么怕的。” “迟安从小身子不好,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孩子,难道你忍心叫他不要这孩子?” “再说了,你我之间关系如何你心里清楚,今后姨母帮你把持着,绝对不叫江迟安再纳别人进府里!” “你从小便失去双亲,孤苦伶仃。如今与江迟安十年的情分,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难道还想着今后离了这郡王府,抛开姨母?” 江迟安觉得这一番话说到了他心坎里,他叫喊着,“幼仪!我心里只有你,从来没想过娶别人!” “我今后定不叫你受委屈。” 他举起手要发誓。 郡王妃走过来一下子把他的手打掉,“若是真有这份心,赶紧站起来给幼仪赔礼!” 江迟安连忙站起身来,走上前想抱住苏幼仪,却被她一下子站起来躲开。 郡王妃见状继续劝道:“幼仪,你若是信得过我,便不要退婚,我敢跟你保证,全京都再找不到这样一门好婚事了。” 她站在二人中间,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准备你俩的婚事,可把我累个半死,偏偏你们俩又不是省心的。” 苏幼仪摇头,“郡王妃,我要退婚。” 她没再哭,眼神坚定,黛眉微蹙,若说在这之前她仍在犹豫,那么如今,她已经打定主意,这婚事她不要。 这郡王府,她也可以不要。 今后如何,她还没想过。 “傻孩子,你这是在气头上,等你回去好好想想,便知道今日这样说退婚是一件多么伤情分的事。” 郡王妃确实有些疲 了,“你爹当年对我们郡王府有恩情,把你托付到这,便是说好了把你嫁到郡王府里来。” “你若是再任性,好叫全京都的人怎么看我们郡王府?” “平日里你是最乖顺的,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就算你狠心不念迟安这十年来对你的情分,那么郡王府的养育之恩呢?” 苏幼仪摇摇头,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要退婚。 “我要退婚。” 郡王妃颦了颦眉,大没有先前亲密柔软的态度。 “幼仪,你还小,很多道理不懂,我不怪你。”说着,转头看向江迟安,揪住他的耳朵恨恨道,“你这个逆子!还不好好哄哄幼仪!” 说完,郡王妃唤了彩菊来,“年轻人的事啊,我是掺和不明白了,你拿上玉梳,去随我去佛堂吧。” 眼睁睁看着郡王妃离开,苏幼仪抬脚也要离开。 她不能再继续和江迟安待在一起了,她现在一看到江迟安的脸就想起那股甜腻的水仙花香气。 令人作呕。 “幼仪!”江迟安见她要走,连忙拉住她的手腕。 年轻男子的手劲十分大,这一下拉住,苏幼仪几乎痛得惊呼出声。 她皱眉看去,只见江迟安修长有力的五根手指如同钩子一般紧紧嵌入自己手腕的肉。 “幼仪,你为什么要退婚?”有些指责的意味。 “放开我。” 苏幼仪想挣脱他的手,却仍被他稳稳抓着。 “这些年难道我对你不好吗?”江迟安道,“就因为灵娘,你就要退婚?” “我和你说过,灵娘是个老实人,你何苦闹成这样?” “还是说,你根本没把我放心里过?”江迟安步步紧逼,“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可以因为一时意气而随意抛弃的物件吗?” “你就这样辜负我一番苦心!” “你放开我!”苏幼仪用足全身力气,把江迟安推开,手腕终于逃脱疼痛。 “江迟安,究竟是谁辜负了谁?”她仍没哭,她甚至觉得她脑子从未如此清醒过。 “这十年我瞎了眼,难道后半辈子都要搭在你身上吗?”她几乎咆哮,“你就是个永远长不大永远没有责任心的人!” 她抬脚就跑,她不想再和江迟安对峙,她不想再去一遍遍重复。 郡王府这扇敲了十年都没有回应的门,她今天终于透过门缝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闷着头跑,漫无目的,感受着胸腔里那股郁结被急促的呼吸捣个粉碎。 她要退婚,她一定要退婚。 但是她要怎么办? 嘭—— 突然撞入一个清冽的胸膛,苏幼仪跑了太久,小腿发软,几乎要瘫在地上。 但是她被拉了起来,顺势进入了一个怀抱,松木香气在鼻尖缠绕。 “你怎么了?”江迟序手臂环在她的手臂下,几乎是把她单手提了起来,另外一只手臂扶住她的腰。 苏幼仪听见声音,立刻站直了身子,因为剧烈运动而发抖的小腿被她竭力控制住。 “兄长......” 第15章 隔着衣袍也那么炙热 苏幼仪站稳了,江迟序便收了手,二人现在站得很近,他居高临下看着她,能感受到她剧烈呼吸带出来的热气喷在他的胸膛,就算隔着衣袍,也那么炙热。 第21章 “你去找王妃了?”江迟序问。 “没。”苏幼仪现在充满了警惕,她不想再多一个人劝说自己不要退婚。 江迟序扫过她的手,那双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手,泛着白。 而那只手腕......通红一片。 “你去找了江迟安?”他捞起她的手,不顾她用力要收回来的力度,江迟序把她的手腕放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仔细看了又看。 “没。” 江迟序看着她的眼睛,“你要退婚?” “没。” 说完这三个没字,苏幼仪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其实不爱哭的。 她昨天就已经对江迟安死心,本以为千疮百孔的心不会再受伤,但是今天郡王妃还是给了她致命一击。 这些年母慈女孝那些画面历历在目,如今都变成了打向她的巴掌。 是苏幼仪太天真,一点温情就当亲情,一点友爱就当情爱。 事到如今,她在郡王府甚至不敢说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没人会在乎。 为了郡王府有情有义的美名,为了帮郡王妃偿还自己父亲对江家的恩情,她的伤痛与抗拒全都不作数。 思及此,苏幼仪只觉这十年仿佛大梦一场,梦醒一切破碎,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别哭了。”江迟序难得温声细语,苏幼仪连忙止住哭泣。 她憋得一抽一抽的,江迟序陷入沉默,又或者陷入挣扎,他拢在袖中的手握了握。 苏幼仪仍抽抽噎噎,这幅样子,江迟序忽然想到十年前。 那时苏幼仪刚来到郡王府,找不到回去的路,自己一个人站在芍药园旁哭,恰好他收了功课路过。 对于这位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江迟序既好奇又排斥。 从小到大,父母祖母一心照顾江迟安,无心顾他,府里乍然又来了个小妹妹。 是不是又要分走母亲的关注呢? 父亲已经半年没过问他的功课了。 所以那时候他看见她在哭,他没有走过去,而是冷眼站在一旁看着。 直到江迟安跑过来牵起她的手说:幼仪妹妹,我带你回去吧。 他看见小小的她偷偷看过来的怯懦目光。 他装作毫不在意离去。 但是那一幕在午夜梦回见紧紧纠缠他好多年。 而现在,小小的苏幼仪与现在苏幼仪在他眼前重合,她在哭。 现在她面前只有他一个人。 江迟序缓缓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背,另一只手摸到她的脸颊,任由她的泪水沾湿他的指腹,他轻轻擦着泪。 像是游走江南淋过一场烟雨,洗涤透彻却仍留存些许水汽的眸子抬起来看向他。 那双眼瞳很黑,前些日子圣上赏赐的墨玉棋子都不如她眼瞳半分润泽、剔透。 苏幼仪抬起头,她听见江迟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说:“别哭了,这次我送你回去。” 苏幼仪只觉自己精疲力尽,昏昏沉沉被江迟序送回筑春阁后甚至忘了行礼道别,被桃溪扶着就径直进了屋。 略微梳洗后,她失魂落魄躺在小榻上,一旁桃溪红着眼睛端来茶。 “小姐,若是郡王妃执意要您接受灵娘,恐怕也没别的办法了。” 说起这事,桃溪愁眉苦脸。 “若是灵娘真如小公子所说,是个老实人,或许您可以和她相处试试。郡王也有几个妾室,还不是被郡王妃拿捏死死的。” “桃溪,我不想与江迟安成婚。”苏幼仪喝了口茶,闭目养神。 “可是苏家在京都举目无亲,若是回江南去,只有一座空宅。早年那些财产都被老爷送来江家,姑苏早已没了能支撑落脚的积蓄。” “小姐,小公子伤了您的心,可是您也不能一时冲动抛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啊。”桃溪跪在苏幼仪身边恳切道,“奴婢跟着您十多年,今后是缝补浆洗我都不怕,但是小姐您金尊玉贵,怎么能吃苦呢?” “苏家本该有一大笔财产。”苏幼仪的声音黯然。 “但是那些都充作您的嫁妆,填在了郡王府里。” “既然是苏家的财产,我的嫁妆,那么成婚后总该归我来管。”苏幼仪睁开眼睛。 “您是说,您打算先嫁给小公子......那么今后和离,把嫁妆带回江南......” “我对江迟安,情分已尽。”苏幼仪揉了揉头道,“我现在很乱,桃溪,替我揉揉头吧。” 桃溪见自家小姐仿佛有了主张,便不再多说,轻柔按着苏幼仪的头。 从前总是笑意盈盈的眼角眉梢,如今充满疲态。 就算是权宜之计,小姐嫁给江迟安真的会舒心吗? “哎呦!苏姑娘你在这倒是悠闲!赶紧往鹤鸣堂去吧!小公子要被打死了!”刘嬷嬷的声音在窗外急切响起。 苏幼仪一下子坐起来,江迟安被打了?难道是郡王听说这件事,动了家法? 她眼睛亮了一瞬,她与郡王不熟悉,但是听闻当年父亲对郡王是天大的恩情,二人在姑苏几乎结拜异姓兄弟。 郡王就算是念着当年兄弟情分,也会站在她这边吧? 既然都动了家法,那么退婚这件事十有八九稳了。 苏幼仪瞬间又雀跃 起来。 说不定能一举顺利退婚,还能把嫁妆要回来。 苏幼仪几乎是跑着来到鹤鸣堂,刘嬷嬷在她身后追得气喘吁吁。 鹤鸣堂内哭声、骂声、木棍打在皮肉上的闷声,还有江迟安哭嚎的声音。 “父亲!是我错了,放过我吧!” 苏幼仪进去时,看见的就是江迟安趴在长凳上求情的样子。 江迟安第一个看见了苏幼仪,顾不上痛,油嘴滑舌道:“幼仪,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郡王顺着江迟安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放下木棍,江迟安的后背已经渗出血来。 忍下这么多年习惯性的心疼情绪,苏幼仪忽然后悔自己来得太快了些。 “郡王。”苏幼仪规矩行礼。 老夫人由祝惜芸扶着在一旁指着苏幼仪骂道:“你个不安生的!竟敢挑唆郡王打迟安!” 说着,她颤颤巍巍又指着郡王,“逆子!逆子!” 然后她又几步走到长凳旁把江迟安扶起来,“乖孙啊,你受苦了。” 郡王这才开口,“母亲,迟安这小子还未大婚便在外面养了外室,还让人家有了身孕,这,这成何体统!” 说着,他怒目瞪向江迟安,“你这逆子!看我今日不打死你,以正家风!” 郡王作势捡起棍子要继续打,老夫人连忙把江迟安搂在怀里,祝惜芸不知从哪里拿了伤药开始哭哭啼啼为江迟安上药。 一直在一旁默默哭泣的王妃终于忍不住。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跪下扯住郡王的衣摆哭道:“不能打了,不能打了,迟安不过是犯了小错,怎么能打得这么重!” “难道你真要把他打死吗?当初我疼了一天一夜才把他生下来,那么小一个......” 说到最后,郡王妃泣不成声,早没了早晨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老夫人在一旁也眼角含泪,再次恨恨看向苏幼仪,眼神几乎要喷火,“你看看,你看看!你把这个家闹成什么样子了!” “幼仪,迟安这孩子被惯坏了,你若还不解气,我再打他一顿!”郡王向来脾气温和,今日一反常态,抄起棍子又要打。 “郡王。”苏幼仪叫住了他。 苏幼仪见他只字未提退婚一事,心中已经凉了一半,今日恐怕又要把退婚这件事不了了之。 “幼仪八岁进郡王府,承蒙您与王妃照料才长大成人。”说着,苏幼仪看向郡王妃,只见王妃毫无波澜,甚至扭过头去不再看苏幼仪。 苏幼仪心里仿佛被一百只手揉捏过,酸涩难当。 她继续道:“幼仪不想小公子辜负灵娘,所以愿意退婚,今后幼仪便拿了嫁妆出府自求生路。” 郡王显然没料到她有这番打算,他郑重道:“当年苏兄与我以兄弟相称,我怎么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苏幼仪又重新燃起希望,她就知道,尽管郡王妃护子心切不念当年情分,郡王总归是念着的。 郡王继续道:“灵娘不能入府,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准留!明日我就安排人去那宅子里解决这件事。” 这件事一宣布,屋里立刻炸开,像冷水扑进热油锅里。 先是江迟安不顾背上疼痛,几乎是扑到郡王脚下,“父亲,不可以啊父亲!” 江迟安在江家人面前,永远是小孩子模样。 从前苏幼仪从没觉得,如今一看,竟然觉得十分反感。 “这件事绝不可能!既然有了孩子,接到府中养起来便是,这么大的郡王府,难道还缺了她一碗饭吃不成?”老夫人由祝惜芸扶着站了起来。 “这婚事成也罢,不成也无妨,但是这孩子,必须保住!” “这可是迟安的孩子!” 第22章 郡王妃在一旁止了眼泪,默默点头。 老夫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冷着一张脸看向郡王,“这件事,迟安没错。” 那么谁有错呢?郡王妃并着祝惜芸不约而同看向了苏幼仪。 苏幼仪垂头,好险,郡王竟然狠心让灵娘打掉孩子。 幸而,老夫人坚决要孩子,那么她能退婚的胜算更大一些,就看郡王如何决断了。 没想到,郡王只犹豫了一瞬,他捡起地上的棍子再次甩向江迟安,“那么只好打死这逆子,才能安苏兄的心!” 此话一出,原本蹲在长凳旁的祝惜芸瞬间站了起来。 她本就哭了许久,现在为了给江迟安涂药蹲了一会,现在又情绪激动站起来大喊:“别打了别打——” 没喊完,祝惜芸就晕了过去。 彩菊连忙跑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老夫人抖着手指挥,“快,快!送到屋里去!叫府医来!” 一下子大家都回过神来,端水的,请府医的,抬着祝惜芸往屋里去的,还有郡王妃、郡王、老夫人并着一起往屋里去了,大家都忧心祝惜芸的情况。 像炸了热油的锅忽然撤离猛火灶台,屋里瞬间清净了。 只剩下江迟安和苏幼仪两个人。 苏幼仪也被吓了一跳,但是片刻她就缓了过来,心里已经凉了个彻彻底底。 她大概懂了,郡王为了苏家情分,更不会让苏幼仪退婚成功。 毕竟,这情分在京都传的人尽皆知,京都贵圈里传遍了江家好名声。 若是自己退了婚拿嫁妆回姑苏去,那这些人会怎么看江家? 她更懂了,郡王根本没想过让她退婚成功,如今做戏一番,先是用江迟安苦肉计试探她心意。 见她心灰意冷,再用往日情分相劝。 见她固执己见,又用灵娘肚子里的孩子的命做要挟。 最后,这些都行不通的时候,再把她摘出来被众人愤恨,以此胁迫她就范。 一招招如绵里针,苏幼仪今日才知道,郡王年轻时能撑着江家出了一个皇后,绝不是这几年看起来那么简单。 现在众人慌乱一团退去,今日之事不了了之,苏幼仪此刻只觉心中麻木。 她看了看江迟安。 他后背上的血已经从衣服流了出来,沾到长凳上,但他仍迎着她的目光,逞强笑着和她说:“我没事,幼仪。” 像小时候一样。 那次他们两个人才十岁,偷偷爬到树上摘桃子,不小心掉下来,江迟安给苏幼仪做人肉垫子。 她一点没伤到,但是江迟安的后背被小石子硌出了血。 她担心得哭出来,但是他就是这样看着自己,笑了笑说:“我没事,幼仪。” 那时候总觉得岁月悠长,恨不得快些长大。 可如今长大了,为什么又怀念小时候呢? 苏幼仪没说话,转身离去。 - 江迟安今天虽然挨了打,但是他很开心,总归,幼仪会和他成婚。 这婚事板上钉钉。 就算背上很痛流着血,他也能笑着说自己没事。 祝惜芸不知道究竟好了没。 郡王妃进屋去照看了一眼就出来给江迟安涂药。 听着母亲在背后低声哭泣,江迟安笑着安慰,“娘,我没事,养两天就好了。” 郡王妃手下轻柔,嗔道:“都打成这样了,怎么叫没事?” 她环顾一周,没看见苏幼仪,闷闷道:“她就这样走了?” 声音中明显透着不满。 江迟安转过身来,看着郡王妃,“母亲,幼仪也是在气头上,您别和她生气。归根结底是我的错,别伤了您和她的情分。” 苏幼仪很敬重母亲,江迟安知道,所以他不想因为这件事使二人有了嫌隙。 “她一个孩子,我和她生什么气?恐怕是她在生我的气吧。她以后和你成亲,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亏待她,任她怎么闹腾。”不咸不淡这么一句,郡王妃继续给江迟安涂药。 “幼仪是最乖顺的,她怎么会生您的气?”江迟安继续为苏幼仪辩解,“她是在气我。” 郡王妃却不想再提起苏幼仪,她严肃道:“背上有伤,这几日不准再去找那狐媚子。” 显然,郡王妃也是厌恶灵娘的。 这样不检点又来路不正的女子,若不是怀了迟安的孩子,恐怕这辈子不知道郡王府的地砖长什么样。 “娘,灵娘刚坐稳胎,这些日子又有些着凉,我得去看看她。” “着凉那就叫她去医馆看看,你去看看有什么用?难道你看一眼就能给治好了?” 显然,郡王妃也是很懂其中门道的。 莺莺燕燕这些年她也处置了不少,那些勾引男人的手段在她眼前无所遁形。 “好吧。”江迟安答应得很快。 等涂好药郡王 妃又嘱咐了一番才肯放江迟安离开。 江迟安重获自由,领着小厮安福溜出郡王府。 安福忐忑不安,“小公子,千万别被郡王妃发现啊。” 江迟序挑了挑眉,轻笑,:“放心,就算是为了你的小命,我也会隐藏好行踪的。” “这两日灵娘可还好?” “好着呢,公子您在那处宅子安排了那么多奴仆,足够把灵小娘子伺候得舒舒服服!” 安福驾着马车带着江迟安往西街去。 江迟安上次见灵娘还是两天前,刚一见面,温香软玉扑在怀中,耳朵里却是灵娘蛮横的话。 “下次再这么久不来,便不准再来了!” “不敢不敢。”江迟安笑着回应。 环视一周,只见一切如常,便与灵娘坐下说话。 江迟安摸了摸灵娘的肚子,问道:“着凉可好些了?要不要再换个温补的方子?” 灵娘甜丝丝笑,“好了好了,你究竟是关心孩子,还是关心我?” “自然是关心你。” 自打进门来,江迟安就强撑着背上的伤,现在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痛得额角出汗。 灵娘见他面色不如往日,站起来担忧转了一圈,“怎么了?哎呀!后背怎么伤了?” “没事,你快坐下。”他依旧是逞强笑着,仿佛这样他就真变成了一个大人。 灵娘一双剪水瞳尽是心疼,“他们打你了?” “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孩子?” “好狠的心,竟然把你打成这样!” 她做抹泪状,“上次就因为这事被世子打了一圈拳,养了五六日才好利索,如今又被郡王打。” “小公子,苏幼仪究竟要把这事闹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不然我去跪着求求她吧,让我跪多久都行,只要她愿意收手。” 江迟安一听这话,更加心疼,“哪用得着你这样?你就在宅子里乖乖养胎,等我把你接到郡王府去。” “再说了,不白挨打,幼仪没再说退婚的事了,灵娘,等我和幼仪成了婚,你就搬进郡王府,今后你要好好服侍她。”江迟安道。 灵娘脸色僵住一瞬,道:“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不屑于那些后宅争斗呢,我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做妾就做妾,我从不在意那些虚名,只要她不欺负我,我定会好好对她。”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通透的人,幼仪只见过你一面,所以还不了解你,难免对你有戒备心。”江迟序继续道:“今后你们两个人多相处,她定然也喜欢你。” “我可不求她喜欢,如今为了孩子的事,她竟然闹得府里乱七八糟,公子,我害怕,我怕她恨我。” 灵娘扶了扶肚子道:“我只愿我们的儿子健康长大,别叫那些后宅手段欺负就好了,到时候你可要保护我和儿子。” “幼仪纯良,不可能欺负你,更不可能欺负我们的孩子,你放心。” 灵娘撇撇嘴,“好好好,知道她好,半句说不得。这些日子她耍性子,难免会惹得郡王妃和老夫人生气,你该回府多陪陪她们二人才对。” “好,就你懂事。” - 苏幼仪经此一遭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府里任何人她都指望不上了。 先前心中想着依靠江迟安,又或者郡王妃的时候,苏幼仪觉得自己的力量很渺小。 可是如今谁都靠不住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心中充满了力量。 在筑春阁静静思考一下午,苏幼仪细细盘算着自己的出路。 无论如何,她要拿到嫁妆,然后和离回姑苏。 回姑苏之后呢?她已经离开故乡十年,如今她已经彻底融入京都,回姑苏还会习惯吗? 桃溪手持蜡烛来把灯一一点燃了,室内灯火通明,映照着桌前沉思的少女,乌发垂落,挡住她红红的眼角。 “小姐,您都坐在这一下午了,吃点东西吧。” 苏幼仪看着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今天上午,自己从郡王妃那里失魂落魄跑出来,好像碰到了江迟序? 第23章 她连忙拉住桃溪问,“今天上午,是世子送我回来的吗?” “是啊小姐,您不记得了吗?” 苏幼仪摇了摇头,“只隐约记得。” 那时候她被气昏了头。 “我没做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桃溪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 她这才放了心,这几日自己被江迟安的事情害得频频失态,这十年来在郡王府中尽力维持的各路关系被她全都搞砸了。 孤立无援,千夫所指,她现在竟然觉得往日绷着脸沉默寡言冷眼看自己的江迟序,有些和蔼。 她一定是疯了。 “桃溪,事到如今,我只能先嫁给江迟安,等我拿稳了嫁妆就和离,我们回姑苏去。” 桃溪有些担忧,“可是,若是届时小公子执意不和离,那该怎么办呢?” 江迟安事到如今还不肯放手,坚持要和她成婚,恐怕婚后很难和离。 苏幼仪其实不理解这种感情,移情别恋,砸碎了海誓山盟,却还要深情追随,仿佛今生今世非她不可。 或许,在江迟安心里,她真的很适合成婚。 或许,在他心里,这么多年来,她早就顺理成章成为他的所有物。 苏幼仪略微思索,低声说“那我们就跑。” 她从来都不是谁的所有物,她本该属于她自己。 桃溪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十年来乖顺沉静的小姐能说出来的。 虽然这个计划并不十拿九稳,但是暂时给了苏幼仪无限期望。 桃溪看着眸光闪闪,表情坚定的苏幼仪,点了点头。 那就跑,郡王府确实不是长久之地。 “桃溪姐姐,鹤鸣堂的春杏来找你。”在外头洒扫的丫头在窗外唤道。 桃溪与苏幼仪对视一眼,看来鹤鸣堂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苏幼仪在桌前等了一刻钟,桃溪才回来,面带喜色。 “小姐,祝小姐今日晚上刚醒过来,老夫人又晕过去了。”桃溪道。 “什么?”今日白天看老夫人身子还很硬朗,怎么说晕就晕了? “听说今晚世子下了公务回府后听说今日鹤鸣堂的事,便去了一趟。” 桃溪继续道:“世子与老夫人顶撞了几句,老夫人就晕过去了,不过......听春杏说,老夫人不到一刻钟就醒了,感觉像是......” “装的。”苏幼仪心里漏跳了一下,“他顶撞老夫人做什么?” 桃溪摇头,“不知,春杏自那次趴在窗下偷听被骂了之后,再就不敢了。” “小姐,会不会是世子为您据理力争?” 苏幼仪摇摇头,怎么可能?江迟安外室有孕这件事,江迟序特意帮忙瞒着的。 算起来他也是想帮江迟安的,又怎么会因为这事顶撞老夫人? 只是,他这样肆意妄为,郡王恐怕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桃溪接着道:“郡王听闻此事,动了家法。世子直直跪在那,闷声挨了二十杖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自己离开了。” “二十杖?”苏幼仪震惊道,“犯了什么事需要打二十杖?” 她有些坐立不安,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难道真的与他有关? 或许,本是小事,但是今日郡王被她退婚这事气昏了头,迁怒了江迟序? 还是说,真如桃溪所说,真的是为她鸣不平? 彻底坐不住了,这十年来,在她印象中,江迟序从来都是山巅雪一样的存在,冷漠疏离不近人情,矜贵自持事事优秀。 这样的人怎么会被罚家法呢? 前些日子自己手被烫伤,兄长日日探望,如今他也受伤了,那么自己明日去探望一下,不为过吧...... 她实在是好奇。 “桃溪,我要早点睡觉,明天去看看兄长。” 第16章 只能用些手段江迟安他不配 第二天一大早,还没等苏幼仪吃完饭就被彩菊通知──她与江迟安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定在五月初一。 看着桌上珍珠米粥,还有几道精致的点心瞬间没了继续吃下去的心情。 彩菊满脸笑意直说恭喜贺喜,说完一番便摔着手中帕子转身离去。 苏幼仪放下筷子漱了漱口,叫桃溪把饭撤了下去。 虽然已经打算好嫁给江迟安,但是这样被人随意安排的感觉实 在是难受。 掰着指头细细算来,距离大婚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 她现在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知道靠她微薄的力量能否翻下这砧板。 “小姐,小公子来了。”桃溪进来禀报,往日江迟安来,主仆二人都是兴高采烈迎接,而如今却如丧考批。 不等苏幼仪点头,江迟安已经像往常那样走进来,他在院里看见了丫鬟正在往下撤饭。 都不用仔细看,一眼便知,苏幼仪没吃多少。 “怎么吃这么少?没胃口?” 江迟安的语气一同往日,仿佛这些天的闹剧都是一场梦。 苏幼仪觉得荒谬,从前她竟没看出来,江迟安是个身藏骇浪而面若平川之人。 她自认为已经和江迟安撕破脸,但是他竟然还心平气和来说话。 “小公子所来何事?”生疏至极。 “幼仪,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江迟安诚恳道,“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是等成婚后你就会知道,我会一直对你好,灵娘也会尽心侍奉你。” 这几句承诺苏幼仪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她始终没给江迟安半个眼神。 “小公子还有何事?” 今天的江迟安格外有耐心,他循循善诱,“我们的婚期已经定下,母亲也已经将江家有喜事的消息放出去,幼仪,难道你不高兴吗?” “我们认识十年了,如今终于能在一起。” 终成眷属之感。 苏幼仪眼珠颤动了一下,随即心中默叹,郡王妃将此事做得万无一失。 江家有喜事,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定是她这位由郡王妃亲手养大的孤女,要与江家儿子成婚了。 就算她再挣扎着要离开郡王府,今后在京都也不可能再找到一门好亲事。 不过幸好,自己从没想过今后留在京都。 虽然早就为自己想好退路,也知道认命嫁给江迟安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是看见江迟安这样若无其事,叫她怎能甘心? “若是今后老夫人再罚我站规矩,你该如何?” 这句话苏幼仪很久之前就想问了。 江迟安见她有了说话的兴致,眼睛亮了亮,“你放心,我会为你去求祖母,让她不再与你作对。” “若是求了也不行呢?”苏幼仪追问。 江迟安想了片刻,“不会的,幼仪,你要相信我,祖母不是那样的人。” “再说了,今后你嫁进来便是江家人。祖母心软,定不忍心看着我们这些小辈受苦。” 苏幼仪明白了,原来江迟安一直都觉得,自己从前在老夫人手底下受磋磨,只是因为她姓苏罢了。 他总是要她不断接受他的想法,他觉得、他感受、他坚信等等,这些,他都要让她一并接受。 但是江迟安不知道,他的认知多么局限,可笑。 他从未设身处地为她想过什么。 她摇摇头,江迟安这人在千宠万爱中长大,十分天真。 如果老夫人真的是他说的那般疼爱晚辈,那么何苦装病晕倒,害得江迟序被杖责二十呢? 要知道,江迟安实打实犯了家法,也不过是被打了五六杖做做样子。 而打那五六杖,几乎痛得他涕泗横流。 郡王府中没人疼江迟序,这个她从小就知道。 聪颖早慧,过早自立,又有一个体弱多病需要一家人无微不至呵护的弟弟,江迟序自然博不到任何宠爱。 但是她不知道,老夫人对江迟序竟然也能狠心到这个地步。 这几日大家都撕破了脸,今后还指望得上老夫人给什么好脸色吗? “若是今后参加宴会,于楹和郡主她们再欺负我,你该如何?”苏幼仪继续问。 “幼仪,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她们的话了?你做好你自己的事,何必在意别人?” 江迟安想出了最省力的办法,“今后有她们的宴会,不去便是,我替你去求母亲。” 这些如刀剑一样的话没戳到自己身上,根本不知道痛。 苏幼仪无奈笑了笑。 自己从前被情爱糊了脑子,竟然一直没看出来,江迟安是这样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都说江迟序冷漠,但是春宴上只有他替自己说话;一直觉得江迟安对自己好,但是每次需要他的时候他都漠不关心。 江迟安哄自己的时候总有一篓子的话,花言巧语天花乱坠,但是那些伤痛最后还是自己背。 苏幼仪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冷静,她甚至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嫁给江迟序要比嫁给江迟安舒服得多。 第24章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兄长如此矜贵,怎么会接纳她? 她不过是个孤女,而且,她与江迟安已有婚约。 “幼仪?幼仪。”江迟安在她面前摆了摆手。 苏幼仪回过神来,再看江迟安,还是从前那样璀璨明媚的眼睛,还有高高束起的马尾,但是再没有心动的感觉。 “我累了,想休息。”苏幼仪送客。 江迟安见她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抗拒灵娘,哭个不停,已经放心,知道自己不好再多打扰,苏幼仪脸色并不好,确实需要休息。 “过几日等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出府玩。” 他站起身往外走。 苏幼仪没答应,也没相送。 终于走了,苏幼仪松了一口气,听着江迟安走远了,这才扶着桌子开始干呕。 她又闻到了那股水仙香气,萦绕在室内。 “小姐,我这就去开窗通风,散散气味。”桃溪紧赶着忙活。 桃溪知道自家小姐得了怪病,自从那日与灵娘碰面,闻到了她身上的水仙花香气,从此以后便再也闻不得这气味。 甚至,有时候并没有这味道,但是小姐看着江迟安的脸,就感觉鼻尖氤氲起水仙味,经久不散。 桃溪拿起香炉要焚香,被苏幼仪制止,“不必了,我们去墨回轩。” 墨回轩是江迟序的住处,离筑春阁很远。 苏幼仪走得小腿酸痛,但是站在墨回轩门口的时候,又忽然不想进去了。 桃溪拎着食盒,里面装了苏幼仪今日一大早起来做的各种糕点。 “小姐,要不我先进去和墨回轩的下人说一声?” 要说给世子送东西探望,桃溪也是头一遭,她心里也有些害怕。 苏幼仪正犹豫间,只见苍许已经从院子里出来。 “苏姑娘。”苍许道,“您来找世子吗?他正好今日休假。” 不得不进去了,苏幼仪道:“听说兄长受伤了,我来看望,若是打扰,我就不进去了,你帮我把食盒给——” 不等她说完,苍许已经躬身退至一旁,让出正中的路。 “苏姑娘,请。” ....... 屋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冲淡了许多苏幼仪鼻尖若有若无的水仙花味,她觉得有些舒坦。 江迟序看起来确实伤得不轻,所以,往日衣冠端正,仪态端方的他此刻只穿了寝衣,斜靠着坐在拔步床上。 手中是一本古籍,日光打进来,正好照在他的手上。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此刻微微用力攥在书卷上,有青筋在手背透过皮肤一路隐到袖子里。 袖子旁是他任由其散落的头发,他今天没有束发。 桃溪把食盒交给苏幼仪,等在外面。 房间里再没有第三个人,所以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苏幼仪还未走近,见此形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止住脚步垂下头。 “兄,兄长。”苏幼仪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今日冒出来的那个大胆想法又涌了上来。 “过来。” 苏幼仪往前走了两步。 “到这来,离那么远做什么?”江迟序始终没从古籍上抬起头,仿佛喊她过去只是想探讨一番公务。 苏幼仪又走了十几步,停在离床前一步的距离。 她能看见江迟序的脸色比往常苍白一分,未束发的他看起来有些病态,抹去几分平日里的威严,此刻斜靠在那里看书,竟有点温柔。 若是真的与江迟序成婚,是不是平常也是这样? 好像,也还行,看起来没那么难相处。 他把书放下,看着她,日光下有些淡的眸子如琥珀一般,他问:“手里提的是什么?” “哦对,兄长。”苏幼仪赶紧掐断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听说您受伤了,我做了些糕点给 您。” 这好像是这十年来,苏幼仪第一次给江迟序送东西。 这样简陋的礼品,恐怕他转头就会赏赐给下人吧。 “哦?”江迟序却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没兴趣,他道,“拿来我尝尝。” “啊?”苏幼仪有些受宠若惊,她有些懊恼,今天早上赶时间,竟然没有做最拿手的红豆糕。 苏幼仪动作利索,取了一块茯苓糕,小心翼翼端给江迟序,心里忐忑,。 她虽然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但是兄长常年跟在皇帝身边做事,什么样的好东西没吃过? 希望不要像郡主喝茶那样言辞犀利,让人下不来台。 然后苏幼仪就看着江迟序接过小碟子,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拿起茯苓糕,吃了一口,似乎在细细品尝,然后又吃了一口。 直到把整块糕点认真吃完。 “很好吃。”他说。 苏幼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细腻香甜,馅料柔软,你在做糕点方面很有心得,谢谢你。”他补充道。 这简直是苏幼仪听过的最细致的夸奖了,从前这些糕点她拿去讨好老夫人,得到的不过是一句‘俗物’。 送给江迟安,得到的是几句‘好吃’、‘不错’的敷衍。 “谢谢兄长。”苏幼仪十分雀跃,感觉自己得到了认可,开始道谢。 “为何要谢谢我?你做了糕点送我,本该我谢你一番苦心。”他指出她的不对,“难道送人东西还要对这人感恩戴德,这不合理。” 苏幼仪愣住了,她一时间无法参透其中道理,因为这十年来,她受到的教导一直是:她要一直付出,她要感恩戴德。 “今后送人东西,不论这人夸没夸你,都不必说谢谢二字。”江迟序正色道。 往日独属于兄长的威严又回来了。 苏幼仪见他面色不似方才柔和,连忙答应,“今后再也不会了。” 恭恭敬敬,不敢顶撞一句,甚至不敢抬起头来再看他。 方才心里那些旖旎的想法被她瞬间否定,兄长此人,她望而却步,怎么敢随便攀扯? ......: 室内安静了片刻,直到江迟序轻咳一声。 他道:“听说,你和江迟安的婚期定在了五月初一。” 说起这事,苏幼仪情绪低落,她答,“是。” 江迟序顿了顿,道:“若是有不称心的,可以和我说。” 没有称心的,苏幼仪想。 但是无话可说,因为她知道结果。就像她想浮出水面大口呼吸,却总有人捂住她的嘴,把她再次拽入深渊。 “称心的。”苏幼仪答。 “当真?”江迟序再问,这次的语气不似之前和善,有些逼问的意味。 苏幼仪心中苦不堪言,她都已经认了这婚事,还要她怎么样?竟然要逼着她忏悔,逼着她表里如一,欣喜这婚事吗? 总归她是要走的,这郡王府不是她的家。 那么此刻说些违心的话也无妨。 “灵娘性子单纯,又怀了孩子,我作为小公子的未婚妻,应该跟着一起着急灵娘的名分的。”她咽了咽口水,似乎又有水仙香气将她困住。 忍了又忍,终于把干呕的冲动忍了回去,她继续道,“提前婚期,这很好。” 啪嗒,是糕点碟子被捏碎的声音,碎片从江迟序的手上瞬间掉落。 苏幼仪仍不敢抬起头来,生怕江迟序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丝毫破绽。 江迟序看着眼前垂首,平静作答的少女,心中像是被瓷片刺中,尖锐的疼痛几乎要刺激着他暴起,他想抓住她的肩膀,逼迫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他想好好问问她—— 就这么喜欢江迟安?为了他,连这样的委屈都吃得下! 但是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如常。 五月初的婚期,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一切都已经打点好,看来只能用些手段...... 江迟安配不上这样好的苏幼仪。 久久等不到江迟序再问,苏幼仪站得有些发麻,她想走了。 “兄长,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等等。”江迟序道。 不知是不是苏幼仪产生了错觉,她觉得这两个字有些危险气息。 “今日我还没换药。”江迟序只说半句。 “啊?”苏幼仪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就把苍许叫来。” “苍许粗手粗脚,办不好这件事。”江迟序像是随意点了一个人一样,漫不经心道,“你帮我。” 第17章 若隐若现的腰心摄人魂魄的波浪 江迟序的伤在背上。轻轻把他的头发拢过来,垂放在一侧肩膀上,苏幼仪的动作小心翼翼,不敢碰到江迟序一点肌肤。 绢丝沾满了血,轻轻揭下来,背上条条道道伤口触目惊心,郡王竟然下手这样狠。 偏偏江迟序像不怕疼一般,背对着她坐在那,稳如泰山,一声不吭,甚至连一点汗都不曾流。 瓶子里装的是上好的金疮药,她动作轻柔抖在他伤口上,心中微颤。 “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小心把心里话问出来了。 第25章 苏幼仪咬了咬嘴唇,有些懊悔。 江迟序坦然道:“灵娘不该入府。” 竟然真的是为了她的事。 苏幼仪又有些愧疚,她拿起绢丝为他包扎,环过江迟序的胸前,她才发现一件十分尴尬的事。 他的背很宽,她双手环过有些吃力,裸露的后背在她眼前一览无遗,刚才她只顾着看伤口,竟然没注意到—— 江迟序几乎把寝衣上半部分全脱了,领口并着衣襟轻轻搭在他劲瘦的后腰上。原本打在他手上的阳光,此刻照在肩膀和背上,映照出肌肉起伏的阴影。 特别是在衣襟遮挡下,若隐若现的腰心,如摄人心魄的波浪,引得人想一探究竟。 呆愣了片刻,苏幼仪脸热得像是有火要烧起来。 绢丝从她手里掉落,轻轻撩过江迟序的脊背,仿佛一朵浮云略过崇山峻岭。 “怎么了?” 清冷的声线配上这样露|骨的画面...... “没,没事。”赶紧捡起绢丝,手有些抖,生怕触碰到他。 她道,“我,我的手不够长。” “递给我。” 苏幼仪把手中绢丝扯住一头,另一头递给江迟序,他接过后再从另一边递过来。 交接过程中,难免会碰到他的手,偶尔,他的手也会轻轻擦过她的指尖。 像被烛泪烫到,苏幼仪有些瑟缩的冲动,但都被她忍住。 漫长的包扎终于结束,绢丝遮住江迟序一部分后背,那股莫名旖旎的气氛才少了一些。 苏幼仪长舒一口气,又怕自己的气息冒犯了江迟序,连忙憋住,站起来。 原本她是站在床前的,但是为了缠绕绢丝,不知何时,她已经坐在了江迟序床边...... 冒犯,这是天大的冒犯! 生怕被责怪,苏幼仪又弯下腰重新铺展了一下方才坐过的地方,生怕留下一点褶皱。 “多谢。”江迟序背对着她将寝衣穿好。 “啊...没事,我...我,没事。”苏幼仪祈祷自己此刻的脸不要红。 “我得走了,兄长,我...我还没吃饭,啊不对,我还没......”她脑子空空的,随口扯出一些事情搪塞。 无论如何,她必须要走了。 因为今天频频冒出的大胆想法又像春天里吸满雨水的藤萝一样,在脑子里蔓延滋长。 她落荒而逃。 - 郡王府安静了几日,渐渐重新沉浸在喜事将近的欢乐氛围中。 虽然苏幼仪没有回应这婚事,但是已经不重要。 苏幼仪这些天除了安心准备三日后宫宴上皇后的生辰贺礼,就是睡觉。 她这些天睡不好,频频夜梦,光怪陆离。 “啊——”她惊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桃溪连忙跑进来查看她的情况。 “小姐,您喝点水缓缓吧。”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小姐从梦中惊醒了。 目光有些呆滞,苏幼仪看了看桃溪,喝了一口温热的水,这才回过神来。 她刚才梦见自己设计江迟序,嫁给了他。 然后新婚夜被他掐住脖子厉声质问:说!我明明帮了你,可是为什么要害我! 她把脸埋在手掌中,自己若是真的这样做,那么真的要被兄长厌恶彻底了。 “小姐,方才彩菊来说,王妃今日中午设了家宴。” “好。”苏幼仪不再多想,下床梳洗。 确实是家宴,桌上除了她和祝惜芸,就是老夫人、郡王夫妇还有江迟序兄弟二人。 一番客气后,大家闷声吃饭。 是郡王先开了口,他道:“往日苏兄待我如亲兄弟,如今他已去了十年,看着孩子健康长大,实在是感慨万千。” 是的,今天是父亲的忌日,苏幼仪没想到郡王还记得。 十年前的今天,她失去了父亲,再过一个月,她乘船来到京都。 郡王妃道:“是啊,都长大了,今后都是一家人,郡王当心身体,切莫伤怀。” 说着,她转头笑盈盈看向苏幼仪,像从前那样,“幼仪,今后你就像我与郡王的亲生女儿一般。” 苏幼仪从前总会因这句话触动,但是现在,她有些听腻了。 这句话就像一张热乎乎的烧饼,绑在她刚好够不到的地方,而她就是那个饥肠辘辘,无数次努力抓烧饼的傻瓜。 “多谢郡王妃。”她无话可说,只有道谢。 “迟安从小身子不好。”沉默全程的老夫人终于开了口。 苏幼仪看见祝惜芸的眼睛亮了亮,挺直腰背。 “虽然有灵娘肚子里一个孩子,但是,家族传承,开枝散叶——”老夫人再次打量苏幼仪,“远远不够。” 祝惜芸更加坐不住,苏幼仪似乎猜出接下来老夫人会说什么。 果然,老夫人接着道:“芸儿无论家境、样貌、品性都不差。” “便由我做主,许给迟安。就是委屈了芸儿,与苏幼仪做个平妻。” 虽然老夫人一开口,苏幼仪就猜出来她要说什么,但是真听着这段话出口,心里还是压不住的难受。 这样贬低,这样明目张胆,再看祝惜芸,她那样昂首挺胸,那样理直气壮。 苏幼仪垂首看着眼前一碗血燕,心中波澜后是彻底的平静。 也好,两个江夫人,今后自己提出和离的时候,应该阻碍会少很多。 郡王夫妇显然没料到这件事,震惊之余是快速的权衡。 祝家的官全靠江家庇护,何来家境好?再看相貌,祝惜芸恐怕差的不止一点,品性更是...... 况且,这平妻一事传出去,恐怕京都上下对江家的赞誉要转了风头。 万万不可。 不等郡王妃开口,只听江迟安跳起来大声道:“我不同意!” “祖母,我不要娶祝惜芸!” 郡王夫妇显然没料到江迟安竟然这么反感与祝惜芸的婚事。 在他们眼中像小孩一样的江迟安,好像已经长大了。 “迟安!你还小,不懂这些。”老夫人不容置喙,“苏幼仪身份低微,行为举止更是上不得台面,今后恐怕难操持郡王府上下。况且......难道你今后打算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 啪!是酒杯狠狠放在瓷盘上,瓷盘被打碎的声音,从江迟序那边传来。 桌上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老夫人慎言。”江迟序脸色极差。 “哼。”老夫人昨日才和江迟序闹起来过,现在并不想再与他起冲突,她扭头看向江迟安。 “迟安,听话!” 祝惜芸此刻已经眼泪汪汪,她冲着江迟安几乎是哭求,“表哥——” “我不要!”江迟安看了看苏幼仪,坚定道:“无论如何,我只娶幼仪一个!” 老夫人当真动了气,她拍着桌子道:“要是不娶芸儿,那你和苏幼仪的婚事也作罢!” 江迟安脾气也被逼了上来,他道:“若是不叫我娶幼仪,那我终身不娶!” 紧接着他又说:“什么祝小姐朱小姐我都不要!我不稀罕!” “你,你!”祝惜芸终于在桌上待不下去,哭着跑了。 苏幼仪全当这一切没看到一样,低头搅着那碗血燕。 今日是父亲忌日,她不想再起波澜。 最终,老夫人拗不过江迟安,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 这顿饭仿佛一场闹剧,江迟序有公务在身提前离去,剩下的人更没了胃口,渐渐散去。 江迟安追着苏幼仪跑出来,他拉住苏幼仪。 “幼仪,你放心,我不可能娶祝惜芸。” 似是邀功。 腕间有些痛,她皱了皱眉把手抽出来,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遮住许多情绪,道:“婚期未到,小公子自重。” 说完转身离去。 走开数步,她听见江迟安在原地冲着她大喊:“幼仪!我只娶你一个!” 脚步如常,面色也没变,苏幼仪越走越远。 似乎,江迟安还沉浸在自己伟大壮阔的情感中,还觉得他为苏幼仪付出了许多许多。 她只觉疲惫、无味。 夜间,月隐腻云,春风刮着碧水湖呜咽,杨柳枝叶胡乱飘着,苏幼仪只身一人拎着竹篮来到撷芳阁北边后山一处假山石后。 这里人迹罕至。 她一身素衣,面朝南跪下,放置好火盆,拿出香烛纸钱点燃。 她磕头,泪水蓄满眼眶,她哽咽道:“爹爹,女儿很好,已经长大了。” 再磕头,泪如雨下,她几乎说不出话:“女儿就,就要嫁人了。” 再次磕头,她哭得再也直不起腰来,干脆趴伏在燃烧的纸钱前,“女儿...我,我...爹......” 她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这一阵子甚至这十年来种种浮现脑海中,但是她说不出,只是哭,只是喊着爹。 很小的时候,母亲病逝,父亲一人拉扯她长大,再无续弦。 苏家是江南富绅,她娘死后,媒人几乎踏破门槛,日日游说。 第26章 但是爹爹紧紧抱着她不曾点头。 父女二人一起生活了七年,父亲终于撑不住病体,往京都郡王府去信一封,将她托付。 那七年的时光细细篆刻在她脑中,如同涓涓流水,这十年来滋润心间。 父亲待她极好,她也曾是千宠万爱中的孩子。 跪伏许久,额间被砾石硌得刺痛,万千思绪化作泪水埋在土中。苏幼仪终于有力气跪直了身体,她拨弄着纸钱,无数寄托哀思的灰烬漫天飞舞。 火光将她烤的热融融,一如当年父亲把她抱在怀中的温度。 她没再说别的,只是喃喃痛吟着:“爹,娘,我想你们。” 碧水湖呜咽幽鸣,月色清泠泠从云后流出。 风太大了,纸钱才烧了一半,就被吹得残屑未曾燃尽就要熄灭。 苏幼仪连忙伸出袖子在另外一侧挡住风,但是收效甚微。 纸钱还没烧完,苏幼仪有些无措。 就在这时,有人踏着石子路走来,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来到一旁风口处,衣摆纤尘不染,随风舞动。 纸钱再度稳稳燃烧起来。 苏幼仪抬起头,泪光莹莹,在跳动的火光中看清来人,“兄长。” 是江迟序。 苏幼仪有些慌乱,十年来她每每来到此处都不曾看到有人,今日怎么这么巧碰到了江迟序? 她有些怕他会怪罪自己。 她低头收了收还没放进去的纸钱,想赶紧走。 却见江迟序只站立片刻,便跪了下来。 他也跪在燃烧的纸钱前面,面朝东边,牢牢挡住了风。 苏幼仪看见他从自己手中拿走一半纸钱,一张张烧起来。 有点不知所措。 “兄长,我爹爹他......” 士农工商,何来士族跪商贾的道理?何况,江迟序已经算是皇族。 “当年我父母在江南逃亡,幸得苏伯父庇护,才有今日郡王府辉煌,我早该来祭拜。”他简单解释。 火光挥舞,他的脸忽明忽暗,明明最是气质清冷,明明最是无欲无求的模样,但是此刻他嘴里默念着—— 岳父,我会对幼仪好。 江迟序烧完手上最后一张纸钱,郑重磕头。 旺盛的火光映照在他淡淡眸子里,过往十年的隐忍与克制似乎在此刻爆发,他看向与她共同浴在火光中的苏幼仪。 苏幼仪没察觉到这目光,因为她看着江迟序郑重磕头后忽然垂下头,不知默念着什么。 她在坚定默念—— 爹,我不要嫁给江迟安了,我要嫁给江迟序。 就算是权宜之计,她也要嫁给江迟序。 就算是被他怨被他恨,她也要嫁给江迟序。 火光渐渐熄灭,灰烬携着无数思绪飘向天 间。 第18章 咬他“互通心意”定下婚约 接下来整整三日,苏幼仪再也没有踏出筑春阁半步,江迟安自从那日家宴后也消停了许多,没再来打扰过苏幼仪。 显然,江迟安对婚事已经十拿九稳。 苏幼仪轻轻将画轴从盒中拿出来再次展开检查。 画卷慢慢舒展,群鹤飞鸣,松柏摇晃,栩栩如生。 耗时两个月,这幅画终于画到满意,苏幼仪点了点头,将画轴收起来再次放入盒中。 “小姐,这画上的鹤还有松柏像活了一样,刚才一打开,我都怕那些鹤飞走了!”桃溪把盛了画轴的雕花盒子小心收起来。 “皇后娘娘定会喜欢的!” 苏幼仪笑,“不过一幅画儿,哪里敢求皇后娘娘喜欢。” “宫里的画师技艺高超,比这好看的画恐怕要从皇宫排到郊外清灵山去,我哪里排得上。” 由桃溪服侍着穿好外衫,苏幼仪又坐在镜前开始梳头。 她道:“我只求皇后娘娘扫一眼之后觉得我是用了心的。” 桃溪帮她挑着金钗,答道:“那飞鹤上的羽毛细密可见,小姐,奴婢敢保证,不论谁,只需扫一眼就能看出你的用心!” 苏幼仪心中更欣喜,转而想到今夜宫宴她的计划,又咽了咽口水,十分忐忑。 她已经盘算三天,想破脑袋也只想出个十分拙劣的办法,从前连想一下都觉得罪过失德的事,现在被她反复琢磨...... 罪过罪过。 “桃溪。”苏幼仪下定决心,这件事须得和桃溪说说。 “怎么了小姐?”桃溪把一支金钗插入苏幼仪浓密发间。 苏幼仪神神秘秘附耳低声几句话。 桃溪吓得一哆嗦。 “小,小姐,当真?!” 苏幼仪坚定点了点头。 “桃溪,这件事我仔细思索过,若是嫁给江迟安,今后恐怕难以脱身,可若是嫁给兄长,今后我要和离,他定会答应。” “而且......兄长此人文质彬彬、清风霁月、为人公允,等成婚后我打理好嫁妆,与他商量好和离,他定会放我走。” 苏幼仪十分笃定,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最妙的选择。 “可是......小姐,世子他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先不说婚后您与他怎么相处,就说这婚事,您要怎么促成呢?” 桃溪扔担忧。 “您与小公子的婚事......迫在眉睫了呀!” 苏幼仪把声音压得更低,“就看今夜宫宴了。” 皇后娘娘最爱看火树银花,所以每年寿辰的宫宴上,圣上都会给安排一场十分盛大的火树银花表演。 二十多丈的灯树拔地而起,将无数宫殿照亮,铁花如飞火散落夜空,美极了。 过去十年,只有三次宫宴没有表演,因为下雨。 而今天,万里晴空,苏幼仪暗叹,运气极好。 主仆二人心里七上八下出了筑春阁,郡王府门前热闹非凡,苏幼仪等了片刻才见郡王妃扶着彩菊走来。 郡王妃今日盛装打扮,本就保养得极好的脸庞今日更是容光焕发。 江皇后这么多年来颇得圣眷,这是江家满门的荣耀。 江家本是先帝手底下小官出身,家境微薄。 先帝孱弱,无力治理番邦与同宗,最后枭雄四起,乱世中当今圣上作为先帝的庶弟带兵四处镇压。 最后先帝驾崩,传位今上。 圣上当年四处征战时,江家二爷是先锋,最后二爷战死,战火纷飞中将幼妹托付给圣上。 而那时,郡王还只是在姑苏逃亡的小官,与家人失散在乱世,惶惶不可终日。 江皇后与圣上少年夫妻,从乱世携手走到太平盛世,其中感情自然深厚。 皇后长子生下来就封了太子,文武皆由圣上亲自教导。 江家也在圣上的照拂下一路荣升,连带着与江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都在京都风生水起。 郡王妃心情好极了,拉起苏幼仪的手往马车里走,笑道:“好几日不见你,可是身子不舒坦?” “幼仪待在筑春阁准备先给皇后娘娘的贺礼,所以不曾出门,并没有不舒坦。”苏幼仪一如从前,和顺乖巧。 见她不像前些日子逆反,心里知道这小姑娘不傻,定是想明白了,郡王妃笑了笑。 不过是个妾室,就这么沉不住气,看来这些年自己还是教的太少了。 不过时间还长,今后等她真入了江家的门,再好好教导一二也不迟。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宫里驶去。 宫宴虽然在晚上,但是须得上午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祝贺。 大殿里欢声笑语,都是长辈之间的应酬,苏幼仪只需乖巧跟在郡王妃身后,时不时应付一下贵妇们的夸奖即可。 就这样从上午坐到下午,已是腰酸背痛,期间皇后娘娘打眼看过来数次,看得苏幼仪心里发虚。 郡王妃定然和皇后说过她与江迟安的婚事,若是...... 皇后娘娘会不会厌恶自己? 苏幼仪摇了摇头,这些都不重要了,今后离开郡王府回到姑苏,京都这些人和事都会渐渐淡去。 直到太阳落山,才等到长公主来。她一身华服,满头金钗,斜眉入鬓,姿态慵懒步履随意走入大殿。 本欢笑一堂的众人顿时噤了声,偌大的金殿,只能听见她金步摇叮铃作响。 “和安,快来这里坐。”皇后娘娘站起身招呼她。 和安长公主只是勾唇微微一笑,“皇嫂,我来晚了,莫怪。” 皇后浅浅笑着,“说的哪里话,快来。” 受了众人的礼,和安长公主施施然走到皇后身旁一直空着的座位坐下。 和安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当年在乱军中被圣上救下。 圣上登基后沿用先帝赐给长公主的封号,和安。 长公主身份地位超然,甚至能共议朝政。 圣上缅怀先帝,所以待和安长公主比亲妹还亲厚,无论她僭越还是冲撞,都不曾责备。 长公主突然来了,大殿里没了先前热闹的兴致,大家不敢开口说话。 第27章 作为皇后娘家人,自然要开**跃一番,不叫场子冷下来。 郡王妃笑着道:“今日怎么没见宁和郡主?” 能和长公主寒暄的,在座除了皇后,也就郡王妃了。 长公主很给面子,先是冷冷扫了一眼苏幼仪,后冲着郡王妃笑道:“宁和这孩子玩心大,听说迟序在御花园与圣上议事,便跑去了。” 众人静默。 当下民风保守,能这样说笑自己孩子的男女之情的,也就长公主了。 郡王妃这些年也听见了些风风雨雨。得了郡主青眼,又得了长公主撮合,按理说是件好事。 但是,这事并没这么简单,长公主这些年笼络权臣,插手政事,只要有点政见的人都能看出来,就是在走独木桥。 稍有不慎,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指望帝王念旧情,怎么可能呢?身居高位者,难道会是优柔寡断之人? 宁和郡主绝非良配。 这一番思虑在郡王妃脑子里过了一遍,她装作听不懂其中深意,道:“都是孩子,贪玩的年纪,希望别打搅圣上处理政事才好。” 长公主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她轻哼一声,道:“迟序今年二十三,可不是孩子了。” 这简直是明示了。 不止是郡王妃,就连苏幼仪听了后都倒吸一口凉气,危机感瞬间把她包围,其中还掺杂着无数别的情绪。 苏幼仪不了解朝政,只知道长公主权势极大,她今日都当着众人这样说了,那么,江迟序与宁和郡主的婚事约 摸着十有八九要成了...... 江迟序对郡主又是什么感情呢?倾慕?默认?还是像春宴上一样,冷冰冰? 苏幼仪心里拿不准,兄长此人平时淡淡的,对谁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她看不透。 她心里祈祷,郡王妃千万不要在今日与长公主说定江迟序与郡主的婚事。 不等郡王妃说话,皇后娘娘笑着开口,“孩子们大了,我们该少操心才是。” 莫名的,皇后往苏幼仪与郡王妃这边看了一眼,苏幼仪赶紧低下头,生怕自己眼中的刹那惊慌被察觉。 皇后接着道:“不如今夜宫宴上,我来问问他。” 郡王妃松了一口气,她懂的道理,江迟序定然也懂,长公主这招当众逼婚,恐怕要被自己这儿子冷冰冰回绝。 连自己亲娘亲祖母都能引经据典教训,这世上估计没他发怵的事。 苏幼仪却越想越担忧,若是今夜宫宴上,江迟序肯定了他与郡主的感情,那她要怎么办呢? 忧心忡忡一直到夜里宫宴,苏幼仪终于离开郡王妃独自坐在稍稍偏下方的座位,陶知春也终于得了自由,坐到她身边。 因为心里藏着事,苏幼仪脸色沉闷,只是喝着茶,金碟玉盏中的糕点糖水一律没动。 “幼仪,你怎么了?”陶知春平日虽然跳脱,但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苏幼仪上次与她见面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如今也是,江迟安究竟闹了什么事,叫她这么不开心? “我......”苏幼仪这些年被规训着长大,自觉这件事罪大恶极,她不敢开口和好友说。 陶知春会怎么看她?今后她会不会失去唯一一位好朋友? “幼仪,上一次我见你伤心,却没问你,想的是你主动说给我听,或者你自己能想明白。”陶知春道。 她继续循循善诱,“但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不开心,或许你该和我说说。” 她点名,“江迟安究竟怎么欺负你了?” 苏幼仪没想到知春早已猜出来,她抿了抿唇,“那日我去找你的路上,遇见了江迟安的外室。” “外室!”陶知春不可置信。 苏幼仪微微垂首,细长的脖颈在金殿灿烂的灯光下显得十分脆弱,耳垂上的一串白玉珠子在她脸颊轻颤。 “还有了身孕。” “身孕!”陶知春几乎要跳起来。 “他,他...他打算怎么办?”她气得说话有些磕磕绊绊,“这,他,你们,这,他怎么这样!” 苏幼仪这三日其实已经把这件事想明白,自觉能心平气和复述,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带起了哭腔。 “知春,我想退婚,但是王妃和老夫人执意要提前婚期,好把那外室纳进来养胎。” 陶知春想到在西街酒楼那天苏幼仪的状态,心中十分自责,怪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好好问问,这么大的事,幼仪一个人,这几天怎么过来的呢? “江迟安呢?他难道一点表示都没有?” 苏幼仪想到江迟安一直以来的态度,更加心凉,“他说是意外,这母子二人,他定是要保的。自然,我也不忍心刁难。” “意外?能有什么意外?难道他睡一觉睁开眼,这外室就出现在床上了?这孩子就揣到肚子里了?” 陶知春尽力压低声音,但是压不住她心里的怒火。 “知春,我都想好了。”苏幼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语气渐渐回归平稳。 她看着陶知春,“我要回姑苏去。” 陶知春心中更痛,苏幼仪父母双亡,家产全部填给了郡王府,她回姑苏去,举目无亲,又该怎么办呢? “可是你身无分文,回姑苏也是没有依靠,这......” 苏幼仪道:“所以我打算着,要成婚,等我拿到嫁妆,打理好我就和离。” 这样听起来好像有些可行性,但是陶知春很快就意识到新的问题,“虽说江迟安这人不靠谱,但是他对你的心意,这十年来可不浅,今后你要和离,很难不被他绊住脚。” 苏幼仪点了点头,她咬了咬嘴唇,感觉心脏快要从胸腔里奔出,试探着问:“知春,我能求你帮我一件事吗?” 陶知春听见这句话几乎要翻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她俩这么多年来这么深厚的关系,苏幼仪竟然还会这样问。 但是陶知春很快又软了下来,是了,这些年苏幼仪的处境她最知道,若是没有这份小心翼翼,如何能在郡王府里顺遂过到今天? “幼仪,和我不要小心翼翼。”陶知春没了往日的跳脱模样,她认真道。 苏幼仪听到这句话几乎又要流泪,但是她生生忍住了。 忽然,丝竹声从四周响起,皇后娘娘款款而来,她身后跟着江迟序。 还是往日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苏幼仪在舞者纷乱的衣袖间隙,偷偷看到江迟序坐在皇后下方位置。 他一身月白锦袍,衣摆如流云,眉峰如刃,鼻梁挺拔,疏离冷淡的眼睛正好看过来。 苏幼仪连忙低下头,感觉心头鼓点咚咚作响。 她与陶知春靠得很近,悄声说了几句。 “真的能行吗?”陶知春觉得这手段有些简单。 “要不然我现在去找点迷药,给他下点。” 苏幼仪原本还担心陶知春觉得自己卑劣,没想到她更有想法。 吓得连连摇头,白玉珠子在耳朵上哗哗作响,苏幼仪道:“万万不可!那可是我兄长......” “什么兄长,今后你们就是夫妻。你放心,你嘱咐的事包在我身上。”陶知春见她行事小心,便也不强求。 苏幼仪一下子红了脸,小声道:“八字没一撇呢,什么夫妻......再说了,他永远是我兄长,就算成婚,我也会恭恭敬敬把他供起来的。” 陶知春却笑:“事到如今,我终于能爽快说两句。” “嗯?” “江迟安这人我早觉得他靠不住,你还记不记得八年前,我去郡王府找你玩。”说到这件事,陶知春语速快了起来。 “那时候我们三个偷偷去碧水湖摘莲蓬,船划到湖中心忽然下雨,我们俩撑着船桨累得喘不上气好不容易才划到湖边。” 苏幼仪好像记得这件事,那场雨很大,害得他们最后没有摘到莲蓬,空手而归。 那次,江迟安很不开心。 陶知春接着道:“你还记得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吗?” 苏幼仪摇摇头,不记得,但是猜得到,应该是在闹脾气吧,他从小就这样,可能是万事万物太顺遂,所以稍有不顺心的就会有很大的情绪。 就像这次她要退婚,他也是发了一场脾气。 “他就坐在船上自己撑着片荷叶儿,满脸愤愤,全然看不见我们两个卖力撑船。到岸边后他摔了竹篮转身就走,跑去你们老夫人那里哭闹,最后是老夫人哄了很久,又命人在碧水湖中心建了莲风坞,这才罢休。” 苏幼仪听完后,并没觉得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江迟安是少爷脾气,她从小就知道。 “天老爷!若是老夫人能飞到天上去,恐怕她非得逮住龙王质问:为何降雨?害得她乖孙生气。” “你说,那天要是没有我们两个卖力撑船,他自己坐在船上赌气到底能不能把船开起来?” “江迟安从小就这样的。”苏幼仪默认。 “没人生下来就这样。他是宝贝疙瘩,难道我们俩就是他小少爷的跟班,就该围着他转,哄着他,任他驱使吗?” 第28章 “那天他要是能过来给我们两个撑一撑荷叶遮遮雨,我也不至于记这么久。” 陶知春从小身子不好,那日换了身衣服回家去还是被母亲知道,责罚一顿。 苏幼仪道:“他不会照顾人的,或者说,他可能从没想那么多,不觉得我们需要照顾。” 这些年,她其实了解江迟安做事的思路,所以她没怪过他。 “总之呢,那天在船上的如果是江迟序,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淋雨撑船,或者说,他不会让你淋到 一滴雨水,也不会劳动你动一下船桨。“陶知春十分确信。 “兄长一向有担当。”苏幼仪点头。 “幼仪,你今后会懂的,没人生下来就会做兄长,也没人生下来就有担当。” 陶知春往江迟序那边看了一眼,转过头来对苏幼仪道:“要我说,这件事你计划的很对。” 陶知春又看了一眼,只见江迟序正回敬皇后,嘴角稍稍现出笑意,如春风融雪,矜贵无比。 江迟安则是坐在更下方位置,跟在老夫人身旁,眉目清朗但仍有稚嫩之感,一直歪着头与老夫人说话。 她点了点头道:“很是不亏。” 苏幼仪懵懵懂懂,宴会越热闹,她越紧张。 众人宴饮正酣,歌舞渐渐清灵,皇后举杯遥敬长公主,笑意盈盈,“和安,今日我们可要好好喝一杯。” 长公主回敬道:“皇后娘娘今日兴致高,可别忘了孩子们的事。” 苏幼仪瞬间坐直了,她知道是什么事! 长公主还不死心,还真想让皇后当着众人面问问...... 怎么办,怎么办,苏幼仪直攥得手心出汗,手抖到有些拿不起筷子,她干脆放下玉筷,把手放在桌下紧紧攥在一起。。 皇后娘娘了然,也不拖泥带水,看向江迟序道:“往年姑母不曾催促过你,但是今日趁着生辰却想一探虚实。迟序啊,究竟什么时候成婚呢?” 江迟序面色如常,站起身垂首规矩作答,“劳娘娘费心,迟序已有心仪之人,只是还不知她心意,便不敢随意宣扬。” 此话一出,郡王妃脸色变了变,什么时候的事?究竟是谁?她怎么不知道? 老夫人皱了皱眉,江家嫡子娶妻,难道不是随便挑?迟安已经定了个门户低的,迟序必须得找一个门第好配得上的。 只是迟序此人太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知他说的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宁和郡主闻言自是喜笑颜开,上次春宴她自觉是自己口无遮拦,下了郡王府的面子,这才被江迟序冷言相待。 想想往日自己与他的关系,她仍有信心觉得自己绝对是最特别的。她几乎要跳出来说:“我愿意。” 但是长公主看着皇后了然一笑的表情,却察觉出一点端倪:若是江迟序喜欢的是宁和郡主,皇后不会是这副表情。 她看了一眼还在那高兴的女儿,冷了眉目。 自己女儿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手的,人也是,若是江迟序喜欢别人,那就让这人消失。 众人心思各异,皇后娘娘笑着点头,柔婉的眉目如灯下慈母。 苏幼仪几乎要把手指掐出血,她扫过无数贵女的脸,只见宁和郡主胸有成竹巧笑倩兮。 心中像扎进了一块鱼刺,每次跳动都能感受到那股拔不掉磨不平的刺痛。 会是郡主吗? 想到今夜计划,她暗道罪过罪过。 苏幼仪祈祷宁和郡主原谅自己,她借用完定会完整归还,从此躲到姑苏再也不露痕迹。 乐舞再次欢畅,洋溢着欢声笑语的氛围把苏幼仪激得更加紧张。 时机差不多了,她几乎抖着手拍了拍陶知春。 陶知春握住她的手,小声说:“放心。” 苏幼仪喝了一大杯酒壮胆,悄然离席。 陶知春估摸着时辰,派自己的贴身丫鬟灵水去了。 只见灵水刚走到江迟序身后,还没走近,江迟序的目光就冷冷扫向这边,紧接着,灵水走近了,低低说了句话。 然后,陶知春看到江迟序离席而去,脚步有些急。 灵水跑了回来,陶知春赶紧问:“都说了吗?” 灵水答:“说了。只是......” “什么?” “只是,怎么感觉世子本来就要出去找苏姑娘?” * 苏幼仪站在一棵初放的桃树下,由于太紧张,原本浅淡的花香此刻闻起来十分馥郁。 她的想法十分简单,当然,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复杂的手段了。 再过一刻钟,皇后娘娘便会来到这边看火树银花表演,她先在这里等候,然后让知春派人把江迟序骗出来找她,她再算好时间,借机...... “幼仪。”微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苏幼仪听到声音的瞬间仿佛有一滴冰水从她脖颈流到后腰,战栗,兴奋,退缩,无数种情绪交杂。 她不敢回头,指甲深深嵌在掌心里,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退堂鼓迅速打起,现在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是,理智终于战胜这一切,她心中默念着嫁妆和姑苏。 “幼仪?” 苏幼仪能听出来声音更近了,几乎走到她身后,又衣料轻轻擦过桃树枝的声音。 没有再犹豫,苏幼仪扶额往后退了几步,仿佛不胜酒力。 一切都那么恰好。 恰好江迟序伸手接住了她。 她扑在江迟序的怀里却不放松身体,像一只本能抗拒亲密接触的小猫,绷直着,警惕着,但是又像一只被霜雪打过的雏燕翻越千山万水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乞求着这个怀抱继续。 温暖柔软的衣料蹭着她的脸颊,似乎听见怦怦心跳声,她确实有些醉意,刚才那一杯酒的劲道窜了上来。 迷离双眼微微睁开,她看见江迟序紧绷的下颌,他正垂眼看自己,她不敢仔细看那双眼睛,只好再度闭上眼。 为了演的更逼真,她喃喃默念:“迟安......” 她唤了江迟安的名字。 还得拖住一段时间才行,苏幼仪悄悄抓住江迟序的衣袖,生怕人跑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劲劲拽着的缘故,她感觉江迟序的手臂抱着她收得更紧了,她有些喘不过气。 江迟序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他本想派人把苏幼仪骗出去,但是抬眼一看人已经离席。 他本想哄骗她与自己纠缠,他甚至准备好了一样东西,但是他刚来,就被醉酒的苏幼仪扑了个满怀。 虽说桃花初放,花香四溢,但是他此刻鼻尖只闻得到怀里的杏花香气。 他感觉得到苏幼仪醉着酒却十分警惕,她的身体紧绷,仿佛时刻都能清醒过来跳出他的怀抱。 这可不行,但是看着她面色酡红,美目迷离的模样,应该会一直醉到一刻钟后吧...... 正犹豫,他听见她叫他迟安,他忽然清醒。 这件事,必须万无一失。 ...... 苏幼仪久久没听到江迟序说话,她心里忐忑,心中已经预想到被江迟序推开,然后今后被唾骂的模样。 然而,正胡思乱想间,她的唇被一根手指轻轻探开,她刹那睁开眼睛,只见江迟序紧紧盯着自己,那根修长的手指已经越过她微阖的牙齿,探入口中,触碰到柔软的舌,她几乎能舔舐出他指尖细微的纹路。 紧接着,是酸甜味道在舌尖绽开。失去知觉前,她听见江迟序说:“你醉了。”声音温柔轻声哄道,“这是醒酒药。” 她身上的力气终于卸掉,柔顺得像绸缎一般缠绕怀中。江迟序把手指收回时还被她的牙齿轻轻啃咬了一下。 他笑了笑,她确实骨子里倔,就算是晕过去,依旧不忘本能地惩罚一下他这个始作俑者。 江迟序把苏幼仪横抱起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一只手的大拇指轻轻摩挲过食指的指腹,这是她刚才轻轻咬过的地方,他反复流连回味。 人声渐渐响起,他听见圣上也来了,爽朗的笑声慢慢走近。 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随着帝后往这边走动。 “今年是个暖春,宫里的花开得极好,地上花海,天上金花灿烂,人间盛景。”皇后娘娘盈满笑意的声音响起。 “若是你喜欢,等今年中中秋宴再安排一次!” “迟序?”皇后娘娘第一个发现了他。 江迟序抱着苏幼仪大步从桃树下走来,渐次亮起的宫灯把两人照亮。 他来到帝后面前要行礼却被皇帝制止,“免了,你怀里这是......” 江迟安本还陪着老夫人说说笑笑,听见皇后娘娘叫自家兄长,他便抬起头极目看去,只见昏暗灯火下,兄长怀里竟然抱着一个人! 看那身形,还是个体型娇小的女子! 接连震惊,江迟安起了凑热闹的心思,他抛开老夫人,往前走了走,来到郡王妃身边,“母亲,大哥怀里抱着哪家姑娘?真是新奇。” 第29章 郡王妃也看不清究竟是谁,她摇了摇头心里焦急,迟序这孩子总是有自己的主意,那姑娘究竟是谁?可别找了他看不上的门第才好。 老夫人也走了到前面,江迟安扶着她笑道:“大哥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看来不出几个月,我就要有嫂嫂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心中暗道不伦不类。 那边江迟序越走越近,宫灯越来越亮,终于他站定在帝后面前。 江迟安眉头微微皱起,近看这身形还有这身衣服...... 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渐上心头,紧接着,他又看到那把头埋在自家兄长怀里的女子耳垂坠着一串白玉珠子,在宫灯的照耀下泛着金光。 这是...... “幼仪?!”他几乎叫喊出声,郡王妃先是震惊看过来反应片刻,然后抓住江迟安的胳膊,低声呵斥,“胡说!” 江迟安一个箭步要往那边冲过去,却被老夫人和郡王妃拽住,他慌乱无比,脸色苍白念叨着:“幼仪,那是幼仪,那是幼仪啊!娘!” 郡王妃死死拽着他,低声斥道,“圣上面前!不要失态!!” 不止是江迟安,另外一边郡主也被长公主死死扯住衣袖,她哭着要冲上去,却没力气,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 长公主眼神冷厉,坠着嘴角道:“宁和,若是敢在众人面前丢了人......”她没说完,但是威胁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宁和郡主抹着眼泪死死盯着江迟序怀里的人不再往前走。 那边圣上刚问完,皇后娘娘掩着嘴笑道:“莫非......是你那位心仪的女子?” 然后,在无数个时不时探出头来凑热闹的晃动人头面前,江迟序坦然道:“回圣上,正是臣心仪的女子,臣与她已经互通心意。” 圣上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啊,迟序,你是铁树开花了,哈哈哈,说说,是谁家女子?” 就在这时,皇后忽然开口,“臣妾瞧着,这是苏家姑娘,当年冒着连坐风险,在乱军中救了臣妾兄长与嫂嫂的苏家。” “哦?苏家是忠义之士,苏家姑娘也定是不差。”圣上点了点头。 江迟序道:“正是苏家姑娘,苏幼仪。父亲母亲已经为我们二人定下婚约。只是......她不胜酒力,醉倒了,恐怕难醒过来拜见圣上与皇后娘娘。” 江迟序官至中丞,郡王嫡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京都后辈中的佼佼者,他说的话从来没有人质疑。 江迟安听了这一番话如五雷轰顶,什么婚约?父亲母亲定下的难道不是他与苏幼仪的婚约?怎么跑到了江迟序的头上! 他的胳膊被郡王妃掐的生疼,却像麻木了一般,他红着眼质问郡王妃:“母亲,究竟怎么回事!” 郡王妃更是满头雾水,她摇头,眼中尽是恳求,她不希望江迟安为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冲撞了圣驾。 “还能是怎么回事!我早就说过苏幼仪不是什么好人!”老夫人冷眼看着帝后面前的二人。 这边的低声爆发并没有影响那边的兴致。 皇后娘娘听见江迟序这么说,她道:“难得你会疼人!陛下,我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倒是有几分你我二人当年的感觉。” 圣上揽过皇后的肩,似乎也想到了从前,他温声对江迟序道:“既然醉了,就别在这里吹冷风了。迟序,还不带苏姑娘下去休息。” 江迟序谢过,紧接着又听见圣上道:“江南苏家,当年勇敢忠义,庇护江氏一脉,该封赏。”说着,他看向皇后,继续道:“只可惜英年早逝,只好追封忠勇候,苏幼仪封为三品淑人。” 江迟序自是替苏幼仪谢恩。 其实苏家的侯爵都是虚的,毕竟苏家无后,这个爵位没人传承,只是表示嘉赏的虚名。 但就算是虚名,也足够在场所有人羡慕得红了眼,苏家本是商贾,就因为庇护过皇后亲兄,就能得此封赏,实在是运道旺极了。 