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与蝴蝶》 第1章 [gl百合] 《树与蝴蝶作者:卡托普利【完结】 简介: 主cp:【表面阳光实际缺爱自卑纯情小狗|乡村巴士售票员x温柔倔强白月光|残疾舞蹈老师】 副cp:【愤世嫉俗沉溺过去|二十七岁法医x活泼开朗|十七岁少女】 *副cp的故事以陈默卿视角的回忆展开。 |he|年下|体型差、一点点肤色差|酸涩 (主角年龄相差七岁) 文案一: 秦远枝第一次见到庄梦蝶的时候,那年十岁。 她再次见到庄梦蝶的時候,是自己二十五岁这年。 前后距离整整十五年… 秦远枝十岁那年被抛弃在北京,饥寒交迫,浑身脏乱,被人视如敝履的乞丐。直到那天,她遇见了一位女生递来一瓶水和一袋馒头。 那人便是庄梦蝶。 在她身上,年幼的秦远枝看见了希望。后来,她在遇见女生的附近找了一个能填饱肚子的餐馆做工,她以为每天守在那里能够再次见到那个人,却不知这一面她等了十五年… 文案二: 萍水乡来了位残疾舞蹈老师。村长夹道欢迎,让秦远枝整得热闹些,她带了一群小学鸡守在村口,手里举着小黑板,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庄林虫老师。 庄梦蝶走近一看,扫了一群带红领巾小孩子为首的这人,尴尬的笑了笑,而后轻轻越过她的视线。 其实庄梦蝶很想说一句——到也不必这么热情的… …………… ——她沉默的望着那个残腿女人,同昔日那样不敢靠近半步,在那段回忆里她是个窥望的暗恋者。 ——我曾卑微如草芥,直到我遇见那个女人… 跳坑指南:1.he,1v1,双洁。 2.现代架空,私设如山,请勿考究。 3.文中穿插萍水/北京两条线。 内容标签:都市虐文 暗恋 he 救赎 主角视角秦远枝互动庄梦蝶配角陈默卿许雁回 一句话简介:我摒弃卑劣,换作不顾一切来爱你 立意:爱你的残缺,亦爱你的全部 第1章 她的半截裤管随风荡在了半空。 冬天白雪覆盖路面,蜿蜒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头,车窗外一片全景的白扎得人眼睛发涩。 客车行驶在堆积厚雪的路面上抛锚了。司机王国庆是率先下去看的,紧跟下去的是车上的售票员秦远枝。 车上的乘客并不多,因为近期日子不在节假日内,以至于云水镇上县城的人少了一半。 王国庆绕到车前,探着脑袋仔细看了一番,一开始他以为只有抛锚的问题,哪儿成想车的右前轮还陷进雪层里了。 他愤恨的拿脚踢了一片雪堆:“靠!点儿真背!” 秦远枝跟了这么久的车到也遇见过大大小小的事,但这种接二连三的倒霉劲儿今天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秦远枝走到跟前:“庆叔,报修吧。” 王国庆蹲在路边,满脸挂着愁容,从荷包摸了一根卷烟点燃,砸吧两口,“唉。报吧,还能咋滴。” 眼下的问题是轮胎陷进去了,需要将车推出来,不然雪融化后会陷得更深。 秦远枝刚一进车内,里面的讨论声就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昂着脑袋从座位上往她这处看去。 也包括刚刚三十分钟之前上车的女人。 这女人戴着一条酒红色的围脖,穿着浅色的棉袄,两只裤腿却异常的长,平常人应该不会挑裤子到脚踝以下的裤子。 对于这点,秦远枝观察得很仔细。但她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每个人的穿什么怎么穿不应该她来思前想后,多虑一些问题。 “劳烦大家帮帮忙,搭把手把车推出来。”面对这种情况,秦远枝算是车内极为冷静的。 “不是,真抛锚了?那我们赶时间呢!” “我亲戚还等着我上省城吃酒呢!” 七嘴八舌的声音根本顾不得秦远枝的安抚,更何况现在她还需要这些人的帮忙。 秦远枝鞠躬解释加道歉,座位上刚刚那个女人首先起身,从她身旁的前门下了车。 女人走过去的时候,秦远枝有些欣然,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对方只是轻轻点头回应。 吵归吵,闹归闹,因为第一个人下了车,其余人还是乖乖的跟着下去帮忙,毕竟声音吵得再大也没有任何作用,只能是继续浪费时间。 秦远枝将车里较重的行李一一分拣放了出来,男女十几个人合力将车胎从雪堆里推了出来。 看着轮胎终于是从雪缝里拔出来,秦远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就在秦远枝让所有人都准备上车的时候,一声奇怪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秦远枝朝着相反方向看了过来,刚刚第一个离座愿意帮忙的女人正面露难色的埋着头,她到是时不时往自己这处抛来视线。 秦远枝连忙走了过来,“怎么了吗?” “我、我的腿,拔不出来了。”女人讲话的时候企图继续使力往外拔,右侧裤腿就在这个时候拔地而起,底下半截裤管就这么顺着冷风荡漾在了半空。 秦远枝眸色里瞬间闪过一丝沉重。和她刚刚脑海中突然闪过的信息一样,这位女士是个残疾人。 见状,秦远枝刚与对方两两相对的眸色被她扼杀,她害怕自己的眼神太过犀利,让对方产生一些误会。她继而半蹲下去,双手插进雪里,不顾及皮肤触及的寒意,然后轻声说:“我帮你拔出来。” 女人半弓着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抱歉啊,麻烦了…” 秦远枝双手捧着这节不知道是由什么材料而制的义肢,抬了头。半米不到的距离,两人的视线再次交叠。 这女人的眼睛很漂亮,像是这冬天里不可多得的一抹暖意。 “谢谢…”,女人道谢的声音打断有些微怔的秦远枝。 秦远枝看着戴着义肢往车门走去的背影,微微叹息。她想,上天为何如此不公平,这么温柔明事理的人会落得个残疾。 也正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人在雪地里跛脚行走,留下一深一浅的步印。若不是仔细观察的话,还真不会有人将如此漂亮的女人与残疾联系在一起。 外面呼呼刮着冷风,乘客都只愿意进车内等。虽是不悦,但都想着司机能不能把抛锚这个问题早点解决了,也好过大冬天的在这里挨冻。 秦远枝算了一下时间,如果修车员赶来这里,最快也要半个小时左右,车里的人等不了。从始发点云水镇到终点襄丰县客运站,这一路要上下不少的乘客。 一般都是着急办事情的才会选择上省城。 对于乘客来说,等待是行不通的。 此时此刻,车外就剩秦远枝和王国庆。 客车盖被铁架顶起来,王国庆努力伸着个脑袋查看到底哪儿出毛病了。 秦远枝站在旁边,还是问了一嘴:“庆叔,有苗头吗?” 王国庆摇摇头,“这车破成这个狗屁样儿,估计玄嘞…” “能让我试试吗?”秦远枝认真的看着面前人,带着笑意。 旁侧的王国庆以为她是开玩笑,到是用着鄙夷的眼光快速的瞄了她一眼:“你咋试?” “你个青屁股丫头晓得啥嘞?”虽说嘴上是这么说,但王国庆还是让到了一旁。年轻人脑子转得快,万一就能瞎猫遇见死耗子呢。 秦远枝把车上提下来的工具箱打开,她翻找了几个需要用得到的器具。修车过程顺畅,让旁边围观的王国庆有些不太信,就这么两下能修好了? “试试,庆叔。”秦远枝边说边收拾手里的工具。 王国庆上了车,坐回驾驶位,钥匙插进锁孔,尝试着打火。车子由开始的微微颤抖,到能够听出动静是再次成功发动的声音。 “嘿~你这个丫头不孬!”王国庆面露喜色。 秦遠枝微微笑了一下,跟著坐了下來。 後面的車程沒再發生意外,不過全程兩小時的車程,因為客車拋錨多耽誤了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 即便秦遠枝他們拿出了十足的態度來解決問題,等到客車在襄豐客運站停穩當,下車的人依舊念著他們耽擱了很多的時間。 依王國慶的脾氣是絕對要跟上去理論的,人前腳下車,他後腳就激動的要攆上去跟對方爭個高低。 秦遠枝趕忙攔著他:“叔,算了算了。” 车内还剩下刚刚那个女人未下车,她走近车门说了句谢谢,很温和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听到这儿,王国庆的气到是消了一半,手抬至半空,笑罢,“这年头,真是难得遇见讲理的。” 女人冲着站在门口的秦远枝抛来一个浅笑,随即点点头,算是对她工作的一种认可。不管是不是这样,至少秦远枝现在心底是这样认为的。 看着她下门口这两三块阶梯有些费劲儿,秦远枝莫名的在这人背后抬起想要扶她的手,但确又害怕这样的动作太多余,反而给对方造成刻意可怜的伤害。 第2章 她又悄无声息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秦远枝跟在身边一起下了车,“你等等,后背箱门卡得太死,你打不开。” 想帮她的借口不用找,后备箱的门即是事实也算作借口。 客车门被重重摔下才关合,秦远枝一直很头疼,已经和上面交代过很多次了,一直没批下来换新车。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女人的眼神好像很清楚秦远枝为什么会帮她,因为什么帮她。 不过她愿意接受这个陌生人的善意。 秦远枝也捕捉到了她清楚明白一切的眸色,她将行李箱置于她跟前,眸中还是略微带着一丝慌乱然后摇摇头笑道:“没事的。祝您万事如意。” 听到后半句,女人脸上终于扬起明显的笑来:“襄丰县的人都喜欢把万事如意挂在嘴边吗?” 秦远枝只念过一两年书,能够认识的字不多,但脱口而出的都是捻熟又常用的词句。 她并不清楚面前人什么学识,什么家庭,什么社会背景,只知道她现在可能很需要这句万事皆如意的祝福。 她局促在原地半晌,想同这女人解释一番她的用意,但那人到先是打过招呼就没多做停留,继而推着行李箱离开了。 秦远枝扭头,拿着记数本刚要进站,王国庆一张大脸凑了过来,吓得她一哆嗦,本子差点没拿住。 “人家穿得挺时髦的…你瞅瞅你,看着你俩岁数差不了多少,咋远丫头,你就不乐意给自个儿买一身儿不那么寒碜的呢?” 秦远枝扯平衣角,埋头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哪里磕碜了?” 王国庆蔑了她一眼,手指穿过她棉袄右下角的一个洞:“透风不?这大冷天儿的。” “跳跳你来养啊?庆叔。”秦远枝铺平衣角,脸色淡然,随后从他旁侧走过。 王国庆在后面笑着吼了一声:“嘿,我说你现在穿破袄子还穿出优越感了,远丫头,出去别说你是襄丰县的人。” 秦远枝摆摆手,没回头,但依旧回应他:“庆叔,你再大点声,我见人就说我是襄丰县的人了!” 背后的人急眼:“死丫头,我那是关心你,不知好歹。” “庆叔,我先去里面报数了。”秦远枝说。 “好,老地方等你。” “行。” 第2章 这里对她像是另一个世界。 一九九四年初春。 北京地铁站台。 “妈你在哪儿…” “妈,你不要我了吗……” 站台行人匆匆,扎堆的人里走出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脏乱的孩子。她的嘴里正在念着些什么,但从她身旁走过的每个人毫不在意。 十岁的秦远枝在这寒冷的地面赤裸双脚前行,她走得缓慢,期待一个声音在背后叫住她。 可她已经在这片漂泊几天了,根本没见到自己所期望的背影。 大街上的大人偶尔会俯身看看这个突然出现在人潮之中的脏孩子,人人视如敝履,尽可能的绕道而行。 黄昏临近,秦远枝疲惫的游走在暗巷,双脚踩在湿泥里。北京的天下午来了一场急雨,时间不长不短,但让这初春的天气更加冷了。 冰冷的泥水沾染在秦远枝脚上,寒意更甚不说,已然冻僵的躯体正逐渐减缓自己的步调。 周遭阴湿的环境和时不时哪里传来的猫的野蛮的叫声,吓得秦远枝连连哆嗦。 这里是存放垃圾的地方,但偶尔运气不错的话,能拾捡到残羹剩饭。 她是闻到味道才过来的。 昨天她就在这个地方撞见别人丢的泔水。一开始秦远枝只是躲在阴黑的角落里,注视着别人手里提着的东西,等到别人丢完垃圾走开后,她才敢继而前往。 存满垃圾的阴湿的桶边,秦远枝踮起脚翻找着,她只想找到能让自己可以吃的东西,并且在这满是人潮楼宇的陌生地方活下去。 这里对她像是另一个世界,是她从未来过的地方。 雪花在半空打转落在了秦远枝的白面馒头上,在她走神间,冰晶已然化成了水点子覆于馒头表皮。 王国庆见她愕然,埋头苦吃的时候顺带问了秦远枝一嘴:“想啥呢?面该凉了。” 秦远枝双瞳皱缩,旁边人的话将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她淡然的一笑了之:“想起一些事。” 王国庆淡然追问:“啥事儿啊?” 秦远枝双目酸涩,抬手缓缓将馒头送进嘴边,然后木楞的咬了一口,机械的咀嚼着,最后就着眼下的面条囫囵咽下。 半程扒拉碗中面条的时候,她呛咳几声,脸色被憋得通红。 王国庆帮她拍了拍背,扯了些纸巾递过去:“不儿,也没人跟你抢啊?” 秦远枝擦着嘴边沾染的面汤,然后直起背来,摆摆手:“没事,没事。” “老刘啊,今儿你碗里放肉啦?这丫头吃这么猛。” 老刘忙着面摊上的活,抬头笑着道:“行,下次我争取多整点肉臊子。” “…” 两个馒头,两碗面两人匆忙吃下,接着是 襄丰县到云水镇最后一趟返程车是下午六点。 因为冬天的缘故,天色已然变黑。 返程的乘客并不多,加上售票员秦远枝、司机王国庆一共十二人。 出县城的路不好走,因为天色变暗的原因,乡下的烂石子路更让王国庆头疼。 这样他不得不减速,保证车程安全。 客车到达云水镇大坝上停好的时候,刚好六点零五分,秦远枝看了车上的时钟。 等到所有乘客下车,秦远枝检查了所有座位卫生情况后便下了车。 她不住镇上,住在隔镇较远的萍水乡。 以至于秦远枝每天上下班,必须再走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到家。 走近家门口的时候,秦远枝看见窗口升起袅袅烟火。推门而入,秦跳跳刚从厨房出来。 “你今天下早课?”秦远枝放下了身上的斜挎包,坐了下来,也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疲惫。 秦跳跳两手端着瓷碗,走来然后放在桌上,“嗯。” 看着她回应后又转身进了厨房,秦远枝半信半疑,“跳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也跟着进了厨房。 “姐,真的。怎么不信我?”秦跳跳明亮的眼睛望着她,秦远枝不得不放下刚刚的怀疑。 “好,是我多想了。姐姐跟你道歉。”秦远枝坐在土灶旁侧,挽起袖子,掰断树枝准备帮忙烧火。 下一秒,这举动被秦跳跳打断了,她推搡着她,“我好不容易给你做个饭吃,你就坐着吧。” 秦远枝笑了笑,“好好好,我不帮忙。那多久能吃上饭。” 秦跳跳:“快了快了!”,边说,手和眼都往铁锅里招呼。 炒白菜端上来的时候,秦远枝凑近看了一眼,拿了筷子夹起送进嘴里,“不错,还行。” 秦跳跳一脸骄傲:“有时候你不让我进厨房,我跟着门口偷偷看会的。姐,我厉害吧?” 秦远枝吃的不亦乐乎,举起大拇指:“好吃着呢。” “额…就是醋放多了…”秦跳跳撇撇嘴。 “没有的事。” “那你多吃点。”听自己姐姐那般真诚的夸奖,秦跳跳心里美滋滋的。 晚饭过后,秦远枝进自己房间的时候捂着肚子半蹲在地,一阵一阵的胃疼让她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刚刚吃太多醋溜白菜,进食了大量酸的东西激起了自己的老毛病。 秦远枝摸索着床头的胃药,在手心倒了一颗,就着白开水吞了下去。 “姐,你衣服借我用用!”门外传来秦跳跳的声音。 秦远枝打起精神,挺直了背顺势打开了门,“干嘛?” “你给我嘛。” 秦远枝回了房间,将白天穿的棉服塞到了她怀里。 “我帮你补补。”秦跳跳翻出了家里的针线。 “别了吧,你别越补越大。”秦远枝疑惑的望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丫头。 灯火下,墙上印着两道人影。 秦跳跳两手持着针线,埋头认真,秦远枝则是坐在她旁侧,撑着头望向自己的妹妹,神色呆滞,有些心不在焉。 “姐,想什么呢?你这表情可不像是因为看我出神啊。” 秦远枝伸手接过她补好的衣服,拿指尖摸了摸那条到算缝得不错的补丁:“手艺不错啊。” 秦跳跳昂首有些得意:“那可不,我看李婶儿经常坐门口缝缝补补的,不难。” “好了,睡觉。明天你还有早课。” “好。” 躺在床上,秦远枝并未睡着。 夜晚冷冽的风把院外压弯了腰的雪竹吹得哗哗作响,她的房间是听得最真切的。 秦远枝侧身睡着,再次尝试将眼皮合上,过了几秒又立马睁开。她起身坐起,微微叹了口气。 过了那么久,她的记忆里总是会出现那年的事。村里的老人常说,时间会磨平一切事情,可她却也做不了放不下。 第3章 秦远枝想,余下的时光,如果能够再次见一见她就好了。哪怕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现在过得怎么样。 但自己和对方的相遇,本来就是一个意外。那个女生帮她也是出于善良,她秦远枝没有理由对别人执念太深。 秦远枝不过想,在亲眼看看她,对她亲口说一句谢谢。 清晨六点半第一趟的跟车,秦远枝把桌上的早饭用碗盖好,背着包就出了门。 这个点出门是雾最浓的,也是气候最冷的时刻。秦远枝每每习惯了,打着手电筒,沿途走一路基乎见不着几个村里的人。哪怕起来做农活的,也要等到见着天光出来的时候,这个点的确为时过早了。 但是这个点有很早上省城办事的,客车最早一趟也就设在了六点半。 秦远枝打着手电筒往村口走去,经过李婶儿家门口的时候还能听见她家的狗叫。不过她也是奇了怪了,有时候她打光从这里经过的时候,这狗又很安静。 走到镇子口能够看见一辆中型客车停在此处,驾驶位头上的灯是亮着的。秦远枝上车关掉手电筒,两手放在面前哈着热气。 “吃没?”王国庆坐在驾驶位上,然后递过来一个包子。 秦远枝笑了笑:“吃过了。” 王国递包子的手收了回来,继续啃着:“你说说你,六点半左右就要过来,你还得自己准备早上吃的,你累不累啊?” 他一扭头,就撞见秦远枝疲惫的脸,“哎妈,吓我一跳!” 秦远枝从前面第一排的座位挪到了副驾驶位,这个区域的灯光范围广一些,刚好让别人瞅到了她挂在眼睛下的黑眼圈。 她打了个哈欠,头靠在了椅子上。 “昨晚咋了啊?那眼袋跟两挂钩似的。” 秦远枝闭着眼睛,“庆叔,还能怎么,没睡好呗。”她又接着又说:“庆叔,有人上车你叫我一声。” 王国庆笑着:“得嘞,睡着吧。” 这个时候,镇上四周一片寂静漆黑,唯一有光亮的地方是刚刚王国庆买了包子的早餐铺子。 门店前的两夫妻前前后后忙活着,门口摆放的蒸笼上不断的往外冒着白色的烟雾。 白炽灯下,暖黄的光里透着裹携寒冬的白雾,在老板揭开盖子的那一刻同蒸笼的水雾交杂融合。 “老板,来两个包子,一杯豆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蒸笼前喊到。 “得嘞。” 老板拍拍手上的面粉,拿桌上的帕子擦了擦,然后捡了两个包子外加打了一杯豆浆,一起装进塑料袋里递了过去 “两块。” 男人给了两个硬币过去。 然后提着袋子上了客车。 “到哪儿?”王国庆见人来便说。 男人放下自己的背包,选了位置坐下来,“到襄丰,谢谢。”,接着递过去一张五块的面额。 …… 第3章 “我想活得有价值。” “在北京好吃好喝的,你非得要去那些地方干什么?” “我想活得有价值,妈。”庄梦蝶一只手放在裤面上因说这话的时候倏地的捏紧。 “你——” 母女两说话间,家里的座机响了。 林红接下,声筒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林阿姨,梦蝶回北京了吗?” 林红到是把这事给忘了。她忽得想起,自己还嘱咐过对方,一定要将自己的女儿从穷乡僻壤里带回来。 不过让林红这个做母亲的没想到的是,昨天自己女儿庄梦蝶先主动回来了。 林红语气带着抱歉,“小陈啊,不好意思。梦蝶昨天刚到家,我忘记打电话同你说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并未恼,只是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接着说:“她回来了就好,我刚到襄丰,最迟可能得明天早上才到北京。” 男人明显沉默了半晌,然后才又开口:“林姨,您别催梦蝶,我们的事不着急。” 庄梦蝶坐在椅子上,望着自己妈妈的笑脸,她能够明白这个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 ——陈浩林。 是她爸爸战友的儿子,那会儿她爸还在世的时候,和还没出生的两人私自定过娃娃亲。 说是娃娃亲,其实两家人一点都不亲。陈浩林是这个节骨眼儿才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要谈及情情爱爱,庄梦蝶着实不知道应该如何。 她不过才截肢装上义肢过了一年,这一点陈浩林也很清楚。他大可以以前突然出现,若是今时今日,庄梦蝶实在是不敢细想。 但她身上确实没有利益可图,工作因为自身缺陷的原因没了,她的身心也同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林红和对方寒暄了几句就说笑的挂掉了电话,视线再次扫回庄梦蝶的时候她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无奈。 “小陈是个可靠的人,妈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小蝶。”林红语重心长。 听见这话,庄梦蝶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拉开自己的裤腿,双眼开始溢着红,抬头望着面前同她一样对希望有些麻木的母亲,声音发哑:“如果我是陈浩林,一个学历家境都不错的人,凭什么要选一个我这样连身体都不完整的人做妻子?凭什么?你告诉我,妈?” 林红被问得哑口无言,她的视线不在拢向自己的女儿。 过了半晌,她说:“可是,你和她——” 庄梦蝶声音决绝:“我和他不可能,即便在一起也不会幸福。我现在说清楚,对他,对我都是好事。” “妈,请你以后,不要再撮合我和他了。” 庄梦蝶双手把着轮椅的双轮,艰难的将自己推到了院子外。后面的人也没在再叫住她。 巷子的老院里种了一颗法国梧桐,这个季节叶子也掉得所剩无几。 庄梦蝶一抬头,就能从树枝的缝隙中窥见被云层遮盖住的日光。她微微虚了些眼,背靠在轮椅上,黑色长睫微卷,腿上批盖着毛毯,微风掠过脚踏板,她右侧裤管同最底下的一节毛毯随风摆动。 冷风里,她模糊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带着急促和恐惧的语气,她非常清楚那是属于自己心底的声音。 一段自己不愿意细想的回忆撕裂着她的心脏。 …… “老师带你出去…老师…带你出去…” 地震那年庄梦蝶怀里抱着一个女生,她急切的往安全出口快跑而去。地面剧烈晃动,头顶时不时落下一截房顶的一部分,她被砸得头破血流,嘴唇干枯发白。 哪怕这样她口中依旧提醒着怀里的女生不要睡着了,她害怕怀中之人闭眼之后就永久救不回来了。 舞蹈室在四楼,因为这边突如其来的地震,逃生机会基乎很渺茫。 历经那场地震过后,她在床上昏迷了很久,在医院病床醒来的时候,听到的是自己怀里的学生被废墟掩埋,消防员挖掘出来的时候,全身已经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消息。 母亲林红坐在床边告知她自己学生死讯的那一刻,手置在她腿部上的被子时,腿下另一截是凹陷进去的。庄梦蝶心急掀开被子,不可置信的一幕冲击着自己的神经。 “啊!!!”庄梦蝶无助的吼叫着。 “小蝶,你听妈妈说,方涞的事不是你的错——”林红抱着基近崩溃的庄梦蝶。 庄梦蝶双眼充血:“妈,如果不是我说要帮她纠正舞蹈动作,也许方涞那天就不会出现在舞蹈室。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她捶打着那只已经缺失小腿缠绕着纱布的大腿,白色纱布立马晕开红色的鲜血。林红哭着制止她,“你干什么!你别怪自己,算妈求你了!” 病房两人的动静太大,护士走进来撞见这一幕,跟着一起拦了下来。 “我成了这个样子,你告诉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住院的时候,有个护士这样同她说。 “既然以现在的身份活不下去了,不如试试以你学生的意志活下去。” 那天是零八年中最热的一个夏末,太阳从方格玻璃中穿过,打在病床上,打在地面,窗外的光和地面折射的光一样刺眼,如同现今寒冬里的飞扬白雪一般。 庄梦蝶打了喷嚏,从惺忪睡意中清醒过来。 刚刚不过是又让她在梦里经历了一遍所经历的。 她慢慢推着轮椅又进了屋,使着另一只脚的劲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然后熟练的装上了自己的义肢。 “妈,我出趟门儿。”庄梦蝶叫了一声,里屋没人回应,她批上了外衣,又念着,“看来是出去了。” 庄梦蝶围上了一根红色围巾,拉好棉服拉链,最后拿了钥匙合上门,出去那一刻身躯瞬间匿于寒风之中。 之前让她改变想法的护士成为了她的知心朋友,今天和她见面是对方找到了她想要去的地方。 庄梦蝶坐在一个平房饭店里,点了几个小菜,没等多久,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从店门口走进来。 第4章 “等久了吧?”女人率先开口,在门外抖了抖雪水,最后收了伞,将伞靠在了视线范围内的门口。 庄梦蝶笑了笑:“没有,我也才刚到一会儿。” 女人坐下,摘掉手套放在桌面,然后埋头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了一份资料出来。 对面的人指着上面医疗团队和村民的合影,然后说:“这个,是我们医院当时地震援助的时候拍下的村子,萍水村。前几天听你说去了云飞镇,我想起了这个,试试看你会不会选择去这个村子。” “这个村子零八年的时候虽然不在震中心,但依旧伤亡惨重。我去那里的时候,那里的孩子经常和我说想学习跳舞。但是没有条件…” 庄梦蝶仔细翻看着,她指尖在合影图上滑动,而后她指着一处合影问:“这个人是?” 合影上有个人装扮成了一个棕色的熊,不过照片里这人是将头套抱在了胸口一侧,另一只手搁置脸侧,笑颜如花的对着镜头比了一个剪刀手。 女人笑了一下,然后说:“庄老师,你为什么会注意到她?” 庄梦蝶抬头有些茫然,“不知道。可能在你们身处那片废墟时,我刚刚在合影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吧。毕竟她和你们穿的不太一样。” “她也是村子里的人,当时我记得她好像是志愿者其中之一。好像是她自愿组织成立了搜救的志愿组,帮了我们不少。” 庄梦蝶说了谎,她第一眼撞见的是这人抛向镜头时的肆意洒脱。自己留意到的是这人的笑容灿烂,似是石缝之中发芽的劲草,充满磅礴的生命力。 她羡慕这人处于零八年那场自然灾害时,依旧带着热烈的笑,是她失去学生以来求不来的开怀。 “如果庄老师有意愿去萍水乡,我会帮忙和村长说明,帮你投一封推荐信。”女人望着庄梦蝶,不太清楚她眼下的表情到底是否愿意。 “可我…跟平常教舞蹈的老师不太一样,那些孩子会接受我吗?”庄梦蝶的担忧,女人也有所考虑。 女人说:“没问题的。我会和村长说明你的情况,如果有回音了我立马通知你。” 她往庄梦蝶的碗里夹了小菜过去,“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不是吗?梦蝶。” 听见这话,饭桌下庄梦蝶的手指揪着裤角,指尖有些微微泛红,她持着淡然的笑:“我知道,谢谢你,若佳。” 饭局结束,庄梦蝶摁着那只不方便的腿上了公交,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侧头轻轻倚靠在玻璃面上。 她仔细回想着刚刚吃饭的时候,杜若佳和她说的话。想要走出过去,就得自己抬脚向前走。 “不好意思,女士。我们这里不聘用残疾人。” “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行吗?” 庄梦蝶对说话的人近身哀求,那人决绝推开她。“你告诉我,残疾人怎么跳舞?更何况还要教学。” “我到底要怎么做……小涞,你告诉老师好不好…”雨点子滴落在庄梦蝶身上,她没有丝毫要躲雨的意思。 在医院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护士,此时此刻撑着一把伞出现在她面前,庄梦蝶睁开雨水滴落的眼皮,她如今的狼狈不惧任何人看见。 更何况面前这个人只不过是个见了一面,就连名字都不记得的人。 …… 一周后,庄梦蝶还是决心去往萍水乡,林红苦口婆心,还是没留住自己女儿。 庄梦蝶的性格倔强,丢了那条腿之后更甚。 曾经康复期的时候,她双手艰难撑着辅助杆摔了好几次,林红要伸手帮忙的时候,她便回头拒绝,态度决绝,索性她做母*亲的也不会去自讨没趣。 从北京到襄丰县要转几次车程。 庄梦蝶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又飘起了落雪,眼底一阵落寞。 她不知道去了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群学生,她的这副样子她们是否真的能够像杜若佳所说的那样接受。 客车停进了车站。 庄梦蝶提着行李箱,身形单薄隐于风雪中,黑色发丝里夹杂着颗粒般的白雪,她微微朝着另一只手心里哈了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她面前四散开来。 她抬头盯了一下车站大门前的几个字。 ——襄丰客运站。 在雪中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她便推着行李箱再次走进了站内。 庄梦蝶去了售票窗口,“要一张到萍水乡的票,谢谢。” 届时,售票员从窗口里拿了一张纸票给她。 她看了眼纸票上面的出发时间,距离发车还有二十分钟。索性自己在候车厅选了角落坐下来,坐下的同时还拉了拉穿戴义肢那侧的裤脚。 庄梦蝶坐的位置离公用开水器比较近,刚一转头,她就撞见一个小孩儿正在掰接水头。 她将行李置在原地,自己则是极速坡脚前行往那处去。 