更别说苏幼仪,商贾之女得封三品诰命,今后更是风风光光做起世子妃。 郡王府人口简单,苏幼仪今后就是府上掌家的那位,这祖坟的风水得有多好才能撞上这么大的运道。 各自心思里琢磨起来,从前看不起苏幼仪的那些人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打好关系还是否来得及。 看来今后各色宴会的主心骨是要换一换了。 众人心思各异,然而无人在意的角落,郡王妃心疼地看向自己的小儿子。 江迟安已经快疯了,这婚事为什么三言两语就变成了江迟序的! 老夫人拉着他的胳膊不停道:“这样也好,那样摇摆的女子,我们迟安不要也罢!哼,什么诰命王侯,都是虚的!”说到最后她使劲压低了声音,生怕被旁人听到。 毕竟,这是大逆不道的话。 那边江迟序抱着苏幼仪谢过恩后,转身要走。 江迟安终于忍不住,他咬咬牙使劲挣脱郡王妃与老夫人,大喊一声:“幼仪!”往那边跑去。 但是这一声没人听见,因为火树银花表演在一声巨响中开始,漫天铁花绚烂夺目,数丈灯塔闪耀着各色光芒,众人的惊呼声盖过了江迟安的叫喊声。 众人跟随帝后脚步往前涌过来,拦住了江迟安的路,他红着眼疯狂拨开人群后却只见闪着点点宫灯的无数殿宇被身后铁花阵阵照亮,而眼前早已没了江迟序与苏幼仪的身影。 今年的铁花比往年更盛,火花如雨,气势磅礴,如流星坠落满空。 江迟安停在原地的瞬间就被郡王妃追了上来,郡王妃拉着他的胳膊道:“迟安,迟安,你听我说。” “我先前并未明说是你与苏幼仪的婚事,只说江家有喜事。就是怕你变了心思想找别人,所以给你留了后路,这才叫苏幼仪有空子可钻!” “事已至此,你,迟安,放下吧,娘给你找个更好——” “我不要!”江迟安像发了疯一样推开郡王妃,“我只要苏幼仪!” 接着,他又恳求,“娘,幼仪定然是被骗了!等我问问她。娘,您替我去和圣上和姑母说说好不好?那婚事是我的啊!是我的,是我的......” “迟安,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想把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儿子抱到怀里,却被他推开,她几乎要哭出来,迟安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一场盛大的表演结束,郡王妃终于暂时把江迟安劝住,江迟安愤愤不平,打定了主意,答应母亲要等回府后问清楚再说。 众人又回到了宫宴上,唯独苏幼仪与江迟序缺席,江迟安冷冷盯着苏幼仪空着的位置,再也没了最初宴席上意气风发欢快的模样。 皇后娘娘笑着向圣上一一展示今年收到的一些新奇巧妙的生辰礼。 特地挑出来苏幼仪那副画来展开叫众人欣赏,她道:“要我说啊,宫里的画师都要逊色一二!” 说着,她转头看向郡王妃,“你们将幼仪这孩子教导的极好。” 郡王妃强笑着谢了赞赏,若不是她确定皇后不知情苏幼仪与江迟安的婚事,她都要怀疑皇后这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了...... 抢了迟安的婚事闹得她身心俱疲,再来几句夸奖宽慰...... 紧接着又是江迟序奉上的生辰礼,一件雕琢成同心结形状的和田玉。 玉料有小臂那么长,这么大一块和羊脂玉已经是价值连城,更别说巧夺天工的雕刻,还有其中美好的寓意,这块同心结已经无法用价值衡量。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圣上,道:“这孩子先 前和我神神秘秘说,今年这生辰礼是他与心仪之人共同进献。原来如此,倒是一语双关了。亏他想的出来。” 圣上今日心情很好,火树银花前的事情,叫他遥想当年江家老二,几乎与他称兄道弟,可惜为了他的大业早早战死沙场...... 只留了这么一位幼妹给他守护。 他笑道:“等他成婚,朕要好好赏他,想要什么,尽管让他提。” 只是这会江迟序正抱着苏幼仪坐在偏殿里,并不知道这些。 她晕过去了,他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休息,便干脆一直抱着坐在这。 殿里宫灯快要燃尽了,灯光昏暗,他一寸寸看着她的脸颊,听着她细弱的呼吸声,吹动她鸦羽般的睫毛,感受着抱在怀里的温热。 这些他已经等了许多年。 被她咬过的食指好像还一直留着那瞬间的微弱疼痛,又或者说是痒意,他不断摩挲着那节指腹。 就这样抱着她枯坐半个时辰,江迟序只觉时间过得太快,外头喧闹声响起,宫宴就快散了。 郡王妃领着江迟安早早乘了马车离去,江迟序稳稳抱着苏幼仪上了自己的马车。 无数香车宝马离宫而去,寂静的深夜里只有马蹄和木轮的声音。 苏幼仪仍靠在他怀里,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鬼使神差,手指慢慢移到她丰润有光泽的唇瓣...... 唇边痒痒的,苏幼仪只觉自己好像从沉重的浓雾中挣扎着缓缓睁开双眼。 第30章 她第一次喝酒,实在是醉得厉害,连被喂了解酒药都无济于事,她还未睁开眼,先是心里懊恼,都怪自己喝了那杯酒壮胆...... 她眼睫轻颤,睁开双眼,只见江迟序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一半隐在灯影后,就停在她面前,他微微垂眸,没有看到自己的眼睛,而是在看自己的下巴。 苏幼仪如遭雷击,顾不上酸软的双腿,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战战兢兢退到一旁,不敢再看对面脸色晦暗不明的人。 计划还没完成,她怎么就醉得睡了过去? 现在又是在哪里?难道宫宴已经散了? 她像一只不小心推倒花瓶的猫,怯懦道:“兄长......” 第19章 吻了吻她的嘴角看着我的眼睛 苏幼仪只觉酒香仍氤氲在马车内,几乎盖过了江迟序身上的冷冽松木香气,她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侵占了他的领地。 她微微抬起眼睛看了一圈,这好像是江迟序的马车,整洁宽敞,没有多余的饰物,显得十分冷寂。一方小桌上摆着几封书信,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你醒了。”江迟序道,“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他端坐在那,正人君子模样。 “我......”总不能说是装醉变成真醉了吧? 甚至吃了江迟序给的一颗解酒药都没清醒过来。 江迟序抬手倒茶递给她,“先喝杯茶吧。” 他还没想好怎么和她说这婚事。他一时间有些抗拒看到苏幼仪知道婚事之后的反应。 苏幼仪乖乖双手捧过茶水小口喝着,茶里泡了些山楂与苹果,酸甜可口。 原本被烈酒刺激得翻腾的喉咙得到舒缓,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温热的茶水洗涤过。 “我们......”她实在是想知道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她记忆没有错乱,那么她晕过去的时候,火树银花已经快要开始了。 但是,若是江迟序及时带她躲起来,或许可以躲开众人。 然后他看在自己喝醉的份上没有揭穿,也没有交给郡王妃,而是将她亲自带回来。 他对自己仁至义尽了。 想完这些,苏幼仪的心已经凉了一半。 江迟序微微靠近她,忽然贴近的一张脸,如同被雪水琢磨过,冷又精致。她不适应这么近的距离,本能往后退,直到背后紧紧贴在马车内壁。 他终于不再贴近,原本眼睛里的微微光亮也消失彻底,他沉声道:“圣上见到我们待在一处,以为苏家与江家的婚事是你我。” “咳!咳咳咳......”阴差阳错,竟然成功了啊! 但是苏幼仪不敢表现出高兴的模样,她接过江迟序地过来的帕子掩住嘴角,尝试把呛到的茶水咳出来。 江迟序伸出手轻柔拍她的脊背,她能感觉到温热的大掌正一寸寸拂过她的脊骨。 她瞬间浑身紧绷。 他的动作顿了顿,神情更加莫测。 苏幼仪咳嗽停了下来,眼角溢满了泪花,是被呛得,但是落入旁人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江迟序看着她在自己手底下梨花带雨却要隐忍克制的模样,皱了皱眉。 他不再抚摸她的背,而是顺势往上,轻轻握住她的后颈。 早就料到她会不喜这婚事,但是事已至此,她怨也好,恨也罢,他都不会放手。 他微微用力,不让她再往后缩,俯身看着她的眼睛,试图在这双眼睛里再找出些别的情绪。 “五月初的婚事变成了你和我,此事已经过了帝后眼前,再无其他可能。”他说的很慢。 苏幼仪心里知道江迟序对这门莫名其妙的婚事心中不悦,她十分愧疚,被他摁住后颈这样撒气也不曾反抗。 她连连点头,“兄长,对不住,我今日喝醉了,唐突了你。” 她继续忏悔,“今后我定然本本分分,不惹是生非。” 听到这句话,江迟序如释重负,向来运筹帷幄,高不可攀的他,今日竟然整颗心都被慌张的情绪占据,甚至还隐隐生出一些乞求的意味。 手下滑腻的肌肤让他的心乱了一拍。 今后,他与她,真的就要做夫妻了。 不等江迟序思忖完,苏幼仪生怕他委屈,连忙又道:“等过一阵子,一切都安定好,我们就和离。” 江迟序闻言,手掌骤然收紧,那截细白的脖颈在他的手里十分脆弱。 还没成婚,她竟然就要和离! 他靠的更近,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想把她的情绪再读清楚些。 很可惜,她的眼中一片坦诚。 这些年,他审过无数狡猾至极的贪官污吏,他们花言巧语,眼神隐藏的极好,但是都逃不过他一眼。 而现在,面对被他握着脖子的小姑娘,他竟然有些束手无策。 怪她那双眸子生得太澄澈,也怪他心中有鬼。 她心里还挂念着江迟安,她还想和他旧情复燃...... 江迟序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燎原怒火,松开手下微微颤抖的苏幼仪,重新端坐在一旁,他已经瞬间制定好计划。 徐徐图之。 他道:“这些天好好准备婚事,不要胡思乱想。” 紧接着是苏幼仪坚定的回答,她说好。 不过说了一会话,离郡王府还有一段距离,苏幼仪只觉酒劲又上来了,天旋地转,眼前如同走马灯,实在是撑不住眼皮打架,她靠着小桌睡了过去。 身边人呼吸绵长,眼睫也不再轻颤,江迟序知道,那迷药的劲头还没过,她又晕了过去。 他把她捞在怀里,让她枕进自己的臂弯,那张瓷白的脸颊被几缕发丝轻轻缠绕,挡住了浅红的嘴角。 江迟序犹豫片刻,低下头隔着发丝吻了吻她的嘴角。 片刻即离,浅尝辄止。 就这样抱着她,时间好像又过得极快,郡王府到了。 马车刚停稳,就听见江迟安的声音在车外毛躁躁响起。 “兄长,究竟怎么回事?” 江迟序取出一条羊绒毯子,将苏幼仪严严实实包起来,确保不会被吹到一点风后才把她抱起来往马车外走去。 刚下马车,江迟安就冲过来,他看见仍老老实实躺在江迟序怀里的苏幼仪,火冒三丈。 “幼仪!究竟怎么回事!”他不敢沉着脸的江迟序,只大声质问苏幼仪。 江迟序低声呵斥,和从前斥他不学无术的态度一般无二。 “闭嘴!幼仪睡着了,不要吵醒她。” 说着,他脚步不停,往筑春阁走去。 “什么叫睡着了?”江迟安追上来要扯下盖在苏幼仪身上的毯子看个明白。 “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睡着?” 江迟序耐心已经耗尽,在他的手伸过来的前一瞬,抬腿踹了出去,江迟安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后翻在地上。 “哎呦!怎么回事!”郡王妃跑过来连忙把江迟安扶起,“迟序!你做什么!” 江迟安明显已经被踹 懵了,他忽然想到了前几天碧水湖边那一拳头。 那一拳他以为只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可现在,他忽然觉得,那一拳是撒气,是宣战,是江迟序决定抢走苏幼仪的开端。 “你,你!你......”他震惊地看了看江迟序又转头看了看郡王妃,“母亲!他,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迟安,你没事吧,摔得疼不疼?”郡王妃以为他说的是,江迟序故意踹他。 她冲着江迟序厉声道:“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吗!还不赶紧给迟安道歉!” 江迟序看都没看过来一眼,快步往筑春阁走去。 苏幼仪随时都会醒过来,他不想让她面对这一幕。 江迟安急切向郡王妃表达着什么,郡王妃绕着他转来转去生怕有哪里伤到,嘈杂的声音随着江迟序的脚步越来越远。 终于来到筑春阁,一直跟在后面的桃溪赶紧跑去铺床。 苏幼仪感觉自己漂浮在一个冰冷的湖面,她随着碧波不断荡漾浮尘,冷水把她的背冲刷着,方才那温暖的触感忽然消失。 冷,她失去方向,尽力抓着,试图重新找到那令人贪恋的感觉。 终于抓到,但是那丝温暖却很吝啬,她用尽全部力气都拽不到怀里来,她尽力睁开眼,在昏暗的月光中看清眼前一切后,她一下子又松开手。 江迟序怎么被她抓在床前? 他的衣襟怎么在自己手里? 苏幼仪拽过被子盖住脸,多希望自己现在没有睡醒。 片刻,被子被拉了下来,被角被江迟序掩在她的下巴,她不敢看他的脸,只见他的衣襟散乱着,是被自己抓的,平常掩在衣襟下的脖颈露出一部分,单这样看着,显得十分浪荡。 冷峻严肃的一张脸忽略掉,这分明就是一副人人欺辱的少年公子的模样。 罪过罪过......苏幼仪暗暗发誓,再也不喝酒。 忽然,嘈杂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苏幼仪听得出来,这是江迟安与郡王妃的声音。 第31章 现在回府了,有很多事情无法再逃避,她现在应该出去说个明白,把这个谎继续圆下去。 她胳膊撑着床要坐起身却被江迟序摁着肩膀再次躺下。 “兄长......” ...... 江迟序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还晕着,好好休息,我去和他们说。” 这怎么能行!明明是自己拖累了江迟序,现在难道还要缩在角落里把他推出去吗? 苏幼仪再次挣扎着要坐起来。 但是又失败了,因为江迟序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摁住她的额头,隔着薄薄的碎发,她感觉到那两根手指温热着,十分有力。 她重新躺下,莫名的,她感觉脸颊上热热的,心道,幸亏桃溪没有点灯,此刻月光冷白,照进床帐里,兄长应该看不出来她红了脸。 “那你千万不要和他们吵架。”这件事都是自己从中作怪,要是闹得他们一家人离心,那简直罪大恶极。 这话说的模糊,落入江迟序耳中变成了另外一种意味。 她不想自己和江迟安吵架,她还是心里挂着江迟安的。 虽然他知道,她是被自己抢过来的,本不该奢求连人带心一同夺来。但是一想到她心里还牵挂别人,他就忍不住想从她这里得到更多,来证明自己仍有胜算。 两根手指顺着她的脸往下划,最终落到她的下巴,停住,他的手掌覆在她的脸颊上,小小的一侧脸,在他的手里浴在月光下,像个易碎的瓷器。 精美,朦胧下美得失真。 苏幼仪的脸再次升温,她感觉自己像一只熟透了的虾,要命,再冷的月光恐怕也架不住她那样的脸红吧, 感觉到江迟序的拇指轻轻刮过她的嘴角,慢慢往她的唇瓣上移动,她有些慌了。 她试探着问:“兄长?” 江迟序如梦初醒,这两个字,这个称谓就冷水一样泼过来。 他松开手站起身,抬脚要往外走。 可是他的手却被拽住,苏幼仪坐起来拉住了他。 江迟序表情松了许多,近乎和顺地回过头去,若是仔细看,能发现他的眼睛里像是蓄满了月光,闪着莹莹光泽。 苏幼仪没看到,因为她连忙撒了手不敢看他,只盯着那散乱的衣襟,伸出手整理了一会,直到恢复往常的整洁有序。 她正要重新躺回去,只听江迟序的声音在她头顶沉沉响起,“你为何总是低着头?” “啊?”这有什么不对吗? 还没等她想完,她的下巴就被人捏住抬了起来。 她被迫抬起头与他对视。 江迟序森冷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穿透,她垂了眼。 不能怪她总是低着头垂着眼。这十年来在郡王府,除了郡王妃偶尔兴起的关怀,又有谁给她过正眼? 与人对视的时候她会发虚,生怕别人挑她的毛病。这种目光相接,视线交锋,她不会做,在府中她是外来者,她是被规训的人,没有人能让她坦然直视。 所以,这一番话问得她一头雾水。 江迟序却不罢休,“看着我。” 苏幼仪仍垂着眼,她本能的往后缩了缩。 “幼仪,看我的眼睛。”他的声音如夏夜竹林沙沙,几乎要蛊惑她。 苏幼仪终于抬起眼睛,与他对视。 她这才看得真切,原来不是森冷的目光,而是像月光那样,莹润的光泽,此刻他的瞳仁里倒映着小小的她。 他在牢牢地盯着她,微不可查地靠近。 苏幼仪跪在床边,下巴被抬着,整个身体悬空在床与江迟序的手之间。 她正好跪在了床沿上,膝盖好痛...... 几乎是求饶,“兄长......” 第20章 明明是我的婚事!江迟安破防 江迟序听了这两个字,如梦初醒,立刻松开她的下巴。 “今后不要总是躲避别人的目光。” 又是耐心的教导,苏幼仪揉着膝盖钻回被子里,连连点头。 江迟序走出筑春阁的时候,月光正好再次走出一朵云层,冷水浸过的光泽铺撒在每个人脸上,照出几张愤怒的、不解的、冷漠的面孔。 都没有那张红扑扑的,闪着纯净目光的面庞好看。 他收回视线,身姿挺拔,立在徐徐夜风中,如同处理公务一样从容不迫。 江迟序走在前面,剩下的人自觉跟在后面,他们噤了声,跟着一起来到正厅坐好。 “江迟序!究竟怎么回事!”江迟安这次没有叫兄长,他已经差不多猜出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他不可置信,觉得这事不可理喻。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迟序对苏幼仪,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你所见,圣上承认了我们的婚事,还给幼仪升了诰命。” 江迟序接了丫鬟递来的茶,缓缓喝了一口。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对苏幼仪,究竟是怎么回事!”江迟安急得站了起来。 同样是男人,他知道苏幼仪的美,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更知道苏幼仪的好,她柔顺,乖巧,讨人喜欢。此时此刻,他笃定,江迟序早就动了心思! 一想到江迟序隐藏在他身边肖想了这么久幼仪,他就心中一阵冷战。 难怪他迟迟不娶妻! 茶杯被重重放置在桌子上,发出碎裂的声响。不止是江迟安,就连郡王妃也微微抖了一下,她连忙拉了拉江迟安,叫他坐好。 江迟序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间迸溅的水渍,目光淡淡扫过坐在下首的江迟安,声音沉沉,“我对幼仪?如你所见,我们有了婚约,就在五月初一。” 说着,他转头看向郡王妃,“母亲,大婚相关事宜不必劳烦您,交给我就好,从明天开始,我会接手。” 五月的大婚不是江迟安的了,他知道郡王妃势必不会再像从前那 样费尽心思准备,所以,他要亲自准备,不让幼仪留一点遗憾。 郡王妃从宫中出来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现在她也想明白了,娶苏幼仪做媳妇,本就是为了全了京都上下对郡王府的赞誉,至于苏幼仪做谁的媳妇,这件事本不重要。 虽然,苏幼仪十分不检点,闹得兄弟二人几乎反目,但是这件事的结果总归没有偏离她的掌控。 也好,既然她选了迟序,那么今后自己也不必再装出好脸色前前后后为她筹划。 郡王妃点了点头开口:“好。只是......迟序啊,这件事实在是蹊跷,你可别被......” 虽然她认了这件事,但却不代表她会让苏幼仪舒坦进入江家过日子。 江迟序打断她:“这件事没什么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就算有,这蹊跷也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郡王妃见此情景,便知道苏幼仪是有些厉害手段,把江迟序吃得死死的,便不再多说。 “娘!这!难道就这么算了?这可是我的婚事!”江迟安气得气血上涌头晕目眩。 江迟序已经没有耐心继续扯下去,苏幼仪此刻定然还慌乱无措难以入睡,他要去看看她。 “好了好了,阴差阳错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迟安,小声些。”郡王妃轻声哄着,她不觉得这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个女人而已,有什么的? “我和幼仪相识十年!娘,我们有多好你难道不知道吗?!青梅竹马!我们可是青梅竹马!” “我们早就定好了婚事,当初你们和苏伯父说定的,不就是我们俩的婚事吗?!” “如今怎么能说变就变!” “再说了,你们有问过幼仪的意思吗?” 他抓住了重点,站起来要往外跑,他想去问个清楚。 江迟序呵斥,“疯疯癫癫,像什么样子!”他大步走到门口,站在江迟安面前,“还不快回去!” “我不回去!你把我和幼仪的婚事夺了去,我不同意,幼仪肯定也不同意!”江迟安说着就要往外走,“我现在就去问问她!” “迟安,大半夜的,跑哪去。”老夫人由祝惜芸扶着颤颤巍巍走过来。 祝惜芸含羞带怯,偷偷看了好几眼江迟安。 江迟安抱住老夫人的胳膊,几乎是撒泼道:“祖母!您快管管啊,我与幼仪的婚事就这样被搅乱了,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江迟序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事到如今,江迟安竟然还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简直无可救药。 老夫人笑着安抚了一会江迟安,又冷眼看了看江迟序,语重心长道:“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今你们二人走到了一起也是造化——” “父亲一向最重府中教养,不知这句不堪入耳的话是否该当着小辈面前说出来。”声线比月色还凉。 “你!”老夫人最厌恶像江迟序这样早慧疏离,目无尊长的孩子,想当年战乱中她随着老二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这些孩子还没生下来呢!他们懂什么?!又有什么资格教育她? 但是今晚不是争执这些的时候,老夫人有好事要宣布。 第32章 “既然苏幼仪许给了迟序,那迟安的婚事又空了下来,正好惜芸年龄相仿,相貌也好,就由我做主,许给迟安。” “母亲,这......是否还需要再考虑一下?”郡王妃有些看不上祝家的门第。 “迟安岁数不小了,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早点和祝小姐敲定婚事,也好早点把迟安那外室接进来养胎。” 江迟序难得开口参与这些细枝末节的家事。 这话说进了老夫人心坎里,老夫人连连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我不要!”江迟安以为老夫人来能帮帮他,没想到是帮倒忙,他当即撒了手。 站在老夫人旁边原本含羞带怯的祝惜芸听见这话变了脸色。 “哎呀,这件事急不得,母亲,等过几天再下决定吧。”郡王妃打算把这事好好商榷一下。 老夫人冷哼,“惜芸早晚是江家的媳妇!” “是,是是是,但是婚姻大事,还是得慢慢商量。”郡王妃继续缓兵之计。 如此几句,老夫人便由着祝惜芸扶着离开了,前些日子被江迟序气得躺了好几日,如今宫宴又是一番折腾,她直觉自己这把老骨头有些撑不住。 沉默一会,走在一旁的祝惜芸闷闷开口:“姑奶奶,郡王妃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府里终归还是我说了算,你放心,这婚事我替你做主。”老夫人很乏了,挥挥手让她退去,由刘嬷嬷扶着去休息。 祝惜芸特意绕过正厅,正厅里几个人还在因为自己与江迟安的婚事说个不停,她心里已经有了底,不论正厅里争出个什么结果来,她都有老夫人护着,今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江家二夫人。 - 苏幼仪揉着胀痛的脑袋,斜斜靠在床杆上,此刻屋里已经由桃溪掌了灯,一片通明。 “小姐,这是世子吩咐厨房给您做的,快趁热喝了吧。”桃溪喜上眉梢。 苏幼仪接过来,是一碗煮的稠稠的银耳粥,奶香味盈满鼻腔。 她慢吞吞吃了一口,很好吃。 “没想到,这婚事还真成了!”桃溪压低声音,“小姐,您太厉害了!” “悄声些!要是叫别人听去可就不好了!”苏幼仪也有些高兴,“今日马车里里,兄长并没有斥责我,我们已经说好,等过一阵子我打理好嫁妆,我们就和离。” “今后,我就自由啦!”再也不用受人冷眼。 桃溪若有所思,“啊?可是我觉得世子挺关心您的,您看,他知道您宫宴上没好好吃饭,特地叫人准备了粥呢。” 从前小公子可从来没有这么细致过。 “今后真的要和离吗?” “傻桃溪,兄长对我好那是因为他觉得他是我哥哥,需要照顾我,我要是因为这点小事产生旖旎的心思,岂不是亵渎了他?” “总之,兄长对我好,我也会对他好的,这段婚事就是暂时的合作,等合作完成,桥归桥路归路,他还是京都炙手可热的世家公子,我呢,就回姑苏去,我们守着手中家业,好好过日子。” 苏幼仪沉浸在美梦里,她笑道:“桃溪,你说,这种不用看人脸色又有钱的潇洒日子,是不是很自在?” 说到不用看人脸色,桃溪太向往了,这十年来,她陪着小姐在郡王府,看尽人情冷暖,谁会不向往自由的日子呢? 主仆二人正说着,苏幼仪手里的银耳粥也见了底,桃溪接过碗,想要再盛一碗。 “苏姐姐,你睡下了吗?”祝惜芸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是守院子的小丫鬟推了门进来与桃溪说。 苏幼仪虽不知道祝惜芸来做什么,但是她知道,灯火通明的,不叫人家进来坐坐,十分无礼。 她起身披了外裳坐在桌前,才叫小丫鬟请祝惜芸进来。 “哟,看来苏姐姐今天去宫宴没吃饱呀。”祝惜芸自己坐在椅子上,冷哼一声,“怎么,勾引世子顾不上吃饭?” ...... 其实从那次泼香灰开始,苏幼仪就知道,祝惜芸也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她心思不曲折,坏就是坏,好就是好,从不忍着闷着。 和江迟安很像。 “祝小姐说笑了,宫宴觥筹交错,吃得少些是常事,你没去过,自然不知道。”苏幼仪皮笑肉不笑。 祝家官职不高,平时自然没资格参加宫宴。这次也不知道为何,或许是皇后娘娘并不知道自己祖父家亲戚来了一位小姐在府上。 所以,并没有祝惜芸的帖子,想来,她是很在意这个的。 祝惜芸得意洋洋,“今后我与迟安成婚,你我就是平起平坐,不过是参加宫宴,我也有机会。” “按规矩,今后你该喊她一声嫂嫂,当然,你与迟安的婚事至今没着落,这声嫂嫂就免了。但是幼仪如今已经是三品诰命,祝小姐今后还是见了先行礼吧。” 江迟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 门口。 因为有别的女子在,所以他没进来,只是像松柏一样站在门口,声线沉稳举止雅正。 苏幼仪不得不承认,兄长说话还是很毒辣的,祝惜芸喜欢拿身份地位说事,那么他就拿身份地位回怼。 不过......三品诰命是怎么回事? 第21章 今后不必叫兄长我们是夫妻 苏幼仪看着祝惜芸的脸从白到红又到白,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敢顶嘴,然后行了礼慢步走出去。 她听得见,祝惜芸一直走到窗前才快步跑了起来。 而江迟序却像没事人一样踱步走进,坐在桌前,和自己面对面。 她记得,上一次他们两人这样面对面坐着的时候,还是她手被烫伤那会儿,那时候她还直唤他兄长,也说起过许多关于今后和江迟安成婚的事情。 而现在,二人将要结为夫妻,她现在就连兄长二字,都有些不好意思叫出口了。 “兄长......”但是十年来的额习惯依旧。 见他坐下了,苏幼仪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很严肃,仿佛随时有事要提点,苏幼仪不知道他今天去而复返是不是为了教训自己。 对面的人顿了顿,这才抬起眼看了看站着的她,他道:“祝小姐来找你,可以不见。” “这......这恐怕有失礼数。” “礼数?礼数留给同样有礼数的人。”江迟序歪了歪头示意她坐下,接着道,“下次她再来找你,你便说睡下了、不舒坦或者直接说不见。” “今日宫宴,圣上已经给苏家爵位,也给你封了三品诰命,你若是愿意,让她进来行礼再离开也行。” 苏幼仪在他的示意下微微沾着椅子坐下,她身量小,几乎只坐了一半的位置。 爵位?诰命?苏幼仪做梦一样,怎么醉倒过去就忽然多了这么多东西? 但是她对这些并没有什么概念,所以并没有欣喜若狂,也并不知道这些东西会给她带来多少便利。 江迟序与她坐着同样的紫檀玫瑰椅,却有些局促,衣袖垂在椅子外侧,他双手轻轻搭在腿上,透着淡淡青筋的手背泛着玉质的光泽。 苏幼仪终于把眼睛从那双手上挪开,往上看去,又撞进他深深目光里。 “这样恐怕不好。”十年来没人和她说过可以这样。 江迟序耐心不减,“没什么不妥,下次可以试试。” 闻言,她若有所思,只好点头。 二人又陷入沉默。 “你我婚事已定在五月初一,婚服、首饰若是还有想添的和我说,我已经将相关事宜接手。” “啊?”兄长亲自准备婚事,这也太......给他添乱了吧。 印象中,江迟序一直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穿梭在朝堂与王府之间。 或许她该接手这件事,可是她不掌事,恐怕难以调动府中众人。 “不必多想,我手头上的事已经快结束,圣上特批我休沐,我有时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 “多谢兄长,我没有要添的。”苏幼仪内心感激涕零。 江迟序点了点头,其实他没必要多问,毕竟,苏幼仪喜欢的那些婚服首饰,在她欢天喜地准备与迟安的婚事时已经敲定。 “幼仪。”他唤她。 “嗯?” “今后不必叫我兄长,你我是夫妻。” “我......”苏幼仪有些不知所措,不叫兄长,那么该叫什么呢?这十年来,一直叫兄长,一时间叫她改口,她做不到。 灵光一现,她忽然想到前些日子,江迟序也只这样坐在她对面,语重心长教育她要称呼江迟安为兄长,他说什么来着? “幼仪与兄长还未成婚,且兄长大幼仪五岁,我怎么敢胡乱叫。” ...... 江迟序似乎被噎到了,他喝了杯茶。 “那成婚后不准再叫兄长。” 说到婚后,苏幼仪不受控制脸红,她自认与江迟序不熟,从小到大几乎没说过话,甚至还被他训斥过一次。 婚后该怎么相处呢?她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如松如柏,如雪如月,偏偏不似凡间人。 第33章 她闷着头想了一阵却没头绪,忽然对面身形高大的男人动了动,他微微往前倾身,伸手抓到了苏幼仪放在腿上的手,放在掌心。 “手这么冰,给你备的粥吃了吗?”! 她的指尖微凉,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苏幼仪像被火焰烫到一样,瞬间收回手,脱离那温热的触感,心扑通跳个不停,比小时候打碎老夫人屋里彩瓶那次还要惊慌。 这和上次擦药不一样,这次是毫无准备、毫无理由的触碰,她无法习惯平日里矜贵端正的兄长如同平常夫妻那样与她牵手共话。 紧接着是许久的沉默,在她惊慌的目光里,江迟序重新坐得端正,那只摸过苏幼仪手的修长手掌重新老老实实放回腿上。 像一只出门游猎一圈一无所获委屈归来的野兽,重新安静趴在窝巢内。 “抱歉,兄长,我——”苏幼仪现在甚至想把手重新塞回江迟序的掌下。 “无妨。记得把粥喝了,早点睡。”说完,他起身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幼仪竟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许落寞。 莺啼杨柳,大清早的晨光将郡王府笼罩。 江迟安横竖睡不着,大清早起来便往筑春阁跑,昨日夜里母亲拦着,他没法过来,如今谁都别想阻挠他,他定要问个清楚! 不曾想,有人比他更早。 他远远就看见江迟序站在筑春阁门口,晨光微熹,万物朦胧,兄长拎着食盒,他的侧脸隐在晨雾中,投过来的目光冷冽。 目光交接的一瞬间,他顿住脚步转身离开。 看来今日不宜来找苏幼仪,他还是先去找灵娘,等苏幼仪和兄长闹得不可开交要退婚,他再站出来,更省力些。 憋着一肚子气,江迟安跳下马车走到小院里,灵娘还在睡着,他也没收着声音,大步走进屋自顾自倒茶喝水。 灵娘这才听见声响,缓缓起身由小丫鬟伺候着穿衣洗漱。 片刻,灵娘揉了揉江迟安的肩膀,坐在他身旁绣凳上。 “公子,今儿怎么来的这样早?”她有些高兴。 江迟安没看她,“还不是昨日宫宴!江迟序把我和幼仪的婚事抢去了!” “什么?” “我看他就是早有预谋!我说呢,那时候打探到你有身孕在府外养着,他怎么还巴巴的来找我问清楚。”甚至还打了自己一拳。 “幼仪胆子小,性子软,此时不知道让他怎么拿捏呢!” “这......”天上掉馅饼了,灵娘有些被砸懵了。 “不论如何,这婚事是我的就是我的,谁都别想抢走!”江迟安恨恨再喝一杯茶水,心头火气才消掉一些。 “我的公子,您是说,世子爷在宫宴上抢了苏幼仪?”灵娘再次确认。 “若不是我亲眼看见他抱着苏幼仪,我也不信。” 灵娘第一反应竟然是,苏幼仪不过是个孤女,竟然配得上世子爷? 她心思百转,斟酌道:“这,苏小姐身份有些低,郡王妃竟也同意?” “身份低?身份算什么?身份高低难道还多了少了胳膊腿不成?”江迟安皱着眉看她。 灵娘自知说错了话,要知道,江迟安是从小泡在富贵乡长大的公子哥。 他自然不知道,身份高和低的影响,可比多了少了胳膊腿厉害得多。 而自己说这些,只会叫江迟安觉得庸俗。 “你看看我,嘴笨不会说话。”灵娘笑,“你是最懂我的,我从不在意这些身份。” 她接着道:“只是从前就听街上人说,郡王府高门大户,今后娶进来的媳妇恐怕也是名门贵女,所以......” 江迟安鄙夷道:“母亲从不在意这些,对待京都 贵女也都一视同仁,哪来的风言风语?” 灵娘被这话说得心驰神荡,她没见识过这么高的门第,她家落难前,不过是县官,家里叔叔伯伯甚至自己爹爹,若是看上些美貌的孤女、伶人,收入房中也是有的。 或许,高门大户也是这样,也看淡这些,一视同仁。 她自觉容貌上乘,若是今后被郡王妃看重,说不定在郡王府有另一番机遇。 灵娘觉得,苏幼仪勾搭上世子爷,实在是老天爷在帮她。 “还希望今后入郡王府,能让郡王妃看得上眼。”她装作落寞,盼着江迟安温声细语哄哄她。 可是她忘了,江迟安此刻正烦着。 江迟安道:“我劝你入府后还是少在我母亲面前晃,她最烦妾室。” “这...我也是为江家开枝散叶的功臣,而且从前家里也是清白做官人家难道去郡王妃面前伺候的机会都没有吗?”灵娘也有些生气。 再怎么样,她难道不比苏幼仪好些? “你就本本分分把孩子生下来,别的少掺和。”说到这,江迟安忽然想到苏幼仪说的,是灵娘当街跪在她面前...... 然后这件事才败露,这才闹得他与幼仪分分合合,使得江迟序有机可乘。 他怒目看向灵娘,“你说你只是与她见了一面,我还没细细问你,你究竟是怎么见的她?” 灵娘与江迟安相处这些日子,知道他的脾气,她连忙跪下来。 “我只是恰巧遇到苏姑娘,小公子,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江迟安把她扶起来,“我不是说过了吗?有孕在身不要再跪。” 他又不耐烦道:“不论如何,这事你做错了!我早说过,如果叫幼仪知道你的存在,那我和她的婚事定然不消停,你偏不听,偏要出去乱逛!” 然后他抓抓脑袋,十分苦恼道:“现在好了!这婚事母亲能否帮我抢回来还不知道!” 一想到要失去幼仪,他就难过、焦躁。 郡王府内。 难得一个好日头,连湖面上吹来的风都是温热的。 莲风坞内纱帐纷飞,碧水湖上清波荡漾,苏幼仪抿着春茶坐在一侧,心不在焉。 另一边自是热闹非凡,她静静听着,渐渐听出些蹊跷。 原来,昨日夜里老夫人已经做主定下了祝惜芸与江迟安的婚事。 郡王妃面上笑意盈盈,“要不怎么总听老太太念叨你呢,你这么好的性子,真是人见人爱。” 祝惜芸害羞道:“全依仗郡王妃爱护,惜芸不过是乱说一通,能哄得王妃开怀一笑,便足够了。” “哎呦你看你,要我说啊,你且在郡王府多住一阵子,我平日里枯燥,你来陪我作伴。” “只怕叨扰郡王妃。” “这有什么的?” ...... 看来郡王妃还没决定好,这才迟迟不松口,只叫祝惜芸多住一阵子。 想来也是,郡王妃向来看不上小门户人家,更别说祝家子侄无能,全靠着郡王府给撑着,将来恐怕无法给郡王府借一点力。 不过,郡王妃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不相关的人身上,如今肯与祝惜芸家长里短,看来这件事已经有九成。 苏幼仪转而想到自己,不过凭着当年恩情,得了点封赏,更是要日日警醒,不可生出贪念,更不可仗着这偷来的婚事对兄长起什么亵渎之心。 待到时机成熟时,甩开前尘往事,抛去杂乱人际,回姑苏去逍遥自在,这才是她该琢磨的事。 “幼仪,你也饿了吧,来,吃点桂花糕。”郡王妃终于注意到一旁的苏幼仪。 “多谢郡王妃,幼仪不饿。”苏幼仪摆了摆手,乖巧一笑。 今日早晨她早已喝过江迟序送来的鸡丝粥,清甜温润,直到现在日上三竿都不饥饿。 郡王妃像是突然想到她转而又抛开,继续和祝惜芸客套。 今日祝惜芸兴致很高,甚至还表演了一番点茶技艺。 其实苏幼仪本不想来,昨日兄长同她说,若是不愿意见可以不见,她想试试的。 但是今日一早,皇后娘娘的赏赐就到了府中,流水一样的钗环衣裙,还有华丽繁复的诰命服送到筑春阁院子里。 她得来与郡王妃通禀。 郡王妃说得欢快,甚至附耳悄声与祝惜芸说两句,然后二人一同开怀大笑。 苏幼仪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坐在一旁捧茶看着湖面,略显尴尬。 好想回去继续补觉,自从昨日宫宴上醉酒,她就觉得昏昏沉沉,精神不济,总是休息不好的感觉。 一阵脚步声跑来,苏幼仪瞬间僵住脊背,她听得出来,是江迟安。 “幼仪!”还没等苏幼仪反应过来,江迟安已经跑到莲风坞里,站在一旁雕花柱下看着她。 一旁欢声笑语瞬间结束,只能听见湖面潺潺水声,苏幼仪控制不住眉心一跳,她忙低下头。 “幼仪,你昨天——” 郡王妃打断了他,“迟安!急忙忙跑来做什么?快到这来,和你惜芸妹妹说说话。” 江迟安恍若未闻,他往前走几步来到苏幼仪面前,苏幼仪几乎能听到他急忙跑过来而快速搏动的心跳。 她微不可查地退了退身子。 第34章 “幼仪,昨日宫宴上,你是不是被江迟序——” 郡王妃再次打断他,“迟安!住口!” 苏幼仪趁这个空迅速站起身往后退三步,道:“郡王妃,我身子不舒服,先告退了。” 说完,急急离开。 然而,还没走出水榭,就被江迟安堵了个正着。 第22章 质问被轻松抱起 江迟安的身上有熟悉的水仙香味,顺着丝丝缕缕春风拂面而过,苏幼仪捏起帕子掩了掩鼻尖。 “小公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苏幼仪侧过身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江迟安再进一步挡在她面前,伸手握住她拿着帕子的手腕,轻轻往前一拉,苏幼仪一踉跄,几乎要跌进他的怀里。 他强硬的力道阻止了她连连后退挣扎的脚步。 “幼仪,这婚事你究竟怎么想的?”他看着她的眼睛,“江迟序不顾你的意愿,将你抢了去,你难道就要这样逆来顺受?” ...... 没想到江迟安竟然误解此事到这地步,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兄长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又承袭爵位,贵为世子,相貌清俊若谪仙,是京都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他抢了她? 简直做梦。 “小公子,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还请你不要纠缠。”苏幼仪再次后退。 江迟安步步紧逼,原本清亮的眼眸渐渐变得阴郁,“再无瓜葛?纠缠?” “苏幼仪,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就因为一个女人?” 原本淡然的眼眸忽然染上情绪,她眼角微翘笑了笑道:“生气?我为何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 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那只被擒住手腕的手臂微微扭转,甩开江迟安的手。 她粲然一笑,连周遭的风都柔了几分,江迟安乱了心神。他很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了,这几年他回府次数少,偶尔见她,她不是在低头忙着什么就是哭哭啼啼,不然就是眉头轻蹙,面带愁容。 等他回过神,苏幼仪已经甩开他的桎梏转身离开。 他心脏狂跳几下,想和苏幼仪重归于好的心情更加浓烈。 他再次快步走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臂,认真道:“幼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发誓,非你不娶,也不会在乎流言蜚语,你还愿意重新和我定下婚约吗?” 此刻他迫切希望能够和她回到从前那段时光。 “迟安!”郡王妃已经跑到近处,她甚至听见了刚才那番话。 “你疯了!什么值得你这样!” 郡王妃只觉气血往脑袋上直冲,刚才他说什么?都说了什么荒唐的话! 兄弟阋墙,为了一个女人争来抢去,这要是传出去,郡王府的脸面往哪放? 更何况,不过是个孤女! 江迟安置若罔闻,仍紧紧抓着苏幼仪的手臂不放,他想要一个答复。 或者说,他笃定,苏幼仪会被他这番话打动,然后将江迟序甩开。 没想到,苏幼仪只是冷冷吐出两个字:“不愿。” 然后用尽力气收回手臂,大步离开。 身后郡王妃愤怒的声音不断传来,顾不上往日仪态万千,她大喊:“迟安!从前是我对你太宽松了,纵得你鼠目寸光不顾大局!” “我只是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究竟哪里有错?!”江迟安也在气头上。 “何苦,你何苦!”郡王妃再次警告:“今后不准再纠缠苏幼仪!京都有那么多名门贵女随你挑选,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她?” “母亲,求您了,您和兄长说说吧,让他放过苏幼仪好不好?幼仪与我感情深厚,又怎么会安心与他做夫妻?” “住嘴!” 声音渐渐远去,苏幼仪一路小跑着,终于回到筑春阁,她抚着心口暗叹惊险。 若是自己没成功退掉这门婚事,最后和江迟安成婚,那么恐怕再难逃出郡王府。 江迟安执念深,又有府中上下护着他,届时自己是众矢之的,那简直插翅难逃。 幸亏,自己棋行险招,将婚事阴差阳错弄到了江迟序头上。 桃溪端了杯温水递过来,苏幼仪接过几口喝完这才平息。 “你说,江迟安究竟为何如此执着?”苏幼仪面带疲惫之感,“他与灵娘感情深厚,我原以为我早就在他心中淡去。” 虽说已经断了念想,但是十载光阴相伴,如今闹得如此结局,总会有些落寞伤感。 桃溪未经历过这些情情爱爱,自然也说不出个一二,她摇摇头道:“小公子和灵娘恐怕是一时兴起,与您才是地久天长。” “动情就动情,还分什么一时和地久天长?”她有些伤情,道:“自以为天长地久,有什么用呢?” “奴婢看着小公子今日那架势,不像是一时兴起。”桃溪很担忧,“小姐,他会不会和世子商量,然后再把婚事抢回去?” 苏幼仪的心也揪了起来,商量着抢回去...... 或者说,是江迟序把婚事退回去。 “我也不知。”就像偷来了一颗珠宝,时时担忧被物归原主。 而她是偷珠宝的小人,是祈祷遗失者放弃寻找的心思恶毒之人。 “但是奴婢瞧着,世子对您很好,不像是会退回婚事的模样。”桃溪想起来这些日子二人相处的片段。 “对我好?”苏幼仪努力回忆,兄长确实对她是好的,无微不至,谆谆教导。 但是江迟安是他亲弟弟,不过是一场自己并不喜欢的婚事而已,他很有可能会为了兄弟之情将她推回去。 就像当初,他毫不犹豫帮江迟安隐瞒了外室一事。 想到这里,苏幼仪的心理又不踏实了,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胆子小,怯生生的,自从小时候淘气被江迟序训斥过后,再没尝试着亲近过他。 若是自己从小就缠着他,像亲妹妹一般情谊深厚,如今也能摊开了说一说实情求他帮忙吧。 不知不觉,她竟然有点想和江迟安争一争,若论起做弟弟妹妹,她相信,没有比她更乖巧的了。 或许,自己也该殷勤一些,等到紧急关头,仗着兄妹之情,也能寻得江迟序一点帮助。 打定主意,说做就做,苏幼仪站起身打算去小厨房做点拿手点心。 还记得前几日,江迟序夸了她的点心好吃,自己该多做些给他的。 结果,刚一站起来,她就踉跄一下,几乎要摔到桌上,幸亏有桃溪在身边拦腰一扶,这才没磕个头破血流。 桃溪拉着她往小榻走去,“小姐,您休息休息吧,自从家宴那天,你就没睡过一个整觉,每次都做噩梦惊醒,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苏幼仪闭着眼睛,感觉冷汗从后背窜了出来,呼吸十分沉重。 她确实很疲惫,从小到大,从没做过亏心事,如今一做就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日思夜想,要魔怔了,甚至有时候半夜惊醒,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否还在现实中。 没办法,噩梦中江迟序冷峻的脸庞,扼住她喉咙的冰凉手掌,还有那慢慢紧缩的力道,太真实了。 被桃溪扶着刚坐下休息了没一会,就听见有小丫鬟的声音在窗外急急响起。 “苏姑娘,快去劝劝小公子吧!他都把老夫人气得晕过去了!” 听这声音,是郡王妃手底下的小丫鬟叫小苓的。 自从苏幼仪打算退婚并且和郡王妃闹得不愉快之后,彩菊便几乎没来过筑春阁了,每次都是别的小丫头跑一趟。 回想起刚才与江迟安分开时,他们母子俩闹得不可开交,不知为何,现在又闹到鹤鸣堂老夫人面前。 总之,不到万不得已,郡王妃绝不会遣人来唤她,她忍着头晕目眩,起身往鹤鸣堂去。 鹤鸣堂早没了往日悠闲宁静,两三个小丫头端着药碗、脸盆往外跑,又有几位丫头引着府医往里去,刘嬷嬷的声音比往日大了许多:“快快,快些端水来!春杏!愣在那里做什么!” 郡王妃在内室跪坐在床前照顾老夫人,江迟安站在门口,皱着眉眼中尽是不忿,祝惜芸拿着帕子擦眼角,早已没了今日上午在莲风坞意气风发的模样。 小丫鬟进去在郡王妃耳边低语几句,老夫人似乎听见了一些,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 “我倒是要问问她!究竟要把我们江家闹成什么样!咳,咳咳咳!” 紧接着,她又倒了下去,这回确实晕过去了,郡王妃一时不察没托住她的头,只听见“咚”的一声,老夫人的头砸到软枕上。 “哎呦!我的老夫人啊!”刘嬷嬷哭着冲过去,府医赶紧上前探脉。 这次,江迟安的表情终于松动,他往里迈了一步,但是看到祝惜芸后又退了回来。 “我不娶,我说不娶就是不娶!让她赶紧回祝家去!天天赖在郡王府,像什么样子!”他昂起头,很悲愤。 这下好了,室内彻底乱成一团,刘嬷嬷并着祝惜芸的哭声此起彼伏,郡王妃骂江迟安的声音无比尖锐,还有不小心跌了茶碗的、急着走路差点崴了脚的,情况百出。 第35章 苏幼仪听见府医说“无大碍”这才放心走出来,站在院子里。 耳边终于清净了,她也琢磨出郡王妃此番叫她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不过是个挡住老夫人怒火的工具罢了。 江迟序前一阵子气得老夫人病倒,郡王家法罚他二十杖。 如今,为了娶祝惜芸的事,江迟安也把老夫人气晕过去了,恐怕郡王回来后,江迟安难逃杖责。 但是把苏幼仪叫过来就不一样了,老夫人的怒火有地方发泄,不会伤了他们亲祖孙的感情。而且,到时候郡王问责,大可以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江迟安便可以少受责罚。 一箭双雕。 这件事若是放到从前,她定然会乖巧站在院子里,等郡王来了后任由郡王妃三言两语把她推出去,把江迟安摘干净。 因为那时候,不光是郡王妃心疼江迟安,她也心疼,所以一切看得明白也心甘情愿。 但是如今...... 苏幼仪一手扶额一手伸出去寻桃溪的手,身子随风摇摆,踉跄几步后顺势往下一倒。 好啊,既然老夫人能晕,那她也能。 她不要继续为江迟安的过错买账。 只是,她没想到,她闭着眼寻到的不是桃溪那双柔软的手,而是一只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就算闭着眼轻轻一扶也摸得出段段分明骨节的大手。 她吓得快速缩回,却被紧紧攥住,连着整个身体都倒进了一个清冷的怀抱,紧接着,她被轻松横抱起。 苏幼仪紧紧闭着眼,不敢让睫毛颤动一分。 要命,兄长怎么来了。 第23章 红豆燥热 苏幼仪被江迟序稳稳抱住,从鹤鸣堂到筑春阁,漫长一路,她不敢睁开眼。 视线被封闭,鼻尖的嗅觉变得十分敏感,松木香气混着丝丝缕缕墨香缠绕鼻尖,莫名的安心。 她尽力放松所有肌肉,力图晕得逼真,不叫江迟序察觉异样。 若是被兄长发现自己装晕,恐怕会被厌恶,思及此,本放缓的呼吸瞬间乱了两拍。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胆量为何这么小! 忽然,传来一声闷笑,这笑声几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微微震动,传递到苏幼仪的脸颊上。 瞬间脸红。 还是被发现了啊。 苏幼仪再也无法装下去,她心虚地睁开眼睛,悄悄觑了一眼江迟序。 江迟序也在看她。 她没脸对视,尽管昨日夜里兄长刚教过她,不要眼神躲避。 像只怕生的猫,她的头使劲往他手臂与胸膛之间钻,如爱侣之间的娇羞蹭动。 然而此时,苏幼仪尴尬极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多么引人遐想。 “兄长......”她又轻轻推着他的胸膛,“我,我自己走。” 隔着薄薄衣衫,一双柔荑在一颗红豆处摁过又轻捻,偏偏怀里人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他,眼神里尽是慌乱。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江迟序呼吸一滞,脚步有些不自然,手臂缩紧,结实的肌肉将怀里的人牢牢锁住。 “别乱动,我送你回去。”声音暗哑。 听他情绪不佳,苏幼仪自然不敢乱动,绷着身体老老实实被抱着。 做戏要做全套,难为兄长为她着想,非但没怪她,还愿意这样抱着她回筑春阁。 她心中感激。 春风带了些许燥热,久久不散,苏幼仪的耳朵此刻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逐渐加速的心跳在她耳边暴露无遗。 鹤鸣堂到筑春阁的路实在是太远,都把兄长累得心跳这么快了。 苏幼仪暗叹自己思虑不周。 终于捱到筑春阁,苏幼仪被快速放到小榻上,然后只见江迟序大步后退,坐在了那把离她比较远的玫瑰椅上。 他双手交叠,放在两腿中间,和往日两手随意搭在腿上不同。 果然被兄长厌恶了,和昨夜亲近姿态全然不同,现在他恨不得立刻跳开她身旁。苏幼仪心里愧疚。 这样下去,他果真退婚把婚事交还给江迟安怎么办? 虽说这婚事已经过了帝后面前,但是江迟序与帝后关系很好,若真想退了,也不是件难事吧。 还是主动承认错误吧,她道:“兄长,今日是我不好,不该装晕。” “这样做很好。” “啊?” “今日你若不晕过去,那么迟安犯的错误就会一并归到你头上去。” 苏幼仪的头垂得更低了,原来自己那些小心思,兄长都知道啊。 “只是下次不准随意仰倒。”今日那情形若是桃溪没反应过来,她就会摔倒地上去。 没想到,不仅没有被责骂,还被传授了技巧,苏幼仪受宠若惊。兄长明事理,知道今日她处境艰难。 府医来了,诊脉片刻后皱了皱眉。 江迟序终于从比较远的椅子换到了近处,双手也像从前那样放松放在两侧腿上。 “苏姑娘肝气郁结,气血失调,这些日子须得静养,切莫操劳,我这就开个方子。”说着,府医被桃溪引到外间去写方子。 静养?怎么能静养呢?这几日府里乱糟糟的,而且......她每日闲着,只教江迟序一个人操心婚事,怎么过意得去? 虽然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总不能这样闲着。 “这几日你不要乱走动,在筑春阁好好养一样,婚事不必操心,有我呢。” “可是......” “我会放出消息,就说你病了,没人敢来打扰你。”他此刻坐得近,手臂一伸就抚上苏幼仪的发顶。 被他揉着脑袋安抚,苏幼仪感恩戴德,心中默默下定决心,这几日要偷偷做些点心给他。 “不准下厨,不准乱晃,就在房间里读读书,我每日都来看你。” 计划被打断,苏幼仪只好乖乖点头,不再有别的心思。 这几日确实十分清净,只能从春杏口中得知鹤鸣堂那边的消息,听说老夫人那日晕了后,没多长时间就醒了,连着喝了几副汤药,如今已经大好。 而江迟安则是被郡王训斥一顿,再无别的责罚。 看来,郡王妃那些顾虑是多余了,府中长辈,个个都把江迟安放在心尖上宠。 转眼初十,连绵细雨,苏幼仪在屋里快长蘑菇了,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然而,兄长还没松口,她还不能出门。 正想着,江迟序端着药走了进来。 这几日相处,他常来看她,苏幼仪发现,兄长其实比自己想象的好说话,虽然面上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实际上文质彬彬,以礼待人。 “想什么呢?把药喝了,是温的。” 虽然好相处,却不代表苏幼仪敢就着江迟序的手喝药,她连忙接过,两口喝完,然后站起身把药碗递给桃溪。 不敢让他操劳半分。 江迟序顿了顿,面色毫无波澜坐在她身边,与她说起婚事筹备之事。 “你我婚事虽由帝后认可,水到渠成。但是大婚当日还是得有位证婚人才是。” 这下苏幼仪犯了难,她在京都只有陶知春一个朋友,再不认识别人,这件事她无法提供帮助。 她沉思,完全没注意到江迟序又往跟前坐了坐。 “云阳公主喜欢你,特来做证婚人,你觉得如何?” “公主?”苏幼仪睁大双眼不可置信,“云阳公主?” 她如何高攀得起? 江迟序挑了挑眉道:“怎么,你不喜欢她?那么我可以再换个人。” 头摇个不停,苏幼仪连忙解释:“没有,没有!” 她继续道:“只是......我......恐怕委屈了公主殿下。” 她身份低微,现在虽有三品诰命,但仍改不了商贾出身,她虽不觉得这是丢脸的事,可是京都人,特别是世家贵族,格外看重出身。 若是清流读书人家,就算是一贫如洗,也值得尊敬。 若是商贾之家,就算是富甲一方,也遭人唾弃。 “不许胡思乱想。”他又靠近了一点,在小榻上与苏幼仪膝盖挨着膝盖,“不要妄自菲薄。” 她感觉到膝盖被布料摩擦着,这才回过神,抬起脸发现江迟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跟前了。 “兄长......” 四目相对,她往后退了退。 这几日虽下雨,天气却闷热,她今日穿了件烟粉色齐胸襦裙,外面松松垮垮着一件大袖衫,露出锁骨下大片肌肤,裙摆宽大散落在小榻上,光洁的脚上未着鞋袜挡在裙摆下,此刻正不小心露出一节脚趾。 丰美乌黑的发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长发散落在裙摆上。 脸颊边的发上简单插了一支丝绢杏花,是江迟序送的。黄蕊衬得她漆黑的眼珠十分灵动,黛眉如远山,琼鼻粉颊,朱唇不点而红,实在是美,美而不自知。 窗外阴雨迷蒙,屋里窗边小榻上,她也被笼罩在一层昏暗光晕下,裙摆上的斜纹泛着柔光。 第36章 她唤了一声,却听不见回应,只看得见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一下,淡淡的眸子认真看着她。 就这样被盯着,莫名心跳加速,苏幼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但是她不敢多想,多想一分都是亵渎。 忽然,江迟序往前倾身,伸出手,在苏幼仪紧张的注视下伸到她身前,轻轻拢起那一缕发,送到她肩后。 她的发太长了,垂在胸前乱了一点,他在帮她。 苏幼仪只敢这么想,但是刚才他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锁骨下的肌肤,她几乎战栗,紧接着是一瞬间的窒息感和一股升腾到脑袋的眩晕。 被划过的地方有火苗烧了起来。 她的耳尖一定红了,不然兄长现在为什么一直看着她的耳朵? 接着,一道白光闪过窗子,一下子映得屋里通明,苏幼仪瑟缩一下。 要打雷了! 她如此想着,耳朵就被对面人捂了个结实。 她害怕打雷,小时候都是江迟安为她捂耳朵。雷雨大作,她与江迟安互相捂着耳朵,那时候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现在,她的耳朵在打雷前被捂住了,近在咫尺的却是江迟序,是兄长。 江迟序看得出她刚才的片刻走神。 小时候某次雷雨,他撑了伞跑着去接弟弟妹妹,溅了一身泥水的他却看见两个小娃娃蹲坐在桌下,互相捂着耳朵咯咯笑着说不怕不怕。 他皱了皱眉,耐心等雷打完后收回手,还故作惩罚地揉了揉她的耳尖,那里有颗小小的红痣。 雷声后,雨下的更大,冲散了室内的闷热,她感觉周遭冷了冷。 这时,桃溪从外边走进来,“小姐,老夫人唤您和世子过去一趟。” 苏幼仪看了看窗外,瓢泼大雨,“现在?” 桃溪脸色凝重,点了点头。 这要是搁往日,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是要去的,可是如今小姐病刚好,怎么能这么折腾呢? “等雨停了再去。”江迟序神色淡淡,收了腿端正坐好,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 “这......不太好吧。”苏幼仪全然未察觉他距离自己远了一些。 “放心,有我在。”江迟序不再多说。 苏幼仪只好心里七上八下等着雨停。 最后,江迟序果然等着雨停了,才给苏幼仪裹上外袍往鹤鸣堂去,一路上湿润的草木香气扑鼻,二人缄默不语。 苏幼仪感觉得出,身边人心情不佳,猜来猜去也猜不到原因,最后得出结论,可能是因为老夫人唤他们雨中过去,所以他生气了。 她心中更加谨慎,方才小榻上那些旖旎被她甩出脑海。兄长位高权重,难猜心思,今后她要时时注意才是。 鹤鸣堂很安静,只有祝惜芸轻声啜泣。 “未时叫,酉时来,够早的。”老夫人轻哼。 江迟序不接这话,只问:“祖母唤我二人何事?” 老夫人扫了一眼苏幼仪,道:“倒是没有她的事,是你的事。” 紧接着道:“誉王一案可是你在办?” “正是。” “惜芸的父亲,也就是你的伯父,竟然被这案子牵连,进了大狱,这事你可知道?” “知道。” 老夫人又看了一眼祝惜芸,叹道:“惜芸将来是要嫁到江家做媳妇的,今后都是一家人,既然这案子经你的手,不如把你伯父摘出去。” “祝林之协助誉王贪污白银上万两,圣看在江家面子上只罚了祝林之一家,并未牵连祝家本族,已是格外开恩。”铁面无情。 祝惜芸在一旁哭的更大声。 老夫人听不进去这些大道理,她只知道,当年是她的二儿子战死沙场才有了圣上这番基业,如今庇护一二自己娘家,本就是应该。 更别说眼前这个孙子,处处优秀,身居高位,不也是依仗江家托举?若是没有当年老二,哪有这些后辈享福? 如今需要他帮忙却又推三阻四,这和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老夫人咳了一声,冷脸道:“你虽做大官成了圣上亲信,却也别忘了,当年可是......” “当年二叔战死,将姑母托付给圣上,为的就是这些恩情庇护江家世世代代,我不敢忘。这些年为的也是江家如二叔所愿,繁荣鼎盛。圣上重情待江家不薄,我断不可能为了一己私利欺瞒圣上。” 江迟序问心无愧。 “强词夺理!”老夫人呵斥。 苏幼仪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手被一只大掌握住,温热的触感让她定了定神。 方才听了这么多,她也明白过来老夫人叫他们过来为了什么事,她不懂朝政,但是兄长一身浩然正气,定然没错。 没错却被训斥,有理却被怪罪,老夫人求人办事竟是这个态度,苏幼仪纳罕。 无名怒火从心底滋生,这些年兄长为了郡王府殚精竭虑,最后换来的竟然是这些。 他此刻心里定然不好受吧。 苏幼仪回握了那只手,指尖在他的手背轻轻摩挲,这种滋味难受,她体会过,所以不想江迟序此刻孤立无援。 那只手好像接到了她的信号,拇指轻轻剐蹭她的手腕,弄得她痒痒的。 第24章 纠缠你别不要我…… 苏幼仪被他的拇指蹭得心里也痒,方才胸中那股郁结散出去。 老夫人看着堂中站着的二人,挨得很近,两人袖**叠,十分亲近。 不过几日功夫,竟然就把新男人勾搭到手了,她皱了皱眉。 “这件事,我们江家必须得帮扶!难不成叫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跟着揪心吗?”像往常那样,争执不过,就开始用身份施压。 江迟序不吃这一套,神色坦然,往那一站,威严自成,像在听下属汇报一样从容。 气氛骤然降低,祝惜芸原本嚎啕的哭泣声一下子变得悄声。 “江家不止是祖母一人的江家,为了大局,祝林之我不会救。”撂下这句话,他看了看窗外,似乎又要下雨了,幼仪病刚好,不能着凉。 还没缓过神来,苏幼仪就这样被他拉着手离开鹤鸣堂,身后是老夫人摔茶碗的声音。 没由来的,她想起了上一次老夫人摔茶碗,茶叶沫子溅了她鞋尖上许多。 而这次,她低头看看,浅粉色缎面鞋尖像江迟序的袍角一样洁净。 第二日,难得雨停了,风清日朗。 郡王妃竟然大清早便来了。她是个玲珑人物,擅藏心事,就算是发生过天大的事,也能面目柔和来和你说笑。 被牵着手在屋里寒暄一会,苏幼仪浑身不自在。 一是前些日子刚因为江迟安外室的事有了龃龉,让她此刻开怀畅谈,她实在是做不到。 二是郡王妃此番来,云里雾里说了许多,从她小时候说到长大,始终没说重点。 越是这样迂回,苏幼仪心里就越是没底。 从前她很珍惜与郡王妃相处的时光,像母亲一样温暖的关照让她恍然,每每去请安拜见,心里都怀着无限的期待。 而现在,看着对面侃侃而谈,掩面轻笑的郡王妃,明明比往日更和煦,但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听说你前几日晕倒了,是怎么回事?”郡王妃皱眉关切。 “回王妃的话,近来雨水大,体寒气虚,这才晕过去,无大碍。” “改日我叫彩菊把我屋里那人参给你送来,你好好补补。”眼珠一转,她继续道,“婚期将至,你可得注意身子,若是累出好歹来,迟序可要心疼坏了。” 这般熟络,苏幼仪有些羞,若是叫旁人来看,这就是一副好婆母的样子。 但是她又瞬间警觉,从前郡王妃不甚关怀江迟序,也很少提起他,如今却这样提起,恐怕不只是关心她身体这么简单。 果然,郡王妃话锋一转,叹道:“如今惜芸与迟安虽然还没定下,却也算我们江家一份子,这几日见她哭个不停,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今后你们都是妯娌,我把你们都当亲女儿看待,你们也该互相帮衬才对。” “说起来,惜芸与小公子的婚事差不多了,我还没给她送上份贺礼呢。”她莞尔一笑,“不知惜芸喜欢什么呢?” 她不动声色扯开话题。 “你们是同窗的情谊,我怎么能有你了解,莫要问我。”郡王妃娇嗔,“之前她不慎烫了你的手,快告诉姨母,是不是还记仇呢。” “哪有的事,虽然她是故意泼香灰烫我,我却没和她计较。毕竟兄长已经责罚了她,我怎好斤斤计较,拂了兄长好意呢?” 说着,她伸出那只被烫伤过的手,点点斑痕仍在。 郡王妃顿了顿,被这话噎着了,但是她面不改色,笑道:“要不怎么说,迟序最疼你呢?想来当日他也是心疼你的。” “王妃,您说笑了,我与兄长从来都是兄妹之情。” 又转话头,郡王妃坐不住了,打算直截了当开口,苏幼仪自小在她跟前长大,从来都是软和温吞的性子,她说一,苏幼仪不敢说二。 第37章 “我也不和你卖关子了,昨日你同迟序一起去了 老夫人那边,应该也知道祝家的事。大家族同气连枝,本该互相帮衬,可是迟序性子倔强,向来冷漠疏离,我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得你来开口劝他。” 苏幼仪道:“王妃高估我的分量了,我不过是胸无点墨的小女子,如何说得动国朝政大事。” “兄长宵衣旰食,为了郡王府兢兢业业有目共睹,我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么好意思开口指点呢?” “说起来,兄长实在是说的少,做的多,前些日子风寒都未曾休息片刻。” 当然,风寒这件事是她胡诌,她实在是想看看郡王妃究竟对江迟序关心到何等地步。 果然,郡王妃听了这一段话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僵硬笑了笑,“竟还有这事。” 再无后话。 浅喝一口茶,郡王妃起身道别,把已经送到院子门口的苏幼仪往里推,“快快回去,身子刚好,可别吹风。” 回到屋里,苏幼仪拿出新描的并蒂莲花样开始仔细绣,一旁桃溪捧了一束鸢尾进来问摆在哪。 苏幼仪心不在焉,神游天外,桃溪喊了两遍都没听见。 “小姐?小姐!” 猛然回神,苏幼仪顿了顿才答道:“哦,放在小榻边案几上。” “您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桃溪不断调整花瓶的方向。 “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母亲极宠小儿子,而冷落大儿子吗?” “不知。听闻世子小时候开蒙早,开蒙后便跟着大儒四处游学,等稍微大一点回到府中,那时候郡王妃已经生了小公子。” “小公子体弱多病,郡王妃与老夫人自然把他放在手心里捧着,也就忽略了世子。” “等到世子再长大一点,更不与人亲近,郡王妃也就彻底投入全部身心照顾小公子。” 桃溪终于摆好了花瓶,也嘀嘀咕咕说了许多。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春杏和我说的。” 她点了点头,这些事,就连苏幼仪都不知道。 不过,她八岁来到郡王府那年,江迟序已经十三,开始跟着太子一同办案子了。 她与整日混在府里的江迟安亲近,自然没工夫了解江迟序。 “这么说来,兄长这些年实在是......”她顿了顿,“孤苦,和我一样。” 手中并蒂莲妖娆盛放,一针一线细腻婉转,莫名的,她想把这绣样做得再精细些,再漂亮些。 绣了许久,直到眼睛有些酸痛才停下来,苏幼仪收好绣样起身往小厨房走。 “这几日光顾着歇息,都没有给兄长好好做一次糕点。” “世子昨日走的时候,特地嘱咐您别劳累,要不,再歇一天,明日再做?”桃溪相劝。 她摇摇头,不能再偷懒了,“今日兄长很忙,我还是贴心些,才能讨到些兄妹情谊。” 主仆二人正说着,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闪到屋里来,还没等苏幼仪看清楚来人,就被扑了个正着,她往后退几步扶着桌子稳住身形。 “幼仪!”江迟安见她眼神慌乱频频后退,眼中的光亮暗了一些,老老实实坐在玫瑰椅上,“你的病怎么样?我可算见着你了,这些天江迟序霸占着筑春阁,我连来看你的机会都没有,幸亏今天他被圣上召入宫,不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竟然有些委屈。 “小公子,我的病已经好利索,若没有别的事,还请离开吧。” 没闻到水仙香气,苏幼仪垂着眼不看他,想来这些日子,被祝惜芸的事情缠身,他很少出府。 “我不走。”江迟安憋了这么多天,想了许多,“是我错了,我不该强迫你接受灵娘。” 虽然是兄长抢了婚事,但是这几天观察下,他发觉苏幼仪也没有推脱,看来她还在生自己的气。 这生气从何时开始,他心里也十分清楚,一切都因灵娘而起,灵娘擅自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一时无法接受,这才酿成今日苦果。 苏幼仪摇摇头,“这些事不必再提。” 难得今日江迟安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她或许该劝他放下前尘往事,不必再纠结。 “不行,我偏要提。”江迟安往前倾身,一张俊俏的脸就这样靠在苏幼仪面前,“幼仪,你不喜灵娘,那我便不把她接到府里,只要你顺心,我怎么样都行。” “只是,你别不要我......”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江小少爷,哪有过这般求人的样子?苏幼仪心里乱了一拍,但是片刻,她回神,“小公子,我与兄长的婚事不会再变,还请你忘了前尘往事,向前看。” “怎么不会再变!他权势滔天,若是愿意,只需去圣上面前打个招呼就行。”江迟安央求,“难道你要因为一时气恼,就随便挑个人嫁了吗?” 她摇头,想站起身送客。 “你因为灵娘一事与我气恼,又因为气恼想另嫁他人,你心里有我才会这样,你难道不承认么?” 江迟安拉住她的手,“既然心里有我,那你怎么甘心嫁给兄长?兄长心机深沉,你我都被他玩弄股掌之中,今后你会后悔的。” “小公子慎言,你我已再无可能,还请离开吧。” 掌心握着那双柔嫩的手,江迟安这些天悬着的心才稍稍稳落,他拉住死死不放,继续劝,“既然不爱江迟序,你何苦顺了他的心意嫁给他?还是说,你当真移情别恋?” 窗外芳草茵茵,江迟序快步行至窗前顿住脚步,透过柔纱,看到桌前比肩坐着的二人,双手交叠,喁喁细语。 苍许来报,说江迟安往筑春阁来了,他这才匆忙放下公务赶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抬手挥退下人,独自站在窗边。 第25章 鼻尖轻触“擅闯长嫂房间” 面对这样的逼问,苏幼仪吐不出一个字,一时间也忘了收回手,她慢慢纾解,“爱与不爱有何干系?灵娘有了身孕,你不该意气用事不管不顾。你我从前年纪小,根本不懂情爱。” “小公子若是爱我,便不会有灵娘,我若是爱小公子,如今便不会与兄长定下婚约。先前种种,不过是儿时玩笑,何必耿耿于怀?” “我与灵娘是意外,你与江迟序更是阴差阳错!你我二人这些年来两情相悦!”江迟安大声问,“难道,你当真爱上了江迟序?所以这些天不曾抗拒这婚事!” 从小他就知道,兄长处处比他优秀,无论相貌还是才学,都比他好,如今他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好叫浮躁不安的心稳一稳。 室内安静片刻,她道:“我与兄长之间隔着天堑,这婚事本就是我高攀了他。”她没有回答爱还是不爱,继续道:“往事如风,不如就叫它散了。迟安,你我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江迟安听了这话心都要碎了,“之前是我不对,总以为你早晚是我的妻子,所以为所欲为。” “如今我真的悔了,灵娘我可以不要,孩子我也不要,我只要你!幼仪,这十年走下来,你真的舍得抛开我吗?” “你这是何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她也不舍过,也动过真情,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呢? 及时止损,待拿到嫁妆回姑苏去才是正道! “你都不敢说你爱江迟序,你又怎么敢嫁给他?这婚事被他抢去,你竟毫无波澜?” “我与兄长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这婚事并不是兄长抢去的,你别胡说。”苏幼仪当然不敢说是自己使了手段嫁给江迟序,也不忍心让兄长被误会。 “阴差阳错,如果是阴差阳错他又怎么会死死抓着不放?”江迟安急切道,“幼仪,你这是被他哄骗了而不自知!” 简直胡扯,兄长清风霁月,怎会哄骗抢夺婚事?真正卑鄙的应该是她。 苏幼仪收回手不耐烦道:“小公子,请离开吧。”她再次送客。 江迟安却不罢休,重新扯过她的手握着,生怕她跑了,“你为何不叫我迟安?从 前小时候你唤我哥哥,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你改过来,如今你怎么更生疏了?” 小时候苏幼仪在郡王府中战战兢兢,生怕言语不慎惹了贵人恼怒,所以不敢乱叫,冲着江迟安就叫哥哥,冲着江迟序就叫兄长,乖顺极了。 可是江迟安却不乐意,一连好几天拉着她的手在郡王府里玩了个遍,神神秘秘道:“幼仪妹妹,你想不想出府玩?” “想。” “那你叫声迟安听听,叫得好听我就带你出去玩。” 踟蹰许久,她才小声叫了声“迟安”。 明明只是个称呼,江迟安却高兴坏了,买了无数小玩意送给她,“这样才亲近呀,不然你把我和兄长一样唤,都生疏了。” 一晃已经过去许多年,苏幼仪已经记不清那天江迟安究竟送了多少东西给她,只记得有个纸鸢她很喜欢,常常与江迟安踏青时玩一玩,再后来,纸鸢丢了,江迟安也出府去。 第38章 欢声笑语骤减,并着那些刻骨铭心的时光一起,都回不去了。 经他提起从前事,那些被她强行封存的记忆涌了上来,如陈年旧伤被拉扯出血,一时眼睛酸涩险些落下泪,她连忙收住情绪,生怕被江迟安看出来。 旧事重提十分有效用,原本一心想着赶他出去的人此刻垂眸坐着不再说让他走,江迟安继续道:“自从出府读书后,我认识许多新鲜朋友,渐渐把你忽略了,如今想来十分后悔,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这几天我时常想起小时候,那时候你我夜半掌灯共赏昙花,夏日游湖摘荷,冬日裹着大氅堆雪人,那时候多快乐。” “幼仪,你都忘了么?” 眼泪终于止不住滑落。自然没忘,这些记忆像被刻刀撰进脑子里,历久弥新。 但是现在旧事重提又有什么意思?她已经打定主意离开郡王府,也已打定主意不再与江迟安有半分牵扯。 她就是这样犟,不吃回头草。 见她忽然哭了,江迟安慌乱,倾身为她擦泪,这动作他做了十年,但是如今却感觉十分艰涩。 她哭成这样却不曾松口,她是真的伤了心,不想回头。 江迟安太了解苏幼仪了。 苏幼仪实在是伤心,这些日子受的委屈一股脑哭了出来,一时间也忘了推开江迟安,就这样任由他指腹在自己脸上摩挲擦泪。 他越离越近,近到几乎要鼻尖相撞,这眼泪擦不完似得。 樱唇沁了泪水,润泽诱人,她这样六神无主地哭,他除了心疼竟有些情动,她哭他们二人的过去,何尝不是在说爱自己呢? 等她反应过来,二人呼吸几乎纠缠时,江迟安已经近在咫尺,她连忙伸出手去推,却还是晚了一步。 因为她听见门声响动,连忙转过头去看向门口,江迟序怎么来了! 像是被火焰燎到,苏幼仪一下子站起来,离江迟安两步远。不知道是该庆幸江迟安没亲上,还是该悲痛被兄长撞见这一幕。 离得那样近,亲没亲上可能已经不重要了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兄长进来时,她与江迟安的手还握在一起。 昔日青梅竹马各自有了婚约后独处一室,对坐执手垂泪,举止亲昵逾矩...... 像吞了一碗泥沙,喉头梗塞窒息,她不敢看江迟序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森冷阴郁。 苏幼仪偷偷抬起眼看,只见这话是江迟序对着江迟安说的。 “我干什么?我倒要问你,你干了什么?”江迟安眼见着苏幼仪的态度被他哄软,却被中途火急火燎赶来的江迟序打断,心里十分不爽。 此刻他已经忘了这些年对兄长的敬畏与惧怕。 挺拔的身姿走动,苏幼仪被结结实实挡在身后,宽厚的脊背包裹在华贵的衣袍中,她的视线里只剩下江迟序的背影。 他冷笑,“你擅闯长嫂房间,竟还有脸问我?” 长嫂......江迟安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势弱下来,“我与幼仪青梅竹马,这婚事本就是我们二人的,既然她说你们二人是阴差阳错,不如你把婚事还给我。” 他倒是要让苏幼仪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究竟是什么居心。 江迟序绝不是苏幼仪想的那样清风明月! 不自觉抓住江迟序垂下的衣袖,苏幼仪此刻心里慌乱极了,没想到今日一时不察,让江迟安重新燃起希望,他问出那句话时,她的心如坠冰窟。 这婚事怎么来的她心里清楚,今日恐怕江迟序会遂了江迟安的心愿。 这几日的努力马上就要付诸东流,她脸色苍白,只觉手都在发抖,她现在只想恳求江迟序不要答应。 若是与江迟安成婚,被他纠缠被府中上下看管,今后她还怎么回姑苏去! “阴差阳错?”他语气中带着玩味,“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想娶幼仪?” 呼——她乍然松了一口气,手也从被她抓皱了的衣袖上松开,方才因为太过紧张而微微窒息的感觉渐渐消退。 “你!”江迟安走来两步,看向苏幼仪,“幼仪!这样道貌岸然之辈,你当真要和他成婚?” 这次不会再犹豫了,她冷冷道:“小公子请回吧。” 再说下去,她那些卑鄙之事恐怕要被翻出来了。 兄长此时帮她说话,并不代表会一直有耐心陪她周旋。 江迟安甩袖,还打算继续问。 “她说让你回去。”江迟序声音更冷,把她挡得更严实。 说到底,江迟安还是怕江迟序,他不敢再问,怒气冲天地离开。 一时间,室内仅剩她与江迟序两个人。 静默许久,苏幼仪不敢开口,她心中十分感激,这次兄长这句话可真的帮她大忙了。 忽然他转过身,垂下头看她,眼中是刺骨的寒,冷得她眼泪都要在脸上结冰了。 擦擦眼泪,她深吸一口气,想往边上走两步,离开这冷冽的气氛。 抬脚瞬间,她的肩膀被拽住,紧接着,微凉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与眼角,一寸一寸抹去她的为江迟安而流的眼泪。 “兄长......”她开口想解释,但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否被江迟安拉着手说了很久话?是的。 是否为着与江迟安儿时的情谊流眼泪?是的。 那她还有和可说?况且,说了兄长也不在意吧。她何必自取其辱。 江迟序一直在等她继续说下去,但最后只听见她一声叹息,婉转幽咽,无奈无措。 这婚事,她委屈,他知道。 甚至刚才江迟安提出退还婚事的时候,她还恳求一般拽了她的衣袖,那时候,她心里是充满期待的吧? 但是此刻他就想听她焦急解释又或者是耐心哄哄,像从前哄江迟安那样,看在他们二人即将成婚的份上,就算是装的也行。 江迟安从前连功课那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她都能耐心哄着,直到他开心。 然而,她只是轻声一叹,她好像恨极了他抢夺婚事,但是又无奈屈服于他的威压下。 等不到她开口,心里一股邪火越烧越盛,既然她懒得开口,那他自己争取便是,从小到大,无论何事,都是这个道理。 脸颊上的手指慢慢变成整个手掌覆在她的下颌与脖子上,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头与眼前人对视,她看见那双淡淡的眸子里似乎有情绪翻涌。 她从方才伤心中脱离,只呆呆注视着他。 那双眸子越离越近,直到他与她鼻尖轻触。 第26章 吻痛 今天江迟序喝了龙井,这是苏幼仪脑子里唯一还能想到的事情。 下巴被他狠狠掐着,她被迫抬起头看着那双冷冽的双眼越来越近,直到鼻尖相撞,唇舌相接。 她没有被这样过,平日里也少看杂书,如今这般,被江迟序像动物一般啃着双唇,舔着贝齿,苏幼仪一时间慌乱无比,急促的呼吸被他吸干,头晕目眩,她几乎晕厥。 唇珠被打着圈儿舔舐,紧接着男人泄愤一般轻轻咬了一下她饱满的下唇,不等她惊呼出声,有舌 长驱直入,淡淡龙井香气侵入口腔,随着他摩挲过上颚,勾过自己的舌尖,纠缠不放,她越躲避,他越深入。 惊呼被这样强行憋了回去,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被江迟序捉弄出来的眼泪瞬间盖过为了江迟安流泪而留下的泪痕。 男人已经不满足于舌尖,他手上微微用力掐着她的下颌,苏幼仪被迫将嘴张开更大,舌尖被暂时放过,紧接着舌心被轻轻舔过。 像被一颗小刺从头顶划到腰椎,她浑身颤栗,双腿发软,抵在他身前的手也失去抵抗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苏幼仪已经站不稳,全靠江迟序拦腰搂在怀里才没有软倒,脸上泪水被再次擦去,透过他冰冷的指尖,她能感觉得到,江迟序此刻心情并不算好。 虽对男女之事不了解,但她也琢磨出兄长此番作为是何意。 他这是在警告自己,既然与他有婚约,就不能再和江迟安有牵扯。 正家风、除奸邪,兄长一以贯之。 自己朝三暮四藕断丝连,惹得府内乱作一团,他不喜。 得了解脱,顾不上唇舌痛楚,苏幼仪赶紧离开江迟序怀里,她走路不稳,深深浅浅不定,但还是坚持住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捧给江迟序。 “兄长......今后我定不会再与小公子有牵扯了,您别生气。” 对面人表情有些碎裂,顿了半晌才接过白瓷茶碗,并没有喝,“你好好休息。”这句话和茶杯一起被放下,只留下一道修长背影。 一连几日,都没再看到江迟序,也没看到江迟安,这俩人一同消失了一般,转眼到了四月二十,并蒂莲也快绣完,筑春阁终于来了客人。 天气渐热,二人打着扇,吃着一碗冰酥酪,随着缓缓前行的马车出府去。 “亏你还吃得下,你那未婚夫婿都那样了,你还有心情吃?”苏幼仪摇着手中桃花扇,闷闷道。 第39章 “不耽误吃,今日若是被我抓到他当真花天酒地,那就别怪我死活也要退婚了。”陶知春又吃了一大口。 “只是,恐怕柳夫人不会轻易松口。” “我娘?”这下陶知春也没心情吃了,说起陈年旧事,“我娘年轻时不顾家中反对,嫁了一名穷书生,跟着他吃了许多苦。偏那书生没出息,考了一年又一年不得果。我娘吃得下苦也耐得住旁人耻笑。” “少年时的情爱总是烈性些。”苏幼仪点了点头。 陶知春接着道:“可是,那书生竟然起了纳妾的心思,还拿着我娘嫁妆钱在勾栏瓦舍寻了无数红颜知己。我娘痛不欲生,外祖知道后更是火冒三丈,打断那书生一条腿,逼着二人和离,然后把我娘嫁给了我爹做续弦。” “我爹家境殷实,与我外祖家门当户对,我娘自那以后再没吃过苦,也不曾受人背后里念叨。” 又是一起陈年旧伤。 “人心易变。”苏幼仪垂眸掩住些许落寞。 “所以啊,我娘自认年轻时吃过亏,便想着不叫我重蹈覆辙。三妻四妾甚至貌合神离都不打紧,最要紧的事捏住手中筹码,好生把日子过得顺心。” “幼仪,我有些不明白,这样难道就是对的吗?”陶知春圆圆的眼睛看着她。 “我不知。” 如今江迟安虽伤了自己的心,但是曾经那些欢快时光却做不得假。若是早知今日结果,十年前还会走近江迟安吗? 她不知道。 “或许我娘说的是对的,但是我可能要等到她那个年纪才明白。”马车慢慢减速,就快到了,陶知春眨了眨眼道,“而现在,我只想随心所欲。” 说着,苏幼仪被她戴上帷帽拉住手,从马车上走下去。 盈红楼内暖香弥漫,歌舞声、行酒声不绝于耳,数名江南乐妓坐在台上弹奏琵琶,虽错了几个音,却不妨碍台下无数年少公子往台上抛缠头。 热闹非凡,苏幼仪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这里并非妓馆,而是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王公贵族都会光顾的勾栏,昼夜歌舞不歇,酒菜一应俱全,有雅间供人清谈,也有散落在大堂中的位置供人赏歌舞。 苏幼仪随着陶知春走过喧闹的大堂,拾级而上,来到二楼略显安静的雅间,走廊里只能听见几声乐器伴着几嗓子婉转曲调。 再往里走,又多了些欢笑声和狎昵娇嗔,偶尔瞥过大堂中混坐一团的男男女女,甚至有些年轻公子喝多了酒就拽着舞娘亲了上去,忽然想起前几天那个吻,苏幼仪耳尖泛红。 “你怎么耳朵这么红?”陶知春悄声问。 “啊,这......知春,还没到吗?”苏幼仪用冰凉的手捂了捂耳朵。 “快了快了。” 紧接着,来到一扇绘了鸢尾花的门前,听得门内娇笑声伴着男子的调笑声一阵阵传来,还有几声别的男子的玩笑话,声音或粗犷或尖细,略听便知,这房间里男女数名,围坐饮酒正酣。 “王兄今日一掷千金,可不只是为了买你喝几口酒这么简单啊,别想灌醉了他好偷懒。”紧接着是一阵不明意味的笑。 一声娇嗔道:“王公子若是不与奴家喝了这杯,今夜无论怎么说,奴家都不依。” ...... 陶知春看见苏幼仪耳尖有枚红痣,此刻正红得不能再红,罪孽啊,竟然无意中听到这些。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她打起退堂鼓。 “来都来了,不弄个清楚么?”反倒是苏幼仪来了劲。 紧接着,屋里传来几声低吟和娇嗔,然后是年轻男子的声音:“都腻滑成这样了,还说不依?来,再让我揉揉。” “哎呀,别——” 然后是啪的一声,不知道一掌拍在了哪里,只能听得出那女子十分吃痛,闷闷哼了几声。 虽没见到人,倒是俩人都听得真真切切,年轻男子的声音,就是陶知春的未婚夫,太常卿家小孙子,王从简。 得了印证,二人实在是在这门外待不下去了,拉起手抬脚就要走,却迎面撞上一彩衣女子,端着一壶酒。 “吆,稀客呀,竟从未见过二位姑娘。”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门内人听得见。 屋里声音顿时消失,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往里看,果然是四五个男子,或年轻或中年,并着三四个女子,身着柔纱,举止妖娆。 酒气扑鼻而来,苏幼仪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来开门的女子上下打量二人,轻佻道:“怎么,来一起喝酒的么?” 苏幼仪这才看清楚眼前这女人,锁骨下大片裸露,襦裙前襟几朵细纱揉做的花散乱,堪堪遮住几处指痕,像是被谁一掌拍过又揉乱。 女子面色泛着红,眼角眉梢皆是风情,正嘴角不经意勾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们二人。 苏幼仪攥紧陶知春的手,想大步离开却被送酒的另外一名女子挡个结实。 “是你?”声音有些雀跃,王从简大步走来,“还记得我吗?” 问的不是陶知春,却是苏幼仪。 苏幼仪被他满口酒气熏得几欲作呕,然后被陶知春一扯藏到身后。 “王从简,你休要放肆!”陶知春警惕道,“她是什么身份,你该心里有数!” 王从简自然知道,这就是江家那养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勾到世子的那位呗。 那日春宴就见过,只可惜...... 他喝得太多,很兴奋,做事几乎不经过脑子。 苏幼仪生得美,有着天然的媚劲,偏偏性格跟小兔子一般怯生生的,实在叫人怜爱。 还是个寄养高门的孤女,优渥的条件,低贱的身份,像一朵长在金玉中的野花,让人忍不住想染指。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勾了江迟序,想必滋味必然不错。 越想火越大,刚才抚在鱼儿身上的手此刻瘙痒难耐,他伸出手想去拉苏幼仪的胳膊。 “来了这哪有不喝酒的?来,进来陪小爷 喝一杯。” 王从简竟然是这样一个色欲熏心的小人! 陶知春大惊失色,把苏幼仪往后藏了又藏,二人几乎已经退到栏杆上,背后就是高数丈的大堂中央,若是再往后退,必然要翻下去。 “你!你疯了!” 一直倚靠在门边的鱼儿整了整领口,把通红的指痕遮住,兴致缺缺却煽风点火:“惊慌什么?既然敢来,定是会喝酒的,二位小姐何不进屋,与奴家一同陪着几位大人喝一杯呢?” 往后退无可退,王从简步步紧逼,臭烘烘的酒气越来越近,苏幼仪几乎想直接从二楼跳下去。 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小时候出府玩都是跟着江迟安,有他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在,没人敢这样欺负她。 如今她与陶知春孤立无援,偏王从简像失了心智一般百般骚扰,背后被栏杆硌得生疼,陶知春与王从简推搡几个来回要招架不住了。 “滚开。”声音低沉冷漠,在楼梯口炸开,夹杂着愤怒与不耐烦。 众人被这一声怒骂惊醒,抬头看去,只见江迟序大步走来,身后一群官员躬身垂眼不敢抬头,屋里原本坐着的几人慌慌张张扑着跪倒在门口。一旁几名女子并着一直站在门口的鱼儿察言观色惯了,知道这是位位高权重的人物,连忙抖着跪伏 江迟序走上前把苏幼仪从危险的栏杆边缘揽到怀里,微垂着眼睨了一眼在场众人,苍许走上前押住王从简。 “看来上次,你还没长记性。” 声音如催命,王从简都若筛糠乍然酒醒。 第27章 做夫人她不懂做妹妹她熟练 四平八稳的马车里,静默良久。 陶知春已经被江迟序安排另一辆马车护送回去,她上车前气得脸通红张牙舞爪冲着王从简大喊退婚。 而这话王从简可能没心思听,因为他已经被苍许拖着往太常卿府上“送”。 最初随着江迟序而来的一众官员垂着头不敢多问,自然也没看见苏幼仪被江迟序揽着肩膀几乎是提到了马车上。 最后,他挥了挥袍袖让众人都各自散去,才上马车,回府的路上就这样静默着。 此番抛头露面与外男拉拉扯扯,恐怕给江迟序惹了不少麻烦。 江迟安前几日来找自己纠缠,都被他视为歪风邪气狠狠责罚了自己。 那还是在府中,未曾叫别人知晓,而如今大庭广众下自己害得他丢尽脸面,这该如何是好? 狠下心来想想,若是兄长像前几日那样责罚自己,她也认了! 思及此,她又想到今日在盈红楼里看到的,有几位舞娘被公子哥逮住亲了好几下,远远瞧着,仿佛十分享受的模样,并不像责罚...... “为何会在盈红楼?”江迟序看她。 她讨好一般悄悄挪了挪,更靠近江迟序一些,道:“知春的未婚夫是王从简。” 江迟序点头,这个他知道,方才幼仪的好友一直大喊退婚,他俩有婚约这事估计会更多人知道了。 第40章 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左右摇晃几下,一副乖巧十足的妹妹模样,“兄长,我不知王从简会拉扯我,也不是故意与他见面的。我与知春在门外偷听,却被别人发现,这才......”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仿佛站在门口的女子有些暧昧痕迹...... 他表情严肃,拉过苏幼仪的手审问:“你听见什么了?” 被他的表情吓到了,苏幼仪都忘了被他扯着手这回事,所以手掌乖乖放在江迟序手心里任他揉弄。 她仔细回想,“嗯......好像说什么滑腻,说今夜不许偷懒,奥,还有!有个女子好像还被拍了一掌!” 苏幼仪不懂其中深意,江迟序却懂,他的手僵了僵,然后微微用力捏了捏苏幼仪的手掌心,警告道:“以后不准再乱跑!” 有点吃痛,她连忙缩回手,一双眼睛水灵灵看着他,似撒娇似求饶,她道:“兄长,今日是我不对,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方才一番对话,苏幼仪已察觉出江迟序没真生气,只是他身为长辈,须得教导她,这才冷着脸不怎么说话。 做夫人她不懂,做妹妹她却熟练,从小到大,只要有什么惹得江迟安不高兴了,这样软软地说上一些好话,总会迅速讨得原谅。 可是江迟序却没有江迟安那么好哄,他比自己大五岁,从小在官场里磨炼,又生性冷漠,怎么会三言两语就哄好呢? 所以她任由江迟序把自己往他那边捞了捞,与他坐得很近,做好了被他说教的准备,然后听见他说:“我没生气,今日我该早点来的。” 这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撩过心口,让人无端轻颤。 “明日起我开始休沐,你随我一同去宫里拜见皇后娘娘。” “可是我......”她能行吗?今日才给兄长添了麻烦,她不想明日在宫里弄出什么祸事来给他丢人。 “不要害怕,皇后娘娘很喜欢你,不会刁难你。而且明日只是简单见一面,没有其他人,更不会有其他人欺负你。” 他竟然知道自己总是被欺负......她以为只有春宴被他迎面撞上那次被他知晓。 “那我带上我的琵琶去吧,皇后娘娘好像很爱听。”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变得很小,因为她也不确定皇后娘娘是否爱听,说不定那次春宴只是客套话。 江迟序笑了笑,“娘娘很爱听,但是你不必带,只是入宫大家认识一下,必不会叫你辛苦。” 她放松许多,虽然从前入宫参宴又或者去其他官员亲王府上时她都从容大方,不卑不亢,但是只有她知道,这背后需要筹备多久,又需要鼓足多大勇气。 从前她与江迟安说这些,他不懂,只叫她随心做自己自己,不必管其他人眼光。 可是他不知道,单单是随心做自己这一点,得家世、地位、人际等许多方面都上乘才行,譬如宁和郡主,譬如云阳公主,又或者受人追捧的于楹。 “幼仪,你不必再讨好任何人。今后参宴也好入宫也罢,若是有兴致,便演奏一番,若是没兴致,便好好歇着喝茶看戏。” “真的可以吗?”她仍不信,“这样会不会给郡王府丢脸?恐怕郡王妃会不喜。” 他摇头,语气柔和,“郡王府的脸面从不需要讨人喜欢来博得,郡王妃喜与不喜今后也对你不重要。” “你是三品诰命,是皇后亲兄的救命恩人独女,是十年来京都人人称赞的苏家女,也是我的世子妃。” “我竟然,这么好?”苏幼仪有些怀疑自己。 然后她就看见江迟序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根颤人心房的羽毛好像又开始胡乱搅动了,苏幼仪抚了抚心口。 “明日入宫送给皇后娘娘的见面礼我已经备好,你只管放心跟着我。”他声线平稳,润人心田。 苏幼仪觉得,今日兄长说的话,比从前十年的还多,不知为何,她感觉兄长也不像从前自己误会的那样不近人情。 反倒,和蔼可亲? 心里放松的同时,嘴上也快,还没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脱口而出:“兄长,你今天真好。” 暗道不妙,她和江迟安相处惯了,许多调侃的话脱口而出。 “哦?我哪天不好?” “你从前训斥我,不好。”说都说了,她大着胆子全说出来。 “我何时训斥过你?”他反问。 苏幼仪扯了扯被他压住的袖口,嘟囔道:“不承认就算了......” 下巴又被抬了起来,她不自觉咬紧了牙关,与江迟序对视,只见他心情很好,眼角眉梢少了许多冰冷,添了一些春意融融。 他问:“我怎么不记得?” 这个姿势,唇舌隐隐作痛,前几日的疼在此刻重新涌入脑海,苏幼仪下意识缩了缩,很害怕江迟序再啃她。 见她有些抗拒,江迟序收回手不再继 续,前几日一时冲动,恐怕吓到了幼仪,如今见她不肯,他断然没有强逼的道理。 逃过一劫!恰好马车行到郡王府前,苏幼仪由江迟序亲自送回筑春阁,二人才分开。 第二日,果然如江迟序所言,自己只需跟在他身后一同拜见皇后娘娘即可,不必掏尽心思说些讨人欢喜的话,更不必随时被挑出来表现。 松快喝了一盏茶,伴着皇后娘娘说了许多话,她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下来。 “从前只听说你来自江南,性格腼腆话不多,以为你是个温吞人儿,如今一看,分明是个跳脱的孩子。”说着,皇后娘娘从头上取下一支孔雀簪子,“这个送你。” 一下子站起来,苏幼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只知道江迟序帮她准备了见面礼,却不知道皇后娘娘还会送她簪子。 那只簪子有手掌那么大,雀羽张扬,工艺极其复杂,在宫灯下熠熠闪光,这很贵重。 拿不定主意,她偷偷看江迟序,只见方才一直沉默少言的他眉目舒展冲她点头,“姑母送你,你就收着。” 苏幼仪心情瞬间放松,兄长说可以收那肯定可以。太松懈,嘴比脑子快,她脱口而出:“幼仪谢谢姑母!” 脱口刹那,她瞬间反应过来,浑身血液直冲脑子,双颊绯红,她怎么能如此不矜持,跟着江迟序唤皇后娘娘为姑母! 且不说他们二人还未成婚,就算成婚,也不能自来熟到这种地步...... 都怪自己,与皇后娘娘相谈甚欢,一时忘了分寸。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皇后开心笑着拉过苏幼仪的手把簪子放在她掌心,道:“害羞什么,今后就这么叫!多亲切。” “我,我......”她拿不准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一只大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背,然后握了握她的腰让她坐下,江迟序道:“别害怕。”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也不能怪她,这些年随着郡王妃到处应酬,真情少假意多,她并不认为自己唐突后还能换来真心话。 但是兄长让他不要怕,她便十分安心,好像在兄长面前,她可以放轻松做许多事情。 皇后娘娘看着二人这些小动作,不禁捂嘴笑,她道:“以后多来宫中坐坐,便不会害怕了。” 三人说笑许久,直到日头渐高才散去。 并肩走在曲折的湖边石子路上,二人衣摆被春风吹得纠缠在一处,衣袖下江迟序的手慢慢移向苏幼仪那边。 无限接近,他几乎要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时,苏幼仪一忽然开口:“兄长,今日谢谢您。” 手收回去了。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为何谢我?”他的声音凉丝丝。 苏幼仪慢下脚步抬起头笑着看他:“谢谢您照顾我,今日我好开心,好开心。”一个开心不够,她特意加了一个。 被她的笑恍了神,春风荡,佳人笑,任谁被这目光盯着都无法逃脱。 心跳太快,他悄悄吐出一口长气,错开眼不看她,再多看一瞬都会忍不住亲下去。 “为何开心?”他喉结轻动。 这话听起来有些敷衍了,但是他脑子一片白,无法过多思考她在说什么。 但是苏幼仪感受不到敷衍,风轻柔,云浅淡,万物明朗,她跟上江迟序的脚步,扯了扯他的衣角,她道:“今日进宫很轻松自在,皇后娘娘对我很好,你对我也很好。” 扯衣角这个动作是她的习惯,从前跟在江迟安身后她便老是扯着他的衣角,让他走慢些等等自己。 顺势把她扯着衣角的手放入手心,江迟序走得极慢,道:“不是说今后叫姑母么?” “真的可以吗?”不知不觉,她已经不觉得把手放在江迟序手里有多么难受了。 急促脚步声渐近,“世子爷,哎呦,幸亏您还没走远,圣上有事找您呐!” 是天子身边的内侍。 江迟序点了点头,内侍便在三步开外处不远不近垂头等着。 他耐心答了她的话:“当然是真的,我不会骗你。”然后才松开她的手。 第41章 然后吩咐内侍送她出宫,这才离开。 坐到马车里,等了片刻,她慢慢开始脸热。 比肩同行,执手共话,十分新奇的感觉。 或许,和兄长成婚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这桩婚事能够得来,是她的运气,就算短暂,也是运道十足。 马车外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江迟序,连忙掀开帘子去看,却不是他。 是宁和郡主。 宁和郡主慵懒倚靠在步撵上,两侧有宫女为她打着障扇,遮住一部分太阳,她的脸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巧了。”宁和郡主嗤笑,“是你啊?” 连忙下马车行礼,却没听见一声回应,她只好微微福身垂头站在步撵旁。 三品诰命已是极高的位份,但是和皇族比,实在不经说。 “只知道迟序哥哥今日来,却不知道你也来。”语气十分轻蔑。 苏幼仪不语。 “那日宫宴,你可真是演了一出大戏啊?” 她知道?苏幼仪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抢了我与迟序哥哥的婚事,竟还有脸日日纠缠。” 宁和郡主迎着阳光看了看自己指甲,漫不经心道:“山鸡就是山鸡,就算浑身插满金簪也飞不上枝头变凤凰。” “想和我抢人,痴心妄想!” 掌心有些炙痛,仿佛先前被孔雀簪子烫到一般,和这婚事一样,是偷,是抢,偏不是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她握紧手掌。 “你别得意太久,早晚有一天,我会把属于我的人抢回来!”说完,宁和郡主大喝一声:“没眼力的奴才!还不快走,杵在这里不怕晦气!”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远,苏幼仪揉了揉酸痛的大腿站直,再看宽敞空荡的宫墙下,日头虽晒,风却很凉。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她摇摇头,暗叹自己这几日得意忘形,竟然忘了这婚事如何来的,竟然痴心贪享兄长关爱。 静坐良久,终于等来江迟序,马车缓缓行驶,他兴致很高,一坐下便握住苏幼仪的手,“怎么这样凉?是不是贪春景,吹了风?” 再看眼前人,她抽回手,像从前那样恭恭敬敬道:“不曾吹风,多谢兄长关怀。” 逆旅行人,她本该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第28章 又要啃她!呼吸 江迟序把她的手重新捞回来,用了些力气攥在手中,让她不得挣脱,“你怎么了?” 神情认真,语气关切。 她听着却十分心虚,没了旖旎依赖的心思,她任由他握着手不再说话。 江迟序却不罢休,他不是一个愿意把情绪忽略滞留,一笔带过的人,特别是对苏幼仪。 他知道她不善倾诉,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她照顾江迟安,哄着他,顺着他,却没见江迟安耐下心来仔细问问她究竟为什么哭?到底因为什么叹气? 她习惯了这样,但他偏偏要改掉她这个习惯。 他继续道:“幼仪,你得告诉我。” “兄长多虑了,我很好。”她勉强挤出一个从容的微笑。 江迟序耐心不减,“你分明不高兴,怎么回事?” 他轻轻掌控她的后脑,让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另一只手仍握住她的手不放。 那双眼睛眸色很淡,垂下的眼睫打下一片阴影,阴影下的瞳仁里,她看见了自己。 语气轻,动作柔,她快要防线崩塌,但是她该说什么? 说她抢了他,说这婚事来路不正,说自己心思歹毒还因为这歹毒的心思生闷气吗? 江迟安从来不会这样细致地问她究竟怎么了,这么多年来,无人在意,渐渐她也不在意了,左右睡一觉就好了,有什么好说? 所以她仍笑,乖巧道:“兄长,你怎么了?我没事呀。” “你不开心,却不和我说,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他慢慢靠近。 兄长又要啃她!唇舌的痛又被回忆起,她几乎要全招了,却晚了。 她的唇很凉,被一片温热贴住后瞬间升温,他的舌轻车熟路,舔开她的唇后又轻轻舔她的齿缝,不疾不徐,静静等待时机。 一时间忘记呼吸,如溺在湖水里,随着他一下一下的舔舐浮浮沉沉。 忽然,齿间的舌收回去,江迟序稍稍离开她的唇,二人鼻尖与额头仍抵着,嘴唇只有一寸的距离。 “呼吸。”他的声音沾染了她口中的甜蜜。 乍然清醒,她口鼻并用深吸一大口气,像溺水的人忽然跃出水面,肺腑被骤然闯入的新鲜空气撑得胀痛。 却不等她放松片刻,江迟序再次吻下来,这次如洪水倾泻,没有任何抵挡的机会,他的舌探入口中,勾住舌尖,像在吃一颗蜜饯,不断纠缠吸吮。 明明在呼吸,为何还有溺水的感觉?她不自觉夹紧双腿,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脊背慢慢往下爬。 这次怎么和上次不一样,这次好像更加......技法高超? 愣神间,江迟序已经趁机再度深入,撩拨般用舌尖蹭了蹭她一颗比较尖锐的牙齿,然后再次和她的舌缠绵。 忽然好想回应,像他那样舔舐舌尖究竟是什么感觉?她迷蒙间睁开眼,只见江迟序正看着她,目不转睛,全神贯注。 连忙闭上眼,不敢再看,直到漫长一吻结束。 终于被放过,她的唇不痛,却胀胀的有些麻,她看向江迟序,只见他的唇没肿,但是因为沾了她的口水而变得红润。 这时才想起脸红,她想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变成蘑菇。 “现在能说了吗?”见她缩着,他俯身过去把她逼在角落。 马车忽然停下,郡王府到了,苏幼仪想都没想,从他胳膊下钻过去扶着门走出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往筑春阁跑。 跑起来才知道江迟序的厉害!这一番折腾,她腿都软了,路上扶了游廊栏杆又扶雕花柱子,最后被桃溪追上来稳稳扶住才不至于踉踉跄跄。 才稳稳坐在桌前,桃溪跑着去烧水泡茶却被苏幼仪叫住,“凉的,凉的茶递给我!” 连着喝了三盏,一颗扑通直跳的心才老实,冰凉的茶水把滚烫的唇重新浇灭。 “小姐,您怎么了?”桃溪捧着茶壶在一旁不知所措。 “我,我没事。”不敢回想,她眼神躲闪。 直到夜间,苏幼仪躺在帐内,看着月影轻晃,心烦气躁,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终于,她抓了抓乱作一团的头发一下子坐起来,“桃溪,把我的琵琶拿来!” 月朗星稀,清风拂院,竹林沙沙,琵琶声乍然响起,虫鸣渐歇。 一曲渔舟悠远绵长,却被她弹得有些快,心绪杂乱间还错了一个音,她颓然停手,呆坐在窗前静默许久。 “做夫妻可比做兄妹难多了啊。”她怅然。 这些年来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总想着成婚就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从一个人吃饭变成两个人吃,从一个人睡觉变成两个人睡,就这样简单。 可是现在,她忍不住深入思考,好像做夫妻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要做,譬如今日马车里那般亲吻,譬如如何睡觉,譬如俩个人待在一处每日说些什么。 这些她从前从没想过...... 她与兄长不熟,她有些怕与他做夫妻,那些亲密的接触她做起来心虚。 一夜无眠,捱到第二日清早,她心里念着昨日入宫兄长对她照拂有加,便早早起来跑到小厨房忙活。 才将糕点上锅蒸起,就听到桃溪急忙跑来,“小姐,您回去吧,有人来了!” “啊?江迟安吗?就说我不在,我不会再见他了。”她亲自看着火候。 桃溪摇头,“是小公子那位外室!灵娘。” “她?她怎么入府了?” “我听春杏说,小公子与祝小姐的婚事虽然还未定下来,但也是早晚的事。” “祝小姐担忧灵娘,求着老夫人先把人接进来养着,老夫人这才做主把灵娘接进来的。” 苏幼仪不予置评,灵娘这胎,或许在外面更安全些。 “就说我有事,不见。” “奴婢知道您不想见她,所以早早说了您有事,她偏偏耐心坐在那里等着,茶都喝了三盏没有走的意思,奴婢这才来找您。” 犹豫片刻,忽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左右不过是见一面,她怀了身孕都敢在府里大肆张扬,自己身体康健,不必发怵。 “小心着火候,别太大。”吩咐好灶台旁小丫头,她摘下襻膊放了衣袖,遮住莹白手臂,往内院走去。 才走到门口就见灵娘一身水红色裙子,头上插了几支金簪,满面红光气色好极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款款走到苏幼仪跟前笑道:“几日不见苏姑娘,你怎么憔悴了些?” 彻夜未眠从清早忙活到现在,未施粉黛,素白着一张脸,仔细看,确实双唇不似往日红润。 自打第一次遇见灵娘,她思虑重,吃不好睡不好,前几日在江迟序的督促下虽然养过来了,却还是瘦了一些。 第42章 更没穿什么艳丽的颜色,只简单穿了件月白襦裙,头发简单挽起插了根银簪。 打眼一看十分清丽,她本骨相极美,清汤寡水看着也精致,就算折腾数日,也只是憔悴了几分而已。 但是这话却让人不舒服,苏幼仪没注意,只觉灵娘不似第一面时那般婉转乖顺了。 “你找我何事?”她不想多废话,直接问。 “姐姐这话说得生分,这府里人我都不熟,但与姐姐却见过,只觉与姐姐投缘,初来乍到,当然要先来拜见姐姐。” 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听得苏幼仪头痛,她忍了忍,道:“若是没别的事,还请回吧。” 灵娘的肚子已经十分明显,她自行坐下,轻抚着道:“看来姐姐是真的与我生分了。本还想着今后都在府中,好有个照应。” “没什么好照应的,郡王府人口简单,你安心养胎便是。” 说起养胎,灵娘来了劲,“说起来,昨日小公子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取了小名儿,叫做阿圆。花好月圆的圆。” 苏幼仪皱了皱眉,管他是花好月圆还是破镜重圆,这孩子叫什么与她何干?她实在不想再听灵娘与江迟安的事情。 “方才问了老夫人与郡王妃,她们都说好,郡王妃实在是高兴,还送了我这支金簪做见面礼。”她摸了摸头上右侧一枚金簪,面上隐隐得意之色。 苏幼仪顺着她的手看去,只见那支金簪是莲花状,层层叠叠,中心一颗宝石点缀,十分华丽。 也十分眼熟。 因为苏幼仪有一支一模一样的,是她与江迟安订婚前,郡王妃送的。 原来这簪子本是一对,原来另一支就在今日就这样随意送给了江迟安的外室,灵娘。 当初收到这簪子,她十分高兴,和现在的灵娘一样,沾沾自喜,觉得这是郡王妃的认可,对今后在府中的生活充满向往与期待。 但其实,不过是随手赏的罢了,甚至还是拆开赏的。 不知道当初郡王妃见自己高兴成那样,有没有暗地里心里嗤笑她没见过世面。 忽然觉得灵娘有些可怜,她平静看着对面一身水红色的女子,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恕不作陪。” 说完,她起身要走。 灵娘见她神情落寞,心里更加得意,看来这苏幼仪也不过如此,从前自己低声下气求她劝她,叫她好大的威风,如今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定是要逮住她痛处狠狠踩。 “苏姑娘怎么急着走呀?” 苏幼仪顿住脚回头看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灵娘掸了掸袖摆不存在的灰尘,道:“你可知为何小公子厌了你?” 她不想知道。 “小公子可不喜欢小家子气的人。你这几年默默给他写的信,我可都看见了,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可是男人么, 喜欢新鲜的,喜欢漂亮的,唯独不喜欢老实的,你这些做派简直比早上的白粥还寡淡。” “你还小心眼不容人,若是你容得下我,说不准小公子还能对你有几分情谊。” 宽大袖衫下,她的手手突然攥紧,那些信,那些喁喁细语,那些关切,他都随意扔给别人看过了? 她自认不会怎么爱人,她只会拿自己的方式去爱,她渴求关怀与照顾,那么她就给他关怀与照顾,风花雪月激情跌宕她都不懂,她以为爱一个人就是付出全部对他好。 就算好的十分平凡无趣。 但那是她的全部了。 见她不说话,灵娘还要再说,“如今你——” “谁让你来这里的!赶紧回你院子里去!”江迟安冲了进来。 他才喝完酒回府,就听说灵娘被接进来了,匆忙跑到鹤鸣堂却只听春杏说她往筑春阁来了。 苏幼仪最厌恶灵娘!她还跑来这里晃! 他站在苏幼仪跟前,试图解释:“幼仪,我不知道她今日入府,你别生气,我——” “小叔,今后你房里的人,特别是这种没名没分的,就不必引荐了,好走不送。” “你怎么说话这样难听,你!”灵娘尖锐叫起来,她可是怀了江家血脉正经入府今后要做主子的人! “你给我住嘴!”江迟安大吼。 房内鸦雀无声,江迟安几乎是苦笑着,不可置信看着苏幼仪,小声问:“小叔?幼仪,你是认真的吗?” 苏幼仪终于不再是垂着眼,她抬起头与江迟安对视,眼中带着怒火,她一字一句道:“小叔没听明白么?那么我再说一遍,今后你房里的人,特别是这种没名没分的,就不必引荐了,好走不送。”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迟安彻底崩溃,他没想到苏幼仪真的这么决绝,从小到大,他哪里做过低声下气求人的事情?这婚事求了她这么久,换来的就是一句“小叔”? 他冷笑着拽上灵娘的手,也不管她能不能跟得上,大步离去。 屋内一团乱麻,屋外站着一人。江迟序听说灵娘在筑春阁待了许久,放心不下这才赶来,没想到无意中听到那句“小叔”。 别提多舒坦,这个称呼简直春风化雨润人心田。 虽然这只是苏幼仪一时生灵娘的气才说出来的,但也着实让他微不可察笑了一下。 人都散了,他走进去,只见苏幼仪呆呆站在那里,原本高兴的心有些钝痛,他揽过她的肩膀与她一同坐在小踏上。 厨房的小丫头跑来将食盒递给桃溪,桃溪瞧着二人架势,垂着头把今日晨间苏幼仪辛苦做的糕点递了上来。 面色仍不好,她接过食盒放在一旁,久久无言,糕点散发着清甜的香气,这是她最拿手的红豆糕。 对了,这也是她讨好人的手段,是灵娘口中,男人最不屑一顾的老实做派。 “这是你亲手做的?”江迟序拿过食盒,打开后见糕点整整齐齐,冒着热气。 苏幼仪点了点头。 “是给我做的?” 她下意识摇头,却又点头。 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软糯香甜,唇齿留香,不光嘴里,就连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幼仪,昨日宫里的事我都查明白了。是我思虑不周,叫你单独面对郡主,下次我会好好陪着你,不叫你受委屈。” 想了想,他补充道:“我与郡主毫无关系,甚至,长公主与圣上之争迫在眉睫,我与她们,是政敌。” 这是朝政,本不该和她说,但是他怕她不信,他愿意全盘托出。 他擦了擦手,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贴的很近,“别不开心了,好吗?” 此刻她心乱如麻,根本没心思去想江迟序此番何意,嘴角僵硬笑了笑,她道:“世子的事情,我无权过问。” 他双手微微用力,却怕弄疼了她,一下子松开手,只觉口中红豆糕苦涩无比。 第29章 大婚沐浴 那日江迟序坐了一会后便拎着食盒离开了,下来接连好几日,江迟序忙于婚事,苏幼仪自是待在筑春阁弹曲儿写字,二人再未曾见过。 这些日子她睡得多,醒的少,虽然心绪不佳,但总归是把身体养好了,所以大婚这日,也算得上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坐在镜前,任由嬷嬷为自己匀了胭脂,描了黛眉,几位小丫鬟左右伺候着穿上绣了金线凤凰的婚服,正是那日她自己挑的那一身。 本以为江迟序会循着他的喜好重新为自己选,没想到竟然顺着她最初的想法,将这一套做得更加精致合身了。 再看紫檀托盘里的首饰,玛瑙珠串,各色都有。嵌了珍珠的金镯子还有红宝石璎珞,每一件都是她喜欢的。 几乎要挑花了眼,一旁喜嬷嬷笑着称赞,“世子爷对世子妃可真是用尽了心思!” 不用再上胭脂,她的脸颊已经绯红,吉时一到,众人簇拥着她从筑春阁走出去。 这场婚事流程简单,苏幼仪没有娘家人,所以从筑春阁被接上花轿后便随着江迟序去了墨回轩。 墨回轩本就占地极大,重新装过后更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一步一换景,可见筹备婚事的人有多用心。 因着云阳公主捧场证婚,此番郡王府里热闹非凡。 二人拜堂时欢呼声不绝于耳,一切顺利完成,苏幼仪被江迟序牵着手带到房间。 撒帐、合髻、合卺一溜水儿的仪式做完,众人才散去中堂饮酒。 一时间喜床上只剩他们二人,房间里一片安静。 十天未见,苏幼仪知道兄长生她的气,或许是气她那日又和江迟安在房中纠缠,又或许是为了别的,她有些害怕。 幸亏有盖头掩着,他看不见自己担忧的神色。 第一次成婚,实在是不知所措,二人同坐喜床,苏幼仪只觉尴尬。 听桃溪说民间成婚时,母亲会提前教导女儿成婚当日要做什么,怎么做,但是她没有母亲,郡王妃也未曾教过她。 心突突直跳,但是片刻后她又稳了稳,兄长这么多天不曾理她,说不定今晚二人会分床而眠,她此刻担忧都是多余。 第43章 正想着,被盖头蒙住的一片昏暗天地忽然闪进一丝光亮,江迟序要掀开! “兄长......”她哑声低唤。 这一声奏效了,那光亮消失,他不再掀了。 紧接着是男人一声冷哼,不似前些日子的温柔缱绻,倒有些威严,“不是说成婚后不许再叫兄长么?” 那叫什么?叫夫君?她绝不可能叫出口,踟蹰片刻,她低唤:“世子?” “世子,郡王叫您喝酒去呢?一众官员也都在等着。”门外苍许的声音适时响起。 江迟序未答他,只和苏幼仪道:“桌上有糕点和茶水,饿了就先吃一些。” 直到脚步声远的听不见了,苏幼仪才敢把盖头掀开看看四周,红彤彤一片,身后是被他们洒满桂圆红枣的床帐,黄花梨木床架撑着红纱帐,一对红枕上绣着并蒂莲,这是她绣的。 肚子实在饿极了,她轻手轻脚走到桌旁坐下,像小贼一样吃起糕点,都是她爱吃的。 这房间太陌生,空间极大,屋内一应家具都是深沉的紫檀木,有松木香气隐约弥漫,她处在这里,像一只误闯进别人家的小猫,不敢翻动出太大的动静。 不小心全吃完了,她暗自后悔片刻。把桌上的渣全都亲自擦了,又把喝过茶水的杯子摆回原来的位置,才回到床上盖好盖头坐好。 不知等了多久,等得她都要睡着了,终于听到门声响动,好闻的松木香气伴着清冽的浅浅酒香坐在她身旁,柔软的床褥被压低了一块。 江迟序平日不喝酒,这次高兴多喝了几杯,看着眼前娇小的人,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似从前无数次做梦一般。 这些天郁结的那股气瞬间没了,他都把 她娶到手了,还纠结那些小事做什么?来日方长,徐徐图之,幼仪早晚会知道他的心意。 “幼仪,今后别唤我兄长,也别唤我世子可好?”他不给她缓冲的机会,把盖头一下子掀开扔到一边。 被吓了一跳,她嗫嚅着,“那我——” “叫夫君。” 还是叫不出口,她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庞,她知道,兄长又要啃她! 她连忙推了推他,道:“时候不早了,先沐浴吧!” 如何一起睡觉她不懂,但是睡前须得沐浴她知道,这样做准没错。 “好。”江迟序的声音染上了些愉悦的情绪。 紧接着,她被一下子横抱起,双手撑着他的胸膛,急切道:“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夫人不是说沐浴?” 竟然要和她一起沐浴?这不行,这万万不可!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沐浴。但是他的手臂紧紧箍着她,胸膛似铜墙铁壁,推不动,挣不脱,任凭红着脸被抱进浴房,水汽蒸腾间她被放到一旁绣凳上。 他搂着她,一只手从她脊背划到前襟,停在喜服最上方那枚扣子上,“我来为夫人脱衣,可好?” “我自己来!”不知不觉,她已经忘了她本来是拒绝一同沐浴的,结果现在不仅莫名其妙认可了,还要自己脱衣服?! 江迟序就那样看着她,眼神迷蒙,嘴角带笑,俊美无双摄人心魄。苏幼仪觉得他一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眼神如此大胆,动作如此放浪! 不知道喝醉了的兄长还记不记得礼义廉耻,还记不记得清风明月...... “怎么还不脱?”说着,他又要去解扣子。 “我脱!我脱。”视死如归,她迅速接开十几粒扣子,厚重繁复的外袍落在地上,像一朵盛开在浴房中的大红牡丹,她只剩下一层薄薄里衣,勾勒着曼妙身姿。 “你,你能不能先出去......” 他喉结滚动,笑道,“夫人平时就穿着里衣沐浴么?”手上动作不停,他又要去剥她的里衣。 “别,别!” 但是她已经没了周旋的机会,三下五除二,江迟序已经把她的里衣脱下,只留两件小衣在身上,莹白双肩沾了水汽,被他滚烫的呼气灼得抖如筛糠。 她双臂挡在身前,在他毫不遮掩的眼神下试图挡住些什么。 他慢慢靠近,“夫人极美。” 然后,他咬住了她的锁骨,像野兽咬住垂涎已久的猎物,不肯松口,任由猎物如何推打哭喊,他只顾着细细品尝口中美餐。 啃够了他才移开,只见苏幼仪已经吓坏了,面色通红抖得更厉害,趁着他暂时放过,赶紧又捂住锁骨。 拆东墙补西墙,她只有两只手,哪里捂得过来?毕竟对于江迟序来说,她浑身上下无论哪里都很好啃。 苏幼仪是在被他隔着小衣咬住的时候彻底放弃抵抗的,那股奇异的酥麻感使她软作一滩,像那日在马车里一样,那种感觉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此刻她终于知道那是什么在叫嚣,是愉悦。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他衣冠整齐,单膝跪在她面前,冰冷的衣料抱着她,每一寸擦过脊背、手臂的感觉都让人轻颤。 啃咬,舌尖轻转,濡湿的薄薄衣料覆在身前,她浑身滚烫,低声嘤咛间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终于不再逗她,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他快速脱了衣服。 浴房里水汽更浓,微弱的灯光下,看人并不真切,苏幼仪根本不敢往下看,只能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二人坐在浴桶中,腿挨着腿,江迟序问她:“我来帮夫人沐浴吧。” 他好像很喜欢夫人这个称呼,今夜不知唤了多少遍。 万万不可劳烦他,苏幼仪摆着手拒绝说不必。 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他的手再次探过来,这次不是衣料的触感,而是肌肤相接。 从腰心一路往上,越过肩膀后再游荡到锁骨下方。 “你别......” 手中稍稍用力,他看着自己的指痕红红的在那里,又换了一边继续摩挲把玩。 “幼仪这里好美。” 不堪入耳,苏幼仪干脆低下头,她现在脑子更乱了,难道说这就是夫妻睡觉前必须要做的事? 她有些不确定。 瘦腰盈盈一握,前几日他就摸过,但是穿过衣料直接触碰还是头一回,心头悸动,他俯身将她圈在角落。 “可以吗?” “什么?”什么可以不可以?苏幼仪一头雾水。 他只以为她害羞,捉住她的手往下。声音低沉覆在她耳边几乎咬着她耳垂,道:“他都等不及了。” 灼热滚烫,手心有些痛,这是什么?这么大?她迅速缩回手。 懵懵懂懂,她继续问:“什么?” 没等她回过神,忽然感觉有手指探向自己,平日里自己沐浴都不会触碰的地方!为什么? 她退开,激起一阵水花,“你干什么!” 一连几个懵懂发问,江迟序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场婚事他闷着头准备了许久,却忘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苏幼仪根本不懂男女之事,平时乖顺的甚至连杂书都没看过,如今使劲浑身解数撩|拨也只是对牛弹琴!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如棒槌一般砸了过来,他这才反应过来,浴桶里的水都已经凉了。 第30章 圆我教你 二人擦干了回到床上时已经是深夜,江迟序从身后环住她,温暖的胸膛抵着她的脊背,还有别的什么同样抵着她的大腿,是她不认识的那个东西。 自从他在浴桶里伸手碰了自己后,便再没说话,只默默将她捞出浴桶,为她擦干身体,裹好后抱到床帐里。 现在二人一同躺在喜被里,尴尬无言,苏幼仪以为睡前仪式已经结束,睡意涌上来,呼吸渐渐平稳,虽然腿后有什么硌着,但是不影响她安稳睡着。 江迟序的脑子从来没这么乱过,他早慧,很小的时候开蒙后便随着老师四处游学,自小经历世间冷暖懂人情世故又有郡王府强大背景支撑,可以说任何事在他这里都会被从容应对。 冷静、自持已经成为他长久以来惯有的心态。 而现在...... 她好像睡着了。 五月的夜晚已经开始燥热,他第一次失眠,这简直就是折磨。 月光愈加明朗,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看着她在自己怀中安稳睡着,月光下的脸颊泛着健康的淡红色,眼睫像扇子一样展开在眼下,她做梦了,眉头微颦,红润的唇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他贴近了仔细听,只听见低声嘤咛似求饶,“兄长,别......” 理智那根弦在脑海里一下子断了,他呼吸一滞,胸腔震动,横冲直撞的念想恨不得将他湮灭。 苏幼仪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面江迟序扯她的衣服拽她的腿,不顾她的求饶在她身上啃了一遍又一遍,等她睁开眼时,现实竟然与梦境重叠。 江迟序正在她的锁骨畔流连。 “啊?” “你醒了?”低沉的声音划开夜色 “你,你......” “幼仪,我来教你如何做夫妻,如何圆房。” 圆房是什么? 第44章 不等她回应,呼吸再度交缠,好闻的松木香气萦绕鼻间。 她推着他,掌心却被像红豆一样的东西硌了几下,紧接着是男人更重的呼吸声,更凶狠的啃咬,她想求饶。 唇舌却被堵住,只好挥着柔荑胡乱拍打,慌乱中她的手被捉住。 “幼仪摸摸看。” 她确实不懂这些,兄长愿意耐心教她,或许也是件好事?她虽然害羞,但还是乖乖依言。 手心微润,不是汗。 “喜欢 吗?“他淡淡的眸子看着她。 说不上喜不喜欢,这感觉很新奇,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有些害羞。 “我也喜欢你的,可以摸摸看吗?”如果忽略问得具体什么事的话,这句话称得上文质彬彬,谦逊有礼。 她十分害羞,先是摇头,但是看他认真的模样,又不忍拒绝如此礼貌的请求,所以她红着脸点点头。 大概知道她会惊呼又或者喊停,所以江迟序先吻住她的唇,不叫一句话露出来,然后学着苏幼仪的动作,身下人一阵轻颤。 小腹上忽然一阵凉,什么被江迟序抹上来了! 好像和自己手心里的差不多。苏幼仪向往后缩却被握住侧腰,动弹不得。 他一直撑在她上方,将夜色中一片花园搅得一团糟,像被大雨冲洗过,苏幼仪感觉被褥被洇湿了有些凉意传来。 通体酥遍,她忍不住扭动腰肢,那种感觉让人想推拒又想迎合,愉悦再次在脑海里叫嚣,此刻她竟然想试试啃一下江迟序,但是这样恐怕十分无礼,所以她忍住了。 珍珠般细润的肌肤被留下处处情痕,他贴在她的耳尖,舔着那颗红痣轻声哄着:“幼仪,她好像很喜欢他。” 就算此刻脑子里想浆糊一样乱,苏幼仪也一下子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她和他,似乎不是苏幼仪与江迟序。 蚀骨难受,她低声应着:“嗯......”她额头上有些汗。 他言语带着笑意,循循善诱:“别着急。” “啊......”怎么还能...... 柔韧与玉润长指交绕,她想合拢却被他的腿别着分开。 脑子里轰然炸开,往日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江迟序,怎么……如此无|耻? 难言的感觉卷土重来,来势凶猛,不知被折磨多久,他终于停手,将昏昏沉沉的她单手抱住往上放置,“难受吗?” “难,难受。”娇软无力,此刻她已经忘了害羞。 “我也难受。” 他的声音有些哑,听起来忍耐很久了。 江迟序吻了吻她嘴角,鼓励道:“叫夫君,叫夫君就不难受了。” 宽阔的胸膛把她整个儿笼罩在身下,她像在湖心漂浮不定,伸手抱住她的背,却只能虚虚搭在上面,无法环抱,她只好改为抱住他的脖子。 太想解脱了,害羞早已被抛之脑后,她对他的话坚信不疑,红着眼角,卷曲的眼睫上挂着晶莹泪珠,她似恳求,脱口而出:“夫君,夫——” 他骤然深陷重心,又克制着缓慢推进。 “啊......”痛,她忽然睁开双眼,只见他眼睛微眯,注视着她,哪还有平日里睥睨众生的冷漠模样? 水骨抵不过蛮力,她失手在他脖子两侧留下抓痕。 月斜竹林后,窗前几道修长竹影随着阵阵夜风而晃动不止。 不知被哄着叫了几次夫君,床帐里热极了,她发间杏花香气与房间内的松木味道融合,恍惚间多了一些靡艳的味道。 紧接着她被翻转过来,只听见清脆一掌,她被拍的往床角缩了缩,却又被捞回去,听见他覆在背后掰过她的脸吻着哄骗:“幼仪,最后一次,马上就好了。”不知道第几次说这话了,他丝毫不心虚。 “不,不可以再——” 第二日清晨,江迟序起了个大早,难得没有公务,搂着怀里的苏幼仪闭眼假寐。 十年来几乎没睡过懒觉,所以就算是浑身酸痛累极,她也准时睁开双眼,醒来。 二人都没穿寝衣,她不敢乱动,抬头看着仍在浅睡的江迟序,他脖子两侧通红抓痕各有三道,触目惊心,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上有一处破损,这是昨夜情动难耐时她不慎留下的。 昨夜情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再看眼前平着嘴角冷峻的模样,昨夜里他眼角眉梢沁着情意的模样想做梦一样。苏幼仪红着脸拉了拉被子,将整个人缩在被褥中。 原来圆房是这样的,原来做夫妻是这样做,她骤然打破十几年来的天真,忽然有些难以接受,昨夜分明被他折腾到最后十分坦然了,可是到了早上再回想,还是觉得不堪入目,不忍直视。 “醒了?”他的大掌搭在她的瘦腰上,摩挲着她因为侧躺而凹陷出的优美弧线。 她睡眼惺忪,眼角泛着红,脖颈上深深浅浅好几处印记。 江迟序不自觉手中力道加重了些。 她把手伸下去推他的手,却被捉住往别的地方放。 怎么还...... 他真是精力旺盛,苏幼仪挣扎着收回手边念叨不可以边穿寝衣起身,新婚第一日,她得去给公婆敬茶。 江迟序没再纠缠,二人收拾妥当后往鹤鸣堂去。 郡王妃与郡王早早便等在那里,老夫人称不爽利,并未出面,祝惜芸则是垮着脸站在郡王妃身旁。 她父亲在大狱里已经关了十几日,昨日来信说是圣上关怀祝家,只教他们这一小支男丁流放岭南,算做惩罚。 本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今家中人都无性命之忧,甚至家中母亲姨娘还有姐妹等都可以在祝府继续生活,这是很幸运的事,但是她根本高兴不起来。 若是江迟序肯帮一帮她家,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没了家族支撑,她与江迟安的婚事只能依靠老夫人做主,江迟安迟迟不松口,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夫人叫她只当是在自己家中,也算是认可她,那她还真得表现出几分江夫人的款来,好叫府中上下知道,她虽没有名分,却早晚都是江家的人。 苏幼仪拜见一众长辈后乖顺敬茶,郡王面色如常,朗声嘱咐江迟序几句后就将茶一口饮尽。郡王妃却慢吞吞拿起架子,前些日子她找苏幼仪商量祝家的事,被她弄得没脸,如今自是不情愿简简单单喝这茶。 垂着头站在那,等郡王妃接茶,却片刻不得回应,苏幼仪心中了然,也做好了被刁难一番的准备。 不曾想,正等着,只觉手中一轻,江迟序接过她手中的茶,再次递给郡王妃,“母亲,请喝茶。” 转瞬,郡王妃接过茶水喝下,又麻利从腕子上撸下一只浓郁翠绿的翡翠镯子递给苏幼仪,“既做江家妇,就要守江家规。” 不咸不淡一句,没再多说,其实这镯子也是昨日江迟序给她,叫她充作今日见面礼的。 她本准备了一只和青玉镯,成色虽算不上最好,但也称得上名贵,做新妇见面礼绰绰有余,但她这儿子偏偏看不上,微恐委屈了苏幼仪,巴巴送了一只如此贵重的镯子来。 苏幼仪接到手,只觉这镯子通体寒凉,握在掌心又渐渐温热,润极、颜色纯正,绝对价值不菲,她有些诧异,看了看江迟序,只见他冲她点点头,便安心收下。 一直站在一旁的祝惜芸拧紧了帕子,说到底,正经嫁进来和在这里没名没分的飘着确实不是一个滋味,眼见着曾经最瞧不上的人在眼前风风光光,她说不酸是假的。 这些日子她日日陪着郡王妃,帮她忙上忙下为她马首是瞻,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几句不走心的夸赞还有几支不入流的首饰罢了。 要想在府中站稳脚跟早日上位,恐怕她要尽快抓住江迟安的心,还有解决......那个早早怀了孩子日日夸耀的灵娘。 众人兴致不高,但还是照着规矩围坐一桌吃起早饭,江迟安来的最晚,眼下乌青,眼底无数血丝,进来后瞥了一眼苏幼仪,才落座开始闷头吃饭。 圆桌极大,金碟玉盏,珍馐佳肴,苏幼仪只低着头乖乖吃眼前的饭,一碗杂粮粥,几碟子她不太喜欢的点心。 忽然,一双筷子伸到自己碟子中,放下一块酥团,她顺着拿着筷子的那双手,看了看身边的江迟序,又悄悄抬眼看了看桌上众人,有些不好意思。 大庭广众,兄长怎么亲自给她夹菜? 桌下另一只手被握住,轻轻捏了捏,捏的她心里痒痒的,见众人都装作没看见,神色冷漠各自吃着,她夹起那块稣团放入口中,是她喜欢的味道,入口即化,甜丝丝的。 她悄悄回握了那双手。 这些小动作没逃过江迟安的眼睛,他盯着江迟序脖子上那几道抓痕,目光几乎要穿透他的脖子。 十几日前还和自己哭哭啼啼闹着情爱的苏幼仪,转眼就在 别人身上留着这样暧昧的痕迹,偏这人还是自己兄长,偏这人耀武扬威般把这些痕迹毫不遮掩。 看着江迟安频频望去的方向,祝惜芸再看看眼前的饭,索然无味,就连吃进口中的也带了苦味,他就这样念念不忘?苏幼仪有什么好? 第45章 忽然,有小丫鬟俏生生的声音响起,“小公子,灵姨娘的肚子从今日早晨就不舒坦,还请您去看看呢。” 郡王妃今日本就不爽,一忍再忍早就没了往日的耐性,听见这话直接摔了筷子骂道:“肚子不舒服就去找府医!公子吃着饭你也敢来叫,我看你是贱骨头不知道几斤几两重了!滚出去!” 并非是她不关心这孩子,实在是灵娘太不老实,这才来到府中十几日,光是叫喊着肚子不舒服头疼脑热的就不下七八次,每次都要缠着江迟安许久,甚至有几次,不顾江迟安正与郡王妃、老夫人说话,硬将江迟安叫走。 忍无可忍,耐心耗尽,骂完一通郡王妃还觉得不够,仍道:“知道的是怀了个儿子,不知道还以为怀了个金疙瘩,偏她金贵,每日要这要那还不够,偏要缠着家里爷们才安心!贱|人!” 这话说得郡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实不相瞒,他也有几房娇气小妾,平日里很是缠人,每每纠缠不休他心虚看郡王妃时总能得她一句宽慰:白姑娘年纪小,是该多照顾些。 温婉大气,沁人心田,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刻薄模样...... 江迟安不耐烦道:“就说我没空!” 那小丫头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红着眼要退下,却听郡王开口道:“既是不舒坦,合该去看看。” 祝惜芸察言观色,大度一笑,温声劝:“公子,灵娘初来乍到,不熟悉环境不舒坦也是常见,不如您去看看吧。” 郡王妃听了这话睨了一眼祝惜芸,没再多说。 “这些日子我瞧着灵娘院里小丫头频频出门采买,想来是缺东西的,今日下午我便差人去看看。” 和顺大气,主母做派,郡王点了点头。 江迟安看了看苏幼仪这边,只见兄长又给她加了一筷子菜,她浅笑着吃了。 他甩了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也没搭理祝惜芸,转身下桌随着小丫头去了。 众人一时间都没心情吃饭,苏幼仪也很快停筷,她一停下,江迟序也停下,大家就这样冷冷清清散去。 并肩走在路上,苏幼仪闷头不语,其实她心里寻思着事,灵娘自诩有手段,却还是把旁人的耐心消磨光,如此可见,情爱是落花流水,难猜去向,最后结果如何全凭运气,初时海誓山盟又何如,爱来爱去爱到最后全看人品。 江迟序揽了她的肩,“是不是没吃饱?” 或许是因为江迟安又去看灵娘,所以苏幼仪此时有些许落寞,他的手掌悄悄收紧。 “我吃饱了。” 恰好二人走到岔路口,苏幼仪闷着头抬脚往前走,全照着这么多年的习惯走着,走了几步却听身后人哭笑不得问她:“你要走到哪去?” 抬头一看,没错呀,这是回去的方向。她狐疑看了看江迟序,见他浅笑着站在那里,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往筑春阁的方向! 她赶紧溜回去,肩膀又被江迟序揽住,二人笑着往墨回轩走去,方才沉默忽然被冲散。 江迟序没有公务,休假在家,苏幼仪也没什么要忙活的,二人回到屋里对坐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尴尬。 她的脑子迅速转着,到底该说些什么好呢?兄长惊才绝艳,她若是与他谈论诗词,恐怕十分上不得台面,她若是和他说一些无聊的女儿家事情,恐怕他会觉得无趣。 正踌躇,只觉天旋地转,她被江迟序扑倒在床帐里,骤然拉近的距离,二人呼吸再度交缠,他压着她,平日里淡淡的眼眸此刻晦暗不明,一只手握着她两只手腕抬在她头顶。 他问:“要不要再睡一觉。” 第31章 我该怎么罚你?别怎样? 再睡一觉?!她可不敢! 苏幼仪连忙挣扎着坐起来,却被江迟序再次揽着腰摁在床上,一时间整个床帐里都是她发间散出来的香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颈间一热,是他的唇齿贴了上来。 慌乱又着急,他她脱口而出:“兄长......别。” 如愿以偿,上面那人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小小空间内忽然有些憋闷,她感觉自己被压得更严实,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面色有些冷,盯着她的眼睛问:“昨夜不是已经答应我了么?” 声音冷淡,又回到了从前拒人千里的感觉。 她眨了眨眼睛,愣愣的,一双美目清澈纯净,仍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害怕极了。 此时的江迟序和昨夜差的太大了,有些陌生。 “什么?” 见她懵懂,江迟序那一股没由来的气忽然消散了。 不急不急,慢慢来便是。他趁着她懵,啄了啄她的嘴角,道:“不是说以后不准叫兄长?” 紧接着,他问:“该叫什么来着?” 忽然明白过来是什么事,苏幼仪的脸红了红,实在是害怕他再生气,便顺着他小声道:“夫,夫君......” 没想到,他仍不罢休,追问:“你刚才叫错了,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说着,雪水里磨出来般微凉的指尖从她洁白的脸颊轻轻划到脖子、锁骨,不断往下,隔着轻薄的薄纱衣料撩起簇簇火苗。 明明没用力,但是被他指尖划过得的肌肤还是泛红。 江迟序忽然想起昨日夜里月光下,她是怎样一副柔嫩姿态绽放,被他轻啄过的地方像春花开遍,特别是轻轻拍过的地方,浅红色的指痕随着前后轻颤,像满枝鲜花摇摆。 十分克制的深吸一口气,她发间颊边与雪白脖颈上的香气被他不慎吸入。 结果适得其反。 那团火仿佛被吸进肺腑,在胸腔里剧烈燃烧,马上就要把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你训斥我、罚我抄书都成!只是千万别......”她求饶,留了水渍的唇嘟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越是这样天然去雕饰的模样越是惹得人心里痒,“别怎样?” “别,别......”她说不出口。 “你不说,那我只好一点点问了。”说着,他的脸埋住。 一股热气几乎要从皮外渗到胸腔里,手腕被捉住在头顶,苏幼仪只好狠狠抓着那只大手,微凉的玉镯硌在二人手腕间。 “别这样吗?”他咬开她的裙带。 她点头,发现他根本没看她,只好低声呜咽:“对......” 他抬头看了看她飞红的双颊,用另一只手将红色裙摆掀起,将她纤细的脚踝抵在自己肩上。 “那这样是不是也不可以?” 她的绣鞋还没脱下,现在他的肩头轻晃,他今天穿了件红衣,不似往日白衣黑衣沉闷,发顶玉冠莹润,只衬得他面若秋月,笑与不笑间都带了些风流。 怎么可以这样?她没眼看,只喊着:“不行不行,放开我。” 还没等江迟序再问,只听见外间门声轻叩,“世子妃,您歇下了吗?郡王妃身边的彩菊来了,说来给您送嫁妆钥匙对牌。” 桃溪并不知道内间此刻多么水深火热,她只以为自家小姐要补眠,吩咐了几个年纪尚小的丫鬟打水挑衣裳,预备着进内间伺候。 这一问可真是把苏幼仪救了,她不知哪来的力气,趁着江迟序顿住,翻身下床,连忙系好裙带,又从床上摸来方才不小心掉落的发钗重新正了正头发往外间走,“叫她进来吧。” 一时间呼吸都未平稳。 当然,她自是不敢回头看江迟序。 接了对牌钥匙,苏幼仪看着经年账本一时间无从下手。她自幼没学过这些掌家理事的能耐,一时间接受这样数目庞大的嫁妆,有些应接不暇。 由桃溪陪着稍作打理,直到日上三竿,有鹤鸣堂的小丫头跑来通报说老夫人起身了,此刻正用午饭。 苏幼仪连忙叫了江迟序同往鹤鸣堂去。 新婚第一日,家里长辈都要见过的,今日晨间老夫人不露面,如今起身了吃午饭,她该去请安。 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所以走着她并不 说话。天气渐热,如今五月里石榴花开遍,绿草如波涛般涌在道路两侧。 “你有心事?”江迟序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的掌心微微潮湿。 她先是摇头,像从前那样不想说这些,但又忽然想到,如今与她待在一处的是兄长,并不是江迟安。 若是有什么事,同江迟安说不过是倾诉一二不求解决之法,若是和江迟序说,或许能得到点拨。 “郡王妃给了我嫁妆,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打理,若是接管不力,叫这些家业白白荒废了,岂不是败家?也都怪我,从小只知道抚琴弄月,并未学到些真本事,如今露怯也是该的。” 这样下去,自己还怎么拿捏好嫁妆回姑苏去? “你这些日子只管好好歇着。前一阵你虽养好了病,却还是虚,先养一阵,嫁妆的事情我来帮你想办法。” 虽然没说要怎么帮自己,但是兄长既然说了,便十分可靠,苏幼仪稍稍安定点了点头。 二人继续走着。 第46章 因为方才说了些心里话,此刻苏幼仪觉得江迟序更贴切了,便忍不住要再多说些。 她从小就是话多、跳脱的性子,只不过是在王府里憋惯了才少言寡语,闷葫芦一般。 “你怕吗?”她问。 “怕什么?” “待会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你怕吗?” “我不怕。” 江迟序看着身侧少女像蘑菇一样又不说话了,丰美乌黑的发盘起,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十分娇俏。 忍不住把手放上去,问:“你怕吗?” 她点点头,“我怕的。” 不再摸她脖颈,只牵着她的手,他道:“跟着我,便不怕了。” 他虽从小没在老夫人那里得过什么好脸色,但是他不在乎这些。 自然,他也知道,苏幼仪会在乎,她不像自己能够出入官场有一番事业可闯,她只能寄人篱下,在府里学着和这些陌生人相处。 没多久,二人来到老夫人院里,刘嬷嬷笑眯眯道:“世子来啦,快快,里面请。” 没了往日要去请示、要在院里等着的繁琐流程,苏幼仪跟着江迟序就这样踏进正堂,竟觉得十分奇妙。 老夫人才用了饭,祝惜芸亲自伺候着在漱口,刘嬷嬷端了杯茶奉上,又命底下小丫鬟一一奉茶,江迟序领着苏幼仪径直坐了。 祝惜芸在一旁站着,脸色瞬间不好。真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从前她见过苏幼仪在老夫人面前唯唯诺诺的摸样,如今再看苏幼仪坦然坐下,心中更觉不爽快。 侍奉着漱了口又拿锦帕擦了嘴,最后将茶水从刘嬷嬷手中接过亲自捧给老夫人,祝惜芸才得闲,却也不坐,只站在老夫人身旁,倒是抢了刘嬷嬷的位置。 老夫人从前对自己这位大孙子是敬而远之,平日里也是以礼相待,虽不亲近却不怠慢。 可是如今他先是因为因为苏幼仪,来她面前顶撞数次,后是抢了婚事闹得江迟安失魂落魄,最后又见自己娘家人有难不相救。 如此种种,江迟序在她心中算得上是罪大恶极。 所以她像是没看见俩人来了一般,只喝着茶,然后对祝惜芸道:“亏有你伺候我这个老太太,若是没有你,这病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呢。” “什么血亲什么亲眷,都得到大事上才见真章!” “您吉人天相,身体坚朗,本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养两天的事,我又帮得上什么忙呢?左不过是做了些小辈该做的。” 祝惜芸听着夸还是很得意,瞟了一眼苏幼仪,继续道:“只是您千万别再和旁人置气了,就算旁人翻出天大的糟心事来,您也只管休养生息。” “既是旁人,我理她作甚?我呀,只盼着府上安宁,少些小鬼作祟!” 俩人有来有回,意有所指说了一会,苏幼仪听得明白,换做平常,早已把头低下去默默认错,可是如今她扭头看看江迟序,只见他浅喝几口茶,像赏戏文一般玩味看着。 她忽然也有了些昂头端坐的勇气。 那边终于有来有回说完了,老夫人像才看到俩人一般,问道:“既是新婚——” “看起来老夫人身子大好了,您祖孙二人还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有许多公务,便不多打搅了。” 说着,他放下茶盏站起身,拉着苏幼仪的手道:“幼仪,我们走吧。” 从未这样硬气过!她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跟着站起身,被他拢在手臂下,微凉的袖口擦着她的胳膊,就这样晕乎乎跟着往外走。 “你!” 老夫人还未说完,江迟序与苏幼仪也站住了脚。 只因门口卷进来一人,一身沉香色锦袍,墨发高束,唇红齿白,是江迟安。 他显然没料到江迟序与苏幼仪在这,所以一跑进门,三人几乎要撞在一起,看着被江迟序搂在身侧的苏幼仪,他只觉心中一刺,顿了顿脚步。 “迟安来啦?”老夫人的语气如沐春风,“大热天的这样跑,不嫌累得慌,快进来喝口茶歇歇。” 若说方才是寒冬腊月,那么现在就是阳春三月。 江迟安恍若未闻,盯着苏幼仪,过了半晌才道:“我不热。” 被他堵着门口,苏幼仪两人走不掉,感受着他直白的目光,她往江迟序身后躲了躲,眼见着江迟安的眉毛皱起。 “灵姨娘身子不舒坦,迟安,你这么快就安抚好了?”江迟序紧紧握着苏幼仪的手问道。 “身子不舒坦?”老夫人先是看了看祝惜芸,语气严肃问道:“怎么一回事?” 祝惜芸忙将今日晨间灵娘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又道:“灵娘身子娇弱,初来乍到难免有些不适应,我特将自己的丫头拨给了她一个使唤,只盼着她安心养胎呢。” 老夫人满意点点头,又看向门口站着的江迟安,“你去看过了?孩子无碍吧?” 这孩子是江迟安的骨肉,又是府中第一个孩子,她十分珍重。 说起灵娘,江迟安垂了眼睛,声音有些小:“她无碍。” “合该仔细问问,究竟怎么回事,若是有什么用着不舒坦吃着不习惯的,好早些给换了重新置办。” 祝惜芸道:“我也寻摸着灵娘许是缺什么,不然怎么老是见她手底下心腹丫鬟成天从角门溜出去街上呢?” “自有采买的嬷嬷,她何必差了丫鬟去买?”老夫人狐疑。 祝惜芸继续道:“我也疑心呢,生怕怠慢了灵姨娘,巴巴的亲自去与她说,谁承想她并不领我的情,直说这是她的私事,见她藏着掖着,我也不好多问。” 三言两语,把灵娘丫鬟采买这件事说得离奇,似乎有隐情却又不明说,苏幼仪暗道祝惜芸这些日子长进不少,并不像从前直来直去算计了。 高低是他们的事情,苏幼仪不再深想,管他闹得天翻地覆,自己只管趁早打理好嫁妆和离回姑苏去。 老夫人起了疑心,还要问,却被江迟安打断,他道:“灵娘大着肚子有些挑嘴,吃不惯府上厨房,派人常去街上买些东西,实属正常。” “祝姑娘有家不回,一心在郡王府侍奉老夫人便罢了,江某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吧。” “我......你......”祝惜芸闹了个脸红,亏的站在门口江迟序与苏幼仪二人一直没回头看,否则她更要难堪。 老夫人却没察觉出祝惜芸的情绪,一心在那个孩子身上,点头道:“既然这样,给她重新安排个厨子便是。” 老夫人接着问:“你急匆匆跑来,可还有别的事?” 犹豫片刻,又看了看苏幼仪,他才道:“灵娘爱热闹,如今院落太偏僻,想要搬近些住。” 室内沉默片刻,府中郡王姬妾不少,只是被郡王妃雷霆手段约束住了,平时住在王府边边角角处,很少出来惹眼。 如今灵娘仗着肚子里孩子,要这要那不说,还想搬 到近处住,实在没体统,只怕郡王妃会不喜。 老夫人沉吟片刻,祝惜芸在一旁眯了眯眼睛,转而笑着劝道:“表哥既然说了,可见灵娘确实这些日子孤独。姑奶奶,不如就把她挪到映水阁吧,临着碧水湖,夏日里不会热。离着鹤鸣堂还有表哥的观澜轩都近!” 这话顺耳,江迟安看了一眼祝惜芸,只见她冲自己笑笑,他面无表情别过眼去没再说话。 老夫人想了片刻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 “迟安,你站在那做什么,快来我看看,好些日子没好好看看你了。”老夫人唤他。 江迟安挪动脚步,终于不堵在门口。 苏幼仪随着江迟序出门去,只听见门内祖孙欢声一片,亲昵非常,大不似方才冷冰冰模样。 她抬起头看看一直牵着自己手的江迟序,只见他面色如常,仿若无事发生,身后欢声更衬得他冰雪一般。 微风渐燥,雨后初霁,初五一大清早,苏幼仪便坐上出府的马车。 照理说,二人新婚几日,正是亲热的时候,奈何苏幼仪这几日实在是被江迟序累得腰腿酸痛,苦不堪言,心里念着陶知春那日与王从简不欢而散,如今不知在府中闹成什么样子,便递了拜帖乘车而去。 路上有些湿滑,马车走得慢,晃晃悠悠忽然停了,苏幼仪掀帘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苦着脸答:“车轮坏了,恐怕要稍等片刻。” 别无他法,只好下马车寻了个茶摊坐着边喝边等。 “来壶桃花茶。” 清朗声线,带着微微勾人的尾巴,熟悉的声音,苏幼仪听了却只想立刻站起来跑。 不等她起身,江迟安已经坐在她身旁,“幼仪,你还记得吗?从前你我出来玩,最爱喝桃花茶,最爱吃东街上的蜂糖糕。” 第32章 荷花糕送给谁的呢? 他聊起往事,深沉落寞,以为她也会随着伤怀,像上次那样。 不曾想,苏幼仪如避蛇蝎,瞬间站起身要走,那些风花雪月的往事讲出来像是污了她的耳朵一般。 第47章 被他拽住手腕,冰凉的触感不似前几日夜里江迟序温热的掌心,江迟序攥着她,从来都是有力度却不失温柔,而眼前这人,从来是不顾她疼痛生生扯着她。 