庄梦蝶赶过去,伸手阻止,这小孩儿打开接水头的滚烫开水恰巧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吃疼的同时一把扯开孩子与开水器的距离。 这时候,孩子的母亲慌忙赶过来一把抱起了孩子。对方双眸带着一丝警觉的打量。 庄梦蝶低眸不语,但她依旧想解释:“刚刚孩子她…” 没等到她说完,面前的女人已经抱着孩子抬脚走远了。 远处的话语正好入了庄梦蝶的耳—— “你别乱跑,待会儿人贩子把你腿卸了装自己脚上,你个死崽子!”那人的声音不大,却让庄梦蝶在原地晃神了好久。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立马埋头便瞧见自己的右侧裤腿因为刚才着急忙慌赶过来露了大半截出来。 平常人看见她的假肢也说不上会不会害怕,只是见着像是庄梦蝶这样带着残疾的人,若是露了些许与普通人的不同,那接踵而来的会是各式各样的目光。 自从庄梦蝶落下了这样的残疾之后,心态相较以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后来,她会是走在街边最边缘的那个人,避免自己走在人多的地方,努力矫正自己的走路姿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异类,而她做这些仅仅只是想融入曾经最为普通不过的生活之中。 幸亏的是,抱回自己孩子女人的话不算太大声,也只是吸引来了两三目光。 庄梦蝶在那几双赤裸裸的视线下,缓缓低身将抬高的裤腿又放了下去。 那年,她的小腿肌群被砸烂,基乎丧失了功能,为了保命,外科医生只能截掉膝盖以下的位置。 庄梦蝶因为候车室的事心情算不得太好,上客车的时候还些微的叹了口气。 不过就在前一分钟遇见一个好心的大哥放自己行李的时候,顺便帮庄梦蝶提了一把。 她高兴在于那位大哥在并不知晓自己是残疾人的前提下伸于援手。 两件事综合下来,庄梦蝶的心情索性比在候车时好了一点。 第4章 新来的老师。 客车从县城下乡的路程很远,到末点的萍水乡车程就更甚。 一路上的风景皆是白雪皑皑的一片,偶见几棵立在泥路边的雪松还透着一股青绿,不屈不挠的在风雪中向上拔高。 … 萍水乡村口外围的积雪多了,村长让秦远枝带了几个人外加几把铲子清理。 村长则是在旁边监督着。 秦远枝弯腰铲着雪,然后哈了口冷气问他:“谁要来啊?村长。” 刘春富笑了一下:“村里小学终于要来老师了!高兴不?” 秦远枝直起身,眼眸带着期望:“高兴啊!教哪科的?” 见她这样问,刘春富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教舞蹈的。” “啊?”秦远枝双目呆呆望着他:“那些小孩儿会愿意学嘛?” 萍水乡因为之前灾害的原因重新修整过一番,花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加上位置偏僻,近山近水,有些跟不上经济发展的步伐。 若是村长没有举村办小学的毅力,估计萍水乡年幼的孩子需要走很长一截山路才能到镇上求学。 考虑到这点,刘春富重办小学,虽说规模小,但好在村里的孩子有书读,至少要让孩子跟上时代的步伐。 秦远枝和几个村子的邻里相亲将村口两边堆积了好几日的厚雪铲平后,她一人将铲子带回了春富小学。 刘春富跟在她后面时不时叹息像是有话说。 “村长,有什么话您就说吧。我能帮上的一定尽力。” 刘春富面上的褶子都透着慈祥,“其实…今天要来村子的舞蹈老师是个残疾人…” 秦远枝听闻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睁着两个黑色眼睛看着刘春富一脸尴尬。 “村长,那是人家老师的事。既然她愿意来我们村子里上课,就该受我们尊重。” 刘春富以为第一个说给年轻人听会提及反对的意见,没想到秦远枝到不是她想的那么固执。 “这件事,你先替我保密,我也只同你说了。孩子家长那里我想办法慢慢说。” 第5章 秦远枝:“行。” 刘春富交代给了秦远枝一件事。 “庄老师大概下午三点到村口,你帮忙想个欢迎仪式。最好能在村口立马看见的,记得!一定要热情!” 事情交给秦远枝,刘春富还是比较放心的。这孩子年纪不大,给人的感觉到是老态龙钟,做事有时候有板有眼,到也很难让人挑上错来。 秦远枝坐在红旗台下,思索了半晌,眸色一亮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快速跑去了村里小卖部,随即气喘吁吁的立在零食柜台前,然后问:“大能,你昨天跟我说的大明星欢迎是什么样的?” 大能从悬挂的零食堆里探出脑袋,磕着瓜子,撇着眉头,上下瞅了她一眼,“你昨儿不是不感兴趣嘛?” “感兴趣,怎么不感兴趣!”秦远枝忙解释。 “得,你等等。”大能转身从里面摘了几张明信片随后在她面前的柜子上铺开,“杨密儿~见过没?漂亮吧?《四阿哥再爱我一次》的女主脚。” 秦远枝埋头看着一张一个五官小巧,漂亮精致的女人被两面夹道的粉丝拿着发亮的牌子欢迎的明照片,她在此时此刻脑子里有了具体的主意。 这人看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照片看,便得意的笑着,“这样,我卖你两毛一张。” “谢谢啊——” 秦远枝没注意听他到底说的几毛。 小卖部门口留着大能一个人尴尬错乱,他撑着手把明信片往回收了收,见着一个路过的小孩儿他笑着招招手:“诶,小砸!你来!你来!” 小孩儿指了指自己示意他是不是在叫自己。 秦远枝返回了小学,从教室里摸出来一块黑板,然后蹲在地上饶有兴致捏住粉笔写了起来。 期间不乏有看热闹的学生,笑嘻嘻的凑过来。 粉笔头落下了庄姓在黑板上,秦远枝便开始有些犹豫了,她扭头问了问旁边站着的学生:“你们陈老师呢?” 学生笑眯眯的回她:“春富叫走了。” 秦远枝摸了他一脸粉笔灰,笑嘻嘻的看着他“你小子,没大没小的。” 小男生被粉笔灰抹得盖住,拿双手遮盖住了脸,时不时透过手指缝隙偷看秦远枝。 秦远枝算不得惊艳的绝色,虽是皮肤稍微黑了一点,但五官却是优越,鼻峰高挺得恰到好处,下颌似刀削般雕刻,眼眸温和深邃,加上一头齐肩黑发,像极了一只憨挑的哈士奇。 加上秦远枝性格好,很多小孩儿很愿意和她嬉戏打闹,玩成一团。 既然村里文化最高的陈老师被村长临时叫走了,秦远枝只能自己写欢迎语了。 “谁会写梦和蝶啊?”秦远枝在扎堆围着自己的小孩儿里问了一嘴。 一个小女孩儿举手上前。 秦远枝将粉笔递给了她,小女生在地上一笔一划写出工工整整两个字。 林、虫。 秦远枝又接过小女孩儿还来的粉笔,铆足了劲儿在黑板上复刻地上这两个字,然后再在名字的笔画边缘加了另一种颜色描边。 她后退了半步,继而欣赏着黑板上的手书,心底溢出一丝成就感来。 秦远枝弄好了黑板,然后看了眼教室悬挂的时间,距离庄老师来还有半个小时。 她点了几个平时胆子比较大的同学待会儿跟着自己一起去迎接庄老师。 “听秦老师说啊,看看你们的红领巾戴好了没?”秦远枝面对着学生然后说。 只有她胯部那么高的学生都异口同声的说,“戴好了!” “好。待会儿要是谁叫庄老师的声音最大我就奖励谁糖吃!” 所有人异口同声:“好!!!” “………” 等庄梦蝶到萍水乡的时候,离着村口还有一段距离就迎面走来一个人帮她提行李。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善意,笑着想回绝对方的好意:“谢谢了,不过还是我自己拿吧。” 对方知道可能是这位老师才到陌生的环境,心里对他们有防备之心。 由此便热情的说:“没事的,庄老师。刘村长都和我们打过招呼了,说您来一定要接待好的,您就别客气了。” 庄梦蝶没再好意思第二次拒绝对方的好意,长途跋涉,积攒的疲劳,于此的她,现在确实需要一个人帮忙分担自己的行李。 见着她不再排斥,对方也就笑着接过行李,而后跟在旁侧领她往村里走。 走了一截路,庄梦蝶能看见村口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人,饶是看见这一幕到还是有些心里打鼓。虽说她前段时间在其他村子里待过一段日子,但这阵仗到还是头一遭。 秦远枝立在人群最前面,双手举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花边字体。 庄林虫。 见着半米开外的雪地上,领路的人旁边慢悠悠同行着一位女人。 秦远枝基本能断定这位就是村长口中的庄梦蝶老师。 她脑子里又想起刘春富的话来,“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啊,欢迎仪式一定要整热闹诺!” 不就是热闹嘛。 简单。 秦远枝举牌的另一只手放了下来,给了后面几个小孩儿手势。秦老师都给了暗号了,其他小孩儿依照之前提前商量好的,纷纷齐声喊道:“欢迎庄梦蝶老师!欢迎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庄老师!” 庄梦蝶被这动静惊了一下,她走近的同时首先抬眼,视线恰巧扫到了黑板上的“庄林虫”三个字。 一开始隔得远她以为自己把自己名字看错了,没想到是自己想错了。 欢迎语在庄梦蝶的耳边轮番轰炸了几次,她到是觉得这群孩子天真使然,对于喜欢小孩儿的她来说很适用。 名字被人写错的事她也没多管。 庄梦蝶有些感动的眉眼望着面前的这群孩子,笑了笑然后道了声谢谢。 这女人这会儿凑近的时候,秦远枝才瞧得真切清晰。 她不就是那天客车抛锚的乘客之一嘛,也是假肢陷进雪层里的人。 这样一来,缘分还真是巧妙。 村长临时有事,镇上开村委会,托了秦远枝帮庄梦蝶打点落脚点。 站在庄梦蝶旁边的村民将她的行李交给了秦远枝,她顺手接过,挽起双袖筒的前臂青绿色的血管因重力凸起,到是有些重量的。 迎接庄梦蝶的小孩儿跟在脚边笑嘻嘻的叫嚷着。 “庄老师,你好漂亮啊!” 庄梦蝶确实漂亮,眉眼带笑,唇角边扬起笑容来时带着浅浅的梨涡,深邃的五官,一头微卷的黑色长发被扎成马尾,有一部分发丝被卷进了她脖子上的红色围巾里,在围脖边糅杂开来,冷风吹拨着碎发到显得人越发柔和明艳。 她指尖剐蹭了一下被风雪带过的鬓边浅发,低着腰肢,然后温柔的看着旁边夸她的小不点,半眯着眼睛笑了笑,“谢谢你啊,小嘴真甜。” 秦远枝就静静立在旁边等她,这一幕也装进了她的黑瞳里。 等到庄梦蝶说完,她侧眸轻轻的冲着秦远枝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 站旁侧的在秦远枝摇摇头笑着说她太客气了,村口边上一顿简单的欢迎仪式被秦远枝叫停后,而后她领着庄梦蝶先去了住宿的地方。 第5章 “我想教你认字。” 庄梦蝶的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甚至可以说就在学校隔壁。 这是刘春富考虑到她腿脚不便,特意安排的。 秦远枝放下行李,拿钥匙打开木门,然后又提在手上,边介绍边同身后的庄梦蝶说:“庄老师,这是你的住宿。屋子提前打扫过了,可能用水不是很方便,只有院里这一个水龙头,只能辛苦你一下了。” 秦远枝又将行李放了下来,望着庄梦蝶:“庄老师,还记得那天半路抛锚的客车吗?” 庄梦蝶仔细看了秦远枝一眼,和那天帮她拔出义肢的售票员的脸对上了。 “那天还没好好谢谢你呢。”庄梦蝶笑了笑。 秦远枝低头笑了一下,然后说:“听说庄老师是从外地专门来这里的?” 庄梦蝶点点头。 她以为秦远枝还会问点别的什么,比如为什么她一个残疾人会来这里。 但让她意外的是秦远枝并没有问其他的,只是热情相待,其余只字不提。 “庄老师和我住的地方挨得很近。平常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就行。”秦远枝继续说:“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秦远枝。春富小学的生活外加体育老师。” 庄梦蝶心底默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秦远枝…” “庄老师,我们也算半个同事了。班上的小鬼不太好管教,有什么你跟我说就行,我替你收拾他们。”秦远枝附身帮她查看院里的水龙头是否扭开就能来水的时候说。 庄梦蝶含笑:“没想到你身兼数职。” “村子里老人多,年轻人都出山谋生路去了。我算是这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能帮衬一点是一点。”秦远枝关了水龙头,半蹲在原地,抬头望着庄梦蝶,“庄老师待会儿需要我帮忙整理什么的吗?” 第6章 秦远枝对她腿的事只字不提,讲话的时候也不会刻意去盯着裤腿的地方看。 她大概能从那天义肢被卡雪地的时候看出,这人是个十足倔强的人。 如若那天不是自己主动发现,庄梦蝶也羞于开口寻求帮助。 庄梦蝶似乎是一个不太愿意去麻烦别人的人。 “我这里到没什么其他的事了,秦老师你休息一会儿吧。我收拾收拾就跟你一起出去。” 见着庄梦蝶进了里屋,秦远枝也就收回了视线,继而又蹲在院子里,嘴里哈着热气,手里捏了旁边一根被雪盖了半截的树枝起来。 树枝被她悬握在半空,秦远枝犹豫半晌在雪地划了两笔。 她先了一个人字,然后在人字的基础上面又横着划了三笔。 就在秦远枝思考下面一部分是如何写的时候,余光里多了一双厚厚的黑色雪绒鞋。 秦远枝昂首,是庄梦婷收拾好出来了。 不过这次她将自己的头发披了下来,她淡然一笑但因为腿的原因又没法同脚边的人一起蹲下来。 “庄老师,秦字怎么写。”秦远枝眼睛里透着真切与炙热,同时又夹杂着几分尴尬的仰望她。 庄梦蝶又换了一边站着,随后压低了身子,手心握住她捏住树枝的那头,秦远枝的手背被这手心突袭的温暖裹住,她自然的稍微松了一些,然后跟着她上面的比划在雪面补完整了“秦”字下面的部分。 庄梦蝶不仅带着她写了秦字,还补充了她名字的后面两个字。写名字的时候,庄梦蝶披散的发尖洒了些在旁侧人的眼前,发丝留落的空隙间,秦远枝能够清晰的瞥见对方的侧脸。 这人左眼下两指区间有一颗痣,也就是老人常说的泪痣。 秦远枝下意识想,像庄老师这样坚强不屈的人哭的情况应该很少见吧… “原来我的名字写完了是这样的。”秦远枝低眸看着地面,庄梦蝶拿着树枝又单独写了她的名字。 在看见对方名字真正几个字的时候,秦远枝恍然大悟,“我…我以为…不好意思啊,庄老师,我不认字,会写的没几个。” 庄梦蝶丢了树枝,拍拍手笑着说:“没事,其实叫林虫也挺可爱的。再说了,蝴蝶破茧之前都是虫。” “如果秦老师愿意的话,我想教你认字。” 秦远枝喜出望外,听见对方这样说当然是一百个愿意。顿时眸色发亮,语气里带了几分意外,“可以吗?” “当然。” 秦远枝领着庄梦蝶去了春富小学。 两人一同走在教室外的狭小走廊。 “这是灾后重新翻修的教室,面积不大,总共就三间教室,走廊最里面这间放了些体育器材,以后也是庄老师带学生跳舞的地方。条件不好,只能委屈一下庄老师了。” 庄梦蝶摇摇头笑道:“秦老师言重了。来这里为了学生,也为了我自己更有价值。” 秦远枝将舞蹈教室的门打开,庄梦蝶率先走了进去。而她则是跟在身后,“墙上这面镜子是我最近贴上去的,虽然有点花了,但好在还能凑合着用。” 教室角落里体育器材整齐的摆放着,墙面虽有划痕但地面却是一层不染。 庄梦蝶能预见她旁边这个自称为小学生活老师的人,将这里都打整得有条不紊。 “对了,学校加上庄老师现在一共是三个老师。” “三个?”庄梦蝶疑惑的望着她。 秦远枝说:“陈老师今天和村长去镇上了,路远可能耽搁得久一些。陈老师教语文和数学。” “等明天,庄老师你应该就能看见她了。陈老师也是从省城来的,来这里支教半年了。” 庄梦蝶对她所说一一点头回应。 “课表每学期都是固定的,除非有特殊情况。待会儿路过教室的时候我给你找一份。”秦远枝事无巨细的同她熟悉学校的一切。 本来是该刘春富来带庄梦蝶熟悉环境的,但因为村委会临时通知开会,这活也就落在了放假的秦远枝身上。 “庄老师每天的伙食早中晚都可以选择在学校吃,我和陈老师在学校的时候基本也是这样的。”秦远枝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又接着说:“今晚的晚饭,邀请庄老师来我家里吃。” 庄梦蝶没拒绝,悠悠点头:“好。” - “我说姐,那个老师才来咱们村子,你这又是切肉又是炖汤的,嘛呢?”秦跳跳背靠在方寸大的厨房,瞥了一眼冒着热气的锅。 秦远枝合上锅盖,又继续切菜准备下一道,她没抬眼,淡淡的说:“庄老师是客人,自然要多备一点,不能失了礼数。” 秦跳跳仰头:“唉,这还到是头一遭享了客人的福。” 就在她说这话的时候,秦远枝突然抬头问:“你搁这儿说这么久,你作业是做完了?” “没呢没呢,我这就去。”秦跳跳立马溜之大吉。 秦远枝做了两个菜,外加一个汤,她尽可能的以最丰盛的晚饭招待庄梦蝶。 庄梦蝶因为路面雪太厚的原因,她的腿脚不方便只能放慢脚步,到秦远枝家里接近晚上七点半左右。 秦远枝接近六点四十就做好了晚饭,围着围裙等待的同时,心里有些担忧庄梦蝶会不会不来了。 这个时候在门口窥见一抹光亮,她立马朝门口走去想确认这道光是不是庄梦蝶。 庄梦蝶进门的时候拿手抖了抖自己发根上的碎雪花,然后将自己带来的礼物递给了秦远枝。 “庄老师你客气了,只是便饭。”秦远枝推脱没要,秦跳跳脸皮厚笑着接了过去。 秦跳跳收下袋子,双手牵着庄梦蝶:“姐姐就是庄老师吗?好漂亮啊!” 一双明亮的眸一直盯着自己看,庄梦蝶还真有些不习惯。 秦远枝扶额,一脸无奈:“秦跳跳!你收庄老师的东西干什么?” 庄梦蝶笑了笑:“没事。在华新书店挑了几本数学模拟题,初中段我也是拿了的,这不听村长说跳跳刚好上初一了嘛。” 秦跳跳笑容僵硬在脸上,眉头紧锁:“模…模拟题?” “不喜欢吗?”庄梦蝶勾唇一笑。 就站在旁边的秦远枝看见秦跳跳动唇想说些什么,而后立马压着秦跳跳肩膀,扯着笑:“怎么会呢,她喜欢得不得了呢!” “喜欢就行,不过没买多少。” “多少都是庄老师的心意,是吧?跳跳?”秦远枝突然转过脸来冲她笑,秦跳跳吓了一跳,连忙回应,“对啊,我超喜欢做模拟题的!” 说了这话的秦跳跳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子。 庄梦蝶捂着腿慢慢坐了下来,秦跳跳捕捉到了这一幕,便关心的问:“庄老师腿是疼吗?” 正在盛饭的秦远枝听到此视线往她腿那处挪了挪,“冬天路滑,辛苦了庄老师。” 秦跳跳回头瞅了自己姐姐一眼,看秦远枝接着忙手上的事情,像是刻意避开她这次的视线似的。 但她没多想什么,庄老师本就不是这儿的人,突然换了个环境是得重新适应。 “庄老师,这个醋溜肉很好吃哦。你试试。”秦跳跳刚要拿起自己的筷子,秦远枝递过去一双没用过的筷子,对方立马意识到什么,顺手接过去重新夹起一块肉放进了庄梦蝶碗里。 “很好吃。”庄梦蝶夹着肉送进嘴里,过了一会儿她说:“秦老师,不用那么客气的。其实我可以入乡随俗的。” 这话庄梦蝶很明显是在指刚刚的事。她的意思是想说秦远枝不用特意因为自己,改变自己的习惯,当然她也懂对方这样做是尊重自己作为一个客人的礼数。 今天从下了客车到萍水乡之后,庄梦蝶熟悉乡里周遭的一切,基乎都是秦远枝跑前跑后,为此,她心里确有些过意不去。 “秦老师不用特意为我做什么,我心里已然有些过意不去了。”庄梦蝶说。 秦远枝说:“庄老师既然愿意选择来萍水支教,我能做的就是不怠慢你。” 秦跳跳咬住筷子,瞅着自己姐那死脑筋跟庄梦蝶一来二回的又绕了进去。 一个害怕麻烦别人太多,一个害怕代替村长做得不够周到。 “庄老师是哪里人?”两人四目相对默然片刻间,秦跳跳突然插进一嘴。 庄梦蝶扭头:“我从北京来的。” 听见这人行间字里,秦远枝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住,顷刻间泪光夺目,耳边炸开一片响声,此时此刻自己妹妹和旁边人讲的所有话,她没再一一听进去。 第6章 “她对北京有不一样的感情。” “你妈…去世了,远枝…” 这句话明明无力,却又像刀子一样一一点点在她心里割开许多道口子。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秦远枝撕心裂肺的朝着面前女人吼道。 那年北京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雨里,瘦弱身躯,不过才十岁的秦远枝推搡着面前比自己母亲年纪尚轻的女人。 第7章 秦远枝流浪了这么久,被自己姨妈寻到。然而对方的这句话,她有些接受不了。 她即便没有见着最后一面也不用这般接受不了事实。 秦远枝全身被打湿,还没来得及在乎冷不冷,就被自己姨妈带进了警察局。 警局几双眼睛落在两人的身上。 秦远枝埋头闷声不吭,跟在自己姨妈后面。 她是来带秦远枝认领尸体的,也算是让她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了。 “家属把这个鞋套穿上。” “哦…好。” 秦远枝默声跟于后,跨着沉重的步子,湿透的衣服紧贴瘦小的躯干,仔细看能见着她的后背骨头突出明显。 “秦识月的家属对吗?”身着制服的警察抬起眼皮,神色有些严肃。 秦远枝旁边的女人慌忙应答:“是,警官。” 警察把她拉去了一边,至于两人交谈些什么秦远枝一概不知,她只知道那天自己姨妈的脸色很不好。 出警局的时候雨停了,湿腻的空气混合着一股腥味。 女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半蹲在她面前:“远枝,跟姨妈走好不好?” 秦远枝睁着绝望无神的眼睛,眸子里含着泪光盯着她。 半晌,她才点了点头。 ……… “秦老师?”庄梦蝶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秦远枝刚不愿让人发觉,而低垂散开的视线又重新聚在了她身上。 秦远枝刻意的扬起笑来,让庄梦蝶不要发现自己的窘迫来。 见着旁边人的情绪不太对,庄梦蝶不会故意去问她怎么了,只是将视线又撇开,注意力又落在了饭菜上面。 一顿饭吃了接近快一个小时,秦远枝偶有提起乡里其他人的事来,听见有趣的,庄梦蝶脸上的笑容也比之前多了些。 饭桌的残局本意庄梦蝶是想主动去收拾的,但被秦远枝好意拒绝了。 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一个电筒,“庄老师,我送你。” 庄梦蝶不太好意思接二连三的麻烦对方,但秦远枝这人的性格似乎决定了的事,她就要立马做到。 她拗不过秦远枝的一番好意。 “跳跳,你待会儿门关紧了,我送庄老师回去。”秦远枝走的时候厨房里的人说了一声,里面的人应了,秦远枝才领着庄梦蝶出了门。 “我初来乍到,就在短短时间里麻烦了秦老师这么多,实在让我…”庄梦蝶一如来时的客气。后半句却被秦远枝接了去,对方似乎知道她又要开始道谢了,以至于立马截断她的话,后面不给机会。 “其实庄老师可以叫我的名字。我不认几个字,称不得上老师的。” 秦远枝握着电筒,跟着光与庄梦蝶同行在黑夜中的雪地里。 光里,能够清楚的见着彼此口中哈出的热气如同透明粉尘一样在空气里游走,然后又转瞬即逝。 庄梦蝶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那我就叫你远枝,行吗?” 秦远枝立即回应,“行啊,怎么不行。这个称呼可比老师自在亲切多了。” 到庄梦蝶住所的时候,秦远枝就拿着手电筒站在身后帮她照明,等到她打开了门锁刚要进去时,秦远枝就立在原处,提醒了一句:“庄老师,晚上一定要锁好门。” 庄梦蝶听见此,问道:“是怎么了吗?”,虽然这样的提醒没错,她也明知道对方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但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秦远枝笑着摇摇头,“你一个人来这陌生的地方,安全很重要。” 她也是有意提醒,虽然萍水乡的左邻右舍老人居多,民情朴素,但庄梦蝶从头到脚不过一个单身女性。 庄梦蝶笑了笑,也反过来提醒她:“那你回去的时候也注意安全。” 秦远枝在门口处退了半步,望着她笑着点点头:“好。你先把门合上,我看着你上了锁我再走。” 庄梦蝶照做。 见着门被完完全全在里面锁上,秦远枝才扭头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夜里的雪地,周遭寂静,冷空气围绕,乡下的小路秦远枝走过无数次。她无比的熟悉,也能清楚的知道哪个岔口上有坟包,哪个岔口住着人。 雪沾在泥路上比正常的路要滑一些,更加上晚上温度比白天低,若是庄梦蝶独自回来,是要花费很多的时间的。 毕竟她来吃饭的路上就费了不少的时间。 秦远枝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她锁了门也进了房间。 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便进了被窝。躺在床上的同时,她脑子里正在想着庄梦蝶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早上天一亮,秦远枝就敲响了庄梦蝶住所的门。 “庄老师!”秦远枝收了些手上的力道,刚要敲第三下门就被里面的人先一步打开了。 秦远枝站在门外,哈着冷气,语气带着些哆嗦的寒气说:“庄老师还没吃早饭吧?”,接着她从自己的外衣荷包里拿出一个鸡蛋来,继而在面前人眼前摊开手掌:“这个你拿着,垫吧一口。” 庄梦蝶确实还没吃早饭,没考虑太多接了过去,然后说:“谢谢啊。” 两个人是一道来的学校,刚到就看见和庄梦蝶同样来乡下支教的陈老师。 “远枝,这是昨天来的庄老师吗?” 秦远枝和背着挎包来学校的陈默卿照面打个正着。 旁边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庄梦蝶礼貌的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见着秦远枝说完话后,便说:“陈老师您好,以后还请您能多多关照。” 陈默卿单手捏着包的手指在暗处紧了几分,朝着庄梦蝶抬眸笑了下:“以后若是有帮得上的,尽管来找我。我住的地方似乎离庄老师的住所不远。” 学生一天的课程基本都是陈默卿的,以至于她现在也没多余的时间和秦远枝她们闲聊,简单问候过便进了教室。 教室能容纳十个学生,陈默卿教学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程倒也不算太费神,不过就是这个几个学生的年纪相差太大。 有一半的学生已经九岁了,另外一半连八岁也没到。论学生年纪上的差距,课程的跟进程度也就参差不齐。 教室地板是传统的水泥地,有些地方坑坑洼洼不太平导致有的学生必须要将桌面垫至同样的高度。四角放置着打扫卫生的工具,高粱编制的扫帚,有的已经被磨损的破烂不堪静静躺在地面上。 秦远枝和庄梦蝶站在教室外,透过浑浊的玻璃看向教室里面。 “她们年纪太小了,有的爸妈不在了,有的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这间教室是她们将来唯一能够链接外界的途径了。”秦远枝愕然的望着。 庄梦蝶知道她的意思。 这里的孩子有老师能够愿意来教学,帮助她们走出这座大山。 秦远枝说:“十几年前的萍水更加艰苦,这所学校是村长跑了很长时间才定下来的。那时候根本没有老师愿意来我们这里,只有陈老师,她是第一个愿意来这里的人。” 教室里,高矮不一的学生穿着朴素,每个人都双手*合在木课桌上,聚精会神的看着站在讲台上的陈默卿。 桌椅破旧,但能支撑一个瘦弱学生的身躯。 秦远枝领着庄梦蝶一同前行,然后说:“如果庄老师有需要的话,乡里有个小卖部,不过卖得东西不多,日常生活用的是能买到的。” 庄梦蝶走得慢,秦远枝就故意放慢脚步,同对方说话的时候尽量克制自己的视线往她脚下扫去。 严格来说,庄梦蝶走得很艰难,抬起残肢的时候感觉带动了全身的力气,而放在地面时候脚步又那般轻巧。 这些小细节,秦远枝都看得明白。庄梦蝶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的不一样。 秦远枝走下台阶,然后转身向庄梦蝶伸出手,“地滑,庄老师抓紧我的手。” 台阶上挂着融了的雪水,平时玩闹的学生在这里吃了好几次亏,秦远枝不愿意看见庄梦蝶也亏在这儿。 庄梦蝶牵住她的手,在她的引领下成功走下了这极滑的阶梯。 陈默卿立在讲台上,心不在焉,倾斜的视线透过染了白雾的玻璃,瞥见了外面两道白茫茫的身影。 秦远枝补充介绍了乡里的很多,庄梦蝶就认真听着,偶有疑问的地方她便多问对方一嘴。 今天雪太大,路面行驶不安全,跟车班休息,秦远枝也就顺带有了假。 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左右了。她进了学校的公用厨房开始忙着准备学生的午饭,但庄梦蝶提出了要帮忙,她当场拒绝了,可对方一再坚持,她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了。 秦远枝对于做十几人的餐食轻车熟路。 庄梦蝶视线落在她快速的切菜手法上,心底有些惊叹为什么会有人切东西这么快,但见着对方忙碌,自己似乎跟不上她的节奏,继而悄然落寞。 “庄老师,帮我灶上加点柴火。” “额…哦,好!” 旁人慢半拍,手忙脚乱。 第8章 秦远枝笑道:“冬天冷,你坐在灶边烤烤火也行,顺带帮我看看火。” 庄梦蝶抬头想要回应的时候,对方已然背对着自己开始在菜板上切着其他的菜了。 她不经意间发呆往外面看了去,室外又飘起了纷飞大雪,轻飘飘的雪花贴在了绿菜叶面上,有的化成水,有的结成薄薄一层白霜。 厨房外有块菜地,庄梦蝶这会儿才注意到,看秦远枝现在所用的菜,貌似全是地里所摘。 见着她忙手上的活,庄梦蝶问:“外面的菜也是远枝在管吗?” 秦远枝依旧背对她,然后传来淡淡的一声嗯。 庄梦蝶回想起了刚刚秦远枝伸手帮自己下台阶时。 她身躯明明清瘦,手背却青筋明显,施肥挑重一定是她一人而为。 这时候,刘春富背着两只手一副悠哉模样从门口走进来。 “远枝啊,做得什么这么香?” 秦远枝转身揭开铁锅,锅里的白色雾气涌入她的视线,“白菜炖粉条啊。你不经常吃嘛,村长。” 庄梦蝶缓缓起身跟着叫了一句:“村长。” 刘春富抬起手示意她坐回去。 “我就路过这里,顺带来见见我们学校新来的庄老师。” “庄老师才来还习惯这里吗?”刘春富搭了张椅子跟着坐在了火边,双手掌时不时靠近取暖。 庄梦蝶扬起笑意:“这里的人都很好,谢谢村长愿意给我机会。” 刘春富抬头看了眼秦远枝认真的背影,然后小声道:“有什么都和小秦说啊,缺什么也一样。这人啊,是个热心肠。” “尤其,你还是从北京来的。” 庄梦蝶有些疑惑,见着她不解,刘春富到是率先告诉了她。 “她对北京有不一样的感情,至于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刘春富摊开手,一副假装神秘却又不知而失败的摆烂感。 可能大城市是每个困于深山之人的向往。 刘春富的话里大概传递的就是这样的意思。他说,别说是秦远枝了,就算是他也很想去遥远的北京看一看。 窥望北京的繁华,见识前人留于后世的宏伟。 那样,此生才算无憾。 刘春富和庄梦蝶聊了一会儿,这时候起身往外走去。 秦远枝拿着菜刀,扭头问:“村长,不吃点吗?快好了。” 刘春富立在门口笑着摆摆手:“你大娘给我留了饭呢,等会儿我忙完了回家吃。” “那你慢点。” 庄梦蝶也跟着,“那您慢点,村长。” “得嘞,身子骨硬着呢。”刘春富背影隐于雪里,嘱咐的声音还未断,“记得给土地公土地婆送一份。” 秦远枝笑着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视线跟着外面的人带了半截,然后又慢慢收了回来望着庄梦蝶。 “待会儿庄老师要和我一起去隔壁的庙子吗?”秦远枝眉眼淡淡,静静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庄梦蝶问:“可以吗?” 在她的认知里,有些地区会因为风俗传统不一样,忌讳一些外来人员踏足这些地方,以至于她不确定的问了一嘴。 秦远枝揭开大锅的锅盖,直冲的白雾遮盖住了她那张狡好的脸。她手里揪着面团块,随即将面团铺平放于锅边,这个动作她前前后后反复了很多次,直到锅边围住一圈黄色的玉米面馍馍。 距离给学生打餐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秦远枝摘掉围裙,打了两份放进了竹篮里。 庙子离学校不远,间隔五百米左右,基乎可以说就在小学隔壁。 “小学本来就是原来荒废了一部分的庙子改成的。”秦远枝提着篮子走在路上和庄梦蝶说了一些之前的情况。 庙子外围不大,门口修砌了四五阶的石梯,正对着,被雪完全覆盖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阶。 进门两座石像立在高堂,石像脚下像是新鲜残留在香火台里的香火梗和灰屑。 庄梦蝶抬头望了一眼。这里香火旺盛,轻轻闻嗅能够闻见细香混合进空气的独特气味。 秦远枝放下篮子,将馍馍和菜全部端了出来,在高台上摆放整齐,然后点燃三根香立直身体拜了拜,最后插进了香火台里。 “每周至少供奉一次土地公土地婆,这是萍水乡的规矩。尤其是动土开路的时候,有时候来找他们老人家求婚姻也是灵验的。” “求婚姻?” “对。” “若是有哪对新人家里对他们的婚姻有异议或者反对,他们就会来这儿扔铜钱,丢满九十九次反面为止,那便代表他们也同意。” “那…抛掷的次数有限制吗?” “有,只有一百次。” 也就是说一百次机会,必须在这有限制的机会里抛出九十九次的反面来,庄梦蝶觉得站在科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结果基乎不可能。 第7章 “我背你回去。” 庄梦蝶吃过中饭,午休之后是她来这里的第一节课,因此她格外珍惜。她提前进了舞蹈教室,视线扫着镜中的自己,她撩开裤腿,大腿下那截义肢就这么安静的立在最下面。 缺失这条腿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她明白,发楞间她朝着镜子里的庄梦蝶自嘲的笑了一笑。 挺可笑的,在台上舞蹈的人却丢失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教室不大,但足够容纳下那几个小孩。 跟着庄梦蝶这个外来老师学习全凭兴趣和意愿使然,来这里的有四个女生外加一个男生。 这到让庄梦蝶在等待学生进门的时候眼睛突然一亮,她以前带过的学生里喜欢舞蹈的男生基乎可以说是没有。 作为一个老师,她再次燃起了倾囊相授的欲望。 面对这群丝毫没有基础且年纪尚小,庄梦蝶转变最简单的沟通方式进行教学。 在开始之前,庄梦蝶先问了她们一个问题。 “大家能告诉庄老师为什么想来学舞蹈吗?” 这句话她曾经在舞蹈培训班也问过同样的一群孩子,只不过的是这群孩子听后的第一反应是茫然,并未第一时间给她反馈。 这时候有个女生举手回答她的问题:“庄老师,我我想从这里出去,去省城,或者是大城市里,想让别人看见我跳舞的样子。” 庄梦蝶神色随即黯然。曾经那个叫方涞的孩子也说过类似同样的话。 “方同学以后有什么梦想啊?” “我想世界满地表演,还有,想要成为老师的得意门生,让庄老师一辈子都为我骄傲!” “人小小的,野心倒不小。” 曾经方涞瘦小的影子和底下这个女孩的面庞重叠在一起,庄梦蝶双眼立马起了一层水雾,置于暗处的手揪住自己的大腿努力克制住情绪。 过了很久,才有人接二连三的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想要走出去的心思在她们的心里扎根,只是她们愿意试一试不同的方法。 第一天教学,庄梦蝶没有示范太复杂的动作。 庄梦蝶刚停下,底下那个男生便突然问:“庄老师的右脚为什么和我们的不一样啊?” 听到此,庄梦蝶赶忙埋头将自己右侧的裤腿又往下拉了拉,索性刚才义肢露出来的部分不多。她不担心学生看见自己真实的样子而嫌弃。 她庆幸的缓和了一口气,万幸的是他没看清楚,不然害怕会因此吓到她们。 “我” 庄梦蝶就在想要开口解释的时候,秦远枝却是突然出现在门口,然后接过男孩的疑问回答:“石头,你好好学,不要不尊重庄老师。” “哦” 秦远枝立在门口观望了很久,期间没有小孩儿再问过一句关于跳舞以外的问题,学生的进程也就加快了些。 下了课,庄梦蝶也便知道了秦远枝为什么明明有事却出现在了这里。外面放着一个小拖车,上面放了几袋大米,她需要把这些米都搬进学校的储物室,以此保证学生的三餐。 “远枝为什么替我讲这些,其实我可以自己和他解释。”庄梦蝶讲话的时候静静的走近她旁侧。 为什么说这话,是因为庄梦蝶的心里犹然升起了说不上来的不痛快。 这一点秦远枝看出来了。 秦远枝习惯般的拍了拍手上已经化掉的雪水,同旁侧的人说:“石头父母在工地上走的,两个人都被起重机压死了,所以这个孩子我格外关注,没和庄老师说,是怕你有压力。” 届时,庄梦蝶脸上浮现出短暂的尴尬,但又很快消失。再次扫过对方眉眼的时候,这人的视线已经落向了别处。 秦远枝望向外面雪地里正在打雪仗的孩子,然后一脸落寞的说:“他还不知道。” “石头现在只有一个奶奶,他经常守在村口等自己的父母,每次等来的只有失望,现在他不会再去村口守着了,也渐渐的不再像以前那么活泼了。” “……” “小蝶啊,妈推你出去散散心吧。” 昔日母亲的话响起在自己耳边,像一阵风融了霜寒刺进耳膜。失去右腿的日子,庄梦蝶何尝不是被命运剥夺了鲜活的权利。 第9章 如此说来,庄梦蝶能够明白石头心里的苦楚。 她明明对所期待的事物抱有很大的期望,却是换来命运如此的捉弄。而今的庄梦蝶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 如果那场地震中死的是自己,会不会就不会有现在这样活生生的阵痛,痛得她生不如死。 回过神来,庄梦蝶看着门口前堆放的大米,然后说:“我帮你。” 听到旁侧人说话,秦远枝立马摆手拒绝,“不…” “受了好多次你的照顾,我应该帮你做点事的。”庄梦蝶揪紧衣角,认真的看着秦远枝。 秦远枝不再拒绝,只不过每扛一袋大米的时候,她的另一只手都会偷偷放着最底下使暗劲儿。 秦远枝知道庄梦蝶为什么这样做,她想要知道自己情况人,能够将她当做一个正常的普通人来对待,害怕别人多给一丝怜悯。 这恰恰是庄梦蝶最不需要的。 她能感觉到刚刚帮忙的时候,即便两个人前后扛着大米,步调速度不一致,可庄梦蝶任然坚持跟上自己的步伐。 庄梦蝶的舞蹈课每天不多,上午一节,下午一节,课节都排在陈默卿的文化课之后。 五点上了最后一节舞蹈课,庄梦蝶从教室跛脚走出来正好撞上走廊里的陈默卿,这人就直直立在她面前。 “庄老师,脚怎么了?”陈默卿也正打算背着包离开。 庄梦蝶看对方的样子像是对她的情况不知情的样子,便将揉腿的那只手收了回来,轻声笑着说:“陈老师也回住所吗?” “对啊。”陈默卿的视线依旧在她的脚下,“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脚怎么了?” 庄梦蝶笑了笑:“哦,上课的时候脚踝崴了一下。” “那严重吗?”陈默卿脸上透着担忧,立即蹲下身想要帮庄梦蝶查看却被她言辞拒绝了。 庄梦蝶脸上透着难色,陈默卿在起身这一刻捕捉到了。 也对,庄梦蝶还没和她熟到要这样帮她检查伤口。 陈默卿说:“我住所里有跌打损伤的药酒,我拿给你。” 庄梦蝶想要拒绝,但望着陈默卿那双真挚的眼神她又开不了口。 如果推辞,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她欣然同意,陈默卿扶着她慢慢走在雪地里,庄梦蝶不敢抬太大的步调,害怕裤腿上移被这人看见了她真实的腿。 陈默卿住所的大小和庄梦蝶的差不了太多,就连里外陈设都基本一模一样。 “你先坐会儿。我去里屋拿给你。”陈默卿放下肩膀上挎着的包,然后快速进了里屋。 庄梦蝶并未落座,只是扫过她外屋一眼。墙上挂了很多字画,带着秀气而又锋芒毕露的字体以墨水的形式和宣纸融为一体。 第一次听见陈默卿这个名字,庄梦蝶便觉得有些诗意,今日一睹她的毛笔字,两者确实符合。 陈默卿拿着药酒从里屋出来的时候,便撞见庄梦蝶正抬头看着墙上的字。她说:“这些是我休息的时候,消遣无聊的。难道庄老师也研究毛笔字吗?” 庄梦蝶回过头来,笑着摇摇头:“这到不是。” 陈默卿将药酒瓶递了过去,然后一边说:“其实我的梦想从来不是当老师。不过家里管控太严,替我做了主,来萍水是为了我自己。” 庄梦蝶接过,但听到她突如其来这句话,她哑声有些不知道怎么接。 见着庄梦蝶默不作声,陈默卿有些发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来了,庄老师就当我是发发牢骚啊,不用放在心上。” 离开前,庄梦蝶道了声谢。 出来雪地,秦远枝便急匆匆从这处跑来。 庄梦蝶立在原处。 “远枝,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回去了吗?” 秦远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的时候还哈着冷气,“崴哪儿了?” 本来这事儿就是她为了搪塞陈默卿害怕对方知道她残疾的事,但这人急冲冲跑来又是怎么知道的? 庄梦蝶,心里打着问号。 见着庄梦蝶不说话,秦远枝心里有些着急。 “石头跟我说,你脚崴了,是被陈老师扶回来的。” “没——”秦远枝抢去了庄梦蝶的话。 随即她蹲下身来,“来,我背你回去。” 庄梦蝶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你让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秦远枝又立马起身。 “下学的时候,陈老师发现我走路的姿势不太一样,我只能说是我的脚崴了。这还给了我一瓶药酒,让我拿回去擦擦。” 秦远枝叹口气,“这个石头,把事儿弄清楚了再和我说啊。” 庄梦蝶唇边含笑:“不过很谢谢你们的关心。” 秦远枝和她一同并行。 “我以为,村长告诉她来着。” 庄梦蝶疑惑:“那这样说来,知道我真实情况的,只有你和村长了。” “可能村长不想要太多人知道,以免节外生枝。”秦远枝说。 庄梦蝶神色里透着担心:“但我害怕时间久了,总会露馅儿的。” 秦远枝有意安慰她:“我相信陈老师应该会理解的。” 庄梦蝶些微叹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便最好不过了。” “……” 第8章 “你给我撒开!” 雪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打旋。 秦远枝搓着双手,哈着热气从小卖部路过,背后一个声音叫住她,她微微侧回头,就撞见庄梦蝶立在门口买东西。 大能望了旁处的秦远枝一眼,嘴里磕着瓜子,“我说呢,上次怎么头也不回走了,合着去接美女老师了。” 庄梦蝶笑眯眯的望着她,“这大冷天的,远枝是去哪儿啊?” 秦远枝愣愣的看了她一眼,估计这人是已经忘记她还有个售票员的工作了。 昨天她车班休息,恰巧今天学校休息,庄梦蝶便来了秦远枝口里所说的小卖部来添置一些东西。 时间合适,两人刚好遇上。 秦远枝走了几步靠近,不想对方费力往自己这处踱步。 “我今天有车班。” “哦,我都差点忘了。”庄梦蝶笑了笑,然后随手取下自己脖颈处的那条红色围巾,“那这个你戴着,暖和些。” 秦远枝笑着拒绝。 看她拒绝,说话间,庄梦蝶双手将围巾系好,秦远枝近距离接触,望着对方的眉眼有些发神。 大能丢下手里的瓜子,一脸愤愤不平:“不儿,美女老师,我也冷啊?怎么没说给我系一条啊?” 秦远枝虚眼撇了过去,脸色不算太好看。 庄梦蝶听见身后小卖部老板的调侃笑而不语,这样的话她懒得接,虽说后者是开玩笑的,但听了却也让人到底有些不舒服。 田大能看见这两人没理自己索性也就闭上了嘴。 对方帮忙系好的围巾,秦远枝抬手刚想拿下来,庄梦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这个算我送给你的好吗?当时走得匆忙,确实也没有像样的礼物送给你。” 听庄梦蝶这么说,秦远枝想要扯掉围巾的手顿了一下,不再拒绝对方的好意。 “出行平安,远枝。”庄梦蝶知道她赶时间,在秦远枝想要砸吧嘴说“谢谢”两个字的时候,她率先提醒这人。 听她说的,秦远枝才反应过来赶时间去云水镇,不过索性她今天赶的不是早班,到也不用太火急火燎的赶过去。 秦远枝撂下谢谢两个字,匆忙离开。 上了云水镇,王国庆依旧在车里等她。 王国庆昂昂头,示意刚上车的秦远枝看车上自带的时刻表,然后问:“不应该啊,远丫头,你今天晚来了五分钟,怎么了?家里有事儿啊?” 随即他的视线又扫到她脖子上的那条红色的围脖,一脸狐疑的盯着秦远枝:“你这…什么时候买的?” 秦远枝坐到了老位置上,清理自己售票即将要用到的东西,然后边说:“别人送的。” “别人?谁啊?相好的?对象?男朋友?”王国庆坐在副驾驶位上,头快因为八卦之心扭成三百六十度了。 尤其是秦远枝的动作在哪儿,他的视线就跟在哪儿。 “我们村里来了一位女老师,这个围脖就是她送的。” 秦远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王国庆,到也打消了对方的好奇心。 “对了,远丫头。跟你说个事儿,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知道情况。” 王国庆突然严肃起来,秦远枝放下了手中的活,到还有些紧张他一反平常玩笑的样子。 “怎么了吗?”秦远枝咽了咽口水。 “上周周末我去接跳跳的时候……诶,算了。”王国庆犹豫再三,还是难以开口想说给秦远枝的事情。 秦远枝无所谓的笑了笑:“庆叔你怎么还有不好开口的时候。 王国庆突然问:“今天你是要去接跳跳放学吧?” 秦远枝忙着手上的活,点头嗯了句。 第10章 “既然这样,可能你下午就知道我要跟你讲什么了。”王国庆手背在车座靠背上,缓缓说来。 正在忙着招呼上车的乘客,秦远枝听见他这句话此刻也没时间想太多。她到觉得今天的王国庆到不像平时那般说话痛快,有什么说什么,今天到是扭扭捏捏。 秦远枝跟了下午最后一趟车班,下了车就直奔镇上的初中。 初中的大门口是个一眼望得到头的斜坡,一块铁栏栅将学校与外面隔绝。 学校地势较低,与正常的路面水平差上一截,据说这是之前一块坟地改建的。 秦远枝也是跟车的时候,时不时听见乘客发牢骚的时候获得的信息。她之前也好奇为什么学校的水平线会那么低,敢情原来是一块墓地。 这也就说得通了。 不过对于襄丰近山近水的地理环境来说,偏僻的小镇能够自己建着有学校,也算是慢慢在跟进发展的。 周五放学,门口一涌的学生很多,基乎将狭窄的校门口堵个水泄不通。 秦远枝选了角落的位置,整理了一下下巴处的围脖,然后眼巴巴的望着校门口的位置。 出来的学生,虽有高矮胖瘦之分,但每个人都穿着深蓝色的条格校服,这样的穿着也就模糊了每个学生不同的脸,也就导致秦远枝搜寻秦跳跳的视线也就变得有些费力。 等了几分钟,校门口走出来的学生也再逐渐减少,秦远枝依旧耐心等着。 今天要来接秦跳跳放学实属她自己临时决定的,以前会提前和她说,但昨晚因为太累了也就没提这回事。 秦远枝忙的时候加班加点,经常秦跳跳已经到家了,她还在跟车。一年到头,她也接不了秦跳跳几回放学。 最近没遇见节假日,乘客量少,秦远枝也就多了一些时间来接自己妹妹。 校门口上坡的位置有两三个小卖部,定点一排,以至于每每放学,分散的学生也有三两立在门口吵着嚷着要买零食的。 秦远枝一开始没注意上方小卖部的位置。她视线往小卖部那一团站着的学生挪的时候,是因为她有意无意的在嘈杂中听见了自己妹妹的声音。 起初她只是撇了一眼,没在意太多。但一个穿蓝色校服的女生扎着高马尾,侧脸于她相对,周遭烟雾缭绕,指尖时不时往雪地弹掉烟灰的女生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张侧脸真的很像秦跳跳。 但那女生两指尖夹的烟有些让秦远枝内心惊慌,撞见这一幕她有着不可置信,心底一直在劝说自己那个女生不是乖巧的秦跳跳。 女生将烟蒂丢在雪面,拿脚碾了碾。 和对面的男生说笑间,侧过的脸弧度变多了一些,秦远枝将这一幕看得真切。 站在那里抽烟和男生说笑的女生就是自己的妹妹,秦跳跳。 秦远枝脑中炸开王国庆今早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他想告诉自己的是这件事。 也难怪她还在奇怪为什么王国庆说了一半不愿意再说了,这件事哪有她自己亲眼看见来得真切。 秦远枝叫了名字,女生身形立马一顿,旁边的三两同学预见不好匆匆告别离开,剩她一人形单影只立在那处。 “姐、姐…”秦跳跳埋头,额头前的刘海随着头一起往下扣。 秦远枝没在现场发火,而是拎着人回了家。 庄梦蝶出院子接水的时候刚好遇见秦远枝提着秦跳跳的校服领子,一脸怒火即将要爆发。 她叫了人,但外面的人像根本没听见似的,直直的提着秦跳跳就过了她的住所前。 “姐!姐!你听我解释!姐!” 秦远枝一声不作,勒着秦跳跳继续往前,直到进家门后,将她一把甩在地上。 秦跳跳趴在地上,手掌皮肤磨破出了血,她红眼盯着,泪花遮了满眼几乎快要见不着自己的手。 秦远枝返回院子,折断院里的一根雪竹,然后又折步回了里屋。 她气得额角青筋暴起,不过还是问了秦跳跳:“刚刚我看到得没错,对吗?” 秦跳跳不敢狡辩,跪坐在地上,红着眼睛望着秦远枝:“是我…” “秦跳跳!你不知好歹!我给你的钱是让你拿着学抽烟的吗?我害怕你吃不饱,穿不暖,你居然有闲钱学做那些事!” 秦跳跳小声吐出几个字:“姐姐,对不起…” 秦远枝不听,举起手臂粗的竹子就要打下去,但被身后突来的力量拦住。 是庄梦蝶觉得秦远枝脸色不太好看,情况不对劲,急忙赶来阻止。 庄梦蝶是从背后抱住秦远枝的,她说:“远枝,你别犯傻,跳跳根本受不住你这一棍的。” 秦跳跳虽是各方面都赶上了青春期的发育边缘,但身形瘦弱,基本是皮肤包着骨头,肉眼可见没有脂肪层,比一般人要瘦得多。 “你撒开!你管这么多干嘛?”秦远枝的的确确非常生气秦跳跳的行为。 庄梦蝶说:“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打她也没有任何好处的。现在气消了,可后果你有想过吗?” “你给我撒开!”庄梦蝶依旧搂着秦远枝的腰想要阻止,但虽然秦远枝平常看来清瘦,但手上力气确实不小,基乎很容易就扯开了背后人的限制。 秦远枝急火冲脑门,另一只手扯开庄梦蝶,因为惯性背后人摔坐在了地上,连带着右脚那截义肢一起脱开掉摔在了地面上。 听见身后的动静,秦远枝转身就看见自己将别人丢在了地面上,外加裤腿里脱掉的那截义肢。 第9章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看见庄梦蝶被自己推在地上,秦远枝才多了几分理智来。 她将手上的断竹丢在了一边,蹲了下来,而后一只手轻轻捏盖住庄梦蝶的肩臂,神色无措,“对不起…庄老师。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庄梦蝶到还是被吓着了,这人现在跟平时温和的性格有了差距。她望着对方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秦远枝的视线又往地面躺着的那截义肢处挪去,紧接着,她帮庄梦蝶将右边的裤腿慢慢挽上去,又一边说:“是我吓着你了,庄老师。” 庄梦蝶推辞她的手想着自己来的。 但又听见她说:“这是我理应做的,毕竟是我弄掉的。”,她垂下眼皮帮忙细致的整理着。 听她这样说,庄梦蝶也便开始静静的看着。 秦远枝的鼻子高挺,屋外的日光与雪反射来的光刚好一小部分的默影挂在鼻侧,庄梦蝶看得真切。 近距离接触,庄梦蝶能够见着她眼皮下每根黑色的眼睫。 庄梦蝶摇摇头,扯着惊吓未定的笑来,“你可以和跳跳好好说的。” 秦跳跳也听见庄老师在帮自己说话,她却不敢吭声。只是恳切般的望着庄梦蝶,对方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心里也明白。 秦远枝没管身后的秦跳跳,而是将裤脚挽至了庄梦蝶的大腿处,右边小腿残缺,残肢的断面长着新的嫩肉,皮肤与义肢连接处有的被磨损成了厚厚的茧,落空的地方被她一览无遗。 庄梦蝶除了在自己母亲林红面前暴露过自己的“伤疤”,那这第二个人,便是此时此刻的秦远枝。 就连她都没觉得过秦远枝将她的裤腿挽起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乃至于根本没有反感的意思升起。 对方的动作很轻柔,以至于面对她时声音也放得平和了,刚刚想要修理自己妹妹的戾气在这时烟消云散。 秦远枝捡起那截带了些磨损的义肢,然后双眸又对上了庄梦蝶扫来的视线,“我拖起你的大腿可以吗?” 这人是在等她同意。 她的言外之意是想要帮自己戴好义肢。 毕竟虽说她们彼此之间熟络,到也没有熟到可以互相触碰隐私部位的地步。 庄梦蝶轻声同意,她现在没了右小腿的支撑要从地上撑起来是很难的,坐在地上自己穿戴却也费劲,唯有面前人帮她。 “秦跳跳你给我跪好在那里。” 话一出,她身后传来一阵照做的动静。 秦远枝不是不说话,只是现在她一心想为自己犯的错弥补。 说了这句话,她便轻轻拖起庄梦蝶的大腿,将另一只手上的那截义肢装在了残失的位置。 有了它,庄梦蝶的身躯在肉眼下才足够完整。 帮庄梦蝶装好义肢,秦远枝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她带着抱歉的笑容:“庄老师,刚刚…不好意思。” 庄梦蝶说:“没事的。有什么话你和跳跳好好说,不要动手。她年纪小,自然要有人帮她才行。” 秦跳跳眼睛又开始湿了一大片,望着她们:“姐,我知道错了…” 秦远枝站在秦跳跳身前,“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妈,敢情那天很早放学也是有原因的,对吗?” 庄梦蝶的劝说有效,秦远枝收了刚刚的火气。 她害怕两人再次引起矛盾,借着看看外面雪景的借口,抬脚去了院外等着。 第11章 一是,这本就是秦远枝她的家事,她也不太好插多少,二是,借着由头避免秦远枝再次发火。 秦远枝大声问跪在地上的秦跳跳,里屋的声音传进庄梦蝶的耳中。只要里屋人不动手,她便不会阻拦。 “抽烟,谁教你的?” 听到秦远枝问了这些话,庄梦蝶才明白刚刚为什么那人一改和自己接触时的性格。 对于还在上初中的秦跳跳来说,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秦跳跳头越埋越低:“别人抽来着,我好奇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后来别人给了一根,我就…” 她没再敢说下去,因为她能明显的感觉到面前自己的姐姐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不学好,那我供你读书是为了什么啊…”秦远枝双眼发酸,抬起眸凝望地上之人。 秦跳跳双膝在地上摩挲着,眼下她只害怕自己姐姐真的失望了,也顾不得手上脱皮渗血的地方到底疼不疼。 她带血的手抓握住秦远枝的手,然后抬头眼睛通红:“姐姐,我可以不读书了,我不想你那么辛苦。我从这里出去,去大城市打工赚钱,帮你分担压力。” 秦远枝苦笑阵阵。 这句话才是最让她心寒的。 现在,秦跳跳这些话比自己发现她抽烟还要痛心百倍。 秦远枝快速挣开她的手,她唇角带着苦意:“跳跳,你知道吗。我要得从来不是你成绩有多好,将来能赚多少钱。”讲到此她哽咽了一下,“我要的是你自尊,不是在这样的年纪作践自己。” “姐,我错了!我错了!我一定好好念书!你别不理我!”秦跳跳双手*死死抓着面上有些心灰意冷的秦远枝。 庄梦蝶都在屋外听见了。 她垂下眸,眼睫稍卷,神色惘然的看着手心里刚刚接下的那朵雪花。 此时此刻,她懂秦远枝的良苦用心。 秦跳跳年轻小,很容易误入歧途。 她保不了秦跳跳一辈子,只能让她学习在这社会中如何生存下去。 这座大山里唯有,也独独只有学习才是唯一的出路。 也只有通过学习,她们才能有机会看见“窄井”以外的宽广。 “好,我给你机会!” 秦远枝说:“不论你背包里有多少烟,都给我毁了。我猜,应该不止你今天抽的那根。” 她说完,秦跳跳就照做,进了自己房间将背包拿了出来,在秦远枝的注视下,走出去将所有散烟倒进了雪里。 抽烟的事,前前后后秦跳跳被骂个半死。 最后落座墙角面壁思过,两行清泪的泪痕还挂在脸上。 秦远枝见着心疼,但心底依旧忍着,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她开始以为庄梦蝶走了,没想到刚垮出门就见着她静静的站在雪地里,抬头望着天地一片白茫。 “我以为你走了。”秦远枝说。 庄梦蝶立在原处摇摇头,风雪扬起她鬓前的碎发,脸颊处被冻的晕开一抹浅红。 她微微低头,举起双手朝着手心哈着热气,企图这样能够暖和些。 秦远枝见着,随即将早上她给自己的那条围脖取下下来又戴回了她的脖颈处。戴的时候,庄梦蝶还由此躲了一下,“你别,这是给你预寒的。” “其实,我有一条黑色的。红色更适合你,我算是物归原主了。我体格好,抗冻。” “庄老师别感冒了,萍水没有诊所,镇上才有,你要珍惜身体才是。”说话间,秦远枝将双手摊开置于庄梦蝶面前:“我手暖和,我帮你搓搓?” 庄梦蝶明显有些犹豫,但看着秦远枝那双眼睛,她便开不了拒绝的口。 再者说了,两个女生到也是没什么的。 庄梦蝶将手轻轻放在对面人的手心之上,两者的手比起来,秦远枝能够很轻松的包裹住她的整个手。 庄梦蝶看着秦远枝卖力帮她暖手,然后说:“远枝,那我就从今天开始教你认字好吗?” 秦远枝抬头愕然了几秒,然后笑了笑:“好。” 庄梦蝶捡起了两根雪竹枝,给了秦远枝一根。 “认字最关键的是拼音,和偏旁部首。” “对于你来说,我想最大的难题就是多音字,还有偏旁部首相似而分类的字。这一大类的字非常容易混淆,让人产生错觉,从而认为是同一种字,同一种意思。” 秦远枝认真听着,看着庄梦蝶微微弯着腰身,艰难跛行在雪地里划出一些她看不懂的字母。 “学一个字,我要你学会举一反三,这样效率会更快一点。” 秦远枝的工作索性接触的文字并不多,只是数学性质的加减,她到比较热衷于绕脑筋的算术。 除了现在一些她看起来横竖组合在一起文字让她看着怪异她不理解,做其余的事她从不会让自己处于下风。 第10章 撞到了她的怀里。 “大家手放高一点,不要怕辛苦。”庄梦蝶围着学生一圈一圈的走着,帮有的孩子纠正动作。 下课铃响起,陈默卿就出现在教室外。庄梦蝶也很意外,也不清楚对方是不是拿着课本来上下一节自己的课。 但她手上没拿任何东西。 等到庄梦蝶从门口走出来,陈默卿问了她:“庄老师,脚好点了吗?” “好点了,谢谢你啊,陈老师。” 虽说自己来这里的时候,和陈默卿总共没说上几句话,她这样的关心庄梦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解的。 门口、走廊皆是学生打打闹闹的欢声笑语。 陈默卿盯了一下,由此说:“冒昧问问,庄老师是什么原因会来萍水的?” 庄梦蝶和她一同站在教室走廊,望着外面漂亮的雪景,然后说:“人生有很多尝试,而我选择哪里都是我将来要走的路。” 陈默卿轻轻笑了一下,眼底深处却溢出酸楚,到不容易让人察觉,“如果…有的人跟你想的一样就好了…” 她双手架在烂木围栏上,头埋得低,庄梦蝶只听见这人说这话的时候兴致不高,到底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她从这人的侧脸上见不着具体是什么样的情绪。 庄梦蝶沉默一会儿,再次开口:“陈老师,今天是心情不好吗?” 她只能岔开话题,这人这样心情好坏是很明显的问题。 陈默卿挺直背,随即笑了出来:“没有。可能是太久没回家了,突然有点闷。” 庄梦蝶摸了半天衣兜,手掌在陈默卿面前摊开,手心躺着一枚大白兔奶糖:“诺,吃颗糖,吃颗糖就不闷了。” 她尊重陈默卿,对方有权吐出自己心里的不快,也有权力不说自己的不愿。 陈默卿双眸望向她,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她没想过自己随口吐出的几句话,竟然有人在意。 她指尖捏起那枚奶糖,拧开前后端,然后摊开外面包裹的糖纸,最后将糖送进了嘴里。 糖含进嘴里的那一刻,她的双眼闪起泪光,唇角浅浅上扬,“谢谢你,庄老师,很甜。” 庄梦蝶不清楚面前这个人究竟有过怎么样的事情,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给对方这枚糖。 “庄老师!庄老师!我也想吃!” 还没等到庄梦蝶说不客气这几个字,一群小鬼头就便围在了她的身边吵着嚷着要糖吃。 谁叫她私藏奶糖被学生发现了呢。 “好好好!都给!都给!庄老师再摸摸还有没有啊!” 还没应付完周边围起的学生,陈默卿的背影已经在走廊前面,庄梦蝶望着那个落寞且高长的影子。 这时候,她竟然发现这人好像并不是表面那样看一副岁月静好,剖开她的情绪和现在这个背影,陈默卿的步伐沉重,身躯疲惫。 庄梦蝶到还是第一次见这人这样,和她那天见着的陈默卿到是又判若两人了。 她想,可能真的像陈默卿自己所说的那般,今天心情不太好。 