他手上力度大,声音却轻,“幼仪,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后悔,我悔没有约束好灵娘,叫你伤了心,也悔没有早些看清楚你在我心里的分量……” “江迟序心机深沉,筹谋已久,你我都没逃过他的掌心,如今你同他既无情爱,又如何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呢?” 翻来倒去都是这些话,苏幼仪看向江迟安,只觉这人竟然如此偏执幼稚,这么多年来自己看走了眼。 “小公子,你总说兄长谋了婚事,逼着我成婚。可是,兄长此人清风霁月向来端正,京都王侯子孙里他属最优,论相貌,端的是谪仙之姿,论才学,都道是惊才绝艳。” 她站在晨光里,居高临下睨着坐在竹椅上的江迟安,笑着一字一句问道:“你又怎么确定,我不愿意嫁给他?” 言笑晏晏,一如从前模样,只是此时浅笑不是为了他,是为了那个中途突然冒出来,抢了婚事的江迟序。 她满意他,她就这样轻易喜欢上了江迟序? 江迟安只觉胸中一股闷气在无声吞噬他。从小到大,他待她不薄,从前她对自己事事包容,如今竟然就因为这样一件平常不过的小事过不去。 “公子,您的桃花茶。”小二将茶放下连忙走了,不敢多听多看,一男一女一坐一立,周遭冷冰冰的叫人害怕。 斟茶推杯,江迟安感受着手中人再次挣扎着挣脱的力度,问:“不喝一杯再走么?” 浅粉色的茶汤漾着流光,她冷笑道:“还有一事小公子不知,爱喝桃花茶的是你,不是我。” 而她爱喝什么,他从来不知道,也不曾关心过。 趁他怔愣瞬间,苏幼仪拧出手腕离开,恰好车夫修好了马车,她上车继续往陶府去。 在马车里思忖片刻,她掀开帘子冷声道:“方才马车真的坏了?” 车夫手下一顿,忙低头不敢回话,平日里府里这位苏姑娘是最温润柔和的,从不冷落下人一句,如今竟然一反常态。 “你自己思量好,究竟是小公子厉害些还是世子厉害!你欺上瞒下耽误了行程,等我回去禀了世子,把你赶出去,看你还怎么给小公子效忠!” 三番五次栽在江迟安手上,她实在忍无可忍,府中奴仆从不将她看在眼里,竟然敢私底下动手脚。 “小的不敢了!是小公子叫我半路上装作车坏了停一停,这才......” 果然。 苏幼仪冷笑一声,“这次先饶你,只罚你一月银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今日回去定要禀明江迟序,把这车夫赶到别的院子里。 车夫更是战战兢兢,小心着赔罪,一路无话往陶府去。 柳夫人早知道苏幼仪要来,今非昔比,如今苏幼仪身份贵重,自然是她亲自等在角门接应,揽了苏幼仪的手,二人一路往府里走去。 “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知春这孩子虽大你两岁,却不如你懂事!”柳夫人是个急性子,一股脑说着,“要我说,那王家并没什么不好,男人花天酒地自古常有,不然怎么说风流公子呢?” “风流公子总是多情的。”苏幼仪点了点头,跟着她绕过垂花门。 “论家世地位,再论样貌,王从简皆算上品,嫁过去只等着享福。你是个懂事的,今日定要帮我劝劝知春。”柳夫人接着道,“两人一起过日子,怎么可能日日相对而不生厌呢?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如今王从简纳了美妾,我听说身份不堪,想来日后十分好拿捏,你说说,这孩子她怕什么!” 苏幼仪顿了顿脚步,她问道:“竟然纳了个美妾?” 柳夫人摇摇头笑道:“我知道你新婚,总觉得妾啊、红颜的都是了不得的事情,但是姨母这么多年看着你长大,这会也大着脸充作你长辈和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姨母您何必和我生分,这么多年来您待我好,我从来都是记在心里的。”苏幼仪十分诚恳。 “这夫妻啊,天长地久绑在一处,难道整日里情情爱爱?最重要的还是过日子。这日子怎么过才好?钱、权为首要。”柳夫人语重心长,“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点了点头,她若有所思,笑道:“姨母,幼仪都记在心里了。” 这话对于苏幼仪来说十分有道理,但是她并没打算拿这些劝说陶知春。 穿过回廊,来到门前,柳夫人上前敲门:“知春——” “我要退婚!” 柳夫人尴尬看了看苏幼仪,后者礼貌一笑,道:“知春,是我。” 二人对坐一盏茶尽了,陶知春迫不及待开口:“王从简竟然纳了个娼妓为妾!” “娼妓?”苏幼仪忽然脑海里闪过那日盈红楼上倚着门言语轻巧冷眼看热闹的那位女子。 “整日里狎妓买醉,不务正业,我定要退婚!” 苏幼仪低头思索片刻,“我听闻前些日子太常卿为他买了个官职。”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是什么正经官职!偏我母亲觉得有钱有官值得托付。” 苏幼仪道:“若论起来,王从简是家中排行最末,不论爵位还是家业,都轮不到他拿多少,若是他自己还不争气,做不好一官半职......今后恐怕没落了。” “幼仪,我打算好了,不给我退婚我便不吃饭!” 嗔着看了知春一眼,苏幼仪道:“你这是何苦?若是为了他坏了自己身子,那才不值当。” “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你觉得 怎样?” 陶知春眼睛亮了亮,侧耳听了一会,拍手直道:“好!好!这是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就这么办!” 二人又闲聊了些趣事,一同吃了饭,直到日头西斜二人才散去。 天渐黑了,街上喧闹声慢慢淡去,苏幼仪坐在马车里寻思了一路,再抬头掀开帘子看时,只见已经从东街行出,快要到郡王府了。 咬了咬唇,她吩咐道:“掉头!去东街。” 车夫白日里得了罚,不敢多问,老老实实依言往东街驶去。 郡王府角门旁,江迟序立在斜阳竹影下,身姿欣长,一语不发,与暖融融的阳光隔绝,似寒夜孤枭。 今日上午,幼仪先是与迟安匆匆见了一面才去陶府,现在天色渐黑,明明半个时辰前便出发了,算着时间早该到府中,却迟迟未归...... 同样未归的,还有江迟安。 他们二人,恐怕还有很多话要说吧。 江迟序看着竹影被不断拉长,街前有两小孩跑过,你追我赶,大人在后面喊着别乱跑当心黑天了找不到。 忽然记起他们二人九岁时,迟安带着幼仪偷偷跑出府玩,直到夜里还没回来,府中上下乱作一团,小厮丫鬟满街喊着找人,郡王妃甚至还下令开始在碧水湖里打捞。 他才从宫里回来听闻此事,骑马上街到处寻找,猜着几个迟安喜欢去的地方,终于在一处偏僻府宅后找到了二人。 二人神神秘秘聚在一处,幼仪看见他来了,咧着嘴笑:“兄长,你也来玩啦!” 还没等他冷着脸出声训斥,只见幼仪像捧着什么宝贝一般来到他跟前,小小的个子,他能看见她缠绕在发间的珍珠发带。 “兄长,你看!” 她小心翼翼张开双手,只见有两只萤虫缓缓飞起,从她小小的掌心飞到他的眼前,她抬头看着他,笑意盈盈天真烂漫,“是不是很好看呀!” 迟安看见萤虫飞了,不忿跑来气得嘟囔道:“你看看,好不容易捉到的又被你放飞了!他才不会喜欢这些东西呢,白白浪费了我的萤虫,你赔给我!” 幼仪忙去扯迟安的袖子,“对不起嘛迟安,别生气了好不好。兄长肯定喜欢这些萤虫的。”为了得到肯定,她期待着看着他。 在迟安不屑的眼神中,他再看了看那几只如星子飞舞的美丽萤虫,压下眼中情绪,挥了挥袖子将萤虫赶开,冷声道:“还不快回家去!” 回到府中,郡王妃揽着迟安又哭又笑,府中众人聚在迟安身旁,他看见幼仪本比萤虫还亮的眼眸暗了暗,独自落寞走回筑春阁。 那时他很想追上去告诉她,其实他也很喜欢萤虫,从前见父亲为了逗迟安玩而捉过,他远远看着十分新奇,却没走上前仔细看看。 今日他第一次看清楚了,却把萤虫挥开了。 话终究没说出口,而他也从未和他们二人玩到一起去,或许曾经天真美好的幼仪向他伸出无数次手,却都被他打掉了。 所以他与幼仪,终是没有儿时友情。而迟安与幼仪,向来是亲厚的。 一阵脚步声打乱他的思绪,苍许闪至身后,“世子,世子妃掉头往东街遥福糕点铺子去了。” “还有谁?” “没再有别人。世子妃买了一篮子糕点便上车往回走了。属下仔细瞧着,小公子没再出现过。” 第48章 “仔细护着。”说完,他转身离去。 专门掉头回去买了一篮子糕点,买给谁的?疑虑和希冀一同在心中升起,瞬间又被他压下。 苏幼仪到家时天都黑透了,急匆匆赶到墨回轩,见江迟序正等着她一起吃晚饭,静默吃完,她发觉江迟序今日兴致不高根本没吃两口,不似前两日。便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惹到他生气。 待他去书房处理公务,苏幼仪犹豫再三,终是不敢提着糕点去书房打搅,思来想去只好作罢。 今日她买了东街上的荷花糕,江迟序不爱甜腻的,这荷花糕淡而不俗,想来他会喜欢吃。 但是回到府中才意识到──都到晚饭的时候了,还吃什么糕呢? 且今日江迟序看起来很忙,无心与她多说话,晚饭后更是去了书房,她实在是怕被他冷眼拒绝。 不过是些便宜不入流的吃食,何必自讨没趣呢,她也没心情吃,只将那一篮子一时冲动而买的荷花糕闲放外间去了。 江迟序夜深才回主屋,沐浴后躺到床上只见苏幼仪已经浅浅睡着了,经他一搂,迷迷糊糊醒过来。 发丝缠绕在她的锁骨间,使得上方红痕若隐若现,修长的脖子柔弱无力,她缓缓睁开眼,乌黑的睫毛仍悬着睡意。 他在书房边忙边等直到半夜,并没见什么糕点,回到内间,也未曾见,想来那糕点已经被她送出去了。 不过是些糕点,实在没什么要在意的,只是见眼前人偏偏毫无心事这样睡着,他实在难做到不在意。 “嗯......”她困极了,伸手推开他,柔若无骨。 却被他捉住手,然后只觉指间温热痒痒的痛,睁开眼睛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江迟序把她的手指放入口中舔|咬。 他不笑时眼睛里充满冷淡和疏离,一眼看过去,让人不寒而栗,此刻微垂双眼看她,像把她抛到冰水里。 而他却又咬着她的手,阵阵温热传到苏幼仪的心里。 冰水里浸过又从心里热起来,指腹被牙齿轻磨,又痛又痒的感觉似长了脚在她身上乱跑。 轻薄的寝衣前襟已经有些松散,他顺势埋在衣襟前,烟粉色的纱衣沾染了许多独属于苏幼仪的花香气,鼻尖轻蹭柔软,他隔着纱衣啃咬几下。 忍不住嘤咛几声,还不等她拒绝,就被翻转,脸埋在并蒂莲绣枕里,整个人被他压在床上,挣不脱逃不掉,像五指山一样牢固。 他不发一言,也不回应她,若是她挣脱,那便箍着拖回来,若是她抓打,那便任由她在他身上留下血痕。 苏幼仪渐渐不再反抗,心里只求着他赶紧消气。 紧接着是脖颈上略带痛感的啃咬,寝衣被剥至肩头,腰间裙带还未解开,他在她肩头用了些力气咬了一下,闹得她惊呼一声。 男人的呼吸更重,在她耳边如狂风刮过。 然后裙摆有什么摸索进来,竟然急得顾不上脱衣服,有些艰涩却也通畅,受不得一点痛的苏幼仪登时留下两行泪,滴落在她亲手绣的并蒂莲上,洇得桃粉色花瓣泛红。 “啊——” 纱帐翻飞,任凭贵重的黄花梨木大床稳如泰山,此时也吱呀晃动出声。 她捏紧了绣枕,今夜的江迟序怎么这么不克制力道...... 第33章 在想什么?你先出去! 江迟序这么多年来一心扑在政务上,不曾有过任何风流韵事,尽管到了二十五的年纪,也未曾有过通房丫鬟。 苏幼仪在府中这么多年,一直以为他是个清心寡欲,对男女俗事没有向往的人。 如今成婚几日,被他折腾得害怕,苏幼仪才知道,兄长这么些年是太忙了,没工夫理会这些,所以旁人才误会他清心寡欲。 实则不然,甚至说,他这方面有些纵着,有些不节制,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素着的日子一并补上。 思及此,苏幼仪更加害怕,她比他小许多,身子骨也弱,如此折腾简直是想要了她的命! 他忽然停了一会,见她忽的不喊叫了,乌黑长发披在她的肩头,堪堪掩住那些痕迹。纤细的脖子恐怕承受不住他一捏,他揽着肩膀捞起她,让她直了身子。 掰过她的脸,见她眼眸微垂,满脸泪水,鼻尖是润着水渍的浅红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江迟序心里那股无名之火烧得更甚,他压在她背上,结实有力的双臂撑在她身侧,咬着她的耳垂问:“想什么呢?” 江迟序猜她在想白天与江迟安会面的事情,不由得加重力道来了一下,语气瞬间冷下来,声音里仿佛簇着无数毒针,他再问:“在想什么?” 她被这一下弄得眼泪再次流出来,他的吐息在耳边灌入,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在试探猎物。隔着寝衣她能感受到他的大掌在收紧用力箍着她,掌心的温度灼烧着她。 她眼前已经被泪水模糊一片,“我没......” 但是他好像已经失去理智,加重力道重新问了几遍,“在想什么?” 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想听自己说什么,苏幼仪泪水涟涟,再次难以坚持,俯下身去,红枕上早已被她哭得一片濡湿,那一对并蒂莲花仿佛在水中盛开,摇曳生姿。 她咬咬牙,哭喊:“你不知节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这样,不可理喻!你出去!” 她真的生气了,轻颤着往前爬,要挣脱他的怀抱,但是腿实在是太软,爬了两下一下子跌到被褥中,握在她腰上的大掌更紧了。 没想到她如此委屈,愣住瞬间差点叫她跑了,他听见她哭得实在厉害,早把今天白日她私会江迟安,买糕点送江迟安的事情抛之脑后。 理智瞬间回笼,他略带歉意将她抱在怀里,二人四目相对,她红着眼瞪着他,娇俏可爱,像一只露出獠牙的小兽,目光恨恨。 “幼仪......”他用鼻尖蹭她的泪水,心想就算是私会又怎样?她已经是他的妻,早先那么多年他们二人有情谊,他早知道的。 她心气倔强,如今要慢慢等她回心转意才行。 无论如何不能再折腾她了。 他道歉,“对不住。” 苏幼仪正是气头上,又想起先前被他啃着生疼的事情,见他喉结玉润滚动,想也没想一口咬了上去。 非叫他尝尝被啃得疼的滋味! 时间仿佛停止,她见他顿住,心里忽然害怕,此番动作无礼又弄疼了他,恐怕他会更加生气,自己会被训斥。 她连忙松开牙齿,接着微弱的光只见他喉结处一圈牙印,还有点血迹渗出来,恐怕很疼...... 心跳如擂鼓,她知道自己太过了,从前江迟序啃她从来没伤到她,可是自己却控制不好力度,将他伤着了。 讨好一般,她环住他的脖子,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被他的眼神绞杀,苏幼仪试探似的,轻轻舔了一下那个牙印伤口,想挽救一下自己。 柔嫩的舌尖轻轻略过,和那次宫宴他给她喂下那颗药的时候被她咬的感受不同,那次是带着些慌乱的攻击,而这次是充满温柔小意的讨好,连带着她温浅的呼吸如羽毛擦过喉间。 顿了片刻的男人忽然抱着她坐起,双掌拢在她蝴蝶骨上,琥珀色眸子里仿佛瞬间注入通红的铁水,光是这样看着她,苏幼仪都觉得被烫到,缩了缩脖子,她不敢再对视。 紧接着又被他轻松按在身前,她的耳朵紧紧贴在她身上,他抱住她的力气几乎要把她搅碎。 苏幼仪听着他狂跳的心脏,感受着炙热的温度,心中忐忑不安,怎么回事? 隐忍克制的沉闷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幼仪,你这样......我改变主意了。” 无论如何今天得折腾几回。 夏夜闷得很,草木在白日里被阳光曝晒,如今蔫了大半,幸而夜间雷声阵阵,细密雨丝坠落,冲淡了燥热,草木葳蕤重新繁盛不衰。 直到深夜方休,苏幼仪为着自己一时冲动伤了他而心中有愧,虽体力不支四肢绵软,却仍撑着下床脚步一深一浅寻了伤药来。 掌灯再看,只见江迟序净白皮肤上猩红伤口触目惊心,围着喉结一圈。 她落泪悔恨,心想,再有几日,他的休沐就会结束,他难道要顶着这样的伤口去上朝,去面见下属? 任由苏幼仪上药,江迟序微仰着头,露出流畅的下颌,他摩挲着她的后颈,眼中尽是餍足,语气也懒懒的,“哭什么?” 她仍看着伤口哭,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对不住。” 江迟序不以为意,握住她的手,把伤药拿走,“竟然是因为这个?别哭了,我又没怪你。” 他补充道:“你做得很好。” 她知道江迟序定是哄她,想叫她别再伤心而已。 苏幼仪抹了抹泪,又说起晚间的事:“那你今日究竟怎么不高兴?连饭都没吃两口。” 江迟序眼睛暗了暗,手中动作也停止。她不知道自己对她的行程了如指掌,若是被她知道了,那她以后会不会换别的更高明的法子去私会? 第49章 还是别叫她知道吧,离了他的视线,恐怕危险。 片刻等不到回话,她知道自己不敢打听兄长的事,便不再追问。 披了寝衣走出内间,然后拎了个篮子进来,苏幼仪抽抽搭搭自顾说着:“都凉了,不知道还好不好吃。” 江迟序向来淡淡的眼眸忽然溢满了光辉,心里难得微颤,他接过掀开—— 整整齐齐十个荷花糕摆在里面,一个也不少。 “你......”怎么没送给江迟安? 他及时止住后半句。 她把篮子拿回来,闷头说着,“我还是叫桃溪热了送来吧。” 他夺回去道:“夜深了,不必惊动她们,凉了也好吃。” 捻起一块放入口中,这荷花糕虽好吃,但是比苏幼仪亲手做的差远了。 婚前,她曾为自己做过一盒红豆糕,他慢吞吞吃了很久。 见他吃得开心,苏幼仪想起白日里答应陶知春的事儿,她仍带着哭腔,柔声道:“夫君,你可还记得那日在盈红楼举止轻浮的王从简?” 江迟序听见夫君二字眉头轻挑,勾唇点头。 她眼泪虽然止住了,说起话来却还是抽噎,此刻披着他的寝衣坐在床边,领口被她拢住,但还有一片春景泻出。 这寝衣对于她来说太大了,她把袖子使劲往上折都不行,一双嫩白的手只有手指露在外面如笋尖一般无力按着身前衣襟。 “他前一阵子被家里安排了个闲职,虽未分不高却也是正经的官儿。可是我听说他这几日竟然纳了个娼女为妾。” 她说着又脸热,这样依靠一处,面对着位高权重的江迟序,自己这样告状活像吹枕头风。 江迟序眼睫垂了垂,脸上笑意也减淡了,他慢条斯理吃完手中荷花糕,意味不明看着她道:“官员不可纳娼女为妾,王从简这一官半职,恐怕难做了。” 苏幼仪拢了拢手中衣襟,她觉得有些凉飕飕的,又连忙点头,几缕长发散着香气从肩后滑落到身前,若绸缎垂荡。 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继续说:“既然我位居中丞,按理说也有监察百官之责。” 她的眼睛又亮了亮。 “过几日我便上奏。”他看见她笑意盈盈,放下手中才拿起的荷花糕。 本以为是她专门为自己买的,如今看来,原来是有事相求,为了求他办事,连平日里一口都叫不出的夫君二字,都叫的这样亲切。 苏幼仪见他答应,心中石头终于落下,她嫁妆中有一间成衣铺子,因着与江南联络密切,经常有京都里少见的新花样。 所以京中官员都爱点这件铺子的伙计量体裁衣。 她打定主意,吩咐掌柜待到去监察使刘大人家中时,八卦一嘴,好叫刘大人注意到王从简之事。 但是刘府何时裁衣不确定,而且刘大人究竟有没有胆量管这件事还未知。这件事悬而未定,她方才灵光一动,想着求一求江迟序,没想到这么简单他就答应了。 想来也是,江迟序高官重禄,皇亲国戚,又与圣上走得近,自然容不得这些蠹虫为所欲为,自己检举,他顺势稽查,都是情理之中。 正想着,只见江迟序起身下床,进了浴房,再未说一句话。 她再掀开篮子一看,他才吃了一个? 看来他不喜欢吃荷花糕,苏幼仪暗暗记下。 第34章 抱走纠缠长嫂 接下来三日,苏幼仪难得休息,每日睡得安稳,江迟序虽是休沐,却还有很多事要忙,白日里二人各忙各的,夜里相拥而眠老老实实。 虽然感觉到江迟序这几日兴致不高,但苏幼仪没心思去想那么多,因为她又尝试着理嫁妆账目,毫无头绪,越看越头痛。 府中郡王妃懂这些,但是想起那日敬茶的情形,恐怕自己去求了也不会见到一面,还是别自讨没趣才是。 老夫人那边......更别想讨到什么甜头。 正值这日,两个小丫头在身后打扇,她伏在桌前看账目,桃溪匆忙跑来,语气有些欢快道“小姐,映水阁那边闹起来了,祝小姐逮住灵姨娘,非说她倒 卖王府财物,现在正拧作一团理论呢!” 苏幼仪无奈摇头,那日在老妇人那,祝惜芸提出来要把灵娘的住处搬近些的时候就已经很蹊跷,祝惜芸睚眦必报,心胸狭窄,怎么可能突然大度? “别管他们,去把昨日新做的衣裳抬进来。” 不等桃溪吩咐小丫鬟们去抬,只听有看门的嬷嬷走到廊下道:“郡王妃特地遣了彩菊来请世子妃,说叫她去映水阁一趟呢。” 桃溪撇撇嘴回道:“世子吩咐了,那边的事,世子妃可以不理会,就说世子妃睡下了。” 苏幼仪打起绣帘走出来,“算了,我过去一趟便是。” 这府里还要待上许多时日,怎么有请了不动的道理? 天气炎热,桃溪撑了伞,二人穿花拂柳来到映水阁,还没踏进门就听见灵娘的哭声。 “冤枉啊——” 紧接着是祝惜芸的凌厉的骂声:“这簪子可是我手底下丫鬟亲自跟了去,看着你在当铺典卖,自己出了几百两银子才赎下来的!” “从你刚入府中没几日,就日日派丫鬟出府去,府中被你拿去典当的首饰数不清多少!” “这支簪子是你入府时王妃赠的,你竟也拿去典卖!” 灵娘不与她争,只朝郡王妃跪着辩解:“郡王妃,我冤枉!那簪子我当宝贝是的妥善收着,谁知这几日找不见了,想来是被不干净的小丫鬟偷了去,好拿来诬陷我!” 苏幼仪踏入院中,先向郡王妃行了礼,这才发现,原来江迟安也在这里。 他抱臂站在郡王妃身旁,冷眼看着跪在地上大着肚子的灵娘还有站在一旁横眉倒竖的祝惜芸,神情冷漠,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在看见苏幼仪的时候眼睛亮了亮,脚步动了动又收回去,欲言又止的模样。 郡王妃方才一直没说话,见苏幼仪来了,笑着道:“亏你来了,今日有桩奇案,非得有你才能断了。” 苏幼仪不理会江迟安的神色,特意离他远一些站在郡王妃另一侧,她道:“幼仪年纪小,哪里懂断奇案,郡王妃说笑了。” 灵娘俯跪在地上,一半身子在艳阳下,此刻她额角全是汗,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苏幼仪,见她一身清爽,站在廊下阴凉处,背后是花团锦簇,身边是郡王妃笑着说话,就连飘飞不定的裙角都透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她狠狠咬了咬牙。 祝惜芸因着与灵娘争执,也是满头大汗,听闻郡王妃说苏幼仪断案,心里有些发虚,止不住的去瞅苏幼仪,只见她巧笑倩兮,不卑不亢,与另一侧的江迟安远着看活像一对金童玉女。 郡王妃三言两语解释。 原来被祝惜芸逮住典当的这簪子正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那支,莲花金簪。 若是想看看是否是真的被典当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叫苏幼仪拿出自己的来比对一二。 那本是一对金簪,做工、用料,就连细节处也都是一模一样,若是有仿造,一比对便知。 苏幼仪早就因着这两支一模一样的簪子伤心过了,所以这次再提起,便没有起伏情绪了,她柔柔笑着应了一声,吩咐桃溪去墨回轩取来。 江迟安在一旁听了这番缘由,眉头皱起,质问郡王妃:“既是送给幼仪的,为何不送一对?既是不送一对,为何还要把另外一支给灵娘?” 说到这,郡王妃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她瞪了一眼江迟安。 江迟安却像没看到一般继续问:“灵娘是外室入府,您给她的簪子怎么能和幼仪的一样?!” 苏幼仪心知江迟安本就是随心所欲的性子,但是没想到他会计较这件事,十年来他从未在意过这些事情。 而现在,这番话就这样在院子里问出来,一众嬷嬷丫鬟都垂着头不敢说话。 谁不知道苏姑娘向来不受宠,就算是有些情谊,也都是为了小公子罢了,虽然这种事在别人看来是折辱,但是放在郡王府,本就是平常不过的事情。 郡王妃显然没料到江迟安会在乎这个,连苏幼仪都不在乎,他揪着不放做什么?! “住嘴!” 灵娘那边听了这话十分别扭,仰起头看着江迟安哭诉:“小公子您何苦这样折辱我?我虽比不得世子妃身份贵重,但也是怀了您的孩子正经入府的。” 祝惜芸被灵娘的伶牙俐齿恨得牙痒痒,她本就心虚,此刻又前言不搭后语道:“就算你没典卖首饰,那你每日派丫鬟出去,谁知道在搞什么勾当!你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能证明!” 江迟安全然没听进去这些话,只盯着郡王妃。 郡王妃本就被江迟安质问得心里窝着火,现在又听见这混账话,被祝惜芸气得不轻,什么意思?说自己儿子是乌龟王八不成! 亏得祝惜芸前一阵子还柔柔弱弱在她面前忙前忙后,还做主把灵娘接到映水阁,原来也是个蠢笨坯子! 第50章 “都给我住嘴!” 恰好桃溪跑来,端着锦盒呈给苏幼仪。 苏幼仪接了锦盒,又从祝惜芸手里拿过金簪,与自己的那一支仔细对比,又呈给郡王妃,指出几处,二人对着阳光看了看。 苏幼仪道:“祝小姐,这枚金簪是仿造的,断不值几百两,你恐怕是被骗了。” 没想到真的能看出来,祝惜芸的脸通红,她自然知道不值几百两,因为这簪子本就是她找人仿的,而真的那支,被自己调过去的丫鬟偷来,正在自己房里的箱子地下压着呢! 灵娘一听大声哭嚎跪地不起,“祝小姐,您见不得我与孩子好,直说便是!何苦折腾郡王妃大热天的上火?” “小公子,我本不是贪图钱财偷享富贵的人,我以为你最懂我,可如今......” 祝惜芸还要说,却被郡王妃打断。 郡王妃念着老夫人的面子,不好训斥祝惜芸,只浑水摸鱼说:“天气炎热,莫要大动肝火。彩菊,快去扶灵姨娘起来,当心伤了孩子。小苓,去库房拿些燕窝补品来映水阁。惜芸,今儿天气热,老夫人恐怕午睡也不安稳,你快去看看吧。” “郡王妃,今日若是没有您,恐怕我与小公子的孩子都要被冤死了。”灵娘早看出来郡王妃不打算追究祝惜芸,所以也很柔顺的不追究,只念郡王妃的恩德。 一出闹剧,苏幼仪摇了摇头打算离开,却被江迟安拉住不准走。 江迟安也不管那边灵娘怎样哭,祝惜芸怎样抹了眼泪跺着脚往外跑,只一手拉着苏幼仪,一边看着郡王妃。 他神情阴郁,怒问:“母亲,究竟为何这样踩低幼仪?” 苏幼仪挣扎着收回手,拿了那盛了金簪的锦盒要走却走不掉,江迟安质问她:“那日灵娘戴着金簪去你面前晃,你就该知道这是折辱,现在为何还留着这玩意儿!” 苏幼仪不说话。 郡王妃呵斥:“迟安!你疯了!” “母亲,我不是疯了,我是忽然看明白了,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的心意对待幼仪?”像忽然被破了盆冷水,此刻江迟安难得清醒,难怪她郁郁寡欢,难怪她时常落泪。 “江迟安,你放开我!” “我不放!你是不是一直怪我?怪我从前不懂你,怪我只当你多愁善感?” 已经不敢多看郡王妃的脸色,苏幼仪只想迅速离开,她与郡王妃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表面功夫过来的,她在四月里想退婚的时候就已经看得明明白白。 日子就这样稀里糊涂过,等以后自己离开郡王府,谁还在意曾经如何呢? 何苦今日再翻出来说个明白?! 忽然手腕上一松,刚才紧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被打掉了,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掌护住,放在掌心轻轻揉搓。 因为拉扯而疼痛的手腕被揉的缓解许多。她抬起头庞然无错地看着身边人。 明明烈日,江迟序周身却像是在冰窟里,他睨着捂住胳膊痛得直皱眉的江迟安,道:“再敢纠缠长嫂,休怪我不客气。” 说着,他把那锦盒从苏幼仪手中拿走递给郡王妃,“母亲,这簪子交还给您。” 然后,江迟序弯腰将苏幼仪抱起来,不似往日横抱,而是将手臂揽在她的腿弯,像抱小孩子那样抱着,大步离开。 桃溪唬了一跳,连忙撑着伞追在后面。 第35章 旖旎解释 “快放我下来!”若是往日横抱着,倒也算了,现在江迟序仗着他高出许多,身形又大,这样像抱孩子一样抱自己,算什么事! 偏偏紧紧环着自己腿弯的男人像没听到一般,大步走着,她与跟在身后打伞的桃溪四目相对,尴尬至极。 发钗被抖落一根,有一缕发丝垂落,散乱在他脸颊与身前。苏幼仪连忙捉那缕发丝,左摇右晃,十分不老实。 忽然有温热的大掌拧了她一下,然后听见江迟序低声道:“再不老实,小心打你。” 不敢再乱动。江迟序喜欢打她,有时候兴头上偏要打她几下,她虽感觉十分新奇,但是每次都很害羞。 想着,她便红了脸,千万不可以大庭广众之下打她啊! 终于回到墨回轩,一众嬷嬷丫鬟见了二人如此,都吓了一跳,低着头不敢乱看,江迟序抱着她走到内室小榻上坐好,却不松开她,还保持原来的姿势抱着。 苏幼仪只好被她箍着腰面对面坐在他的腿上,裙摆散乱,露出一截细长小腿在他的腿两边。 相对而坐,她的腿贴在凉丝丝的衣料上。他今日一身月白,刚才一路抱她过来,从头发丝到衣角都不曾乱一分。 清冷自持的模样,若是不笑,更加冷漠。分明长相隽逸,却是山巅雪,让人无法亲近。 苏幼仪连忙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挣扎着想下去又被按住。 “我没有和小公子纠缠!”她解释,“他手劲大,我挣不开。” 江迟序虽知道他俩恐怕有内情,但是这次她愿意解释。 她在怕自己生气,他很开心。 千错万错,都是江迟安的错。 苏幼仪被他一路上抱着,有些颠簸,此刻像走了许多路一样,有些喘。 随着山峦起伏,香气萦绕二人之间,江迟序的手从她腰身离开,缓缓向上移动。 “早知道今天会闹成那样,进算是神仙来请我,我也不会去!” 苏幼仪闷闷说道。然后抬起手,把另一边松垮的发簪也摘下来,两侧的头发终于对称了。 又是一股香气垂坠,她此刻确实急了,一双眼睛蓄了水汽,盯着他的时候有些可怜。 江迟序口干舌燥,她轻轻歪动身子,连带着柔嫩的腿揉过,更是撩起一阵燥热。 苏幼仪还要说,却被一只手掌压住后背,她重心不稳往前倾倒,正好亲在江迟序的唇上。 唇齿相碰,很痛。刚要离开,又被他摁着后脑,加深这个吻。 唇舌缠绵,他的手也不老实,从背后游走到身前,把玩许久才恋恋不舍挪开往下。 苏幼仪双颊红扑扑的,扭动着要离开,然而,他的另一只手摁着她的肩膀,她动弹不得。 他的腿微微分开,她就这样悬空着坐在他腿上。 轻纱做的裙摆,他的手虽然隔着一层,却感受十分真实。 她几乎恳求:“丫鬟们还在外头,别白日里......别这样,求求你了。” “幼仪别出声。”他用身边桌上的茶水洗了手。 苏幼仪正对着窗,用来挡阳光的香纱被微风阵阵吹起,她看见桃溪正在廊下支使几个小丫鬟喂垂花门下的画眉。 她祈祷着风小一点再小一点,好叫着薄薄的香纱遮住他俩的身影。 就这样心里紧绷着,冷不防江迟序低头在她锁骨下吮了一口,她几乎要跳起来,不敢出声只能下巴抵着江迟序的耳朵,咬着唇。 他坐直了与她对视,她红着眼角手臂搭上江迟序的脖子,然后裙摆被他随意撩起,她随着浮浮沉沉,悬着的眼泪像珍珠一颗颗坠落。 情不自禁时她也不敢出声,只攥紧了他背后的衣料,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咬住他的领口,殷红的口脂蹭了他脖子与衣领一团。 他的手不停,甚至更甚,哄着道:“让它出来。别憋着,乖,咬我。” 感觉有急切的变化迫在眉睫。苏幼仪呜咽几声,挣扎着离不开,只好咬住他的肩膀不松口。 这个捉弄她的人,活该被她咬一口! 片刻,浑身脱力,她几乎化作一张纱,顺在江迟序身前,江迟序微微勾唇,十分满足的拿起帕子为她擦拭,又擦手,然后抱着她去内室一同换衣服。 “我把你咬疼了吧?”虽然委屈着,但还是关心这个。 江迟序为她系裙带,勾唇道:“咬很舒服,不疼。” 苏幼仪别过脸去,呼吸仍不平稳,哼哼道:“十分放|浪。” 终于穿好衣服,他抱着她重新来到小榻,将她的头饰一并摘下,拂过乌黑柔顺的发丝,他道:“若是下次再遇到这种折辱的事,你可以不开心,也可以愤怒,但是不可以憋着。” 她知道他说的是簪子那事。 累极了,她斜斜躺在榻上,枕着江迟序的腿,任由他揉乱自己的头发。 “我何必去争呢?不如一言不发的走开,还省了许多事。” “争一争不一定为了什么结果,而是叫别人知道你的态度。否则一来二去,都以为你是好欺负的。” 听了这话,苏幼仪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忽而想起那次老夫人叫江迟序徇私救助祝惜芸他爹,甚至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心里有些酸涩。 “你下次要是遇到偏心、不公的事,你也要愤怒、争辩。” “哦?我何曾遇到过?” “老夫人求你办事,却颐指气使,郡王妃一心扑在江迟安身上,从不关心你,难道不是偏心?” 江迟序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些,心中有暖意,他道:“我不在乎这些。” 第51章 其实他只在乎苏幼仪是否偏心。 苏幼仪听他这样说,只当嘴硬,撑着胳膊坐起来,泼墨长发逶迤在他腿上,她道:“你当然在乎的。” 她刚经历一番,现在神态慵懒,天然媚态,眼角浅红,乌发遮住一部分脸颊,就连说出的话也十分娇俏动人,像带着钩子一般,听得人心里痒。 江迟序承认,“对,我在乎。所以幼仪以后不要偏心。” 这话什么意思?她从未偏心过,苏幼仪听不懂,她重新躺下,前所未有的疲惫之感将她笼罩。 不知道何时睡着了,再睁开眼时,窗外一片金黄色,夕阳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院中。 她躺在小榻上,身上披着江迟序的外袍,枕着绣枕,松木香气仍在却早已没了江迟序的影子。 苏幼仪坐起身只见一旁小几上被江迟序用来洗手的那个建盏已经换了个新的来,当时溅在一旁的水渍也被擦干净,桃溪悄悄来打扫过了。 不由得脸热,再回想起二人对话,她捂着脸坐了许久。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不那么害怕江迟序了,从前他做兄长时的那些威严与冷漠在婚后全部被慢慢打破,她竟然有胆子说笑几句,还枕着他的腿睡觉...... 洗漱后拢好头发,桃溪点了三盏琉璃灯来,苏幼仪摊开账本,再次尝试看懂。 片刻后,她道:“实在是难看懂。” 桃溪道:“小姐,这些日子奴婢瞧着您和世子恩爱非常,要不然先别想着回姑苏的事了。” 恩爱非常?她想起柳夫人的话,苏幼仪摇摇头,“没什么是天长地久的,今日你也看到了,郡王妃早就厌恶了我,江迟安明知道我是他嫂子还纠缠不休,这一阵子老夫 人身体抱恙不曾出面,等她过今天好了,这府上还有灵娘与祝惜芸闹腾不停,三三两两折腾不休,我们哪里有安生日子过?” 江迟序婚后与她恩爱,给足了脸面与体贴,她该感念恩情,不该旖旎贪图。 且长公主虎视眈眈,宁和郡主更是势在必得,她又有什么胜算呢? “不过是男欢女爱,若真因为这个迷了心智,耽误时机,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听她这样说,桃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若是能顺利回姑苏去,手里掌着些家业,最好是在招个上门夫婿,和和美美,不再有这些烂事缠身,的确是很好的。 遇到难懂的便记好跳过去,费了半个时辰,终于磕磕绊绊看了一些账目,揉一揉酸痛的眼睛,她起身打算出去走走。 夕阳刚落,夜色还未铺开,天气不似午间炎热,柳枝如丝雨,斜在碧水湖畔。 思绪渐远,忽听有人唤她。 “幼仪。” 她恍惚间回头,看见花树下走来一位少年,身姿矫健,高高束起的马尾微晃,天色昏沉,她睡意还未彻底消退,恍惚间几乎以为回到了三四年前。 然而江迟安走近后,她瞬间回神,警惕着往一旁去。 前几次,江迟安见了她总是不知轻重不知避嫌,不是拉着手就是扯着手腕,叫她十分尴尬。 偏二人待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像这次,谁曾想只是出来逛逛就又碰见了。 “幼仪,别躲我,我老老实实站在这,不扯你,同我说说话好吗?” “小公子,你我没什么可说的。” 江迟安继续道:“今日我没控制力道,扯疼了你,你的手腕还好吗?给我看看。” 苏幼仪用袖子掩住,不给他看,又往一边走了两步道:“还请回吧。” 见她躲躲闪闪,江迟安更觉得自己伤了她,心中急切,往前连走两步挡住苏幼仪的去路,也终于看见她的正脸。 湖边飘着不知道哪个小丫鬟放的几盏荷花灯,身侧是连枝灯,她被笼罩在暖光下,映得她肌肤暖白。 然而那些暖白上若红梅盛放,嵌着点点红痕,在她锁骨上、脖颈侧还有身前衣襟下。 不需细想,他知道那是什么,更知道是怎么回事。 猛然间他感觉心头有巨石砸落,有一只手狠狠搅弄他的五脏六腑,一股陌生的情绪迅速代替理智占领他的脑海。 那些他不敢肖想的事情……他想把那些痕迹掩盖掉!他想让她重新属于自己! 第36章 解酒药吃了都能醉倒?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幼仪觉得江迟安好像变了,此刻他就站在离自己两步距离的地方,看着她又不说话,若是在往常,他早或开心或生气的拉拉扯扯了。 这样的改变让她松了口气,或许,江迟安早该稳重一些今早看清两人关系,他们二人虽然没有夫妻缘分,但是好歹从小一起长大,他帮过自己许多,她记得这份情谊的。 “夜深了,我该回去了,小公子自便。”苏幼仪仍不愿意多留。 湖边夜风吹得人心里发痛,江迟安问:“幼仪,如果当初我没有灵娘,现在与你成婚的,会不会就是我了?” 会。但是现在说这些没有意思,她顿了顿脚步,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江迟安仿佛真的一天之内长大了,他没有追来,也没有纠缠不放,像个稳重的男人。 默默看着苏幼仪离开,他捏了捏拳头,负手转过身,看湖面上几盏荷花灯飘飘荡荡。 幼仪小时候第一次放荷花灯是他陪着,那时候碧水湖中央的莲风坞刚建好,夏夜二人在里面乘凉,她见小丫鬟们在湖边放灯,眼馋着却害怕夜里湖边风大,是他牵着她的手一起做了花灯,紧紧拉着她慢慢把灯放下去。 “迟安哥哥,你要拉紧我,你要是松手,我就掉下去啦!” “幼仪妹妹,我不会松开你的手的。” …… 转眼三日过去,江迟序休沐已过,一早便上朝去了,苏幼仪贪睡,多躺了一会才起身。 坐上出府的马车,苏幼仪往西街宝宾楼去,正是第一次与陶知春相约偷看王从简的那间。 宝宾楼十分清雅,点了两首曲子,二人在一个临街包厢落座,屏风后乐娘弹奏古琴。 各喝一盏茶,陶知春笑道:“第一次来这里时,你我还都小女儿心境,想着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可是如今,婚事马上就要退了。” 苏幼仪道:“怎么,如此感慨,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绝不可能反悔!”陶知春把椅子搬近了些,“说起来,还真得谢谢你,若是没有你,这婚事退不退的掉很难说。” 苏幼仪笑着用团扇推她肩膀,“与我客气什么。” “说起来,这一阵子我只顾着自己的事,却忘了你的事。你与江迟序怎么样了?” “能哪样?就那样呀。”说着,有些脸红。 “哦?我看大有文章。”陶知春拿着扇子贴在她耳朵边悄声问:“你们圆房了么?” 苏幼仪满脸通红,笑着推她,“要是再说,我可就回家去了!” 陶知春摇着扇子笑眯眯坐在一旁,“我早说过,江迟序比江迟安好上许多。” “江迟安没有再烦你吧?” “正要与你说这个!自从上个月宫宴后,江迟安纠缠不休,直到昨天才感觉收敛了些,因为这个,府里闹了不止一次。”她惆怅道,“你也知道,我是打算捏好嫁妆以后回姑苏的,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得不回去了。” “为何?” “被他胡搅蛮缠这一阵子,府上老夫人与郡王妃对我更加厌恶,横竖我是待不下去了,只盼着早点回姑苏清净。” 陶知春想了想,道:“这确实是个难处,若是世子有自己的府邸就好了,你便不需要烦恼这个。” “怎么可能,且不说世子将来要承袭爵位,就说当今圣上崇尚孝道,定然不会叫郡王府早早分了家。” “怎么不可能?分府又不算是分家,前朝也有先例,如今为何不可?” “即便如此......” 陶知春问她:“难道你舍得抛下江迟序?你若是回姑苏有要紧事,我不会劝你,可若是你只为了躲郡王妃与老夫人,那我觉得你要衡量一二。” “什么舍不舍得?我们本是我暗地里使手段促成的,说不定没有我,他早就与金尊玉贵的郡主修成正果,细算起来,我本该主动和离,放他自由。” 闻言,陶知春用团扇敲了敲桌子睁大眼睛道:“说起你俩婚事......那日你离席,我派灵水去骗江迟序,可是灵水回来后却说,江迟序本也要跟着出去的。” “你说蹊跷不蹊跷?” “啊?他出去做什么?灵水的话当真?” “自然,灵水跟了我十几年。而且那日你装醉倒在他怀里,难道没听见他与帝后对话?听着那意思,好像根本没有厌恶这婚事啊。” “那日我真的醉了,晕在他怀里,什么都没听见。” 陶知春纳罕,“你真的醉了?!怎么可能?这么紧张的事,你说醉倒酒醉倒了?再说了,那日的酒劲头不大,你就喝了一杯,怎么可能醉倒?” 第52章 “我第一次喝酒,酒量差也未曾可知。” “不可能。”陶知春摇头,她唤了乐娘道,“别弹了,去要两壶果酒。” “你别不信,那日我还被世子喂了一颗解酒药,都无济于事。” “解酒药?”陶知春更加狐疑,“吃了药都能晕过去?算了,一会酒上来,你一试便知。” “那日他究竟说了什么?” 陶知春努力回忆,道:“他抱着你,与帝后说你与他早有婚约。” 苏幼仪点头。 “他还说,你就是他心仪的女子,你们二人已经互通心意。” 苏幼仪皱了皱眉,这句明显十分多余。 不等多想,酒来了,是与那日宫宴上差不多的果酒,陶知春琢磨着当时的酒杯大小,倒了一大杯递给苏幼仪。 “喏,一口喝下!” 那日怎么可能不是她喝多了醉倒?又怎么可能另有隐情? 苏幼仪心一横,一口喝下,又过了片刻,只觉和那日一样,喉咙有些辣辣的,紧接着是脸上发烫,最后是有点晕。 然后就没有了,她还站起来走了几步,眼前不花,走路尚稳。 又静立片刻,酒气渐散,她没晕倒。 ......二人一阵沉默。 “他给你吃的是醒酒药?”陶知春的扇子摇的和脑子转的一样快,“我怎么觉得不像呢?” 苏幼仪仍立在窗前,被窗外的风一吹,浑身一凉。愈发清醒,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但是她不敢相信,转过身面朝窗外,她不再看陶知春。 正愣神,只见窗下街上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车架两侧系着红绸,前方的黑马额间有一撮白毛,拐了两个弯往巷子里老宅去了,那老宅......好像是之前江迟安为灵娘置办的。 “幼仪,不是我瞎猜,我觉得江迟序喜欢你。”陶知春认真道,“而且可能比宫宴更早。” 苏幼仪猛地转过身,“别胡说,别胡说!” 她继续喃喃,“怎么可能呢?” 但是又想到这些日子的相处,没有一处不细致,没有一日不温柔。 甚至叫她觉得,是自己从前误会了兄长,总觉得他是个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人。 难道说,他本就是冷冷的一个人,只是对自己不一样? 简直痴心妄想! 江迟序于她而言是高不可攀的月亮,只能远远观望,若是有一天有人和她说,这月亮随手摘下来送给你了,她只当这人疯了! 直到回了郡王府,苏幼仪仍飘忽着,还未到墨回轩,只撞见刘嬷嬷说老夫人要见,便来不及回去换身衣服,急忙跟着刘嬷嬷去了鹤鸣堂。 站立片刻,老夫人叫她坐下,又命刘嬷嬷奉茶。 捧着一盏茶,苏幼仪感觉有些不真实,从前老夫人对她不曾客气过,如今竟然以礼相待。 老夫人皱了皱眉道:“一进来就带着一股酒气!不安生在府中伺候世子,竟然跑出去喝酒?” 她衣服上沾了些酒气,还未曾来得及换掉,自知理亏,她不答话。 老夫人没再多说,抿了口茶咳嗽一声说道:“既然郡王妃已经将嫁妆给你了,便要学者打理起来。” 苏幼仪眼睛亮了亮,虽不指望老夫人,但是她如果能随手拨给自己一个管事嬷嬷,让自己跟着学学,也是好的。 “郡王府抚养你这么多年,按理说你也该知恩图报才是。” 当年她父亲对郡王与郡王妃的恩情,老夫人从未承认过,她心里清楚。只是这知恩图报...... 她回想起当年,自己哭得晕头转向,父亲下葬没多久便跟着浩浩荡荡船队来到京都,后来她才知道,当年声势浩大的一队船,全都是苏家的财产,都是父亲给她留的依仗。 可是如今,她粗算嫁妆,恐怕只有不到三成。 老夫人见她不说话,知道她定然是个没注意的,继续道:“今后你的嫁妆收成,合该补贴一部分给郡王府才是。” 京都讲究,向来讲什么儿媳妇嫁妆动不得,动了就是丢脸面,老妇人听了只想冷笑,觉得这些都是附庸高雅,她偏要苏幼仪对郡王府有些回馈。 不过是个孤女嫁进来,将来若是生女嫁出去,郡王府给补嫁妆便是,将来若是生男,那她手里的财产还不照样是郡王府的? 苏幼仪自然不愿意,这嫁妆是她今后安身立命之本但是思来想去,若是自己不答应,恐怕今后还有得闹,不如答应下来,等和离的时候全都带走,老夫人也说不了什么。 她点了点头。 老夫人见她如此乖顺,心情大好,留她又喝了一盏,这才放她回去,也没提过派什么管事嬷嬷教导的事。 苏幼仪满腹心事回到墨回轩,恰好江迟序下了公务回来,他一进门,还未来得及脱下官服,便把她抱起来亲了一下。 推着他胸口,苏幼仪十分不好意思,忽然又想起今日在宝宾楼陶知春与她说的话,顿时心砰砰跳动。 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江迟序喊了桃溪来,“去给世子妃泡茶。” “我没喝多,只喝了一点,不必去了。”苏幼仪这么说着,桃溪已经跑远了。 “没喝多?那你喝了多少?”江迟序心情很好,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 苏幼仪任由他揉着,双手环着他的腰为他解开官服的腰带,道:“就喝了一杯,和宫宴那日一样。” 感觉到他的腰身僵了僵,她心里更是跳的厉害。 桃溪捧了茶来便退出去,江迟序推着苏幼仪坐在一旁小榻上安稳喝茶,也不唤丫鬟进来,只自己脱官服,他从来不喜欢别人近身伺候。 苹果的味道甜丝丝的,山楂微微酸,来回交替刺着味蕾,她觉得手心里暖呼呼的,有些愉悦。 她呆呆看着江迟序脱得只剩里衣,劲瘦的腰身若利斧劈就,巧夺天工,往上是紧绷着里衣的手臂,灯光下看得出肌肉起伏,然后是宽阔的肩膀,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右肩好像被自己咬伤了。 前些日子没好意思认真看过,如今这样看,竟觉得心快要跳出来了。 捧着和宫宴那日马车上一样的茶,苏幼仪仔细琢磨:那日桃树下,他究竟给自己吃的是什么? 不知何时,江迟序已经走到跟前,高大的身形将她整个遮住,他问:“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唔,本早回来了的,但是去了一趟鹤鸣堂,留在那里喝了两盏茶,所以就回的晚了。” 江迟序在她身旁坐下,将她的腿搭在自己的腿上,又要去脱她的鞋袜。 他继续问:“哦?老夫人一反常态。” 她一下子把腿缩回来,红着脸,怎么敢让江迟序给自己拖鞋袜?! 她答:“自然,她让我打理好嫁妆,拿出一些补贴郡王府。” 江迟序还要去捉她的腿,道:“你答应了。” “嗯。我没法不答应。” 听了这话,江迟序终于不去抓她的腿,抬起头看着她认真道:“你可以不答应的。只要你不愿意,你就可以说不想或是不可以。” “可是我要怎么说呢?若是我说了,她就会答应吗?” “首先你要先说出口。这件事郡王妃定然不会答应,她要是听说了,非得为了郡王府的名声把老夫人劝住。” 歪歪头,她问道:“这难道就是借力打力?” 江迟序笑了笑,道:“幼仪聪明极了。”他又补充道,“就算她们都答应,我也不会答应,你尽管放心拒绝,自然有我帮你。” 但是这件事已经答应了,苏幼仪只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 见她听进去了,他继续弯腰想去捞她的腿,刚捞到手里,他继续问:“记住了么?只要不愿意,就可以说不可以、不行。” “不可以。” “嗯,对。” “不可以。” “嗯?”江迟序伸到她绣鞋上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她,只见她冲自己狡黠一笑。 她再次收回自己的腿,笑着说:“我不愿意你脱我的鞋袜,所以,不可以。” 知道自己被她摆了一道,江迟序无奈笑了笑,把她搂在怀里在腰间掐了好几下。 是夜,二人相拥滚在一处,休沐这么久,每日和苏幼仪腻在一处,如今忽然离开一整天,江迟序竟然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味。 扶着她微微凹陷的腰肢,他紧紧贴着她,意图十分明显。 她正酝酿睡意,被骤然烫醒,往床里侧缩了缩,紧接着又被拽回去,没等说话,就被江迟序把唇舌堵了个严严实实。 紧接着她被翻身压住,濡湿滚烫的吻细细密密落在锁骨与肩膀上,不知何时,寝衣已经被剥了一半。 她确实困了,推他却推不动,颤着声道:“不可以。” “嗯?”他抬头看她。 “你说的呀,不愿意可以说不可以,世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该不会不认吧?”苏幼仪嘴角含笑。 发丝凌乱,媚眼如丝,她柔润的肩膀绽着点点红痕,怎么让 第53章 人说停就停? 江迟序压住她的手臂,呼吸愈发粗重,他道:“我不认。” 第37章 害羞什么不理你 五月末,烈日炎炎,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地上投出星星点点光斑,蝉鸣如沸如羹。 郡王府门前排着一溜马车,丫鬟嬷嬷簇着几位贵人,香风阵阵,欢声笑语一片。 桃溪撑了伞跟在后头,苏幼仪随着江迟序走到马车边,还未等拎起裙摆踩上脚踏就忽然被江迟序掐着腰抱起来放上去,惹得她惊呼一声。 引得前面郡王妃与江迟安回头看,只见江迟安眼神沉郁,面色不善,看了一眼后掀起车帘弯腰进入车厢,郡王妃则是没多看,不露声色也跟着进入车厢,他们二人共乘。 苏幼仪闹了个脸红,被江迟序揽着进入车厢坐好。 “害羞什么?” 他端坐在她身侧,织了银丝暗纹的月白锦袍垂坠在她手上,袖口上的竹影纹路随着马车晃动时明时暗。 今日要参加选太子妃的宫宴,皇后、公主皆在场,所以她打扮了一番,眉如远山,粉面含春,唇上的口脂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同江迟序一样,她也穿了一身月白,裙摆上百蝶翻飞的暗纹,在阳光下随着走动若隐若现,仿佛蝶戏花丛。 “方才你怎么忽然抱我,恐怕被别人看见了,这不太好。”苏幼仪嗔他一眼。 他身形大,将她拢在臂弯下,让她靠在怀里,微凉的手指握着她的手,触感如玉,他低头问:“哦?我说的是昨日夜里。” 猛地抬起头,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江迟序此刻嘴角微微勾起,琥珀色的眼睛被微垂的眼皮并着修长睫毛遮住大半,分明闷热夏季,却能从他的眼睛里窥得丝丝凉意,所以此刻他笑着,却还是冷冷的模样。 若是旁人看了,定然心生畏惧,敬而远之。 但是苏幼仪与他相处这么久,知道他是在逗自己,若想让他眼里含情,情绪外露,恐怕只有在夜里不受控制的时候。 就像昨日夜里,他偏要抱她下床去到小榻上,她求了半晌,最后眼泪一颗颗直掉,他才作罢。 白日里正人君子矜贵自持,夜里欲|求不满放浪下|流...... 苏幼仪心里一紧,有些后怕,幸亏自己哭起来他便放过,否则还真是无可奈何,脸上更红,像一朵娇艳的芍药盛开,她咬咬唇,“以后不许那样。” 她又补充道:“否则再也不理你。” 江迟序勾唇道:“你不理我,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什么办法?” 江迟序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音色低沉悦耳,呼出来的热气在她耳畔流连。!青天白日,他怎么说得出口? 苏幼仪忙推开他,耳边温热气息隐约还在,脊背一道羽毛擦过的战栗,她不自觉双腿并拢了些。 二人如此一路,终于到了宫中。宫宴尚早,江家四人一同拜见皇后娘娘。 寒暄几句后,郡王妃笑说失陪,要去找几位许久未见的夫人叙叙旧,便领着江迟安离开了,偌大的殿中便只剩下皇后与云阳公主,并着江迟序与她共四个人。 郡王妃惯会察言观色,她知道皇后娘娘向来疼爱江迟序,再加上江迟序常入宫伴驾,是圣上的左膀右臂,十分得器重。 这样比下来,江迟安在皇后面前不过是个想起来便赏点东西的小侄子而已,不如江迟序与之亲近。 所以她不便在这里搅了几人热闹,不如带着江迟安去见见各家夫人。 江迟安看不上祝惜芸,若是京都别的贵女有看得上的,也是件好事。 郡王妃带着江迟安走了,苏幼仪松了口气,方才江迟安的眼睛不住瞟过来,丝毫不忌讳,她生怕皇后娘娘误会他们二人眉来眼去,对她有些不好的印象。 “这些日子没见,我瞧着你胖了些,面色更红润了。”皇后娘娘笑道,“想来是迟序照顾的好。” “是我懒怠了,这才长了些肉。” “长肉才好!不为别的,从前你那么瘦,若是病倒了恐怕十分损耗,现在多长些肉调理好身子才不怕生病。” 说着,皇后点了身后一位奉茶宫女,“前些日子西域供奉的那些补品你去备好,待会叫世子妃带回去。” 苏幼仪连忙起身谢恩,调养身子这话她也听过几次,不过都是郡王妃与老夫人说的,为的是叫她养好身体好早点开枝散叶。 可如今皇后只叫她不怕生病,听这话,不感动是假的。 皇后又嗔她太客气,拉了云阳公主的手说道:“云阳这孩子比你大三岁,你该唤她一声姐姐,那日春宴后她与我说了,说你点茶奏乐样样在行,为人又十分端正,有意和你结识。”说着,她看向云阳笑道,“喏,都给你引荐了,还不快叫声妹妹?” 云阳笑道:“表哥的夫人我本该叫嫂嫂,如今却被您说是妹妹!”她笑着看向江迟序,“表哥倒是说说,我该依哪样?” 这话引得皇后娘娘开怀大笑,苏幼仪受宠若惊,站起身走到云阳面前,却又被云阳拉着坐在身旁。 江迟序看了看身边空荡荡的座位,又看了看被云阳扯着坐到对面去的苏幼仪,有些无奈道:“那要看幼仪认哪一个了。” 苏幼仪逐渐放松,她笑道:“我比云阳殿下小,哪里担得嫂嫂二字,若是殿下不嫌弃,唤我幼仪便好了。” “这个好,这个好!十分亲切。”云阳道,“既然又是姐姐又是妹妹,今后你便只管叫云阳二字。” 江迟序道:“既然都认识了,还不快把幼仪放回来。” 这是难得的玩笑话,第一次从江迟序口中听见,苏幼仪有些震惊。 皇后娘娘道:“还真是一时片刻离不得!” 说着,皇后与云阳公主相视而笑,进而含笑看向苏幼仪。 红着脸走回江迟序身边,被他攥着手坐下,苏幼仪羞得不敢抬起头,一颗心直跳。 不多时,有宫女进来禀报,说是施嬷嬷在殿外侯着。皇后应了叫她进来。 施嬷嬷衣着不凡,样貌慈和,是在宫里许久有些身份的人,苏幼仪仔细看,忽然发现,这不就是不久前被皇后娘娘派至郡王府教习雅艺的嬷嬷吗! 皇后道:“听迟序说,你手里有些嫁妆不会打理,施嬷嬷颇有些管账目的才能,我将她借给你。” 苏幼仪连忙看江迟序,他捏了捏她的掌心,她知道,这就是江迟序为自己想的办法,他竟然说得动皇后娘娘亲自挑人教导她? 施嬷嬷是皇后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能得她教导管账目,实在是好大的牌面。 而且,若是有宫里的人帮着打理嫁妆,老夫人定不会再问她要补贴了。 还未等苏幼仪说什么,只听施嬷嬷道:“今日再见,只觉姑娘容光焕发,气色更盛。奴婢拜见世子妃。” 苏幼仪站起身搀扶,眼角微润,先是向皇后行礼道谢,又看向施嬷嬷道:“有嬷嬷相助,幼仪定潜心学习,不辜负皇后娘娘一片苦心。” 太好了,嫁妆有着落,回姑苏有望了。 皇后娘娘只笑说:“你要谢便谢迟序,千万别谢我。” 说着,皇后与云阳又是相视一笑。 江迟序本嘱咐皇后娘娘不必提自己,谁知他这位好姑母,一股脑的全说了。 几人说笑许久才休,云阳郡主陪着皇后娘娘去更衣,江迟序被圣上叫去,苏幼仪一人由三位宫女伴着往金翎殿去,选妃夜宴就要开始了。 行至一溜紫薇树旁,只听树后有人交谈,苏幼仪本无意偷听,奈何这二人声音太大了, 她不敢露出脚步声,只好停下被迫听了一耳朵,恰好这二人所说之事与自己相关。 一人哭着道:“母亲,你不是说与江迟序成婚的只会是我吗?可是如今它不仅娶了旁人,还每日里出双入对!” 另一人冷道:“你就这些骨气?为了个男人哭哭啼啼!那苏幼仪不过是一时之快,如蝼蚁一般卑贱的人,你怕她做什么?!” 仍哭道:“你不懂我,母亲,我见着他们二人走在一处就难过!当初宫宴上,江迟序说的心仪之人本就该是我!” 另一人冷笑,“别急,他们二人很快就要永远分开了。” ...... 苏幼仪听得胆战心惊,一方面是,长公主与宁和郡主竟然如此大胆,在宫闱中密谋丝毫不避讳旁人,且将江迟序看做囊中之物,另一方面是,难道长公主知道自己打算和离?否则她如何得知自己与江迟序会分开? 直到声音渐渐远去,苏幼仪才动了动酸麻的双腿继续往金翎殿去,一路上心事重重,那番话在她心里翻来倒去数遍,激得她大热天的冒冷汗。 步入殿中,本喧闹的一众贵女忽然静了下来,苏幼仪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按理说,她这次该坐在江迟序身边,在最前面。 还没等走几步,只听一位粉裙子的贵女走上前笑道:“拜见世子妃。我正与姐妹几个论些绣样,世子妃要是有兴趣,不如一起来看看?” 第54章 这便是要让苏幼仪融入她们的圈子了,从前参宴从未有过,从前她是格格不入又事事优秀的外乡孤女,向来是她们排挤的对象。 环视一圈,只见于楹也在那坐着,周围一圈女孩子,正向这边冷脸看过来。 苏幼仪笑着摆手道:“改日吧,选妃马上开始了。” 粉裙子还不罢休,又道:“早听闻世子妃一曲琵琶动人心弦,不知改日是否有机会登门拜访讨教?”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幼仪笑道:“雕虫小技罢了,改日尽管来郡王府玩。” 这是极大的脸面了,众贵女见苏幼仪如此好说话,纷纷上前来说笑,一时间将苏幼仪围得水泄不通。 于楹几人坐在那边冷冷清清,但仍不愿去讨好苏幼仪,只能看着那边有说有笑。 不多时,云阳公主进来,见苏幼仪还未落座,便走上前拉着她,笑道:“幼仪!马上开始了,你随我去上面坐,一会好看歌舞!” 众贵女面面相觑,忙着请安行礼,紧接着被云阳公主挥挥手示意退下,这才散去。 见苏幼仪由云阳公主牵着手坐在皇后身侧,十分亲昵,心中更觉苏幼仪不容小觑,众人细细碎碎议论起来。 于楹几人更是面如菜色,谁曾想当年唯唯诺诺的小丫头竟然飞上枝头做凤凰呢?自己曾经未对她客气,如今自然没有贴上去的理由,心里只求着苏幼仪心宽不记仇。 台下众人或是担忧或是欣喜,苏幼仪一并顾不上。 她此刻坐在上首,俯瞰殿中,众人神色与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暗叹,原来身居高位是这种感觉。 这个位置,从前她连多看一眼都害怕,可是如今竟然坐上来了?更别说与云阳公主交好,曾经她都不敢走上前搭话,而此刻,自己就这样被她拉着手坐在一处。 实在是如做梦一般。 皇后娘娘还未到场,殿中仍有些细碎交谈声,还有歌舞声,香气渺渺,彩纱相接,十分热闹。 云阳公主问道:“你与表哥从小一处长大,怎么前些年不曾见你入宫来玩?” 云阳公主圆脸杏眼,举止投足间尽是华贵,说起话却平易近人,声音柔嫩。 “从前也来的,只是我胆子小,不曾上前与殿下说话,所以您没见过我。” 见她仍客气,云阳也没计较,只是笑道:“难怪!那你今后常来找我玩,等天气凉快了,我带你在公主府后山脚下的湖边钓鱼。” “钓鱼?可是我不会钓鱼。” “没什么难的,到时候我教你。” 苏幼仪笑答:“好!” 有宫女摆上些果子,云阳指着一个金碟子道:“这杨梅应该是你家乡的果子,你快尝尝。” 拈起一颗通红的果子,苏幼仪吃了一口,酸甜可口满口果汁浸得她唇角微红,她笑道:“很好吃,殿下也尝尝。” “自然好吃,这可是表哥专门托了人买来的,他要是听见你夸好吃,估计也心满意足了。” 酸甜汁水化作几缕蚕丝,在喉咙里缠绕,她止不住咳嗽。 云阳见状只是笑,“你们二人害羞得紧,不似我与驸马成婚后放得开。” 苏幼仪直摇头。 “表哥喜欢你,对你极好。上次你们二人送给娘娘的生辰礼他也是这样尽心准备,听说准备了半个月呢。” 后半句实在扑朔迷离,苏幼仪疑惑:“我们二人?生辰礼?” 半个月? 云阳公主笑道:“难怪你不记得,你那天醉了,不省人事呢!好大一个和田玉的同心结,表哥特地备了以你们二人的名义送出来,也算是为你俩定下婚约讨个好彩头。” 第38章 她好像知道了但是她别想逃 一阵欢笑声传来,只见皇后娘娘与太子并肩而出,人头攒动的大殿中顿时安静,落针可闻。 众人行礼后,一并落座,声乐再起,太子一身团纹山巩色广袖长袍,发顶戴着玉璧缠枝金冠,十分低调,但是龙骧虎视,周身气势极盛。 不多时,江迟序也来了,孤高傲雪,不曾给别人任何眼神,他先往苏幼仪这边看了一眼。 他与太子行礼,太子谦和笑着将他扶住,示意不必多礼,君臣二人寒暄几句重新落座。 云阳公主的那句话在苏幼仪的脑子里打转,她不敢抬头去看江迟序,备了半个月的生辰礼,怎么会备了半个月呢? 皇后娘娘生辰的半个月前,她还不知道江迟安有外室呢! 越想越乱,就连皇后娘娘唤了她两声都没听见,云阳公主笑着推她,“怎么回事?表哥一来你就魂不守舍的?” 听了这话,皇后娘娘也笑,然后对太子道:“这位是迟序的夫人,江南苏家,救了你舅舅的苏家。” 太子彬彬有礼,只看了一眼便勾唇道:“苏家世代忠良,早有耳闻。”随即点头示好,不再多言。 恰到好处的分寸,苏幼仪很舒坦,她行礼后重新落座云阳公主身旁,这下算是全都认识了一遍。 顾不上心里打鼓,那边皇后娘娘已经吩咐开宴,早就准备许久的高门贵女便自告奋勇上前献艺。 于楹家世好,又得皇后娘娘青眼,便第一个上前来。 霓裳羽衣,于楹恭敬行礼,苏幼仪在上方能看见她紧紧攥着的手掌,看起来十分紧张。 于家是书香世家,虽然这些年没落了,但也只是蛰伏几年,世代宗族关系盘根错节,若是家里能出个未来的皇后或者贵妃,便能带着这沉重世家迅速由衰转盛了。 难怪她这样紧张。 从前她最喜欢江迟序,闹着要嫁给他好几年,最后江迟序有了婚事,她也年纪不小了,家里这才推着她趁着颜色还好,赶紧来选妃。 苏幼仪有些唏嘘,此刻于楹身不由己,待选上之后,恐怕更甚。 这支舞没什么动人的韵味,苏幼仪只看了一半便开始神游。 她在细细推算时间。江迟序送给皇后娘娘的生辰礼是提前半个月准备的,最后以他们二人的名义送出......难道说,江迟序在三月的时候就知道宫宴上二人会定下婚约? 忽然又想起陶知春的话:江迟序喜欢你。 难道兄长真的喜欢自己?甚至不是最近成婚后才喜欢,而是婚前不知道多久。 想到这个可能,苏幼仪缩了缩脖子,吓得后背一阵冷汗。 那么宫宴那晚,自己真的醉了吗? 她抬头看去,江迟序并不看台下歌舞,正看着她。 从前她最怕的那双淡漠双眼此刻有 些光芒闪烁,明明他嘴角未曾勾起,她却感觉得出,他在对自己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兄长对自己笑,已经变成一件十分寻常的事了?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能够坦然望进那双眼睛,在那琥珀色的眼珠里肆意搜寻些许情绪? 慌忙低下头,她搅着双手,掐的指尖泛红,心脏遏制不住的扑通直跳,在她心里隐隐约约藏匿了许久的怀疑念头忽然又钻出来。 或许,江迟序真的喜欢她! 怎么办? 歌舞骤停,只听台下于楹惊呼一声,捂着脚腕跪坐在地上,她崴了脚。 众人哗然,这样殿前失仪,恐怕贵人降罪。 皇后面色如常,只吩咐左右宫女上前搀扶。 太子声音低沉,对皇后道:“母后,既然她不愿,不必强求。于家枝繁叶盛,不适合再与天家有牵扯。” 皇后点头,吩咐赏了簪钗,歌舞继续,选太子妃一事仍进行着。 任凭美人如云,歌舞动人,苏幼仪再也看不进去听不进去一点了,她忽然想起宁和郡主,会不会那玉同心结是江迟序为他和郡主准备的呢? 转瞬,她就把这个想法否定了,江迟序早就说过,他与宁和郡主一点关系没有。 ...... 几乎要想破脑袋,直到上了马车,苏幼仪仍闷着头坐在角落里沉思,她几乎把婚后这一阵子与江迟序的相处全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为自己做的所有事,与自己说的所有话,那样清冷不与人亲近的兄长,如今温柔缱绻体贴入微......竟然不是长辈对后辈的关怀,更不是无可奈何的逢场作戏。 而是。 他真的喜欢她? 江迟序见苏幼仪今日闷闷的,只以为是今日宫宴累着了,此刻见她昏昏欲睡靠在角落里,便把她像往常那样往怀里一捞。 没料到,苏幼仪今日十分警惕,浑身紧绷着从他怀里逃脱。 她像是从梦中乍然惊醒,就连平日里随便叫他握着的手此刻也挣扎着脱离。 “你怎么了?” “我......我,我喝了点酒,有点晕,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休息一会就好了。” 她在搪塞他。 江迟序的眼睛暗了暗,重新把她捞在怀里,不顾她反抗,吻下去,唇舌纠缠,却被她咬了一口。 又被她推开,她的唇瓣若粉樱绽放,此刻挂着水渍。 咽下口中淡淡血腥气,忽略舌尖刺痛,他道:“没有酒味,怎么就醉了?” 第55章 苏幼仪此刻手脚都是软的,自从隐隐约约猜出江迟序的心思,她再也不敢与他过分亲密。 明明宽敞的车厢却叫她觉得逼仄闷人,从来觉得心安的松木香气此刻却像无形的触手把她死死缠住。 她想迅速逃离车厢,但是她不敢打草惊蛇。 “喝的果子酒,没大有酒味。”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唇瓣,能感受到掌心里的泛白小脸微微颤抖,“幼仪,你很不乖。” 苏幼仪鼓起勇气与他对视,试图从他的眼睛里得到答案,她问:“上次宫宴,你喂我吃的那颗解酒药还有么?我酒量不好,想多备着些。” 江迟序垂眸不再看她,松开手端正坐在一旁,又恢复了平日里静默冷冽的模样,他道:“改日给你。” 久久无言,苏幼仪被窒息感包围太久,她掀开一侧小窗帘子透气。 江迟序终于又转过头看她,娇小的身躯倚靠在车厢上,满头乌黑长发盘在发顶,只露出一截细白脖颈,他目光幽暗,一寸寸摩挲过那道倩影。 这婚事......她好像知道了。 但是她别想逃。 忽然一阵马车声响起,苏幼仪借着月光看去,只见一辆系着红绸,由额间一撮白毛的马匹带动的马车缓缓驶向夜色中,紧接着,后面一辆马车悄然跟上。 她记得,先走的那辆马车,正是那日她看见往西街灵娘住过的地方去的那辆。 此刻夜深了,这辆马车从郡王府出发,要往哪去? 苏幼仪连忙回过头看江迟序,踟蹰片刻道:“那辆马车,好像是......” 不等她说完,江迟序分府车夫道:“悄声些,跟上前面两辆马车。” 就这样,两刻钟后,马车缓缓停在西街一户人家屋宅后,隐在阴影里,苍许得令前去跟着,苏幼仪与江迟序坐在马车中等候。 她此刻十分忐忑,当初发现灵娘这位外室的时候,她也差人打听过具体住在哪里,若是没记错,应该是住在这附近。 再联想到从郡王府出来的那辆马车,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呼之欲出,然而江迟序此刻十分冷静,端坐在一旁。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片刻苍许隔着窗子来报:“灵姨娘在宅子里,还有一位中年男子,二人举止亲密。”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苏幼仪脸色苍白,她几乎忘了江迟序还在身边,追问:“当真?夜色浓,说不定看错了!” 车厢里的氛围登时冷下来,苍许在车厢外笃定道:“屋里灯火通明,属下目力极好,世子妃放心,定不会看错。” 骤然松了力气,苏幼仪瘫坐在一旁,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如此不可思议之事?郡王府向来被郡王妃把持得严严实实,从未出现过这种伤风败俗之事。 所以苏幼仪十分震惊,震惊之余甚至还为江迟安感到惋惜。 她忽然想到:“那这孩子?” 江迟序冷若冰霜,声音里似吹过腊月冰雪,他道:“不是江迟安的。” 只当他是为自己亲弟弟不平,苏幼仪一时间觉得不止是江迟安可怜,江迟序也可怜!本来好好的侄子,竟然忽然不是江家的了! 马车再次往郡王府去,接连遭受打击,一路上苏幼仪面色惨白,六神无主,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江迟序的拇指在衣袖下轻捻食指的指腹,那是宫宴那晚她晕过去前轻轻咬过的地方。 灵娘骗了江迟安,苏幼仪知道后,会不会心软?这段她本安然对待的婚事,她会不会忽然后悔? 若是她要与他和离...... 一切都是未知,往日雷霆手段的他,此刻竟然害怕将这些话问出口。 他怕得到答案。 自小到大,苏幼仪选择的,从来都是江迟安。 直到夜里,凉风送来阵阵清爽,要下雨了。 苏幼仪沐浴后倚在小榻上看书,看了半响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蝉鸣阵阵,窗内书页纸张哗啦啦翻过。 “桃溪,取我的琵琶来!” 上次夜弹琵琶还是在与江迟序成婚前,那时候她心绪烦扰,举棋不定,如今再夜弹,心中更加杂乱。 十年来她与江迟安青梅竹马,从未注意过别的男人,一心想着嫁给江迟安,早早在郡王府落地生根。 若不是江迟安有了外室,若不是她一时倔强鬼迷心窍,把注意打到江迟序身上,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江迟序的心思。 “叮——”她竟然弹错了弦! 她摇摇头,重新再弹,思绪再次慢慢铺开。 若是自己真就忍了江迟安的外室,那江迟序会怎样呢?那颗“醒酒药”就是他的应对之策吗? “叮——”又弹错了! 苏幼仪气得放下琵琶转身躺到床帐里,沁人心脾的松木香气把她包围,像之前许多夜里,江迟序紧紧抱着她。 或许她从来都不是做出选择的那个人......她自以为的卑劣手段,好像对于江迟序来说不过是小试牛刀。 兄长向来品德高尚,怎么可能做出喂她迷|药,抢夺弟妻这种事呢? “怎么不弹了?”沉沉夜色中,江迟序的声音乍然响起。 苏幼仪吓得连忙从床上爬下来站好,身上寝衣整整齐齐,甚至连锁骨与脖颈都紧紧包裹,一寸肌肤不露。 她低头答:“我弹得不好。” 江迟序缓缓走近,仿若瞧不出苏幼仪的异样,但也不刻意接近她,像锁定猎物但是怕其受惊逃脱的野兽,只盘桓在猎物周围。 他坐在小榻上,与她保持两步距离。 “你一直弹得很好,今日怎么又说自己不行?”江迟序重新拿起琵琶交给苏幼仪,道:“再弹一次可以吗?我想听。” 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苏幼仪坐在小榻另一侧,拨弦开始弹。 弦音朗朗,江迟序看着与他隔桌对坐的人,一身素纱寝衣,丰美乌发垂在一侧肩膀前,葱白指间在琴弦游走,宽袖随着她的动作时而滑落至臂弯时而垂坠在手腕,那一截皓腕时隐时现。 她有心事。 眉头微蹙,唇角不带笑意,一双 乌黑的眼眸只垂着,被鸦羽般的睫毛遮住。 江迟序忽的想起少年时,苏幼仪常常清早时在碧水湖畔弹琵琶,那时候老夫人不叫她弹,所以她只能在大清早的晨雾中,偷偷跑到碧水湖畔弹。 隔着湖面缭绕的雾气,他一坐便是半个时辰,直到弦音携着雾气散去,直到倩影跑跑跳跳离开。 今夜这首曲子是她的最爱,他在这些年间听了无数遍,节奏先似骤雨初歇,后如渔舟唱晚,但是...... 他伸出手,隔着桌子握住她颤抖的手腕,琵琶骤然停止,他盯着那双惶恐不安的深黑色瞳仁。 “弹错了一个音。” “你在想什么?” 第39章 他逼迫你?!你敢不敢说出真相?…… 月朗星稀,夜风携着燥热,握在苏幼仪手腕上的手掌仿佛攥住了她的心脏,她刹那抬头,只见那双浅若琉璃的琥珀眸子正牢牢盯着自己。 意味不明的情绪蕴含其中,苏幼仪看不懂。 蝉鸣又响,室内静的可怕,江迟序重复:“你在想什么?” 苏幼仪被他一把拉到身前,他坐着,她站在他面前,此刻二人离得很近,他的腿守在她两侧,她不敢乱动。 “我,我没想什么。” 她在想江迟序,想他的手段,想他的情感。 也在想她的退路,她的胜算。 江迟序另外一只手握住她的腰,二人对视,他道:“你又不和我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后半句像自言自语的思忖,带着一点淡淡的伤心,听得苏幼仪心里一颤。 忽然有点心疼江迟序。如果他真的喜欢她,那么自己要和江迟安成婚的时候,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苏幼仪转而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她不过是商贾孤女,在京都连个归宿都没有,说不定江迟序只是临时起意,觉得她还不错,又或者是眼见着江迟安负了她,心中不忿,这才...... 她觉得自己像个时而自卑时而自恋的人,她好像丧失了直面一段感情的能力。 还没想完,忽然被拉着往下倒去,苏幼仪不由得惊呼一声,紧接着她被压到乌木小榻上,一只温热的大掌垫在自己脑后。 江迟序覆在她身上,仍看着她,问:“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兄长——” “嗯!唔!” 唇舌被堵住,任凭她推搡摆动,都无法逃脱,身上人如同一座小山将她牢牢困住。 粗重呼吸间,江迟序终于放过她,他道:“那孩子就算不是江迟安的,他照样还是辜负了你。” “什,什么?”嘴唇很痛,像是被撕咬过,她轻轻抿唇,乍然相触的唇瓣传来被烫伤一般的痛感。 太疼了,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十分汹涌。 这眼泪太苦了,江迟序皱着眉不忍再看,松开她转身离去。 第56章 苏幼仪任由桃溪帮自己在唇瓣上了药,痛得泪光涟涟。 桃溪见她唇瓣破了一处,吓得不轻,“小姐,您和世子吵嘴了?” 苏幼仪摇头不语,片刻后她覆在桃溪耳边低语几句。 桃溪震惊:“所以,那日宫宴是世子把您......”那日桃溪并没有跟在身前,只找了个地方远远看着,并不真切。 “这,这,世子他......” 苏幼仪道:“这些都还只是我的猜测,不要声张。” “那他咬您干什么?”都咬成这样了! 苏幼仪再次摇头,“不知。” 江迟序向来冷漠,他的心思,她捉摸不透。 如果他喜欢她,那么成婚为何总是郁郁寡欢? 一连好几日,苏幼仪再未和江迟序说过一句话,她的唇瓣那处伤口慢慢愈合,只留下一道深红色的印记还未褪去。 每日白天二人见不到面,夜深苏幼仪睡着后江迟序才回到主屋睡觉,天还未亮,江迟序就已经离开。 苏幼仪这些天睡得不好,梦里光怪陆离,十分不安稳,连着几日夜雨绵绵,她只觉自己头昏脑涨,思绪太重,她累极了。 终于晴光绽放,是个难得的好日头,苏幼仪乘上马车往清灵山去。 心绪繁杂,她该找个地方静静心的。 一路梵音袅袅,行过参天古木,豁然开朗,只见隐匿于碧翠环绕间的庙宇巍峨,洒在青石路上的几点斑驳光影。 迈入此间,顿觉心绪宁静,万千杂念被抛之脑后,苏幼仪领着桃溪去上香祷告一番,便在山林古道间游玩起来。 草木清香绕鼻,苏幼仪深吸一口,只觉身心畅然。 “小姐,这几日您吃不好睡不好,都瘦了。” 苏幼仪叹道:“怪我胆子小,遇到事儿就吃不下睡不着。” 桃溪扶着苏幼仪的手,道:“趁着今日,把那些烦心事都抛出去,等您回府了,还是和世子说说话吧,别生他的气了。” 嗔她一眼,苏幼仪道:“我哪里生他的气?”分明是他有气。 “那看来是奴婢猜错了。”桃溪笑道。 “我实在是被灵娘的事情吓得不轻,你说,她攀上了江迟安还不成,何必还要在外面找别人呢?” “奴婢不知,但是奴婢却觉得痛快,灵娘行事张狂,小公子又负了您,如今这两人凑在一起,不是很妙?”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道:“我虽曾气他负我,但这些日子过去,那股气早就散了,终归他还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好友,我心里为他惋惜。” “此事终归瞒不住,到时候抖落出来,不知道郡王府上要闹成什么样呢。” 桃溪道:“早些年小公子确实待您十分尽心,可是这些年却三心二意,心口不一,若说对您好的,奴婢看着,还是世子对您好。” 