云水镇到襄丰县的客车进了客车站,这是午休前的最后一班。 车里乘客陆陆续续下了车,王国庆也跟着下了车,还不忘回头望了一眼车上正在收拾卫生的秦远枝。 车子老破小,虽说秦远枝收拾得勤,但又不乏乡里有基乎没怎么上过省城的人晕车吐车里。有时候到站点了反而是防不胜防的时候,人一埋头,秦远枝根本连拿塑料袋的时间都没有。 偏偏站里还交代了必须节约用袋子,真要吐的才发。 车里有监控,秦远枝也很无奈。 秦远枝憋着气从车头收拾到车尾,拿了计数本下了车。 在她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在车门口深深的叹了口气。 秦远枝知道秦跳跳抽烟的事,王国庆提前知道了。 “你说说你,至于跟跳跳发那么大的火嘛?” 秦远枝侧身看了他一眼:“你到是会和稀泥,如果抽烟的是小婵我看你着不着急。” “我发火是让她长长记性,这件事很严肃,嬉皮笑脸的说她错了才是真的害了她。” 第12章 王国庆说:“我听小婵说跳跳那天面壁到半夜十二点?没看出来啊,远丫头。你这么狠啊?” “我现在不狠点,以后她若是想走出去,就是别人对她不客气了。”秦远枝说话严肃,对于王国庆开玩笑般的“谴责”也回得认真。 在站点里报数结算上午乘客数的时候,秦远枝拿出翻盖手机,打开信息,收到了秦跳跳返校的通知。 看见秦跳跳发来的消息,秦远枝才些微松了口气。 出了站点口,她再次去了和王国庆平常吃的的那个面摊。 秦远枝落座在王国庆旁边。 两个人还是点的面食,一人一个馒头。 吃面间,王国庆问:“远丫头,你这么年轻,就不出去闯闯,就永远待在萍水了吗?” 秦远枝拿筷子搅动碗里的面条,然后说:“这个问题我从来都不太确定,我认不了几个字,我怕出去也走不太远。” 王国庆懂她的意思。 “那你甘愿一辈子窝在这里吗?”王国庆夹起碗里的面条往嘴里送。 秦远枝掰开馒头泡在面条汤里,“我想去北京。” 王国庆的周遭冒翻搅面条的热气,他抬头望了一眼秦远枝:“你为什么独独想去北京?还是说因为萍水来的那个老师吗?” 秦远枝埋下眼皮:“跟她没关系,如果我有机会出去,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北京。” 对方转动眼珠,做了一副思考的神情,随即又埋头苦吃,至于为什么秦远枝到底想要去北京的问题他没理由去深究,算来算去他们不过是同事外加同乡的关系。 跟了一天的车,秦远枝客车前门走了下去,和王国庆到了声别便离开了,身后的车也越驶越远。 冬天天色黑得早,镇上多的是一排叠一排的小摊,摊前支个白炽灯照亮一小部分商品,在人流涌动的站点处叫卖,黄色的灯光下散着寒冷的热气。 “润肤抗裂!防止疤痕增生!一元五支嘞!瞧一瞧!看一看嘞!” 摊贩子各式各样,各种不同的叫卖声,只有这其中一种声音吸引了路过的秦远枝。 照着往常她肯定是继续往前走的,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脚步就此停在小摊前。 她低眸看了一眼摊上摆放的绿色软膏状的东西,然后问:“你确定能防疤痕增生吗?” “能啊!妹子。这大冷天的什么冻疮,疤痕一类的都可以用的。”摊主见来者有兴趣便和秦远枝介绍着。 听到对方确定的声音,秦远枝从外衣荷包里摸出了一块钱来,然后说:“拿你帮我拿五支。” 摊主笑得合不拢嘴,哈口热气,“得嘞,我帮你装好。”,他收了秦远枝递过来的那一块钱,然后撑开一个塑料袋,捡了五支丢进去袋子里,最后再递给秦远枝。 “你拿好,好用再来啊!” “好,谢谢。” 秦远枝提着袋子,走在那条僻静的乡下小道。 一开始走这条路每每下班时她的心还是犯嘀咕的,但现在习惯了,胆子也就大了很多。 打着手电筒,借着前方的微光,秦远枝没有先回自己家,而是在这寒夜中再次敲响了庄梦蝶住所的门。 “庄老师,你在家吗?”秦远枝立在门口叫了一声,听见里屋脚步一路蔓延至院外,门未被打开的这段空隙间,她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风雪吹乱的碎发和外衣。 庄梦蝶能听出是秦远枝的声音,只不过因为残缺的身躯原因,脚步并不能比意识先快一步想要迫切的打开院外隔着的这扇门。 在门前立了许久,秦远枝等到了双门开合间的那张熟悉间面孔。 庄梦蝶有些好奇的问她:“是有什么事吗?远枝?” 秦远枝抬头笑了笑,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袋子递到了她面前:“这个给你的,卖这个的老板说可以预防疤痕增生。我想着…”,她真诚双眸隐在黑夜的光火里。 后半句秦远枝顿了一下,“我想着你能用得着,就买了几支过来让你试试。” 庄梦蝶听完这人前后话语,并没有忙着拒绝,若是换作她来时的那段日子,自己定是不太好意思收的。 秦远枝都说了是特意为她买来试试的,她怎么能拒绝面前人的好意。 庄梦蝶脱开把门的双手,扭头就要往里屋走:“你等等,我把钱给你。” 她到是没有就这样直接收下的资格。 秦远枝叫住了她:“庄老师,不用了。不值钱的膏药而已,你收下吧。” 庄梦蝶回头,双目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然后将东西接了过去,笑着轻声说:“谢谢。那这样,我刚刚做了炖粉条,你留下吃点。” 秦远枝张口刚要拒绝,庄梦蝶便让出一道口子示意她进门。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邪门,明明很好拒绝的事,现在不仅已经进了人家的屋,还撞见了一些属于庄梦蝶装饰出自己风格的粉红色床。 为什么秦远枝会第一时间注意到,因为她自己的床普普通通,床上没有任何玩偶,只是简单的床单加被子。 看见这样鲜明的对比,她在自己脑海里比对一番的同时也笑了自己。 庄梦蝶招呼她坐下,秦远枝紧张的吞咽唾沫,就静静且乖乖的坐在那处,这是别人的私人房间,她不好到处走动翻看什么,毕竟这涉及到了对方的隐私问题。 打破她沉寂念头的,还是庄梦蝶厨房里不小的动静。 这次秦远枝没忍住,起身进了厨房,刚一抬脚跨进去就撞上庄梦蝶从柴火灶边匆忙撑起身来。 对方的额头撞到了她的怀里,秦远枝紧实的双臂揽住了她。 秦远枝的小臂被前者捏紧,她自己有些不太敢动,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怀里的人吃疼的声音才将视线往下挪了挪。 庄梦蝶的右手虎口被烫红一大片。 秦远枝瞧见的时候,庄梦蝶还将烫伤的手往外衣袖子里缩,像是害怕这人看见自己的窘迫。 庄梦蝶从秦远枝怀里撤回身,盯着她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 还没等她说完话,秦远枝又安抚她坐下,将今天买的膏药拿来用。 秦远枝坐在她旁侧,顺手挤了一些白色的膏体在自己指尖,而后另一只手牵引住庄梦蝶藏拙却又小心翼翼的手。 “我不太会做饭,看来以后还要多向远枝学习一下了。”庄梦蝶望着她低下的眉睫。 这是自己第二次这样近距离看这个人。 秦远枝指尖将膏药在她虎口轻抹揉开来,庄梦蝶那只手本能的微颤了一下,这样皮肤间的接触,对于因为小腿残缺后的性格孤僻的自己来说是极为敏感的。 这些微动作,抹药的人没发现,她眼里只是充斥着担心。 第11章 “庄老师有喜欢过女生吗?” 灶火持续燃烧,不过现在换了秦远枝照顾锅里的饭菜。 庄梦蝶坐在灶火边,有些愧疚的说:“不好意思啊,明明是我要请你吃饭的,却还要你来帮忙。” 秦远枝忙着手上的事,低头朝着她笑了笑:“这倒不是,其实能帮上忙我很开心。” 庄梦蝶基乎没下过厨,以至于过程手忙脚乱。 尤其是,她不是很会用泥巴和砖头堆砌起来的土灶,在之前粉条下锅后明明火还燃着,没在锅底烧几分钟就灭了。 她的手烫到也是因为要将熄灭的夹生木炭用铁夹弄出来,没注意到铁夹周边因为伸进灶火太久而温度升高了。 秦远枝加了柴火,火势越来越大,火光映衬在庄梦蝶的脸上,她不经意间的望了一眼:“庄老师如果喜欢吃这道菜的话,可以随时找我,我给你做。” 庄梦蝶笑着摇摇头:“我今天是第一次做这道菜,还是因为在你家里吃过,我想学会自己做。” 秦远枝支开铁锅,将饭菜盛起来的途中说:“这道菜我看你已经烧了个七八分出来,难得应该是烧柴火,火候太大容易糊,火候太小容易灭。” 到底是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庄梦蝶的问题。 她是个聪明的人,明明只看秦远枝做过一次,却能够做了个七八分像,只是最后因为差了些火候。 饭菜被端上桌,庄梦蝶从床边提了一根短凳过来,秦远枝连忙上前接着,不愿对方劳神招待自己。 在萍水待了将近快一个月,庄梦蝶也习惯了这些饭菜。 吃过饭,秦远枝主动揽下洗碗的事。 忙完后,庄梦蝶给了她一根手帕让她擦擦手。 秦远枝带着自己的包就要离开时,庄梦蝶打开木门,然后说:“远枝要不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你一个人回去我实在不放心。” “嗯,啊?”后者在她身后有些慢半拍。 秦远枝跨出门框的右脚由此收了回来,她心底有些紧张却又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她们现在还算不上要好到可以借宿程度的朋友。 庄梦蝶笑眯眯的说:“反正我来了萍水这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我…其实我是害怕一个人睡觉。” 第13章 她总不能说自己有时候一个人点着灯到通宵,实在是抵抗不了睡意才睡下的吧。 萍水靠山靠水,本乡去世的老人大多都埋在房屋后背的山上,庄梦蝶没经历过在这样的环境下睡觉,心底多少是有几分忐忑的。 听到她这样说,秦远枝帮着又合上了门,“那我就打扰一晚,谢谢你。” 听见秦远枝愿意留下来,庄梦蝶其实很开心。 她又翻了翻自己衣柜里还有没有多余的拖鞋。 有到是有一双,但是是她自己的码数,她也不清楚秦远枝脚穿多大的码数。 不过有总比没得好。 她拆开包装纸,将拖鞋给了对方。 秦远枝洗漱后穿上了这双拖鞋,双脚脚后背露了半截出来,她脚的码数比庄梦蝶的大很多。 看见秦远枝基乎是抬起脚背挞的这双拖鞋,庄梦蝶没忍住在她旁侧笑出了声。 秦远枝有些尴尬的扣扣头。 两个人进被窝前,庄梦蝶拿了一本自己从北京带来的读物。 庄梦蝶只是上床将腿盖住,然后半坐在床的一侧,秦远枝以为要熄灯睡觉了,便乖乖躺下,刚合上的双眼没一会儿又睁开,旁边的人眉眼带笑的俯视她。 “怎…怎么了吗?”秦远枝有些疑惑她怎么不也一块儿躺下睡觉了。 庄梦蝶将刚才那本读物拿了出来,“最近教了你不少字,嗯…我睡前想考考你,远枝能给我念些睡前故事听听吧?” 秦远枝撑起身来学着她一样半坐靠在床背,她在对方期待的眼神里茫然的接过手去,“那…那我试试。” “这是一个藏之于心的秘密,我第一次因为接触到她,知道两个女生之间也可以产生不一样的情感。我出国之际,留下了这篇文章,发在了这本刊物上,希望她能看到,也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看到。” 庄梦蝶听得认真,秦远枝念完一小段以后,还不忘纠正她刚刚认错的一个字,她指尖指在字的下面,然后说:“这个字在这段句子里念“cang”,是个多音字。” 秦远枝从一开始的没底气,到后面轻松一口气,接着又念了下去。 从这样多的字里,她只错了一个字。 “我和她是一场最简单的邂逅,但相爱的过程复杂。我确定喜欢上她的那一天。她在社团的画室里,我在窗外等她出来,她提起画笔的时候冲着我笑,我情绪慌张的背靠在教室外墙上,小心翼翼的捏紧自己想要递给她的那封情书。” —— “我知道学生不应该就这样早早的确定心意,更何况,她和我一样,都是女生。如果被周围人发现,我们会被当作什么来看待,一切未知。比起那些担忧,我更害怕她拒绝我的心意。但后来,她的回应却在我的意料之外,她说,她也喜欢我。” “临近出国留学之际,我留下这封算作公开的情书。我也不知道这封手写信到底会何去何从,如果被埋没下去,我就永远将她藏在心底。但若是你无意看见的话,随心就好,我出走四年,对你没资格要求等待二字。余生我只愿你平安健康,顺遂无忧。” 文章下打了落款。 ——北京四合一中,高三年级陈同学。 落款并未明显写出自己具体的班级和名字。 秦远枝念完,庄梦蝶便指出了她不认识的字,但比之前好了很多,只有个别少数的字不认得。 庄梦蝶也没想到,这个杂志社会刊登关于同性之间隐晦的感情故事。毕竟这个杂志她高中就追到现在,很多人都会在上面投写关于自己的真实故事。 在她思量间,秦远枝问:“这是关于两个女生之间的爱情故事。对吗?庄老师。” 庄梦蝶回她:“嗯,不过有些遗憾,看来这个故事里的主角并没有在一起。” “我第一次知道两个女生也可以在一起,我以为爱情必须是一对男女才能做的事。”秦远枝说着自己心理的话。 庄梦蝶摇摇头:“只要互相喜欢,和性别是没多大关系的。”,她说出自己的理解。 秦远枝侧脸看着她,突然问了一句:“那庄老师有喜欢过女生吗?” 这句话噎住了庄梦蝶,她随即笑着说:“这样的事,我到从来没有想过。” 其实她想说,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无论男女可能对自己都避之不及吧,又何来她喜欢谁,谁又喜欢自己这一说呢。 “睡吧。” 秦远枝用力扯过被子搭在了庄梦蝶身上,而自己则是裹着多余的部分一起躺了下来。 两人背对着,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 庄梦蝶开口:“远枝,你刚刚为什么会那么问我?” 秦远枝背对着她,“我看你说的,喜欢可以不论性别。这样文章里两个女生的爱情,萍水从来没发生过。我也不曾见过,也许是这里太偏僻没几个年轻人,可能也就没有概率发生这样的事。” 庄梦蝶:“或许你说得对。不过在我看来,同性间这样的事并不算作坏事。” 秦远枝在被窝里轻声应她,随即将身转了过来,庄梦蝶的鼻息打在她的下巴,她能明显感觉到酥痒的感觉。 旁边人突如其来的侧身杀了庄梦蝶一个措手不及,虽然都是两个女生躺在一个被窝里,她却莫名的心底感觉到紧张。 “你睡了吗?远枝。”庄梦蝶在黑暗里睁开眼睛,能够透过夜光看见对方的立挺的眉眼。 “没有。怎么了吗?” “那…那个你可以靠近一点吗?”庄梦蝶小声的说。 “好,你是不是冷?”秦远枝照做靠近了一些,两个人的呼吸彼此交融,都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紧接着,秦远枝说:“如果你要是冷的话,我抱着你可以吗?” 说这话的时候秦远枝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莫名有些烫,至于是为什么她不想去深想。 出乎意料的是,庄梦蝶竟然同意了。 秦远枝蹭了蹭身躯,又挪了些位置,基乎挪无可挪,右手在被子外悬空了许久,最后才落定在庄梦蝶后背。 她的手掌在庄梦蝶薄背微颤,后者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人的手是有些几分不安存在的。而秦远枝的五指能够透过单薄的一层睡衣面料,感知到庄梦蝶背上的每一处肌肤,乃至于那掌上不过属于舞者天生盈盈而握的柳腰。 秦远枝悄然无声的咽了咽干燥的喉头,初次落定的手没再敢往别处挪。 时间在寂静的夜里停滞下来。 直到秦远枝听见对方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慢慢将手松开收回。 庄梦蝶睡得很香,基乎感觉不到秦远枝撤回的手。 看来这人确实没睡过什么踏实觉,秦远枝微微侧身,有些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床的缘故,还是因为旁边多了一个人让自己不习惯。 第12章 “别走神。” “庄老师!庄老师在吗?”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秦远枝从庄梦蝶旁侧惊醒,后撑起身的是庄梦蝶。 她揉了揉眼皮,摸出手机然后打开翻盖,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这不才早上六点多嘛,村长有什么事吗?” 秦远枝慌乱起身拢好外套,两只脚胡乱插着地上的拖鞋,也没注意到底是谁的,然后扭头对庄梦蝶说:“庄老师,你收拾一下,我去看看。” 庄梦蝶动作肯定不如她快,也就欣然的点点头了,但她有些茫然秦远枝为什么非得这么慌忙的跑去院外。 可能村长有什么急事吧。 她想。 见着秦远枝走出房间门,庄梦蝶反手抚了抚自己脖颈处的头发,拿手腕处的头绳将零散的发丝扎了起来。 最后拢了一件外衣,装好床边靠着的义肢,外面就传来门开外加村长火急火燎的声音。 “远枝呐,你今儿个不是休息吗?怎么这么早就在庄老师院子里?”刘春富上下打量她一番,到也没注意其他什么,对方要洞穿自己的视线抛来,秦远枝便一脸心虚的埋下眼皮,语气有些扭捏不自然,“嗯…发生什么事了吗?村长。” 刘春富没过多关注她为什么会突然是这个语气,而是抬脚就要往里走去,却被秦远枝在身后拉住:“村长,人庄老师还没起呢?干嘛呢,这么着急?” “你别说我了,我说那王国庆也真是能人。四十好几了现在告诉我过几天要办喜酒。就在我们乡里。”说到此,刘春富满脸不解。 “谁?”秦远枝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刘春富大声的在她耳边说:“王国庆!你庆叔!” 秦远枝满脸惊讶,和刘春富听见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这件事,她和王国庆天天相处居然从来没听他本人说过。 别说听王国庆本人亲口说了,就连他身边围着的唯一异性也是自己,这说突然要回自己原来住的萍水乡来办喜酒,这换谁都半信半疑。 庄梦蝶把着门,透着半张脸,笑道:“谁要办喜酒啊?” 第14章 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出来了,刘春富从蓝色的中山装里摸出来一张红色的纸片,然后递过去笑着说:“王国庆。可能庄老师不认识,但远枝和他天天不见抬头见的。就是她跟车的那个司机,以前是我们乡里的,现在人住镇上去了。” “和我们乡里人熟络。他听说乡里来了新老师,说什么也要托我邀请你一块儿去吃酒。” 庄梦蝶接过那张红色纸片,然后铺平开来,上面的字迹工整,写得繁体字,大致意思就是邀自己去吃酒。 这字一看表是刘春富写的,有的复杂的造句有错别字,但好在能写个七八分偏旁部首来,猜的话也不难。 “我知道省城吃酒有专制的邀请函,他托我写,我也就这水平,庄老师见笑了。”刘春富解释说。 秦远枝到是被晾作了一边,什么狗屁好同事,好哥俩,办红事第一个邀请的居然不是自己。 “村长,我呢?”秦远枝撇撇嘴。 刘春富噼里啪啦输出一大堆,和庄梦蝶聊王国庆这个人怎么怎么样,旁侧的秦远枝叫他到是忽略了。 庄梦蝶注意到了,笑着说:“村长,你要不看看旁边的远枝吧,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嗯?啊?”刘春富反应迟钝,到差点忘了秦远枝还杵在别人院子里。 他转身尴尬的笑笑:“抱歉啊,远枝。年纪大了,你理解一下。” “我有被邀请吗?”秦远枝抛来期待的视线。刘春富又从荷包里摸了一张红纸片出来,故意装作神秘:“那肯定有你的份啊,你庆叔肯定少不了你的。跟你丫头开个玩笑呢。” 秦远枝接过去,心里踏实了好多。 庄梦蝶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事。 “村长,您要不进里屋喝杯热茶?我给您泡。” 刘春富摆摆手,一脸和蔼:“不了不了,等会儿还要送好多家呢。那你忙着我就走了。” “好,那您慢走。” 既然对方有事,庄梦蝶也没在好继续留人。 秦远枝把纸片收进荷包里,然后握住庄梦蝶的双肩将人推进了里屋,“你饿了没?庄老师。” 庄梦蝶坐下,“是有点饿了。” 秦远枝眉眼弯弯:“那你等等,我家里有红薯,我拿几个过来烤。” 庄梦蝶愣愣的还未从刚刚吃酒的事里回过神来,这会儿想说不用麻烦了。 背后的人已经奔出去带了一阵凉风来。 距离不远,秦远枝怀里捧着几个拳头大小的红薯往庄梦蝶的住所走。刚走近就撞见田大能在门口一脸不怀好意的冲着庄梦蝶笑,而后者也有些无奈的笑着应付着。 “田大能,你怎么在这儿?”秦远枝走近,立在她旁边。 这人被秦远枝突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扭头怪道:“干嘛,我这不给庄老师说王叔办喜事的事吗,你今天不跟车,怎么在庄老师门口瞎晃悠?” 后面几个字,秦远枝到还想问他呢。 “你没事儿就少来庄老师的住所。还有,庆叔喜事的事,刚刚村长已经来过了。” 田大能被噎得无话可说,“这不刚刚我看庄老师没收到红条嘛?” 庄梦蝶笑着接过这话:“大能,我收到了。谢谢你。” 其实刚刚她就说过了,只是田大能一直在说话,她也插不上嘴。 听到庄梦蝶口中确定的话,田大能愤恨离开,没有多远嘴里啐了一句:“拽什么。” 庄梦蝶走在最前面,秦远枝留在后面合上门的时候望了一眼田大能远去的背影,脸上不太开心。 秦远枝跟在庄梦蝶身后,见她比来的时候跛脚厉害,行路有些不稳,但她只是静静跟在身后,没有搭腔帮忙,只是两只手悬在半空然后团成半圈的形式护在她背后。 她比作庇护的姿势同时,视线又基乎落在她的步调上,“庄老师,刚刚那个田大以后还是尽量和他少说话。” 庄梦蝶不以为意,不太明白缘由:“为什么呢?远枝。” “萍水地方小,最不缺将什么人拉下来。”跟在后面的秦远枝语气很严肃,庄梦蝶听得出来。 “我知道远枝是担心我,以后我一定注意。”听到庄梦蝶的声音,秦远枝大概想对方应该是知道她话里什么意思。 庄梦蝶从外地而来,全身充斥的都是这里没有的东西。美好的东西,有人想守护,有人想毁之于旦。 秦远枝在院外架起一堆柴火,提了两根短凳,庄梦蝶坐了一根。她自己坐着伸手烤着火,顺便丢了几个刚刚在水龙头边搓掉泥巴的红薯进去。 “只要我在的时候,庄老师就可以不饿肚子。”秦远枝侧脸望着旁边火堆映刻的美丽脸庞,五官柔和没有任何攻击性,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低低的,加上风雪而卷起的鬓前浅发。 听见秦远枝这话,庄梦蝶笑的合不拢嘴:“合着我现在还得靠远枝养活了。”她又下意识想着,然后再次开起了玩笑:“不过也不*错,以后我每顿就有着落了。” 秦远枝去院外两边折了不知名的植物枝条,然后放在地上,“最近你教我的字,还有我容易错和混淆的字,我都在你面前默写一遍,庄老师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 “好。”庄梦蝶揉搓着双手,带着笑颜盯着她。 秦远枝捏紧沾着雪水的树枝,然后弓着背在雪地上一笔一划认真的写着脑子里能记住的字。 她侧脸笑盯着对方,“你教我的,最一开始的我的名字——“秦远枝”。” 火堆旁边的雪地上多出了三个字,写完她又继续在脑海里复习着更复杂的字体。 一个多音字的不同的拼音丢进字句里,它的意思也就不一样。中国的文字变幻莫测,博大精深,秦远枝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将庄梦蝶教过一两次的字写了下来。 每一个字都正确,笔画顺序也基本正确,只不过字迹潦草,庄梦蝶看着有些头大。 庄梦蝶见着没忍住,挪至于她那处坐着,然后弯腰容易了一些,随即她手心握紧怀里人的手背,带动着对方纠正写字的动作。 在这一刻,秦远枝呼吸有些加快,脸色红染,不过很快又调整了过来,她尽量的看着对方的侧脸还要听进去这人讲的是一些什么。 “别走神,看着地上的字。” 庄梦蝶一句不咸不淡的轻声斥责,将秦远枝的思绪又打在了地上。雪地冰冷,眼里和心底的滚烫被浇灭。 第13章 庄老师不太会喝酒。 王国庆结婚,摆席的地方选在了春富小学的操场。 小学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为这雪白的方寸之地添了意外之喜。 王国庆妻子死得早,留了一个女儿,这些年靠着自己独自打拼,把唯一的女儿养到现在十几岁。 都说十几岁的孩子会有自己的意识和思考,以至于他这个做父亲的另娶,并没有得到女儿的支持。 不高兴归不高兴,但好在有秦跳跳陪着,王婵也不好在宴席上捣乱。 “跳跳,帮忙把那葱给洗洗。” 秦远枝忙活着宴席的饭菜,这是王国庆特别请她来当主厨,毕竟自己人用着放心。 秦跳跳坐在长凳上,安慰着情绪低落的王婵。“没事的,小婵,这样以后,你就不多了一个妈妈疼你了吗?” 两个人同一个学校,虽说没在一个班,但因为同乡,又互相认识,感情自然是没得说。 撂下这句安慰对方的话,秦跳跳就起身要去帮秦远枝做事了,没给对方回她这句话的机会。 “跳跳你玩儿着,我来洗。”秦跳跳刚起身,庄梦蝶从门口走进厨房,连忙挽起袖子就要行动,却被秦远枝拒绝了。 “庄老师,那你就帮我看看火行吗?”秦远枝说。 秦跳跳走过去拿起葱,立在切菜的秦远枝身边然后说:“小婵,你心情不好你就坐那儿静静。” 庄梦蝶听见边在灶火边坐了下来,然后笑着说:“行。” “应该都没吃早饭吧,我做了醪糟蛋,待会儿都垫垫肚子,中午就能吃宴席了。”秦远枝伸手拿勺将铁锅里的荷包蛋盛进了牡丹瓷碗里。 秦跳跳洗完葱,先端了一碗给庄梦蝶,然后是坐在那儿埋头一言不发的王婵,最后秦远枝两姐妹找了根长凳坐下吃了起来。 秦远枝从一接到做宴席的任务,便在前几天跟车之际就上省城备了菜,回萍水的时候,菜是王国庆和她一起拉回来的。 因为今早五点就起床开始忙了,所以才有了现在的空隙吃早饭。 秦远枝坐在长凳,一手扶着瓷碗,另一手拿着勺子将荷包蛋送进嘴边咬了一大口。 庄梦蝶则是继续坐在灶火边,边吃边经营着灶里的柴火。 外边雪停了,陈默卿这会儿来了小学,然后收起了打着的伞进了屋里。 “都还没吃早饭呢?”她见着所有人坐着,一人手里端着一个碗。 见她突然来,秦远枝便问:“陈老师吃了没?没吃我给你下一碗。” 第15章 陈默卿笑着摆摆手:“不用了,我吃过的。我来就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没。” “不用的陈老师,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陈默卿来萍水这么久,秦远枝到很少见她做饭什么的,也摸不清她究竟会不会。 陈默卿脱了外衣挂在了木桩上,然后将里衣袖子挽起来,最后立在切菜的区域忙活了起来。 她一边切一边笑着:“秦老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做饭我虽然不是太精通,但应该能帮上一点忙的。我之前在国外生活了一段时间,想吃家乡的味道还得靠自己。” 听这人这样说的话,秦远枝到是第一次知道,她对陈默卿这个人了解不多,以前相处的过程中,陈默卿也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情。 秦远枝吃完早饭继续做着刚刚未完成的宴席。 中午十二点,索性的是没有飞雪,设席的位置在小学操场。 厨房里一道接着一道菜往外出,秦远枝在里面忙得不可开交。 这婚宴基乎是乡里男女老少都来了。 等到快十二点十几分左右的时候,秦远枝才从厨房摘掉围裙落坐在庄梦蝶的旁边。 明明是秦远枝忙活了一上午,但眼睛一扫到田大能坐在庄梦蝶身边,她心情顿时有些不太美妙。 而陈默卿则是坐在她的旁边。 之前在厨房的时候,秦远枝就撞见田大能有一出没一出的往庄梦蝶这桌靠,然后抓着酒杯借着别人的结婚的名义来敬酒庄梦蝶,第一杯庄梦蝶是喝了的,但后面陆陆续续太多了,她自己回绝了一部分,陈默卿也帮着挡了一部分。 秦远枝以为田大能会就这么老实的坐回他的位置,哪成想现在跟别人换了坐,插来了她们这桌。 王国庆穿着酒红色的西服,一路领着自己的新妇同自己以前的同乡敬酒,到了秦远枝这桌,他见着她的酒杯还空着,然后倒满了白酒,“远丫头啊,今天可是要谢谢你了啊!忙一中午了,庆叔感激不尽,跟你走一个!” 秦远枝脑子还有些蒙,但见着别人好意也就没回绝,推杯换盏间,她猛喝一口,杯中酒直接没了一大半。 她不太会喝,白酒涩口辛辣,这还是她第一次喝,也到是见识到了白酒到底是怎样的味道。 轮到新娘敬酒庄梦蝶了,对方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一再示好,加上热情,桌上人的鼓吹,她也就没好意思再拒绝。 庄梦蝶酒杯再次被满上,刚要送进嘴边,秦远枝一把接了过去,同面前的王国庆和新娘说:“庆叔,庄老师不太会喝酒,我帮她敬你们,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这出口的祝福语,王国庆还有些纳闷儿了,这秦远枝大字识不了几个,今儿还能脱口而出这些。 他下意识笑了笑,可能在学校和老师成天打交道,耳濡目染也总会几个的。 “嗬!你这丫头用心了啊!”跟在王国庆身后的刘春富也很惊讶,他今天算作这婚宴的司仪,现在也立在身后帮忙同王国庆和新娘敬相亲的酒。 婚宴做得不大,一共铺满白雪的操场上摆了四桌酒,每桌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庄梦蝶这杯酒,秦远枝是一杯闷下肚的,满桌人都夸她酒量好,只有旁边的陈默卿知道这人基乎没怎么碰酒。 之前她才来萍水的时候,这人将自己带的洋酒认作成白水一口闷了半罐,一头栽进雪地还是她给拖回教室取暖的。 “你慢点喝。”王国庆都要被这阵仗吓到了,心里感慨,不愧是年轻人,身体确实好。 秦远枝拦了庄梦蝶的酒,王国庆知道意思也就没再继续续杯,而是又去敬下一个人去了。 庄梦蝶见着喝得有些猛的秦远枝双颊绯红,有些担心的问她:“远枝,你还好吗?” 这时候秦远枝喝得已经有些上头了,她能感觉到脑袋已经有些昏胀。如果不是庄梦蝶在旁边关心的话,她其实是能够在坚持一下的,但偏偏有人嘘寒问暖。 秦远枝幽幽坐下,撇着眼睛看了一眼庄梦蝶背后的田大能,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根本无心再去理会他。 她心底悄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窃喜。 秦远枝埋着头,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庄梦蝶倒了一杯热水然后递给她,“远枝,你喝点。” “谢谢啊。” “我刚刚是想推辞拿饮料敬的,你何苦帮我伤着你自己呢。” 秦远枝笑着:“没事的,刚刚就算不抢那杯酒,后面也该是我拿酒敬庆叔。他对我很照顾,那杯酒也是应该的。” 庄梦蝶静静守在秦远枝身边,下了宴席,她将人扶回了自己的房间。 本来她是要扶秦远枝回自己家的,但刘春富中途和她说,王国庆今晚要借一晚秦远枝的住处当作新房,虽说是二婚该有的习俗却一点不曾省略掉。 婚宴中午剩下的菜,晚上又加了几个新菜,然后又做了一顿,来吃的还是同乡的人。 晚上吃的规矩就不多,大家都很随意,吃了一般就闹一下洞房,然后这件婚事就算作人尽皆知,做了宴请了。 庄梦蝶没参加闹洞房的热闹,而是打了一点粥带回了自己的住所。 秦远枝睡了半下午,现在还在自己的床上躺着。 因为醉酒没醒,庄梦蝶也就没叫她赶晚上的饭。 而是让她继续睡着,直至躺到现在。 “远枝,我带了粥你起来吃一点。”庄梦蝶进门的时候没往床上看,注意力全然放在了手上提的粥上。 她将扣住的碗打开轻轻放置于桌面,刚要叫第二声时结果被叫的对象从厕所的方向走来,秦远枝半虚的眼皮没注意脚下剐蹭到门坎,突然从那个方向朝着庄梦蝶立着的位置扑过来。 缓了半下午的酒,秦远枝被这一下突然弄得无比清醒,自己倒下的瞬间还扑倒了庄梦蝶。 突如其来的插曲,秦远枝双手快速抱臂于庄梦蝶的脑后,用胳膊肘护住她的头和躯干不磕在坚硬的地面。 “对…对不起。我刚刚踩空了…” 两个人的视线相交,仅仅一厘一毫之间,秦远枝双颊上的红晕似乎染得更重了些,心在这刻滚烫得厉害。 庄梦蝶明亮的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然后结巴的回应她:“没,没事。” 秦远枝从慌乱间起来,拉了一把庄梦蝶。 “我给你,带了粥。”庄梦蝶还有些惊魂未定。 “哦,哦…谢谢你了,庄老师。”刚刚的画面又闪过秦远枝的脑海,“刚刚…” 庄梦蝶笑了笑:“远枝你喝点粥,先暖暖胃。刚刚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 她的语气轻松,到是没将刚刚的瞬间放在心上。 秦远枝叹口气,抱着碗有些出神,她到是有些后怕的,如果庄老师被她伤到哪里,可能自己一辈子都会过意不去。 第14章 我还没习惯在萍水一个人睡。 秦远枝坐在那处,喝了一小口粥。 庄梦蝶说:“远枝,村长让我和你再说说,今晚你在我这里睡。” 秦远枝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他前几天和我说了。庆叔今晚要和婶子一起睡。” 庄梦蝶问:“那…跳跳睡哪儿呢?” “哦,跳跳和小婵今晚在李婶家将就一晚。”秦远枝又说:“只能靠跳跳和她做做思想工作了,毕竟她们两私下玩儿得来。” “今晚又来打扰庄老师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秦远枝喝了粥,去了院子里,将碗冲干净的时候走进来这样说。 庄梦蝶铺开被子,将被子竖着对折,留出一截来,听见秦远枝这样说,她笑了笑:“说不上打不打扰,你能来和我一起睡我到是很高兴。” “毕竟,我还没习惯在萍水独自一个人睡。” 庄梦蝶后半段的话,秦远枝根本没听进去,自己就听见她语气中很乐意和自己躺在一起,重点什么的,她根本不捡来听。 夜深人静,雪又开始下了起来,颗颗雪花落进无尽的黑夜中。 庄梦蝶拉起床边的围帘,然后说:“远枝,你等我会儿,我换个睡衣。” 秦远枝点点头,乖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静静等着。 床帘不过是夏季用作防蚊虫的,薄薄一层,里面人做什么动作外面的人都能捕捉在眼底。 床帘将整个床围起来,庄梦蝶坐在床上散开乌发在脖颈一侧,微微昂首,抬手间将上衣褪了下来。她整个人侧着身,薄帘以外,秦远枝能够见着床上之人五官明显的轮廓,傲人的弧线,细小的胳膊带着一层雾刻在了白色纱布之上。 秦远枝只瞥过一眼,便赶紧埋下了头,她强制性的咽下喉咙呼之欲出的羞涩与燥热。 庄梦蝶换好衣服,拨开两侧帘子,她叫了一声秦远枝:“你闭着眼睛干嘛?” “我…我眼睛干…” 秦远枝一通乱解释,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刚刚的盯着看了一眼的罪恶感。 第16章 庄梦蝶换衣服前已经脱了义肢,半坐在床上的时候,能够明显的看见被子右下边那里少一截什么。 义肢和大腿残缺处摩擦,让那处的皮肤产生了新与旧的磨损伤口。之前庄梦蝶还会自己护理一下,久而久之,她也就没了那个耐心,因为不管怎么样,旧的擦好了,总会产生新的磨损。 若不是那天秦远枝买了润肤的送于自己,她都快忘了护理断肢皮肤的这件事。 庄梦蝶拧开秦远枝特意为自己买的膏药,掀开被子一角,旁边人能够明白她下一步的意图,便主动帮她挽起裤腿,然后说:“庄老师,我帮你擦吧。” 前者情绪顿了半分,然后笑着将手里的膏药给了她,“那麻烦你了。” 秦远枝挤了豆大的润肤膏药在手心,然后另一只手的食指外加中指点了些药在两指指腹,随即她将那些药再轻轻的抹在残肢面上而后慢慢揉开。 抹药的时候,秦远枝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皮肤有些敏感的缩了一下。 她以为对方是感觉到疼了,便声音轻柔的说:“是弄疼了吗?那我再轻点。” 庄梦蝶笑着摇摇头,视线下压,静静的望着对方的侧脸,沉浸在她的温柔里。 秦远枝说话的时候,庄梦蝶依旧能够感觉到周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不浓烈,但却意外的好闻。 她玩笑般的凑近:“你身上的酒味好香啊。” 秦远枝脖子瑟缩了一下,耳根子染开淡淡的红。 她的害羞,这次被庄梦蝶抓进眼里。 庄梦蝶撤离身子,干咳嗽了一下:“那个我刚刚是开玩笑的,远枝你的脸怎么突然红了?” 秦远枝抹完药收回手,吞了吞口水,双眼发亮,“没有,我这是热的。可能两个人挤在一起就热得快一点。” 庄梦蝶笑她,侧身躺了下去。秦远枝见人不再继续,她也跟着躺在了旁侧,动作轻柔又紧张。 王国庆的闹洞房,附近的邻里乡亲都去了。 人人都在狭窄的房间里闹着,只有秦远枝和庄梦蝶二人拥有一份东夜里的宁静。 夜里传来几声狗吠,两人熟睡中。 一道黑色影子翻过庄梦蝶住所外的断墙,院子里堆积的厚雪里印着这人的道道鞋印。 秦远枝睡眠不算太深,她无意无意将手搭过去旁侧的时候,能够明显感觉到旁边空着。 她猛的睁开眼,然后快速撑起身。 院外响起一阵动静,秦远枝快速穿好鞋推开门跑了出去。 外面立着一道黑影,肩上扛着的是已经失去意识的庄梦蝶,秦远枝立马跑了出去,嘴里也呼喊着,但今夜周边的乡亲都去了王国庆那里,房里闹得根本没人听见她的求救。 秦远枝踹了一脚那人的后背,然后重重接过庄梦蝶。 “庄老师!庄老师!” 那人捂着脸,透着两个眼睛,即便包裹严实,从这人的肢体动作和身材体型,秦远枝大概能够猜测到这人是谁。 田大能。 村里最不老实的也属她了,但让秦远枝没想过的是他竟然敢就这么闯进别人家里。 庄梦蝶没被唤醒,秦远枝现下也没时间。见着自己暴露,这人也没有想逃跑的想法,反而摸出了腰间的刀一步步的朝着秦远枝走过来。 这人是笃定了周边的人都去闹洞房了,没人能够帮得到秦远枝。 他又怎么会让自己到嘴的鸭子飞了,更何况还是一个残疾且没什么力气的漂亮女人。 秦远枝将庄梦蝶架在了背上,摸了荷包还留有这次购菜留下的绑绳,她快速将人绑在了自己身上,慢慢的往后退着。 住所门在的雪地路边杂草丛生,平时白日的时候也无人敢挨着边缘,都害怕掉下去。 更无人知晓,哪怕村长刘春富都不知晓植被之下到底有多深。 到这却是秦远枝最后的退路。 “庄老师,这么漂亮,真是可惜了是个瘸子,我想要她可你偏偏每次来阻拦!秦远枝!” 加上这人对自己说的话,秦远枝更加确定对方就是田大能。 一个表面看似老实的人,心底却藏着恶心的东西。 “你放过庄老师,如果你是想杀我冲我来就好了,她本来就和这里无关。”秦远枝语气哀求。 “你算老几,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就必须一起死。”对面半米开外的人语气阴郁,再次持着刀慢慢靠近。 秦远枝侧头一直呼唤着背上的庄梦蝶,她有些着急这人会不会有什么事,毕竟她发现庄梦蝶之前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 她心底发颤,很害怕庄梦蝶出了什么事而致现在自己背着的是一具尸体。 秦远枝只能在心里祈祷她只是像自己那般想的晕过去了。 庄梦蝶身体孱弱,虽然背着她没有太大的压力,但却限制了秦远枝躲开田大能的穷凶极恶。 刀在她的眼部划过,她自己能感觉到两道温热的液体从眼角划过。秦远枝吃疼,在这黑夜里,她的视线一点点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脚下一滑掉进了雪路的杂草边缘里。 还没等到田大能在她胸口补一刀,她却率先摔下了悬崖里。 在崖壁上滚落间,秦远枝浑身被磨得皮开肉绽,那双手护住的人依旧是庄梦蝶。 索性亲身体会过的人才明白这崖陡却不深,秦远枝一路爬行到处摸索着想要找到庄梦蝶的位置。 哪怕她现在能明显感觉到皮肤破开,自己双眼带来剧烈的疼痛无法真实看见这一切时,她却只想知道庄梦蝶有没有事。 “庄老师!你在哪儿?”她继续在雪地里摸索着庄梦蝶的位置。 而后一只有些冰凉的手被她指尖触及,她顺着手找到了地上之人的人中。 秦远枝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惧。 “你别有事,求你了,你别有事!” 秦远枝边掐人中边落寞的自言自语着,她也怕自己疼晕过去,但心里挂念着事,似乎也就没那么疼了。 掐了许久,身下的人才有反应。庄梦蝶在她旁侧猛烈的咳嗽了几声。 庄梦蝶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将跪地惊恐的秦远枝搂住。 她带着哭腔,语气里全是恐惧的情绪,“远枝,我好怕!我好怕!” 秦远枝也搂着她,双手臂的破开的血肉伤疤被冷天冻成了血疤,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便能扯开伤口继续流血。 她紧紧咬着后槽牙,安抚着庄梦蝶的情绪:“没事了,没事了。” “……………” 第15章 从这一刻开始,我当你的腿,你当我的眼睛。 庄梦蝶退开拥抱间,在月色下发现了秦远枝的双眼眼角流着红色的液体。 而秦远枝神情紧张,双手依旧在半空中找寻她的身躯,这人似乎害怕只要自己半刻没抓住庄梦蝶的手,她就随时有危险的心境。 庄梦蝶带着哭腔,望着秦远枝的脸:“你还能看见我吗?远枝?” 秦远枝忍着眼睛传来的剧烈疼痛,卷着带血的眼皮,唇角带着一抹艰难的笑意:“只要你没事就好,到时候我也不至于被村长骂说我没保护好你。” 她想借着另外的事来分散庄梦蝶的注意力。 “如果不是你,我刚刚可能早就被田大能弄走了。” 秦远枝问她:“他是怎么有机会的?” 她睡觉很警觉,既然有人在自己旁侧睡觉,哪怕人被扛走,自己应该是知道的。 庄梦蝶说:“当时我听见门口有锁头敲门的声音,一开始我以为是夜里的冷风吹着的。但后面我越想越觉得不对。” “我就轻轻从你旁侧起身去看了,正好撞见田大能撬开门锁。” 事情的缘由,秦远枝知道了。 她知道田大能对庄梦蝶有意思,但没想到是这种恶心的做法。 也印证了她之前一遇见田大能和庄梦蝶接触时就产生不安的心。 “我扶你起来,远枝。” 庄梦蝶很着急,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同时也充斥着恐惧,因为周边的黑与寂静只有她一人能见着。 但眼下秦远枝的眼睛需要走出去找人治疗,她不是医生,更判断不了她眼睛的伤势如何,只能从这片荒林里捱过去。 可庄梦蝶忘了,她的义肢在滚落山崖的时候与山体石壁摩擦产生了损伤,有的地方已经缺如,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能力扶起秦远枝。 这时候她也清楚的知晓了,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带动秦远枝。 庄梦蝶眼睛又流着清泪,她压低声音,尽量不让秦远枝听见。 在这一刻,她好想自己是个完全健全的普通人。 秦远枝通过对方指尖颤抖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悲伤,她不愿意戳破。 “庄老师,我自己能站起来,我好着呢。从现在开始,我当你的腿,你当我的眼睛,好吗?”尽管眼睛和身体上的破损的地方扯着她的疼痛神经,但秦远枝对庄梦蝶的语气里永远掺杂着温柔与平和。 第17章 庄梦蝶压着悲伤,轻轻的嗯了一声。 秦远枝摸着自己的衣角,然后快速的扯了一块白布下来,而后盖住一直淌血的眼睛,将结死死打在了脑后。 她从地上撑起身来,然后又艰难的蹲下身来,“别害怕,我背你,我们一起走出去。” 有人安抚着自己恐惧的心,庄梦蝶安心了许多。 即便秦远枝受了伤,浑身带着擦伤,但背上庄梦蝶的力气丝毫不含糊。 庄梦蝶同时一直将手机捏在手里,每每看手机是否有信号。 但似乎她们的期望都是徒劳,这里就连秦远枝都不曾知晓究竟这里处于何处。 夜越来越深,温度也越来越低。 庄梦蝶能够明显感知到背着自己的人,身躯有些微微发颤。 她担心的问:“远枝,你冷吗?” 秦远枝笑着说:“不冷。”,这时候她还能笑出来安慰自己。 庄梦蝶又何其不担忧。 刚刚庄梦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没有被石壁擦破,而秦远枝身上的衣料却是被挂得破烂不堪。 她虽未提,但心底却是心知肚明。 “怪我连累你…”庄梦蝶在背后说。 秦远枝摇摇头,“你这样说的话,那是我没早点发现田大能有歹意,不然我们的处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 庄梦蝶没忍住,再次哭了,这次就在秦远枝耳后,她能够千真万确的听见, “庄老师,帮我看看下一步怎么走,前面有障碍吗?我看不见。” 秦远枝不知怎么慰藉,只能问她别的事分散她的恐惧。 庄梦蝶擦了眼泪,打开手机光照着前方,“前面路黑,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吧…远枝。” 雪路漆黑,信号全无,方向迷失,她们只能赌。 光照条件有限,庄梦蝶也基乎只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见着秦远枝脚下一部分路面。 秦远枝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只能放慢脚步,若是她单人独行没什么顾虑,但现在背上还带着庄梦蝶。 若是自己倒下,被伤及的便会是两个人。 一直前行的情况下,两个人都不知晓会发生什么,但若是原地不动,生的希望更加渺小。 秦远枝主动又开口说了话:“庄老师,因为你,我认识了很多字,如果能走出去我肯定要练习一下我的字体。” “远枝的字写得很散,不紧凑。但勤学苦练的话,字一定会写得很漂亮。” 庄梦蝶由着她的话题,两个人都在帮彼此岔开心底的一些恐惧。 秦远枝勾头笑了笑:“看来我字丑,庄老师一早就认定过了。只是出于情面不太好意思告诉我。” 庄梦蝶接着她的话,“我的字以前也不好看,后来写得多了也就自然而然改变了。” “前面无路,需要往左边走。”庄梦蝶提醒道。 秦远枝背着她照做。 两人左行几百米后,掉进了一个坑中。 脚下踩空的瞬间,秦远枝护住了庄梦蝶的头部,以至于的脊背硬生生的嗑在了坑中。 黑暗里,庄梦蝶手忙脚乱的照着手机光寻着秦远枝,“远枝!远枝!” 秦远枝背靠在坑边,声音微弱,说话也有些费劲:“我在…” 庄梦蝶往这处缓慢艰难的爬了过来,然后边哭着着急的对她说:“你是不是傻!我和你没关系,也算不上你要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这么保护我!你若是出了事,我一辈子怎么过意得去!” 秦远枝躺坐在那处,昏暗的光芒打在她的脸上,额角上浸着的鲜血一路划到了下颚处。她微微昂首,后脑勺靠在雪坑的边缘,想要以此来遮住对方看到她额头已然流血的视线。 庄梦蝶磨着膝盖,艰难的拖着那截不怎么管用的义肢跪在了她面前,“远枝…”,她双手捧着对方的脸:“你别睡!我求你!你别睡!” 秦远枝抬手捏住她的手腕,失了力道,气若游丝,“放心吧,还没死。命大着呢…” “还有…你刚刚伤到我的心了。你我怎么算不上要好的朋友?敢情…我们之前躺在一张床上,也算陌生人吗?眼下生死相依,也算不得吗?”秦远枝脑子清醒,只是伤上加伤,疼得她险些缓不过来气。 庄梦蝶搂着她,语气后怕:“那你生我的气,就更不许睡着,我害怕你…”,后半句她不敢说,也不愿意真的去面临这种问题。 秦远枝将湿腻的手掌抬至半空,并且她知道手心里沾染糊着得全是自己身上流出的血,她不愿对方的背上染上自己的血污。 她丧失了大部分的力气,只能无力的靠手肘触着庄梦蝶的背,下颚重重的靠对方的肩头上,嗓音无力,“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庄梦蝶撤回身,面向她,而面前人已经重重的垂下脑袋,下颚处染晕血渍,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叫她不要睡着。 秦远枝再次清醒过来。 “和我说说话,不要睡。” 庄梦蝶打着手机的光,撩开对方额角的浅发查看她的的伤势,见着如此,她深深的松了一口气,索性是额头被磕破了。 她只能求着自己这样想了,最坏的情况她不敢去估计。 “冷,好冷…”秦远枝缩着身躯,唇色快和雪色一样白。 她意识不清,艰难自捱,庄梦蝶痛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抬头望了一眼坑眼,然后拿光扫了一眼周围,坑壁边缘湿润光滑,基乎没什么能够借助爬出去的外力,更糟糕的情况是,温度骤降,天上飞起了鹅毛大雪。 这样也就意味着,摄取温度的冷雪会一点一点将她们埋在这个坑里。 庄梦蝶只能祈祷飞雪的时间不会太久。 秦远枝嘴里模糊的念着,哆嗦的缩成一团。 庄梦蝶将外衣扣子一颗颗解开,胸口一览无遗,而后她紧贴着对方,双手撑开衣物两边将对方紧紧裹在怀中。 这是她唯一想到传递温暖的办法。 秦远枝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这是她欠下的。 援助对方,都是出自做人的本能。秦远枝如此,她庄梦蝶也是如此。 贴近对方的衣物时,庄梦蝶才感受到对方的衣物已经被雪打湿。她收回手,将对方外层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再次包裹住了秦远枝。 庄梦蝶叫着对方的名字:“远枝…被田大能打晕的那时,我其实有过一刻后悔自己来了萍水,我想不通为什么物质匮乏的地方,会有人念头歹毒。但同样的地方,是你救了我,守住了我那份属于自己独有的自尊。所以,我从不后悔来过萍水。” 后半段的话,庄梦蝶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带着哭腔的说,“因为…我在这里遇见了你。” 庄梦蝶的下巴轻轻靠在秦远枝结实无力的背上,将手上的衣物又紧了几分。 “谢谢上天…让我遇见了你…” “……” 第16章 互相取暖。 庄梦蝶在坑里搂着秦远枝睡了一夜,两人的身躯上都覆盖了一层浅浅的白雪。 天光亮,温度依旧低得可怕。 秦远枝微微动了一下手指,再是身躯,她能感觉到自己胸口上抵着一片柔软,下巴下面贴着一张脸。 虽说自己现在看不见,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庄梦蝶胸口的起伏。 “庄老师?”秦远枝叫了一声。 庄梦蝶被她的声音唤醒,随即尴尬的脱离开身,将扣子扣得严实合缝。她合上自己的外衣后,才想起对方现在看不见,哪怕自己刚刚胸口**。 听见对方整理好后的动静,秦远枝到没在意对方因为什么慌乱,然后说:“庄老师,你帮我摸摸坑边的土质软吗?” 庄梦蝶照做,腿部向边缘摩挲了一截,然后指尖抚了上去,对身后人说:“手能扣进去,很软。” “好。”秦远枝再次蹲下身来,微微侧身,然后说:“庄老师,你相信我吗?” 庄梦蝶在她背后轻轻点头。 那块蒙眼睛的白布沾染着红色血渍,眼睛被血疤封堵,疼痛已然麻木,秦远枝更加无法睁开眼睛。 庄梦蝶趴在了她结实的背上,这人双臂带着力量将她背起,“你抓牢些,我往上爬的时候你千万别松手。” 背后之人点点头,但心底还是透着些紧张。 秦远枝使着手臂上的力量,在坑壁上挖开能够借力的小坑洞,背后的人来*指挥,下一个洞该往哪儿凿开。 幸运的是土质湿润松软,才能够徒手挖开借力。 但在背上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依旧得使出浑身解数来,丝毫不能马虎。 秦远枝修长的手臂搭在坑壁上,花了许多的时间和力气才将自己与庄梦蝶带出了坑底。 就连秦远枝自己都没发现,原来危急的情况下,她有足够的能力去自救。 两人出了坑底寻了一个比较暖和的石洞歇息,秦远枝重重呼吸,胸口起伏间能够感觉到明显的寒意。 第18章 还有一件比较幸运的事是,白天秦远枝做了宴席,生火点灶时顺手将打火机放在了外裤荷包里。 跌落崖底时,腿部产生的折叠使得荷包对折打火机也就遗留了下来,这也就成了眼下唯一取暖的希望。 庄梦蝶寻了干柴,点了一堆明火在洞中,她将秦远枝的外衣撑在了火堆旁边。 然后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批在了秦远枝身上。 “手机还是没收到信号,我们只能自己走出去了。”庄梦蝶失落的坐在了秦远枝旁侧,哪料想对方竟将衣服又还给了她。 “庄老师别因为我没衣服穿就让给我,要是你感冒了我才更会过意不去。”秦远枝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我身体好,能抗住的。” 她这样做,庄梦蝶更加心疼。 索性的是庄梦蝶将衣物翻来覆去烤了个遍,没过多久衣物干了她就帮这人又穿了回去。 庄梦蝶注意到了对方眼睛的那层布,她些微靠近了些,秦远枝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扑面而来的气息。 “远枝,我帮你把布条摘下来。” 秦远枝接住对方探过来的手腕,“别,血已经结痂和眼睛黏在一块儿了。” 庄梦蝶本来还想着趁着白日,帮秦远枝看看眼睛的伤口是否严重。 随即,她从对方的手心里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洞口外的灰白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大雪,两个人被滞留在了洞里。 至少今日是走不出去的,只能留在洞内休息取暖。 庄梦蝶很在意秦远枝现下的身体状况,加上两个人几个小时已经没进食,彼此的身体情况都不太好。 尤其秦远枝还受了伤,没叫她喊疼,庄梦蝶心里比谁都明白她是在自己面前强撑。 如果她倒下了,以庄梦蝶残肢的情况的话,更没有走出这片荒芜的可能。 很快,夜幕降临。雪落了一天,黑夜里依旧飘落着。 庄梦蝶强撑着那截残肢出了洞口,去寻找可以吃的东西,但没有结果,不过总归没有空手而归,她捡到了一堆可以继续取暖的柴火。 她从里面挑拣出了一根稍加结实的木棍出来,其他的继续丢进了火堆里燃烧着。 秦远枝在火堆旁席地而睡,庄梦蝶跟着,两人靠近互相取暖,饥饿升起,两人尽量拿睡意压下去。 又过了一夜。 秦远枝能明显感觉到眼睛再次产生着剧烈的疼痛,她以为自己麻木了也就不会痛了,结果疼痛只是被她寒冷的机体遗忘了。 她快速撑起身来,这一动静惊醒了躺在她旁边的庄梦蝶。 秦远枝拿手肘敲击着太阳穴,疼痛宛若蜈蚣,啃食着眼部连至太阳穴,最后反馈至整个脑部神经。 庄梦蝶被这一幕吓到,连忙阻止对方:“远枝!你怎么了?远枝!”,她焦急的问对方,但心底大概已经明了是什么原因。 “眼睛疼!眼睛疼!!”秦远枝疼得后背冒着冷汗,哪怕现在处于寒冷的雪地间,额头依然在此刻浸出许多密汗。 这次连根拔起秦远枝昨晚强压在心底的疼痛,更比昨夜疼痛加强了几倍。 庄梦蝶手腕的力气没有秦远枝的大,她抓着也是徒劳,依旧拦不住秦远枝去敲打自己的脑袋。 索性这样,她也顾不得太多。 最后将人抱住,企图双臂困住对方下一步一模一样的动作。 “你松开!我怕待会儿伤着你!”情急之下,处于剧烈疼痛的秦远枝想要提醒对方这样做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她疼得厉害,也就害怕顾不上庄梦蝶。 秦远枝太阳穴旁边的青筋爆开。她的手臂高抬至半空,现在疼痛基乎是扯着她的神经,驱使着自己将对方甩出去。 她在努力压抑疼痛。 这人抱着自己,挣扎了许久,她便也在眼睛疼痛间环抱住了对方纤瘦的背部。 “远枝,你别伤害你自己。如果你出了事,跳跳那里我怎么去交代?” 不得不说,庄梦蝶很会拿捏秦远枝的心思,尤其是见她对秦跳跳的感情。 说到此,秦远枝清醒了一些,与其说是清醒,不如说是再次强压眼睛上的疼痛。 庄梦蝶焦急,她想和秦远枝早些走出去,她受罪不打紧,不过害怕对方的眼睛因为长久不治而感染。 和对方动身接着找寻方向的时候,她下意识想到了自己的残肢,长时间压在断墙下,腿部伤得严重,便从那时起再无续接的可能。 以至于到了现在的地步。 秦远枝拿着那根从柴火堆里挑选出来的结实木棍,将它当作临时的拐杖。因为跌落悬崖底的时候,义肢受了损伤。 那截假肢便开始不听使唤。 迫于无奈,庄梦蝶只能拄拐而行,勉强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跛脚。 庄梦蝶并不太想在任何人面前,乃至于自己母亲面前跛脚,她希望自己在别人眼睛里争取一份属于正常人的眼色。 可她不明白,在秦远枝眼里,她不过就是一个腿脚不怎么方便的正常女性,别无其他。 听说对方想方法拿木棍当作自己行走的辅助工具,秦远枝也不再提议背她的想法。 庄梦蝶任何意愿,她都遵循。 前方雪路白茫茫一片,周遭透着朦胧的雪雾,有些模糊人的视线。 庄梦蝶看了眼天色,她们必须在今天夜幕落下之时寻到有人的地方。 但周围人烟稀少,比萍水的环境更甚,天气寒冷的情况下连一个动物都见不着。 庄梦蝶拿了一根树枝连接在秦远枝和自己的手心里,这是她唯一带她出去的方式。既然自己救不了她的眼睛,便于此时做她临时的眼睛。 秦远枝看不见,白布在脑后因为冷风的缘故而飞扬。她乖乖被庄梦蝶牵引着走。 走了几公里,庄梦蝶体力不支倒在了雪地上,砸出一个人形的坑洞,碎雪染了她满发。 “庄老师?” 听见脚下传来异响,秦远枝忧心的叫了一声。 庄梦蝶默不作声的艰难爬起,她以为自己只要不搭腔,对方就发现不了自己绊倒了。 默声良久,庄梦蝶再次抓着那根牵引后者的树枝,而身后的秦远枝却没挪步。 “你刚刚是摔倒了,对吗?”秦远枝戳破了她。 庄梦蝶笑着说:“怎么会呢,棍子在我手上用得好好的呢。” 秦远枝没在多说什么,再次蹲于她身上,“如果庄老师你愿意带我出去的话,就一直当我的眼睛。” 被戳破谎言的庄梦蝶没觉得尴尬,只是心底泛起一丝暖意,然后再次爬在了对方结实的后背。 秦远枝双臂反折将她整个人轻巧托起。 “不知道村长他们会不会带人来找我们。” “一定会的,我们无缘无故消失,庆叔肯定会发现的。” “我担心的是,我们隔绝太远,不知道处于什么位置,他们到底要怎么找我们。”庄梦蝶有些悲观。 前方的路望不见尽头,收进眼底的是彻彻底底的一片白。 庄梦蝶失去希望的意志,听到此,秦远枝侧脸说:“若是你我真的没能走出去这片荒地,死在一起的话,庄老师可愿意?” 庄梦蝶在嘴里呸了几下:“不许说丧气话。” “哦…”秦远枝愣愣点头,这不是她刚才语气颓丧,带动了自己的情绪嘛,怎么这会儿又不乐意了。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 第17章 指尖触碰,情意萌芽。 走出这片荒芜雪地,两个人心底都明白是借了运气的成分,若是稍微偏离的运气之神的眷顾,她们都得冻死在雪里。 秦远枝背着庄梦蝶走出来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雪林与一条公路相互交界连接。 人身处外界,手里便也收到了信号。庄梦蝶喜极而泣,“远枝!我们终于走出来了!” 秦远枝将她放在雪地之上,自己则是精疲力尽的靠在枯树干上喘着粗气。 歇息之余,庄梦蝶拿出手机搜寻着信号和刘春富打了电话,起初在电话里他还不相信,直到听见村里人说田大能已经几天没经营小卖部的事情。 秦远枝和庄梦蝶如愿得救。 既然罪魁祸首已经逃跑,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去镇上找医生看秦远枝的眼睛。 来接她们的是王国庆,他住在镇上,没耽误多久时间。对方见着秦远枝那个样子的时候心疼极了,她们凭空消失的这几天,刘春富以及他何其不着急。 王国庆开得三轮车,庄梦蝶牵着秦远枝坐在了后面。 “田大能这狗东西!远枝啊,你别害怕啊,叔已经和镇上的派出所报案了,一有那狗东西的消息我就通知你们!”山路崎岖,雪地松软,车速缓慢的同时还更加颠簸。 秦远枝坐在后面,身上批了一件绿色的军大衣,手放在膝盖处,另外一只手则是紧紧的抓牢庄梦蝶的手。 似乎这场意外,让她习惯性牵住庄梦蝶手,无论有没有危险的情况下。 第19章 庄梦蝶抓着她的手紧了几分,然后轻轻拍了拍:“远枝,别紧张,我们真的走出来了。” 恶劣的环境让秦远枝产生了应激,哪怕现在听见王国庆的话,她依旧沉闷不语,像是疏远了许多。 庄梦蝶帮她笑着回应对方:“真是谢谢您。” 王国庆叹口气:“唉,没想民风淳朴的萍水居然出了这么个人渣。” 他相信两个女生说的,她们也的的确确在自己结婚那夜消失了好几天。 王国庆带着秦远枝和庄梦蝶两个人来了镇上唯一的卫生院,地方不大,但至少是个有医疗条件的地方。 秦远枝坐在凳子上,身后站着庄梦蝶,医生拿着剪刀将那层蒙眼的白布剪开,“我现在帮你清洗一下眼角的伤口,索性划着的是外面的皮肤,没伤到眼球。” 听见医生这话,庄梦蝶才微微的松了口气。 消毒的时候,秦远枝手依旧抓着庄梦蝶的手,王国庆有意没意的看过来一眼,到也没说什么。 经历了这些,关系亲密一些正常。更何况是两个女生之间。 “我帮你开了消炎药还有清洗消毒伤口的。我跟你说你这真是命大,你盖在眼睛上的布条不卫生,很容易对眼睛造成感染。” 医生开了张单子,递给两人,“你们谁是家属?” 王国庆不说家属也算半个同乡了,结果被庄梦蝶半路结胡。 “哦,我是。”