说到江迟序,苏幼仪本平静了的心怦然跳动。 “别胡说。” “奴婢没胡说!您想啊,那时候您要与小公子退婚,全府上下,先是郡王妃再是郡王,更别说老夫人,全都翻脸不认人,最后还是世子出面为您打抱不平。还有祝小姐烫伤您那次......” 桃溪边说边走,扶着苏幼仪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把这几年江迟序对她的好说完,桃溪道:“奴婢本不该多嘴,但是昨日夜里奴婢听闻世子说不定是喜欢您,奴婢想了一夜,心里高兴极了!世子待您好,若是老爷泉下有知也放心了。” “您二人若是貌合神离把日子过下去,世子也是个可靠的人,若是有情有义,那就是伉俪情深了,您何愁今后在郡王府落不住脚?” “您别怪奴婢僭越,咱们就私底下说一说,这世子可比小公子强太多了。” 苏幼仪顿住脚,看着桃溪道:“我都知道......但是我实在惶恐。若是他与我逢场作戏,我倒觉得松快,若是他说喜欢我,我只觉害怕,想跑。” “您就是这些年被他唬住了。您把他当亲哥哥,当成长辈敬了这么多年,如今忽然要做恩爱夫妻,自然是不习惯的。但是天长地久,总会好起来的。” 苏幼仪若有所思,垂头不语,真的是这样吗?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入梵音亭,坐下歇脚还待再说,只见一人匆匆赶来。 江迟安罕见的穿了一身黑衣,面色不虞,整个人沉郁许多。 一见他,苏幼仪只觉头都大了,他究竟要怎样才罢休,自己后院的火都要着起来了...... 江迟安只站在亭子外,道:“幼仪,别躲我好吗?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听了这话,又见他果真没有像从前那样冒冒失失,苏幼仪停住脚步,答:“小公子请说。” “这些年你在郡王府,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苏幼仪只觉这句话莫名其妙,平心而论,她是开心的,因为这十年二人相伴,她不曾被冷落过。 但是她也是伤心的,老夫人的磋磨,郡王妃飘忽不定的慈爱,还有最后海誓山盟的破碎,她也曾心如死灰。 她道:“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幼仪,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理解,这么多年来我活得恣意,总以为所有人都像我这般没有烦恼。我很自私,总让你想我所想,感我所感。也很幼稚,总要你一个人面对一切,总想着旁人帮我做事。” “我不是有心这样,我只是年少轻狂。” 说到最后,江迟安轻叹一声,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畅意生活鲜少闻得的叹息。 苏幼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他,眼神中有些震惊,过了片刻又蹙了蹙眉,摇头。 “等灵娘生了孩子,我会给她一笔钱放她走。我知道你一时半刻不会原谅我,但是——” 江迟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眸清澈,肌肤胜雪,唇若桃瓣,然而有一点触目惊心的伤口在她唇上,似乎是挣扎间被咬破的。 他瞳孔骤缩,“你的嘴怎么了?他敢这样伤你?!” “我没事。”苏幼仪连忙用指尖掩了嘴角,却又露出手腕上的红痕。 她皮肤薄,虽然那日江迟序没弄疼她,但是是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至今未消。 他更加愤怒,“他是不是逼迫你了!”说着,他大步走向苏幼仪想仔细问问她。 苏幼仪连忙摇头连后退直说没有,正不知所措间,江迟序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闪身至她身前,抬起手臂挥向江迟安。 江迟安被一拳打到地上,却又瞬间翻身而起,不顾嘴角流血,挥起一拳打向江迟序。 苏幼仪目睹这一切,惊呼着要上前阻拦却根本拦不住。 江迟安怒道:“你觊觎弟妻,肖想不成还逼迫她!你枉为人兄!你这个畜生!” 江迟序站姿如松柏,拿着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上血迹,“她是我的妻子,是你的嫂子,你几番纠缠,你眼里还有礼义廉耻吗?” 江迟安冷笑,“幼仪本就与我定下婚约,你强拆鸳鸯!如今就在她面前,你敢说你是正大光明娶到她的吗?那日宫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敢不敢说!” 苏幼仪已经被吓得手抖,这样愤怒的江迟安,这样动手的江迟序,她从未见过。 那日宫宴...... 苏幼仪看见江迟序撇过来的目光冷冰冰的,她浑身颤抖,她本就暗中知道些许内情,如今又被江迟安扯到明面上,她慌乱极了,只求江迟安别再问了。 这件事就像一个未知的匣子,苏幼仪犹豫这么多天都不敢打开,更别说这种情形下。 看见二人对峙,又感受到江迟序的怒意滔天,她忽然明白了婚后这些日子,江迟序究竟为何郁郁寡欢。 她与江迟安时常碰面,偶尔举止亲密,全都被他看在眼里,这些举动她虽自知无情,但放在江迟序眼里这就是藕断丝连。 所以他阴晴不定,患得患失。 回头看见她惶恐不安的神色,嘴角那块伤口在阳光下更加耀眼,她站在那,小小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江迟序眸色暗了暗,“小公子疯了,把他带回去。” 吩咐完苍许,江迟序把还僵在原地的苏幼仪打横抱起,大步流星来到寺庙后门,纵身上马,将她拢在怀里,疾驰而去。 被外袍罩住的苏幼仪紧紧靠在他心口处,她能听见他心脏有力的搏动,像有小锤子隔着他的皮肉一下下捶打在她的耳边。 第40章 若是她要离开那他只好把她…… 墨回轩上下鸦雀无声,就连垂花门下洒扫的小丫鬟都不敢将扫帚紧擦着砖块扫,生怕发出些动静惹得贵人烦扰。 方才世子抱着世子妃面色沉郁大步走进主屋,随后一直跟着世子妃的大丫鬟桃溪苍白着脸跑进院里,但是她没有进屋,只敢站在窗外候着。 一众丫鬟嬷嬷察言观色,知道今日恐怕是世子与世子妃起了争执,全都不敢造次,各自忙碌起来。 桃溪站了片刻,咬了咬唇走到廊下,吩咐小丫鬟道:“别擦了,快去备水。” 第57章 众人会意,连忙又跑去备热水。 苏幼仪被江迟序扔到床上,她一路上已经想明白缘由,婚后数次,江迟序莫名生气,恐怕全都是因为她见了江迟安。 他知道她与江迟安青梅竹马,这十年携手走过,感情与旁人不同,恐怕他也知道,就算江迟安负了她,她仍旧把江迟安视作哥哥、朋友。 所以他在生气,他醋了。 醋这个词竟然会和江迟序放在一处,苏幼仪纳罕。 “我没有与他私下会面。”她捂着衣襟不叫他解开。 江迟序面色仍然不善,他将她逼到床角,“好。” 他显然不相信。 苏幼仪心里祈祷着江迟序能快点消消气,她的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在他的手底下颤着道:“你不信我么?” 江迟序将她压在身下,柔软仿若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他的。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他只有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清醒地占有,才能抚慰沉寂多年冰冷的血液。 “我信。” 额头沁出汗,她的几缕发丝贴着额角一路蔓延到脸颊,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狂风骤雨下有些承受不住。 “那我可以相信你么?” 动作骤停,他拨动她几缕黑发,她微微仰起头,像脱离泉水的金鱼一样呼吸。 “可以。” 他又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趁着她情动,把衣服层层剥开。 苏幼仪身上一凉,然后又有灼热气息肆意游走,她头昏脑涨,这几日脑海里转个不停的事情几乎要把她逼疯,就像现在这样,江迟序也快要把她逼疯。 她咬了咬牙,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不让他继续游走,二人对视。 看着他拒人千里的冷淡双眸,她终于把那句话问了出来,“那日宫宴,你喂我吃的真的是解酒药么?” 只听他冷笑一声,脸上的表情算得上轻蔑。 苏幼仪一瞬间如坠冰窟,这些天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都是她的幻想吗? 然后是脸颊火热的温度蹿升,她确实太看得起自己了,恐怕江迟序此刻也是这样想。 江迟序是人人望而却步的山巅之雪,她怎么能肖想自己被他算计着夺取到手? 明明是她卑劣,迫他接受了这段婚事,明明是她...... 江迟序抱着她坐起,双手牢牢握着她的肩膀,眼底是近乎疯狂的神色。 在她怔愣瞬间,他道:“不是解酒药。然后呢?你打算如何?你已经嫁给我,难道还想着离开我转而去和江迟安破镜重圆吗?” “苏幼仪,你觉得我卑劣也好,觉得我无|耻也罢,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 “江迟安和你,永远不会有结果。”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狠厉,盯着她的目光像饥肠辘辘的郊外野狼,恨不得下一瞬就把她拆吃入腹。 苏幼仪懵了一下,紧接着脑子里像有几颗星子炸开,果然…… 江迟序见她不可置信,捧着她的脸,狠狠咬着吻她,这种牙齿狠狠啃咬的餍足感能够让他暂时觉得心安。 床帐晃动,一阵低声嘤咛从他怀中传来。 苏幼仪大口喘着气,像个溺水的人,她紧紧攀附他的肩膀,她问:“所以那天你喂我吃了……?” 难怪她一杯酒就不省人事,难怪她那日的计划如此顺利。 原来这婚事根本不是她促成的,是江迟序促成的! 江迟序不答,方才那一瞬间的坦然仿佛只是暂 时的爆发,此刻他只埋头做事。 又是一阵后脊发麻,苏幼仪猛地推开他,手脚并用要往床边爬却又被他箍着腰捉回来。 她揪着床帐,纤细的胳膊绷足了力气,求道:“求求你了,我要去更衣!” 江迟序又恢复了往日循循善诱的耐心模样,“乖,幼仪,放松一点,让它出来。” 他动作不减,伏在她身上补充,“像那日小榻上一样。” 苏幼仪欲哭无泪,强烈的更衣冲动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江迟序刚才一番话。 此刻她背对着他,根本没法像上次那样咬他,只好反手向后抓他的腿,粉润的指甲在他的腿上留下几道杂乱的血痕。 许久方休,江迟序抱着她往浴房去。 酥软无力,头脑昏胀,她的一截玉臂堪堪搂住他的脖子,激烈过后是冗长的空白。 “你还在生气吗?”她问。 他低着头坐在浴桶旁为她清理,向来飘逸的墨发此刻沾了许多她的汗水,挂在他冷俊的脸庞一侧打着缕。 良久不语,苏幼仪又问:“你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或者说,她更想问:宫宴那天晚上,究竟怎么回事? 江迟序抬起头盯着她:“就像你想的那样。” 苏幼仪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看着他,那双往日里灿若琉璃的眸子原来自上而下看,那么好看。 “我觊觎你,我夺了你与江迟安的婚事,现在你知道这一切了,是不是就要离我而去了?” 他虽说着离开,但是手却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若是她要离开,那他只好把她…… 苏幼仪摇头,“我没这么想。” 或者说,她想离开并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瞳孔一缩,手中忽然攥紧,然后是他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没骗我?” “我没骗你。” 苏幼仪心中感叹,这件事终归是她做的不地道,分明藏了要嫁给江迟序的心思,最后还要害得他自省。 这样端正自持,谦谦君子的兄长,虽然在他们二人婚事上冲动了一次,却恰好帮了她。 虽然早已心如枯槁,无心情爱,但是这样惊才绝艳,姿容俊秀的兄长,就这样跪坐在她身边,仰起一张谪仙容貌看着她…… 她吞了吞口水,等拿捏好嫁妆再做打算也不迟,和江迟序做夫妻,她好像觉得确实还不错…… 只是,谁也阻挡不了她回姑苏了。 从前她一心扎在江迟安身上,风刀霜剑打在身上也不觉得痛,如今却没了这种力气,她不可能为了江迟序,继续留在郡王府。 见她得知真相也不抗拒,江迟序稍稍放心,紧握着她手腕的大掌也慢慢开始安抚似的摩挲起来。 她最是心软,江迟序一直都知道。 苏幼仪九岁那年,郡王府上下声势浩大一同去庙里祈福。 千年古刹,庙内有一处活泉,做成仙人捧水的模样。清泉汩汩,据说这处泉水洗手,能够保佑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烈日炎炎,众人在庙中逛得满头大汗,这样一口清冽泉水,又有这般好的寓意,纷纷上前冲洗双手,祈求泉水保佑自己千般万般。 而苏幼仪挤过人群,小小的身板极力往前够着,却不洗手。她严严实实捧住一掬泉水,小心翼翼挤出人群,来到一处树影下。 那里有一只老态龙钟的猫,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哈气,看起来热得不行却不敢穿过人群去喝水。 她稳稳捧着水蹲在老猫身边,任由它从自己掌心喝水。 鼻尖沁着汗珠,小脸热得通红,全然不顾。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她浅浅笑着,将好不容易掬到的一捧灵水献给那只老猫。 许久没听见江迟序回答,苏幼仪鼓起勇气,歪着头看着他道:“那你还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过。” 见他仍嘴硬,苏幼仪从浴桶里坐直身子,垂下头看着他眨眨眼,“你生气了,你一直在生气,你气我总是与江迟安纠缠。” 良久无言,苏幼仪继续道:“你生气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不问问我呢?” “你总说我有心事不与你说,那你呢?你有心事的时候,何曾与我说过?” 江迟序从未想过她会说这些。 在婚前,他想着,只要把婚事抢来就好了。 在婚后,他想着,他要把她牢牢守在自己的领地。 再后来,他又想着,她的心如果也属于自己就好了。 他频频犯贪念,早该戒定慧,但是此时她又在勾起自己的贪念——她在和他交心,她在告诉他:你有机会得到我的心。 江迟序盯着她,“我的心事,只有幼仪能解。” 若是她愿意解,他便会说。 难得坦然,苏幼仪脸上有些热,但还是认真看他:“你说。” “以后别再去想江迟安了,好吗?” 往日从来懒得给人半个眼神,高高在上,疏离冷淡的兄长,此刻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恳求。 他的眼睛被水汽氤氲过,温润了那丝冷,只留了一片暖色。 苏幼仪呼吸有些滞涩,此刻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样好的江迟序,她有点想亲亲他。 她的目光在他淡红色唇角游离片刻,缓缓道:“好。” 这句话像是一个指令,也像是一个闸口,江迟序听了后站起身,双手撑着浴桶,把她几乎要压进水里。 第58章 她红着脸往水里缩,双手探出水面,一双被热水滚得发粉的指尖抵着他。 江迟序看着她散在水中绽放的长发,轻轻撩起一缕放在鼻尖轻嗅,眼底那一瞬的暖色瞬间消失,冰雪灌注、冷的刺骨的眼眸被他垂下的眼睫遮住。 她果然心软。 这样乖顺,看来那间密室,是他多余准备了。 第41章 怎么不用些力气?不疼,很爽。…… 夕阳垂落,晚风闷热,傍晚间宫里来的马车稳稳停在郡王府门口,几个看门的小丫鬟往内院跑去通禀。 墨回轩内原本紧张的氛围不复存在,一众丫鬟嬷嬷心里暗道,小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房里叫了几回热水,听抬水的丫鬟说,世子心情大好了,甚至算得上和煦,拢了外袍亲自接了水进去。 一众人松了一口气,这些年来,世子什么脾气大家都知道,何曾给过任何人好脸色? 但是自从世子妃嫁进来之后,三天两头的赏赐流水一样,可见世子婚后心情是极好的。 苏幼仪才被江迟序折腾过几遭,虽在热水里泡了许久,却还觉得浑身上下疲乏不堪。 看着江迟序神清气爽,弯着腰,嘴角带笑为她穿百褶裙的模样,她咬咬牙,低下头在他肩膀咬了一口。 温热气息透过薄薄的单衣传到肩膀上,像猫儿带着倒刺的舌头轻轻舔过,微微麻,江迟序道:“怎么不用些力气?” 苏幼仪气鼓鼓道:“被你折磨这么久,那还有力气?” 话一出口,她忽然觉得不妥,这话太直白,颇有夫妻间打情骂俏的意味,她顿时红了脸。 江迟序轻笑,“给夫人赔不是。” 低声软语像一阵酥麻电流淌遍全身,苏幼仪咬咬唇,不答他话。 “怎么不说话?” “快些穿,别叫施嬷嬷等着了。” 欺负她手脚发软,江迟序手中动作更加慢吞吞,清瘦的指尖有意无意轻轻撩过她的肌肤。 苏幼仪缩了缩肩膀,红着脸想要推他,但是此刻桃溪在门外等着,她身上颇多痕迹,不想喊桃溪进来服侍。 她手软,几乎系不紧裙带,眼下只能依仗这个满是坏心思的江迟序,她要推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只好撒娇道:“快点呀。” “夫人在求谁?” “求你呀。” “我是谁?” 苏幼仪顿了顿,“江迟序。” 这是她从小到大,十几年来,第一次在江迟序面前直呼其名。 江迟序点了点头,接着说:“不够。” 知道他想听什么,但是这两个字偏偏她喊不出口。 往日夜里情不自禁喊几句,她都羞得满脸通红,如今白日里,二人都清醒着,她喊不出。 十年了,向来都是兄长、世子,她一直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有越不过去的天堑,小时候他连正眼都不曾给过自己,也不与自己亲近玩闹。 这样高高在 上,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江迟序此刻忽然把她掐在手里,和她说喜欢她,要她叫夫君。 这种事情就算是做梦她都觉得荒诞。 而此刻,这件事真的就发生了。 “嗯?”见她又不知道在想什么,江迟序挑挑眉。 苏幼仪不好意思看他,抿了抿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唤了一句:“夫君。” 他系好了她的裙带,低下头微微弯腰,双手捧起她的脸颊,让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嗯?没听清。” 不得不看着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近在咫尺,苏幼仪只觉胸腔里有什么要跳出来了。 “夫君。” 他歪了歪头,离得更近,鼻尖相触,“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苏幼仪一双小手抓着他的手腕,却没有力气把他的手拿开,她气鼓鼓大声喊道:“夫君!” 哐当一声,门外不知那个小丫头手里的铜盆掉了地上。 苏幼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声音太大了!恐怕大家都听见了! 不等她继续想,江迟序的呼吸缠绕过来,双唇紧紧贴着她的。 怎么可能任他摆布?苏幼仪一开始并不反抗,任由他呼吸越来越急促,然后舌头也慢慢探进来。 紧接着,她逮住他的舌尖咬了下去,双手用力,把他的手从自己脸颊两侧拿下来,一溜烟跑了。 江迟序看着她像蝴蝶一样翩翩跑走的背影,用牙齿轻轻刮了舌尖几下,那处被她咬的地方酥酥麻麻的。 不痛,很爽。 施嬷嬷恰好由嬷嬷引着来到墨回轩,苏幼仪亲自出去接进来。 施嬷嬷乐呵呵道:“奴婢前几日被宫里的事情绊住了脚,这才来得晚了。” 苏幼仪领着,去了她早就安排好的住处,“嬷嬷别和我客气了,您能来,我心里实在是高兴。” 这处小院落离墨回轩很近,院子虽小,景色却很好,一棵大榕树郁郁苍苍,院里早有三个小丫鬟并着一位嬷嬷候着。 “嬷嬷今日先休息,明日咱们再一起看看那些账。” 施嬷嬷见苏幼仪无论待人接物还是打理内务,都是滴水不漏,十分得体,心中更加喜欢。 二人在房内坐在一处畅聊一会,听小丫鬟来报说老夫人得空了。 施嬷嬷忙别了苏幼仪,去拜见老夫人还有郡王妃。 夜色将近,苏幼仪与江迟序并肩往鹤鸣堂走去。 自上次四月家宴以后,一家人再未聚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那顿饭的不欢而散历历在目。 这次的家宴是老夫人前些日子主张的,苏幼仪埋着头想来想去,不知道老夫人这顿家宴究竟是何用意。 手掌忽然被攥紧,江迟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指腹上的薄茧,那是弹琵琶留下来的。 天气很热,尽管碧水湖旁凉风习习,她的手心还是出了一点汗,湿润的触感,乍然碰上他的大掌,有些退缩,但是逃不掉,被他紧紧握在手掌心。 江迟序问:“害怕吗?” 苏幼仪摇摇头。 从前她是害怕的,但是好像自从与江迟序成婚后,她就不怕了。就像一直在黑夜里踽踽独行的人忽然有了一盏暖灯,莫名的勇气支撑着她。 “今日家宴应该与我有关,不要担心了。”江迟序隐约知道些什么。 苏幼仪抬起头看着他,“与你有关,我也担心。我不想他们欺负你。” 欺负? 这个词很新奇,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是高高在上的那位,欺负这个词,好像从来和他搭不上边。 “没人能欺负我。” “怎么可能?同样是儿子,郡王妃对你和对小公子截然不同,老夫人变本加厉,只把你当做郡王府的一根柱子,她可曾把你当孙子来疼爱?”她气鼓鼓的,十分愤恨。 原来是这个。 江迟序看着她两腮鼓鼓,轻笑一声,“我早就习惯了。” 母亲疼爱江迟安,他早慧冷情,向来不得关注,祖母溺爱江迟安,始终以郡王府的荣盛为最高标准,只把他当做支撑满门的工具。 他早已参透这一点,从小到大不曾怨过,血亲而已,他不在乎。 但是这个小姑娘入府后,他才真正懂了什么是偏爱,什么事怨怼。 父母偏心江迟安,因他体弱多病,江迟序理解。祖母偏心江迟安,因他会撒娇,肖似二叔,江迟序也理解。 可是那样一个粉雕玉琢,会拉着他的袖子软糯糯问他要不要一起玩、唤他兄长的苏幼仪,竟然也和江迟安玩的更好。 苏幼仪与江迟安开心玩闹在一处,见到自己却只规规矩矩跑远......他这才知道何为偏心,何为嫉妒,何为怨怼。 所以无数次,苏幼仪问他要不要一起玩,他看着她与江迟安牵在一起的手,总是冷冷拒绝。 长此以往,二人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她躲着他,却又黏着江迟安。 最后他们都长大了,他仍耿耿于怀。 直到某日,他看见江迟安将一朵粉色桃花别在苏幼仪的发髻上,她红了脸...... 纠结了许多年的情绪忽然在脑子里炸开,他曾以为的三人友情,他的嫉妒、落寞与远远观望,好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了。 一夜幽梦,他懵懂醒来,发现寝衣脏了一片,一股难言的味道冲击着他的神志,使他重新回忆起梦里面的场景。 那个他一直当做妹妹的苏幼仪未着寸缕坐在他身上,他撕咬着她,她哭求着,最后二人一同登上云端。 从那天起,他才迟钝的发现,自己爱上了苏幼仪,那个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天真善良又欢快美好的苏幼仪。 苏幼仪捏了捏他的手,问道:“习惯了?这怎么会习惯?” 江迟序从思绪中抽回,看着她道:“其他人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幼仪不要偏心。” 这句话数日前江迟序同她说过,那时候她不知道有何深意,如今却懂了。 第59章 他希望自己不要偏心江迟安。 莫名的心疼,这本不是她这个柔弱女子对身居高位的男子该有的情绪。 苏幼仪认真道:“我不会偏心。” 像是得到了承诺,江迟序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了几遍。 若是她食言,那只好让她付出代价。 这次祝惜芸称病没有参加家宴,一家六口人沉默着吃饭,这番情形颇诡异。 江迟安的嘴角破开,还没愈合。慢条斯理吃着,不像往常那样频频看苏幼仪。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只希望他经历这一遭,彻底认识到她与他再也没有可能,今后放开手,各自少了许多烦恼。 郡王妃这顿饭吃得不舒服,常往苏幼仪与江迟序这边看来,她吃了几口,放下筷子。 “既然施嬷嬷来教导你打理嫁妆,那你合该安生待在府中,潜心学习才是,今后还是少出府,免得惹是生非。” 这话说得很客气,字字句句怪苏幼仪在府外惹得江迟序对江迟安动手,却又没点明。 江迟序放了筷子道:“迟安在府外学了五六年,一无所获。如果不是他自己懒怠,那恐怕就是柳先生学问不够,我已经在殷和山为他重新寻了一位先生,等母亲为他打理好行装,就出发吧。” 郡王妃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这话说得她噎住了。 柳先生曾教导过当今圣上,学识渊博,桃李满天下,江迟安不学无术,没有怪罪他砸了柳先生的招牌就不错了,谁敢说柳先生学问不够? “殷和山?这......这也太远了。” 殷和山是江迟序开蒙后游学的地方,他幼 年时在那里待了四年,那时候从未听过郡王妃说那地方太远了。 “迟安年纪不小了,该有些胆量。”江迟序道。 默默在一旁冷着脸的老夫人开口:“不妥,迟安自小身子不好,怎么能让他跑那么远地地方去?” 说着,她瞥了一眼埋头吃饭的苏幼仪,“今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墨回轩,不准再踏出去一步!” 老夫人本就憋着气,今日傍晚,宫里来的施嬷嬷来拜见,话里话外都是代皇后娘娘劝她善待苏幼仪,不要打苏家财产的主意。 虽然她早就不在乎那些高门规矩,自认这些财产早该属于江家,但是被自己的女儿派了个老货来这样教导,难免脸热。 暗叹苏幼仪手段毒辣,竟敢撺掇江迟序还有皇后来与她对抗。老夫人语气更加不善。 苏幼仪被这般呵斥,本想老老实实应下,反正她早有主意,只等拿捏好嫁妆一走了之,不再受这些白眼。 然而,江迟序抢在她前面开口:“幼仪婚后淑德懿范,内外兼修,不曾有任何差错,没有将她禁足的道理。” 这话说得苏幼仪有些害羞,这样明晃晃的在别人面前夸自己,他还是第一个。 老夫人本还要说,但是顿了顿,想到什么,只瞪了一眼苏幼仪便不再说话。 郡王妃有些着急,自己小儿子就要被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学习了,她如何放心得下?偏偏往日最有底气的老夫人,今天也败下阵来。 郡王妃轻咳一声,看着江迟安心疼道:“可怜你脸上被打成这样,还疼不疼?不如等伤好了再说。” 说着,她求救似的看向郡王。 郡王不慎在意,这些日子他与郡王妃有些龃龉,自从那日见过她破口大骂灵姨娘的模样,他就老是心里不自在,所以日日宿在小妾那里。 郡王看了一眼江迟安,又看了一眼江迟序,最后又看了一眼苏幼仪,放下筷子冷哼一声,走了。 沉默许久的江迟安终于开口:“我不去。” 郡王妃紧接着说:“好好,不去,我们不去。” 老夫人道:“本来就没什么好学的,不去就不去。叫你兄长为你谋个差事做便好,何苦去那么远的地方受罪?” 说着,她看向江迟序,道:“你弟弟也不小了,这些年你与圣上和太子走得近,尽早为他谋个好差事要紧。” 苏幼仪放下筷子,有些震惊,江迟安的学业如何她是知道的,本不堪重任。 何况,老夫人求人办事如此理直气壮,实在叫人心寒,难怪方才没有冷言冷语回怼江迟序,原来是有事相求。 她的手伸到桌下,摸索到江迟序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的手掌,捏了捏。 江迟序一语不发,苏幼仪捏他手掌,他最开始心里一紧,直觉苏幼仪是在软着态度求他答应帮帮江迟安。 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 有时候是江迟安不想去学堂,有时候是江迟安想出去玩,他不敢来找江迟序说,从来都是苏幼仪软糯糯帮他求自己。 然而这回,他看到苏幼仪悄悄看他,漆黑的眼眸里微润,眉头微蹙,眼神里尽是担忧和关心。 竟然不是在求他帮江迟安。 她在关心自己。 他把那只不老实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拇指轻轻抚摸她滑嫩的手背。 江迟安听了老夫人这话,终于吃不下去,道:“我不需要!” 老夫人冷了脸,“休要胡闹!” 江迟安不罢休,只说不需要,他宁愿继续做不学无术的富贵公子,也不要江迟序帮自己。 他终于又把目光放在苏幼仪身上,只见她正看着江迟序,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江迟序! 如果苏幼仪喜欢江迟序这种事事优异的,那他也要靠自己去博得,他再也不要靠江迟序。 还未等江迟安继续说,只见原本称病不出的祝惜芸面色红润,快步走了进来。 她面上带着得意洋洋之态,先是向老夫人与郡王妃行礼,而后唤了两个小丫头捧着托盘进来。 “禀老夫人、郡王妃,惜芸有要事告发。” 老夫人沉了脸色,道:“你不是病了么?” 祝惜芸道:“事关小公子,惜芸不敢打草惊蛇,这才称病暗中查探。” 郡王妃问:“究竟何事?” 祝惜芸从托盘里拿出一张纸契道:“当初灵姨娘在府外居住的那间宅子,竟然卖给了灵姨娘的表哥张五,二人常常在那宅子里私会!” 在场众人十分惊愕,郡王妃挥了挥手,将立在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全都赶了出去,她脸色极差:“惜芸,这事不能胡说!” 江迟安忍无可忍,将手中筷子摔到祝惜芸面前骂道:“你有完没完?!你还要搅着郡王府到什么时候?你虽然家里没人了,也不能老是赖在江家吧!” 第42章 想什么呢?想……你 曾经祝家在郡王府的帮衬下混的风生水起,再加上与皇后娘娘有一层隐隐约约的关系,祝家在京都算得上有头有脸。 然而祝家长辈贪得无厌,家中子侄日日在闲职混日子,所以这几年祝家败落的厉害。 祝惜芸被江迟安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刺得红了眼,然而又想到待会灵娘就要万劫不复,她又抿了抿嘴角强撑着道:“小公子别急,您先看看这地契。” 宅子买卖分为白契和红契,白契上写了江迟安与灵娘、还有宅子四邻、经手中人的名字还印了印章。 红契上面是大喇喇的官印,做不得假。因着先前簪子一事,郡王妃怕祝惜芸又空口无凭,伪造证据,上前将两张契纸拿在手瞧了又瞧。 江迟安皱着眉道:“这些我都交给灵娘保管,此刻为何在你手上?” 白契红契都在祝惜芸手上,定是她又用了什么阴私手段! 祝惜芸却不大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今日她只需要把灵娘私会外男、从郡王府倒卖财产用以帮他表哥买宅子这件事捏的死死的。 她道:“灵姨娘院里的春花和秋水,是我手底下的丫头,这地契自然是她们偷偷从灵姨娘箱子地下找到的,做不得假。” 说着,她看向郡王妃,后者点了点头,又把两张契纸交给江迟安。 江迟安摆摆手并不接过来,他道:“两张地契又能说明什么?当初那宅子就是我亲自卖的,张五这人我也仔细查过,没什么不妥。” 祝惜芸道:“张五是灵姨娘的远方表哥,早些年与灵娘出双入对,一个在戏园子里卖唱,一个在园子门口做小厮,这二人早就夫妻似的生活了好几年。” 江迟安懒得给她任何眼神,道:“灵娘家道中落后便流落戏园子不假,但是很快就与我相遇,自那以后日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哪来的什么张五张六?” “且张五买这宅子手头并不宽裕,当初是拖了许久才把钱补齐全,若真如你所说,他得了灵娘手中财产,那为何买个宅子还这般吃力?” 祝惜芸道:“灵姨娘自从入了郡王府,三番五次便出门与张五私会!” 江迟安冷笑:“灵娘怀着孕,肚子不安稳,从前旧宅子旁边的茶水点心她爱吃,所以频频出去,她念着不想惹是生非,所以每次出去时只和我说,不曾惊动别人,没想到又被有心的小人拿捏了把柄!” 祝惜芸我我她她好一阵,说不出什么。 第60章 江迟安紧接着道:“你污人清白,可有什么证据?这偷来的地契根本证明不了什么,还不快收了你那几条狗,把地契还给灵娘!” 老夫人咳嗽两声,道:“惜芸,罢了。灵娘入府前,郡王妃早已查过,你虽然是关心迟安,但也不要乱了分寸。” 自从听闻先前金簪那件事,老夫人就知道,祝惜芸头脑简单,办不成大事,想拿捏灵娘却被灵娘次次强压一头。 与其这样,祝惜芸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府里,慢 慢向迟安靠拢。 江迟安这孩子吃软不吃硬,若是惜芸沉得住气,像苏幼仪先前十年对江迟安百依百顺,那么祝惜芸还有些机会。 若是祝惜芸执迷不悟,总要争个头破血流鱼死网破,那么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祝惜芸哪里肯罢休,这件事是那夜她亲眼所见! “我亲眼看到的!小公子也不相信吗?” 江迟安嗤笑:“上次金簪那件事,你也信誓旦旦说你亲眼所见,最后结果如何,还需要我来给你回忆一下吗?” 祝惜芸哑口无言,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在一旁静默许久的郡王妃面色沉重道:“惜芸,你先退下吧。” 祝惜芸仍不,她跺了跺脚道:“王妃——” “听不懂我说话吗?退下!”郡王妃难得发怒。 祝惜芸咬着唇提着裙子跑了,留下室内五个人面面相觑。 苏幼仪听着这一番热闹,心里十分惋惜,祝惜芸虽然行事冲动,甚至有时候有点蠢,但是这次她是真的查出真相了。 很可惜,由于之前金簪一事,府中上下都不信她。 再加上江迟安如此信誓旦旦...... 苏幼仪不由得看了一眼江迟序,他正襟危坐,垂眸不语,手中仍旧把玩着她的手。 见她的目光瞟过来,他挑挑眉拉着她的手起身道:“母亲,我还有公事要忙,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旁人说什么,径自带着苏幼仪离开。 二人慢悠悠走出鹤鸣堂,又散步似的走到碧水湖畔,微风习习,吹在人身上舒服极了。 江迟序拨了拨她额前碎发,问道:“我不出言提醒,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绝情?” 苏幼仪摇摇头。 江迟序道:“郡王妃已经起了疑心,她会查下去的。” “郡王妃?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笑了笑捏捏她的脸颊道:“你看不出来的事情可多了。” 苏幼仪仰起头,任由他揉着自己的脸,气鼓鼓道:“我哪有这么笨!” “哦?那我问你,当初你被江迟安气成那样,我不想你嫁给他,你为何没看出来?” 忽然想起自己那段时间狼狈的模样,苏幼仪有些脸红,那时候她浑浑噩噩,恨不得以泪洗面,确实没注意到江迟序对她的那些心思。 但是,她谋定好了要嫁给江迟序,甚至还用了些手段,他不也是没看出来? 甚至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想到这,她意味深长道:“你才笨!” 灵娘这几日心神不宁,自从昨日夜里发现春花和秋水二人行迹诡异,然后又发现自己严严实实藏着的地契消失不见后,她就慌了神。 先是把春花与秋水二人打了一顿,打得二人皮开肉绽,春花甚至还断了腿,这才消停招了。 地契竟然被祝惜芸偷去了! 她为何忽然偷地契?难道说......她发现了? 灵娘更是恨这两个小丫鬟恨得牙痒痒,只叫人把春花与秋水二人扔到柴房,不给饭吃不给水喝,更不准医治! 提心吊胆到夜里,许久不曾来过的江迟安忽然来了! 他带着一身暑气,背着灯光走进来,看不清脸上表情,只觉一团黑气,像阎罗从地底下钻出来了一般,吓得灵娘腿软几乎要跪在地上。 但是她忍住了,强作镇定,她笑着走上前拉着江迟安的胳膊坐在桌边。 江迟安默默喝了一盏茶,才看了看灵娘的肚子开口:“这些日子怎么样了?” 暗中轻轻呼出一口气,此刻死里逃生的感觉使得她背后的冷汗簌簌滑落,她更加殷勤,站起身挺着肚子往江迟安面前送,笑道:“这几日十分不老实,老是踢我,小公子摸摸看,我们的儿子很不乖呢。” 江迟安像往常那样抬起手要放在肚子上抚摸,却忽然想到什么,放下手道:“坐下吧。” 灵娘愣了愣,心里那股不安又窜了上来,她强装镇定撒娇道:“公子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江迟安面色仍不好,但还是耐心回答:“今日祝惜芸偷了地契诬陷你,我给你要回来了,你好好收着。” 颤着手接过地契,灵娘激动得快哭出来了,她俯身柔软的依靠在江迟安的肩膀上道:“小公子您对我好,我心里就踏实了。” 还未说完,就呜呜哭起来,江迟安本在她靠过来的一瞬间想躲开,但是听见她哭,又忍住了要去推她的那只手。 灵娘性子直,在郡王府中难免吃亏,这么些日子跌宕起伏的,恐怕有很多委屈。 本要推开她的手缓缓落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 江迟安心绪飘到很远的地方,如果他早点知道这些,当初苏幼仪与他哭诉,红着眼与他对坐时,他是不是就会温柔缱绻的安慰她,像个成熟男人那样帮他解决问题? 那么他们二人,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吧。 若是没有灵娘,若是他能改,苏幼仪还会回心转意吗? 他与苏幼仪青梅竹马十年,他在苏幼仪心中的分量,无论如何也比得过半路冒出来的江迟序吧。 思及此,江迟序推开灵娘,递给她一张帕子让她自己擦眼泪。 他既然已经和苏幼仪说了,今后灵娘生下孩子就让她离开,那自己此刻就不该和灵娘有什么牵扯。 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江迟安忽然心情松快了许多。 灵娘察觉出他的冷漠,擦好了眼泪委屈问道:“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就与我生疏了。” 江迟安皱眉道:“你好好养胎,过几日我就要忙起来了,可能没法经常来看你。” “忙?怎么会忽然忙起来了?”灵娘自然知道,江迟安平日里游街逗鸟,好不快活,哪有什么要忙的? 说起这个,江迟安不免有些怨气,还不是因为灵娘冲撞了苏幼仪!否则哪来这么多麻烦? “幼仪嫁给江迟序,终归不妥。她不谙世事,恐怕被江迟序骗了去,我要博得些功名,好叫她回心转意。” 听了这话,灵娘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江迟安对苏幼仪执念如此深,竟然到了要抢长嫂的程度,她呼吸有些急促,心中十分愤懑。 他倒是去追求真爱了,那她呢?大着肚子眼睁睁看着他去和苏幼仪破镜重圆? 怎么可能! 就算这孩子不是......那当初他的那些海誓山盟,那些承诺的责任呢? 眼看到手的富贵,难道就要这样失之交臂? 灵娘感觉自己要疯了,仔细想想,江迟安何曾把她当个人看?他在她面前从不避讳对苏幼仪的爱,也从不在乎她怎么想! 她难道就这样任由苏幼仪再把江迟安夺回去么? 灵娘恨得牙痒痒,但还是笑着道:“小公子情深,自是别人比不了的。” 这话说得江迟安很受用,将今后对灵娘的打算暂时憋在心里没再说。 是夜,苏幼仪沐浴后拢了一身天青色纱衣靠在小榻上看书,身后小窗敞着,轻风徐徐,吹得她半湿的头发微微晃动。 室内尽是杏花香气,桃溪取了干帕子走上前为她擦头发,不多时,江迟序走进来,瞥了一眼桃溪,桃溪会意,连忙放下帕子出去。 苏幼仪放下书笑道:“你赶她出去做什么?我的头发还没干呢。” 江迟序坐到她跟前拿起帕子,“叫夫君,我就给你擦头发。”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苏幼仪只犹豫了一瞬便唤道:“夫君。” 江迟序把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让她舒服躺好,慢条斯理地擦她的头发。 苏幼仪闭眼假寐,脑子里想着事,今日家宴又闹得不可开交,好像每次都会把矛头指向她,说心里不在意是假的。 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江迟安不罢休,只要郡王妃和老夫人对她的偏见还在,那么她永远都要悬着心,永远都要受着气。 想到这,苏幼仪忽然觉得,不如一走了之,小时候她不懂事,也没有自己生存的能力, 长大后,她拿到了嫁妆,有了依仗,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广阔天地,自己不该被江迟序绊住脚。 江迟序见她鸦羽般的眼睫轻轻抖动,忍不住将她捧起来吻了吻,问:“想什么呢?” 他总是问这句话,苏幼仪有些习惯了,笑道:“想......” “嗯?”江迟序默默等她说完,但是她一直拉着尾调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她在捉弄她,笑着把手放在她的颈窝挠她痒痒。 第61章 苏幼仪被他捉弄得咯咯直笑,求饶道:“我说我说我说!” 芬香扑鼻,她的气息如兰草般轻拂他,江迟序停手,认真看着她。 苏幼仪红着脸道:“想......你。” 第43章 正人君子但是歪门邪道! 蝉鸣骤歇,竹叶静止,就连吹进室内的风也都停滞,安静中,苏幼仪听见江迟序的胸腔雷动,那颗心脏实在跳得厉害。 不等再说,她已经被江迟序抱起来压在小榻上,一番动作太粗鲁,惹得一旁小几上的琉璃灯轻晃。 他呼吸有些重,往日淡漠的神情此刻染上了些动容,“真的吗?” 苏幼仪几乎要沉溺在他的眼睛里,虽然说了谎,却还是道:“真的。” 刚说完,她就被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彻底吻住,迷乱间,江迟序在扯她的寝衣裙带,她慌张伸手去推。 唇齿被覆盖,她只好哼哼道:“不能再来了。” 白日里实在是被累得怕了。 江迟序停下来,看着她问:“怎么了?” 羞于启口,她扯开话题,“从前这么多年,老夫人一向如此不客气找你办事吗?” 听她又扯到家宴上的事情,江迟序眸色暗了暗,将她揽在怀里,一同仰躺在小榻上,两条长腿垂在地上。 “嗯。” 他声色黯然,苏幼仪大着胆子往他怀里钻了钻。 江迟序回想起上一次她温柔小意,是为了她的好友陶知春,那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会不会是为了江迟安?她是不是想求自己为江迟安谋个差事? 无边的情绪如藤蔓疯长,江迟序伸出手臂将苏幼仪紧紧揽在怀里,动作依旧矜贵优雅,但心里莫名的情绪早已泛滥成灾。 苏幼仪又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道:“你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吧。” 竟然不是为了江迟安。江迟序不断收紧的手顿了顿,一声轻叹,答非所问:“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嗯?” 吻着她发顶的男人片刻才回答:“我是郡王府长子,是江迟安的兄长,本就有责任做这些。” “没有人天生就会做兄长。”她忽然想到陶知春对她说的这句话。 那时候她不懂,现在却懂了。 作为郡王府世子,这些年兢兢业业,江迟安算计着如何逃课出去的时候,江迟序在做太子伴读,起早贪黑,勤耕不辍;江迟安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时候,江迟序在权利旋涡中与老臣们周旋。 权势滔天的背后是他傲人的天资和常人无法做到的努力,而这些却被老夫人、郡王妃轻轻带过,不在乎他的抱负,不考虑他的处境,只是一味的提出要求。 这些他本就不该承担。 但是他一言不发,担着郡王府这么多年,不求回报,帮老夫人与江迟安一次又一次。 兄长二字,重逾千斤。 江迟序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捧起她的脸颊认真问道:“什么?” 苏幼仪笑着道:“我说,就像你教我的,不想做的事情可以拒绝,否则他们会一次次麻烦你,试探你的底线。” “这次我也可以拒绝?” 关于江迟安的事,她也愿意让他拒绝? 她不太懂他这样问的深意,未加思索,回答道:“当然啦,就像上次要你救祝家那样,坚定的拒绝。” 静默许久,苏幼仪都要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才听见他答:“好。” 苏幼仪撑着手臂从他怀中钻出来坐起,这才发现,先前自己湿着头发枕在他腿上,导致他腿上的月白衣袍湿了一片,竹影暗纹现了出来。 “呀,快起来。” 江迟序循着她的目光看到那一片洇湿,眸色暗了暗,重新把苏幼仪捞到身前,让她整个人压在自己身上。 他问:“像不像?” 被问懵了,苏幼仪一双眼睛黑漆漆水汪汪的看着他,“像什么?” 江迟序扶着她的腰,把她往上举了一下。 瞬间,二人脸颊贴的很近,兰息交绕,他呼吸一重,覆在她耳边说:“像不像那日在小榻上——”! “啊!”苏幼仪叫出声打断他的话。 那日小榻上,青天白日的,她对坐在他腿上,他拿茶水洗了手就,就用手...... “不许说了!不许说了不许说了!”苏幼仪气得脸颊绯红,双手捏成拳头在他的胸前锤了几下。 江迟序只笑,仍一副正人君子、举止从容的模样,只是呼吸乱了几瞬而已。 他抱着她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耳鬓厮磨,咬着她的耳垂温声哄道:“夫人那天弄得我衣服上一片香甜。” 苏幼仪想捂耳朵,但是手腕却被他逮住,她细白的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拽着压在她头顶,只好老老实实听这些胡言乱语。 “别说了别说了!” 江迟序并不放过她,吸\吮着她耳尖那颗红润小痣,另一只手不老实的隔着她的纱衣游走热\嫩,他问:“今天能让我尝尝吗?” “什么?!” 苏幼仪活了十多年,没见过如此......她再也想不出比这更过分的要求了。 偏偏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此刻一双俊逸眉目看着她,唇角带笑,眼底经年不散的寒意被他的眼睫扫下来的阴影遮住。 正人君子、端庄优雅。 但是邪门歪道! 苏幼仪不敢想他说的那件事,连忙推开他,但是她力气太小了,连手腕都挣脱不出。 眼看着裙摆被他轻而易举拨开,她急得眼角泛起泪花,“不可以,不可以,别这样......” 这些话根本不起作用,苏幼仪咬了咬唇继续哀求:“夫君,夫君,求你了,夫君......” 她叫一声,江迟序就答应一句,但是动作不减,他松开她的手腕,“再唤几声听听。” 苏幼仪眼看着自己的腿被放到他肩膀上,她忍不住去扯他的头发,将他冰凉的玉冠攥在手里。 窗外草木微润,夏夜里斜斜细雨随着几声蝉鸣沁出,燥意渐渐聚拢,直到天地间承受不住,最后都化作一阵大雨冲刷大地。 雨后又是一个艳阳天,苏幼仪起了个大早,洗漱穿戴好,由桃溪扶着去了小书房。 这是江迟序专门给她收拾出来读书看账的地方。 施嬷嬷早早等候在小书房,二人寒暄几句后一同吃了早饭,喝了茶便开始看账。 苏幼仪的嫁妆多且杂乱,当年苏家产业遍布江南以及京都,各行各业都有涉及,所以理起来很是费功夫。 好在施嬷嬷是见过世面的人,引着苏幼仪先从京都的产业铺子、田地开始整理,又教了她许多看账之法。 苏幼仪认真学着,又拿出先前自己记在手札上的一些不通之处,叫施嬷嬷一一解答,只觉豁然开朗,事半功倍。 施嬷嬷点拨几句,又伴着她理了许久才离开,只说贪吃嚼不烂,须得循序渐进。 苏幼仪心里虽然急,但是也认可这个道理,便自己留在小书房潜心看账整理。 施嬷嬷一走,苏幼仪连忙叫桃溪来,“快快,给我揉揉腿,我这大腿酸得很。” 桃溪笑着跪坐在一旁为她揉腿,笑道:“您这是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都怪江迟序...... 苏幼仪一想到昨日夜里他那番可怕行径,就脸红脊背发麻。 见她只暗自脸红不说话,桃溪笑而不语。 主仆二人就这样,一人揉 腿,一人看账,在小书房里待到天色昏暗。 苏幼仪站起身走到窗边,见院中小丫鬟们脚步轻巧,各自忙着,或洒扫或喂鸟或浇花,井然有序。 院墙边的蔷薇并着玫瑰微微合拢花瓣,被夕阳映成墨绿色的兰草随风悠悠摇曳。 院门处那棵高大的合欢树坠满粉盈盈的花,零星飘荡到地上几朵。 紧接着,粉色花丝被一只水红色绣鞋碾在脚下,灵娘挺直了腰板,小腹隆起,站在院外。 “还望嬷嬷通禀一声,往日我与苏姑娘有些情谊,她不会不见我。” 声音桀骜尖细,灵娘身后的小丫鬟也往前一步道:“我们姨娘大着肚子,可不好在风口里等久了。” 守门的嬷嬷在府里十几年,什么人没见过,眼皮子一抬笑道:“灵姨娘还请回吧,世子妃歇下了,不见客。” 灵娘知道苏幼仪露怯,再加上昨日江迟安来安抚她,她更觉得自己地位上乘,气焰更加嚣张,“苏姑娘这么早便歇下了?” 守门嬷嬷早就得江迟序的吩咐,断不敢放外人进墨回轩,见这位姨娘语气不善,便也跟着冷脸道:“姨娘请回。” 灵娘还要说,却被守门嬷嬷打断,嬷嬷道:“苏姑娘如今是我们郡王府长子的正房夫人,就算是祝小姐也得恭恭敬敬拜她一声世子妃。姨娘还是规矩点,尊称苏姑娘为世子妃吧。” 灵娘挺着肚子往前走了两步,守门嬷嬷随之后退,灵娘冷笑道:“只是说两句话,怕什么?怎么有胆量跑出去勾搭,没胆量来和我说两句话?” 第62章 这话不堪入耳,守门嬷嬷使了个眼色,一旁两三个小丫鬟拿着铜盆往灵娘脚下泼水,灵娘惊叫着往后退,水红色的绣花鞋溅上许多泥水。 嬷嬷冷声道:“姨娘愿意等,那便在一旁规规矩矩站着,不要乱了府中规矩。” 灵娘火冒三丈,试问自从她怀孕以来,谁不是围着她转嘘寒问暖,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冷待? 她由丫鬟扶着便要往嬷嬷身前凑。 苏幼仪从书房里出来,慢条斯理走到院前,站在院门内,瞥了灵娘一眼道:“所来何事?” 灵娘顿住脚,见苏幼仪一副孤高傲雪模样,恨得牙痒痒,强笑着道:“如今姐姐攀上了世子,竟然连门都不给我进了么?” 她来准没好事,苏幼仪忽然想起江迟序往日教她的,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让这人问安后离开即可。 她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不想见你,你请了安离开吧。” 灵娘冷笑:“世子妃好大的架子。” 接着道:“只是不知道每日里勾勾搭搭的时候,有没有这不近人情的架子?” 守门嬷嬷气道:“世子妃,这些话恐怕污了您的耳朵,您先进屋去吧。” 苏幼仪摆摆手,浅笑着道:“灵娘,自从你出现,我便与江迟安一刀两断,你有闲工夫来呛我,倒不如管好你自己。” “你肚子里这孩子......”苏幼仪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她的腹部,“你好自为之。” 欲言又止,模棱两可,这话叫灵娘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苏幼仪也知道?! 她再看看苏幼仪,弱不禁风,宽大的外衫下是柔弱的身体,怯生生一双水眸,怎么看怎么不像有手段的人。 灵娘昨日仔细打听了,知道苏幼仪因为与江迟安纠缠,闹得府里鸡犬不宁,老夫人与郡王妃对她十分厌恶。 所以她才有底气,趁着江迟序不在,来刺一刺苏幼仪,然后再—— 灵娘捧着肚子依偎在丫鬟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乎痛极了,不住声喊着:“哎呦,哎呦,好疼!” 守门的嬷嬷本不在意,但是灵娘满头大汗,看起来痛极了,似乎做不得假,也慌乱起来。 苏幼仪从未见过孕妇突然腹痛,也被这一场景唬了一跳,原想着灵娘应当是装的,但是眼见着灵娘捂着肚子跪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哭,看起来......好像是真的。 “快去叫府医!”吩咐完愣在一边的小丫鬟,苏幼仪又赶紧走上前查看灵娘情况。 她刚走近,接着被灵娘抓住手腕,死死拽住,苏幼仪用尽浑身力气也收不回手,她再看灵娘,只见她嘴角沁着冷笑,哪里还有方才痛苦的模样? 知道自己上当了,苏幼仪冷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灵娘捂着肚子冷笑:“我不介意让老夫人和郡王妃再厌恶你一些!” 正不可开交,只听身后郡王妃一声呵斥:“松开!” 苏幼仪顿时一身冷汗,没想到灵娘算得这样准! 紧接着,有彩菊并着几个丫鬟上前把她们二人分开。 灵娘哭着闹着喊肚子难受,甚至质问苏幼仪究竟为什么要磋磨她,害得她在院外站了许久,以至于肚子难受。 苏幼仪垂首站在一旁,心如死灰。 今日这样闹,恐怕真的要遂了灵娘的愿,今后又要被郡王妃与老夫人冷言冷语...... 江迟序每日很忙,恐怕无暇估计这些细枝末节,一股深深的绝望涌上心头,紧接着是彻底的疲乏。 她觉得好累。 郡王妃面带怒意,恶狠狠看着这边,苏幼仪心扑通直跳,只求江迟序早早回来救她。 万念俱灰中,郡王妃缓缓走过来,用淬了毒一样的声音大骂:“你这个贱人!竟敢鱼目混珠!” 苏幼仪听了前半句,心如绞痛,这些年来母慈女孝,闹到最后也不曾这样破口大骂,可是如今...... 再听后半句。 啊?鱼目混珠? 苏幼仪猛地抬起头,只见郡王妃背对着她,抖着胳膊指着被嬷嬷押在地上的灵娘,看起来气极了几乎要昏厥过去。 第44章 鱼目混珠!真的吗?真的吗? 天儿热得很,苏幼仪默默往合欢树下挪了几步,站到树影下,恰有凉风顺着回廊穿过,吹在她背上,十分舒爽。 桃溪一见院子门口闹得不可开交,知道这事一时半会不会结束,便跑到屋里拿了蒲扇,又命几个小丫头搬了玫瑰椅出来给郡王妃坐。 郡王妃正气头上,哪里肯坐,睨了一眼搬椅子的小丫头,小丫头吓得连连后退,又被苏幼仪挥手放回院内。 郡王妃不坐,苏幼仪自然也没有坐着的道理,便老老实实站在树下,由桃溪在背后轻轻打着扇,倒也不算难受。 灵娘跪在地上,方才泼水化作的泥泞沾在她裙摆上,水红色混了泥水,十分狼狈,她嘴里仍止不住的求饶。 郡王妃自从那日家宴听了一耳朵祝惜芸的风言风语,便记在心上,又想到江迟安性子单纯,说不准真就被骗了。 所以他这两日命彩菊好好去查了一番,这件事查起来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像是早有人查好了摆在那一般! 气得她把先前派出去查灵娘底细的小厮拎出来打了一顿,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 竟然叫灵娘怀着别人的孩子在郡王府作威作福这么久,奇耻大辱!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郡王府的脸面不用要了! 郡王妃使了个眼色,彩菊会意,大步上前左右开弓给了灵娘两巴掌。 灵娘自从被江迟安从戏园子里赎出来,便过上了前呼后拥呼奴唤婢的生活,何曾再受过这种委屈? 灵娘哭嚎着躲却被嬷嬷摁住,结结实实挨了两巴掌,嘴角渗血,甚是可怜。 苏幼仪垂眸不再看,这样的结果,她前几日便猜到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不多时,江迟安赶来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小厮说灵娘在墨回轩挨了打,这才跑过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苏幼仪,脱口而出:“幼仪,她欺辱你了?” 很关切,但是很不合时宜。 苏幼仪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不动声色。 江迟安这才回过神,看向跪在泥水里嘴角带血的灵娘,只见往日活泼灵动的人哭得丑极了,他大步上前作势要扶她起来。 “迟安!回来!” “母亲!究竟怎么了?灵娘怀着身孕,您怎么能这样罚她?” 说话间,江迟安的袍角被灵娘死死抓着,但江迟安还是听郡王妃的话,直起腰不再去扶灵娘。 郡王妃环顾一周,彩菊连忙遣了丫鬟去鹤鸣堂,又使了几个嬷嬷将周围偷偷探出头看热闹的小丫鬟赶走,一时间,墨回轩院前只剩他们主仆几个人。 灵娘自知无力回天,却还心存侥幸,想着江迟安能念着他们二人往日的情谊,所以她哭得十分卖力,“小公子,无论如何,从前陪着您快活的是我,后来不要自由身心心念念跟着您做外室的也是我 啊!您,您——” 郡王妃气极了,大声呵斥:“还不快堵住她的嘴!” 终于安静了,此时暮色四合,星星点点灯火亮起,苏幼仪感觉得出,自己的脚踝被蚊子咬了几口,此刻痒痒得很。 江迟安见郡王妃这么大火气,断然不敢继续求情,只好满头雾水站在灵娘身旁。 片刻,老夫人由祝惜芸扶着走来,祝惜芸见灵娘双颊高高肿起,眼前一亮,心里顿时激动起来。 老夫人见苏幼仪在树下连枝灯旁垂眸不语,又见一旁暗处,灵娘跪在地上扯着江迟安哭。 她眼神不好,夜里看不清灵娘肿起来的脸,只以为是灵娘受了委屈在此哭诉。 老夫人先是觉得不耐烦,这点后宅小事,郡王妃往日都处置的很好,如今怎么兴师动众? 清了清嗓子,老夫人像往日一样先冷言训斥苏幼仪:“前几日教训你,你还不老实,如今不勾搭男人,反倒在后宅欺负女人!” 苏幼仪听了这话震惊抬头,还没等答话,只听老夫人嗤笑一声继续道:“真是个倒霉——” “祖母你别——” “老夫人慎言。”江迟安无奈的声音和江迟序凌厉的声音一同响起。 苏幼仪看着江迟序一身月白单衣,大步走到自己身边,衣摆飘飘,不沾一星半点灰尘,就连吹拂在地的花瓣也不曾缠绕他衣角。 手被握住,苏幼仪抬起头看他。 江迟序比她高很多,此时他微微弯腰看她,她能看到九枝灯泛出的暖黄灯光映在他眉眼中。 “幼仪,站累了么?回去吧。” 江迟序完全无视众人,只认真看着苏幼仪。 苏幼仪的脸一下子红了,摇摇头,握着江迟序的手,与他并肩站着。 郡王妃见老夫人来了,连忙走上去,“母亲,这......那孩子......” 郡王妃忽然又后悔将老夫人叫来,若是气出好歹,可怎么向郡王交代?可若是不叫过来,到时候老夫人问起来恐怕也不会信她。 第63章 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抓紧了郡王妃的手:“什么?孩子没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结果了。 郡王妃深深叹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还不如没了!那孩子不是迟安的!” “什么!!!” 老夫人摇摇欲坠,如今这情形,若不是实打实的证据,定不可能这么大阵仗。 郡王妃叫一旁小丫鬟将托盘呈上来,上面摆着灵娘当年家道中落,被卖给戏园子的契书,还有她表哥张五签字画押的痕迹。 当年卖了灵娘的正是她表哥! 再往下翻,是灵娘这一年来在江迟安身边搜刮的财产典当文书,林林总总算起来,有五六百两,而这些钱,全都跑到张五手里! 就连张五买西街那座宅子的钱,也都是灵娘从江迟安手里掏出来给他的。 最后,还有一张签字画押的口供,正是那戏园子里的一个老太太所述,灵娘当年被卖来戏园子后,就与班主缠在一起,班主腻了之后,灵娘又被班主甩给张五,直到后来灵娘遇到那一阵子沉迷戏园子,花天酒地的江迟安。 江迟安出手阔绰,性格单纯,灵娘与他攀上关系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正是张五的孩子。 灵娘找老太太求落胎药不得,听了老太太的劝说,咬咬牙趁着江迟安醉倒在床时,装作二人一夜春风。 再后来,便是查出身孕,江迟安为她赎身,为她置办宅子偷偷养在外头,最后,被苏幼仪发现。 老夫人借着祝惜芸手里捧着的灯,只看了一半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吓得祝惜芸将琉璃灯摔在地上,忙去扶。 郡王妃此时也泪流满面,气得亲自走上前对着灵娘又来了两巴掌。 院子门口乱作一团,江迟安如在梦中,呆呆站在原地,喃喃道:“真的吗?是真的吗?” 他眼神飘忽,忽然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盯着近处的祝惜芸问:“真的吗?是真的吗?” 然后又盯着郡王妃:“怎么可能?” 郡王妃泣不成声:“好孩子,苦了你......” 老夫人被几个嬷嬷背了回去,祝惜芸腾出手,终于畅快道:“那日家宴,我早就说过了,我亲眼所见!灵娘隔三岔五便偷偷溜去老宅与她表哥私会,这样不知检点的女人,竟然——” “闭嘴!”江迟安忽然发了疯一般咆哮,他双眼赤红,走到灵娘跟前。 灵娘见他斥了祝惜芸,心里一喜,忙扒着江迟安的鞋哭求。 江迟安立在阴暗处,如阎罗在世,冒着森森鬼气,他弯下腰,掐着灵娘的下巴迫她抬起头看自己。 “真的吗?” 灵娘不语,只是呜呜哭泣。 江迟安甩开她的下巴,“那日你我同榻醒来,你闹着叫我负责,我为你赎身买宅子,为了你抛了一段好姻缘,为了你,我青梅竹马十年情谊生生走散。” “现在,你告诉我,你一直在骗我。” 灵娘哭道:“小公子,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啊——” “滚出去。” 江迟安继续道:“还不快给我赶出去!” 说着,他回过头,看向树下灯旁的苏幼仪,她的手被江迟序紧紧攥着,江迟序正为她揉着侧腰。 江迟安垂下眼,一身黑衣几乎隐在夜幕中,他把自己的衣角从灵娘手中狠狠拽出来,转身离开。 夜风渐凉,江迟序低声问:“回去吧?” 苏幼仪忽觉眼角湿冷,抬手去擦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落泪了。 此时此刻,往日柔情欢语,好似都彻底随风散了。 本以为事情真相大白的那天,她会畅快得意,可是现在,她只觉得落寞神伤。 她与江迟安曾经美好过不假,到最后不欢而散也不假,不论如何,如今看见他失魂落魄,她还是...... 忽然想到什么,苏幼仪猛地抬起头看着江迟序:“我只是有些感怀,并没有藕断丝连。” 她忽然很后悔,自己不该这样的,此番作为叫江迟序如何自处? 但是这种情形下,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江迟序垂着眼,灯光暗淡,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他挽着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将她的手掌牢牢锁住,他道:“我知道。”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苏幼仪很疲乏,撇下院外乱糟糟一片,往院里走去,江迟序跟在她身后,目光幽暗,细细密密游走过她的背影。 垂坠的秀美乌发在腰间晃动,不足一握的窄腰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她自顾走着,只留下一缕花香气扑在他面上,这缕幽香中还蕴含着她泪水的苦味,还有一点点她心跳砰出的温热气息—— 那颗不知在为谁跳动的心。 第45章 再遇别抛下我一个人 一整个六月里,苏幼仪都沉浸在账务中,原本越理越乱的账本册子在施嬷嬷的帮助下整理得井井有条。 从前一直觉得掌事也就那些东西要忙活,如今折腾这些日子下来,苏幼仪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复杂繁琐的事情。 手里握着这么些财产,她若是要回江南,还得找个管家还有一些得力的护院才是。 这些日子不光是墨回轩静悄悄的,郡王府上下都没人敢吭声。 自从那日郡王妃做主,将张五捉来打断腿,又把灵娘赶出去后,府中上下上至账房管家下至洒扫庭院的小丫鬟,都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触了贵人的霉头。 江迟安自那日之后,再也没在郡王府露过脸。 听说是跑出去,出了远门,不知所踪,郡王妃在府中又急又气。 桃溪开了窗子,将画眉笼子拎进来挂在窗棂上。 褐色的羽毛被仔细擦过,它一停在窗下,就迫不及待鸣叫,婉转动听。 苏幼仪放下手中玉笔,站起身去逗鸟:“还是你清闲,整个郡王府,恐怕就你敢大喊大叫。” 画眉啄了啄腹部明黄色羽毛,学舌道:“大喊大叫!大喊大叫!” 苏幼仪笑得弯了腰。 桃溪在后头打着扇,“这些日子您和世子都忙得脚不沾地,过几日下场雨天儿凉快了,您出去松快松快吧!” 知道她话里有话,苏幼嗔了桃溪一眼道:“是独我一个人松快,还是我和世子松快呢?” 桃溪笑:“若使您舍得自己跑出去松快,那就只好奴婢陪着您了。” “这么勉强,那我还是叫世子同我一起吧。” 桃溪知道苏幼仪这些日子心事重,午睡时频频惊醒,却不知道她究竟为何愁思。 自家小姐自打进了郡王府,便很少倾诉心事,若是不自在了,便自己睡觉又或者写字看书。 所以桃溪只好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就像这次,看见苏幼仪展了笑颜,桃溪才放心下来。 苏幼仪笑意渐渐散了:“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世子不太对。” 桃溪:“奴婢没看出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苏幼仪摇头:“恐怕和那日墨回轩门口闹了一次有关系。” 自从那日,江迟序便每日大清早就离开,直到深夜才从书房出来,话也变少了。 她喃喃道:“那日我不该……” “算了,不去想了,桃溪,我叫你在京都铺子里安排的人可都妥当了?” 桃溪:“都妥当了,原先的掌柜虽有不满,但是好在年纪都大了,心力不足,又有一大笔钱补贴,便都答应了。” “好,换上新的人,等我回姑苏的时候,就能放心京都这边了。” 桃溪犹豫着开口:“小姐,您当真下定决心了?若是回姑苏,那世子……” 说到江迟序,苏幼仪蹙起眉叹了口气:“世子人品贵重,事事优秀,我得他庇护疼爱,日日守在身旁,不可能不动心。可是,桃溪,我实在不想待在郡王府了。” 再怎样,也只是有些动心而已,只能说有缘无份。 桃溪点头,心疼道:“小姐,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些年苏幼仪过得憋闷,她这个丫鬟全都看在眼里。 若是有别的路走,她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这条路需要舍弃些情爱,不知道小姐会不会后悔。 主仆二人撇开这些,又说起别的,直到日上三竿。 苍许在墨回轩院子外叫小丫鬟传了话,说世子被圣上留在宫中,一时半刻回不来,叫苏幼仪不必等他。 动筷子吃了几口,便觉得没有胃口。 今日下午施嬷嬷便要回宫去,苏幼仪也要进宫去皇后那里谢恩,不知不觉,她已经将嫁妆拿捏得差不多了…… 她也是时候与江迟序和离了,可是她有点舍不得。 江迟序琼枝玉树,若是她说明缘由,他定会放她走。 他又孤傲,若是他们就此分开,那么江迟序对她,恐怕就彻底冷了心,二人再也没有以后了。 …… 今日皇后娘娘兴致高,留着苏幼仪喝了几盏茶才笑盈盈放她走。 苏幼仪行礼道别,莫名有些伤感,这样好的皇后娘娘,这样好的姑母,今此一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第64章 今后也不可能再开口亲切唤一声姑母了。 跟在皇后身边的宫女进来与皇后娘娘低语几句,皇后点点头道:“今日迟序也在宫中,看这时辰也快要结束了,不若你等着他一同回去吧。” “世子这些日子忙,幼仪不便打搅他,还是先回去为他备着饭吧。”她实在不想面对江迟序。 皇后只笑笑道:“好,那你回去路上当心些。” 不知这二人又闹了什么别扭,江迟序叫她帮忙把苏幼仪留一留,待会要一同回去,但是苏幼仪看样子并不想随他一起回去。 苏幼仪满怀心事出了宫门,由桃溪扶着上马车,刚一掀开帘子,连忙转身要走,却被马车里的人拽住手腕拉进轿厢里。 桃溪惊呼出声,连忙要掀开帘子去看,却被江迟安冷声喝止:“不许进来!” 听见江迟安的声音,桃溪环顾四周,这里是宫门,来来往往不少人,苏幼仪不会喊叫求助,不会把事情闹大。 桃溪没再进去了,她紧张的跟在外面。 看着面色沉郁,冷冰冰的江迟安,苏幼仪忽然觉得,他与江迟序,其实有几分相似,若是冷脸看人,更像了。 苏幼仪从他手中抽回手腕道:“小公子究竟有什么事?” 江迟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吩咐车夫道:“回郡王府。” “幼仪,我不乱来,到郡王府前,我想与你说清楚。” 苏幼仪道:“你我前尘往事早已断得清楚,又有什么好说?” “前尘往事。幼仪,你把那些都忘了好吗?我想与你重新开始。”他目光诚恳,规规矩矩坐在苏幼仪对面。 马车缓缓行驶,车上二人对坐,若是忽略冷冰冰的氛围,还真就和小时候一同出府玩时一样。 苏幼仪摇头,“小公子,我已彻底放下,你何必耿耿于怀呢?你这样纠缠不清,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 “你放下,我却没放下。苏幼仪,难道你只许江迟序觊觎弟妻,不许我重新把你抢回来么?” 这话很露骨,苏幼仪摇摇头,“你误会颇深。” “我从前幼稚、顽劣,你对我失望也好,厌恶我也罢,我都接受。只是,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江迟序能做到的,今后我也能做到,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这些日子我去了一趟姑苏,你看,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小时候你刚来府上时常常说给我听,我给你买来了,你收下好不好?” 原来这些日子,江迟安消失不见,是去了姑苏一趟。 他从未独自出过远门,若是叫郡王妃知道江迟安为了自己跑了一趟姑苏,恐怕要把她训斥一顿。 苏幼仪一阵心寒,并不看他手中那满满一箱子东西,道:“谢谢,但是我并不想要。” 苏幼仪瞥了一眼帘子外,终于行至僻静处,她站起身吩咐车夫道:“停,我要下去。” 不等江迟安挽留,突生巨变! 只听车厢外一道破风的声音传来,苏幼仪方才坐着的地方一支利箭破开结实的木头狠狠穿了进来! 木屑散了一地,那处的软垫被利箭钉住,绽出一团棉絮。 苏幼仪吓得跌坐在地,马车外桃溪大喊:“小姐!躲好!” 还没等反应过来,只听又有两支利箭从轿厢上方陡然穿入,其中一支直直冲着苏幼仪的左心刺来。 几乎是一瞬间,江迟安扑在苏幼仪身上,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哧——利刃划破衣料的声音传来,苏幼仪听见他痛苦的闷哼声。 “迟安!迟安你……” 苏幼仪浑身颤抖着探出头,只见江迟安的左背和左臂各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皮肉外翻,黏热的血液滚滚流出,她失声痛哭:“迟安,迟安……” 平日里打两板子都要哭着求饶的江迟安深处竭力克制颤抖的手,捂住苏幼仪的嘴,声音细微:“幼仪,别出声。” 苏幼仪自小生活在内宅,从未见过腥风血雨。 如今江迟安满头大汗,血流如注的模样把她吓得面色苍白,她颤着呼吸 迅速思考,究竟是谁敢对郡王府的马车行刺? 忽然想到那日宫中花树下她偷听到的那些话,她眼中一亮,“迟安,你听我说,你下车,你下车快走!” “是长公主,是她要杀我!她们只想杀我,不敢动郡王府的人,你快走!” 流了太多血。江迟安此时已经痛的意识模糊。 他抱着苏幼仪往马车小榻下面躲了躲,听着马车外胡乱穿进来的利箭破空声。 他气息愈加不稳,道:“你也是郡王府的人。” “迟安。”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苏幼仪竟然出奇的冷静下来,“迟安你快走!” 她用尽浑身力气把江迟安往外推。 弓箭手目力极强,若是看到江迟安,定然不会伤害他,只会继续攻击车厢,直到她被乱箭射杀。 若是江迟安陪着她继续躲在马车中,恐怕要被拖累。 马车外桃溪的尖叫声忽然响起,苏幼仪推不动江迟安,只好大喊:“桃溪!驾车!越快越好!快!” 马受惊了,拽动着轿厢剧烈颤抖几下,仍在原地不动,又是几支箭矢破车而入,斜斜扎在苏幼仪面前! 恐怕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苏幼仪挣扎着想爬出去驾车,“迟安!不要睡过去!迟安!” 忽然听见马车外桃溪惊呼:“世子!” 紧接着,马车迅速奔腾起来,无数利箭咻咻穿风而来却够不到轿厢了。 片刻后,马车疾疾停下,车帘被一把掀起。 明亮的天光将昏暗的车厢的猛然照亮,苏幼仪捂着江迟安的伤口泪眼模糊逆着光看去。 江迟序一身紫色官服,清秀俊逸,但是脸色冷的可怕,他急匆匆迈进来:“幼仪!” 第46章 照顾有情人 郡王府乱作一团,众人见江迟序亲自驾着马车回来皆吓了一跳。 紧接着,又见江迟序大步进了轿厢,怀里抱着江迟安出来。 江迟安浑身是血,墨黑色的衣服被血浸透了,泛出铁锈色的光泽,昂贵的衣料蕴满了血液,沉重的贴在他身上。 守着门的嬷嬷哪里见过这么多血,一时间惊呼不定,也有几个跑得快的小丫鬟往府里慌张跑去报信。 “过来接人。”江迟序面色阴沉,语气冷冽。 几个力气大的嬷嬷如梦初醒,赶紧凑上来接过江迟安,几个人将他稳稳的抱住。 江迟序紫色官服蹭了许多血,连着脸颊上也有几道,他顾不上擦,一边往轿厢里进一边吩咐:“愣着做什么!抱进去!找府医!” 江迟安这时候微微睁开眼,剧烈的疼痛已经将他麻痹,他嘴唇泛白:“幼仪……幼仪怎么样了?” 江迟序本进了轿厢一半的身子又重新出来,冷冰冰看着江迟安,眼中晦暗不明:“她很好。” 微微扬起头看了看江迟序,江迟安笑了笑:“好。” 颇有挑衅意味。 江迟序并不想与重伤的人计较,他俯身将苏幼仪抱在怀里下了马车,桃溪惊魂不定地跟在后面。 苏幼仪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往门内走,低头一看地上全是血迹,她手脚软着还没缓过来,使劲浑身力气拽着江迟序沾满血的衣袖与衣襟检查。 “兄长你受伤了?!” 江迟序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衣裙上血迹斑斑,发丝凌乱,满脸泪痕,脸颊上有几根沾了血迹的指痕,金步摇还有蝴蝶簪子丢了几支,她在颤抖,惊慌不定看着他。 江迟序闭了闭眼,压下眉头,“我没事,幼仪。” 怀中人忽然浑身松了下来,紧接着放声大哭。 “兄长,江迟安他,他怎么样了?” “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兄长,怎么办,怎么办?” 