庄梦蝶应得轻松自然。 听到此,秦远枝到这时候唇边才多了些笑意。 “带她去抽个血,如果感染严重的话,很有可能要住院观察几天。”医生眼镜底下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望着面前的庄梦蝶。 “好。” 其实王国庆没说,这几天因为和村长到处奔波去找她们,自己基乎没怎么合眼,在庄梦蝶带着秦远枝去抽血的间隙,他独自一人靠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睡了过去。 时间流逝接近一个小时。 抽血窗口喊道:“056号秦远枝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请问本人在吗?” 秦远枝坐在原地等候,庄梦蝶替她应答:“在。” “化验单记得拿给医生看。” “哦,好的。”庄梦蝶从窗口结过,又将秦远枝带去了医生那处。 医生盯着化验单然后说:“她这个必须要住院啊,感染很严重。如果不控制,会伤到眼睛里面的部分。” 听着要住院,秦远枝捏住庄梦蝶的手就要往门外走,却被对方牵制住。 门口依稀能听见王国庆的呼噜声。 “医生,我能不住院吗?” 庄梦蝶扭头道:“医生我们住,您别听她的。” 医生一头雾水,索性不再管,住院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想自己应该说得够清楚明了了。 走廊上,庄梦蝶说:“远枝你就安心住院,你本来就是因为救我才伤到了眼睛,更何况你浑身都是擦身,怎么让我放心你自己回去独自养伤。” 各种劝说下,秦远枝不在执拗。 住院她不担心,她真正担心的是住院下来后的一笔费用。 卫生院是老式居民楼改建的,窗口玻璃是之前遗留下来的彩色方格玻璃。 这样的玻璃不仅能遮住一部分日光,还能将折射进来的光散发成好看的光芒。 入住的当天下午,王国庆事先回去了,庄梦蝶主动留下来照顾秦远枝。 庄梦蝶在办入院的时候特意选了一间单人病房,无人打扰,她觉得这样对恢复伤口有益处。 下午出了些太阳,但在冬日里并不能让人感觉到温暖。 秦远枝躺在病床上,感染最严重的左眼被纱布包合起来,只留了消毒清理过伤口的左眼视线。 庄梦蝶在等她的间隙,因为奔波疲惫不知不觉睡在了病床上,这是十分钟前秦远枝去清创室处理伤口回来时发现的。 她眼睛轻微弯了一弯,然后脚步放轻的靠近了些。 彩色玻璃折射进来的光透在她的眉眼之上,出奇的漂亮,秦远枝想庄梦蝶本来就不缺漂亮。 她也跟着躺在了旁边比病床矮上一截的陪护床,秦远枝上去的时候陈旧的陪床发出吱呀声响,好在床上之人睡得熟,只是又微微侧了些脸。 现在庄梦蝶的脸对着秦远枝躺下的陪护床,她穿着病号服直直睡在底下,出神的望着对方的五官。 庄梦蝶的手臂伸出来床沿外,秦远枝注意到了,但她并未第一时间帮她及时收回去。 见此,秦远枝只是动作幅度轻微,将自己的手指伸至于庄梦蝶那放出界外,基乎落在自己视线里的小臂下方。 日光包裹,她轻轻拿自己的食指点合上床上之人的指尖。 秦远枝眉眼透笑,再次扫过旁边,看看自己有没有惊扰到对方。 庄梦蝶依旧熟睡,神情祥和。 “打吊水了!”进门的护士喊到,吓了秦远枝一个哆嗦。 同她一同起身的还有刚刚熟睡的庄梦蝶。 睡眼朦胧间,庄梦蝶视线撞见秦远枝躺在了她本该睡的地方。 她跛脚有些厉害的朝着旁边走来,“远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既然一点都没发觉。” 秦远枝咬咬牙,无趣的躺了回去,一脸幽怨的等着护士打吊瓶。 “我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庄梦蝶又坐回了陪护床,静静的看着秦远枝乖乖听话的接受治疗,她下意识埋头笑笑。 等到护士出了病房门,秦远枝扭头发觉对方在偷笑着什么,不禁问:“怎么了?庄老师?” 庄梦蝶笑笑说:“还好你听了医生的话,不然以后回了乡里,被别人知道,人家真该在我们俩背后议论说,一个瘸子,一个瞎子。” 秦远枝盘坐在病床上,穿着蓝色条纹服,喜剧效果拉满,但同时“独眼龙”在庄梦蝶眼里又有些可爱搞笑。 她淡淡的说:“那不正好吗,瞎子配瘸子。” 彼此都知道是言语上的玩笑,秦远枝也就没避讳说对方身体缺陷上的问题。 听到对方说自己与她相配,庄梦蝶神色一愣,随即埋下了眼皮,勾起浅色笑意来。 话题结束,两个人自嘲的笑了起来。 庄梦蝶问:“身上的擦伤严重吗?” 这一问,她才发现秦远枝之前磕破的额角也盖了块纱布,因为隔着眼睛的地方不远,她还显些没注意到。 秦远枝摇摇头,严重与否告知庄梦蝶都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说:“没事儿,皮厚。” 秦远枝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这里有没有条件能够有修复你义肢的医生?” 庄梦蝶遗憾摇摇头:“我问过了。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修复的事我可能得回趟北京了。” “那…带上我可以吗?”秦远枝哀求的双眼望着她。 “远枝愿意,我很开心啊,这样我长途的车程就有个伴了。” 秦远枝埋下头:“义肢有损伤,你回去会很辛苦,我跟着也有个照应。” “好。谢谢你,远枝。”庄梦蝶眸色不如曾经那般黯然,这一点就连她自己都无从发觉。 “你在这里这样尽心尽力的照顾我,我才要对你说一声谢谢。” 说来说去,又绕回了互相客气那茬。 秦远枝躺在床上,拿出了自己在护士那里借来的纸和笔,“趁着最近养伤,我再好好回顾一下庄老师教给我的汉字。” 庄老师眯着眼微微一笑:“既然你都提到了这件事,我先帮你罗列一排拼音,你跟着我上面的拼音将对正确的词句写下来。” 秦远枝将纸递了过去,感觉自己有种没苦硬吃的既视感,再加上庄梦蝶那让人有些发毛的笑脸,这样的感觉就更甚了。 她搁这儿装什么三好学生啊! 第18章 给她换药。 秦远枝住院的第二天早上,刘春富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警察。 见村长来,两人先礼貌的打了招呼。 “你好,秦小姐,庄小姐,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其中一名警察立在刘春富旁边然后说。 刘春富进来的时候,庄梦蝶正在帮秦远枝削苹果。他心说:“这两人啥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田大能的伤害她们的事,庄梦蝶是最先知情的那一个,也是为首的受害者,她坐在一旁和两个警察描述当时的全过程。 刘春富提了一袋果子,笑着坐在了秦远枝病床边,“身体好点了吗?远枝?” 秦远枝侧过脸,另一只眼睛依旧包着纱布,然后淡然一笑:“好些了,村长。” 后者将果子放在了桌柜上,然后说:“这是我自己种的,你住院和庄老师拿着一起吃。” 秦远枝调侃,装作一副酸溜溜:“敢情我也是借着庄老师的面儿在吃呗。” “不吃我拿回去喂狗啊!”刘春富才不吃她那套酸不拉几的戳死人的言论调侃。 “吃!怎么不吃!”秦远枝耸肩一副笑眯眯的嘴脸。 第20章 刘春富见着她脸上纱布盖了大半张脸,有些心疼:“田大能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是这种人,还好你没事,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真就过意不去了。” 秦远枝眯着眼睛看向他:“没事,村长。我这不活着呢嘛。” 刘春富望着他,半晌才开口:“其实我一直都将你当作自出,你也知道我膝下无儿无女…”,说到此,他的话语停了下来。 听见对方所说,秦远枝顿时双眸埕亮,有些震惊。 刘春富又解释着说,“只是总想将你看成自己的孩子对待,远枝不要有什么压力啊。” 秦远枝点点头,没过多解读对方的话。 她父母死得早,刘春富能够对她这样好已经是人生之幸。 庄梦蝶清楚同警察描述田大能的所作所为,面前人合上笔记本起身说:“好了,庄小姐,如果他有任何消息我们派出所及时通知你。” “好,辛苦你们。” 警察没走多久,刘春富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本来刘春富是想多逗留一些时间的,但护士推了换药车进来,自觉不方便,也就没留在那儿。 “20床,秦远枝今天该换药了啊。”护士准备好换药的东西,走到床边:“上衣麻烦脱一。” “哦…好。” 秦远枝愣了两秒,随即照做。 护士看了一眼旁边的庄梦蝶,然后说:“家属帮忙拉一下床帘。” “好。” 秦远枝听见“家属”一词,对方没有任何犹豫的态度,她的唇角微微勾勒起弧度来。 卫生院设备老旧,床帘也因为节约成本只挂了一面,庄梦蝶坐着的那一面是没有的,也就意味着她能够直观的看到病床里的一切。 秦远枝清楚,虽是同性,但依旧有些不太好意思,脱上衣的时候神情有些不自然。 秦远枝盘腿坐在病床上,然后背对着庄梦蝶,解开病服的一颗颗扣子,将衣服褪至腰间的部位。 这一切的一切,庄梦蝶都尽收眼底,甚至于没挪视线。 这人双肩稍加宽阔,细腰结实有力,能够在腰侧部隐隐看见一部分分布在腹间均匀且薄薄一层的腹肌,双臂微折带了些好看的弧度曲线。 庄梦蝶依旧搁置自己的视线在秦远枝的背上。 她这才见着对方背部的皮肤有许多的破损的地方,有的深有的浅,浅的地方有的基乎已经结了痂,深的地方缺了一大块表皮,露出红色的肉来,动作稍作加大了一些就能无声无息渗出血来。 原来秦远枝那天默默忍受的这一切是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到的,时至今日她才所见这人到底伤得有多重。 庄梦蝶有些自责的埋下了视线。 “别躲啊,很快就好了。”护士细细的声音传来。 这句话再次将庄梦蝶的视线拉在那处,只见秦远枝后背的伤口因为消毒所产生的刺痛而身躯歪斜了一些,背部的肌肉因为敏感触摸而引发微微的收缩。 “嘶。” 秦远枝发出一个任何人因为疼痛而带来的固有声词。 庄梦蝶听见了,她揪住衣角总觉得为什么自己比她本人还紧张。 换药进程过半,庄梦蝶提出她想帮秦远枝换药的建议。 护士消毒时抬起头茫然的打量她两眼:“你…给她换?”,她没听错吧? 庄梦蝶笃定的点点头,然后说:“刚刚我看你消毒了一部分,我学会了。是先用蘸了碘伏的棉球顺时针在伤口上涂抹,然后待干之际上药,最后将纱布贴在伤口处,对吗?” 护士惊奇的望着她,“记性不错啊。” 秦远枝抬头忘了一眼,其实她根本没有很想让庄梦蝶帮自己换药。 她目送哀求的抬头望着护士,一脸无辜。 秦远枝心说:“求求了!别啊!别啊!还是你给我换吧,我保证不喊疼了!!” 本来这活换谁都可以的,毕竟若是病人在伤未好的前提下出院,回去后也得自己换。 护士见对方见这位是日夜守着病人的家属,便欣然同意了庄梦蝶,然后将换药的东西给了她。 庄梦蝶跛脚走来,靠近秦远枝的背,她手指触及的瞬间这人反应比刚刚还大。 秦远枝缓着粗气,同时还要憋着不让对方听不出来自己心底现在有了那么一份不太安分的燥热。 她老老实实的低头坐在床边,将背挺直。庄梦蝶双手执着镊子夹住棉球蘸了碘伏,然后将球体轻轻置在了伤口处,缓缓由内而外消毒。 哪怕再疼,秦远枝也没好意思喊疼。 说是没好意思,其实心思根本漂浮不定,将重点放在了背上的那双手指上。 秦远枝是能明确感觉到对方的纤细带着些温热的手指触到了自己的后背上。 庄梦蝶指尖在自己后背无意间游走,秦远枝心里燥得发痒。燥过头了,她又眨巴眼睛看向地面,然后脑子里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神经病。 人家的手指就只是很随意的摸到背上,然后用帮她消毒的助力点,她心底搁这儿泛什么各种涟漪? 庄梦蝶将她背上剩下的伤口认真消完毒后,洒了药粉,最后上了纱布。 “好了,远枝。” 秦远枝抬起双臂,将挎在腰部的衣物收穿回来。 “谢谢你,庄老师。” 庄梦蝶收着桌上的换药垃圾,然后抬头笑着看了对方一眼:“客气什么。” 视线里突如其来一只手轻轻拦住她,“你坐会儿吧,我来收拾,刚刚帮我换药辛苦你站了好久。” 庄梦蝶埋头:“没事儿。” 秦远枝提了一根凳子在她身后,“我来收拾。” 庄梦蝶速度肯定没有她快,见此她只能默默坐回去。 秦远枝将垃圾提着给了护士。 本来她是想就这样丢进病区垃圾桶的,但庄梦蝶提前告诉过她,这些东西属于医疗类的垃圾,医院得专门回收。 她这样说,秦远枝才知道,也就专门按照她说的去做。 庄梦蝶刚目送秦远枝离开病房门口,自己手里就响了起来。 是杜若佳打来的。 手机里的人一开口语气就有些着急。 “梦蝶,我可算是联系上你了。你不知道这两天我有多担心你。” 庄梦蝶唇部微动,刚要说什么。 杜若佳又说:“刘叔已经跟我说过了。你走没有伤到哪里?需要我从北京过来一趟吗?” 庄梦蝶手机抵在耳边,轻轻笑了一下:“我已经没事了。” “如果要是知道那里有人心思不纯,我就不推荐你去那儿。是我差点害了你一辈子…”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明显的小了些,带着些后怕。 庄梦蝶开始安慰起来她:“没事的,若佳。我这不好好的吗?还有啊,村长那些对我挺好的,还有…”,说到此,她明显的顿了一下,“我在这里认识的朋友。” 杜若佳在电话里疑虑的问:“朋友?” 而后,庄梦蝶非常确定的嗯了一句。 病房门口外,秦远枝指尖在墙上从上划到下,又从下划到上,神情呆若木鸡,心思属实在房间里。 偷听好像不太好? 可她又忍不住听的心思。 听见那句庄梦蝶亲口承认的朋友,秦远枝又惊又喜,但喜色之外又不免带了几分失意。 庄梦蝶能够在电话里直接将自己近期发生的事陈述于给那人的,可见她们关系匪浅。 秦远枝整理了一下病服,撩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在庄梦蝶还未挂掉电话的时候,光明正大的走了进去。 她装作看见庄梦蝶在打电话,手上和脚上的动作也就放轻了些,一副害怕打扰到对方的模样。 正在通电话的庄梦蝶见着她进来,也没挂掉电话,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说是朋友又接着聊。 秦远枝笑得比苦瓜还难看。 庄梦蝶注意力在电话里的交谈中,到没注意她笑着像哭。 秦远枝干脆一声不响的躺在床上,期间挪了挪屁股。她偶尔想和庄梦蝶来个视线交叠,但对方视线没落在自己这儿,她在床上板直身子将整个身子盖住。 在被子里小声默念:“可恶,不理我。” 随即,她又转念一想,“她打电话,应该也没什么空吧。” 秦远枝翻身侧背之间动作幅度阔大了些,但是期间传出来的声音依旧是不敢去打扰对方的。 第19章 腰带解不开 庄梦蝶挂了电话,见着床上之人躺着将自己脸也全部盖住,她便拿手指戳了戳对方。 那人没反应。 她又将被子从脸上轻轻掀开,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时间临近下午六点左右,秦跳跳急匆匆的跑到病房门口停住,然后弯腰喘着粗气。 “跳跳?”庄梦蝶惊讶她一个人来卫生院。 想来很多事她都已经知道了。 秦跳跳眼睛来了泪,想要冲进来抱住自己姐姐,“姐!” 第21章 庄梦蝶食指比作嘘声的手势。 “你姐睡着了,让她睡会儿。” 秦跳跳抹掉眼泪。 庄梦蝶勾了勾手让她坐自己旁边。 “他们都和你说了吗?” 秦跳跳坐下来,点点头:“嗯,庆叔都跟我说了。庄老师,你们失联的那几天我好害怕,我以为姐姐还在生我抽烟的气,我以为她不要我了…” 庄梦蝶笑着摇摇头,眼里含着温柔,抚了抚对方的头发:“不会的,跳跳。你姐姐那么爱你,供你读书,永远不会抛弃你。” “在我看来,你姐姐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庄梦蝶望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人。 秦跳跳侧脸问:“庄老师好像很了解我姐姐的样子。” “其实从那天她斥责你抽烟的时候,旁人都看得出来,她不过是想让你记住教训,而不是真正的想为难你。”庄梦蝶语重心长,然后从柜子上拿了苹果和刀。 手上削着苹果,她继续问:“跳跳,你怎么出学校的?” 秦跳跳说:“听见庆叔说找到姐姐了,我就赶紧从学校请假过来了。” 秦跳跳的中学也在镇上,和卫生院相隔不远。 庄梦蝶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了秦跳跳,“跳跳还没吃饭呢吧?” 秦跳跳说了声“谢谢”,埋低了视线:“还没。” 六点左右正好是学校就餐的时间,但因为她请假出校了,也就没吃上晚饭。 “跳跳,你书包里有多余的纸和笔方便我用用吗?” “好。”秦跳跳将书包放在腿上,然后给了庄梦蝶想要的东西。 庄梦蝶拿着纸和笔,一边写一边说:“待会儿我带你出去吃,顺便跟你姐姐留个纸条方便她醒了知道我去哪儿了。” 【远枝,跳跳从学校请假出来找你了,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我带跳跳出去吃晚饭,待会儿给你打包饭菜回来。——庄梦蝶留。】 庄梦蝶留下的这几行字都是她知道秦远枝认识的。 留下字条,庄梦蝶刚想起身突然想起什么,只是将两只手撑在板凳上,努力将自己的身躯撑起来。 秦跳跳回眸:“庄老师伤到哪儿了?” 这孩子指的是她和自己姐姐一起失联的时候有没有伤到哪里,因为她见着庄梦蝶腿脚不算太利索,而且还有些跛脚的样子。 庄梦蝶笑着摇摇头:“没事,摔着腿了而已。不打紧的,跳跳。” 她确实摔着腿了,不过摔到的是那根假肢。 庄梦蝶不愿意让跳跳知晓自己是个残疾人。 应该说是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 庄梦蝶不想因为这些让别人对自己产生什么怜悯,她骨子里的那份自尊不允许。 秦跳跳想伸手过来想扶住她,庄梦蝶一口回绝。 出了卫生院的时候,她问:“跳跳想吃什么?” 秦跳跳犹豫了一会儿,有些腼腆:“可…可以吗?” 那份独属于大山里姑娘的矜持和放不开,庄梦蝶谈笑间生出了心疼。 “怎么不可以,跳跳把头抬起来。”庄梦蝶抱住她的肩膀,然后微微低身:“你记住啊,无论何时何地和别人说话都自信的把头抬起来,你不比任何人差的。” 其实也不怪秦远枝那天发那么大的火,秦跳跳看着性格温和,做的事到*是和平时有了巨大的反差,她这个当姐姐的自然受不了。 “庄老师,我和不太熟的人说话就会这样,对不起…” 她第一次见秦跳跳还是在对方家中,以当时的情形来看会让人以为这孩子是个活泼的性子。 庄梦蝶轻轻笑着:“没事,我明白。” 秦跳跳选择了吃小店的烧烤,庄梦蝶给她拿了铁盘让她自己在食材柜里挑选。见着小孩儿并不太好意思挑肉类,庄梦蝶伸手帮她拿了许多。 “跳跳,你长身体呢,挑肉吃。”庄梦蝶端着盘子说。 秦跳跳撇嘴笑笑:“哦,好。” 烧烤上桌,庄梦蝶和秦跳跳相挨坐着一起吃了起来。 两个人吃得很愉快,期间秦跳跳也跟对方这位大很多的姐姐聊得很愉快。 包括第一次月经来潮的羞耻感,怎么来姨妈前后怎么清洁**。 秦跳跳心房打开,庄老师比自己姐姐会的事情还多,有些秦远枝知道的不知道的,庄梦蝶都一一解答。 烧烤吃完,庄梦蝶在店里给秦远枝打包了一份清淡的饭菜,然后两人提着往卫生院走。 回病房的时候秦远枝正拿着庄梦蝶留下的字条端详着,秦跳跳见着泪眼婆娑的跑快去。 “姐!” 秦远枝轻揉后者的头,温柔的说:“跳跳,这不没事嘛。” “你失联的这几天我好害怕,害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不会的。” 庄梦蝶因为跛脚,速度慢一点,这会儿才进房间,她将饭菜放在了桌柜上,笑眯眯的说:“远枝,趁热吃。” 秦远枝的视线又落在旁边人身上,“好。谢谢你,庄老师。还带跳跳出去吃。” “远枝你不用天天和我客气八百回。”庄梦蝶将饭菜打开,然后拆开一次性筷子递了过去。 “好。”秦远枝笑着点点头。 秦远枝吃着饭,突然想起什么,便问:“跳跳,你跟学校请假了吗?” 秦跳跳点点头。 “那明天早上你还是回学校吧,我这里没几天应该就会回去了。” “好。” “…” 秦远枝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夜间比平时白日安静了不少。 “20床,秦远枝打点滴了。” 护士准时进来挂液体,弄好后又匆匆忙忙出去。 输了快一个小时左右,秦远枝有点想上厕所,但她又不想打扰趴在床边睡着的庄梦蝶,她压着嗓子叫了一声躺在陪护床上的秦跳跳。 “跳跳~” 后者睡得跟死猪一样,她无法,只能单手扣掉液体然后高举走出去上厕所。 秦远枝明明已经放缓压低了起床的动静,却床边的庄梦蝶却还是被惊醒了。 “远枝要上厕所吗?”庄梦蝶见她这样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秦远枝犹豫的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闷闷的点点头。 庄梦蝶:“那我帮你举着液体。” 秦远枝:“没,没事。我自己可以的。” 对方却说举手之劳,她便只能将挂水又递给庄梦蝶。 去了厕所蛋疼的是,每个厕所坑位没有可以挂液体的,昨天明明秦远枝还见着一个,今儿就不知道被谁敲掉了。 以至于庄梦蝶只能站着看到她尿尿! 秦远枝单手往腰间摸,也怪自己买的地摊腰带,关键时刻掉链子,她尴尬的解了半晌腰间也没任何松开的痕迹。 “远枝,你这手先拿着液体,我帮你解开。 对方似乎解读到了自己现下的这份局促。 得到对方同意,庄梦蝶两手围着秦远枝腰间,这人背对着自己,而她刚好能够够到腹间的拉链。 庄梦蝶的手指指尖透过外衣,每每触碰,一股属于她自带的温热,刺激着秦远枝的腰间皮肤。 秦远枝身子稍微缩了一下。 她的腰带确实要解开很费力,尤其是庄梦蝶这样手劲儿小的。 因为怕痒,秦远枝又再次躲了一下,却没曾想踩到了庄梦蝶的脚尖,但恰巧对方就是抬残肢往后躲,阴差阳错,庄梦蝶往她身后滑去。 秦远枝顾不得液体,手心捏住瓶身,两手环进了庄梦蝶的腰,两个人,一前一后重重靠在厕所的隔间上。 庄梦蝶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秦远枝微微愣了几秒,“你的手…回…回血了…” 秦远枝缓缓松开双手,“不,不好意思啊。” 这人无措道歉间,庄梦蝶抿着唇带着弧度。 庄梦蝶帮了忙,自己腰带也就好解多了,她单手扯开,褪下裤子,只不过她能如此行云流水,是在对方站在门外帮她举着的情况下。 门中间就留了一个刚好能伸进庄梦蝶手臂的缝隙。 上了厕所,回了病房,秦远枝又重新扎了第二针。 原因是,上一针漏了,手背肿了。 第20章 雁回,我又回来看你了…(副cp章节) 陈默卿来卫生院看秦远枝的时候,她正在走廊的尽头去打热水。 早上需要洗漱的人多,走廊里里外外插满了人,大部分是老年人病号。于是乎,秦远枝在开水房就浪费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候。 等到她将热水装满进水瓶回到病房的时候,便撞见陈默卿立在那处和庄梦蝶交谈说笑,隐隐约约一股酸意,秦远枝对这种感觉不以为然。 她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根本没有这种感觉。 “远枝,最近好点了吗?”陈默卿站起来,然后走过去扫了她一眼,这人又瘦了不少。 秦远枝顺手将水瓶放在地上,点头笑着:“好多了,谢谢关心陈老师。” 第22章 “是后天就要出院了吗?”陈默卿问。 秦远枝看了一眼坐在原处的庄梦蝶,这个信息应该是庄梦蝶告诉她的。 “对。”秦远枝拿了盆将热水倒进去,又兑了冷水,随即指尖触了触,“庄老师,你先用吧,我待会儿再用。我和陈老师聊会儿。” “好,谢谢了。” 庄梦蝶依然跛脚得很厉害,陈默卿的视线落在了她脚下,但目光不太明显。 “看来庄老师也伤得不轻啊。” 庄梦蝶听见了,只是默然笑了笑,放缓脚步。 听到她在意庄梦蝶的脚下,秦远枝转移她的注意力,“陈老师,今天不用跟那群小鬼头上课了吗?” 陈默卿提了一下肩膀上的挎包,透过无框眼镜盯了对方一下,神色微弱黯然:“哦,我今天一来是想看望你,二来是要回去一趟。村长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最近几天那些孩子都不用上课。” “我布置了三天的家庭作业,在家预习新课文,方便我后面回来的时候检查。” 秦远枝有些不得不感慨,陈默卿的执行力。 庄梦蝶洗漱后,端着盆想走出去倒掉,秦远枝在和陈默卿说话间注意到了,她语气带着点紧张:“庄老师,你休息吧,待会儿我去倒。” 那人已经走到门口了,回头笑笑:“不用,你们聊。我顺便出去买个早饭。” 陈默卿在那处,秦远枝也不好动作太明了。 毕竟这人的视线刚刚有过一瞬挂在庄梦蝶残肢的那根裤腿上。 秦远枝说:“陈老师是想家里人了吗?” 陈默卿埋下眼皮,再重新卷起,微微昂起下巴然后扯着笑:“是啊。是该回去看看故人了。” “那我先走了。” “故…故人…”秦远枝在那处回意这两字,等到她要和对方说句“出行平安”的时候,别人已经离开了。 陈默卿口中所说之人,秦远枝从未听她提起过。 这涉及到别人的隐私,她也没有太过在意。 从山里回北京的路程,漫长又艰难。 但这条路,陈默卿历经过好几次。 雪原飞北京的飞机在晚上凌晨五点安全降落。 陈默卿推着行李形单影只。 手里捏住的手机响起,她指尖划开接听。 “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回去。” 电话那头:“好的。” 陈默卿从机场花时间走了出来,在附近的公交站点上了一辆公交车。 始发站:五元花市。 终点站:长河墓地公园。 她提着行李上了公交车,投了币,选了个并排的两人座。 陈默卿坐了其中一个位置。 期间公交车停停走走,公交车前门口上来一位扎着高马尾脸庞稚嫩的少女,背后背着一块方形的东西,手上的挎包里像还装着什么东西,走路姿势一步一顿。 陈默卿的视线无意瞥见。 女生掠过人群,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十七岁陈默卿旁边的那个位置。 “你好,这个位置我可以坐吗?” 十七岁的陈默卿摘下一边的头戴式耳机,茫然的抬头盯了对方一眼:“你说什么?” 女生微微弯身,那张好看的脸再次凑近了几分:“我说,能坐你旁边吗?” 陈默卿才想起自己的东西占到了旁边的位置。 她挪了自己的物品,最后开了道口子让女生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她继续戴上耳机,手机页面正回着消息。 【上周模拟考最后一道大题你是不是故意没做?】 陈默卿见着,忽的蹙着眉头,手指摁着按键打字。 【做不做有什么意义?】 回了消息后她关闭掉屏幕,闭目养神,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去想刚刚的事情。 这时候公交车再次停了下来,因为惯性的原因,刚刚坐在自己旁边人的脑袋,此刻轻轻的靠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陈默卿有点不爽,刚要张口说什么,扭头的一瞬间才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 这人的侧脸安静,五官小巧玲珑,黑色长睫在夏日的阳光下那般清晰。 陈默卿顿时没了戾气。 她坐在旁边微微抬高了些肩膀,想让这人睡起来脖子没那么难受。 没过几个小站点,女生被公交车猛然刹车惊醒。 她才发现自己倒头睡在了陌生人的肩头上。 届时,女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和陈默卿说:“对不起…我…太累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陈默卿得到缓和,随即动了动了肩头,发了牢骚:“肩膀都给我睡疼。算了算了。” “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女生脸颊升起一抹红。 陈默卿撑着额头,嚼着两分钟前塞进嘴里的口香糖,“原谅你。” “…” 女生到站点的时候,忙着下车出去。背上那块板子形状的东西差点磕到陈默卿,不过好在她躲得及时,她刚要说这回事,女生已经被车里的人群和声流淹没,她想发火都没处撒。 此时此刻,二十七岁的陈默卿望向窗外。 春不在,夏不复,冬遮眼,故人已逝,物是人非。 全程下来,车上的乘客只剩下陈默卿一人,公交车上响起播报的声音。 ——“前方终点站,长河墓地公园。请做好下车准备。” 陈默卿下了公交车,撑开一把黑伞,拢好收腰的黑色长款大衣,右肩依旧挎着那个挎包。 她撑伞缓行向墓地中心走去。 墓地处没有建筑的遮挡,风雪就更甚。 陈默卿的脚步停在了一块小小的墓碑前,随即,她收了伞放在地面,然后分开两腿跪在了碑前。 陈默卿取下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捏在手指间,头重重垂下,一副忏悔欲绝的泪眼盯着墓碑前的那张黑白底色的人:“雁回…我又回来看你了…” “……” 第21章 小秦啊,快进来。 “陈默卿!看我!看我!”穿着短裙,背着挎包的少女回头笑颜如花望着身后的人,一边缓缓倒退然后双手拿着富士相机对着对方。 “看你个鸟啊!”刚完十七岁生日两天的陈默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许雁回笑了她一路。 许雁回眨巴清澈的眼眸,笑着说:“我帮你记录下来,看你还敢不敢和别人打架了。” 陈默卿捂着脸,蹙着眉:“这不是她们先欺负我嘛!” 在陈默卿抬手遮挡间,许雁回拍了一张拍立得,然后将相片拿了出来,在对方面前晃了晃:“看吧,你狼狈的样子。” 陈默卿接了过去,立在城市坡道上,将照片对着天空,她不禁笑了起来:“是有够狼狈的。这么丑的照片浪费胶片干嘛?” 许雁回咧嘴笑笑:“千金难买我乐意。” 她继续倒退着走。 “小心!” 陈默卿伸手没拉住对方,许雁回摔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默卿捡起相机,对着地上的人也来了一张,“这下扯平诺~” 许雁回昂首撇撇嘴,抬起手臂,“拉我一把。” 照片出来,陈默卿伸手将人拉起。 “腿疼的时候就别倒退着走,这下好了,摔了个狗吃屎。” 许雁回拍拍裙子上的灰说:“好了好了,啰里八嗦的。” 夏季绿植生意盎然,蝉鸣阵阵,两个少女一前一后的追打嬉闹着。 其中一个脚步停在居民街道角落边的小卖部旁边。 “叔,要两个冰淇淋。” “得嘞。” 拿着冰淇淋的人跛脚追上前面的,“等等啊!” “……” 陈默卿任由风雨吹打自己的身体,她垂着头一脸泪眼婆娑膝行靠得墓碑更近了一些,然后张开双臂将那块冰冷积雪的碑裹进了怀里。 她抱着沉默不语,在原地一动不动。 十指关节被冻得通红,跪地于此落寞的身躯背影,雪悄然悄然覆着,碑上的雪层与她双手连接,像是此刻也正在拥抱着陈默卿。 天空雪花飘零,密密麻麻落下来。 两天后的清晨,秦远枝收拾好了出院的东西,她终于可以出去了。 在柜台办结账办出院的时候却发现庄梦蝶已经先行一步给过了。 秦远枝回头间,庄梦蝶就立在她身后看着她:“走啊,远枝。” “额…哦。来了。” 回了萍水,秦远枝打开自己的铁盒,里面躺着几张红色百元。 她出了门想将还于对方,但庄梦蝶笑着拒绝了。 对方婉拒,秦远枝也就没再继续。 大不了以后逮着其他什么东西,还了这个人情。 庄梦蝶和秦远枝说了自己的行程,明天就启程回北京。 她再次问了对方:“远枝,你确定要同我一起去北京吗?” 秦远枝笃定,庄梦蝶告诉她明早就出发。 但今日回了萍水需要整理行李,秦远枝和刘春富交代了近期可能都无法做孩子的餐食,这就只能作为村长的他顶替。 第23章 刘春富到是支持的,他的本意也是这样的。 毕竟庄老师是在萍水摔着的义肢,秦远枝跟着也没差,更何况还是那丫头自告奋勇想去的。 晚上的时候,秦远枝从自己房间衣柜里翻出来几件像样的衣服,然后折好放进了行李箱里,最后一头栽进被窝里。 早上天刚亮,秦远枝比约定会合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出现在庄梦蝶住所的门口。 她等了几分钟,庄梦蝶打开门吓了一跳。 “远枝你是很早就来门口等我了吗?”庄梦蝶推着行李。 秦远枝伸手抢过,轻声说:“我来吧。我也刚到一会儿。” 庄梦蝶不太好意思,想又拿过去,但奈何秦远枝脚步比她快,这样的速度对方是故意的,为了让她放弃拿行李的念头。 秦远枝回头:“庄老师帮我付了住院的费用,总得让我帮你出点力吧?” 她这样,庄梦蝶也只能默认,毕竟自己也没那个实力追上对方。 这次庄梦蝶选择从雪原市坐火车回北京,硬座十个小时到北京。 从早上天亮的时候到北京时的已然夜幕。 庄梦蝶住的地方是个清闲的四合院,从巷口扎进去就能看见楼层。 秦远枝默默跟在身后,就在庄梦蝶以为对方会和自己想的一样在她家住时,对方却捏住行李止步于门外。 “将庄老师安全送回家我也就放心了。” 庄梦蝶疑虑,“你进来啊,远枝。这几天你就在我家将就一下好吗?” 秦远枝笑着摇摇头,“不了,我刚送你进来的时候撞见不远的地方有个宾馆,我上那里去,庄老师明天如果要去什么地方的话记得打电话给我,我陪你一起去。” “小蝶,谁啊?”林红事先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回来的,但在里屋听见除了庄梦蝶另外的一个声音,不免好奇了起来。 林红挞着拖着走了出来,和正在与庄梦蝶交谈的秦远枝打了个照面。 她愣了半拍,不禁问:“小蝶,这位是…?” 秦远枝的视线也扫到了过来的林红,神情看似稳重,实则内心慌然。 “妈,她叫秦远枝,是我在萍水认识的朋友。在萍水的时候照顾了我很多。” 秦远枝率先点头打招呼:“阿姨您好。”: “诶诶,你好你好,小秦。这个点了,还没吃饭呢嘛?快进来快进来,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林红热情招呼,秦远枝埋头启唇欲拒,对方就已经上手拉上了她的行李。 “小秦啊,快进来!来了北京,来了我们家别客气,就当自己家里。”林红先推着秦远枝的行李进了屋,秦远枝在门口愣了半晌,双手指指尖倏地捏紧衣角,神情有些无措。 林红笑脸顿在了脸上,不太明白这孩子为什么不进屋。 秦远枝低头见着脚上那双带着些雪泥的鞋子,不知道如何进去。 林红像是窥见了她不愿说穿的心思,笑着说:“哎呀,你瞧阿姨这记性。拖着忘给你拿了。” 她松开行李箱,去门口的鞋柜那里摸出了一双待客的备用的拖鞋放置于秦远枝面前:“小秦呐,快进来坐。” 庄梦蝶突然有点佩服她这位妈了,居然能轻易说服秦远枝来家里。 秦远枝解开鞋带,将冗长的鞋带置于鞋里好长时间。她心底明白,自己完完全全是在拖延一些时间,秦远枝没享受过和家人相处的温意,以至于她不知道该在现在的情况下如何自处。 换好拖鞋,总归是要面对。 秦远枝挞着拖鞋,看着客厅旁侧隔间里厨房的人正忙得热火朝天,便走近问:“阿,阿姨,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林红操着锅铲,笑着:“不用,小秦啊,大老远的,你就坐那儿歇会儿,一会儿等着吃就行,啊。” 庄梦蝶拿香拜了拜父亲的灵位,插香的时候视线下意识扫到了自己曾经十八岁参加学校舞蹈社团的相框。 那时候的庄梦蝶意气风发,像那年的夏风一样和煦热烈。 她将相框倒扣在柜面上。 将曾经那个体格健全的十八岁少女死死扣在了回忆里。 庄梦蝶不希望别人看见她那时的意气,心底作祟无数次的自尊驱使她想去这样做。 秦远枝都将庄梦蝶此时此刻的动作收进眼底,她不清楚那个相框是谁的照片,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总觉得自己心底升起一丝虚无缥缈的酸涩之意来,明明对方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但却要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猛烈。 庄梦蝶在隐藏过去吗?还是不想她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秦远枝脑海中炸开很多思绪,好的坏的,好的独自消化,坏的自己又不得不在心底挣扎着为庄梦蝶辩解。 她心中念着,所有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私不是吗?庄梦蝶也有权利不对外展示真正的自己。 她秦远枝更没有任何资格与庄梦蝶论这些。 庄梦蝶压下照片,随即转身,依旧扯着笑:“远枝,你坐着休息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喝。” 秦远枝抬了半步,有些局促:“别…别麻烦了,庄老师。” 庄梦蝶扫了她浑身散发的局促不安一眼,眼眸弯弯,“远枝什么时候又和我这么客气了。”她继而转身,走向饮水机,接了被热水,随后跛脚的朝着对方走过去。 她将水递过去,秦远枝顺手接下:“谢谢。” “坐啊,远枝。” 庄梦蝶见她不好意思坐,便自己缓缓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见她落座,秦远枝跟着坐下来,但依旧坐立难安。 她微微扫过视线范围内的装潢布置,这样的小家,属于家庭的温馨,秦远枝似乎从记事起就不知道是何种感觉。 林红做着饭菜的时候,在厨房突然侧身说笑着说:“小秦呐,别拘谨,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秦远枝微微抿了一口手里的热水,笑着呆呆的对厨房那边的人点了点头。 “远枝,你跟我来了北京,跳跳那里你和她说了吗?” 秦远枝点点头:“嗯,我说要送你来北京。我和庆叔打过招呼了,这几天如果遇见跳跳放假的话,就让她和小婵一起同吃同睡。我也放心不少。” 第22章 北京一号线。 林红在厨房叫了一声:“小蝶,把菜帮我端出去。” 正在交谈的两个人,起身的是秦远枝,她压住了欲要起身的庄梦蝶。 “阿姨,我来。”秦远枝走了过去。 林红乐呵呵的笑着:“你这孩子。” 秦远枝接过,端着菜笑着:“谢谢阿姨招待。” 林红转身又继续忙着锅里,“小秦别这么客气。” 荤素均匀,所有菜上了桌。 庄梦蝶猜到了秦远枝可能不太好意思,便让她落坐于自己身旁。 “小秦呐,阿姨就这手艺,别嫌弃啊。” “阿姨,够丰盛了,真的很感谢。” 秦远枝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作为母亲的人的关心。 庄梦蝶拿了公筷给庄梦蝶夹了一块烤鸭肉,“远枝,你试试这个。” 秦远枝含住微笑,“谢谢。” 她确实没吃过北京烤鸭。 林红问:“约了康复中心了吗?小蝶?” 庄梦蝶扒着碗里的饭,微微点头:“嗯,明上午去。” 这样的对话,对于这对母女像是习以为常。 晚饭过后,秦远枝想要主动揽下洗碗的,但林红却笑着拒绝,说她是客人,她也就无法。 “在北京这几天,远枝就和我将就一下,好吗?”庄梦蝶笑眯眯的,林红从门口抱来一床被子放到床上。 “小秦呐,不好意思啊,还得让你和梦蝶挤一张床。” 对于林红的热情与客气,秦远枝才是最不好意思的那个。 秦远枝连忙摆手,“阿姨,您能让我住这儿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夜里凉,多加一床被子可能暖和一点。”林红手指刚捏住被子,秦远枝也继而捏着,然后说:“阿姨,您休息吧,我来整理。” 林红松开手,冬天被子比较重,别说自己还真没什么手劲儿能将被子完全摊开,于是便笑着:“好,那阿姨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林红离开将门带上。 秦远枝铺开被子的过程里,庄梦蝶站在木质衣柜那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人的睡衣是林红帮忙找的,棉质睡衣松松垮垮,衣领搭在锁骨上。秦远枝弯腰间,她能够清晰的撞见。 庄梦蝶将隐隐约约的视线往下挪了些,便见着这人刚洗完澡时挽起的袖子,小臂因为带动铺开被子的动作,旁侧上凸起一些青绿色的血管来。 秦远枝铺好被子,能够明显感觉到旁侧的视线,便往这处看来,正好四目相对。 两人的眼里都多多少少透着些尴尬。 庄梦蝶以为自己被逮到了,秦远枝却觉得现在和对方睡在一起,跟之前睡在一起似乎心境不太一样,没躺下前居然就升了不一样的紧张出来。 第24章 两个人纷纷安静躺进被窝里,两个人侧躺着,心思各异。 “明天我可以跟着庄老师一起去吗?”秦远枝率先问旁边躺着的人。 庄梦蝶:“有远枝陪着当然很好了。” “靠近一点。” 秦远枝听见这话在黑暗里愣了几分,“啊?” 随即照做。 靠近的同时,她心底便忐忑得打鼓。 回北京的路程奔波劳累,庄梦蝶很快便睡着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人平静的呼吸声里盖住的是秦远枝整夜的辗转反侧。 清晨北京城中起了浓厚的雾霾,两人吃了早饭便早早出门。 自己家到康复中心的路,庄梦蝶跛脚走了无数次,连她自己可能都数不清了。 康复中心在城郊三环线边,距离城中心很远。 庄梦蝶领着秦远枝先上了公交车,到了附近的地铁站,秦远枝的脚步跟着顿了下来。 北京的地铁,她记忆里存有那个人身影的地方。 时隔多年,秦远枝对那个女生的脸越来越模糊,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能再见一见对方。 “远枝?”庄梦蝶在前面叫住她。 秦远枝才发现自己愣愣的杵在原地。 ——“这袋馒头和水是我刚刚买的,给。” ——“你要坚强下去啊,小孩儿。” 人潮流动间,那个女生的话语在脑海中响起。 秦远枝自顾的笑笑,她要如何找到别人,连她的名姓都不知晓,这似乎已然成了自己的执念。 回神间,秦远枝跟了上去。 庄梦蝶问:“远枝怎么了吗?” 秦远枝说:“可能来了北京,眼前有些新鲜。太多人太多事看不过来了。” 两人分别上了地铁,早高峰已经没了坐的地方,就连站着的空间也基乎所剩无几。 以庄梦蝶的身高抓住车厢里的把手有些困难,一旁挤在人流中的秦远枝看见这人去够把手的时候,会下意识的轻轻踮脚,以至于裤腿那截总会若隐若现她的残肢。 “庄老师,把手给我。”秦远枝将手掌伸出来。 庄梦蝶看着对方犹豫了几秒,然后将手搭在了她的手心,秦远枝有力抓住,“抓我就好了。” 每到一节站点,地铁虽有下去的人,但同时又会上来更多的人,不到几分钟车厢里再次被挤得水泄不通。 着急赶早高峰的人比比皆是,脚步匆忙,见缝插针,庄梦蝶的瘦小的身躯加上残腿无力替换站着的地方,这时候差点被人挤倒。 也不知背后哪儿来的推搡,她脚下没站住,不过索性一开始秦远枝便是拉住自己的。 就在庄梦蝶快要摔倒的瞬间,秦远枝将人往自己这边扯了过来。 庄梦蝶一头栽进对方的怀里,秦远枝的下巴怼在她的额头上,两个人的身躯基乎是紧紧贴在一起。 “庄老师,没事吧?”秦远枝视线往下瞧着。 庄梦蝶:“没事。”,说话间,她的视线撞见对方的喉头滚了滚,表情看着也有些不自然。 “远枝是紧张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庄梦蝶就乐意现在这样近距离的戳破她。 秦远枝脸色立马变的微红,反应局促不安,“哦,可能大家挤一块儿有点热吧。” “我没问这个。”庄梦蝶双手无处可放,只能攀附在对方的肩头。说完,她就这样水灵灵的抛来仰视的目光。 秦远枝直视前方,昂了点下巴,她心底是害怕再碰到面前人的额头的。 “嗯…没、没紧张。” 车厢虽嘈杂,但庄梦蝶能够感知到对方左胸口处那阵阵跳跃的心跳声。车厢间,秦远枝会时不时放低视线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到了下车站点,庄梦蝶跛脚走了出去,秦远枝依旧跟在身后,走了几百米,她见到了对方口中所说的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门口的花园里,多是拄拐助行的,还有康复师扶着的,这里多的是和庄梦蝶相似的人,秦远枝又默默收回视线。 上了电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一个长廊,最后进了一个房间。 康复师坐在椅子上,然后将庄梦蝶脱下来的义肢仔细端详着。 “义肢有几处有些破损,这个我帮你上报医疗器材公司,让他们下来回收回去,然后有专门的人给你保养,这几天可能要麻烦你用用拐杖了。你看这样可以吗?庄女士。” “好。” 说好以后,庄梦蝶去助行器店买了一把拐杖。 她拐杖用得少,走路基乎倚靠义肢,此时此刻将这东西置于腋下多少有些不习惯。 出了康复中心,庄梦蝶的心境也胆怯了不少。 刚刚没出来之前,里面的人对此不回抛来不一样的视线,但她出了大门之后,那空荡的裤腿荡漾在风中,敏感的心思被放大了许多。 秦远枝看出对方的心思来了,她在庄梦蝶面前默默蹲下,然后侧了脸说:“庄老师,我背你,顺带锻炼一下,最近上了北京身体素质有些跟不上在萍水干活的时候。” 后者知道她这样说是为了慰藉自己可笑的自尊心。 庄梦蝶右手撑着拐杖,五指紧了几分,然后抬头:“远枝,让我学习用用这个吧,以后我总归不会一直靠义肢的。” 听到她这样说,秦远枝闷声又起了身,她眼皮垂下心底溢出心疼。 庄梦蝶在街头,一步一顿,去寻找左脚与拐杖的节奏,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利索一些。 秦远枝依旧静静的跟在身后,望着前面那副孱弱的身躯,那节重重下垂空荡的裤管随着这人的动作摆动。 她在这人身后问:“庄老师不愿意愿意陪我去个地方?” 庄梦蝶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她身上:“远枝想去哪里?” “北京一号线地铁。” “这条线也可以坐回去,正好你想去,我们可以坐这条线回家。” 两人坐公家车到了地铁一号线。 秦远枝后一步下了车,她望着站口,这里已经变得和记忆里的那时不再一样。 进站的时候,她就连当时具体在哪块位置遇见的那个女生都已经找不到。 秦远枝双眼通红,视线扫着人潮,她傻傻企图与十五年前和自己有过一面之恩的女生相遇。 她双眼起了水雾,于是在候车的时候焦急的扫过每一个面庞。 明明自己知道机会渺茫,甚至于心底根本不认可自己的这种行为,但她还是会下意识去想,试图将脑海中那张模糊的脸,清晰的放在哪个相似的人身上…… 第23章 “我如果躲了,你又能往哪儿躲?” 庄梦蝶在一旁注意到了,她心底暗自觉得从秦远枝来了北京整个人便有些奇怪。 就在思虑要不要问问什么事时,她突然想起去萍水时村长和她说的,秦远枝对北京有不一样的感情。 村长和她感情深交,对方都不知,她又何必问。 心里思索间,庄梦蝶将自己的视线岔开,假装自己没撞见这人的泪目。 上了车厢,庄梦蝶主动岔开话题。 “远枝,再过几个站就是我以前读的高中了,我带你去看看。” 搭乘的时间刚好错开高峰,车厢座位也有了剩余。两个人并排而坐,秦远枝两腿放置的旁边地面是庄梦蝶仅剩的一条腿,残肢的长度刚好和车厢*的座位宽度差不多,残肢的断面也就刚好齐平座位的水平线,晃在半空的,依旧是那截空荡的裤腿。 坐下的同时庄梦蝶将拐杖置于旁侧。 秦远枝埋下眼皮,想要掩盖住眸中的湿润。 她却不知道,在自己上车之前,双眼发红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看到了。 “那你会不会很辛苦。” 这是庄梦蝶主动提起的,如果她因为对方走路的条件有限来拒绝的话,可能会伤了她的心,秦远枝不愿意,只是心疼她走路吃力。 庄梦蝶卷开眼皮,笑着:“我知道远枝担心我,但我也确实好多年没去母校逛逛了,难免怀念。正好有你陪我不是吗?”,说笑间,她眼里充满光亮的侧过脸看了过来。 秦远枝默声,紧紧盯着对方,唇角扬起一抹笑来。 车厢运营巨大轰鸣声在车窗背后响起,秦远枝头往后仰着,她有些发神。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存在见一面就少一面的事,更何况她和那个女生根本互相不认识。 那年,对方只不过是起了恻隐之心,给了她一份善意。她秦远枝何苦念念不忘,执着于过往。 冥思间,车里响起播报声:“前方站点——华青书店。” 庄梦蝶在座位上双手撑起上半身,然后借助腰间的力量让左肢稳当的站起来,随后右手再次捏住将拐杖。 这人的这一系列的动作不太熟悉,秦远枝看在眼里。不过她只是在等庄梦蝶先起身,如果对方没有最后的气力撑起身子的话,自己也可以用手在她身后悄悄借一些力。 看到庄梦蝶完完全全撑着拐杖一瘸一拐的站在车厢人堆中,秦远枝才起身跟在她身后。 第25章 从站点出去,外面的世界多了些穿深蓝色棉制校服的学生,仔细看的话能看清他们左胸口上印制的校徽。 北京华青一中。 庄梦蝶拄拐的形象在学生堆里尤为显眼,路过她身边的人偶尔会抛来异样的眼光,最后又事不关己的离开。 秦远枝走在身后将这一切瞧得真实。 她知道前面的人是无比在意那份眼光的,但她却要在心里和面上装作不在乎。 一股心酸涌上秦远枝的心头。 似乎她作为庄梦蝶的朋友并不能在这个时候帮她什么,哪怕基本的走路都不行。 庄梦蝶进了高中旁边的华青书店里坐,挑了个无人在意的角落,然后将拐杖靠在了桌边,秦远枝跟着坐了下来。 “远枝,我读高中的时候经常泡在这里,有时候迷一本小说会省下当月的生活费去买续本,想想当时还挺幼稚的。”庄梦蝶锤头笑着。 秦远枝趴在桌上静静听她讲自己高中时代的故事,偶尔会弯着眼睛笑笑。 “我能知道是哪本小说吗?我也想看看。”秦远枝眼里充斥着期待,然后望着对面坐着的庄梦蝶。 庄梦蝶起身拄拐,领着她去了摆放小说的书架区域。 秦远枝立在她身侧,庄梦蝶上下扫视着,指尖每每划过书本册页的时候,神情认真一丝不苟的寻找着。 “啊,有的。”庄梦蝶指尖点住最上面整排书籍中的其中一本,语气惊讶万分,面露喜色的望着秦远枝:“找到了,远枝。” 听见她这样说,秦远枝微微抬头,视线聚焦在她的指尖上。 秦远枝主动挪了几步,靠近了庄梦蝶几分,然后在她面前抬起胳膊去拿那本书,与此同时,自己瘦小的身躯被她整个上身盖住。 庄梦蝶微微昂了点下巴,视线落在了面前人的五官轮廓上。秦远枝因为去拿最上面的这本书,不得不再次靠近,庄梦蝶基乎能在下面数清楚秦远枝的长睫有多少根。 这人明明是很有攻击且侵略性的长相,言行举止却透着纯厚不自信。 秦远枝一只手摁住周边的其余书籍,另一只手慢慢将那本想要的书扯出来。 可她从缝隙中见着对面的书籍也在微微挪动,两边同时扯的话,总有一边会失衡,可等到秦远枝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届时,成堆的书本从最上面的那排掉落砸下来。 秦远枝指尖捏住那本书的双手快速收回来,将站在底下的庄梦蝶紧紧护在怀里。 在这一刻,秦远枝的头部和背部承受住了所有砸下来的书本。 书架间的动静太大,以至于书店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转移到了这里。 确认没了危险,秦远枝松开手,庄梦蝶抬头担忧的望着她,“远枝,你怎么不躲?” 秦远枝咧嘴不在意的笑笑:“我如果躲了,你又能往哪儿躲?” 书本重量不一,尖锐的书角可以是锋利的伤人武器。两人说话间,秦远枝的额角缓缓渗出血来。 “远枝…你的头流血了。” 书店老板匆匆赶来也撞见了。 “女士,我带你们先去医院处理一下。” “不,不用了吧。”秦远枝摸了摸额头,指尖上确实像他们所说,有血。 “必!必须去!你这样我放心不下啊!”庄梦蝶动唇想要说的话被老板快速抢了去。 “你要有个意外,我这辈子都过不好。”老板捏住秦远枝的衣角,“快,跟我走,我带你去医院处理。” 秦远枝乖乖被他扯走,庄梦蝶在身后节奏混乱的跟着,虽然她已经加快速度了,但仍然比不了健全的双腿。 书店老板在路上拦了一辆的士,三个人一同上了附近的医院。 检查的片子出来,老板积极的拿给了医生,秦远枝在庄梦蝶的陪同下坐在了旁侧的清创室。 当天坐诊的是个女大夫,约摸五十来岁,气质儒雅,本来老板是带人火急火燎来看病的,但这位却是镇定自若,哪怕见着秦远枝脑袋上的血也丝毫不慌。 这女人坐在这里,和他们来之前依旧是一样淡然的表情。她抬头看了一眼焦急的老板,“没什么事,就是磕破了点皮,要包扎一下,伤口愈合快一点。” “行,那你快给包吧,我店里还有事儿。” 女医生准备用物的同时,老板看了一眼旁侧的两个人,然后走了过去。 “想必你们也听见了,她没什么事。”他掏了荷包,从里面摸出了五百块来,“检查费那些我都付了,这个算是我赔偿你们的。对不起,我先走一步了。” 走之前他双手合十,庄梦蝶叫都没叫住。 “庄老师,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没拿稳,跟任何人都没关系的。”秦远枝埋下头:“还差点连累你。”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走了过来,“门急诊,秦远枝对吗?” 秦远枝坐在那处淡淡点头。 处理伤口的时候,女医生的荷包里的手机响起,响了许久,秦远枝以为是自己耽误了别人接电话的时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是上了北京,人倒霉了额头也得挂彩。 这是秦远枝心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包扎好后,庄梦蝶拄拐在旁侧,视线埋在地上:“你说我没事带你去那里干什么,不然远枝也不至于受伤。” 秦远枝额头多了快纱布出来,视线也跟着挡了些,现在所见的庄梦蝶透着楚楚可怜,她根本不忍心对方将莫须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庄老师,有没有可是我太倒霉,如果不去那里,人在其他地方也会伤到。”秦远枝故意逗她笑,然后弯下身凑近看她不高兴的脸色。 庄梦蝶在这一秒破功。 “靠这么近干嘛?” 秦远枝指着头上的纱布,然后说:“这不遮掉视线了嘛,凑近点才能将庄老师看清楚啊。” 庄梦蝶侧过被挑逗笑的脸,撑着拐杖,步步维艰,故意假装冷漠:“不管做什么,以后先保护好自己。” 秦远枝跟了上去,有句话她根本不敢开口。 ——“可我就是控制不住的想保护你,怎么办?庄老师。” 这句话于此落在了心底。 第24章 你的破事,和她和我都没关系。 “梦蝶,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陈浩林急匆匆的赶来,正好撞见庄梦蝶和另一个女人从医院门口出来。 庄梦蝶抬起眼皮冷漠的盯了对方一眼,绕开走了他旁侧的位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健全的人想要追上庄梦蝶很容易,哪怕是现在想要躲避陈浩林而故意加快拄拐速度的人。 “别跟着我。”庄梦蝶头也不回的说,继续埋着左腿,拄拐前行。 陈浩林摊开手,无奈的跟着说:“林阿姨和我说你在书店被砸了,让我来看看情况,我就赶紧从公司过来了。我去华青店里的时候,听老板说你身边的这位朋友被砸得最严重。好!不让我担心你,那你至少让我关心关心你才结交的朋友啊?” 秦远枝一头雾水的啊了一声。 这位男士出现了这么久,她甚至于都没搞清楚他和庄梦蝶的关系,摸关系的时候,这人居然又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了。 本来庄梦蝶见着这人神情和心情就不太好,更别提自己出现在这位男士口中了。 庄梦蝶拄拐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着急。秦远枝双手欲想拦住她,让她慢下来,但看现在的情形,仿佛是这位男士后面半句话刺激到了她,可这人却毫无察觉。 “我的朋友我自己关心,用不着你——” 话语还未完全从庄梦蝶口中脱口而出,她人就此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陈浩林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来,秦远枝由此挡在她面前,先一步蹲在身旁关心她的情况。 两个人基乎是异口同声:“有没有摔倒哪里?” 庄梦蝶朝着秦远枝回应:“没事,我能自己起来。” 虽说这人说不需要帮助,此刻秦远枝还是没忍住扶了她一把。 陈浩林本意要伸过来扶起庄梦蝶的手又隐隐收回。 他明确的知道,庄梦蝶不喜欢他插/进/来的这双手,亦如他这个人突然插/进自己的生活。 庄梦蝶起身,继续撑着拐杖,“我生活自理都成问题,你何必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秦远枝听见神色黯然,默默跟在身后。 陈浩林追随庄梦蝶笨重偶有停顿的脚步,“梦蝶,我知道你不喜欢老一辈定下的娃娃亲,我大可让家里人取消,让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听到此,秦远枝手心倏地捏紧,她在暗处默然的看着前面半米的两个身影。 庄梦蝶言语和行动上,都努力在拉开自己与旁边男人的距离。 “为什么非得是我,理由是什么?” 陈浩林放缓步调,朝着庄梦蝶的身影吼去:“我从小就喜欢你不行吗?” 第26章 他们两家没什么接触,庄梦蝶心知肚明。现在自己对于陈浩林来说,一个没什么感情甚至于可以论得上是陌生人的程度的人,他居然亲口轻易说喜欢? 庄梦蝶确实不敢信,也不想信,更没心思和他有什么其他关系。 “不行。你可以喜欢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但不能是我。”庄梦蝶明确拒绝,依旧不会给他留有任何希望。 她这样的身体状况,若是真的和谁组建了家庭,连累的将会是整个家庭,她骨子里的那份执着不允许。 林红常说,如果她以后老了走了,世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等到庄梦蝶以后迎来人生必经的衰老之路时,她生的希望基乎为零。 她觉得比起别人的闲言碎语,至少陈浩林不嫌弃她是个残疾人。 抓住这头,林红便非常相信陈浩林,认为他想和庄梦蝶来真的。 老院子里的很都劝林红将庄梦蝶随便嫁了,话里话外侧面指说,经常来她家里的陈浩林自己女儿配不上。 庄梦蝶的情况,整个四合院老院子里的人都知晓。 这些闲言碎语听得多了,林红也有崩溃的时候,两母女经常因为这些吵架。 庄梦蝶知道林红是作为一个母亲认真的替自己后半生的生活质量考虑,而她也有她不愿的想法和执拗。 两个人没有争执不休,陈浩林想让庄梦蝶和秦远枝坐她的车回去,但她自己在路边拦下,这人看见就阻止一辆。 庄梦蝶脸色难看:“陈浩林,你别太虚伪!我选择自己打车,你凭什么不让!” 陈浩林捏住她的拐杖,“回家再说,好吗?让你朋友见了不好。” “你说的破事,和她没关系,也和我没关系。” 庄梦蝶尤其讨厌陈浩林这副道貌岸然,自以为是的样子,明明相比于自己这个残疾人来说,满大街的正常人,他非要选择一个连工作都基乎找不到的残疾人做妻子,这其中缘由,可能只有陈浩林自己心里清楚。 秦远枝看不下去了,她不太喜欢庄梦蝶这副被人似是胁迫的样子。她眼里的庄梦蝶是自由,脸上挂着笑意和倔强的。 但这个戴眼镜的男人一出现,庄梦蝶的微表情多多少少都带着些恐慌。 看似庄梦蝶处处在拒绝他,实则主动权一直都被这个男人捏在手里。 庄梦蝶看起来很被动。 秦远枝一把帮忙抢过,陈浩林也是瞬间傻眼了。 “你…你干什么?”,两个人都愣了愣。 “为什么要让我朋友做她不喜欢的事?她不愿意坐你的车就不愿意,你强求是做什么?”秦远枝开门见山,语气和脸色一样冷得可怕, 陈浩林弯曲的食指抬了抬眼镜框,重新审视了一下面前这位庄梦蝶口中的朋友。 “我是她未婚夫,为什么不可以?”陈浩林眸色凝至冰点。 秦远枝不惧这人突变的脸色,斩钉截铁:“人生自由,任何人都不可以。” 陈浩林的高度和秦远枝一样,两人冷眸平视,脸色都难看。 “好,梦蝶那你就坐车回家,我回去等你。”陈浩林扭头去了医院地下停车库的方向。 庄梦蝶些微松了口气,“还好有你,远枝。” 秦远枝盯着她,认真的说:“能冒昧问问他到底是谁吗?”,虽说她刚刚在两人的对话里听了个十之八九,但这人表明的身份,她不愿意相信。 “我爸和他爸曾经是战友,两家在我们小时候不知情的情况下订了娃娃亲,现在他执着这件事。”庄梦蝶突然解释一句,“他从来就不是我的什么未婚夫。” 两人上了的士,庄梦蝶继续说:“看他那架势待会儿肯定要和我妈告状了。” 后座上,庄梦蝶猛然的向秦远枝凑过来,踹着重气,“远枝!你看看我到底哪里、哪一块,让他执着了,我去改了,他这样执着,我真的受不了了。” 庄梦蝶突然凑过来的脸惊了对方,她暗处小动作加持,微微撤了点身子,然后忐忑的看着对面那张明艳漂亮的脸,笑着说:“嗯…可能是庄老师,你的、脸…吧?” “什么?我这么丑的一张脸,谁能看上啊!”