江迟序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像是要把她抱进身体里,他低头轻啄她满是汗的额头。 “别哭,他不会有事。” 苏幼仪大难中逃脱,又被江迟安奄奄一息的模样吓住,此刻缩在他怀中泪水汹涌,直到被放在床上依旧止不住眼泪,很快便发起高热。 府医诊脉后退至外间开药方,江迟序拧了帕子细细擦拭她的脸颊,那里有几根江迟安留下的指痕血迹。 高热发得快,不多时,苏幼仪意识模糊。 江迟序为她换衣裙时,还未解开衣襟便被她一把拽住,她口中呓语混沌,江迟序贴近了听见:“迟安……” 唤了桃溪进来为她换衣裙,片刻后苏幼仪忽然又醒了,她面色苍白,眼眸深幽,一看见江迟序,眼睛亮了亮。 “兄……夫君,迟安他怎么样了?” 江迟序坐回床边,把她冰凉的手握住,“方才丫鬟来报,说无大碍,只是伤得深须得养一阵。” 手中柔嫩的小手骤然放松,床上躺着的几乎要薄成一张纱的人似是散了力气,重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第65章 - 从宫中出来,天色已经尽黑了。 麟安殿中的哭泣声还有质问声被夜风缓缓吹走。 江迟序接了宫女奉上来的一张丝帕,将手背上的点点泪迹使劲擦去。 那是方才宁和郡主哭着质问他的时候攀上来留下的。 长公主哭她皇兄,哭先帝。 她却忘了,如今大权在握,稳坐帝位十余年的是当今圣上,是她本应该俯首称臣,恭恭敬敬对待的异母弟弟。 这些年长公主勾结先帝遗党,暗中扶持誉王,插手政事,翻弄朝纲,搅得朝中震荡不安。 前些年当今圣上心中念着血亲情谊,不曾动过铲除她的心思,可是这些年,圣上的耐心已经耗尽。 养精蓄锐多年的圣上正打算大展身手,怎么可能任由长公主把持那些迂腐老臣,使新政难以推行? 誉王倒台对于长公主来说已经是十分危险的信号,但是她张狂惯了,从未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甚至还想通过联姻,将手握誉王案始末的江迟序拉入阵营。 几年织就的一张大网终于可以一把收起,将那些蠹虫与奸人一同斩除! 龙颜大悦,赏赐如流水一般跟在江迟序身后,本该畅快淋漓的他此刻却面色冷峻,眉头深深皱起。 他还是晚了一步…… 长公主把主意打到苏幼仪身上,他早该察觉的。 深深的挫败感将他笼罩,这感觉比夜色更沉闷,无边无际。 暖风吹起他紫色袍角,宽大衣袖随风抖动,若利斧劈就的结实高大身段隐约在夜色中,跟在他身后的小宫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小公子怎么样了?” 苍许从夜色中闪出:“已经醒了。”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松了口气。 若是江迟安有性命之忧…… 那幼仪……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江迟安了。 耳边又回荡起金殿中圣上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他当时未答。 可是现在他有主意了。 他要带着幼仪,离开郡王府。 将手中的丝帕递给身后小宫女,江迟序上了马车往郡王府去。 江迟安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祝惜芸抹着眼泪在屋里忙来忙去,拧了血水的帕子又重新沾上血迹,一盆一盆浅红色血水往屋外传。 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但是身上血迹还没擦完。 江迟序在他床边坐下,一言不发,只看着江迟安的伤口,目光沉沉。 若是这伤口能刺在他身上就好了…… 屋里气氛骤然降低,静悄悄的。 祝惜芸只觉寒毛倒竖,她偷偷看了一眼床上,只见江迟安与江迟序两人脸色都不好,赶紧识趣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内只剩江迟安宇江迟序两人。 江迟安松散一笑:“母亲才离开,你又来了,今日我这可真是热闹。” 江迟序:“今日多谢你。” 江迟安挑眉,继续笑道:“不必谢我,今日我很开心。” 江迟序本就冷峻的脸更加沉郁,他打量着江迟安。 “幼仪今日吓坏了吧,她还好吗?”江迟安继续道。 江迟序仍没答。 江迟安自顾说:“江迟序你知道吗?幼仪她心里还有我。” “你总以为抢了婚事就万事大吉, 可是你不知道,幼仪她时时刻刻想着与你和离,她心里眼里全是我。” “你的这些卑劣手段,阻不了有情人。” 江迟安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十足的洋洋自得。 江迟序捏了捏拳头,额头青筋绷起,却又面色如常,就连呼吸都没变,他垂眼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江迟安。 站起身,他大步离开。 却听见身后江迟安大声道:“我事事不如你,但是在幼仪这里,我从未输给过你!” 祝惜芸见江迟序坐了这么一会就出来了,心中正纳罕,忍不住抬头看。 只见江迟序隽秀的脸在月光下森白,眼底漆黑,高挺的眉骨打下的阴影遮住一部分眼瞳,郁色比夜色还浓。 她吓得腿抖,赶紧垂眼不敢再看。 - 苏幼仪昏睡了一下午才醒过来,往日润泽的唇瓣此刻干裂粗糙,她浑身虚软。 桃溪捧着药一点点给她喂下去,又在她唇上涂了一层桂花露。 “小姐……”未说完,桃溪呜咽哭泣。 苏幼仪冷冰冰的手牵着桃溪,“别哭了,都过去了。” 死里逃生,紧绷着的精神此刻都化作泪水涌出。 见桃溪哭得伤心,苏幼仪也忍不住抹了几滴泪。 忽然,门声响动,没听见丫鬟嬷嬷通禀,有人径直进来了。 屋内只掌了一盏小灯,昏暗中苏幼仪以为是江迟序回来了,“夫君。” 未答,忽然郡王妃愤怒的声音响起:“苏幼仪,你究竟要怎么样?” 心里一揪,苏幼仪连忙掀开被子,只穿着寝衣下床行礼,“郡王妃,您来了。” “江迟安今日究竟为什么会在你的马车上?!” “自从你来了,这郡王府天翻地覆,你究竟还要怎样!难道要把迟安生生折磨死你才开心?” 苏幼仪方才留在脸上的泪痕未干,此刻听了这些话哭不出来,她道:“我从未……” 郡王妃尖叫着:“够了!我根本不想听你解释!” 紧接着,她拿着帕子掩着嘴角哭:“难道今日这情形,死了你一个还不够,还要拉上我的迟安为你垫背吗!” 郡王妃的泪都化作利箭向苏幼仪刺来,比白日里的粗糙,如钝刀子割肉,将她整个人慢慢劈做两半。 郡王妃仍在发泄:“是我教导无方,叫你变成了个水性杨花,贪得无厌的人!” 苏幼仪把头埋得很低:“我——” “郡王妃慎言!”江迟序大步走进来。 一只大掌撑住她的腰,她顺着他的力道站直了,苏幼仪这才发现,她早已小腿酸麻,浑身发软。 他的手掌温热,但是被他覆住的一小块肌肤灼烫,她还没退了高热。 江迟序也感受到她异常的滚烫,他伸手在她额头探了探,“你还发热,躺好。” 说着,不顾郡王妃继续发疯,扶着苏幼仪躺回床上。 “迟序!你——” “郡王妃请回吧。” “你,你!你今日就休了她!让她走!离开郡王府!” “住嘴!”江迟序出声喝止,紧接着语气归于平静,“今日幼仪独自一人入宫谢恩,未曾与江迟安提前互通。郡王妃,请回。” “逆子!你就这样信——” “请回。” 郡王妃走了。 江迟序回过身才发现,苏幼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睡过去。 她浑身烫得吓人,蜷在一角被子里,像一朵枯萎凋零的花。 借着微弱灯光,他的目光一寸寸碾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她那样脆弱。 “取冰来。” 内室顿时忙碌开,江迟序拧了沾过冰水的帕子为苏幼仪擦着手脚,桃溪在屋外挑了灯继续熬药。 擦了不知多少遍,冰水化作温水倒了一盆又一盆。 桃溪端着浓稠苦涩的药来到内室,见躺在床上的苏幼仪脸色微微红润,唇瓣润泽,已经好多了。 桃溪退出去,屋内只剩江迟序与苏幼仪两个人。 苏幼仪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姑苏藕花间,她坐在爹爹腿上,小船轻荡,她像一只漫游荷花间的蝴蝶。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看见爹爹冲着她笑。 荷花香气钻进发丝里,她跑到船尾踮起脚尖采下一朵娇嫩荷花,笑着抛给船头的爹爹。 “爹!接着!” 荷花腾空而起,紧接着“哧——”一声。 不知何时,荷花化作利箭刺穿爹爹的胳膊! 香气瞬间变成腥气,血液流满了小船溢到藕塘里。 天地一片猩红,她听见爹爹吐着血:“幼仪!快跑!” “爹——”她尖叫着坐起。 急促呼吸间全是血气,昏暗床帐里她摸索着从空气中掬起一捧放在眼前看。 没有血。 “幼仪。”她被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江迟序轻轻拍着她的背。 松木香气把血气冲散,肌肤相贴,她渐渐放松。 “幼仪别怕。” 怀中人无声呜咽,泪水浸湿他的寝衣。 就这样紧紧抱在一起许久,直到苏幼仪心跳渐渐平稳,泪水慢慢止住,江迟序才稍微动了动,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两人稍分开,他看着她。 月光如水,浸润江迟序的眼眸,苏幼仪看着那双眼睛,久久无言。 “好些了么?”他温声问。 苏幼仪不答,一下子扑在他怀里,把他扑倒在床,生涩的吻上那两瓣微凉的薄唇。 这个吻很粗糙,丝毫没有技巧,只有侥幸逃生后的发泄,还有难以言喻的深藏心中的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情绪。 第66章 江迟序先是愣了一瞬,又双手环住,把苏幼仪牢牢抱在身上,耐心回应着她的唇舌,品尝她嘴里的苦苦药味。 呼吸渐渐加重,苏幼仪像一只饿久了的兔子,扑在他身上啃咬,她伸手去解江迟序的腰带。 被她轻飘飘压着,江迟序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吻,“不行,你还病着。” 血液沸腾着但是他的语气有十足的隐忍克制,以至于尾调带了一些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勾人。 苏幼仪确实没力气了,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像在湖心乘了一只十分结实的船。 她的头埋在他肩窝里,呼出来的热气又重新扑到脸上,她这才觉得脸颊热热的。 刚才她都做了什么! 昏睡过去前,她看到了江迟序把她严严实实挡在床里,独自一人面对郡王妃的怒火,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他坚定的守护着她。 江迟序,真的很好。 这是她昏睡过去前最后一个念头。 感觉到苏幼仪冷静下来了,江迟序抱着她下床,“去热水里泡一泡吧。” 水汽氤氲,热气腾腾,将她酸痛的筋骨泡软,又吃了些鸡丝粥,喝了一杯温热的蜜水,苏幼仪被他裹得严严实实抱回床上。 今天的江迟序,话很少。 二人相拥在被子里,却没有人说话,苏幼仪从被子里探出头,一双皓白纤细手臂环着江迟序的脖子。 苏幼仪像从前他教她的那样,看着他的眼睛。 她问:“你难道不问我,为什么和江迟安待在一起吗?” 第47章 飘忽不定“我信你” 晚风柔柔撩进床帐,轻如月华的薄纱飘飘晃晃。 比薄纱更飘忽不定的是江迟序的心。 坦诚相待固然很好,但是若坦白在他面前的是令人无法接受的结果,那么他宁愿苏幼仪一直骗着他。 江迟序顿了一瞬,眉头微微蹙起,双眼微阖,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你累了,早些睡吧。” 苏幼仪被他箍得喘不上气,她双手撑在江迟序身前使劲推了推,感觉到他很僵硬。 “你不想知道吗?” 江迟序回想起今日江迟安对他说的话,声音有些冷:“不想。” “可是我想对你说。” 沉默良久,江迟序道:“幼仪,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至少再给他一夜能安心抱着她睡觉的机会。 “我想现在就说。” 江迟序深吸一口气,微微松开她,借着月光看着她的眼睛。 苏幼仪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的眼神在告诉她,若是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恐怕要发生什么。 背后一凉,苏幼仪在他怀里抖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眼角。 不过瞬间,他的眼神又变得温柔,方才那些都是她的幻觉。 江迟序道:“你说。” 他的手死死护在她的背后,像狩猎成功的野兽守护他的仍鲜活诱人的猎物。 苏幼仪道:“我并没有与江迟安私会。” 他蹙起的眉头又舒展了。 “今日我独自出宫,上马车的时候他就在轿厢里了。宫门处我不敢闹出动静,闹市里我不敢让别人瞧出端倪。所以并未声张。” 江迟序抚摸她的乌发,苏幼仪细密的发丝如同锁链缠绕指间,他逃不脱。 “嗯,我信你。” 苏 幼仪继续道:“马车行至静僻处,我欲下车,此时第一支利箭刺在我原来坐着的地方。” 她平静的阐述白日里惊心动魄的情形。 江迟序早已仔仔细细检查过轿厢,那支利箭蓄足了力气,深深嵌入乌木中,若是苏幼仪坐在那里,必死无疑。 抱着她许久才安稳下来的心忽然又揪了起来。 不够,远远不够,长公主只是丢了插手政事的权力,而苏幼仪却差点丢了性命。 血液里浓烈原始的嗜杀欲\望翻涌,他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狠意。 江迟序双手按着她的背,将她用力压在怀里,感受她此刻鲜活的心跳,还有温热的呼吸。 “随后乱箭纷入,是江迟安把我压在身下,保住了我的性命。刺在他后背的箭原本是要从我这里穿过。” 她使足了力气才把手从江迟序怀里伸出来,苏幼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他救了我。” 江迟序认真道:“我会好好感谢他。” 苏幼仪点了点头道:“我与他不便接触,还劳烦夫君......” 她其实想说,今后她离开了,还望他们二人和睦如初,不要剑拔弩张,更不要反目成仇。 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 但是说到离开,她说不出口。 她只知道,或许自己真的该走了,郡王妃已经动了让江迟序休了她的心思,而郡王府上下也真的被她搅得不安宁。 夜色深沉,抚平每个惶恐不安的心,苏幼仪在江迟序怀中重新睡去。 江迟序彻夜未眠,他看得出,她分明有别的心事,但是她没说。 她只解释,却不倾诉。 究竟有什么心事呢?江迟安的那些话像清醒的梦魇死死缠着他。 祝惜芸起了个大早,她得了老夫人的指点,殷勤来到江迟安的住处里里外外忙着。 老夫人说江迟安吃软不吃硬,她得日日陪伴,渐渐打动,才能生了情分。 她喜欢江迟安许多年了,当年她还只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来郡王府参宴,不小心弄脏了裙子,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是江迟安发现了她。 那时候,江迟安领着她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很温柔的给她换了一身衣裙,那身衣服听说时苏幼仪的,她穿着有些小,但是很好看。 或许江迟安自己都忘了,但是她一直记着,记着那时候江迟安天真善良的模样,记得那时候老夫人和蔼可信的模样。 祝家有些乱,表哥表弟每日闹得府中鸡犬不宁,爹爹的一群姬妾每日里吵来吵去,娘亲每日忙着管家,根本没时间与她玩。 但是郡王府不一样,郡王时常抱着江迟安笑呵呵的,郡王妃温柔可亲,老夫人和蔼和煦,江迟安很友善,这里有家的样子。 渐渐大了,她便想,若是能嫁到郡王府就好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嫁到郡王府。 这件事她向往了好多年,现在终于越来越近了。 面前的阻碍已经被她清扫的差不多,如今只要江迟安对她动心就行,就算他不动心,她先嫁进来也愿意。 “你来做什么?” 江迟安看起来一夜没睡,眼下乌青,声音冷冰冰。 祝惜芸笑道:“我来照顾表哥。” “我不需要你照顾。” 祝惜芸端了一盆水进来拧了帕子,想亲自为他擦手,但是刚伸向他的手却被避开。 江迟安道:“你出去。” 祝惜芸不敢执拗,唤了别的丫鬟来照顾江迟安,又去外间泡茶。 不多时,郡王妃踏着晨辉走了进来,看见坐在桌边认真泡茶的祝惜芸眼前亮了亮,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祝惜芸连忙起身行礼,又被郡王妃扶着坐回去。 今日郡王妃对她很客气:“难得你来这么早,快坐下,别多礼。” 紧接着,郡王妃去了内间与江迟安说话,隐隐约约,祝惜芸能听见郡王妃在哭。 一壶茶泡好了,祝惜芸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屋里哭声渐渐止住,她才端了茶水进去。 郡王妃眼睛红红的,江迟安还是冷着脸的模样,看见祝惜芸进来也不避讳,继续道:“是我自己去找她的,不是她勾引我!” 原来在说苏幼仪。 郡王妃无奈道:“好好好,都随你,只是今后,你不准再与她见面了。” 江迟安没答话,郡王妃只当他答应了,这才看了一眼祝惜芸。 祝惜芸很有眼色的递出茶:“郡王妃,小公子,喝茶。” 郡王妃笑了笑接过来,江迟安无动于衷,祝惜芸只好把杯盏放在一旁小几上。 “我与你父亲都商量好了,你与芸儿的婚事就定在年底腊月,你祖母也很满意。”郡王妃有些忐忑,看着江迟安。 江迟安先是冷冷看了一眼祝惜芸,然后对郡王妃道:“我不答应。” 本雀跃的心情瞬间被冷水浇灭,祝惜芸忽然很想问问他究竟为什么? 灵娘被赶出去了,苏幼仪嫁人了,他究竟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郡王妃似乎料到这个结果了,先看向祝惜芸道:“你先去歇着,我劝劝他。” 虽有不甘,但还是听话退了出去,祝惜芸站到外间门口,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 等了一刻钟,郡王妃走了出来,面色如常,看了一眼祝惜芸道:“迟安还得养伤,一时半会下不定决心,别着急。” 这是在告诉她,方才那些订婚的的话,就相当做没听过,一切还得看江迟安的意愿。 她以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不依的,但是没想到江迟安的脾性这么大,父母都拧不过他。 第67章 祝惜芸强迫自己笑着答:“芸儿会好好照顾新表哥的。” 郡王妃见她乖顺,满意点头离开。 祝惜芸不敢进到内间,只在外间指挥着丫鬟们忙里忙外。 片刻,只听江迟安道:“既然不想走,那你进来。” 心下大喜,祝惜芸几乎是小跑着进去,“表哥,你叫我。” 江迟安只瞥了她一眼,便开始剥手中橘子,修长玉润的手指将橘子皮一片一片撕开。 “就这么想嫁到郡王府?”语气很不屑。 祝惜芸虽然对这个语气还有他的态度十分不适,但还是点了点头,“表哥,我只想好好照顾你,好好孝敬老夫人。” “呵。” 江迟安轻笑:“可是我讨厌你。” 不顾祝惜芸僵在原地,眼里蓄着泪,江迟安继续道:“自从你入府,先是泼香灰把幼仪烫伤,后是动不动在祖母面前挤兑她,人前人后,你欺负她,妄想把她踩在脚底下。” “你是不是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 祝惜芸有些慌张,面前这个江迟安和她印象中那个温润谦和的贵公子完全不一样,冷冰冰阴森森,十分可怖,“我......我没。” “你趁早死了这个心思,我不可能娶你,我这辈子,非苏幼仪不娶。” 以为自己已经清除万般阻碍,没想到,还是败在苏幼仪手上! 她红着眼眶惊呼:“她现在是嫂子!” “那又怎样?我与她青梅竹马十余年,情深不负,你真的以为,你能横亘在我们两个人之间?” 这话像是对祝惜芸说的,又像是他隔空对江迟序说的。 祝惜芸被他恶狠狠的眼睛吓得连连后退,“你疯了,你疯了......” “她是你的嫂子,你怎么能......” 江迟安道:“她根本就不爱江迟序,她早晚会消了气回心转意。” 祝惜芸:“怎么可能?”她平日里看着,苏幼仪与江迟序十分亲密。 江迟安 还在喃喃重复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祝惜芸道:“他们都成婚这么久了,感情肯定已经培养出来,说不定孩子都已经有了,你——” “你胡说!”听到孩子两个字,江迟安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大喊,“不可能,幼仪不会和他有孩子的!她根本就不爱他!” “你滚出去!不可能!” 祝惜芸几乎是逃了出来,她站在院子里大喘着气,慢慢消化了方才那些话。 万万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江迟安还是死死抓着苏幼仪不放。 要让他死心。 孩子?若是苏幼仪真的与江迟序有了孩子呢? 那他是不是就认了他们二人恩爱非常,也就彻底死心了? 第48章 幼仪不想要么?我想 苏幼仪将近中午才醒过来,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她摸了摸身边的被褥,冰凉一片,江迟序早就离开了。 桃溪听见屋里响动,领着一溜小丫鬟进来为苏幼仪洗漱。 昨日发高热十分消耗,此刻她虽体温如常,但是依旧浑身酸痛,面色苍白,她推开桃溪要扑到她脸上的胭脂。 “算了。都退下去吧。” 小丫鬟们出了屋,只剩下桃溪立在一旁,苏幼仪这才开口:“世子呢?” “一大早便出去了,说是今日宫里有事,让我们不许打搅您睡觉,今日下午便回来了。” 苏幼仪点了点头,看着镜中,似有化不开的愁绪凝在眉间。 “小姐,您叫我准备的船,还要......” 苏幼仪顿了片刻,摇头道:“先缓缓吧。” 桃溪松了一口气,去哪里不是过日子,若是自家小姐能跟着世子把日子过好了,那也是极好的。 想着,桃溪拿了玉梳为苏幼仪梳头发,还未挽好发髻,就听见窗外有小丫鬟来禀报:“郡王妃在鹤鸣堂与老夫人说话,叫世子妃过去一趟呢。” 苏幼仪脸色更白了,她随手挑了个簪子递给桃溪,“就用这个吧。” 简单装饰,苏幼仪领着桃溪往鹤鸣堂去。 她知道没什么好事,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鹤鸣堂内只有郡王妃与老夫人两个,祝惜芸竟然不在,苏幼仪行礼后站在下方。 郡王妃不同昨日夜里那般声嘶力竭,她此刻面色和善,不咸不淡道:“坐下吧。” 在玫瑰椅上规规矩矩坐了,又接了刘嬷嬷奉上来的一盏茶,苏幼仪道:“不知道郡王妃唤我来有何事?” 老夫人开口,语气不善:“前些日子刚说了,叫你不要出去乱走动,这下好了,差点害得迟安把命搭上!” 郡王妃道:“你虽是入宫谢恩,但也该随着迟序一同去才对,怎么偏偏一个人?” 苏幼仪答:“世子在宫中与圣上谈公务。” 郡王妃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叫迟安随着你,你现在是他的嫂子,这点礼义廉耻,你难道还不清楚?” 泼来的水太脏了,苏幼仪从昨日夜里已经解释无数遍,但是好像除了江迟序没人信她。 “我独自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亦是打算独自出宫返回郡王府,郡王妃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那日送我出宫的宫女。” 郡王妃僵着嘴角笑了笑,“难道你要说,是迟安找上你,巴不得替你挡箭,为你出生入死?” 苏幼仪不语。 老夫人道:“自从你与世子成婚后,郡王府就没消停过。” 郡王妃放下茶盏,“并不是姨母不心疼你,只是再这样闹下去,恐怕迟安要被拖累,依我看,你今后还是老实些,休要再纠缠迟安,不然的话,我只好叫迟序休了你。” 苏幼仪忍无可忍,直视着郡王妃道:“我自与世子成婚后,从未纠缠过江迟安,一直都是他来打搅我的生活,闹得我与世子不消停,究竟是谁需要老实些?她觊觎嫂子,频频骚扰,难道这也是我的错?” 郡王妃被她这坚定的目光还有挺拔的阵势吓了一跳。 苏幼仪自小在她跟前长大,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十分乖顺的模样,何时见过这样一幅要咬人的样子? 老夫人呵斥:“放肆!迟安怎么可能纠缠于你?你水性杨花,先是与迟安订了婚期,后又攀上迟序,游走在兄弟二人之间,你哪来的脸面质问郡王妃?” “我水性杨花?我看是江迟安寡廉鲜耻!他救了我,我并不想说他什么不是,可是你们今日非要搬出来说一说,那就别怪我说话难听了。” “江迟安未婚配便先在府外养了有孕的外室,你们纵容包庇甚至还上赶着把外室接进来养着,试问京都那个高门大户能做出这等荒唐事?郡王妃前些日子物色了那么多高门贵女,挑挑拣拣后却都被婉拒,难道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苏幼仪冷笑道:“小小年纪便花天酒地养个有孕的外室,家中还纵着把人接到府中来养,这等倒反天罡,谁家敢把女儿嫁进来?” “我虽从前与江迟安有婚约,但是这件事从未宣扬出去,不过是你们吊着我的一张饼罢了,而我与世子有婚约是过了帝后明面,云阳公主证婚,我们是两情相悦明媒正娶。” “然而,江迟安仗着从前一同长大的情谊频频骚扰我,你们坐视不理便罢了,竟然还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这样骄纵的男子,我才看不上!” 说着,她啪的一声把手中茶盏搁在桌上,站起身就走,颇有从前江迟序的气势。 郡王妃与老夫人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时苏幼仪已经走出鹤鸣堂了。 桃溪紧紧跟在苏幼仪身后,“小姐,您刚才太厉害了!”她从来没见过苏幼仪这副模样,活像一只跳起来咬人的白兔。 苏幼仪大步走了很远,才站在一棵柳树下扶着树干捂着心口喘气,她的心在手底下狂跳不止,几乎要腿软跪在这里。 这样的场景,只出现在她从前的臆想中,没想到真的有一天,她把这些话说出来了,还当着郡王妃与老夫人的面一次性说了个痛快。 她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桃溪,快来扶着我。”她方才极盛的气势此刻骤然熄灭。 桃溪扶着她继续往墨回轩走。 苏幼仪攥紧了桃溪的手,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桃溪,叫张伯把船备好,再好好盘查一遍京都这边的铺子,这些日子收上来的钱先便换好。” 铜钱细软不好携带,两个女子携着银票出门很危险,还是换成便携的券子方便。 等到了姑苏再便换成银票。 桃溪道:“小姐,不是说......” “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如今算是彻底撕破脸,我今后定然无法在郡王府立足,世子忙于公务,不可能时时护着我。” 说着,她坚定道:“与其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看人眼色,不如回姑苏去!” 桃溪不再多说,点了点头继续扶着苏幼仪走。 到了下午,江迟序回府路上就听苍许禀报,说今日苏幼仪在鹤鸣堂的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 第68章 坐在马车里默默听完,江迟序勾唇一笑,有些宠溺,只道:“好。” 紧接着,苍许又禀了今日郡王妃打算给江迟安与祝惜芸定下婚约却被江迟安拒绝的事。 闻言,江迟序的眉头轻皱,眼底是化不开的晦暗,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封书信,递到帘子外,“这封推荐信,递交给宁北巡抚。江迟安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他补充道:“越远越好。” “去远的地方?”苏幼仪被江迟序抱上马车,狐疑问道。 江迟序帮她整理好衣摆,问道:“幼仪难道不想出去玩么?” 虽然大病初愈,她身体有些乏,但是这几日天气好,若是能出门散步看看景色,自然是极好的。 苏幼仪道:“想。” 江迟序笑道:“那就乖乖坐好。” 看着他朝她歪着的身子,哪里还有往日端方雅正的模样,苏幼仪撇撇嘴道:“是你要乖乖坐好吧!” 江迟序没听到一般,与她肩靠着肩道:“今日郡王妃与老夫人找你麻烦了?” 苏幼仪道:“ 你都知道了?” 江迟序挑眉看她,苏幼仪垂下眼睛,“他们是不是火冒三丈,叫你休了我?” “没有。” 苏幼仪抬起头看他,竟然没有?听说今日自己走了以后,老夫人撑不住,气得晕了过去。 她以为郡王妃会像昨日夜里那样发了疯一样命令江迟序休了她。 江迟序道:“我根本没去见她们。” 听了这话,苏幼仪抿着嘴笑了笑,“也就你敢这样。” “幼仪,以后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江迟序十分真诚看着她。 苏幼仪被这个眼神看得心虚,她眼神有些飘忽。 以后?她和江迟序已经没有以后了。 转而,她抬起头甜甜一笑:“好。” 马车晃晃悠悠,驶过闹市,又驶过松松散散的农房,来到一片乡野中。 掀开帘子看出去,视野开阔,大片大片的农田绿油油一片,田边水塘里有一排白色的鸭子划开水波缓缓游着。 “这是哪?我们要去哪?”苏幼仪的眼睛里蓄满了马车外的天光,亮晶晶的看着他。 江迟序揉一揉她的头发,“别急,还没到。” 又行驶过一片低矮的山坳,穿过整齐两排树木,来到一处僻静寺庙,这处寺庙与京都那几个极负盛名的寺庙不同。 京都的寺庙大都是达官贵人来往,参天古树严整,庙里各处修缮极佳,锦衣华服来来往往,多的是结交应酬,人一进去就会被浓郁的香火包围。 这处寺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住在周围的农户,有的是打扮俏丽的年轻姑娘,有的是垂头愁思的农妇,也有许多汉子来来往往,有钱的便多烧几炷香,没钱的便拿了家里的粮食果子供给各路神仙,捧着一颗虔诚之心而来。 一踏入这里,苏幼仪与江迟序如谪仙一般的外貌就被四周的人瞅了好几眼。 但也就是瞅了几眼,大家行色匆匆,惦记着家里的饭菜农活,并没有多余心思打量揣度。 苏幼仪很快放松下来,江迟序牵着她的手拾级而上,来到殿中,发现正上方是一尊送子观音。 她的脸腾的红起来,脚步慢慢往前踱。 “来这里做什么?” “求一个孩子。” 江迟序拉着她虔诚跪拜,苏幼仪偷偷睁开眼抬头看她,向来不信鬼神的江迟序此刻双手合十,祷告着。 没想到他还真的信这些。 拜完送子观音,求了两枚同心符,江迟序又去主持那里捐了一大笔钱,这才领着苏幼仪在庙里四处闲逛。 “你怎么也信这些?” “这里很灵,周围农户都来这里求子。” 苏幼仪又脸红了,“你很想要一个孩子么?” 二人停在一棵树下,江迟序看着她,没有回答。 并没有很想要,但如果是苏幼仪的,那他很想要。 江迟序反问:“幼仪不想要么?” 苏幼仪瞳孔微颤,但很快稳定下来,她道:“我想。” 她自然不想,若是有了孩子,她便会绊住脚,还怎么回姑苏呢? 江迟序握着她的手,力气有些大,他看到了苏幼仪方才片刻的迟疑。 他拿出同心符,系在她腰间,打了个死结。 苏幼仪低头看着那枚同心符,红灿灿的,像他和江迟序成婚那日穿的喜服那样好看。 心中微动,她忽然眼眶有些酸,他们已经成婚很久了啊...... 久到,她好像真的……真的要离开的时候有些舍不得。 丝丝凉风吹来,她眼里像进了沙子一样难受。 苏幼仪抬起手臂搭在江迟序的脖子上,将他拽着弯了腰,然后对准他的唇狠狠吻了上去。 江迟序看到苏幼仪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第49章 决断情浅 半月一晃而过,天气愈发热了,厨房里流水一样的糖水酥酪送来。 苏幼仪揉着心口摆摆手,“你拿下去分了吃吧,这些日子我又开始苦夏了,什么也吃不下去。” “小姐,这都一连六七日了,您吃什么胃口都不好,要不然还是召府医来看看吧。”桃溪看着一口未动的酥酪,眼中尽是关切。 苏幼仪摇摇头,“不必了。” 倏尔想到什么,她道:“船都备好了么?” 桃溪点头。 “钱呢?” 桃溪道:“张伯已经把这些全都准备妥当,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以出发了。” “只是......小姐,您真的下定决心了么?” 苏幼仪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几日消瘦了些,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略显沉闷。 这几日江迟序早出晚归,忙于公务,心情也算不上好。 她恰好有机会着手好好准备了一番。 如今一切都准备妥当,她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一个小丫鬟在窗外喊道:“桃溪姐姐,小公子院里的茯苓来送东西了。” 苏幼仪皱了皱眉,桃溪道:“不是说了么,以后小公子的东西一律不许拿进墨回轩,快些还回去。” 这些日子江迟安动不动便遣人送东西来,苏幼仪一件未收,所以也不知道送的究竟是什么,她只觉心累。 忽然想到什么,苏幼仪站起身,“回筑春阁一趟。” 当初闹着要退婚的时候,她一气之下把从前江迟安送她的所有东西都丢进箱子放起来了,那时候还心存侥幸,不舍得扔,想着若是有破镜重圆一日,这些东西被扔了岂不是可惜。 如今她都要走了,这些前尘往事也该一同扔掉才对。 桃溪撑了伞,主仆二人往筑春阁去,前脚刚走,江迟序便回了墨回轩。 主屋里空荡荡,桌上还摆着几盅一口未动的酥酪,他的发香还残存在镜前,匆匆走了,做什么去了? 恰有小丫鬟来倒茶,江迟序问了苏幼仪的去向,小丫鬟答:“世子妃和桃溪姐姐一同去筑春阁了。” 那是苏幼仪成婚前住的地方。 江迟序一口茶没喝,起身往筑春阁走去。 苏幼仪许久未回筑春阁,院中从前她精心栽培的兰草蔷薇竟然没有荒废,而且涨势喜人,茂盛一片。 她心里明亮了许多,原本这些日子的悲情一扫而空,推门而入,小时候在这里的欢声笑语几乎要涌在她脑子里。 在这里住了十年,今后要彻底离开,说不感怀是假的。 桃溪收了伞,扶着苏幼仪坐到桌前,又转身去墙边箱子里搬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匣子。 拿钥匙开了小锁,苏幼仪打开匣子。 江迟安亲手为她扎的竹编兔子,他加了几倍价格为她买来的姑苏小玩意,还有无数封书信,那些年少的情窦初开与午夜梦回间的思念,全都在这个匣子里。 她未多看,关上匣子要递给桃溪,忽然听见脚步声响起,“幼仪。” 江迟序来了?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苏幼仪连忙把匣子塞到桃溪手中,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放回去。 江迟序这些日子沉郁少言,她有些摸不准是为了什么,总之现在若是被他看见自己在旧居捧着江迟安送她的东西看,他定会多想。 江迟序大步走进来,恰好看见桃溪从苏幼仪手中接过一只匣子退到一旁,他看到了妻子严重闪过的瞬间慌乱。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语气如常。 苏幼仪心虚地摸了摸鬓角头发,“许久不曾来过,想着来看看。” 江迟序与苏幼仪对坐,“你脸色不太好,身子不舒服?” “许是苦夏,这些日子没胃口,并无大碍。” 静默无言,苏幼仪这才发现江迟序今日穿了一身黑衣,金线织就的暗纹在衣襟处若隐若现。 这样沉郁的颜色,他很少穿。 这些日子江迟序情绪有些低,苏幼仪也忙于回姑苏的事,并未真切关心过他,二人竟然就这么冷了数日,像初初成婚时那样,有些陌生,甚至同床异梦。 第69章 如今二人在筑春阁对坐,苏幼仪忽然想起自己被烫伤的那段日子,他夜夜来看她,督促她上药,如此默默不言语的关心,她竟然那么迟才感觉到。 “夫君 近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许她该开口问问。 江迟序顿了顿,“没有。” “好。” 她实在是身体难受。先是胃口不佳,渐渐地又浑身乏力,此时坐在这,冷风从小窗吹到她背后,她竟觉得小腹坠坠,隐隐作痛。 苏幼仪没心情继续问,只点了点头。 “回去吧。”江迟序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被放在角落的匣子,还有那枚掉在她脚边的金色钥匙。 天色渐暗,苏幼仪未吃晚饭便沐浴躺到床上,江迟序一整个下午都在书房忙着,未曾回主屋,就连晚饭也不曾来吃。 “桃溪,送碗甜汤给苍许,让他递到书房去。”苏幼仪揉着酸痛的小腹,有气无力。 许是月事要来了,前一阵子因着天热,她贪吃了许多冰酥酪,以至于这次月事搅得她很痛。 桃溪捧了个汤婆子来,“小姐,您先别管别的了,先捂一捂吧。” 温热的细腻布料贴着小腹肌肤,她终于舒服了点,笑道:“大夏天的还要捂个汤婆子,真是受罪。” 桃溪又去整理出许多替换的衣裳,踟蹰着问:“小姐,明日便要出发,您不和世子知会一声么?” “多说无益,明日我便写了和离书放到他书房,等他细细读过,定会知道我的苦衷,也就安心放我走了。” “只怕世子放不下您。” “怎么会?世子于我不过是临时起意,一时想歪了这才冲动抢了婚事,婚后他虽待我很好,但是日子渐长,如今还不是又像从前那样不冷不热的?” 苏幼仪继续道:“可见,情浅。” 说到最后,有些落寞。 “或许他也被我与江迟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闹得头疼,这才疏远了我。” “如今我也算是彻底对郡王府没了牵挂,该走了。” 桃溪知道这些日子世子兴致不高,大没有刚成婚时那般温柔细心,甚至说得上有些故意疏远。 原来世间男子都一个模样。 从前觉得小公子三心二意不用心,以为世子是个例外,没成想这兄弟二人,本没什么区别。 既然这样,自家小姐确实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 桃溪走上前握住苏幼仪的手:“小姐,无论到哪里,奴婢都陪着您。” 汤婆子的热乎气顺着皮肉流入心间,苏幼仪粲然一笑:“有你陪着,就足够了。” 从姑苏来京都,是桃溪陪着她,在京都十年,是桃溪陪着她,如今要从京都回姑苏,还是桃溪,一直默默陪在她身边。 桃溪心中为自家小姐不平,又想着明日就走了,何必再讨好郡王府的主子们? 所以把甜汤给扫游廊的小丫鬟分着喝了,并没有送去书房。 …… 放下把玩许久的粉瓣瓷碗,江迟序拿着帕子继续擦拭柜子上的憨态可掬的鸭子形状香炉,再往后走几步,他又拿起一张绣了杏花的缎面帕子,上面隐约有几滴干了很久的泪痕。 自从那日江迟安救了苏幼仪,他就觉得苏幼仪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有心事了。 她在想什么呢? 为江迟安的成长而震惊?为江迟安的执着而犹豫? 这些日子江迟安三番五次通过各种办法给她送东西,她全都没收,但是她的心情好像越来越差了。 她是后悔的吧,错过喜欢了这么多年的江迟安,稀里糊涂的跟了他。 推开暗门,他走出密室,重新走到暖融融灯光下,从窗子望出去,主屋的灯已经熄了。 沐浴后躺到床上,苏幼仪已经睡熟了,他把她抱在怀里紧紧不放手,听着她绵长的呼吸,感受着她心脏缓跳的声音,白日里那种漂浮感终于得到安抚。 二人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做什么,今日他忽然很想。 只有真真切切拥有她,感受着她急促的呼吸还有愉悦的泪,他才心安。 “幼仪......”漆黑夜色中,他长指挑开她光滑脊背上的细软绸带。 “嗯?”她被吵醒了,睡眼朦胧。 她懵着,江迟序便加快手中动作,片刻,已经把她脱了个干净。 柔嫩的肌肤贴着他坚实的肌肉,他捉住她的手,想让她感受到他的情动。 “别。”苏幼仪的声音有些认真,不像往日欲拒还迎的语气。 她纤细的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抵在他身前,尽是抗拒。 江迟序顿了顿,继续吻着她,“幼仪......你不想吗?” 苏幼仪仍觉小腹坠坠,手脚冰凉,太困太疲乏了。 她推开江迟序翻身面朝墙壁蜷成一团重新睡去,渐渐呼吸又平稳了。 分明闷热夏夜,江迟序却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往日他没有逼迫过她。 所以今日他也只是摸了摸缩在角落的妻子,知道她果然没有情动,便下床往浴房走去。 冷水里泡了许久,他披衣出门,往筑春阁去。 月光惨淡,映得他俊脸惨白,眼窝隐在眉骨下阴影里,冰冷气息从周身渗出,他默默走在树影下,如暗夜游魂。 吱呀一声推开门,惊走院子里榕树上悠然栖息的鸟雀。 捡起钥匙,打开匣子,他点了一豆小灯,微弱光晕下,他细细看着那一匣子物事。 “幼仪安否?近来读书刻苦,求卿一枚扇坠以慰吾心。念卿。” “今日骑马伤了胳膊,痛极,唯有念幼仪方得缓解。” “近来学业繁忙,幼仪勿念,待归家时为卿带荷花糕赔不是。” “幼仪......” ...... 第50章 有孕?和离? 白日里还郁郁葱葱的满园花草,入了夜后在月光下却映得一片沧桑。 幽暗寂静的小院内只有一扇小窗透出些许灯火暖色。 黄色灯光打在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他拿起匣子里一只活灵活现的竹编兔子,兔子的脸在他的手指下慢慢凹陷变形。 最终经历数年沧桑的细竹条瞬间崩裂,兔子散了架。 竹条炸出许多细密倒刺,他恍然未觉,任由手上伤口沁出细密血珠。 他又拿起一支玉簪,簪头翠绿的小兔子跳脱可爱,不过片刻,小兔子碎成两瓣,从他手中落回匣子。 玉屑下还有一封没递出去的信,娟秀小字袅袅落于纸面:“迟安亲启”。 从“迟安”二字正中间撕开纸封,不同于江迟安的寥寥几字,满满一纸秀丽字迹江迟序读了很久才读完。 先问府外生活可还顺心,又问最近衣食如何,再嘱咐初春寒凉夜里睡觉须得关窗。 最后又说“思念极了,盼君归。” 这是四月前的信,那时候的苏幼仪满心满眼都是江迟安。 如今才七月初,不过三个月,他怎么能妄想苏幼仪回心转意,念着自己,爱上自己呢? 是他异想天开了。 他竟然轻信了那些逢场作戏。 小灯若星辉洒落匣子,无数陈年干燥的信纸瞬间窜起火花。 窗外月华若白雪洒满院落,窗内一人如鬼魅取暖,一袭黑衣端坐在匣子前,看着火苗舔舐尽所有物件。 火光跳动,映着男人阴森的脸颊,剑眉星目却冷冽,薄唇轻抿似笑非笑,俊秀鼻尖遮住一片阴影。 …… 日光将窗前一株紫薇打出细细碎碎阴影,映在床帐里,苏幼仪白着脸坐起身,揉了揉小腹,竟然还未缓解,甚至更难受了。 摸摸床榻外侧,冰凉一片,江迟序不知多早,又进宫去了。 桃溪亲自托了水进来为她洗漱,屋里没旁人,她悄声问:“小姐,今日晚间便可以出发了。” 苏幼仪点点头,强撑着精神下床。 江迟序一直早出晚归,她还有一白天的时间,得抓紧写和离书了。 删删减减,修了又修,先是语气诚恳道歉后是坦诚说明缘由,她又觉得有些没必要,撕了重新再写。 桃溪掀开帘子进来,闻到一股烟灰味,“小姐,写好了么?” 已经日上三竿了。 苏幼仪匆匆落笔,吹了几口气,“就这样吧。” 说着,她忍着头晕目眩站起身将和离书递给桃溪,“悄声放到书房。” 还未等桃溪接过,苏幼仪又攥紧了信收回。 “小姐?”桃溪揣摩着苏幼仪的神色,或许小姐临时后悔了也未可知。 苏幼仪扶着桌子站起身,“我亲自去吧,你随我身后便好。” 顾不上眼前恍惚,苏幼仪抹了一下额角的冷汗,扶着桃溪的手便去了书房。 亲手将信放好,她才舒了一口气。 如此这般,就当她亲自与他告别过了吧。 也算是不留遗憾。 正想着,还未走完书房外的最后一级台阶,苏幼仪只觉天旋地转。 第70章 “小姐!” 苏幼仪感觉自己像一只羽毛飘落进桃溪怀里,然后是小腹激痛,她没了意识。 再睁开眼时,她安稳躺在榻上,府医在外间嘱咐着什么,桃溪边听边答应着。 片刻,桃溪掀了帘子进来,脸上表情很复杂,欣喜又担忧,激动又落寞,“小姐......” 苏幼仪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半下午了,必须得走了,她撑着身子要下床。 桃溪连忙上前拦住,“小姐,您......有孕了。” “什么?” “您有孕了。时间不长,胎像不稳,所以这些日子您吃不下睡不好。” “啊?” 苏幼仪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还是该笑。 她怀了江迟序的孩子,自然是欣喜的,但是...... 她还怎么走呢? 胎像不稳,受得住她奔波劳累么? 这是她与江迟序的孩子,她不想出意外,但是...... 桃溪端来一碗泛着苦味的药,“小姐,您先把这药喝了吧。” 初为人母,苏幼仪瞬间警惕,“这是?” 桃溪哭笑不得,“保胎的!” … 昨日彻夜未眠,江迟序在筑春阁坐到天光乍亮才回到墨回轩。 这一夜,他把这三个月在脑子里过了数遍,娇俏的苏幼仪,害羞的苏幼仪,流泪的苏幼仪,还有情动的苏幼仪...... 她不可能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江迟序笃定这个结论。 或许他应该不那么执着过去的事,就算她对江迟安余情未了,那又怎样? 苏幼仪现在是他江迟序的妻子,他会带着她离开郡王府,独自生活。 等江迟安被派到北地历练,二人分开那么久,今后也就渐渐淡了。 他才是能陪着苏幼仪天长地久的人。 他比苏幼仪大五岁,该让着她些。 “迟序今日心事重重。”圣上落下一子,笑道。 满盘皆输,江迟序起身行礼,“微臣技不如人。” 皇后娘娘从圣上身后走出一步,将手中茶盏捧给圣上笑道:“迟序的心啊,早就跑回郡王府了。” 圣上接了茶拉着皇后坐下,“前阵子你要的赏赐,朕准了。只是一点,就算是分府别住,也不可在明面上闹僵了。” 江迟序:“谢圣上,臣有分寸。” 皇后道:“迟序办事稳重,圣上您放心便是。” “行了,朕也乏了,你心里惦记着,就赶紧回去吧。”圣上挥挥手赶人。 江迟序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着闹市中你追我赶的孩童,还有依偎坐在一处小憩的摊贩夫妻,勾了勾唇。 “去沁春楼备好雅间,再找几个擅琵琶的乐师,饭菜不许太辣,去西街单买些云酥。”他吩咐苍许道,“乐师要找有些资历的。” 苍许愣了愣,自家主子很少有这种享受的意愿,但是片刻他反应过来,又是琵琶又是云酥,估摸着是要哄郡王妃开心。 他领命退下。 天光甚好,他该与幼仪好好待在一处才对。 回到墨回轩,不同往日静悄悄的,今日院里竟然有些吵闹,几个丫鬟嬷嬷聚在廊下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若是放在往日,这种情形定然不许,但是苏幼仪住了进来,她不许对下人苛责,所以偶尔这些丫鬟有些活泼的,也就那样了。 他不动声色像往日那样先去了书房,今日拿了许多卷宗回来,他得先放置好。 摆放好卷宗抬脚要走时,他余光瞥见紫檀桌摆着一封信件。 “江迟序亲启”他将信件放在手中,有些分量,娟秀字体一看便是苏幼仪写的,他心中有些欣喜。 沿着信封边缘小心拆开,半点不碰到苏幼仪认真书写的自己的名字,他还未展开便看见窗外廊下府医走过。 幼仪病了?府医怎么会在这里? 他拿着未来得及展开的信纸大步出门,面色冷峻拦住府医。 还未开口问,便看见府医面露喜色弯腰行礼恭贺:“世子大喜!世子妃有了身孕!” “什么?”江迟序觉得今日像做梦一般,接二连三的喜事接踵而来。 就算平日不苟言笑的江迟序此刻眼角眉梢也挂上了些喜悦。 丝毫藏不住的欣喜。 “世子妃有了身孕!只是日子浅,胎像还不稳,须得静养一阵子。” 难怪昨日夜里她把他推开,她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觉? 他要当爹了。 幼仪怀了她的孩子! 忽然想起今日街上看到的几个孩童,还有依偎在一起的夫妇。 他与幼仪今后定会...... 忽而一阵风吹来,将他手中信纸吹落在地上,信纸如同蝴蝶翩翩,在地上翻转几下后彻底展开,挂在一簇海棠上。 “新月,领着陈先生领赏去。”江迟序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去捉那张信纸。 日头斜照,灿烂耀目,江迟序站在院中读了许久才读完,眼里那抹欣喜尽数化为冷厉。 他的手指把散着淡淡香气的信纸捻得皱破,江迟序将信纸离得近些又读了一遍。 这才确定自己没有读错,这些字每一个都写得温柔漂亮,可为什么此刻却像一把把利刃刺入心间? “与君和离,各自安好。”他反复看着这几个字,指尖的力气把信纸揉碎一角。 “与君和离...与君和离。” 和离?就算已经嫁给他这么久,就算他待她好,就算怀了他的孩子,也要同他和离? 为什么?凭什么? 就因为江迟安? 倏尔冷风从垂花门吹来,若隐若现的苦涩药味萦绕鼻间,风口处,有一个药坛子正冒着热气。 堕胎药?她如此狠心...... 江迟序脑子很乱心中钝痛,这些日子缠着他的那些梦魇忽然都不可怕了,因为眼前这些真真切切的事才更加可怖。 他深吸一口气,双目猩红,因为方才窒息感停留了太久,面色苍白。 丫鬟们见平日里稳重自持的世子忽然大步走来,都吓了一跳,又见他一脚踢翻了世子妃熬安胎药的药坛子,众人更是心中忐忑。 究竟怎么了? “不许熬这些药,都给我滚。”江迟序冷斥。 丫鬟嬷嬷们吓得赶紧去收拾地上残渣,还不等开口解释,就见世子大步进了主屋,怒气冲冲。 …… 药味太冲了,苏幼仪拧着眉喝了一口又差点吐出来,只好捏着鼻子仰起头继续大口喝。 桃溪在一旁端着蜜饯哄着:“再苦您也要喝——” “不许喝!”江迟序冲了进来,一个箭步来到窗前,推开桃溪,夺下苏幼仪手里药碗。 桃溪手里的蜜饯碟子跌到地上,碎了一地,蜜饯也滚着散落开。 紧接着是药碗摔在地上的声音,瓷片粉碎,苦涩的味道溢满整个房间。 还没等苏幼仪反应过来,她的下巴被江迟序狠狠掐着抬起来。 “夫君......” 江迟序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吐出来!”江迟序声音如一道利箭穿破皮肉刺来。 他目露凶光,像阎罗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苏幼仪的嫩白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她皱起眉要解释:“夫君,我——” 还没说完,江迟序已经将手指探入她的嘴中,冰凉的指尖搅着她柔软的舌根。 本就体力不支,苏幼仪被他挟制着不得动弹,喉间滚动,她扒着床沿开始呕吐,本就眩晕的头脑愈加昏沉。 “你做什么!”桃溪在一旁惊呼,顾不得江迟序周身冷冽如 冰,她大着胆子来拽江迟序。 苏幼仪吐出许多苦涩的药汁,只觉鼻子里也都被苦药填满,她满脸泪光不解的看着江迟序。 江迟序推开桃溪,盯着苏幼仪,她莹白的下巴被他掐得红紫,鼻尖坠着泪珠,眼睛通红一片,嘴角还挂着黑糊糊的药。 “你休想堕掉我们的孩子离开!” 第51章 摸索暗室 苏幼仪胃里翻滚说不出话,喉咙被他方才粗暴的搅弄,已经肿起,她使劲咳嗽不止,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桃溪在一旁听了这话唬了一跳,连忙大声道:“世子您快放手!小姐喝的不是堕胎药!” “世子妃身子弱,才诊出喜脉须得静养,这是安胎药!” 江迟序闻言瞳孔微颤,立刻把苏幼仪从床边扶起,虚弱的小小的一个人儿若羽毛轻轻飘落在他怀中,他想抬手擦掉她下巴上的药汁,却被她咳嗽着躲开。 她从他怀中挣脱,扒在黄花梨木床边剧烈咳嗽。 苏幼仪咳得胸腔像是被人扯住,痛得她泪如雨下,终于脱了力往床上载到,晕了过去。 …… 江迟安养伤这些日子话很少,祝惜芸时常来看他,他都不耐烦的把人赶出去。 然而,祝惜芸契而不舍,势在必得。 到最后江迟安也懒得再管,任由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像个郡王府里的哪房夫人这般出入院子。 第71章 看着把一碟子热腾腾糕点从篮子里取出来,江迟安嗤笑:“从前我年轻,看不懂,如今却明白了。” 祝惜芸难得听见江迟安愿意和自己搭话,忙问:“明白什么了?” 江迟安斜了她一眼,“从前祖母对幼仪要求甚严,恨不得叫她把全京都高门的大大小小规矩都守的明明白白。我以为祖母是为了幼仪好,没成想,她只是想刁难幼仪。” 祝惜芸听他又念叨苏幼仪,心里不快,但是仍笑着道:“为何这样说?” 再次轻蔑一笑,江迟安道:“祖母能纵容你在郡王府没名没份不知廉耻的来近身照顾我,可见她心中本是不在乎这些规矩的。” “这……”祝惜芸咬了咬牙。 江迟安继续道:“你说呢?” 祝惜芸呼吸几回才缓过气,脸色十分难堪,怯声道:“表哥这话……芸儿听不明白。” “呵。”江迟安拿起一块她递来的糕点却不给她一个眼神。 “你听得懂或者听不懂,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在我跟前继续晃下去,就别指望听见什么中听的。” 祝惜芸见他拿起糕点打量,压下心中愤恨之意,笑道:“表哥,快尝尝。” 江迟安咬了一口手中雪白的糕点,薄唇上沾了些碎屑,祝惜芸不敢伸手去擦,只呆呆看着。 片刻,她的脸有些红。江迟安长相俊美,这两年脱去了少年时的稚气,增添了许多男子气概,更有魅力了。 祝惜芸不由得心想:若是能顺利嫁给江迟安,还管他爱不爱自己呢?郎君相貌俊美,郡王府又富贵温馨,她今后便能人前挺胸抬头,舒一口气了。 江迟安问:“你做的?” 祝惜芸听他这么问,心里高兴极了,红扑扑的脸上神采奕奕,有些害羞地笑:“表哥,是我做的。” 江迟安根本没看她这边,只捏着糕点打量,缺掉的那一小角是他方才咬的。 片刻,他才说:“真是难吃极了。” 祝惜芸终于走了,耳边又清净下来,江迟安百无聊赖,抽了一本杂书开始看。 不一会,郡王妃款款走来,面上有喜有忧。 江迟安这些日子被她闹得心里烦,冷声问:“母亲,有什么事?” 郡王妃递给他一份公文,道:“圣上亲自给你安排了一份差事历练。” 江迟安立刻接过,迫不及待要打开看。 又听郡王妃道:“这地方太远了,竟然要跑到北地去!那边天儿冷,我怕你受不住。” 她温声劝:“要不然就别去了吧,我叫你哥哥去同圣上说说情。” 说着,她要摸一摸江迟安的头发,却被他躲开。 只好重新坐回床边,道:“你就平平安安的守在我与你父亲身边,做个富贵闲人。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多好。” 江迟安迅速读完文书内容。 北地…… 真的很远,去了以后,恐怕要等再调回京都才能重新见到苏幼仪。 但是,这差事很不错,若是他能努力些,两年内调回来不成问题。 等他调回来后…… 虽做不到江迟序这般呼风唤雨权势滔天,但他至少再也不是庸庸碌碌的富贵闲人了。 两年,两年…… “母亲,我去。” 郡王妃惊讶道:“我的儿,你可真想好了?” 江迟安点头,“我想好了。” 不过两年而已,有他与苏幼仪十年的青梅竹马羁绊在,不怕她忘了自己。 郡王妃还要再劝,却被江迟安冷声拒绝。 这处处受挟制的富贵闲人,他再也不要做了! …… 再醒过来时,夜色浓郁,脖颈无力左右晃动,她只用眼珠子往四周看了看,漆黑一片。 苏幼仪估摸着自己已经睡了五六个时辰。 “桃溪。” 她的声音沙哑无力,随着轻声呼唤,喉间像被粗粝的砂子磨过,很痛。 屋里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就连往日垂绦的月光都没有。 “桃溪?点灯来。” 无人应答,屋里静悄悄的。 都这么晚了,不知道张伯是否还在等着她? “桃溪?” 今日走不成了,须得改日才行。 忽然想起晕过去前江迟序恶狠狠的目光,有一股寒气顺着后脊攀升最后在天灵盖炸开。 那样愤怒的江迟序,她没见过。 他还会答应与自己和离吗? 桃溪久久不答,苏幼仪只好自己坐起身,掀开被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白日里穿的那身轻便衣服已经被换掉了。 恐怕是因为她吐了许多药汁,将衣服沾湿了。 她摸索着下床,光着脚探来探去,太黑了,她不敢乱走动,生怕踢到脚。 若是摔倒,恐怕要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终于,她在床边摸到一盏小灯,旁边还放了一个火折子,她吹开火,点了灯。 灯光如豆,她这才发现—— 这房间好像不太一样? 小几上摆的不是书卷,而是一盆碧绿兰草,这兰草看起来像极了她从前养来用于插花摆瓶的那株。 就连花盆上几笔飘逸小字都那么像。 苏幼仪皱了皱眉。 在陌生的空间里,她十分警惕,捧起灯又走了几步。 这才发现自己被穿了一件红色衣裙,面料轻薄但是制式复杂,层层叠叠,若新婚娘子。 鲜艳的红色在黑漆漆的环境中透着些诡异。 她并没有这样一件裙子。 灯光很弱,只能照见一步之内,她屏住呼吸,捧着灯缓缓走动。 走到床前三步距离处。她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个通顶梨木柜子,古朴的雕花若符文一半密密麻麻爬在柜体,无数格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 京都最大的钗环铺子里那个博览柜都不如这个大,借着微弱灯光苏幼仪抬起头看去,十分壮观。 她提了提胆子走近了,将灯举在柜前。 离她最近的是一只粉色瓷碗。 这瓷碗的碗口若娇嫩花瓣盛开,是京都这些年来流行的款式。 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古董,这瓷碗甚至在府中常见,她从前喝甜汤时就经常用。 这样一件普通的东西,摆来做什么? 苏幼仪渐渐放松神经,轻呼出一口气,灯光晃动,她看见另一边柜子上摆着的东西闪着微弱的光。 探着脚底冰凉的地砖,她再走一步,仔细看去。 刚呼出来的一口气瞬间顿住。 这是...... 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条发带! 这条烟粉色发带坠满珍珠,末端还有一颗小小的银铃铛。 本早就被老夫人嫌弃跳脱而扯下来丢掉的发带,如今安安静静躺在柜子里,像一条乖乖睡着了的小蛇。 …… 苏幼仪瞬间忘记了呼吸,她又走一步,。 只见一只小小的纸鸢躺在格子里,像一只被人猎到的折翼飞鸟,老老实实。 纸鸢是雀鸟形状,双翅 特意涂了金粉,在阳光下碧蓝天空中闪耀夺目。 若是她没记错—— 这纸鸢的腹部还有她亲手写的小字:仪安。 这是她小时候和江迟安一起玩腻了不知丢在哪里的纸鸢...... 四周黑暗笼罩,分明寂静一片,但她却忽觉耳边轰鸣。 若洪水在耳边决堤,怒吼的波涛把她的脑子全部冲乱,一股冰冷阴森的刺骨寒意从脚底攀升。 她顾不上小腹坠坠痛感,呆呆立在梨木柜旁。 半晌。 苏幼仪心脏狂跳,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另一只手颤抖着捧灯,灯火晃动不安。 她一步步走下去,越来越窒息...... 她亲自绣了杏花的缎面帕子,上面甚至还有她擦过眼泪的痕迹,花蕊的嫩黄新鲜,在阴暗冰冷的格子里像一轮被亵渎幽禁的明月。 她断掉丢弃的琵琶弦、学会了后放置一旁的乐谱、时常用来束发的天青色飘带...... 还有她亲手扎了哄江迟安开心的狗尾巴草小兔子,碧绿色的绒毛已经变得枯黄,随着她溢出来的呼吸,那几颗草籽纷纷掉落。 她大口呼吸着,再看自己身上红色嫁衣,背后蹿起一串冷汗,如同在黑夜中被饿兽盯住,她不敢动弹。 无需继续挑灯再看,这通天柜子里,都是她的东西...... 一眼望去,看不到墙壁,苏幼仪捧着灯往床边小心翼翼地走,听着自己狂跳的心脏砰砰作响。 地砖上冰凉的寒意顺着她裸露的双脚丝丝扣入她的四肢。 分明炎炎夏日,她却冷汗淋漓,如坠冰窟。 兄长究竟是何时开始喜欢她的? 她曾经浅浅思忖过的那个问题,真相就在眼前...... 但是她不敢相信。 如此深的执念,她恐怕—— “你醒了。” 声音如鬼魅轻响,苏幼仪手一抖,灯火掉到地上,闪了两下,在地砖上稳稳燃烧着。 第72章 而灯火上,是一身黑衣坐在床边,乌发垂坠腿边,雪水琢磨出的优雅面容冒着寒气,一双淡淡琥珀色眼眸正盯着她。 第52章 酣畅淋漓的猎手懵懂挣扎的猎物 灯火在地砖上闪动挣扎几下终于因为失去灯油而熄灭,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苏幼仪拔腿就跑! 但是她忘了,身后就是柜子。 就在要撞上去的瞬间,她被江迟序捉住,牢牢锁在怀里。 温热的体温传来,苏幼仪这才回过神来,刚才那个不是鬼魅。 “为什么要跑?”他的声音阴森森冷冰冰,像萃了雪水,却又有点委屈。 这样高大的男人,大她五岁的兄长,朝堂上翻搅风云,内宅里说一不二。 他委屈?苏幼仪坚信自己听错了。 “放开我。” 身后紧紧抱着她的男人顿了顿,缓缓松开手臂。 “你跑不掉的。”他在劝她。 二人黑暗中对视,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苏幼仪肯定,江迟序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从前他总是看她,那时候有些柔情蜜意,她并未觉得不妥,如今再看那双眼睛,只觉自己像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苏幼仪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背后死死贴住柜子,这里的环境她不熟悉,确实跑不掉了。 “别再退了,那个柜子很硬,会伤到你。”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幼仪礼貌问:“可以放我出去吗?” 江迟序礼貌回答:“抱歉,不可以。” 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温热的气息也渐渐远了,苏幼仪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是吹火折子的声音,江迟序在点灯。 九枝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原本被黑暗充斥的屋子终于灯火通明。 这间屋子很大,富丽堂皇,处处讲究,每一处都是苏幼仪喜欢的装扮。 甚至比墨回轩的卧房还让她舒心,但是她现在只觉得害怕。 这样浓重的装扮,这样多她的东西,这间屋子,他究竟准备了多久? “幼仪,过来吃点东西吧。”江迟序坐在檀木案几边唤她。 肚子确实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她什么也没吃,唯一喝了一碗苦药还被他弄吐出来。 但是她没有挪动脚步,尽管桌子上那些菜都是她爱吃的,甚至还有云酥。 江迟序很有耐心,坐在那里继续劝道:“来吃一些吧。” 苏幼仪摇摇头,“放我走好吗?” “先吃饭好吗?” 江迟序大步走来,把她抱起来到案几旁,抱着她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一手护着她的肚子,一手夹菜递到她嘴边:“乖。” 苏幼仪闭着嘴不接,片刻,她扭头问:“桃溪呢?” 顿了顿,江迟序道:“你吃完饭,我就给她吃饭。” 看来桃溪也被关起来了。 苏幼仪乖乖拿起筷子,忽略江迟序夹来的菜,自己吃了起来。 如果忽略如芒在背的紧张感,这顿饭吃的还不错,菜肴十分可口。 放下筷子,她问:“可以给桃溪吃饭吗?” 江迟序挑了挑眉,“自然。” 桃溪此刻估计早吃完了。 但是看着眼前小姑娘乖顺的模样,他只是答应下来。 苏幼仪仍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的手掌来来回回抚摸他的小腹,温热游走,这些日子坠痛感减轻不少。 她忽然想到什么,“我今日喝的是安胎药。” 江迟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这样反常,苏幼仪忽然想到那封和离书,恐怕他已经看过了...... “兄长——” 她看到他的眼眸暗了暗,连忙改口:“夫君。” “我们不和离了,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太乖顺了,江迟序警惕道:“江迟安很快就要启程去北地任职。” 说起这个,苏幼仪满头雾水,这与她何干? “要先委屈夫人,现在这里待一阵。等他走远了,我就放你出去。” 他竟然以为自己和离是为了与江迟安私奔! 苏幼仪连连摇头抱着他的手臂,“相信我好吗?我与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江迟序看着眼前哀求的人,她莹白的下巴上是今日他留下的指痕,那双眼睛清澈透亮,黑漆漆的十分纯真。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任她说什么,都会相信吧。 他就是这样信了苏幼仪一次又一次,但是最后呢? 最后她还是瞒着自己要跑,甚至想带着他们的孩子跑去找江迟安! 江迟安惯会花言巧语,苏幼仪防不住的。 不怪她,都怪江迟安。 总之,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了。 见江迟序没有反应,苏幼仪继续道:“你不信我吗?” 江迟序挑了挑眉,“信。” 他明显不信。苏幼仪又不敢说自己今后和离要去哪里,生怕再被这个手眼通天的男人逮住。 她道:“我们不和离了,我日日待在你眼前,我们从这里出去好不好?” 说着,她眼眶蓄满泪水,恳求:“这里太黑了,我害怕。” 江迟序抹去她的泪:“我陪着幼仪,别怕。” “等江迟安走了,我们就出去,我陪着幼仪安稳养胎,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们就带着她出去玩,一起去东街看戏,去西街吃糕点,再去庄子里泡温泉。” “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谁呢?我希望像幼仪多一点,幼仪小时候聪颖可爱,粉雕玉琢。最好是性格也像你,活泼跳脱。” “若是不像你也没事,只要是幼仪生 的孩子,我都爱。” “我们永远不会和离,幼仪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好吗?” 他越说苏幼仪越怕,她恐怕真的走不掉了,前些日子那些纠结犹豫忽然就没了。 现在化作一股强烈的期望:她要跑,这种爱太窒息了。 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江迟序把她抱起来调转,让苏幼仪正对着自己,他低头吻住她颤抖的唇。 她没有回应。 从前以为这婚事不过是江迟序临时起意,现在看来,这本就是他筹谋已久的一场狩猎。 作为手持弓箭耐心看着猎物挣扎的猎手,他称得上酣畅淋漓。 而她是那只被精确狩到的猎物,懵懂接受这一切。 她自以为高明的手段,在江迟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亏她还觉得兄长清风霁月,品德高尚,定然不会为难她、困住她。 如今看来,江迟序就是个偏执阴鸷的疯子! 江迟序从她唇上离开,看着她被浸润的唇瓣,上面的水渍清透。 “在想什么?” 苏幼仪:“我在想,你要怎样才能信我。” 江迟序勾唇:“这不重要了,幼仪。” 是了,他已经掌控自己,他有十足的把握,还在乎什么真相呢? 苏幼仪了然一笑,这笑容有些僵硬有些冷。 她看见眼前人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委屈和痛楚。 如果说方才漆黑中他的声音含着些委屈,她听得不真切。 那么现在他眼中的情绪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好像真的委屈? 被关起来跑不掉,准备了数日的心血化为泡影,脱离郡王府的计划也告吹,该委屈的是她吧! “我困了,要睡了。” 苏幼仪不再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心软。 江迟序没说话,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一脱离他的怀抱,苏幼仪就赶紧滚到床榻里侧,把被子裹在身上,像一个拒绝沟通的蚕茧。 她听见身后男人站了片刻离开,苏幼仪松了一口气,重新筹划自己的退路。 江迟序妄想困住她,可是她偏要走。 她要尽快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幼仪,把安胎药喝了吧。” 苏幼仪一反先前的抗拒态度,连忙坐起来把药一口气喝了,尽管苦巴巴的。 见她也很重视这个孩子,江迟序眉头松了松。 苏幼仪埋头继续要睡,却被江迟序搂在怀里。 他哄着:“幼仪,才吃完饭,先别睡。” 苏幼仪不答。 江迟序声音温柔:“能为我弹琵琶吗?我想听。” 苏幼仪翻身看着他:“回墨回轩好吗?我的琵琶在那里。” 江迟序下床绕到柜子后,取出一只通体黑金的琵琶,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幼仪轻抚琴弦,这是前朝大师所做,这太名贵了...... “送给你,弹给我听好吗?” 别无他法,现在的江迟序太警惕,或许她应该先放松他紧绷着的心,再慢慢谈出去的事情。 她低眉调音片刻,问:“想听什么?” 江迟序道:“从前你清晨时常在碧水湖畔练的那首。” 苏幼仪心中一紧,这事他也知道? 放平呼吸,她拨弦,清泠泠的弦音在指间流淌,她难得静心弹一次,许是心中情绪太波澜,这次弹得十分妙。 第73章 曲毕,江迟序顿了许久,沉浸在悠扬乐曲中久久不回神,他感叹:“夫人真是...技艺高超。” 没想到江迟序这么喜欢听琵琶。京都琵琶乐师很少,大都是民间酒楼女子速学后卖艺用。 所以风雅的京都人从来都把听琵琶当做酒饭娱乐,那些自诩高雅的世家公子,向来不屑听。 见他听得明白,苏幼仪来了些兴致,问他:“你听过我练琵琶?” 江迟序挑眉道:“每次都听。” 最初他只是好奇,这么倔的小姑娘,究竟要练出什么名堂来? 明明老夫人勒令她不许再弹,她竟然敢大清早在僻静处偷偷练习。 所以他听了一次。 十分意外,那时候的苏幼仪已经弹得很好,但是她好像并不满意,所以日日起大早练习。 渐渐地,他忽然发现,这琵琶妙中有更妙,江迟序就这样默默听着她层层递进,慢慢的登峰造极。 他认真道:“幼仪天赋高,还很努力,当得京都琵琶之首。” 这是一句极高的评价,这样的夸赞从他这个身居高位、出入皇宫阅曲无数的官员口中说出,很有分量。 虽然自知水平不错,心里有底,但在听到这样一句认可时,她还是高兴的。 江迟序将琵琶拿走放好,苏幼仪翻身继续面朝墙壁酝酿睡意。 他将她抱在怀里,“幼仪,别躲着我好吗?” 说着,把她翻转过来,面朝他。 今日他一直都是温柔的,每说一句话都带着询问,但是动作却是强硬的。 第53章 宫宴那日……我在等你 苏幼仪不答,只闭着眼继续睡觉。 片刻后江迟序又道:“你怕我?” 苏幼仪仍闭着眼不答,像已经睡着了一般。 江迟序自言自语:“你从小就怕我,那时候你想出府去玩,明明已经来到我面前,却没有开口,顿了顿就跑去找江迟安。” “但是你又不想我落单,每次都鼓起勇气来问我要不要一起玩。可是后来……慢慢的也就不来找我了。” “幼仪,还记得那次江迟安生病吗?他病着闹着不喝药,你就摘了小草编小兔子哄他,但是我有一次受伤很重,你却一次都没来看我。” “你给江迟安扑萤虫,陪他放纸鸢,春天的时候陪他在碧水湖里划船,夏天的时候陪他在莲风坞乘凉放荷花灯,冬天的时候不顾身子弱,陪着他在大雪里玩闹。” “幼仪你能看看我吗?” 像是在说从前,又像是在问现在。 苏幼仪呼吸错乱,眼睫轻颤,紧紧闭着眼睛。 江迟序自小冷漠疏离,她确实怕他。那时候她与江迟安玩得好,没想到忽略了江迟序。 更没想到,江迟序把这些都牢牢记着。 “你喜欢用那只粉色瓷碗喝甜汤,喜欢那条珍珠发带,喜欢在雨夜里临窗看书,喜欢出府闲逛......这些我也都喜欢。” “我以为你只是喜欢陪着你的人,所以我把婚事抢过来了,却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江迟安。” 苏幼仪瞬间睁开眼,认真道:“我不喜欢江迟安。” 江迟序盯了她片刻,笑道:“好。” “幼仪,你嫁给我后悔吗?” 苏幼仪心中酸涩翻涌,后悔吗? 她第一时间想的是不悔。 嫁给江迟序她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全心依靠一个人,原来真证被爱是这种感觉。 所以在听见那些酸涩心事的时候,她心疼,她几乎要忍不住去抱抱他。 但是她又后悔。江迟序偏执,用情至深,她很难逃离郡王府回到姑苏了。 床榻间静默许久,江迟序继续道:“我知道你是后悔的。” 似轻叹,似认命。 “但是你跑不掉了,从你那日桃树下倒进我怀里起,你注定了是我的人,我不会放开你。” “若是你再想着逃跑,我会把你永远困在这间屋子里。” 江迟序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戾的话。 苏幼仪咬了咬下唇:“我不跑了,你别担心。” “其实娘娘生辰宫宴那日......” 她故意不继续说下去。 江迟序听她提起这件事,松开怀里的人垂了眼不再看她,这事他心有愧。 苏幼仪浅浅一笑:“那日我站在桃树下,本就是在等夫君。” 江迟序抬眸,眉头微皱:“什么?” “那日,我在等你。” 苏幼仪大着胆子伸手抚上他俊逸的脸庞,鲜嫩若笋尖般的手指游走在他唇畔。 “等我?”一个十分大胆的、几 乎不可能的事情,忽然出现在江迟序的脑海里。 所以苏幼仪本就想嫁给他? 但是瞬间,他又把这个想法否定。 怎么可能呢? 可是下一瞬,他便听见苏幼仪柔声道:“江迟安三心二意,我心灰意冷。幼仪自幼时起便得夫君耐心教导,长大后时常受夫君庇护,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那日若不是被喂了‘解酒药’,我恐怕早已装晕跌在夫君怀里。” “幼仪与夫君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才成了这婚事,夫君又何苦频频自扰,担心幼仪心里念着江迟安呢?” 腰间被瞬间抱紧,苏幼仪紧紧贴着面前高大的江迟序。 江迟序静默思索片刻,仿若把那日情形又回忆了一遍,片刻后,紧接着他略有些颤抖的声音从她发顶传来。 “真的吗?” “夫君......” 苏幼仪道“若有半句虚言,我——” 紧接着,她被江迟序牢牢堵住唇舌,他的舌尖吸吮着她饱满莹润的唇珠,又探入温热盈香的口腔肆意搅弄,尽情发泄,片刻才离。 他的呼吸有些乱,“不许乱说。我信。” 苏幼仪的声音若袅袅云烟,“和离不过是我一时糊涂,现在已经后悔。” 然后她拥入他怀里,“夫君,幼仪永远留在你身边。” 她丰美的墨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在洁白的两朵肩膀旁,散发着惑人心智的香气。 苏幼仪撑着胳膊从他怀里出来,稍稍往前,双臂撑在他脖子两侧,几缕发丝扫过他冷峻的脸庞。 她低下头把他圈在枕头上,鼻尖相碰,她柔声说:“夫君......” 吻住他的唇,苏幼仪难得主动。生涩的小舌舔舐着他的薄唇,轻而易举略入他嘴中,勾着他的舌尖,苏幼仪反复吮吸挑\弄。 感受到身下男人的呼吸愈发急促,她的腰被一双大掌覆盖,江迟序绷紧的肌肉硌着她的身前。 趁着男人沉迷时,苏幼仪瞬间退出,双眼迷离呵气如兰:“嫁给夫君,我怎么会后悔呢?” 食髓知味,此刻种种,比过往无数梦境还要疯狂甜蜜。 江迟序按住她的脑袋重新吻住她的唇,他比苏幼仪粗鲁蛮横,咬得苏幼仪有些痛。 只有痛,才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苏幼仪垂下眼睛,默默回应着。 江迟序吃软不吃硬,若是她一直态度冷漠,恐怕真的要等江迟安走了才能从这里出去,那时候张伯久久等不到她与桃溪,恐怕有变。 不如安抚好这个男人,等他放松警惕,自然会放自己出去。 而且......听了那些酸涩往事,她实在是狠不下心冷着他。 江迟序吻得沉入,他与苏幼仪已经好多天没有亲密,如今被她勾着,怎么可能忍得住? 天旋地转,苏幼仪被他压在身下,脖子上传来阵阵刺痛,男人像兽类般啃着她的肉。 蚀骨的酥麻游走,苏幼仪也有些情不自禁,伸手乱抓,但是压在身上男人忽然停了。 “你还有孕,不可以。” 瞬间清醒,苏幼仪哑然,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然而,脑子一转,苏幼仪拉着他腰带问:“那夫君难道不想吗?” 江迟序面色严肃,脑中最后一根弦紧紧绷住,他捉住她的手拿开,“不想。” 苏幼仪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扶住腰带处,手指轻动,只听江迟序一声闷哼。 “夫君骗我。”似吟若嗔。 手里很烫,苏幼仪心里也没底,她也是偷偷看了点邪门歪道的书才知道还有这种方法。 就是不知道究竟好不好放手去做? 江迟序没料到往日羞怯的苏幼仪今日这样奔放,他愣住瞬间,苏幼仪已经把他的衣服脱了。 这是第一次,苏幼仪衣冠整齐而江迟序不着寸缕...... 二人翻转,江迟序重新被苏幼仪压在身下。 粗重呼吸间,她柔顺的长发垂在他的小腹上轻扫,又是一波蚀骨的痒意。 他借着灯光看去,苏幼仪如一只夺人性命食人魂魄的妖精,妖娆艳丽。 甜美的声音伴着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身上:“夫君喜欢吗?” 她反客为主,把这个困住自己男人玩弄鼓掌,虽然累极,但是竟然有些兴奋。 第74章 苏幼仪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坚不可摧的江迟序,还有这么迷离脆弱的一面。 许久后,苏幼仪被他拉着酸痛的手,湿热的帕子擦着掌心,她有些痛。 床帐间难言的气味弥漫,苏幼仪又撩了撩一侧发丝,举到江迟序面前委屈道:“快擦擦呀,这里也有......” 江迟序眉目舒展,宠溺一笑,耐心擦着。 苏幼仪偷偷看着眼前餍足的男人,心中有些满足。 就像路边的猫儿,最开始时炸着毛冲你龇牙咧嘴,但是片刻后便翻着肚皮拜服在你的手下。 江迟序便是那只炸了毛又被渐渐安抚的野猫,而她,就是耐心摩挲的路人。 看来这就是江迟序最大的弱点,甩了甩酸胀的手,苏幼仪暗暗想:不出三日,她定会把江迟序安抚好。 二人重新躺回被子里,苏幼仪乖乖缩在江迟序怀中,他温热的手掌摩挲她的小腹,那里尚平坦。 …… 江迟序像往常那样醒得很早,乍然睁开双眼时,将要燃尽的灯光散发出细微的光亮。 让他恍然觉得自己还在从前无数个失眠的晨曦微亮的早晨。 苏幼仪昨夜劳累一番,现在正依偎在他怀里睡得安稳。 虽然喝了药,又安稳在这里待了一天,但是她的脸色并没有变好,甚至更差。 面色愈加苍白,只有清浅的呼吸证明她还好好活着。 从前莹润的樱唇现在也泛白。 江迟序眉心挤出两条沟壑,手指轻蹭过她的唇瓣,柔嫩脆弱。 怀孕这件事竟然对她损伤如此之大。 这个孩子或许本不该来。 若是苏幼仪有什么意外,这个孩子又有什么意义? 江迟序骤然倒吸一口凉气,他忽然想到苏幼仪的母亲—— 她的母亲便是身子弱,生她后大病一场,遍寻天下名医也无济于事,拖了不过一年便支撑不住去了。 苏幼仪自幼孤苦,难道她也要为了自己重走这趟鬼门关吗? 不可能。 霎时杀心四起,江迟序重新抚上她平坦的小腹,力道有些大,不似昨日那般珍重。 睡梦中的苏幼仪似是感受到十足的恶意,呓语着把小腹上的手掌推开,翻了个身,将肚子牢牢护着蜷缩着继续睡去。 猛然回神,江迟序惊觉背后沁出冷汗。 这是他与幼仪的孩子…… 就算向来杀伐决断,当初处理誉王欲孽时毫不犹豫,现在他也不能对幼仪的孩子冒出这样可怖的念头。 更不能不顾幼仪的意愿。 江迟序下床离开,心事重重。 第54章 假的千言万语 刚一出书房就听苍许来禀,说江迟安的任职公文下来了,不日便要出发,现在江迟安正在墨回轩院外等着。 江迟序点了点头,并不理会。走回主屋重新唤了府医来,细细盘问。 “世子妃这些日子忧思过重,再加上前些日子惊惧高热,所以胎不稳,须得仔细养着慢慢恢复。” 江迟序自然知道这些,追问:“可会伤及性命?” 府医满头雾水:“照理说不会,只需好好养着。” “那有没有例外?” 府医不敢答话。 江迟序不耐烦了,挥手让府医退下,心里想着入宫向圣上求个太医来府里给苏幼仪看着这一胎才对。 府医垂着头要退下去,忽然顿住脚踟蹰。 “有话就说。” “这……昨日给太子妃把脉时,喜脉时有时无。” 江迟序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府医一把老骨头了,弓着腰颤颤巍巍道:“时有时无……喝了药不见改善,若如世子您方才说的那样,世子妃愈发虚弱,恐怕……恐怕这胎不真。” “不真?” “家父曾在宫中任职,后宫曾见过这些手段,或许是……假孕争宠。” “啪!”一只青瓷茶碗摔在府医脚下,溅了他一脚茶水。 “世子息怒!”府医跪伏于地,声音止不住颤抖。 江迟序怒意滔天:“滚出去!” 他的幼仪都要甩了和离书远走高飞了,怎么屑于假孕在自己这里争宠? 胡说八道! 还是得找太医来府里看看。 江迟序黑着脸走出墨回轩,迎头碰上江迟安。 江迟安脸色没比江迟序好到哪里去。 “幼仪呢?” 江迟序睨了一眼江迟安,“幼仪不是你该叫的。” 江迟安急着想知道苏幼仪的情况,默了默,冷道:“世子妃呢?” 江迟序不给他想要的答案:“与你无关。” 说着,他大步往府外走。 江迟安追上他,“她真的有孕了?!” 顿住脚,江迟序挑眉,“当然。” 从知道这个孩子存在后,江迟序除了最初开心了一瞬,别的时候都很焦灼,若说最开心的时候…… 便是现在了。 看着江迟安寸寸崩裂的表情,江迟序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放松。 勾唇一笑,江迟序认真道:“迟安,好好去任职,混出点名堂来,今后别在你亲侄子面前丢了脸。” 说完,他意气风发登上马车,弯腰进入轿厢前,他斜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江迟安,冷哼一声吩咐车夫,“入宫。” 苏幼仪醒来时,躺了许久才撑着坐起来,头晕目眩,手脚酸软。 环顾四周,四面漆黑一片,床前有几簇九枝灯,映得床前一片亮堂堂,就算她睡眼昏沉下床也不至于摔倒。 拿下一盏灯,苏幼仪捧着顺着墙壁缓缓找着出口。 现在江迟序不在这,若是她能逃出去,就能早点见到桃溪,然后尽快与张伯接头。 很可惜,绕了一大圈,每一处仔细检查后,苏幼仪并没发现出口或者机关。 反倒发现墙上挂着好几幅画。 垂头看书的自己、闭眼拨弦的自己、仰头摘果子的自己…… 笔触细腻,裙带纷飞,栩栩如生。 太多画了,甚至有些是她前几年的模样,苏幼仪与画中自己面面相觑,在幽暗密室中,十分诡异。 她抚着心口重新坐回床上,额头已经出了一层汗。 又想到昨日夜里江迟序断断续续很多话,苏幼仪才惊觉。 兄长少年时虽然早慧冷漠不近人情,但是他好像一直都想与自己玩的。 原来自己爱玩的那些放纸鸢、摘莲蓬、捉萤火虫许多小孩子玩意儿,江迟序小时候也是向往的吗? 但是他好像一直都不合群,自己曾亲近他,却被他冷冷挥开。 难道是因为江迟安? 会不会……在江迟序看来,她与江迟安玩了,就不许和他玩了? 想到这里,苏幼仪忽然一笑。 没想到江迟序平日里一副孤高傲雪、成熟稳重的模样,内心里却是个幼妹不独与他玩都要生气的小气鬼。 笑了一会,苏幼仪忽然止住了。 被人家关在这里,还笑得出来! 苏幼仪严肃着一张脸,重新站起来,打算再去找一圈。 一站起身,忽然眼前一黑,苏幼仪跌坐回床上,手里琉璃灯摔下碎了一地。 半倚在软枕上缓了许久,她才重新睁开眼,只觉小腹坠痛更加明显。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腾然升起。 该不会…… 该不会要流产了吧。 慌慌张张想到这,她忍不住眼眶酸了酸。 她身子弱,这些年一直没养好,又是个多思多虑性子倔犟的,所以总是要大清早去练琵琶,生病了仍坚持着随郡王妃参宴,许多本该休息的时间她都忽略。 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她忽然怪自己太不小心。 这是她与江迟序的孩子,就算今后和离二人不复相见,这也是她要留在身边的念想。 如今老天爷真的要如此狠心,把这孩子也夺走吗? 泪如雨下,环顾漆黑的四周,再看看灯火通明的床榻,忽然好无力。 “啪嗒。” 一束光亮洒进来,紧接着又消失。 松香气卷入一些新鲜的空气,江迟序听到哭声大步来到床前。 只见苏幼仪面色比早晨更白,正捂着脸哭泣,泪水像珍珠一样从她的指缝流落下来。 “幼仪……” 苏幼仪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拽着江迟序的袖子:“夫君,我再也不跑了,求求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江迟序眼中划过些伤痛与犹豫,没说话。 苏幼仪继续道:“我小腹坠痛,恐怕……” 她呜呜继续哭:“我们的孩子恐怕,恐怕,怎么办,夫君,怎么办?” 江迟序情绪很复杂,自从昨日听见苏幼仪说起二人婚事始末,他便放了大半颗心在肚子里。 可是那张和离书仍历历在目,被整整一张满满说着离别的字句刺痛过的心脏此刻疯狂叫嚣着:不要放她出去。 第75章 但是她现在身子虚弱,太医已经在外头候着,他必须要带她去看看。 无论如何,就算她想飞到天涯海角,她的身子永远是最重要的。 江迟序拭去她的泪,将她横抱起大步往出口走去。 苏幼仪还没来得及看见他如何开门,便被他带了出去。乍见天光,眼睛刺痛,眯了眯才看清周围环境,竟然是他的书房?! 每日里专心处理公务的之余,便来这密室一寸寸摩挲过幼妹的物件吗? 苏幼仪打了个冷颤。 书房内室便有床榻,早有太医垂着头等在一旁。 太医余光撇见往日举止端方的世子怀里抱着个娇滴滴一身红衣的姑娘,不由得震惊。 放下床帐,轻搭皓腕,太医诊了许久,脸色越来越差。 “世子,借一步说话。” 苏幼仪昏昏沉沉在床上睡过去,竟然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 她梦见自己回了姑苏,游山玩水好不畅快。 忽然有一日被一个小娃娃抓住衣角。 小奶团子一样的人儿,挥着手中美人状的糖人。 娃娃还没学会说话,就只知道:“爹爹,爹爹。” 拽回衣角要走,又听见身后小娃娃哭起来。 她再回头时,见江迟序弯下腰将小娃娃抱在怀里。 他冷眼扫过来,抱着小奶团子转身离去。 丝毫不眷念。 只留下一声声:“爹爹,爹爹……” 乍然睁开眼,苏幼仪粗着喘了几口气。 小没良心的,辛辛苦苦生了她,竟然只知道喊爹爹! 她坐起身,漆黑一片,只有一簇九枝灯亮着。 怎么又回来了?! 但是身上松快了不少,小腹坠痛之感消失了,手脚也不酸软。 苏幼仪欣喜非常,不愧是宫中太医,一出手竟然就好了。 急着下床要继续找出口,她隐约记得出口的方向,若是多试试,说不定会成功。 然而,她刚穿上鞋子捧了一盏灯要去。 忽然见角落里隐约亮着一盏,微弱灯光下,江迟序沉默坐在那里。 他没有看她,似乎在低头沉思,江迟序很少有这种状态,他从来是运筹帷幄,雷厉风行的。 听见床边响动,江迟序抬起头看过来。 苏幼仪屏住呼吸,接着昏暗的光,她能看见江迟序一身黑衣,脸色比她今早上还白。 灯影打在他鼻梁上,山根处挡住了另一只眼睛,他像一个一半隐在地狱一半爬到人间的游魂。 正直直盯着她。 那一瞬间,苏幼仪脊背一紧。 她感觉江迟序好像幼千言万语要和她说。 但是顿了片刻,江迟序只是道:“幼仪,来吃饭吧。” 声音幽暗,毫无生机,再没有往日清朗。 饭菜已经凉透了,苏幼仪走得很近了才闻到这一桌子丰盛佳肴的香气。 苏幼仪揣度着问:“夫君,我的肚子不痛了,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 江迟序听到前半句,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他的表情算得上痛苦。 苏幼仪心里突突直跳,似乎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走到他身旁,抱着江迟序的胳膊依偎在他身边,温声问:“怎么了?” “幼仪,没有孩子的话......” 那一瞬间,他看到苏幼仪瞬间放大的瞳孔,还有她颤抖的嘴唇。 本就悬浮不定、不安躁动的心忽然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急速往上提,浑身的血液重新开始叫嚣沸腾。 有个直觉忽然出现,没了孩子,苏幼仪是不是就真的要离开了? 江迟序不动声色抓住了她的手腕。 “什么?” 耳朵嗡鸣,苏幼仪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什么叫没有孩子?孩子明明好好在她的肚子里,她分明已经把胎保住了! 第55章 为我怀个孩子吧别这样 “孩子是假的。是一种假孕的毒药,所以你身体越来越差。” “方才我已经喂你喝了解药。你的身子无虞了。” 双手覆在小腹上,那里一片平坦。 “怎么会呢?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我分明还梦到了她......” 但是细想自己这一阵的反应,确实身体越发沉重,不像是有孕累得,更像是── 有什么在消耗她的生命。 她以为自己身子弱,这才……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有人戏耍她! 江迟序擦去她的泪,“幼仪,我们还会有一个孩子的。” 苏幼仪摇头。 她此刻万念俱灰。 这个郡王府简直是个笑话!孩子是假的,究竟谁在算计她?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她失去所有力气。 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气愤陡然蹿起。 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郡王府!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瞬间,江迟序细细看着她的表情:“为什么不愿意?” 苏幼仪也没了像昨日那样继续哄江迟序的心情。 他究竟是舍不得还是执念太深有了心魔都与她无关,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江迟序,你放我走好吗?我再也不想见到郡王府任何人,以后你们江家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苏幼仪语气疲惫又愤怒。 江迟序深吸一口气,眉头皱起握住她的肩膀,手中颤抖着竭力克制力道,他已经在崩溃边缘。 “难道你想和我也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苏幼仪肩膀吃痛,站起身猛地推开他的手,“江迟序你够了没有!我只是想和离,我有什么错!” 江迟序的视线不曾离开她:“你昨天那些果然是假的。” 苏幼仪的声音陡然提高:“对啊!都是假的!现在你满意了吗?算我求你,求你们江家,别折磨我了好吗?” 她感觉自己已经失去理智。 江迟序眼睛里的神色近乎碎裂,他看着眼前陌生的苏幼仪喃喃道:“没了孩子,你果然像我想的那样,一心要离开我。” 肩膀又被他捉住,苏幼仪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指甲透过他单薄的布料嵌入他的皮肉。 “放开我!” 江迟序就像感受不到痛一样,步步逼近:“江家待你不好,但是我问心无愧,幼仪,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江迟安三番五次伤害你,你都能为他心软,而我默默守在你身边,为什么却得不到一点怜爱?” “你当真如此偏心?像他们一样。” 危险的气息迫近,苏幼仪颤抖着往后躲,脊背贴上冰冷的墙壁。 原先亮在饭桌旁的小灯忽然炸了一下,她一哆嗦。 江迟序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你只会怕我、骗我、逃离我。” 他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怨魂,背对着簇簇光亮,面上一片昏暗。 “我耐心等你,你不应。” “数次问你,你不答。” “我等着你,疼着你,挽留你。” “却只换来你站在我面前瑟瑟发抖、步步远离?” “这世上没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他喃喃。 苏幼仪深吸一口气,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方才骤然失去孩子的悲痛已经缓过来一半。 面对已经几乎疯魔的江迟序,她腿软。 苏幼仪现在更多的是害怕,止不住地颤抖:“江迟序,你冷静一下。” 他虽语气温柔平静,像无波澜的湖面,可是与他共处几个月的苏幼仪却知道,着湖面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冷静?你要我如何冷静?” 江迟序的手捉住她的腰,把她狠狠压在墙壁上,任由她纤细的胳膊撑在二人之间,脆弱、无力。 粗鲁沉重侵略极强的吻落下来,苏幼仪晃着脑袋躲避,却又被他钳着脖颈控制住。 苏幼仪被他攥住,几乎要窒息:“别这样。” “幼仪,我已经冷静了十年。”他在苏幼仪耳尖红痣上舔咬。 “我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几声嘤咛伴着苏幼仪愤怒的警告:“江迟序,别这样!” “幼仪,为我怀一个孩子吧。” “啊——”忽然天旋地转,她被江迟序拦腰扛在肩膀上。 随着江迟序大步走动,很快二人来到床边。 苏幼仪被摔在床上,绣满杏花的锦被被她砸出一个温软的坑。 她一阵头晕目眩,缓了片刻要爬起来跑下床却被江迟序捉住手腕往床边一拉。 几声清脆的铃铛响动,腕间一紧,苏幼仪抬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腕被死死绑在床头镂花缝隙里。 而绑着自己的正是她从前最爱的那条,命途多舛的珍珠发带。 先是被江迟序束之高阁,现在又被他用在了自己身上! 上面莹润的珍珠硌得她痛极了,发带尾端的小银铃一下下打在她小臂上,叮铃铃作响。 第76章 苏幼仪惊惧,瞬间想到他要做什么,“江迟序你疯了!” 江迟序不语,再也没了往日正人君子的模样。他压着她的腿撕开那一身他精心准备许久的红衣,润白的肌肤映着他猩红的眼眸。 “你放开我!”苏幼仪从来没见过这样粗鲁的江迟序。 就算是从前因为江迟安与自己暗中会面,他也只是稍微用些力道而已。 而此时他却像疯了一样夺取,她双腿用力踢打,他就一只手攥住她细巧的脚踝提起。 她扭动腰肢往一边缩退,他就另一只手稳稳握住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江迟序开疆破土,她溃不成军。 赛雪莹嫩的肩头上青丝缠绕,发尾汗湿后贴在脸颊,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似哭又似吟,在他粗沉的呼吸中浮浮沉沉。 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苏幼仪只求他轻柔些,泪水打湿大片软枕,她哭求却得不到回应。 被他扶着腰调转的时候,苏幼仪近乎崩溃,被这样捆起来像小猫小狗一样做这些事情,虽然难以克制身体的攀升,但是她的心里却羞怒至极。 “幼仪幼仪……”他急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只好不断哀求,祈祷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让江迟序停下来,“江迟序,求求你......” 良久无言,只有愈加晃动的床帐给她回应。 到最后,她甚至想:就算只是停下来休息会也行。 但是就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这次的江迟序,是个十足的吝啬鬼。 但也是个慷慨的男人,他给了她许多。 不知多久,苏幼仪感觉自己已经昏睡好几次,再次睁开眼时,丝缕未着。 手腕肿痛,她眨着眼看时,只见原本莹白的手腕布满了一周紫色的珍珠痕迹,像一串紫色珠子的手串搭在她皓腕上。 小腹一凉,她低头看去,才发现江迟序正坐在身旁为她涂药。 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洁净的肌肤,红痕遍布,尽是他抓握、吮\吸的痕迹。 感觉到她动了一下,江迟序放下手中药膏,俯身贴近问:“幼仪,你醒了。” 风平浪静后,他的声音又如往日清朗。 苏幼仪没答话,从一旁扯了被子盖在身上,便往床里侧缩着去,面朝墙壁,一语不发。 她累极了,不只是身体。 苏幼仪只想快点离开江迟序,离开郡王府,离开京都,头也不回的去姑苏。 江迟序已经从疯狂的状态中回归平静。 此时的态度出奇的软,与方才判若两人。 他似是怕冒犯到苏幼仪,隔着被子将她抱在怀里,感受着怀里纤弱的人,“幼仪......你原谅我。” 向来心软听不得愧疚言语的苏幼仪这次无动于衷,她命令道:“江迟序,放我出去。” 江迟序不语。 “好啊,那我们就一直耗在这里。”苏幼仪冷笑。 江迟序伸手想把她翻过来面朝自己,但是又停了手,依旧把她抱在怀里:“你恨我。” 苏幼仪终于转过身,冷笑着:“我恨你,你满意了么?”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江迟序不忍看那双眼睛,紧紧抱住怀里人,让她抵在自己心口。 “放我出去。” 沉默许久,江迟序终于道:“你可以气我,怨我,但是别离开我好吗?。” 这语气算得上恳求,从来矜贵无双,高高在上的江迟序在求她。 苏幼仪忽然有种把天上神仙扯到脚下狠狠踩的感觉。 她恶劣心四起,哄骗道:“你放我出去,我就不和离。” 江迟序松了口气,“真的?” 苏幼仪不答,只似笑非笑看着他。 终于,江迟序道:“好。” 见他答应了,苏幼仪这才又主动往江迟序怀里钻了钻,“我饿了。” 江迟序抱着她坐起来,托着她的大腿把苏幼仪单手抱在怀里,下床取衣裙。 打开另一侧一个巨大的乌木衣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裙,有些露骨,有些是日常穿的。 苏幼仪绷着脸选了一件粉蓝色夏裙,又挑了一件薄纱做的大袖衫,任由江迟序为她穿好。 终于从暗无天日的地方出来,苏幼仪眯着眼睛看了看日头发现,竟然才午时。 “把桃溪放了。” 江迟序对她言听计从。 “桃溪一直被关在厢房里,每日吃穿正常,一会我就会放她自由。” 苏幼仪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江迟序没有为难桃溪。 如今这情形看来,江迟序自认对她有亏欠,她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离开郡王府,从此天高海阔。 江迟序的爱太深太重,她接不住,与其在这里挣扎沉沦,不如甩手离开。 方才闷在心中的一股气忽然就散了,江迟序确实让她心疼怜爱,但是那又怎样呢? 难道她要被裹挟在郡王府,在江迟安一次次纠缠下与江迟序闹个天翻地覆,再发生无数次今日这种情况吗? 她只想逃离。 江迟序吩咐好苍许,转身走入内室,坐在她身旁:“幼仪。” 骤然从思绪中脱离,苏幼仪被吓了一跳,身体本能的瑟缩着退后。 她的手抚着心口,手腕上是淡紫色的痕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尽是惊惧之色。 这一幕落在江迟序眼中,他眸色暗了暗,他忽然想到床榻间她哭着求自己的模样,收回想要探向她的手。 苏幼仪知他心中所想。 明明方才暗室中恨意滔天,可现在有把握离开后,竟然又原谅了江迟序,苏幼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就像坏人死去前总怀着无限好意。 她马上就要离开了,所以现在对江迟序竟然有些怜悯。 她握住江迟序的手道:“夫君,我想去看看桃溪。” 江迟序回握那双柔嫩的手,“好。” 主仆二人见面,皆是喜极而泣,江迟序负手站在门口,寸步不离。 片刻后,苏幼仪随着江迟序离开了,桃溪这才冷静下来。 方才苏幼仪趁着抱住她的时候,在她耳边轻声说:“叫张伯备好,三日后清早出发。” 第56章 是我不对她也学聪明了 鹤鸣堂,袅袅檀香从紫檀小几上鎏金博山炉上升腾,一隅山水奇景若云雾缭绕。 “姑奶奶,这力道您觉得如何?” 祝惜芸染了鲜红的指尖儿轻柔着老妇人头上穴位。 老夫人身子还未好利索,穿了一身鸦青褙子,衬得发间白丝更亮眼,她只垂着眼嗯了一声,表示受用。 “你父亲的事,我已托付皇后去办,她在宫里方便些,这些日子你便放下心好好歇着,别跟着忙里忙外了。” 祝惜芸顿了顿,眼眶瞬间红了。 父亲究竟做了什么她不了解,只是大理寺从来是证据确凿才抓人,所以她知道自己父亲恐怕是真的与誉王有勾结。 如今誉王已经自裁谢罪,一众党羽树倒猢狲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连家中女眷也难逃流落烟花、充作官奴的命运。 而祝家尚且留了府邸在,一众女眷仍养尊处优生活在府中。 这已是天大的恩典。 若是再试探贵人耐心,恐怕物极必反。 “姑奶奶,皇后娘娘掌管后宫,三宫六院日日费心劳力,祝家不过末流小官,还是别劳累皇后娘娘了。” 说这些的时候,她也忍不住垂了头。 老夫人知道她胆子小,并不计较,忽又想起前几日接到的请帖。 “你母亲今日便要到郡王府了,你还杵在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收拾收拾。” 祝惜芸浅笑:“母亲就算来,也定要先到您跟前请安,我急匆匆赶去办路拦着人算什么事?” 老夫人闻言笑:“就你机灵,那边在这里一同等着吧。” 不过片刻,刘嬷嬷便领了人来。 祝惜芸的母亲姓白,平日里操劳内宅耗了许多心力,再加上前些日子自家夫君并着膝下几个儿子悉数流放,生死未卜。 白夫人脸色蜡黄,就算是敷了厚厚的脂粉,穿了一身豆绿罗袍,也难掩憔悴之色。 祝惜芸那一嗓子甜腻声音随了白夫人。 白夫人一踏进来便跪在地上朝着老夫人磕头:“给姑母磕头,家中变故,好些日子未到跟前孝敬,只盼着姑母身体康健。” 甜腻的声音一停,呜呜哭泣声便开始了。 她身后的一个年纪十分大的老嬷嬷也跟着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刘嬷嬷见此状,连忙上前递帕子。 白夫人仍跪在地上,直起身抹着泪,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老夫人见她一进来十分规矩,心里舒坦了些,但是又见她跪在地上哭个不停,眉头皱起。 怎么和哭丧一样? 祝惜芸察觉到老夫人有些不耐烦,连忙跑上前亲自把白夫人扶起来。 “母亲,好不容易和姑奶奶见面,您这是太思念了,乍一见面有些收不住。” 第77章 “快快擦擦眼泪。” 白夫人透过帕子一个缝隙觑了一眼祝惜芸。 见她一身桃红纱衣,袖口裙角细细绣了金线雀羽,光彩夺目。 再抬头看。发现她这些日子待在郡王府竟然还胖了一些,圆润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粉色。 她倒是过了些好日子。 白夫人从祝惜芸手上抽回帕子,止住眼泪,“姑母……” 老夫人斜靠在软枕上,睨着下首白夫人。 白夫人由祝惜芸扶着坐到紫檀玫瑰椅上,又接过刘嬷嬷递来的茶盏,小心翼翼喝了一口便放下。 顿了顿,她又伸手把茶盏往里推了推,生怕这名贵的瓷器摔了。 老夫人收回目光,冷哼一声。 还是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 经此一遭,老夫人也没了心情说些什么。 寒暄几句后便挥退众人。 白夫人一肚子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犹豫着迈不出脚。 祝惜芸连忙扯了白夫人的手往外走。 二人走了许久,直到来 到空旷的碧水湖旁,白夫人才不耐烦甩开祝惜芸的手。 白夫人拿着帕子在祝惜芸面前指指点点地甩:“这些日子你倒是在郡王府享福!” “你爹爹还有你弟弟生死未卜,你竟能在这里安心享乐!” 奚落完,白夫人斜了祝惜芸一眼:“我方才刚要开口为你爹爹求求情,你怎么非要拽着我出来?” 祝惜芸皱起眉头,“母亲,父亲的事我日日都在老夫人面前求,你怎么能说我在这里享乐?” “方才老夫人分明不耐烦了,您若是继续说下去,恐怕老夫人没了耐心,今后都不帮咱们了!” 白夫人不屑一笑:“就她?瞧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当年她嫁到江家吃糠咽菜回娘家打秋风的时候,我可都听你祖母说了。” “当年江家不过是个泥腿子末流,我们祝家才是清贵读书人家!” 祝惜芸连忙扯了白夫人的手,左左右右看了几圈,“母亲,小声些。” 白夫人看了看周围收了神色,与祝惜芸聚起头悄声问:“你与你表哥怎么样了?” 祝惜芸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白夫人冷笑:“没出息。把你腆着脸送进来,你就这点本事!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把你早早嫁到王家去,好歹给家里一点照应!” 祝惜芸慌了神,王家没有适龄的公子,只有一位年纪三十有余的鳏夫等着续弦。 祝惜芸忙咬咬牙道:“母亲别慌,表哥对我有情,定错不了的,等过些日子我便随他一同去北地赴任,说不定还不等我们回京都,便会有好消息传给您了。” 白夫人打量了一眼祝惜芸,“今后若是发达了,多帮衬帮衬你父亲还有你弟弟。” 祝惜芸连连点头,扶着白夫人的胳膊往住处走。 直到把白夫人安顿好,她才垂了眼离开,一个人走在碧水湖畔,清风吹拂,她掩下眼中暗色。 母亲对自己如何她自然心里清楚,她要死死抓住郡王府这根救命稻草。 她抓着一旁栏杆,若是……最好是把祝家踢得越远越好。 流放还是削官,与她何干? …… 苏幼仪被抱上马车后才知道,江迟序竟然想带着她出府吃饭。 她纤柔的双手被江迟序放在掌心摩挲,片刻后,清凉的药膏涂抹在手腕处。 虽然江迟序已经极力放轻动作,但是覆着药膏的手指在刚一碰到苏幼仪的片刻,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她很痛。 江迟序眉头皱了皱,眼睫遮住淡色瞳仁,苏幼仪的颤抖像钝刀子磨入他的心中。 然而苏幼仪只颤抖了那一瞬,便恢复如常,她另一只手伸到江迟序的额头上,抚平他的眉头。 她柔柔笑:“我没事。” 江迟序仍低头,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身后小窗透进来的丝丝凉风。 “幼仪,是我不对。” 苏幼仪看着他额边整齐束起的发,眨了眨眼睛。 平日里江迟序守礼克制,可她却知道那副翩翩君子、光风霁月的外表下究竟是一颗怎样不安躁动、疯狂阴鸷的心。 就像颇有心机的野兽,面对猎物时,总是刻意收起獠牙,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等猎物盘桓接近后,他才猛地扑出。 若是猎物老老实实,他便继续磨平利爪。若是猎物挣脱逃离,他便露出獠牙撕扯着猎物回到自己的巢穴。 如今他又磨平利爪了。 而她也学聪明了,要绕开野兽视线,悄悄逃离。 深吸一口气,昨日被他绑在床上那一幕如今再想,实在是…… 有辱斯文。 许久没得到苏幼仪的回应,江迟序默默把药膏擦好,把小小的人儿拢在怀里。 “幼仪,原谅我好吗?” 苏幼仪压住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好。” 无论是为了心软才原谅还是为了顺利逃走才原谅,苏幼仪分不清,现在她也没有心力去寻思。 马车终于停下,喧闹的酒楼最顶端临街雅间里,早早准备好了一桌饭菜。 清香淡淡,一应桌椅小几,尽是典雅名贵,西南角一张花鸟螺钿屏风矗立,琵琶声音若清泉从屏风后流出来。 实在是一处尽心尽力准备过的好地方,苏幼仪颇为满意点了点头。 江迟序细心为她摆正椅子,看着她落座后才坐下。 苏幼仪这些日子折腾着,一直没好好吃饭,胃口大开。 江迟序却没多吃,不一会就放下木著,静静看着苏幼仪吃。 喝了两口冰酥酪,苏幼仪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她因着“怀孕”吃不下睡不好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把小碗推开,再抬头时,眼眶里已经蓄满泪水。 “我们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迟序抚着她的背,“祝惜芸动的手脚。” 顿了顿,他眼中闪过些寒气,但是片刻又隐去,他道:“我会把她赶出郡王府。” “所以,本身就没有是吗?”仍有些不可置信,苏幼仪忽然恍惚,那些梦里幻影都是假的。 江迟序点了点头。 “我们会有的。” 巨大的失落感袭来,苏幼仪摇了摇头。 她知道,不会再有了。 她和江迟序的今后都没了,还哪来的孩子? 或许这就是没缘分。 虽然最初江迟序提出想有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是逃避的,但是当她真正的发现自己好像有了江迟序的孩子后,更多的是欣喜。 江迟序见她摇头,只当她是觉得自己身子弱,便抱紧她,温声哄着:“不哭了,养一阵再说。” 屏风后乐师垂头弹着琵琶,心中纳罕。 今日隔着屏风虚虚看了一眼外头这位男子,只觉他若满身风霜雨雪里走来,冷冰冰的叫人不敢亲近。 可是现在见他将低声哭泣的小娘子揽在怀中,温声哄着,耐心十足,语气里早没了冷冽气息,尽是温柔缱绻。 世间竟还有这样好的郎君。 片刻,乐师换了首曲子,婉转悠扬,似有情人诉尽衷肠,缠绵悱恻,似离别时默默不舍。 苏幼仪一听便知曲中意,一时忘了哭,脊背僵了僵。 想来这位乐师是误会了…… 第57章 不必费一钩一饵他心甘情愿 郡王府门前声势浩荡,高大宽阔的马车停了整整齐齐一排,府中丫鬟嬷嬷并着小厮齐齐出动。 大热天儿的,大家伙满头大汗也不曾停下来休息,只因郡王府的小公子要远行了。 郡王妃自从那日江迟安答应要去北地赴任之后便没再睡过一个整觉。 月上枝头她才沐浴就寝,夜里翻来覆去焦躁难安,清早天还没亮她就起身去打理江迟安的行装。 郡王被郡王妃扰得睡不安稳。 顾不得郡王妃哀哀戚戚抹眼泪,他冷着脸甩甩袖子就跑到后院姬妾就寝去了。 直到今日江迟安要出发了,郡王才如梦初醒,恍恍惚惚来到门前看看。 郡王妃这几日憔悴许多,暗生生斜了一眼郡王,见他这几日红光满面,乐不思蜀,现在二人乍一见面,他竟然连问都不来问一问。 心中不悦更盛,但是她不敢声张,只压了压脾气上前问:“夫君,昨日我命彩菊去六姨娘院里送了些您爱喝的龙井,您喝着可还顺口?” 郡王抬了抬眼,含糊道:“尚可。”他这些日子先是去了三姨娘院里,后又被五姨娘缠住了几天,未曾去六姨娘那里。 郡王妃见这幅样子便知道六姨娘这些日子未曾笼络好郡王。 她拿捏着六姨娘许久,便是想着若是郡王时常缠绵姬妾,能有人在一旁帮自己劝着些。 没曾想,六姨娘竟然是个废物! 按下不表,郡王妃笑了笑不再说这事。 又想到往日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儿子马上就要离开郡王府,她一下子眼眶又红了。 第78章 郡王见郡王妃又要哭哭啼啼,颇不耐烦,自己少年时便去姑苏历练,也不见老夫人这般犹犹豫豫,担惊受怕。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 郡王不动声色,大步离开门口,走到一旁早早备好的玫瑰椅上坐着,一旁妖妖娆娆的丫鬟为他揉肩膀。 见此状,郡王妃更加悲戚,迟安离开了,今后这郡王府还有什么意思? 片刻后,郡王有些热,挥开身后丫鬟,不耐烦道:“怎么还不见迟安出来?” …… 江迟安一身轻便装束,犹豫着来到墨回轩门口,在合欢树下站了一会,不曾继续往前走。 片刻后,是出门打扫的嬷嬷看见了他,笑问小公子何事。 江迟安知道今日江迟序休沐,是为了陪伴刚被假孕一事害得心绪不佳的苏幼仪。 有江迟序在,他应该不会见到苏幼仪。 江迟序平日里把苏幼仪藏得很好,看得很严。 握了握拳头,江迟安问:“兄长呢?我今日便要启程,来与他道别。” 老嬷嬷笑道:“世子与世子妃正在莲风坞乘凉呢。” 穿过水榭,撩开垂坠的紫藤萝,江迟安大步走到莲风坞后头的一条小路上,还未走几步,他便停住脚。 因为他 听见了苏幼仪娇俏的笑声,还有江迟序低沉的声音。 柳枝轻拂乱人眼,江迟序一把挥开,只见不远处莲风坞里,随风浮动的薄纱内,苏幼仪与江迟序正坐在一处琢冰山。 半人高的巨大冰块矗立在紫蓝色四角瓷盆中,江迟序正搂着苏幼仪,亲自拿了凿子,缓缓琢刻。 栩栩如生高低起伏的冰山初具雏形,四周撒下来的碎冰攒得很高,上面放了许多金碟子,酥酪、水果摆满一周。 苏幼仪笑着指挥:“这里,这里还需要凿一凿。” 江迟序握住她快要戳到冰上的手,按照她的指示继续笑着琢那冰山。 向来执玉笔挥斥方遒的那双手,就这样拿着粗糙冰冷的凿子,十分不搭,但是十足的优雅。 只为了哄美人一笑。 若叫旁人来看,恐怕宁愿相信自己瞎了,也不会信高高在上气质出尘的世子爷会做这些事情。 江迟安刚要再往前走一步,却听见苏幼仪似云若雾的声音传来:“夫君好厉害。” 顿住脚,他捏了捏拳头甩袖离开。 莲风坞中,江迟序紧紧抱着苏幼仪,往一旁软椅上坐了,状似无意的往后头小路看了一眼,勾唇轻笑。 苏幼仪抬起头见他回头看,便也跟着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柳枝轻晃、紫萝盛放,清风若有若无。 没有什么特别的。 “夫君在看什么?” 江迟序挑眉道:“一只......煞风景的飞虫。” “飞虫?”苏幼仪扭过身子还要再回头找。 却被江迟序握住双手放在他心口:“手这么冰,不许再靠近这冰山了。” 苏幼仪嗔他一眼,“这么小心做什么?自从那日喝了解药,我已经好利索了。” “哪有这么快?”江迟序吻了吻她的乌发。 苏幼仪轻轻推开他笑道:“不许偷懒,你说了的今日休沐便教我钓鱼。” 说着她拿起江迟序特地为她准备的那枚轻巧的小鱼竿。 江迟序接过,稍微调整了一下,问:“怎么忽然想起学钓鱼了?” 苏幼仪道:“先前选太子妃的宫宴上,云阳公主说等天热了要同我一起在公主府后山钓鱼呢,我要提前学一下呀。” 听她畅快说起今后的事情,仿若对未来有无限的期待,这让江迟序心中那些隐隐的不安几乎消散干净。 他揽着苏幼仪的肩膀坐在岸边小杌子上,一点一点仔细教她。 苏幼仪听得认真,等她回了姑苏,遍地河湖,若是能闲时游湖赏荷垂钓,岂不是畅快。 鱼饵没入水中,荡起一圈儿涟漪,碧水湖十分清亮,隐约能看见被诱饵吸引来的左右晃动的小鱼。 苏幼仪压低了声音在江迟序耳边道:“你觉得哪条会上钩?” 温热的气息呼在江迟序耳畔,莹润的唇瓣若有若无得擦过他的耳尖,她檀口中方才吃过的葡萄香甜味道传来。 江迟序此刻不知道哪条鱼会上钩,他只知道—— 自己已经上钩了。 苏幼仪不必费一钩一饵,他心甘情愿,跳入她的竹篓中。 听不见他回答,苏幼仪以为江迟序钓鱼十分认真,只好扭过头继续盯着水面。 还未等苏幼仪看出端倪,忽然腰间被一只大掌收紧,江迟序炙热的掌心隔着一层薄纱贴着她腰窝摩挲不停。 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幼仪觉得,哪条会上钩?” 苏幼仪被他摸得有些出汗,扭了扭想逃开却被捉住,她红着脸道:“我哪里知道?” 江迟序看着她灿若明珠的眼睛,“就在你眼前。” “嗯?” 还没等苏幼仪反应过来,江迟序已经迫不及待吻下来,他单手摁着她的后脑,不叫她逃开,温柔舔舐着她的唇,伺机深入。 等待过程不算漫长,不过三两下,苏幼仪就受不住轻启唇舌溢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嘤咛。 声音很快就被堵住,因为江迟序正迅速入侵,他贪婪着她口中的葡萄香甜,将苏幼仪的舌尖当做一粒未熟透的葡萄一般玩弄于舌间。 苏幼仪只觉自己的舌尖快要被剥去一层,酸酸麻麻,她不由得抓紧了江迟序的衣襟。 她趁着江迟序松懈,连忙抽出舌头,难得主动,她探入了江迟序口中。 局势瞬间扭转,江迟序愣了一瞬,紧接着上齿内里被苏幼仪的舌尖一带而过,轻如羽毛却又重重在他心中划过一道。 幼仪幼仪...... 苏幼仪还要继续施展,忽然余光瞟到一直稳稳飘在水面的鱼竿尾部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上钩了! 她连忙松开口,推开江迟序,催促道:“快!上钩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那条狡猾的鱼儿趁此空挡早已溜之大吉。 热闹的涟漪渐渐停息。 江迟序看着嘴唇红红的苏幼仪笑道:“跑了。” 众人在府门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江迟安。 江迟安面色若化不开的浓墨,他不动声色躲开郡王妃抱过来的手臂。 郡王受了江迟安一礼后只嘱咐了一句戒骄戒躁便离开了。 只剩下郡王妃在一旁哭哭啼啼,江迟安拜别登上马车,又被郡王妃死死扯住袖子。 “迟安!到了北地,若是有什么不顺心,不要憋着,定要写信回来告诉你哥哥,让他帮你。” 听了这句,江迟安忽然想到方才江迟序美滋滋搂着苏幼仪的模样,心中更愤愤不平,扯回自己的袖子道:“母亲放心,请回吧。” 郡王妃忙道:“你与惜芸的婚约虽还没定,但也没什么悬念了,所以你祖母安排了惜芸随你一同去。” 江迟安怒道:“我不会娶她!别让她跟着。” 还没等他说完,只见府里急急跑出一人,身着月白衣裙,发髻简单挽起,因为疾跑而浅浅发红的脸颊上带着笑容。 “表哥!” 江迟安未答,皱着眉登上马车吩咐:“走,不许她跟着。” 还未等马车启动,忽然街角浩浩荡荡来了一支官兵,正冲着郡王府而来。 片刻,只见官兵前头的宦官弓着腰来到郡王妃面前,恭恭敬敬道:“郡王妃娘娘,冒犯了,奴才奉圣人之命,来捉拿祝家女眷。” 郡王妃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但还是稳住气场道:“祝家女眷?圣上开恩命她们留在府里养着,如今怎么......” 眼前这位便是圣前红人、皇后娘娘的亲侄子、那位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的世子爷的母亲,宦官自然愈加恭敬,耐心解释。 “这......祝家男丁流放的路上,竟然又审出些别的,圣上大怒,便收了先前的恩准,命我等来抄收祝家财产,捉拿祝家女眷入掖庭为奴。” “什么?!”祝惜芸差点晕过去,本红扑扑的脸颊此刻煞白一片。 郡王妃再怎么尽力稳住也难免晃动了一下。 掖庭......那可是宫里最苦最累的地方。 试问此刻谁还敢去触怒龙鳞?她稍稍让开些身子,紧接着宦官就瞧见了她身后的祝惜芸。 宦官左右上前比对了画像后一左一右擒住祝惜芸的胳膊,“走吧。” 祝惜芸如梦初醒,大喊:“我与江家公子已有婚约!我早已不算祝家人了!” 左右两人若听不见一般,扔不松手。 祝惜芸被掐出泪,眼珠子一转,继续大喊:“我可是世子爷的弟媳!难道你们还敢擒我吗!” 左右两人一听这话,猛然放手,祝惜芸一踉跄差点摔倒,她跑到郡王妃身边哭着跪在她脚边。 宦官客客气气道:“这......郡王妃,祝小姐难不成已经许给了小少爷?可有婚书一瞧?” 第79章 郡王妃往后退了一步,躲开祝 惜芸马上就要扑到鞋面的手,她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些风言风语,小少爷马上就要启程去北地历练,还不急着定婚约。” 龙颜大怒,祝家算是彻底没救了,这种时候谁愿意去沾边?就算老夫人不悦,她也要顶住压力,把这烂摊子甩出去! 郡王妃看了一眼坐在马车上掀开一角帘子看戏的江迟安,心中忽觉惊险!自己这么好的儿子,今后定然要找大家闺秀、高门贵女,怎么会和罪臣之女扯上关系? 她从前定是被老夫人灌了迷魂汤!这才昏头昏脑撮合江迟安与祝惜芸。 宦官了然,冷了脸色冲着左右二人道:“还不赶紧捉起来!” 哭喊声音渐远,江迟安垂了眼放下车帘命车夫启程,并不回应马车外呜呜哭着仍要嘱咐许多的郡王妃。 这个郡王府,这么多年来,原来一直是这副模样。 江迟安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冷笑。 接着,从马车里抛出一袋金子。 “拿去打点一二,别叫她太吃苦。” 随车小厮接过沉甸甸的金子反应了片刻才想明白主子吩咐的是什么。 小厮领命前去,走到街角暗处又思忖片刻。 往日祝姑娘来院里从来都是颐指气使,小人得志的模样,小公子院里的丫鬟们早被她挨个挑拣训斥过一顿,旁人也不曾得过好脸色...... 反正小公子要去北地两年,这期间祝姑娘在掖庭如何想必小公子不会关心。 那这金子......倒不如拿出一些,同随行的下人们分了买酒吃! 不多时,小厮拎着轻飘飘的钱袋子追上了不远处那浩浩荡荡押送女眷的队伍。 ...... 苏幼仪与江迟序耗在莲风坞一整个上午都不曾钓到鱼。 到最后苏幼仪都不耐烦了,“夫君,一边这样一边钓鱼,真的能钓到吗?” 她使劲推了推压在她唇畔的江迟序。 “能。”江迟序很敷衍。 直到下午沐浴后,江迟序又去书房忙公务。苏幼仪揉了揉肿胀的嘴唇斜斜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 桃溪在一旁打扇悄声道:“小姐,船备好了,明日上午便可以出发。” 明日,正好是江迟序休沐结束要入宫的日子。 第58章 逃跑我看她分明不喜这婚事! 翌日清晨,苏幼仪难得醒的很早,院子里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丝缕阳光被散落在大地上。 她翻了个身,面朝江迟序,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酸痛肿胀。 这几日江迟序便如同上了瘾一般,夜里折腾不停,她着实受了些累。 江迟序在她翻身的时候已经醒了,在苏幼仪转过身的一瞬间就将她搂在怀中。 翩翩欲飞的蝴蝶骨被他牢牢掌控在手掌中。 “醒这么早?”江迟序在她发顶轻啄。 “嗯......” “不再睡会了?” 苏幼仪闷闷的在他身前,“嗯......” 江迟序轻轻用力,将她压在身下,发丝垂在苏幼仪的脸颊旁。 “我也不想睡了,幼仪......” 苏幼仪双手撑在二人之间,他的发丝扫过自己脸颊,痒痒的。 “别......” 江迟序本游走在她锁骨的唇舌停了下来,充满贪念的一双眼睛看着苏幼仪,“不可以么?” 苏幼仪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搂住他的脖子道:“你轻点......” 若饿狼得到了进食指令,一发不可收拾,攻势只增不减,苏幼仪欲哭无泪。 正你来我往间,苏幼仪忽然被他搂在怀里在床上滚了半圈。 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江迟序身上,隔在二人之间的是可进可退的滚烫。 天色有些亮了,苏幼仪清清楚楚看着江迟序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身前,她甚至能在那双浅色瞳仁里看到些倒影。 像昨日吃的两颗粉润小樱桃。 顿时红了脸,苏幼仪不敢继续坐着,连忙趴在他身上,一身柔软润覆在男人有力的肌肉上,换来他一声喟叹。 “幼仪......” “试一试......” 他看着她懵懵懂懂小鹿一般的眼睛,耐心教导。 “什,什么?” 紧接着,苏幼仪被他扶正身子,然后引导着稍稍跪起。 然后他一手握她的腰一手覆她的手轻扶。 “不行......吃\不下了......” 分明是懵懂的胡言乱语,但是落在江迟序耳中便如一股电流直蹿。 “幼仪,别怕。” 狠下心用力压下她的腰,引来她一阵哭吟,粉白的指甲在他腹肌上抓出几道血痕。 苏幼仪感觉自己像乘了一辆颠簸的马车,这马车实在难以驯服,上下不停,叫她守不住瓷碗里的樱桃,一不小心就被江迟序吃了去。 床帐里急速升温,日光渐盛。 苏幼仪被江迟序握着腰轻松举起一点,她早知道江迟序臂力很好,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好。 薄雾尽散,院子里渐渐忙碌起来,一众丫鬟嬷嬷十分自觉的没有往主屋这边靠。 被江迟序抱着沐浴过后,苏幼仪酸软无力地依靠在小榻上,看着江迟序穿官服。 “日头这么大了,会不会迟了?” 江迟序在镜前戴冠,凌厉的面容通过镜子朝着苏幼仪笑了笑道:“不迟,圣上要下朝后才唤我议事。午间你自己吃饭,我晚上再回来陪你。” 苏幼仪被着笑容晃了眼,江迟序太俊美,他若是弯腰,便是亲昵的怀中月亮,他若是端正,便是清冷的山巅雪池。 看来今日江迟序要在宫中至少待到下午了,这时间她很有把握。 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半路被拦下的意外了。 况且,自己的身子已经好利索...... 是啊,孩子没了,真的是一丝牵挂也没了。 “想什么呢?”江迟序在小榻边弯下腰亲了亲苏幼仪。 苏幼仪笑道:“自然是想你,早些回来。” “自然。” 江迟序大步往外间走,忽然苏幼仪又叫住他。 看着他一身紫衣清隽,苏幼仪浅笑:“没事了。” 江迟序又走回来摸了摸她顺滑的发丝,“乖乖等我回来。” “好。” ...... 郡王妃这几日心烦意乱,自从那日祝惜芸被宫里来人带走后,她就惴惴不安。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圣恩的要紧。 若是不得圣恩,那么圣上想掐死谁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这些日子老夫人一病不起,暮色苍苍。这么瞧着,竟有些今后要缠绵病榻的意味。 她自从江迟安走了后,独自一个人待在后院,除了去伺候老夫人便是管着后院那些莺莺燕燕,操劳不休。 她实在有些心力交猝。 江迟安不在身前,她忽然有时候会想起江迟序,自己这个最优秀的儿子。 他最得圣眷,今后郡王府还得靠着他撑下去。 细细思索下来,前些日子刚听说苏幼仪被祝惜芸害得中毒,紧接着就传来祝家女眷入掖庭为奴的消息...... 难道...... 郡王妃不敢继续往下想,她一哆嗦,背后一层冷汗,自己这位大儿子,还真是...... 冷漠狠辣。 如今苏幼仪是江迟序的心头宠,她不该与苏幼仪闹得那么僵才对...... 至少缓和一点关系,伺候老夫人这活也有个人帮衬自己。 “彩菊。” 彩菊挑起帘子进来。 “把库房里那盒子燕窝拿出来送到墨回轩,就说给世子妃养身子的。” 彩菊虽然诧异,但还是应了要退出去,却又被郡 王妃叫住。 “再把世子妃请过来一叙。” 苏幼仪收到燕窝的时候十分震惊,又见彩菊客客气气请自己去一趟,便跟着去了。 反正时候尚早,去看看也不耽误事。 郡王妃一反常态,甚至比前几年还要和煦,她笑着拉苏幼仪坐在一边。 “听说你前些日子被下了毒,现在可好些了?” “谢谢王妃关心,前几日便解了毒,现在早就已经好利索了。” 若是再晚点问这事,苏幼仪都要忘了。 郡王妃自然听出了这句话暗藏的小刺,挑眉打量了一眼苏幼仪。 只见她一身玉色百褶裙,外披蜜合色薄纱大袖衫,发髻高高挽起,露出一截洁白脖颈,一支金蝴蝶步摇简单坠在发间,映得肌肤胜雪,温润如玉。 想来苏幼仪自打跟了江迟序后,确实模样大变。 不光说话做事挺拔了许多,就连气色都好了起来。 这样打眼一看,比从前更美了,叫人移不开眼。 难怪江迟安念念不忘...... 想到这,郡王妃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但是说实在的,这样好的样貌摆在面前,没有女人会不羡慕。 郡王妃干笑几声:“解了就好。” 第80章 苏幼仪见她没什么要紧事,便想着回院里继续收拾。 “郡王妃可还有什么事?” 郡王妃又摆出来些婆母的气度,道:“你祖母病了这些日子,竟也不见你去看望。你虽与她关系不甚亲密,但是也不能不顾一个孝字。” “今日若是得了空,便去看看吧。” 苏幼仪意味不明笑了笑,“老夫人病了,若是见到我,恐怕会病得更重,幼仪何苦去叨扰呢?” 见她推脱,郡王妃有些急了,“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你祖母是我们府里的老祖宗,你若是多多亲近,多多伺候,她不会苛责你的。” 紧接着,她又搬出江迟序,“迟序公务忙,顾不上这些,你作为世子妃,该替他在祖母面前尽孝才对。” 苏幼仪笑着站起身,四两拨千斤:“那就劳烦郡王妃去老夫人面前多多尽孝了。幼仪告退。” 看着苏幼仪离开的背影,郡王妃目瞪口呆。 “你......”本要脱口而出的不雅之词被她憋了回去,气道:“你这孩子!” 再回到墨回轩的时候,桃溪已经准备妥当,为了防止旁人看出端倪,他们二人早已将要穿的衣物、食物等各类东西转移到船上。 二人登上角门马车,苏幼仪掀开帘子笑着对嬷嬷道:“嬷嬷,前几日我为世子量的尺寸忘了取,快去主屋外间山水屏风后面的鎏金匣子里取来给我。” 嬷嬷领命往府里去。 苏幼仪攥紧了坐在一旁的桃溪的手吩咐车夫:“出发。” 行至闹市,苏幼仪叫停,吩咐车夫道:“我要去楼上喝杯茶,你牵了马先去喂点东西,慢慢等我。” 说着,桃溪上前递给车夫一些碎银子。 车夫接下后喜不自胜,牵了马去到后街,紧接着又跑出去找地方松快。 苏幼仪戴了帷帽,由桃溪扶着在闹市中快步穿行,很快就脱离杂乱的人群来到一个小码头,那里停着一只挂了薄墨灯笼的船,中等大小。 钻进船舱,果然看见一早安排好的丫鬟嬷嬷在里面侯着,张伯恭恭敬敬跪在脚下:“小姐,现在出发吗?” 见此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苏幼仪点了点头,将张伯扶起来,“张伯不必多礼,您是苏家的老人儿了,哪里有您跪我的道理?” 张伯老泪纵横,“小姐这些年受苦了,姑苏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只是那蝶园的契还没签,那家主人说需得等着正主来签。” “那园子老奴探过了,新修的,景致上乘,占地又大,等您契纸签了后只管住进去,不耽误事。” 苏幼仪自然知道这些,当下宅子买卖十分谨慎,手续复杂。 更何况,那蝶园是处极好的宅子,卖家谨慎些正常。 “无妨,等到了姑苏再说。” 张伯刚要退下去,又被苏幼仪叫住:“张伯,世子手眼通天,今晚发现我不在,恐怕会封锁水路,我们天黑前就要换到陆路。” “好。” 等一切安排妥当,苏幼仪与桃溪用了些饭食,并不敢睡觉,只等着天擦黑的时候靠岸换路。 ...... 江迟序回府时特意拐去西街买了铺子新出的莲藕酥。 回到墨回轩的时候,太阳才刚落山,满院子嬷嬷丫鬟乱糟糟的,他皱了皱眉。 还未等走进,苍许先去捉住一个嬷嬷问了,连忙回来禀报:“世子妃今日午间去街上买布,到现在还没回来。” 手中食篮掉落在里,圆滚滚的酥碎了一地。 “同谁去的。” “桃溪一人。世子妃临走前分府随行的嬷嬷去取东西,还未等嬷嬷折返就走了。” 江迟序沉住气往主屋走了一圈,发现一切如常,甚至连她身上的杏花香气都还在。 就连窗边她新折的荷花,都鲜嫩无比,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江迟序深吸一口气出了屋子,地上被踩碎的莲藕酥散落一地碎渣,和青石砖缝里的泥土混在一起,像被乌云遮住的混沌月色。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月光暗淡,同那一晚的一样。 那晚,苏幼仪眼角含泪冷笑着对他说:“我恨你。” 天色渐暗,院子里还没来得及点灯火,他隐在夜色中,声音冰冷:“搜。” 苍许得令要退下,又听见江迟序愤怒道:“先在水路严查!” 此时,人恐怕已经不在京都了...... 既然特意甩开随行嬷嬷,那苏幼仪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跑,而不是走丢在京都。 分明她说已经原谅了先前那些事,分明这几日她与他缠绵不休,分明她乖顺得一如从前...... 郡王妃此时急急忙忙走来:“迟序。” “何事。” 郡王妃被这如同阎罗的语气吓了一跳,道:“听说苏幼仪不见了?” “母亲,请回吧。” 明摆着不想让她管。 郡王妃又道:“听说是跑了?她能跑哪里去?” ...... 江迟序不语。 “今日我见她面色如常,说话也底气很足,怎么忽然就跑了?” 忽然,江迟序转过身,一双眼睛如同夜枭般锐利,死死盯着郡王妃,语气里是经年不散的寒气,“你今天见了幼仪?” 郡王妃往后退了一步点点头。 江迟序逼近一步,像审犯人一般问:“你对她说了什么!” 郡王妃被这一声质问吓住,但很快又一股无名之火涌上来。 “不过是劝劝她去看看你祖母,尽尽孝道!难道这话我还说不得?!江迟序!我可是你母亲!” 江迟序冷笑:“母亲?” 郡王妃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什么意思,这是在质疑她做母亲?苏幼仪莫名其妙跑了,难道还要把这事都推到她身上?! 过往那么多难听的话,那么多委屈,苏幼仪不都默默受了么? 如今不过说了几句,她就受不住了?再想想苏幼仪今天白日里张狂的样子...... 荒唐! 郡王妃怒道:“从前种种都不见她这副样子!你究竟是娶了个夫人还是个祖宗!难道还要我在儿媳面前做小伏低不成!” 江迟序看着越发黑下去的夜色,心中更加焦灼,“从前种种?郡王妃竟也能提从前?你与郡王扪心自问,是否对得起苏伯父的托付!” “你,你......”郡王妃退后几步,哑口无言,但是气势没有输,“逆子!我真是白养了你!” 江迟序冷笑:“郡王妃不必烦恼,我已请示圣上,等新宅子修好我们就分府别住。” 郡王妃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绿了,指着江迟序大喊:“你竟敢分家!!父母尚在,你竟敢分家!” 江迟序睨了郡王妃一眼,“很可惜,暂时不能分家。” “不过,能分府少些乌烟瘴气,足够了。” 说完,他大步离开,因为他忽然想起,苏幼仪不会一路水路,应该会半路换陆路。 郡王妃的尖利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若是一时气恼我的言语,要走早走了!何必等到今日?我看她分明不喜这婚事!” 江迟序顿了顿,头也不回继续离开。 墨回轩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终于,在天微亮时,苍许飞身进入书房,急报:“世子妃乘了水路往南去,然后天擦黑换了陆路。” 接下来的路线便不知道了,陆路复杂,无法迅速找到目标,只能猜她们的终点。 第59章 那位季公子人不错 第五日,天刚擦黑,一辆低调的乌木马车缓缓驶入姑苏城郊。 路上行人不多,只有几家茶铺客栈冒着莹莹灯火。 素手撩开车帘,一张芙蓉笑靥从马车里稍稍探出。 姑苏绵绵细雨多日,青石板路上浸润着潮湿的气息,还有一股好闻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 “张伯,今夜就在此处休息吧。”苏幼仪遥遥指了一处客栈。 马车驶入院落,早有店家在门口等候, 牵了马匹便去后院喂马。 苏幼仪戴了帷帽,由桃溪扶着,身后跟了几位壮硕家丁,娉娉袅袅走入客栈。 姑苏富庶,商贸发达,往来许多富商,其中也不乏貌美娘子当家的。 所以客栈小二虽然见苏幼仪身段好极了不似凡人,但也未曾冒犯,规规矩矩订好了房间便堆满笑意送他们上了楼。 薄纱轻晃,客栈楼梯口处灯光有些弱,再加上苏幼仪身后跟着一群人,挡住了些光亮,她低头看台阶时,光线更加暗。 顿住脚一瞬,小二会意,忙歉笑着跑去拿灯笼。 小二刚跑到柜台,只见又一支商队浩浩荡荡而来,随行车马绵延不绝,最前头的马车富丽堂皇,就光是金灯笼就挂了足足十二盏。 今夜真是发达了!竟然接二连三来了这么些神仙人物。 一时间,小二忘了取灯笼,忙招呼刚从马车下来的那位公子。 公子看起来十分年轻,身姿清秀,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一身烟青暗花缎面圆领袍,行走间,白玉兰的花纹若隐若现。 第81章 那边阵仗大,苏幼仪也忍不住瞥了一眼,无意中隔着帷帽与那位公子对了一眼,她忙转过头去。 甚是俊俏,但是也挺花哨。 “桃溪,抓紧我的手,走。”小二来了大生意,定然顾不上这边,人多眼杂,还是早些上楼才好。 桃溪便扶着苏幼仪小心翼翼上了楼梯。 桃溪将房间打扫一番,又重新铺了床,打开窗子透透气,便开始服侍苏幼仪洗漱。 “也不知夜里来的那些是什么人,这么大的阵仗,今夜恐怕要折腾到半夜。” 此时,窗户外传来几桌壮汉喝酒玩乐的声音,这群人白日里驾马车十分疲惫,现在酒至酣处,顾不上夜深人静,只管吆喝着。 苏幼仪净了面,又浸了手,叹了口气道:“算了,将窗户关上吧,热就热些,我们打着扇。” 桃溪去关窗子,还未将窗合上,就听见楼下声音瞬间小了,她惊喜回头道:“小姐!不吵了,这下可以安生睡觉了。” 苏幼仪也笑了笑,“今日那位公子,虽......却也是个性情中人。” 她一瞬间收回花哨二字。 桃溪不懂,追问:“小姐为何这样说?” “那支商队涌入客栈,想必已经将这里住满,不会再有别人住进来了。那么楼下这些汉子,应当是那支商队里驾车护镖的。” “除了那位领头的公子,还有谁管得了他们?” 桃溪恍然大悟。 苏幼仪继续道:“趁着安静,我们抓紧时间休息。” 她方才打眼看了,那位公子应当也是布匹生意,装载货物的马车全都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马车往院子里进的时候,压出几道极深的车辙。 想来是名贵的布料。 第二日,天还未亮,苏幼仪便上了马车,伴着稀薄的晨雾,缓缓向城中驶去。 进了城已经是将近晌午,街上熙熙攘攘,极尽繁华,街两边楼阁众多,打眼望去竟然与京都无二。 久违的乡音在耳边响起,不远处几位娇俏少女正抱着一束荷花嬉闹。 这么多年绷紧的心忽然松了下来,苏幼仪笑着掀开车帘,观望街道两边的铺子。 不多时,来到苏家老宅。 张伯抹了抹眼角的泪,上前打开红漆门铜挂环上的大锁,紧接着用力推开,厚重高大的门板这些年已经僵住,左右强壮的家丁上前帮着一起推才勉强推开。 草木杂生,掩盖住青石路,苏幼仪泪如雨下,由桃溪扶着,拨开杂乱的植物,走了许久才来到正堂。 炎炎烈日下清风吹拂,有几窝嗷嗷待哺的鸟儿在树杈间、檐下叽叽喳喳叫着。 分明生机勃勃的景象,却无比惨淡。 走入正堂,朝着父亲往日常坐着的主位磕了三个头,“父亲,女儿回来了。” 张伯与桃溪更是在后头泣不成声。几个人在老宅待了许久,直到下午才离开。 老宅太多年未曾住人,如今若想修也难以快速完成,所以苏幼仪早早命张伯在姑苏挑好了园子,只等她到了姑苏便去立契书。 若是快的话,今夜便能住进蝶园了。 整理了仪容,留了一部分家丁在老宅守着,苏幼仪重新戴上帷帽上了马车。 张伯在马车外道:“那东家说是今日上午忙,恐怕要下午才能来,只叫我们在雅间等着。小姐......您看?” 苏幼仪倒是不在意这些,若是当真有事要忙,就算是迟到些也无妨,只要那东家信守承诺,乖乖把园子卖给她就好。 姑苏虽然是她老家,但是离开十年,她在这边早已没了人脉,还是万事小心、不惹事端才是上策。 如此想着,很快便来到了约定好的那间茶铺,抬脚进去前,苏幼仪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精巧的乌木匾额上写着潇洒的三个字:饮茶去。 低下头,她会心一笑,这间铺子的主人倒是心思灵巧,有点意思。 雅间落座,茶博士走进来到屏风后头烹茶,不过一刻钟,清香气飘飘散散扑面而来。 “不错。”苏幼仪端坐在窗下,嗅着茶香品鉴,这位茶博士技艺高超,水温和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 茶博士谢过,端茶来,声音若山涧清泉悦耳:“姑娘懂茶。” 苏幼仪并未摘下帷帽,只颔首笑道:“略懂一二。” 她接过茶盏,这才发现这位茶博士清瘦,骨节分明,青筋在手背盘布,皮肤很白。 倒是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手。 她忽然想起江迟序的手,他的手比这双更有力,也更大一些,能牢牢捉住她两只脚腕...... “咳。”骤然回神,苏幼仪尴尬地咳了一声,想哪去了...... 她仍不摘帷帽,只撩开一角,漏出下巴品了一口茶。 “香气高长,可惜今日无雨,不然香泉连珠沸,烹茶池亭中更美。” 茶博士爽朗一笑,“妙!今日虽然无雨,明日却有,不知姑娘可否赏脸来品茶?” 苏幼仪这才抬起头仔细看这位茶博士,只见他站直了身子,个头不矮,有些清瘦,一身象牙白的衣袍,若是不仔细看,只当是普通的一身白衣的茶博士。 可是此时仔细看去,只见象牙白的锦袍是月华锦所制,上是银丝暗绣的玉兰花,低调奢华,映得这人眉目清秀,疏眉朗目,一脸笑意。 正是昨日夜里城郊客栈中匆匆瞥过一眼的那人。 苏幼仪放下茶杯站起身,冷了脸色,“茶博士呢?” 桃溪连忙上前,护在苏幼仪身边。 那男子仍笑,随意坐在她对面紫檀软椅上,语气慵懒:“我就是茶博士。” 苏幼仪吩咐站在门口的张伯:“叫店主来!怎么混进来外人了?” 张伯得令要去喊人,只听那男人朗声道:“我就是店主。” 说着,他随口叫了路过门口的小厮道:“去备马车,待会苏姑娘还得去县衙买定帖。” 定帖便是买宅子需要用到的文书。 原本还在忙忙碌碌上茶的小厮连忙放下活计跑下楼去。 ...... 苏幼仪重新坐下,道:“蝶园的东家......” 那男子接着道:“我就是东家。” “季公子,何苦大费周章?”苏幼仪端声道:“如今探了个一清二楚,公子可以放心了。” 季纹舒看了一眼端坐在对面的女子,她的帷帽薄纱被小窗的风吹得若湖水涟漪般,把一张姣好的面容都荡漾开,让人看不真切。 他忽略苏幼仪话中的小刺,笑道:“放心了。” 苏幼仪站起身道别,“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等备好定帖再来叨扰。” 季纹舒也站起身,“正好我也要出去一趟,不如一起?” 苏幼仪不回应,也没有减慢脚步,快速往楼下走,季纹舒抱臂跟在后头,气定神闲。 等到了茶铺门口,只见苏幼仪已经坐上马车慢慢远去了,他逆着夕阳暖光看着苏幼仪的马车渐行渐远。 一旁小二见状来打趣:“公子艳福不浅。” 季纹舒敛了笑意,冷声道:“再胡说把你赶出去。” 傍晚时分,苏幼仪的马车才重新来到饮茶去。 铺子里灯火通明,处处典雅,苏幼仪无心多看,提了裙子往楼上走。 好在季纹舒没再说别的,二人就着先前张伯商量好的价钱,将文书签好,按了手印。 “这文书递给县衙等他们批复还需几日,苏姑娘已经交了一半定金,今夜便可以住进去。” 苏幼仪本想与他商谈此事,没想到他先开口说了,她笑了笑应下。 静静等待墨迹风干,季纹舒道:“姑娘写了一手好字,当真风雅,不知可否求一副墨宝,我好悬于此间。” 不等苏幼仪说话,季纹舒已经取出一张不大不小的洒金硬黄纸。 抿了抿嘴,苏幼仪心里念叨着与人为善,问道:“写些什么呢?” 季纹舒思忖片刻,道:“香泉连珠沸,烹茶池亭中。” 偏是这句,苏幼仪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拿着笔犹豫片刻。 季纹舒见状笑道:“是我疏忽了,我来为姑娘研墨。” 墨香丝丝缕缕传出,这会不写也不行了,苏幼仪提笔打算开始写。 苏幼仪还没落笔,又顿住了。 这张纸若是写两个字正好,若是写十个字,太小了,需把字写得一截手指大小才行。 此时天色渐暗,屋内虽燃了灯,确实雅致的竹条编就,外头罩了美人图的灯,不算明亮。 她又戴了帷帽,写小字实在看不清。 踟蹰片刻,她摘下帷帽,反正今后是要在姑苏做生意的,若是处处带帷帽,反倒叫人觉得自己脸生好欺负。 但是她却忘了,戴着帷帽时,那袅袅身段已经叫人一见到便酥了骨头,更别说摘下帷帽后,玉容花貌,更叫人移不开眼。 苏幼仪没意识到这些,将帷帽放到一旁桃溪手上,便开始认真写,一截雪白的后颈弯出优美的弧度。 第82章 季纹舒看着她摘下帷帽,只一眼,连忙低下头,手中研墨不停。 认真写完,又收走了文书,苏幼仪戴着桃溪与张伯乘上马车往蝶园去。 桃溪与苏幼仪一同坐在马车里,“小姐,那位季公子还挺好说话的。” 苏幼仪点了点头,“此人虽然有些跳脱,却没什么坏心思,今后我们在姑苏的布匹铺子说不定还要同他有些来往。” 街上热闹非凡,饮茶去对面的燕春楼上,临街雅间内,江迟序喝下手中一杯酒,目光暗暗,看着对面茶铺。 自从苏幼仪下楼离开后,那男子站在窗边许久。 第60章 谁来了?难猜 蝶园景色极好,葱翠满目,四周游廊垂着湘帘,几棵梧桐树翠盖亭亭,院中绿阴如幄。 在宅子里休息了几日,难得的松快生活,少了从前那些担忧隐虑。 蝶园四周安静,一连住了几日都不曾见先前季纹舒提醒的那些事。 譬如夜里有人在一侧街上策马疾行、譬如有人在东边酒巷子里喝完酒便在附近吆吆喝喝...... 这些都没有。相反,这处园子清静得很,像是被什么罩住了一般,十分安心。 苏幼仪忽觉,虽然酸甜苦辣活了这么些年,但好像她的这辈子,是从这几天才开始的。 坐在镜前,通过梨花木小窗向外看去,几架木兰花争相盛开,随着清风拂过,芬芳扑鼻。 她垂下头,搅了搅碗里的红豆粥,心里忽然一空。 这样好的景色,一个人看还是有些空荡荡的,江迟序最爱这样静谧的早上,常常拥着她坐在窗边小榻上看窗外花圃争艳,逗窗下画眉说话...... 桃溪为她梳了个流苏髻,耳畔垂下两缕珍珠串子,并着两侧蝴蝶步摇,十分俏丽。 桃溪见苏幼仪只喝了几口红豆粥就放下不再多喝,笑道:“小姐,怎么见您这几日愈发没食欲了?不若今日午间去咱们楼上吃酒吧。” 苏幼仪在镜中斜了她一眼道:“馋丫头,你想喝燕春楼的冠群芳便直说。” “等今日巡完铺子,我就带你去。” 桃溪狡黠一笑,捧来一件锦绸做的百褶裙,水蓝色的裙摆若清波荡漾,一步一摆。 “这便是西街宝华楼新制的裙子?”苏幼仪摸了摸冰凉的布料,又拎起来在日光下抖了抖。 “气韵生动,不愧一匹值五千文。” 桃溪笑道:“是呀,今儿天没亮刘掌柜就捧来,特地嘱咐我今日一定要您穿上看看。” 苏幼仪在日光下又仔细看了看面料,眉头微皱,“他有心了。” 下了马车,桃溪撑了伞,苏幼仪款款走入宝华楼。 宝华楼是苏幼仪嫁妆里最大的一间布匹铺子,平日里做的都是姑苏达官贵人的生意。 这些官宦、富绅人家,吃穿用度皆讲究,喜爱仿京都贵族做派。 只要是料子上乘、款式新颖,就算豪掷千金也不心疼。 这衣裳制式、用料若是能有京都贵人上身过,那便会被一抢而光。 所以这些日子苏幼仪每日都耗在宝华楼,同绣娘、裁缝写写画画,讲了许多京都新样式。 今日她便要去验收成果了。 刘掌柜早早等在门口,两缕山羊胡被门口的风吹得乱颤,面色凝重严肃。 见苏幼仪被伞沿遮在阴影下,娇小的人儿弱柳扶风之姿,看起来没多大气性。 这些年他在姑苏掌着这间铺子,虽然生意算不上好,但妙在宝华楼基业大,名声响,每年赚的也不少。 他年纪大了,不爱折腾那些新样式,这生意中规中矩做着,他觉得没什么不好。 突然来了位少东家,在京都过了几年好日子便回来指指点点,分明对于裁缝绣工半点不懂,却满肚子想法。 眼高手低。 刘掌柜咽下这句话,脸上堆着笑上前道:“今儿天热,午后估摸着还要下雨,苏姑娘有什么想看的,唤我送去便是,怎么劳动您亲自来看呢。” 苏幼仪端正着身子看了一眼刘掌柜,客气道:“刘伯对布匹成衣颇有造诣,我本就该多来同您取取经,怎么能每日闷在家中,足不出户管铺子呢?” 这句话很受用,刘掌柜本弯着的腰都不自觉挺直了。 踏入宝华楼,淡淡清香气息扑鼻而来,苏幼仪点点头。 这刘掌柜虽然有些傲气,但好在没那么执拗。 这香味便是苏幼仪要宝华楼变的第一点。 她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开铺子,但是在京都时,随着江迟安逛的铺子却不少。 布匹染过后总会带着一些染料的气味,有些刺鼻有些浓香,混在一起便是大多数布匹铺子里的味道。 这若有若无的味道艳阳天闻不到,但是阴雨天潮湿的时候十分明显。 京都那些有些格调的铺子便会通风并且熏些清香沁鼻的香料。 让贵人们一踏入此地便觉舒适惬意,这是卖出好价钱的第一步。 再往里走,来到屏风后,见绣娘们飞针走线,忙碌个不停,见到苏幼仪,众人起身行礼后才继续坐着做手中活计。 “刘掌柜眼光好,选的绣娘技艺高超,细细看来,竟然比京都大多数铺子的手艺都要好。”苏幼仪不吝啬夸赞。 刘掌柜被这话说得心花怒放,这几十年来掌管铺子,虽然生意淡了些,但是他敢拍着胸脯子保证,他的眼光从来没错过! 这些绣娘都是他变寻各地寻得,挑挑拣拣才留下这几位。 苏幼仪见他脸上笑意盛,抿了抿嘴道:“这样好的技艺,可是别家都 没有的,若只是藏在屏风后,岂不是可惜?” 刘掌柜捏了捏胡子,“苏姑娘的意思是?” 苏幼仪道:“不如撤了屏风,叫绣娘去入门两侧坐着绣花。” 刘掌柜眼前亮了亮,但是很快又稳了下来,道:“这法子不错。” 苏幼仪道:“刘掌柜觉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这话太顺耳了,刘掌柜笑了笑,苏姑娘相貌好,脾气也柔顺,给这样的少东家看管铺子,简直如沐春风! 刘掌柜连忙殷勤跑到门口安排位置。 苏幼仪趁着这个空挡,快速看了一圈架子上的布料,眉头微皱,心下了然。 这月华锦在京都极盛一时,几乎每年夏天都会再度炒上高价,姑苏也跟着效仿,不足为奇。 只是这料子...... 苏幼仪回想起自己在京都穿过的月华锦,触感冰凉、气韵生动都是基础,最重要的是在日光下暗纹浮动流转,若云雾花间,半遮半掩之感。 江迟序最爱穿竹影暗纹的月华锦,甚至在婚后,为她定做了一件百蝶穿花暗纹的相配。 宝华楼里的料子只占了前部分,后半部分却看不出。 若是没见过真正月华锦的贵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处细节,可若是有些世面的,恐怕会觉得宝华楼店大欺客。 任凭再好的绣工再精致的制式,只要最基础的料子出了问题,一切都是无用功。 刘掌柜满头大汗忙活完,连着喝了一壶茶水这才反应过来。 今日本打算不听这位苏姑娘乱折腾的,怎么被她夸了两句就晕头转向了?! 算了算了!怪就怪苏姑娘这些想法确实不错!他是掌了几十年店的老人,没必要计较这些。 拿着缎面帕子擦了额头上的汗水,刘掌柜自己打了扇,悠悠来到苏幼仪面前。 “苏姑娘,这下可还满意?”他脸色恢复如常,没了先前被夸几句后的兴高采烈。 苏幼仪暗自笑了笑,“刘掌柜,果真办起事来如及时雨一般,佩服佩服。” 又夸他,刘掌柜憋了憋不自觉溢出来的一些得意之色,正色道:“咳,苏姑娘可还有何高见?” “桃溪,备上冰山茶水,我与刘掌柜雅间谈话。” 这么大阵仗?刘掌柜狐疑着跟了上去。 一盏茶毕,苏幼仪开口道:“铺子里的月华锦,还有多少库存?” 刘掌柜略思索片刻,“百匹。” 苏幼仪在心中迅速算了算价钱,咬了咬牙道:“如今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全部销毁,二是全部做普通锦绸低价卖给普通布匹铺子。” “什么?!”刘掌柜一下子站起来。 “我们的月华锦货源出了问题,不能再继续卖下去了,若是继续卖,迟早东窗事发。” 刘掌柜气得胡子都歪了,“怎么可能!” 他补充道:“我亲自去京都挑选的!” 苏幼仪摇了摇头道:“月华锦如何判断?” 刘掌柜坐下,斜了她一眼,这小丫头竟然想考他? “生动自然又若隔云雾,布料轻薄清凉。” 苏幼仪点头道:“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暗纹翩翩,栩栩如生。” 刘掌柜气笑了:“这点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苏幼仪忽略刘掌柜急切的语气还有不善的面色,她平静唤桃溪:“呈上来,给刘掌柜看看。” 第83章 桃溪捧着一条飘带,月白色百蝶穿花暗纹,这是苏幼仪从京都带来的那件百蝶穿花百褶裙上的飘带。 刘掌柜拿在手中看了看,眉头皱起,又走到窗前在日光下细细看,瞳孔骤然放大,连两缕灰白胡子都有些颤抖。 还未等他回头说什么,只听楼下大堂里闹了起来。 “你们宝华楼,几十年的产业了,竟然是靠卖假货赚钱!” “我们主子特叫我来问问你们掌柜,究竟识不识得月华锦!” “来啊,街坊邻居,各位贵人都来看看!宝华楼的月华锦比京都贵一倍不说,竟然还敢鱼目混珠!糊弄我们!” 苏幼仪迅速下楼,只见几名小厮叉腰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两件衣裙,正给门口众人挨个看过去。 刘掌柜见此状,脸都白了。 这么些年,厉害点的上门闹的客人不是没见过,但是往常他都是理直气壮,据理力争,根本没什么怕的。 可是如今...... 门口的小厮见一名貌美的姑娘款款走来,非富即贵,闹着往前去,挤在姑娘面前要拦住她的去路。 “这位姑娘!可别被这家店骗了!” 苏幼仪被桃溪护在身后,差点被小厮拉住衣袖攀扯。 看来,这小厮就是想在宝华楼闹个天翻地覆了。 苏幼仪皱了皱眉,朗声道:“稍安勿躁,我便是这家店的掌柜,这位公子有何问题,尽可以入内详谈。” 那小厮听见这话,柔软顺耳,不由得愣了愣,但是又见苏幼仪娇柔站在那,顿时胆子更大了。 小厮又往前几步,“我才不进去!你们这么大的店,我若是进去了,谁知道是不是要堵住我的嘴把我打一顿!” 眼看着那小厮就要撞到面前,苏幼仪往后躲,这时,刘掌柜忽然冲出来挡在苏幼仪面前。 与此同时,那小厮不知被什么打了一下,捂着脚后跟龇牙咧嘴说不出话,只原地跳脚。 刘掌柜已经调整好状态,捏了捏胡子道:“这位公子脚抽筋了,还不快扶进去!” 两侧家丁连忙上前半拖半拽把那小厮请了进去,驱散了门口看热闹的人。 楼上雅间里,一周家丁并着刘掌柜团团围着小厮,那小厮气焰小了不少。 苏幼仪坐在上首,轻抿了一口茶冷声道:“不分青红皂白,在我铺子前闹事,难不成你想把铺子砸了,叫官兵来么?” 这话说得很重,那小厮不过是奉主人之命,现在被团团围住,自然不敢继续嚣张,只陪着笑脸道:“您铺子的月华锦,害得我家主人在宴会上丢了人,您这......” 苏幼仪威风发完了,软下语气道:“这月华锦确是宝华楼失察,回去转告你家主子,当初多少钱买的,宝华楼双倍赔偿,而且,等宝华楼购入上好月华锦后,会做好一身送给他。” “这......小的可做不了我们家主子的主意。” 苏幼仪左右使了个眼色,桃溪并着几位小丫头一个捧了锭银子,一个捧了杯香浓馥郁的凉茶。 小厮战战兢兢接了,半天不敢喝。 桃溪道:“大热天的,公子坐在这暂时歇歇吧,你主子那边,我们掌柜的自会亲自登门道歉。” 转出门去,苏幼仪提着裙子下楼,刘掌柜跟在后面欲言又止。 方才苏姑娘恩威并施,从容不迫,很有些手段在身上,没想到这位京都来的柔柔弱弱小姑娘,竟能稳得住。 苏幼仪行至屏风后,温声道:“刘掌柜,铺子里的也是月华锦,只是这已经是几年前的样式。” 刘掌柜这些年闷头开铺子,严格抓绣工,却忽略了布匹的更新换代,这才一时不察买了些前些年没卖出去的库存货。 他今日在楼上雅间一拿到那根飘带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没想道事发如此之快。 刘掌柜老脸通红,垂首道:“是我一时不察......” 苏幼仪仍温声道:“多说无益,就按照我说的,你拢一拢这些天卖出去的月华锦,上门道歉吧。我这些日子重新找找货,尽早补上空缺。” 听见她已迅速冷静安排好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刘掌柜更愧疚,道:“此事造成的损失,我一人承担。” 苏幼仪摇头,“不必。今日多谢刘伯站出来替我挡住那小厮,只是没想到,刘伯还有些功夫在身上。” 刘掌柜愣了愣,“那厮的脚筋不是我打的,我只是见他满脸通红跳脚,抓住机会说他抽筋而已。” 苏幼仪也是愣了愣,细细想来,当时那情形,看起来不像是刘掌柜那个角度打的,看起来倒像是...... 谁从对面楼上打下来的。 第61章 雨幕来人像是抢了他夫人 日头渐渐大了,宝华楼没有争执的声音传来,聚在门口的百姓也就慢慢离开。 贵人们为了几匹锦缎争辩的事,老百姓也就瞧个乐呵,这布竟然也有真假,乐呵完了之后也就散了。 没钱买这些昂贵布匹,自然没有买到假布的烦恼。 重新打开门做生意,苏幼仪立在门口站了站,看着方才小厮张牙舞爪站着的地方,皱了皱眉。 季纹舒一踏进宝华楼,就看见一副美人垂眸沉思的模样,“想什么呢?” 苏幼仪瞬间抬头,然而见是季纹舒,又愣了愣,把脸撇到一边呼吸几瞬。 很快,她的脸色恢复如初,端端正正问道:“季公子所来何事?” 季纹舒挑挑眉,站在两步距离外,“没事就不能来逛逛铺子?” 苏幼仪礼貌一笑:“请便。” 说完转身要走。 季纹舒连忙道:“方才这边街上聚了许多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掌柜从一旁账本上抬起头,见是季纹舒,连忙过来陪着笑:“季公子!许久没见您,这些日子布匹生意可还好啊?” 季纹舒这才转过身,与刘掌柜客套:“好得很好得很。” 说着,又回头去找苏幼仪,却只看见一个提裙上楼的背影。 一袭水蓝色裙子,虽不是正经月华锦那样名贵的料子,但也被她穿出十二分的光彩来。 季纹舒收回目光问:“方才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刘掌柜受宠若惊,谁不知道,这位季公子是出了名的难相与? 这些常年游走南北,推杯换盏谈生意的富绅都是出了名的重利轻情,若是有哪天他跑来关心,那定是有所图谋。 刘掌柜十分警惕,生怕自家月华锦出问题的事提前透漏出去。 这位季公子便是是姑苏的商会行首,子承父业,并没有烂俗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败光家业、纨绔浪荡,恰恰相反,他很有出息。 若是被他知道了月华锦这件事,恐怕…… 所以刘掌柜遮遮掩掩说了一半:“开铺子的,遇见闹事的不是家常便饭?已经被苏姑娘解决了,小事,都是小事。” 季纹舒闻言挑了挑眉,客气道:“没事就好。” 刘掌柜见他往楼上走,连忙叫住:“额......季公子,你还有什么事?楼上是苏姑娘常待的地方。” 就差把别上去三个字说出来。 季纹舒收回脚步,笑道:“没别的事,蝶园呢,苏姑娘已经住了半月......” 刘掌柜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这季公子看起来阔绰,没想到竟然是个斤斤计较之人。 住了半月又怎么样?正经立契给了钱买下来的园子,他想怎样?! 刘掌柜有些愤愤不平,苏姑娘在姑苏没有依靠,这些—— 还没等刘掌柜脑子里乱七八糟想完,便听见季纹舒继续道:“剩下一半的钱还未给我。” “咳,咳咳,咳咳咳。”刘掌柜老脸通红道:“这,这,我现在就去叫苏姑娘下来。” 逾期未付尾钱,这事要真的被有心之人逮住了,可不是好解决的。 片刻,苏幼仪被刘掌柜请下楼,这些日子忙在宝华楼,竟然忘了将剩下的钱付给季纹舒,苏幼仪不自觉的面上一红。 但是她转瞬又想,这些日子了,他也不叫牙人来催促,偏偏等着半月过去亲自上门来讨,可见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季纹舒难得见这位平淡美人有些生动的神色,抱臂靠着柱子站在一旁,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苏幼仪面上虽红,语气却淡:“这些日子忙忘了,还望季公子见谅,我的侍女已经去取钱了,还请来楼上雅间稍等片刻。” 季纹舒点了点头,站直了身子道:“无妨无妨,我正好在你铺子里逛逛。” 走出两步,他又回头问:“可以吧苏姑娘?” 苏幼仪皱了皱眉,垂下眼,遮住一些心虚的神色,道:“自然。” 祈祷季纹舒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不要看出来铺子里月华锦是前几年的料子。 宝华楼以次充好,若是被商会知道了...... 心里扑通直跳,看着季纹舒不经意的走过那些架子,很快就要走到月华锦旁边。 “季公子。” 第84章 苏幼仪开口叫住。 季纹舒回头笑问:“何事?” 苏幼仪道:“铺子里有些闷,不若来门口透透气?” 她向来不会撒谎也没什么应变能力,只好随意扯了一句,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这一招有多么拙劣。 从前在郡王府,江迟序总能一眼看穿她。 然而,季纹舒好像远远没有江迟序那么聪明,他从善如流,笑道:“好啊。” 然后从月华锦架子旁挪开脚步。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 刚来到门口,桃溪气喘吁吁赶来。 交接完钱财,季纹舒随意交给身后小厮收好,仍站在门口。 苏幼仪道:“季公子慢走。” 季纹舒抬头看了看大太阳,“时候不早了,一起去酒楼吃顿饭?”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季纹舒随口约她去做些什么了,苏幼仪没耐心周旋,反正现在已经两清。 “季公子,请回吧。” 季纹舒没走,问道:“我看苏姑娘铺子里的月华锦好像出了些问题,我这里有一批上等的货,前些日子刚从京都运回来,要不要去看看?” 苏幼仪先是震惊看向他,然后瞬间平静下来,“桃溪,去燕春楼订一间最好的雅间,我与季公子有生意要谈。” 马车稳稳停在燕春楼下,苏幼仪掀开帘子下车,见季纹舒早早等在两步开外,面色淡淡的站在那里。 移开视线,苏幼仪扶着桃溪的手下马车往里面走。 丝竹声声,一桌子菜都是苏幼仪自己喜欢吃的,她自来了姑苏,从未难为自己。 二人无言吃了几口,苏幼仪道:“宝华楼的绣娘是姑苏一绝,想来没有别的铺子能胜一筹。月华锦,我们吃得下,卖得出,季公子,这是长久买卖。” 季纹舒笑道:“自然。月华锦这些年愈加工艺繁复,产量极少,有市无价,苏姑娘,这月华锦在我手里从不愁销路。” 苏幼仪点了点头,知道他要抬价,直截了当:“季公子开个价吧。” 季纹舒道:“急什么,苏姑娘,谈生意可急不得。” “哦?竟是我心急了,我以为季公子胸有成竹。” 苏幼仪道:“既然如此,我们慢慢谈。” 但是她放了筷子,没再继续吃,只浅浅喝了几口茶,一副耐心等的模样。 季纹舒笑了笑,看着对面一本正经的姑娘,觉得十分有趣。 表面是一副温婉可亲的模样,实则是个带着刺儿的,若是敢随意欺近,当心被她刺回来。 像极了...... 被随意拨弄便会咬人的兔子。 他一早便知道宝华楼的刘掌柜老眼昏花,竟然把月华锦都认错了,所以前些日子去京都巡店的时候顺手从钱员外手中买了一批,为的就是等宝华楼东窗事发,他再抬到三倍价格卖给宝华楼,供他们解解燃眉之急,赚点零花钱。 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早了一些发现,眼力倒是不错。 只是......还是晚了,还不是要急匆匆的从他这里买月华锦? 然而,原本算好的价格,在季纹舒脑子里转了一圈又变了样,他道:“五千文。” 苏幼仪已经做好了他狮子大开口的准备,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挠了一下,五千文?他不赚。 她打量了几眼季纹舒,姿态风流,眉眼尽是松散,果然是个纨绔。 与江迟序完全不同,不论何时,除了床榻上,江迟序都是一副正襟危坐,森然不可冒犯的模样,让人心安。 “好。”既然这是个呆的,那还是尽早签下契书才好。 “桃溪,取......” 季纹舒打断道:“急什么。” 苏幼仪深吸一口气,把微微露出来的急躁之色尽数掩了,她要心平气和的谈拢这桩生意,就像江迟序说的那样—— 欲速则不达。 重新拿起筷子吃完了饭,二人各捧一盏香茶,静默无言。 季纹舒看了看窗外天色,“快要下雨了,苏姑娘要不要随我喝茶去?” 有什么可问的?她难道还能不去? 苏幼仪在心里撇了撇嘴,道:“季公子,请。” 渊明湖心八角亭内,季纹舒端坐紫檀小桌前,认真烹茶。 “听闻京都喜点茶,苏姑娘自京都来,不知季某......” 说话间,苏幼仪已经走了两步端坐桌前,准备开始点茶。 这也太乖顺了些...... 季纹舒看着亭子四周鲛纱飘飘,八角亭在湖心若瑶池仙境,而苏幼仪便是在瑶池翩然静坐的仙子。 移开视线,季纹舒只垂眼看她点茶技艺。 不多时,一盏绘了一匹小马的茶端到面前。 “马到成功?寓意不错。”季纹舒浅浅喝了一口,便知苏幼仪功力深厚,赞道,“出神入化。” 瞬间,一声闷雷在空中滚过,巨响划开湖心的宁静。 苏幼仪抖了抖,但很快稳住心神。 季纹舒看在眼里,但仍稳稳坐在软椅上,笑道:“苏姑娘怕打雷?” 苏幼仪笑了笑,淡淡道:“并不怕。” 京都多雨夜,自从婚后,每个雷雨夜都是江迟序紧紧抱着她,她才安心入睡,所以她应该不怕了。 片刻,雨珠像脱了线的美人帘幕,颗颗莹润坠地,湖心被雨水打得起雾,更衬得湖心亭内烟波缥缈。 恰好,季纹舒面前的紫砂茶壶冒出滚滚热气,温润茶香沁人心脾。 季纹舒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苏幼仪,笑道:“香泉连珠沸,烹茶池亭中。” “妙啊。” 苏幼仪见他心情好极了,拿出契书道:“此情此景,实在畅快,还请季公子过目契书。” 季纹舒脸上笑意退了些,接过契书扫了一眼便签字画押。 很顺利。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拿起契书道:“宝华楼还有事要忙,告辞。” 说完,桃溪撑了伞,主仆二人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季纹舒看着一抹水蓝色背影越走越远,渐渐和周遭景致融为一体,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先前装得有多乖顺,此时就有多带刺儿。 雨渐渐小了,亭子内只听得清凌凌若碎玉砸到水面的声音。 淅淅沥沥雨幕中,渐渐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烟雨模糊了他的面容,远远看着,只觉威严不可冒犯。 江迟序放下伞,走入八角亭内,一身水汽将他浸润,片刻便要在身上结成冰渣子。 他径直走到紫檀小桌旁落座,看着对面那位才回过神来,嘴角笑意还未消散的季公子。 这处八角亭是季纹舒常来的地方,按理说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打扰,像这样大摇大摆走进来的...... 想来身份不简单。 走南闯北混迹多年,沾过许多高门豪爵,他打眼看着,便知道对面这男子身份高贵。 且不说一身锦衣玉冠的派头,就说这冷淡不近人情,目光沉沉的气度...... 不小的官啊。 但是季纹舒从未见过这人,如此神秘,恐怕还是个和上边关系不远的。 来者是客,季纹舒拿出从前左右逢源的态度,“这位公子,雨中品茶颇有意境,想来是同道中人。” 然而,对面男人不答,一身黑衣更显沉郁,季纹舒脸上笑意敛了敛。 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做什么? 季纹舒纳闷,这神色,活像是自己抢他了夫人。 那种欲杀之而后快但是尽力隐忍的神色叫季纹舒脊背一凉。 就在季纹舒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对面男人忽然举起手边茶盏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大步离开。 “哎?” 季纹舒愣住了。 那是苏幼仪喝过的茶盏啊....... 而且,那位公子怎么把茶盏也顺手拿走了啊? 第62章 姑苏好但是姑苏没有江迟序 燕春楼最顶端的雅间内,苏幼仪夹了一筷子蟹酿橙放到桃溪碗里,笑道:“喏,多吃点,昨日只顾着同季公子谈生意,把你忽视了。” 桃溪坐在一旁,嘴角吃得蹭了些许酱汁,将碗里的事务一筷子吃了,连连称赞。 “小姐,姑苏的厨子可比京都的厉害多了!” 说着,她放下筷子用两指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有两坨嫩肉被她掐起来。 “您看!我都胖了一圈!” 苏幼仪笑得直不起腰,道:“你呀!这些日子不操心也不忙活,自然胖了。若是再把你放到郡王府,又要提防着老夫人、郡王妃那边的刁难,又要替我防着江迟安的骚扰,还要管着手底下十来个小丫头,可把你忙坏了!” 桃溪连连点头,“小姐,还是姑苏好!” 苏幼仪看着埋头吃饭的桃溪,渐渐敛了笑意。 姑苏好......姑苏好...... 可惜姑苏没有......江迟序。 离开京都已经一个月,那些郡王府里跑着笑着的春日又或者哭着熬着的长夜好像都渐渐远去了。 但是辗转反侧的长夜、绵绵细丝的雨天她总是想起江迟序,他身上的松香气好像总是萦绕鼻尖久久不散,他怀里的温度好像总是拥着她单薄的脊背。 第85章 她时常问自己,那晚之后,真的气吗? 气。 但是更多的是心疼。 他问她:“我默默守在你身边,为什么却得不到一点怜爱?” 又追问:“你当真如此偏心?像他们一样。” 每每想起他破碎的目光,苏幼仪都会心中一痛。 江迟序究竟有什么妖术?以至于才成婚三个月,她就被他搅得心里酸痛,就算分开一个月,还时常念念不忘。 但是造化弄人,苏幼仪知道,她注定不会长长久久地待在郡王府,自然也就不会与江迟序长相厮守。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呢?郡王府是不是在给他张罗续弦? 他们对外怎么说?说她死了?还是逃了? 郡王妃与郡王最重面子,估计会说她死了吧。 那么江迟序呢?是否一直在自责那晚的冲动与粗鲁?仍沉浸在一往情深又乍然失去的痛苦中? 若是这样,苏幼仪忽然好想告诉他,其实她早就想走了,别人对她好或者坏,都不会影响她的决定。 见苏幼仪走神,桃溪知道她又在想世子了。 自家小姐走得干脆,好像无牵无挂冷心冷情,但是她知道,苏幼仪心里有江迟序,甚至说得上爱。 不然她怎么会来姑苏几日就消了气,不过半月就开始频频走神,看起来几分落寞? 小姐就是心太软了,桃溪放下筷子,心里叹道。 “小姐?” “小姐。” 苏幼仪蓦然抬头。 桃溪笑了笑道:“您前些日子叫我派人去京都探探消息,今日已经收到了。” 苏幼仪忽然紧张起来,是了,她虽然时常想到江迟序,但是仍怕他忽然追过来捉她回去。 她不想回郡王府,就算是为了江迟序。 她怕她与江迟序重新对峙,再度撕破脸,今后就再也没有念想了。 与其将这情分彻底撕碎,还不如就这样朦朦胧胧续着,满足她一点点的贪心。 桃溪继续道:“郡王府一点动静都没有,和从前一样。世子每日照常入宫议事,郡王妃伺候着老夫人。” “奴婢还听说,老夫人的病彻底治不好了,如今只能躺在床上每日里灵丹妙药吊着。” 闻言,苏幼仪垂了眼思忖片刻。 “好。挺好的。”不知道在说江迟序还是在说老夫人。 苏幼仪拿起酒杯,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笑着对桃溪道:“先前不是还闹着要喝冠群芳,来,我同你一起喝。” 还未等主仆二人碰杯,只听门口几声轻敲,紧接着是尖细的声音:“苏姑娘。” 是燕春楼的掌柜,钱掌柜。 燕春楼前一任掌柜是苏父用惯了的管家,姓 文。 文掌柜年迈,三年前,拿着一大笔酬金回了老家养老,燕春楼便由钱掌柜接手。 三年前,苏父过世多年,而苏幼仪还未掌管嫁妆,郡王妃对姑苏的铺子并不上心,随手指了钱掌柜。 苏幼仪这些日子在姑苏没少和钱掌柜接触过,她使了个眼色,桃溪忙去开门。 钱掌柜等着桃溪将两扇门都打开了,才慢慢悠悠挪进来。 并不是他摆着架子,实在是因为他太胖了,若是只开一扇门,恐怕挤不进来要出丑。 钱掌柜满面红光,一进来便热络的同苏幼仪寒暄:“苏姑娘,今日这菜可还合胃口?” 苏幼仪看着他锃亮的面孔有些发腻,礼貌笑了笑道:“不错。” 想着方才还没喝完的酒,苏幼仪对钱掌柜兴致缺缺,不想耽搁时间,开门见山:“钱掌柜所来何事?” 钱掌柜见苏幼仪并不叫他坐下,心里闪过一些不快,但是面上不显,脸上堆满笑意:“苏姑娘,您有所不知,咱们燕春楼惯用的漫步春,涨价啦。” 燕春楼的酒分为两种,一是冠群芳,入口醇香馥郁,一斤能卖一千文,文人雅客、高官贵族最爱。 二是漫步春,一斤一百文,味甘清冽,普通食客常用。 苏幼仪皱了皱眉:“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漫步春是都酒务所制,何来涨价一说?” 都酒务是官家酒坊,价钱品质一直很稳定。 钱掌柜肥胖的身躯歪了歪又站直了,占了这么一会,他是在有些累,但是苏幼仪没叫他坐下。 “苏姑娘,您这就不懂了。漫步春虽然一直都是都酒务在管,可是今年开春的时候便传出消息,由张员外买扑承包,所以现在,这漫步春归张员外管啦。” 买扑便是官家开放竞价,由民间酒坊出价竞争,价高者得一年或者三年经营权。 也就是说,张员外要从官府手里接管漫步春了。 还未等苏幼仪再说,钱掌柜得意洋洋道:“张员外当年白手起家,从一家乡间小酒坊做起来,如今并购姑苏无数酒坊,已经是姑苏最大的酒商了。” 苏幼仪垂了垂眼,酒务她确实懂得不多。 但是她知道,自家的酒进价要涨了,做掌柜的还洋洋得意,准不是什么好人。 她冷了几分,道:“哦?钱掌柜倒是说说,价钱如何变的。” 钱掌柜伸出三根又粗又白的手指。 苏幼仪道:“三百文?” 这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漫步春从前进价才六十文,燕春楼卖给食客也才一百文。 钱掌柜笑着摇摇头,“三万斤。” 苏幼仪冷着脸等他继续说下去。 “三万斤以下,一百文一斤,三万斤以上,八十文一斤。” 桃溪惊呼:“三万斤?!够燕春楼卖三年的了!” 钱掌柜笑道:“一次性付清七成,剩下三成每年结算。” 苏幼仪冷斥:“打得好算盘!” 钱掌柜被这一声吓得大肚子抖了抖,敛了笑意,脸上又堆满了愁,他道:“苏姑娘,您不知道。张员外一家独大,如今又有了官府支持,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且不说他这漫步春究竟能经手多少年,就敢逼着酒楼订三年的漫步春,就说一次性付清七成这件事,若是今后他不接手漫步春了,剩下的酒还有亏着我的钱,究竟该管谁要去?” 苏幼仪学着从前江迟序冷脸对老夫人的模样,微微眯了眼睛,居高临下睨了钱掌柜一眼,声音冷冰冰的。 “届时,我管你要么?钱掌柜?” 钱掌柜被这架势吓得一哆嗦,只看了苏幼仪一眼便连忙低下头去。 这小姑娘看起来文弱又一团没化开的柔顺,怎么冷起脸来这样吓人? 和他前几日见过的京都来的大官一模一样...... 钱掌柜早就与张员外相熟,这次漫步春涨价,他之所以还笑得出来,自然是张员外给了他不少好处和回扣。 只是......没想到苏姑娘这样难哄。 本以为他将这件事说了,这位苏姑娘定然无措求助,追着问他该怎么办,到时候他再安抚一番然后顺水推舟将这三万斤的买卖定下来,岂不是美哉。 这些年掌管燕春楼,虽然偷偷摸摸赚了一些,但远远不够。 如今苏姑娘还从京都回来了,今后他能操作的空间只会越来越小,还不如趁着这次漫步春涨价,狠狠捞一笔! 钱掌柜的眼睛像黄鼠狼一样骨碌转了几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这......苏姑娘,在下也做不了主啊。” “张员外势大,若是您拒了他这笔生意,全姑苏恐怕难再找出和漫步春差不多品质价钱的酒了。” “燕春楼,可不能一日无酒啊!难不成还指望着那些穷贱民喝咱们的冠群芳?” 桃溪闻言皱了皱眉头,偷偷看了一眼端正坐着的苏幼仪。 只见苏幼仪垂眸坐着,似是在想什么,面上看不出喜怒。 桃溪心中感叹,自家小姐自从嫁给了世子,像一个月间一下子长起来一般,不论是在郡王府面对老夫人还有郡王妃还是来了姑苏掌管铺子,都十分老成稳重。 “燕春楼还有多少漫步春?” 钱掌柜默了片刻,道:“撑不过十日!” 苏幼仪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自始至终没捞着坐下的钱掌柜再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想开口劝,却听苏幼仪冷声道:“退下。” 蝶园内绿草茵茵,几只粉白蝴蝶在花间飞舞,蝉鸣阵阵,流水潺潺,一派祥和。 桃溪看着镜前坐着的苏幼仪,她身姿单薄,这些日子在姑苏养着,虽为了铺子劳心,但是没了郡王府那些乱糟糟的事,苏幼仪如今气色好极了。 眼眸里流光溢彩,脸颊是健康粉润的浅红,唇瓣若花蜜润泽过,翩然若仙子,就算只穿一身简单的烟粉色轻纱襦裙,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支杏花绢簪挽起,也是人间绝色。 可是现在,这抹艳色掺杂了一些愁。 她慢慢梳着苏幼仪柔顺的头发,眉头不展,“怎么办呀,小姐。” 她气鼓鼓道:“那姓钱的还有姓张的就是吃准了我们在姑苏人生地不熟,只能任他们摆布!” 第86章 苏幼仪打了一会算盘,“一次付清将近两千贯......亏他们敢想。” “钱掌柜不能久用。” 桃溪不忿道:“就是!自家酒楼都要做亏本生意了,他竟然还悠哉自得!” 苏幼仪摇头:“不止是这个。” 桃溪睁大了双眼,“还有什么?” 苏幼仪推开算盘,随手拿起桌角一支玉簪,通体碧绿的兰花簪子上有一道丑陋的裂纹,泛着白,看起来还有很多灰尘沁入那道裂痕。 她道:“钱掌柜,与张员外,恐怕合作很久了。这次我回来了,打草惊蛇,他这是打算吃一次大的就跑。” 桃溪不可思议:“您是说,这次的价钱,竟然是钱掌柜和别人商议好了的?” 苏幼仪点了点头。 桃溪忙问:“那该怎么办?” 苏幼仪将手中簪子扔出,她道:“施嬷嬷教过我,管铺子最重要的便是用人,疑人不用。” 玉簪从她手中脱出,掷入一旁杂物罐子里,发出一声脆响,碎了一罐子。 忽然,窗外有小丫鬟来禀报:“姑娘,季府的管家又来送请帖啦。” 桃溪道:“这位季公子还真是锲而不舍,整日里不是看花就是游湖,没个闲下来的时候。” 紧接着她问苏幼仪:“小姐,还像往常一样拒了吗?” 拢了拢烟粉绣金的袖口,苏幼仪喃喃道:“人生地不熟......” 她抬起头道:“把请帖拿进来。” 桃溪纳罕:“小姐,当真要去?” 苏幼仪笑道:“认识了人,就是要拿来用的。” - 江迟序已经在姑苏住了一个月,他走过苏幼仪曾经住过的老宅,又去了苏家祖坟祭拜。 姑苏景致好,难怪苏幼仪心心念念要抛下他回来。 可是她为何没问问自己,是否也 喜欢姑苏呢? 她不问,在他面前演了许久,悄声跑了,她定是恨自己。 江迟序看着苏幼仪每日忙在各家铺子中,他忽然发现,从前粉雕玉琢,遇到事情只知道抹眼泪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她变得坚韧、果断,慢慢的,她不需要他了。 离开压抑的郡王府,离开伤害过她的自己,苏幼仪现在定然很快活吧。 自从那日苏幼仪与季纹舒在湖心亭分别,二人便再也没见面,听说季纹舒仍不死心,每日都送请帖去蝶园。 但是苏幼仪全都拒了。 想到这,江迟序轻轻舒了一口气。 终归,苏幼仪与他刚分开,不可能那么快就移情别恋的。 他要继续等待时机,等她气消了,再出现在她面前,放下所有不安与躁动,耐心地劝她同他回家。 苏幼仪,永远是他的妻。 门声响动,打乱屋内沉思,江迟序从书案无数公务中抬起头,跳动灯火下,依稀可见他眸光浅淡,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是眉头舒展。 苍许感觉得出,自家主子难得有几分舒心的情绪。 男人端正坐着,周身气质冷冽,他很白,冷峻的脸上只有唇边一抹浅红才将他衬得有几分气色。 自从世子妃一声不吭跑了之后,苍许觉得,自家主子便少了几分人气,平日里在屋内若是不点灯,便像孤魂一般。 苍许顿住脚,默了默,忽然后悔这么着急进来禀报了。 “何事?” 苍许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小:“世子妃......她......” 往日就连杀人都不眨眼的苍许此刻有些迟疑。 江迟序已经脸色很差,他冷声道:“说。” “世子妃接了季纹舒的请帖,相约今日午后游湖。” 苍许半天没得到回应,忐忑着退了出去,刚掩上门,就听见屋内传来杯盏破碎的声音。 第63章 醋大吃特吃 八月初的天气渐渐凉了,落日余晖中,苏幼仪穿了条荔枝色彩绣团花纹长裙,搭了一件浣花锦的褙子,衬得整个人朦胧静谧,面若桃花。 桃溪跟在她身后,看着苏幼仪垂在脑后的珊瑚步摇轻晃在细腻颈侧,鲜红的珊瑚在雪白的肌肤上轻轻扫过,若点点海棠开遍。 真叫人看得晃了眼。 桃溪稍微追上几步,悄声道:“小姐,奴婢倒是觉得,季公子家世好、人也好,既然他心里有您,不如试着多接触接触,说不定......” 苏幼仪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还当真了?” 桃溪疑惑。 苏幼仪默了片刻道:“季纹舒是姑苏豪绅,年纪轻轻便子承父业,人虽然纨绔了些,但也是正经富家公子,有大好前途不奔,竟愿意与我纠缠?” 她捻了捻腕上玉镯,“我不过是个孤女,手中产业单薄,还嫁过人。” 虽这么说着,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惋惜之色。 苏幼仪继续道:“他不过是见色起意,心猿意马,等新鲜劲过了,自然将我抛之脑后。” 桃溪低着头想了一会,道:“那小姐您此番与他会面,竟只是为了燕春楼么?” “自然。他贪色,我求门路,很公平。” 说着,苏幼仪嗔了一眼桃溪,“成日里想什么呢?” 桃溪有些不好意思,心里的话也脱口而出:“奴婢想着,您不能总是为了世子神伤,若是能觅得新欢,便可以再展笑颜了。” 神伤吗?苏幼仪闻言顿了顿脚。 桃溪没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道:“小姐您在奴婢心里,人又美,心还善,聪慧、坚韧,无所不能!再来十个季公子、世子,您都配得上!” 被这话逗笑了,苏幼仪由桃溪扶着从蝶园角门上了马车。 季纹舒早就等在燕春楼雅间内。 天气虽凉了,季公子的象牙折扇却不曾离手,他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扇子,嘴角擒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位苏姑娘自京都郡王府来,若是他的消息没出错,她与那日渊明湖那位不速之客......应当是夫妻。 世子爷当真好雅兴,追夫人都追到姑苏来了。 看这样子,苏幼仪恐怕还不知道。 钱掌柜亲自挪动到雅间奉上一坛冠群芳,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季公子,您怎么来了,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季纹舒的思绪瞬间被打断,敛了笑意看着眼前泛着油光的钱掌柜。 “钱掌柜,别来无恙。”他的脸上瞬间又换上十分客气又十分疏离的笑。 钱掌柜作势要坐下,紧接着季纹舒道:“燕春楼酒菜好,南来北往的贵人都要来这里坐坐,方才我便看见几位京都的人,生意不错啊钱掌柜。” 钱掌柜还没沾到椅子,又重新站好笑着答道:“哎呦,可不是。许是近来新出的几道菜十分合京都的口味,我看有些贵人一连来吃好几日。” 季纹舒点点头接着问:“你们东家近来忙得很,好像不怎么往燕春楼走动。” 钱掌柜听他提起苏幼仪,语气里难掩不屑,今日中午被苏幼仪奚落一顿,他心里还暗暗记着呢。 “可不是,我们这位东家呀,分明还是个小姑娘,正是钗环脂粉绕着的年纪,哪里顾得上这些?这些日子一旬能来问一次就不错啦,还是得我劳心劳力。” 季纹舒挑了挑眉,脸上笑意散了些,道:“钱掌柜,我喜甜,劳烦去后厨嘱咐嘱咐,多放些糖。” 钱掌柜连连答应殷勤着跑出去才反应过来,还没说几句话呢,怎么就被打发出来了? 房间里重新回归安静,季纹舒放下手中折扇站起身来到方才钱掌柜差点坐下的椅子前。 伸手调换了椅子的位置,将那把差点沾了钱掌柜的椅子换到了远一些的地方,苏幼仪一会坐不到的位置。 做完这些,他重新懒散坐回椅子内,拿起折扇轻轻敲打桌面,静静沉思,平日里总带着笑的一张俊俏脸庞此刻有些认真。 苏幼仪与那位既是和离,也该断干净了。 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从小到大,唾手可得的东西太多,生活像平静的湖面,毫无波澜。 季纹舒常常觉得这世间挺无聊的,无聊到只要有一丝涟漪,他都想抓住仔细研究它的纹路、动态。 蓦然出现的苏幼仪便是这涟漪,他越看越沉沦,越接触越觉得...... 有些可爱。 那位尊贵的世子爷都将人气到姑苏了,还有什么胜算? 破镜还想重圆么? 既然世子不把握机会,那就别怪他季纹舒占得先机了。 倏尔门声响动,苏幼仪走了进来,卷入一袭杏花香气,她的声音落入季纹舒耳中,像甜蜜丹桂:“季公子久等了。” 季纹舒只抬起头看了一眼,平日里总慵懒垂着、玩世不恭的眼睛里亮了亮,但很快又掩去,他道:“苏姑娘,坐。” 今天的菜有些甜,苏幼仪吃了几口便轻轻皱了皱眉放下筷子,脑子里将漫步春的事情捋了一遍又一遍。 “季公子,我今日来,有一事相商,若是你能帮我,今后定少不了你的分成。” 第87章 若是季纹舒能帮自己渡过难关,那么,分他一部分盈利也无妨。 季纹舒吃得很开心,闻言也不曾抬起头,片刻后他才道:“苏姑娘,季某已经备好了渊明湖的游船,不如一会再谈?” 苏幼仪早料到他这一套,笑了笑答好。 渊明湖上,一叶小舟内,苏幼仪与季纹舒肩并肩坐着。 苏幼仪坐得端正,拨了拨头顶遮阳的草棚,道:“季公子当真节俭。” 这舟很小,只容得二人并坐,船夫在另一侧撑船。二人此刻肩并着肩,苏幼仪的浣花锦褙子和季纹舒月白缎面袍子蹭在一处,有些暧昧。 季纹舒眯着眼看了看远处夕阳,笑道:“季某还未婚娶,家中钱财全留着娶媳妇,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租一艘大船。苏姑娘见谅。” 苏幼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季家富甲一方,别说租一艘大船,就算是把这姑苏河上所有的船都买下来也简简单单。 他究竟什么心思,苏幼仪装作不知道,答道:“难为季公子了。” 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季纹舒装作没听见,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精巧鱼竿,递给苏幼仪一支。 “别小瞧这小舟,这才是钓鱼的利器。” 说着,季纹舒熟练地上饵抛线,湖面的涟漪将鱼饵吞入水中,他挑眉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默默回忆着江迟序教她的那些钓鱼技巧,手上利落地也抛出一线。 季纹舒很意外,“苏姑娘会钓鱼。” 苏幼仪道:“略学过。” 季纹舒道:“那位江家世子教的?” 苏幼仪心中一跳,皱着眉突然抬起头看向季纹舒,只见他面色波澜不惊,就像他身后的湖水一样平静。 这人竟然已经暗地里将她打探清楚了,季纹舒的实力,比她想象的要强。 既然他都知道了,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与她周旋? 这样戏耍她,有意思么? 或许是太久没听见别人提起江迟序,又或者是别的,一股莫名的烦躁在心里升腾,苏幼仪忍了忍没说话。 季纹舒却当做没事人一般,道:“苏姑娘,漫步春被张员外强行抬高价格,你恐怕吃不下这么大一单。” 苏幼仪攥紧了手中的鱼竿,这话什么意思?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底细,想必是不屑于与她纠缠的,但是他又主动提起漫步春的事情...... 难道还有加些别的什么筹码?苏幼仪不知道自己给不给得起。 正想着,季纹舒继续道:“明日便是商会酒行祭祀,各路酒坊掌柜都会出席,张员外也不例外,或许你有兴趣同他单独谈谈?” 这是机会,苏幼仪心中一动,虽然胜算不大,但是有成功的可能,她便应该试一试。 夕阳垂落,金灿灿的光辉洒满湖面,映得小舟上二人有些朦胧。 苏幼仪问:“季公子,你想要什么?” 这会轮到季纹舒愣住,他倏尔笑了笑:“苏姑娘,我必须提醒你,与张员外单独谈,胜算不大。” “我知道。” 季纹舒看着鱼饵落下去的地方,那处十分平静,他道:“若是与张员外谈不拢,我倒是有新的办法。” 他接着道:“溧州赵氏酒坊的沁春,价钱、品质与漫步春差不多,可以试一试。” 这是一条门路,苏幼仪眼睛亮了亮。 “只是这赵掌柜素来保守,不轻易与外来人合作,所以你若是去溧州,须得同我一起。” 苏幼仪挑挑眉,心下了然,季纹舒介绍她去,想要去赵掌柜那里拿些好处,有情可原,跟着便跟着吧,有他一起,或许这件事还好办一些。 见她点头,季纹舒笑了笑道:“这便是我想要的。” “嗯?”苏幼仪疑惑看他。 她的眼神刚看过去,就见季纹舒手中鱼竿剧烈抖动,原本平静的湖面骤然荡起水花。 季纹舒抓紧鱼竿慢慢收线,声音难掩兴奋:“上钩了!” 苏幼仪也有些高兴,看那水花飞溅,定然是条大鱼。她在一旁拿起抄网,等待那条鱼被拽得慢慢靠近。 江迟序在渊明湖畔坐了很久,他看见苏幼仪同季纹舒肩挨着肩,手搭着手挤在小舟上,游湖垂钓。 他们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分明前不久,她才同自己临湖垂钓,那时候她软软倚在自己怀中,柔声叫着:夫君。 而现在...... 看着波光粼粼湖面上,依偎在一处的两个人,似乎有欢声笑语顺着湖面温暖的轻风送到江迟序的耳畔。 他目光沉沉,绷直手臂,将手中长弓拉满,先是对准苏幼仪身边那位俊俏公子。 顺着锋利箭尖,他看见季纹舒的目光落在苏幼仪的脸上,笑意盈盈,而苏幼仪全然未觉,手中持着抄网,专注看着湖面。 飞溅的水花将二人的衣摆打湿。 微微调整姿势,箭尖又对准别处。 利落松开弓弦,利箭带着尖啸急速飞向湖心小舟—— 苏幼仪原本还紧张着湖中越来越近的水花,她几乎看到了那条鱼在水中摆动的银色鱼尾。 然而,下一瞬,有什么没入湖水中,太快了,苏幼仪没看清。 紧接着,那条大鱼像是得了解脱,迅速钻回水底。 季纹舒本还用力拽着鱼竿,被突如其来的一松晃了身形,他往后一仰又重新坐好,看着苏幼仪疑惑的目光,“鱼线断了......” 远处,江迟序收弓舒了一口气离开。 钓鱼?季纹舒别想从苏幼仪这里钓到一条鱼。 第64章 重逢“幼仪。” 张员外今年算得上春风得意,买扑承包漫步春后,不仅与姑苏各大酒楼联系更加密切,就连与官府的关系也渐渐热络。 他作为今年行会祭祀的主祭官,献帛、献酒结束后,开始宣读祝词。 祝词如往年一样,都是些陈词滥调,张员外漫不经心读着,眼睛到处乱瞟。 他长了一双吊梢眼,眼睛细又长,眼尾微微提起,他时常笑,这双眼睛笑时便会像两缕柳叶翻转,只露出一条长长的缝。 此刻这双眼台下众人面上反复游走,又停在一张陌生的面孔上。 这张脸长得极美,莹白的肌肤,精巧的鼻,粉唇乌眉,眼角眉梢尽是风流。 可惜,竟挽了个夫人发髻。 谁不知道姑苏来了位苏掌柜?这位先前姑苏首富的独女,如今也算是落魄了,手里的产业比不上她父亲指头缝里漏出的一点。 这位苏姑娘生得美,好像还嫁过人,但是别的往事就像被人拿一支蘸了浓墨的笔抹去一般,谁也查不到。 这一个月以来,一众酒坊、布铺有头有脸的掌柜们聚在一处,少不得要谈论一番苏姑娘。 有说孤女难撑家业,不出三个月,这位苏姑娘便会找好人家嫁了,也有说苏姑娘在京都有靠山,她背后的势力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众说纷纭。 张员外听见这些也只是笑笑。 他只有一个念头—— 可惜了是个嫁过人的小妇人,就算长得再美,他也看不上了,他向来喜爱娇嫩未经人事的姑娘。 不然......趁着漫步春将她挟制一番,放到后院养起来,岂不是美哉? 收回目光,张员外挑了挑眉,有些索然无味,狭长细小的眼睛都少了些狡猾的光芒。 念完祝词,张员外在众人恭维声中快步走到最里面的雅间,站在雅间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整理一番衣袖,又整了整发冠,这才迈开脚推门。 雅间内,一白衣男子坐在屏风后,张员外提着胆子看去,也只看到了男人的一点衣角。 檀香袅袅,雅间内落针可闻,虽然知道那人看不见自己,张员外还是脸上堆满笑容开口:“江大人,祭祀结束了,可要移步香满楼?” 香满楼是张员外的产业,他暗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若是能把这位江大人请去香满楼一坐,到时候这件事传出去,他在姑苏横着走都不会有人管了。 往年祭祀,也不曾见有官员来参加,就连姑苏官服都不曾派人来。 可是今年,就在张员外一连承包好几处酒坊的时候,忽然有位京都来的大官到访,听说这位是皇后娘娘的侄子...... 一想到这,张员外就心肝发颤,他暗叹自己运道太好了,如此这般,恐怕今后他的生意要和官府甚至皇宫紧密联系了。 说不定,不出五年,他也能像从前苏员外一般,富甲一方了。 静默许久,突然一阵破风声传来,从耳边尖啸而过,张员外吓得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江大人,江大人!您,您您您......” 他一低头才发现,有鲜红的血从眼角滴落,他连忙抬手去擦,这才感觉到耳朵尖上刺痛。 他惊恐回头看,这才发现有一支投壶用的竹箭正牢牢定在他身后的黄花梨木门上。 而他耳尖的伤口,便是被这支竹箭擦出的。 第88章 距离他的眼睛,只有一寸距离。 “大人饶命!” 屏风后这位阴晴不定的江大人,不爱说话,自从今日晨间见了面,张员外就一直揣度着行事,这会他实在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干脆大声讨饶。 “再有下次,你这双眼睛别想要了。” 什么下次?张员外不敢问,只 跪在地上涕泗横流。 ...... 苏幼仪第一次参加行会祭祀,对于这些流程感受十分新奇,若是能忽略那些掌柜们审视、莫名的目光,那么就更自在了。 终于捱到张员外念完祝词,苏幼仪刚要跟着去与之交谈,就发现张员外上楼后急匆匆进了一间雅间。 苏幼仪刚想跟上去敲门问问,就听见屋里传来张员外哭喊求饶声,她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一段距离。 等了许久,直到张员外从雅间出来,又转去另外一个房间待了许久,再次出门的时候,苏幼仪这才走上前。 “张员外。”她停在离对方两步远的位置。 张员外已经恢复如初,除了左耳包了一块绢布,别无异样,见到苏幼仪后抬了抬眼。 苏幼仪继续道:“燕春楼虽比不上香满楼,却也算得上姑苏三大酒楼之一,若是漫步春能稍稍降一降,三万斤我们也是吃得下的。” 张员外笑得奸诈,“苏姑娘,价钱免谈。” 苏幼仪还要开口继续,却被张员外打断。 他似乎根本没有耐心听,摆了摆手道:“若是还有其他事,叫钱掌柜来与我说。” 紧接着,他上下打量一番苏幼仪,歪歪头咬了咬下唇嘴角的肉,也不顾苏幼仪站在面前,暗自摇摇头,似乎仍觉得可惜、挣扎。 苏幼仪皱了皱眉,这样无礼的目光,这样轻蔑的眼神,仿佛浑身上下被蠕动的虫子爬过,恶心又难受。 她知道,张员外恐怕不会再听她说了。 在他眼里,女人像玩物,若是玩物忽然跳到眼前谈买卖,他只会觉得新奇玩味,而不是认真考虑。 谁会在意阿猫阿狗在自己面前叫唤呢? 看来,真的要去溧阳走一趟了,既然今后要和赵掌柜合作,那干脆把张员外手里的货全部停掉。 或许,张员外以为她苏幼仪是没见过世面、没有手段的弱女子,遇到事情只会听之任之。 那她这次偏要脱离张员外与钱掌柜,把燕春楼的酒打理好! 至于钱掌柜......疑人不用,万万留不得。 打定主意,苏幼仪再也没心思与张员外周旋,转身要走。 不知张员外又想到了什么,叫住苏幼仪:“苏姑娘。” 苏幼仪回身,皱着眉退后几步,躲开他不断靠近的身躯。 张员外方才近距离反复打量苏幼仪,心里狂跳不止,这样美的容貌,虽是个小妇人,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若是能—— “苏姑娘,漫步春的价格好说,只是这......” 他感觉苏幼仪就是一只从百花丛中钻出来的妖精,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勾人魂魄。 也不知道苏幼仪先前嫁的是什么人,竟然能尝到这绝色的鲜嫩,真是好运道。 妖精的滋味,他还真想尝尝。 张员外不断靠近,苏幼仪身后只剩下挑空的栏杆,楼梯已经被他挡住,退无可退。 听着楼下大堂嘈杂纷乱的声音,众人祭祀结束,已经开始推杯换盏,谈生意、打交道,各自有事忙活。 不会有人注意到,挑空的二层栏杆处,有一弱女子被张员外不断靠近、捕捉。 身后栏杆抵着她的腰,冰冷无情。 此番场景,苏幼仪忽然想起从前在京都被王从简醉酒后调戏的时候。 那时候她怯生生的,只敢躲在陶知春的身后,不断往栏杆退,等着江迟序来解救她。 而现在...... 苏幼仪手臂蓄足了力气,扬起手一巴掌抽在张员外的脸上! 清脆一声,香风一阵。 张员外瞬间愣在原地,这些年他玩过的女子比赏过的花都多,情愿的不情愿的最后还不都是老老实实就范?何曾被刺扎到过手?! 他只懵了一瞬间,紧接着愤怒暴起,一手捂着脸一手上前要抓苏幼仪。 他怒骂:“贱人!你这贱人!” 苏幼仪趁着他愣住瞬间,早已逃到楼梯,听着身后张员外的怒骂声,她张皇失措逃跑。 楼梯有些陡,苏幼仪一边注意脚下,一边提防身后追上来的张员外,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不许跑!看我抓到你,怎么把你绑起来搞!你这个小贱人!” 怒骂声又近了许多,苏幼仪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张员外已经追到跟前,他那双留了长指甲的手马上就要够到自己的后背了! 苏幼仪忍不住惊呼出声,脚下迅速奔腾在楼梯上,从一级一级变成了三级三级往下跳。 “啊——” 裙角拌住右脚,她大喊一声失重向前扑倒,却在转过头往前看的时候被月白衣料遮住了眼睛。 想象中滚落楼梯摔断骨头的剧痛没有传来,她一头撞进了一人怀里。 一双大掌有力护住她的腰,几乎是箍着将她从扑倒的状态捞了起来,然后苏幼仪被那人稳稳抱在身前,那双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细腰两侧。 他的动作十分自然,是重复过无数遍的熟稔。 清冽的松木香气伴着若有若无的檀香盈满鼻腔,苏幼仪慌乱中抱住对方腰身,鼻尖被撞得酸痛,紧接着两行泪流了下来。 “幼仪。”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甚至环抱着的熟悉的腰身,在一瞬间万千封锁的记忆涌入脑海,苏幼仪的心跳得比方才逃跑时更快。 浑身血液像沸腾的热水,叫嚣着、滚动着、不断涌动,汹涌澎湃。 第65章 别抛下我好吗世子请回吧 “江大人!您......这......” 还不等张员外颤抖的声音说完,只听江迟序冷声道:“滚开。” 张员外看着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身月白袍子纤尘不染,此刻怀中紧紧抱着位身形娇小的女子,那双大掌牢牢护在女子不足一握的瘦腰上。 若天上的月亮沾了凡尘,有些暧昧气息迅速攀升。 随着这一幕一同冲击而来的事江迟序冰冷的声音,张员外跪在地上抖了抖,那声音像是马上就要落在脖颈上的闸刀。 致命的寒刃随时都能取走他的性命。 “还不快滚?”又是一句低声呵斥。 语气中分明不带任何情绪,但是张员外的腿已经站不稳了,他踉踉跄跄落荒而逃,一直跑到走廊拐角处撞上一名小二,他扶正了发冠喘了几口粗气才略略回神。 这位江大人无故到访又在燕春楼流连数日,又跟着来到行会祭祀...... 这期间无数豪绅富户纷纷拜访,都被拒之门外,张员外本以为在自己主持的祭祀上能邀请到江大人,是因为自己很特别。 如今想想......这位江大人原来一直都在围着苏幼仪转。 难道说......江大人外调至姑苏,看上了美若天仙的苏掌柜,想要将她占为己有养做外室,好解解闷? 张员外一边为自己方才的冲动懊悔,一边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又一边感叹苏幼仪命好。 ...... 苏幼仪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被快速涌动的血液撑坏了,她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沾到江迟序的前襟上,在殷红的口脂印记旁流下两点水痕。 “幼仪。” 江迟序又唤她。他的声音低沉,若夜风中竹林沙沙作响,熟悉又陌生。 苏幼仪不敢抬头看,更不敢答应,她连忙双手撑在江迟序身前,把两人距离拉开。 幸好,江迟序并没有十分强硬无礼地箍着她,反而顺着她的力度慢慢将她松开了。 苏幼仪整了整衣襟,抬头又看见江迟序的衣襟也被自己压皱了,抬起手,想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整理,却又瞬间放下手。 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心跳仍叫嚣着如打鼓一般,“多谢世子。” 她屈膝行礼,然后低着头快步离去。 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若是她抬头看,便会发现,男人的眼中尽是破碎,那抹远去的杏花香气,仿佛一记重拳,把他这些日子来的希冀、期盼全都打碎了。 江迟序想象过无数次与苏幼仪重逢的场景,或许她仍心中有气,那么他愿意任她打骂,又或许她气消了,心里也念着他,那么他想牢牢抱着她,与她诉说这些日子的思念,郑重地与她道歉,求她原谅。 但是这些都没发生,苏幼仪对待他像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他在苏幼仪面前,还比不上季纹舒熟稔。 没有爱更没有恨,她似乎释然了,从前那些恩爱与缠绵,都风轻云淡。 江迟序看着苏幼仪远去的背影,袖中的手默默捻了捻指尖,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她温热的体温。 第89章 苏幼仪慌乱中被季纹舒撞见,他快步上前想要扶住苏幼仪的胳膊,却被她躲开。 季纹舒顿了顿脚,扫过苏幼仪微微发红的鼻尖和眼角,问道:“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幼仪此刻心乱如麻,只摇摇头继续往外走。 就在她快要被门槛绊倒的时候,季纹舒跟上一把扶住:“苏姑娘,当心。” 苏幼仪却像是受到了惊吓,连忙甩着手把他推开。 季纹舒被她推得后退几步。 “季公子,抱歉。”苏幼仪终于停住脚步,看着季纹舒道:“明日启程去溧州,还劳烦季公子为我带路。” 季纹舒点点头,还待说什么,却见苏幼仪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似乎很慌乱。这样不知所措的模样,季纹舒从未见过。 他从门口向外看去,天气阴沉,似乎要下雨了,一直等在马车边的桃溪簇着那抹娇小的身影快步上了马车离去。 季纹舒回过头,顺着苏幼仪方才来的方向看去,楼梯上,一男子站在栏杆处,正向这边看来。 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但是他身形颀长,宽肩窄腰,身姿若松柏伫立,季纹舒记得这身影。 是苏幼仪的前夫,那位江皇后的亲侄子,京都郡王府的世子爷,亲手了结誉王与长公主的权臣,江迟序。 ...... 月色被乌云隐匿,天空中有闷雷滚动,苏幼仪在床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桃溪听说了今日之事,一边惊叹世子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一边感叹自家小姐当真心软,放不下。 桃溪端来一盏安神茶,“小姐,喝了再睡吧。” 苏幼仪翻身坐起,将茶一口气喝下,“他还在门外么?” 他指的是江迟序。 自今日下午苏幼仪回到蝶园后,江迟序便跟了来,但是未经苏幼仪允许,他并未闯进来,而是规规矩矩等在门外。 最初,他还叫门房嬷嬷进来传话,几次没得到回应后便不再说什么,只默默站在蝶园外。 桃溪点点头,看了一眼花窗外,院子里漆黑一片,老嬷嬷都说今夜有场暴雨,所以将院子里娇贵的花全都搬到廊下,就连苏幼仪新养的一只画眉鸟也被抬进了外间。 那画眉此刻正焦躁不安的叫着近些日子苏幼仪常说的话:“京都那边有消息吗?京都那边有消息吗?京都那边......” “让他闭嘴。”苏幼仪烦躁地捂住耳朵。 桃溪连忙跑出去,将画眉挪到厢房去。 再回来时,外边已经洒下豆大的雨点,打在雕花八角花架子上,劈啪作响。 “小姐,雨已经下起来了。” 苏幼仪闻言重新坐起来,下床随意穿了鞋往外走。 “小姐,您做什么去?”桃溪跟在后头为她披衣,将一件杏子黄妆花缎外袍搭在她透着莹白肌肤的肩膀上。 苏幼仪在门口拿了一把伞,道:“我去看看。” 桃溪撑着伞跟在后头,主仆二人湿了鞋面,走过蜿蜒曲折石子路,又走过莲花纹青砖,这才来到大门前。 大门紧闭,看门的嬷嬷面色复杂,见苏幼仪来了连忙行礼要说话,被苏幼仪示意噤声。 但是却晚了,门外淅淅沥沥雨声伴着江迟序的声音传来:“幼仪,是你吗?” 苏幼仪不答。 虽然没听见回音,门外人却好像猜到了是她,江迟序声音中有些不常见的喜悦,他道:“幼仪,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苏幼仪仍不答。 江迟序顾不上门外站着的侍卫还有门内站着的丫鬟嬷嬷,继续道:“我不想和离,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幼仪,别抛下我好吗?” 门内门外静悄悄的,雨声愈发清晰。 “我选了一处新宅子,如今就快修缮完了,同我回京都,我们一起从郡王府搬出来独自住,好吗?” 他声音里的喜悦渐渐褪去,若隐若现的不安显露出来,他喃喃:“幼仪......” 向来矜贵自持、清逸出尘的江迟序,此刻淋着雨,在众人面前温声劝着哄着不露面的小妻子...... 众人不敢抬头,更不敢多听,门外一众侍卫更是脊背发寒,若不是见识过这位世子在牢狱中对待誉王与长公主余孽的残暴手段。 他们恐怕都要被这柔情蜜意、低声下气给哄骗了。 吱呀一声门动了,侍卫们也忍不住抬头看,究竟是怎样的倾城绝色,叫这位冷心冷情的世子夜雨夜站了几个时辰? 然而门内并没有出来一位姑娘,只有一只素白的手,递出一把黑漆漆的雨伞。 “世子请回吧。”那声音被雨声打散,缥缈若云雾。 看着那只熟悉的手,江迟序很想死死握住将人拉到怀里再也不放开,但是他没有。 自从那次密室里他失控了一次,换来苏幼仪悄声逃跑,一个多月不见人后,他此生不会再对苏幼仪威逼。 接过伞,江迟序看着那道泻出昏黄灯光的门缝,道:“幼仪,我可以看看你吗?” “请回吧。”苏幼仪掩上门。 脚步声渐远,雨声越来越大,几道闷雷在头顶响起,江迟序撑开伞继续站在门外。 潮湿雨水中漫着若有若无的杏花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一道锐利闪电划过,紧接着,蝶园内传来悠扬琵琶声响。 这琵琶声似乎有无尽的愁思,缠绕着雨夜中未眠的人,江迟序站在伞下,袍角被雨水溅湿,周身比雨夜更加冰冷。 听了一会,他勾唇一笑,这曲琵琶,是苏幼仪最爱的,往日她弹,总是欢快的,可是如今,却带着无数纠结与愁苦。 是为了他而纠结吗? 她心里是不是还有他? 苏幼仪想了无数遍这件事情,若是不爱,此刻为何一直流眼泪?若是爱,方才又为何狠下心不与他多说一句话? 那股气早就散了,方才他哄她、求她原谅的时候,苏幼仪甚至顿了顿想了一会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她毅然决然离开郡王府,更多的是因为过往十年,她被压得喘不过气,她像一只被圈养在牢笼的雀鸟,一直渴望飞出去。 而江迟序,是拴住她的一根绳子,她的情爱不断为它加固,她若是想自由,只能亲自啄断这根绳子。 可是如今,他说要带她分府别住...... 这样好的江迟序,她怎么舍得放手呢? 可是她的心里仍然隐隐担忧,她悄声跑了,难道江迟序就大方忍下这股气? 苏幼仪忽然想到江迟序在得知自己要和离时疯狂的行为,背后一凛。 第66章 正文完结启程喽 雨过天晴,蝶园门口的桂花树被冲刷一夜,绿油油的,浓密枝叶中隐藏着点点嫩黄,芬芳甜蜜的桂花香气若隐若现。 蝶园里早早开始忙碌,搭了外袍的小丫鬟悄声走在廊下,几位嬷嬷在小厨房门口悄声交谈。 “听闻那位公子在门口站了一夜,可是真的?” “我听陈贵家的说,门外头那位可不是一般人物,且不说仪表堂堂,听说还是位京都里的大官!权势滔天!” “哎呦,可别是陈贵胡诌吧?咱们姑娘不是和京都没什么干系么?要我说啊,什么大官啊人物啊,都是虚的!” 一旁择菜的胖嬷嬷凑上前道:“再说了,做官又怎么了?若当真是咱们姑娘从前的官人,那就是他把姑娘气到姑苏来了!” 她低头认真挑着手里的菜,喃喃道:“两个人凑头过日子,难道图他当大官么?还不是图个舒心熨帖!要我说啊,季公子就不错!” 其余几位嬷嬷都是经历过十几年婚姻的老人了,千帆过,岁月陈,早没了年纪轻轻小姑娘家那些虚荣与激情,纷纷点头赞同。 “人都气到姑苏来了,破镜难重圆喽!” 在廊下洒扫的小丫鬟也凑过来,将手里扫帚倚在一旁悄声道:“快别说了,那位可不是咱们能议论的,再说了,我听说姑娘从前在京都过得不好并不是因为那位,快快散了,一会该传饭了。” 众人这才偷偷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只有他们一小撮人在这交头接耳,赶紧侥幸散了。 苏幼仪看着眼前精致的早点毫无胃口。 昨日夜里她去送伞,还劝了两句叫江迟序回去,以为他会乖乖离开,不在门口淋雨。 没想到,他竟然不顾脸面和身子,在暴雨中撑着她送来的伞站了一夜。 拿起筷子又啪的一声放下,苏幼仪心里闷闷的,这人怎么这样?若是昨夜她当真狠下心来不去送伞,他难道还要淋着雨站一夜么? 平日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协助圣上搅弄朝局的气势跑哪去了? 桃溪走上前,为苏幼仪布菜,特意选了些清淡的藕丝、甜豆夹了放在她面前粉瓷四瓣碗中,“小姐,多少吃些吧。” 苏幼仪揉了揉眼角,有些酸痛,昨夜她也没睡好,合着她与江迟序两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各自自讨苦吃? 第90章 “他走了没?” 桃溪道:“没呢,世子一直站在门口,而且......” 苏幼仪抬眼问:“怎么了?” 桃溪面上尽是愁思,“而且,季公子也来了,早早在门口等着您呢。” 这下真的没胃口了,本这两日为了漫步春的事情,她就忙的焦头烂额,一边应付着季纹舒如有若无的攻势,一边寻觅燕春楼的新掌柜。 这下好,又来了个江迟序! “不吃了!给我穿上衣裳,出发。” 一身杏子黄软缎外袍,衬得她面色明亮,这些日子丰润了些的脸颊温润若极品暖玉。 桃溪在后头拎着个食盒,里面备了燕窝粥,跟着苏幼仪从门内走了出来。 桃溪愣是不敢抬头看,她知道,世子此刻站在门旁,季公子则是坐在马车上停在门口正中央等着。 这二人脸色皆不好,剑拔弩张的气势叫人腿软,也不知道自家小姐怎么做到坦然走出然后径直上了自己马车的。 苏幼仪才在马车中坐下,只听马车外有人唤她:“幼仪。” 她稍微掀起帘子,只露了下巴,道:“世子,请回吧。我要出门做生意了。” 说完她立刻放下帘子,掀开帘子那只手死死被攥在另一只手里,因为那只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苏幼仪深吸几口气,她实在不敢去直视江迟序,方才出门的时候她状似无意瞥了一眼,只见他整洁的衣角溅上了几滴泥水,虽然墨发与衣襟丝毫不乱,甚至连站姿都是端正挺拔的—— 但是苏幼仪还是感受到了他的一丝疲惫与落寞。 就像从前第一次发现江迟序会因为江迟安与自己纠缠会吃醋一样,苏幼仪仍觉得此情此景不可思议。 这样谪仙的人,沾了凡尘竟然沦陷的这样深么? 此番形状,竟是因为她? 江迟序站在一旁仍没走,看着那只迅速收回去的小手,眸色稍微一亮,紧接着掩着唇低声咳嗽几声。 那帘子又掀开了,这次不是吝啬的只露出一点白玉般的下巴,而是苏幼仪的整张脸都钻出帘子。 “你着凉了!”那一瞬间,几乎是本能的关心与担忧,虽然很快就被苏幼仪掩饰去,但还是被江迟序捕捉到了。 江迟序又低下头咳嗽几声,道:“无妨。幼仪,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你。” 苏幼仪本就小心掩饰的关心与急切在听了这句话后彻底遮不住了,她秀眉微颦,从昨日到现在一直闷在胸腔里的那句话问了出来:“你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又是几声咳嗽,苏幼仪已经坐不住了,她从小门钻出马车,看着江迟序道:“你得去看大夫。” 江迟序脸色苍白,看了看她身后停着的那辆季纹舒的马车,又看了看苏幼仪,道:“幼仪,你要出远门吗?” “此时你不该关心这个!你快回去休息吧!”苏幼仪见他油盐不进,更急了,由桃溪扶着下了马车,走到离江迟序只有两步的距离。 江迟序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一步,道:“我无处可去,幼仪要收留我么?” 怎么可能?他这样一个高官来到姑苏,姑苏这边的大大小小官府定是挤破头地想请他去府中小坐,他怎么能说自己无处可去? 只要他想,随便指个地方便能住下来!除了她苏幼仪这里。 这些话在苏幼仪脑子里转了几圈,终究只是说了句:“你休要无理取闹。” 江迟序看着她越来越近的脸,熟悉的杏花香气将他重新围绕,像一场珍贵的春雨,洒在他这颗干枯腐朽的树上。 让他重获生机,迅速长出新的枝丫。 另一边季纹舒等了好一阵,本以为苏幼仪出门时目不斜视上了马车,是断然不会再理江迟序了。 没想到,江迟序竟然如此放得下身段,追着去哄,甚至花言巧语将苏幼仪骗下马车。 季纹舒下了马车,倚靠在横梁旁,歪着头看向苏幼仪的马车这边,只见苏幼仪下车后,本离江迟序两三步远,但是二人说着说着,江迟序暗中挪动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而单纯的苏幼仪,什么都没察觉。 季纹舒挑挑眉,轻咳一声道:“苏姑娘,该出发了。” 终于,苏幼仪反应过来,转身要上马车,这二人的距离终于又要拉开了。 季纹舒展了展眉,笑道:“江大人,恕不远送。” 江迟序像是没听到一般,跟上苏幼仪的脚步。 苏幼仪感觉到江迟序紧紧跟着她,心里有些愠怒,她是要去办正事的,这次赵掌柜的沁春若是能谈下来,燕春楼就安稳无虞了。 江迟序为什么如此能纠缠? 苏幼仪猛然回过头,想要严词劝退他,却没想到,一回头就对上了江迟序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还有他苍白的脸。 往日若清风晓月的江迟序,此刻有些虚弱,掩着唇又连着咳嗽好几声...... 苏幼仪顿了顿道:“算了!你上马车来!” 紧接着,她吩咐:“桃溪,派人去路上途径的药铺抓些祛风寒的药来。” 反正多一个人,也不耽误去找赵掌柜谈沁春。 如此想着,苏幼仪便要扶着桃溪的手上马车,然而,她伸出手去,柔嫩的手掌却没有落到桃溪的手中,而是落到了江迟序的大掌中。 像是被烫到一般,苏幼仪迅速收回手,却又重心不稳身形一歪。 就在要摔倒的时候,她被江迟序揽着腰横抱起,紧接着,被抱到了马车里。 “你!放开我!”后半句苏幼仪说得很小声,她怕被别人听见。 江迟序此时哪里还有方才弱不禁风病体孱弱的模样,他坚硬的胸膛抵着苏幼仪的肩膀,把娇小的人牢牢护在怀里,直到进入马车坐好才松开。 苏幼仪一沾座位,立刻从他怀里挣脱,退到一旁软垫上,“你跟着便跟着,不许动手动脚。” 江迟序端正坐在一旁,眼角眉梢有些得逞的快意,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叫自己不显得那么得意,他道:“好。” 苏幼仪分府车夫:“出发吧。” 另一架马车上,季纹舒放下掀着帘子的手,马车内有些暗,偶尔一阵冷风吹过,凉飕飕的。 他看了看一旁案几上摆着的几碟子桂花糕,还有两盏早已斟好的桂花酿,垂了垂眸。 冷风吹得嫩黄糕饼上几点娇小花瓣摆动,最后翻滚纷飞,狼狈落在地上。 季纹舒静坐许久,将那两碟子被风吹坏了的糕饼扔到角落的小桶里,仰头饮下两盏桂花酿。 苏幼仪坐在马车里,大气不敢出,自从她来 到姑苏自己生活,便很久没再有这种紧张忐忑的心境了。 江迟序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只看着她。 “你不是每日里照常去宫里议事么?怎么忽然来姑苏了?” 江迟序挑眉:“哦?幼仪一直在打听我的动向?” 糟了,说漏嘴了,苏幼仪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我没有。” 江迟序并不和她犟,只笑着道:“好。” 这下苏幼仪更加尴尬了,又添油加醋解释:“我只是怕京都来人......” 她怕京都来人捉她。但是她没说完。 江迟序稍微往苏幼仪那边靠近了一点,又开始回答先前那个问题:“我已经得圣上准许,外调来姑苏巡查。” “巡查?”苏幼仪不懂这些,“昨日去行会祭祀,也是巡查?” 江迟序看着她懵懂的小脸,耐心道:“昨日我是想见你才去的。” “当然,也顺手解决了一些官商相护、贪污受贿的乱象。” 张员外此刻估计正在家里哭嚎着治眼睛吧。 苏幼仪若有所思点点头,继续盘查:“那你是什么时候到姑苏的?” 江迟序没有干脆回答,他若是说自己同苏幼仪一前一后到的姑苏,她会不会受到惊吓,进而更加警惕自己? 若是说自己撒谎说才到姑苏没多久,会不会叫苏幼仪觉得自己太差劲?夫人跑了,竟然过了半个多月才找来。 他揣摩着答案。 苏幼仪见他不答,狐疑道:“你该不会半个月前就到姑苏了吧?” 江迟序摇头。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问:“那就是近期?” 江迟序摇摇头道:“比半个月前更早。” “啊?”苏幼仪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江迟序在暗处已经跟了她许久,而她一直没察觉。 而且......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你,你......”苏幼仪再看江迟序,只觉那双单色的眸子若狡黠的狐狸眼瞳,里面有数不清的算计和心机,她根本斗不过他。 江迟序又靠近了一点,他深情看着她:“幼仪,我一直很想你。” 苏幼仪一下子红了脸,心里克制不住的升腾起一丝喜悦来。 但是很快她又冷静下来,她已经被江迟序可怕的占有欲欺负过一次,难道还要轻易相信他吗? 第91章 “我们已经和离了,世子您何苦纠缠呢?分明您从前最厌恶纠缠不清的人。” 从前她和江迟安藕断丝连的时候,江迟序不是很生气么?怎么到了他这,又允了这些? “幼仪,我还没同意和离。”江迟序不动声色离得更近了,“你我琴瑟和鸣,成婚后浓情蜜意,你怎么能说和离就和离呢?” “那次是我不对,我不该圈禁你,更不该迫着你,我每天都在后悔。幼仪,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不然怎么会派人去打探我的消息?昨日夜里又怎么会给我送伞?又怎么会夜半弹琵琶?” “你只会在心绪杂乱的时候夜弹。” “既然你心里还有我,可否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有机会再挽回你。” 苏幼仪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江迟序,不自觉摇了摇头,他说的没错,他怎么猜自己猜的那样准? 江迟序似乎看见了她眼中的点点泪光,皱了皱眉,将苏幼仪圈在自己怀里继续道:“今后我们分府出去住,你不必再为他们郡王府的人烦心,也不会有人再拘着你。” “岳父留给你的产业我已经帮你夺回了七成,今后全都放在你手中打理,可好?” “幼仪,这些日子你也想我,对不对?” 苏幼仪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有些失神,他浅红的薄唇开开合合间,说出的话带着蛊惑,将她的心智都要吞没了。 不自觉的,苏幼仪在听见这句问话的时候,轻轻点了点头。 覆在身上的人骤然呼吸加重,苏幼仪这才反应过来,分明说着话呢,江迟序怎么将她压在身下了! 苏幼仪连忙伸出手推江迟序的胸膛,却像铜墙铁壁一般怎么也推不动。 江迟序再也忍不住了。苏幼仪方才点了头,她果然心里还有自己,压抑了这么久的惶恐与忧虑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解脱,他只想狠狠地吻住那嫣红的唇瓣,将苏幼仪一口吃掉。 然而,苏幼仪不许他这样做,她在推他。 江迟序便顺着她的力道离开苏幼仪的身前,乖乖坐好在一旁。 但是视线仍在她粉润的脸颊与唇瓣上流连。 “我可没说要和你一同回去。”苏幼仪整理了一番衣襟,“你不许再像上次那样。” 江迟序歪了歪头问:“哪样?” 苏幼仪小脸憋得通红,“那样呀!就是,就是......” 江迟序不再逗她,敛了脸上笑意,正色看着苏幼仪举起一只手发誓道:“我以前途起誓,今后定不会伤害幼仪......” 苏幼仪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扑上前握住江迟序那只手掌,捂住他的嘴道:“不许胡说!” 她的手心很软,很香,此刻遮在他唇上,压在他鼻尖,江迟序骤然吸入肺腑,只觉飘然,心跳加速,血液里似有一匹野马奔腾。 薄唇轻启,江迟序目光钉在苏幼仪的脸上,然后伸出舌尖在苏幼仪的掌心轻轻刮过。 “你!”苏幼仪立刻收回手,又转移话题,“你不是风寒了么?” 江迟序道:“一见到幼仪,就全都好了。” 苏幼仪的脸更红了,道:“花言巧语!” 江迟序又靠近了一点,“花言巧语都说给幼仪听。” 苏幼仪实在是招架不住,现在的江迟序简直比麦芽糖还黏人! 江迟序继续问:“幼仪,不和离了,好不好?” 明明他已经得到答案了,却还要这样确认一遍,苏幼仪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恼还是失笑。 一时间有些暗戳戳的心思冒出来,苏幼仪叉腰歪着头甜甜笑道:“看你表现喽。” 看着眼前娇俏可爱的妻子,就连她无意中瞥来的一眼都尽显风流与魅惑,江迟序腰腹一紧,忍无可忍,再次将温香软玉扑倒在身下。 “夫人,我现在就想表现一番。”他的声音明明低沉但是又听得出亢奋。 苏幼仪被他再次扑倒,没有再把人推开,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交缠,许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她竟然有些紧张。 “苏姑娘,季某有要事相商。” 苏幼仪被紧紧贴着马车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推开江迟序坐好,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下来了。 江迟序又没得逞,听着马车外煞风景的声音暗了暗眸色,他看向急着整理衣襟的苏幼仪,闷闷道:“非要见他不可吗?” 苏幼仪正照着镜子正自己发髻两侧的步摇,“你不懂,燕春楼的生意还得季公子帮忙才行。” 说着,她从镜子前抬起头看着江迟序道:“不过,你别误会,商人趋利,我自然是与他分成合作。” 江迟序点了点头,这些是苏幼仪的产业,除非她想让自己帮忙,否者他不该插手才对。 因为苏幼仪完全有能力将这些产业做好,就算一时半刻有些阻碍,她也会慢慢熟稔,慢慢成长。 小门打开,一双素手掀开帘子,苏幼仪问:“季公子,何事?” 季纹舒顿了顿道:“苏姑娘,可否让季某上车详谈?” 苏幼仪回头看了一眼江迟序,只见他脸色阴沉,明显不愿意。 但是她想了一瞬,道:“季公子,请。” 马车内很宽敞,三个人坐在案几旁绰绰有余,季纹舒坐在苏幼仪与 江迟序的对面。 季纹舒低头看了看面前二人交叠在一处的衣袖,眸光暗了暗。 “苏姑娘,这位是......” 他早就知道自己那些底细,苏幼仪清楚,他这样问也不过是为了再试探试探,季纹舒混迹商会多年,又是顺风顺水长大的富家公子,平日里最在意的就是面子。 那些未表露的情谊或者一时新鲜,断然不至于撕破脸闹得难看,所以他在试探她的意思,也在为自己下一步做计划。 苏幼仪道:“咳,这是我夫君。” 刚说完,她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江迟序紧紧攥住。 季纹舒闻言了然一笑,面上并没有更多情绪,他掩住袖中捏紧了一瞬的手,道:“破镜重圆,恭喜贺喜。” 紧接着,他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我写给赵掌柜的亲笔书信,苏姑娘,你拿着这封书信去见赵掌柜,他自然懂。” 苏幼仪问:“季公子,不一同去了么?” 季纹舒舒朗一笑:“虽然此行目的是溧州,可是我半路上觉得云州风景甚好,所以就先改道去玩赏一番,人生不也是如此么?” 说着,他要下马车,苏幼仪叫住他:“季公子,那日谈好的分成,我不会少你的。” 季纹舒闻言摆摆手笑道:“好说。” 那日游船垂钓的时候,苏幼仪已经把沁春今后分成与季纹舒谈好,只是这些日子季纹舒没有提起,苏幼仪还以为他忘了。 很快,马车里仅剩下苏幼仪与江迟序二人,她抬起头看了看,只见对面那人脸色有些凝重,正死死盯着自己。 苏幼仪咽了咽口水道:“如你所见,我与季公子,并没什么......” 江迟序点了点头,仍然盯着她的不放。 “你——” 还未等苏幼仪说完,就被江迟序一下子扑倒在软垫上,这次的江迟序没有任何犹豫,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饿狼捉住莹润诱人的白兔,他封住苏幼仪的唇齿,深深吻了下去。 一股热流顺着四肢涌到脊背,苏幼仪感觉自己要被江迟序狠狠亲地窒息而亡的时候,江迟序终于松开了她的唇。 “幼仪,我知道。” 这些细枝末节,他都不在乎,只要苏幼仪心里有他,只要苏幼仪愿意陪在他身边,只要...... 只要他们二人,还有以后。 马车外一切拾掇好,伴着金桂香气,车夫甩了甩鞭子朗声吆喝:“启程喽!” ——正文完结——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