庄梦蝶神经兮兮的将秦远枝的手掌覆着于自己白皙的脸上,“你摸摸,下巴还有粉刺呢。” 这一摸不要紧,却让秦远枝手臂微颤,心里紧张得不行,她幽幽开口:“粉、粉刺是什么?” 庄梦蝶笑出声,然后将她的手调整在了自己下巴处,自己的另一只手拨紧下面的皮肤,她让秦远枝凑近了些看。 “看见没,这些点点就是粉刺。” 秦远枝没看见:“哪儿啊?” “你再靠近些。” 庄梦蝶自黑到是很有一套,处心积虑让别人看见自己皮肤上的不足。 秦远枝心底就像开了一壶滚烫的水,对方言语拨挡间,滚水撒了满心口,燥得人难受。 司机路口急刹,两个致力于研究粉刺的人被殃及。 因为惯性,庄梦蝶的头往车窗上磕去,秦远枝的身躯紧随其后,但她手臂纤长帮她垫住了头部,而庄梦蝶因此被她圈在手臂之下。 两人对视间,司机摁了一通喇叭。“走不走啊?挡住路口干什么呢?” 车流涌动,外界聒噪,又将两人亲昵的视线很快带了回来。 秦远枝坐直身子,庄梦蝶默了声,也不叫人找自己脸上什么粉刺了。 回家的车程漫长,基乎是跨区的士。 两人很早出的门,却是很晚才到回家的居民楼巷子里。 庄梦蝶是故意拖延时间,比平时用义肢走路还要慢上一倍。 巷子灯火寥寥无几,基乎是亮度不太大的白炽灯。 昏暗的街巷里,偶有骑着自行车路过。 这些无非是越楼来下象棋的大爷,有时候下得废寝忘食了,便将战地转移巷口的居民楼小卖部门口,老板帮着给灯,一块折叠的桌子周围围着几个年龄相差无几的老大爷认真专研下一步该怎么走,比棋中人还要着急。 巷里的家长里短太多,庄梦蝶挑拣了一件最轻松愉快的讲给秦远枝听。 她到没提过自己从来都是四合院落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庄梦蝶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多骄傲有前途的一个人啊,现在三十好几的年纪腿瘸了不说,连个婆家也没找着,就连份正经的工作她母亲林红从来也是只字不提。 她自己听来听去,翻来覆去,版本变化不一,庄梦蝶都快背下来了。 两个人行径在巷子里,刚好遇见还在对抗互相绞尽脑汁吃对方将的大爷,扎堆的人里有人打了招呼:“梦蝶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庄梦蝶脸上透着一丝僵硬的笑意:“昨天回来的,刘大爷。” 那人埋头苦思,摆摆手继续忙着眼里的“战局”,“改天来家里玩儿啊。” “得闲就来。”她依旧笑笑。 一个坐在巷口嗦面的大妈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梦蝶,这个美女是你朋友啊,怎么没见你带回来过啊?” 大妈说话间还有嗦面的声响。 秦远枝礼貌的打了招呼:“阿姨您好。” 大妈眼皮动都没动:“你好啊,这孩子还怪有礼貌儿。” 这里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也是庄梦蝶觉得最累心的地方。 两个人没走多远。 那大妈旁边就有其他人搭了根凳子,同她闲聊了起来。 “今天我见着那个姓陈的又来找她了,你说她一个瘸子到底在心高气傲什么?别人陈浩林要人才有人才,也有份不错收入的工作,和她结婚绰绰有余。” 人到还未走远,闲聊的对象就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 秦远枝听得真切,于是走在她旁侧,便问:“庄老师也听见了对不对?” 庄梦蝶继续拄拐前行,笑里透着苦意,“这样的闲谈我已经习惯了,我不会少一块肉,放心吧,远枝。” 秦远枝故意打了个动静极大的喷嚏,旁边的庄梦蝶和身后谈笑的人都被吓了跳。 “吓我一跳。” 另一个坐她旁边的人搭话,“怪不得和瘸子也能玩儿一块儿去。” 身后的聒噪无比,庄梦蝶毫不在意。 进了屋,陈浩林就坐在沙发上等庄梦蝶。 林红率上下打量回来的人,然后问:“你今天伤着哪儿没?小蝶。” 看见庄梦蝶摇摇头,林红才将视线挪到了秦远枝身上,这人额头比出门的时候多了一块纱布。 “小秦伤哪儿了?” 秦远枝笑笑:“阿姨没事,就头破了点皮。” “我听小蝶说,是你挡的书。你个傻孩子,我们小蝶有你这么个知心朋友,阿姨算是放心不少。” 陈浩林起身:“阿姨,我认为梦蝶应该交一些高质量的朋友,而不是…”,他冷笑了两声,没有具体说下去。 他就是想故意让秦远枝心里不痛快,也是故意没有接着说下去。 第27章 陈浩林这样说,庄梦蝶心里比谁都难受。 “我普通平凡,朋友真心就好,好过某些人虚情假意。”庄梦蝶刺起人来也是绝不手软的。 要是自己换做十几岁的年纪根本不会较真,但如今秦远枝是她交到连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的朋友里的其中一个。 “我开个玩笑,梦蝶那么认真干嘛?”陈浩林又换作笑容出来。 可这些话在林红眼里却是打情骂俏。 她笑得合不拢嘴:“你们俩别互相损了。小陈你今晚就在这里吃,阿姨等会儿烧几个菜。” 陈浩林撇撇嘴,“好啊。” 对方答应了下来,心里认定了这个女婿。林红便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 “我来帮你阿姨。”陈浩林脱掉外衣,一头扎进了厨房。 庄梦蝶怎么看这人怎么心烦。 一开始林红是执意不肯对方帮忙的,但看着陈浩林坚持,她也就没再拒绝,顺便想在厨艺上见识见识这人的水平。 林红幻想以后陈浩林和庄梦蝶结后,对方会做饭给自己女儿吃。这样她的良苦用心庄梦蝶在后面也就会慢慢知道了。 不过现实归现实,陈浩林连菜刀都不会握。 林红蹙着眉头,见着这人的手忙脚乱有些恼火。 陈浩林的外表是光鲜亮丽的,就连她林红都忘记了,这人是个养尊处优的主。 家族里几代人的荣耀都加持到了这个“大少爷”身上。 林红转念一想,谁又一开始就会做饭呢,而且这人还从未下过厨房。 今天他能因为庄梦蝶下厨房,林红也就在这方面没太多说辞。加上左邻右舍,聊天里对她灌输的全是自己女儿高攀了陈浩林的言语,她林红的傲气也早在庄梦蝶的右腿截肢的那年被一起锯掉。 庄梦蝶打开电视,将声音调高了一些,想要对于厨房陈浩林和自己母亲的谈笑做到眼不见,耳不听为净。 秦远枝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庄梦蝶因为那位男士而产生的厌嫌。她咬紧后槽牙,双手指尖捏紧衣角。 她突然起身,这动静到是吓了庄梦蝶一跳。 她扯着笑,“阿姨,我也来帮您!” 林红笑着说不用,秦远枝就有多自告奋勇。 “没事儿,我们年轻人,您啊,就在一旁看着。” 秦远枝在林红见不着的地方,起了想要收拾陈浩林的心思。 不说收拾谁,但一定要让她心里也不痛快。 谁让她惹庄梦蝶的? 秦远枝将一个土豆快速削掉皮,然后放在陈浩林管的菜板上,这人摸索了半天,整个土豆连皮肉伤都没受到。 林红看得干着急。 秦远枝削掉了要备好的土豆,陈浩林进展为零。 厨房的动静惹得庄梦蝶也想看秦远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围观了过来。 她过来的时候,陈浩林和林红已经在旁边默默看着她在菜板上驾轻就熟。 庄梦蝶想了想,虽然自己遇见过秦远枝做饭,但自己好像从未注意过这人切菜的速度有多快。 第25章 跛脚怪与暴躁姐。(主副篇幅五五开) 秦远枝在短时间内做了四道菜,陈浩林根本插不上手。 菜上桌的时候,陈浩林抽出凳子想庄梦蝶坐一块儿,刚动身要坐下去的时候却被林红叫去开红酒了。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从两人旁边带过一阵风。 等到他回头的时候,秦远枝和庄梦蝶有说有笑的坐在了那处。 人都坐齐,吃饭期间,陈浩林夹起一块排骨放在了坐在对面的庄梦蝶碗里,面前的两个人都楞楞的看了他一眼。 庄梦蝶假意咳嗽一声,秦远枝慢半拍似的捏住筷子,然后夹了一块红烧肉给她。 旁边的人笑意加持,林红见了有些开心,至少自己女儿身边有人关心她了,除了她以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小陈,小秦呐,你们别光顾着给她夹菜,你俩也多吃点儿。”林红招呼着。 秦远枝埋头点点,陈浩林则是嗯了一声。 吃了晚饭,陈浩林停留了一会儿便走了。 林红开门的瞬间,给庄梦使了个眼色,后者知晓她的意思,无非就是让自己送送陈浩林。 庄梦蝶心不甘情愿,但还是跟着一起出门了。 秦远枝见了,将厨房里的厨余垃圾提在手上,然后说:“阿姨,厨房垃圾满了,我出去丢了。” “小秦呐,这到不用,你这让阿姨怎么好意思。”见着秦远枝执意要丢垃圾,林红说:“那你知道附近的垃圾场在哪儿啊?” 秦远枝点头:“阿姨我知道的,我来的时候看见过。” 前脚说完,她后脚就迫不及待的合上门出去了,只比庄梦蝶出去晚两分钟。 她是有私心的。 庄梦蝶拄拐在陈浩林旁侧,然后说:“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以后就请你别来找我了。” 陈浩林抬起眼皮看着对方:“为什么?我来找阿姨也不行吗?” 她摇摇头甚是不解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从正常思维考虑来说,自己对她冷言冷语,明确拒绝,这人依旧没被劝退,属实是有些蹊跷。 更何况自己对于陈浩林这样商务上的职场精英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谈及利用的价值。 庄梦蝶对于他方方面面论及追求的言辞有些不心安。 “她也不行,我想让她明白我们两个的事本来就是小时候大人之间的玩笑。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庄梦蝶了。不会跑也不会跳了,也就更珍惜现在这份自由。”庄梦蝶埋头望着那皆空荡的裤腿发愣。 陈浩林说:“好,我等你,我知道你会有想明白的那天。” 秦远枝丢垃圾的地方不在此,她站在离这两人最远的地方,望着庄梦蝶在那男人前一副落寞的样子,虽说她听不见谈话内容,但暗处的手指依旧紧紧捏住,心里带着酸楚。 心底这种滋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将脑中全然将它当作是朋友在别人面前受了委屈的心疼。 那人走后,庄梦蝶拄拐转身,在这一瞬,秦远枝快速躲进巷子里,随即低眸望了望地缝里的潮湿,最后提着垃圾去了拐角的垃圾场。 …… 夜晚落雪,城市霓虹点亮,整座城市被覆上一层白霜,每个角落都透着灰白。 一辆黑色奔驰滞停于市医院门诊大楼的一楼门口外,陈默卿压低视线,一个中年女人背着包从里面漫不经心的走了出来。 “赵老师,这么晚了,要不我开车送您吧?” 女人摆摆手笑着回绝:“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开了车来的。” 陈默卿将这一切瞧得真实。 女人旁处的年轻人朝着她点头道谢,再次说:“今天真的不好意思,还麻烦您亲自帮我坐了一会儿门诊。” “没事的,小李。你也是突然家里有急事,我能帮上忙还挺开心的。” “改天一定请赵老师吃饭。” 女人摆摆手没回头,“不用了,我就先回去了。” “好,那您慢走。” 女人往职工车库走的同时,余光注意到了停在昏暗光线下的那辆黑色轿车。她侧脸稍加注意了一番,等到她看清车牌号时,神情开始恍惚。 “默卿?”女人加快脚步朝着那辆车走去,双眼也在这一瞬间开始泛红。 她记得住自己女儿的车牌号。 车上的人眸色暗淡,并没有回应她,而是踩着油门往大门口倒车去,想要在短时间内退车出去。 “默卿!是你回来了吗!默卿?”女人声音加大了些,见着车想要逃离,她脚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你真的不要妈妈了吗?默卿!”女人甩下包哭喊着,努力让自己追上车倒退的速度。 双腿根本跟不上加了速的车,更何况车里的人是铁了心不想和她碰面。 女人整个人摔倒在地,而后另一辆车急刹在了她跟前。从车上面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将人扶了起来。 “如兰你怎么了?” “我看见默卿了!我看见她的车刚刚就停在这儿!”赵如兰痛哭流涕,语气着急的和丈夫说就那一瞬发生的事。 赵如兰死死抓着自己丈夫的衣袖,然后泪眸盯着他:“我真的看见她了!我真的看见了!” “好好好,你看见了。”陈复海只能这样安抚着自己妻子的情绪,“如兰,默卿还记恨我们。当年的事,真是我做错了吗?” 赵如兰流着泪没说话,只是发神的盯着刚刚那辆车驶离的方向。 城区中,陈默卿猛踩油门,有些记忆如浪一般拍打着她的脑海。 她住的地方位置偏僻,回家的时候,因为时间太晚,周边几乎见不着什么行人。 陈默卿打开密码锁,映入眼帘的是满屋子的黑暗。她打开墙边的灯,屋里被照亮。 合了门,陈默卿将盖在沙发上的白布撤掉,换了一次性拖鞋后整个人就此躺了下来。 第28章 她将记忆里那张拍立得又再次拿回了手上。 照片昏暗的滤镜之中,两个少女彼此贴得很近,一个脸上时时刻刻洋溢着笑容,另一摆着臭脸,但却能在唇角边找出一丝笑意。 陈默卿流着清泪,泪滴落在拇指捏住的照片右下方,上面残存着一些字体的残迹,不过早已有些看不清。 但陈默卿依旧记得,许雁回给她这张照片时的神情,有些扭捏害羞。 “诺,给你一张,免得后面高考完了不认得我了。陈默卿,看我把你拍得多好看。” “一般般啦,骄傲什么啊?大雁子。” 陈默卿也不知道自己拿着那些旧照片看了多久,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她侧躺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张照片,室内的光线想射在拍立得之上,她隐约在右下角花掉的字体后面又看见了另一行字。 ——陈默卿,我喜欢你,算了…我不敢喜欢你。 时至今日,她才窥见这张照片里的这行字,如果不是自己想念她的时候,眼泪将外面这层字弄花了,可能她永远都看不见许雁回隐藏在照片里面的心意。 陈默卿蜷缩在沙发里,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眼里的血丝和朦胧基乎遮住了她的整个眼。 悲伤之中,她仿佛在记忆中又见到了那个穿着短裙的十七岁少女。 —— “跛脚怪!噜噜噜!跛脚怪!” 今天正直高中放周末,许雁回背着书包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群同班男生,戏谑的声音聒噪又刺耳。 她不喜欢别人这么叫自己,但她又对这些人的欺负做不了任何反抗。 “你、叫谁跛脚怪?” “谁跛脚叫谁诺。” 陈默卿背着在体育部训练的羽毛球拍,听见对方这样说她立即从背后扯了出来,将拍子抵在对方面前,眼色狠毒,“有种再说一遍?” 那人不再说,而是带着同伴迅速离开。 走的时候还不忘撂下一句。 “走*走走,暴躁姐和跛脚妹,真是绝配!” “你给我站住!”许雁回将人拉了回来,将她的嘴捂住。 “别喊了。” “我这是帮你出气呢。”陈默卿将羽毛球拍又插了回去,“有的事解决不了,就得用武力。尤其是刚刚那伙嘴贱的。” “你越是心平静和面对,他们越是蹬鼻子上脸。”陈默卿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有你保护我不是吗?”许雁回冲着对方笑了笑。 陈默卿顿住,“以后去了大学谁又能保护你?” 许雁回双眸闪过一丝失意但又很快消失:“我努力跟你考同一所大学不就行了吗?我要黏着陈默卿一辈子。” 陈默卿将脖子上的头戴式耳机戴在了两侧,然后幽幽从她身旁加速走过:“走吧,口香糖。请我吃根雪糕压压惊。” “又吃冰的啊?”许雁回跛脚跟了上去。 两人杵在小卖部门口,一人拿了一支冰淇淋。 没吃几口,许雁回唇色有些开始发白。 陈默卿注意到了,“你嘴巴怎么这么白?” 许雁回扯了扯笑:“可能是冰淇淋太凉,冻着了。” 对方抛开疑惑的眼神,“你确定?” 后者笑着点点头,然后嗯了一声。 陈默卿走在前面,盯了许雁回一眼,“为什么你的腿这么细?” 许雁回眸色撇过自己裙下一眼,神情有着不自然,“因为我跛脚啊。” 陈默卿不是想知道这个,见着可能会戳到别人的伤疤,她也就没再敢往下问了。 而许雁回也没告诉过对方自己跛脚的真正原因… 第26章 “它是你撑下去的希望不是吗?” 庄梦蝶回北京几天了,今晚她才落空请对方出来吃饭。 进餐厅门口的时候,庄梦蝶后面跟着她电话里说的那个人。 庄梦蝶拄拐的脚步缓慢,她能见着那个人有意克制步调,尽量跟她走在一块儿。 等到两个人走近的时候,杜若佳看清楚了庄梦蝶旁侧人的脸,她到还是有些惊奇:“秦远枝?” 秦远枝也认出了她。 她很尊重面前这人,因为当年萍水受地震灾害伤亡惨重,支援的医疗团队里,杜若佳便是其中一员。 庄梦蝶也没料想到,两个人居然会认识。不过杜若佳之前去过萍水,彼此认识也很正常。 一阵寒暄,三个人落座。 后来交谈中,庄梦蝶才发现自己当初在照片中随手一指的人居然也是秦远枝。 “女士,打扰一下。” 服务生从旁处走来停在桌边,然后各自面前放下餐盘,盘里是一块未熟透的牛排,上面带着一些酱汁和绿叶点缀。 秦远枝看着有些愣。 她没吃过西餐。 前者慢半拍的动作庄梦蝶落尽眼底,她将自己那份牛排在盘子里切好然后推在了秦远枝旁边,笑意挂在唇边:“远枝你那份看起来似乎不错,我和你换一下可以吗?” 秦远枝愕然的点点头,杜若佳就在对面瞧着这两人眼神各自交叠。 看着庄梦蝶故意将切好的牛排给了自己,秦远枝埋头拿叉子送了一小块肉进嘴里,她猛得咳嗽了几声。 庄梦蝶赶忙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将桌边的白水递到了她的手上,对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灌了半杯水进充斥着怪味的口腔。 “好点了吗?”庄梦蝶担心的问。 秦远枝止住咳嗽,“没,没事,刚刚呛住了。” 杜若佳给秦远枝递去了纸巾,后者接过,她笑了下:“看来,庄老师还是那么会照顾人。” 秦远枝擦嘴的手指停在半张脸颊上,抬眸间微微望了对方一眼,此刻杜若佳言语调侃间,视线自然而然在庄梦蝶身上,到没注意到她抛来的视线。 庄梦蝶又多了几分笑意,“你就别打趣我了,对了,今天肯定不止是请我吃饭这么简单吧?” 对方指到了其他的事,杜若佳面色便严肃了几丝。 她从桌面下拿了一个纸袋子出来然后推在了庄梦蝶面前。 “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杜若佳的双眼在餐厅内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明亮却黯然。 听见这句话,庄梦蝶心底发颤,她将袋子置于膝盖处,然后迫不及待的从袋子里拿出一双粉色的舞鞋。 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庄梦蝶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颤抖,眼泪就要决堤:“若佳,你是怎么找到的?” 杜若佳不敢对上庄梦蝶那双悲伤的眼睛,她将视线放在了那双有些泛旧的舞鞋上,“我找到了小涞的父母。当年小涞的舞鞋和尸体被挖出来了,只是她的父母一直留着用来纪念自己的女儿。” 秦远枝默默的听着,庄梦蝶落寞眼泪欲出的样子刻在她心底,她视线埋低了些,一味不语。 杜若佳知道庄梦蝶在自己学生的这件事上一直迈不过这道坎,但她现在不得不将之前的残酷撕开。 曾经庄梦蝶被砸晕住院之时,方涞的父母来医院找她闹过,她当时还在昏迷的状态,对方来势汹汹是她母亲林红一次又一次的道歉安抚对方。 杜若佳本就是医院的护士,这件事她知道,也很清楚当时庄梦蝶的难处。 在杜若佳心底,这件事怪不得她。 虽说她不能替谁原谅谁,更不能让庄梦蝶就此放下,但她想为这人做些什么,至少让她削减对这件事的愧疚。 庄梦蝶红眼流泪,泪滴落在那双舞鞋的鞋面,她抬眸透着苦笑:“谢谢你,若佳。” 晚饭之后,杜若佳因为医院有事便回去了。 庄梦蝶提着袋子,拄拐踱步在街边,心情算不上太高兴但也不太沉重。她已经接受了自己学生死亡的事实,至少她现在终是拥有了一双关于方涞生前的遗物。 秦远枝在身后安静的跟着,她好像明白这人的腿是因为什么没的。她没问,出餐厅的时候也没说话。 她只是见着前面那个瘦小的背影拄拐时多了一丝力道。庄梦蝶因为学生生前穿过的一双舞鞋,似乎有了继续撑下去的理由。 秦远枝第一次见着庄梦蝶的脚步这样快,她下意识想或许对方只是在这几日将拐杖用习惯了呢? 但自己刚刚撞见过庄梦蝶在餐厅时泪水夺眶而出的模样,她到更相信这人倾于前者。 冬季落雪,晚上的视线昏暗,基乎见不着雪花落下来的大小,因为时间太晚,街上行人三三两两。 非经济区的大街小巷也落了冷清。 庄梦蝶拄拐而行的声音频繁的敲击着地面,后面的人能够清楚的听见。撞击的声音基乎能将秦远枝的心事庄撞出一个洞,于是留出一些她不可遏制的酸意和心疼来。 雪花飘落,在黑夜里的桥上从上往下看,桥下的湖面静黑得像一潭死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不远处的背后驶来一辆摩托车,上面坐着两个戴着头盔的人,分不清男女。 第29章 摩托车从庄梦蝶旁侧驶过,一把扯过她手中袋子。 庄梦蝶在这一瞬挣扎扑了个空,没能将东西抓住,她整个人也因为争抢的动作重重的被扯摔到了地上。 秦远枝快速蹲下身想要将人扶起来。 庄梦蝶哭喊着手里的东西被人抢了。 她就整个身躯趴在桥边,而秦远枝刚要伸来扶她的手又迅速收了回去,而后极速追赶着那辆摩托车。 骑车的人翻了袋子没什么东西,骂了几句,见着后视镜有人追上来起了玩味,他们故意放慢速度,却又拧着让正常人追不上的速度。 前面的人吹着口哨,故意挑逗奋力追赶在后的秦远枝。最后在桥头,整个袋子被他们甩出了桥栏。 秦远枝边跑边脱掉厚重的外衣,跟着一起跳了下去。几秒后,寂静的桥面能听见底下水面溅起的声音。 “远枝!远枝!”庄梦蝶心里不安。 她撑着拐杖往前而行,但残腿只能给她这样的速度。 庄梦蝶心头焦急,继续往前,昏暗的桥面再次传来摔倒的声音。她索性不愿依赖拐杖往前走了,而是往桥栏那处快速匍匐过去。 这样至少能马上在桥栏缝隙间看到下面的情况。 庄梦蝶朝着湖面哭喊着:“远枝!”,下面无人回应,晚上能见度很低,她也看不清底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到不论会不会游泳的事,天气温度如此低,跌落冰冷的水里,换做谁跳下去都可能会没命。 没听见秦远枝的回应,庄梦蝶快速摸出荷包里的手机,立马拨了120。 手机通话的瞬间,桥底下有人说话了。 “庄老师!我没事儿!我上来找你!”秦远枝说话的时候冷得带颤音。 “喂?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桥上传来电话里的人的声音。 庄梦蝶心带着哭腔:“不,不好意思。能麻烦你们来一趟吗?我们的位置在中心大桥的左侧面,我的朋友掉湖里了。” 秦远枝全身湿漉漉的立在湖边,她冷得全身哆嗦,但她放心不下庄梦蝶一个人落单在桥上。 她湿润的手心紧紧捏住自己捞回来的袋子,她微微松口气,还好她没白费力气,鞋子还在袋子里面。 桥侧面有阶梯,她在冬夜的寒风里瑟缩,努力的一步一步踩上去。秦远枝心里想的念的全然是想将手里这个东西给庄梦蝶,那样对方的希望才不会被磨灭。 她知道这双鞋对庄梦蝶的意义何在。 庄梦蝶努力撑起身来,她急不可耐的想要查看对方有没有事,拄拐越来越着急。 刚刚秦远枝落水的那一刻,她感到无比的后怕。 她已经失去方涞,不想再失去秦远枝。 往秦远枝所处的位置靠近之时,她脑中想,要是自己是个健全之人,是不是刚刚她就有能力阻止刚刚的事情发生?是不是就能在此时此刻秦远枝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立马用双腿快速的跑到她面前? 秦远枝每走一步地上便带印着一个鞋子轮廓的水印,最后身后的雪花又将水印覆着。 “我身上湿,别——”秦远枝话语未落,庄梦蝶便不将拐杖抛下,不顾一切的抱住了她。 “远枝!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了一双鞋子,你连你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吗?”庄梦蝶咬牙,想将眼泪和喉咙一涌而出差点失去对方的痛楚生生压回去。 秦远枝垂下的双手,因为从衣物上滑落来的水从指尖滚落在地面,她的身躯明显冷得颤抖,但依然想要安慰她。 她很想抚上对方的背,但自知拥抱会将庄梦蝶的衣物弄湿,她悬在半空的手指又默默的收了回去。 “我看得出来,它是你撑下去的希望不是吗?”秦远枝故作轻松的笑笑:“我这不好好的嘛,庄老师。” 庄梦蝶没再回答她,只是紧紧的搂住她。 第27章 从未想过你的生命会结束在那张病床上。 秦远枝上急救车的时候,见着庄梦蝶上车落单无人拉她一把之时,她又从车上跳了下去。 她将这人的拐杖竖着放了进去,而后将人打横抱上了车。 车里其余人:? 庄梦蝶坐在急救车的角落,看着医务人员给秦远枝处理,她心里也便安稳了很多。 人被送进了急诊处理,主要是给秦远枝复温,其余到不用做什么太多的处理,同两人交代完毕,护士又去忙其他了。 秦远枝乖乖坐在观察室里输液,膝盖上半搭着护士给的一床折叠好的被子,她将被子半展开,盖住趴在她膝盖边睡着的庄梦蝶背上和那只自己被她紧紧抓住的手。 她低眸,眼里透着温柔,输液的那只手轻轻帮庄梦蝶撩过额边的浅发。 护士走过的时候眼色掠过秦远枝一眼,她又立马笑眯眯的将输液的手放下。 急诊观察室的灯很亮,光线直直照射在庄梦蝶的睡颜上,秦远枝瞧见了,微微侧了一下自己的身躯。 一个小时前,庄梦蝶和林红通了电话。 一个小时后,林红现在正从门口急匆匆的进来。 “阿姨?”秦远枝小声的喊道。 林红见着庄梦蝶趴在那处睡着后便叹了口气,然后坐在了秦远枝旁边的位置,语重心长:“你们两个没事就好。小蝶她一直耿耿于怀那件事,总是责怪自己,小秦啊,一双鞋你何苦要跳下去啊…” “那双鞋对她很重要,我这个做朋友的怎么能眼睁睁看见它就这么丢了。”秦远枝认真的看着林红。 林红思绪停了半晌,然后:“你这孩子,小蝶何德何能有你这样一个好的朋友。是她的福气啊。” “小秦,你眯会儿,阿姨帮你瞧着液体。” “好。” 林红往她的胸口上扯了扯被子,然后说:“这丫头,明明要帮你守液体,自己却先是睡着了。”,她轻声责备,其实秦远枝能看见她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的心疼和忧心。 秦远枝没体会过被母亲关心的感觉,如今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却对她关怀有加。 她眼里滚着雾气,鼻头酸意占据,于是将头偷偷撇向了一侧。 渐渐的,秦远枝在别人母亲的温柔里赖着睡着了…… * 睡了一天一夜的陈默卿,撑着乏力的身躯从沙发上起来。 手边的手机消息页面显示赵如兰发来的消息。 赵如兰:【默卿,你是不是回北京了?告诉妈妈好吗?】 陈默卿指尖闭掉屏幕,眉头紧蹙,拿起自己现在用的手机。 “我把你国内的电话卡注销了,去国外好好收收心。”赵如兰翻阅着年少陈默卿即将出国的信息资料,然后抬头一脸冷淡。 “我不去…” “你和许雁回的事我暂且不追究,你和她都还未成年。你不想想你自己的处境,你想想她,陈默卿。不是任何事都可以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来的。” “去了国外的大学,记得专业选临床医学。我和你爸至少有人传承。” “连我的专业你们也要干涉吗?” “我和你爸都是医生,以后涉及到你在国内就业,我们也算为你铺路了。你明白吗?” 赵如兰以为会和自己女儿心平气和,这次依旧是针尖对麦芒而结束。 那年,陈默卿没参加高考,在别人眼中便是莫名出国留学,至此那一整年,高三年级再也没有陈默卿这个名字出现在打架斗殴的“光荣榜”上。 所在的班级也突然安静了许多,似乎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当下的高考上。 陈默卿心底抵触父母,在国外的填表上选了法医学专业。 父母救人,那她就剖死人。 她偏偏不愿当医生。 二十二岁的陈默卿随法医导师一同回国,重新踏上故乡的领土。 跟着导师初次接触真正意义上的解剖,陈默卿心底泛着紧张。 她与导师到达公安机关,他同陈默卿说:“这次是一位和你同龄的女生,初次鉴定是死于骨癌。家属一时无法接受,对鉴定结果存疑,我们今天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不知道为什么,在未进解剖室之前听了老师那句话后,陈默卿换防护服时总有些心抽痛的异样感觉。 她不知道为何,心底安慰自己可能是第一次接触真人解剖而无意产生的紧张罢了。 陈默卿从门口进去的时候,导师已经立在解剖台注视着上面躺着的那具尸体。 她做好一切防护措施,缓缓走去。 导师用外语同她沟通,“死者,许雁回,二十二岁…” 陈默卿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靠近几分想瞧瞧躺在那处人的样子。 一张她在熟悉不过的失了血色的脸。 许雁回骨瘦如柴,肉眼能见度的骨头凸起于皮肤表面,尤其是腹部到盆腔那处。 她一/丝/不/挂安静的躺在解剖台上。 陈默卿像是突然受了极大的刺激,将脚边那张白布又盖了回来。她双眼猩红,浑身发抖,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30章 导师气急败坏,一通英语问:“陈,你在做什么?” 陈默卿明明想等今天做了解剖就去找她的,却从未想过许雁回会躺在解剖台上。 她看不下去,慌忙跑出了解剖室,精神极大的刺激让她呕吐不止。 导师以为她是第一次看见真正意义上的尸体,反应大也就没怎么过问。 陈默卿双膝跪在解剖室玻璃窗外,垂下头,豆大的泪珠掉往地面。在一旁的人看不明白这个年轻的法医,只是想将她一味的扶起来。 “雁回,为什么躺在那里的人会是你!!”,陈默卿声嘶力竭,脖颈处凸起血管,说话时基乎将自己哦脸色憋到缺氧的状态。 痛处憋在心底,她发泄不了。 “…” 陈默卿将解剖刀递在许雁回的胸口上,从上至下,熟练的拿刀片划过,眼里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也不愿相信许雁回死于骨癌。 明明她走之前,对方是那样活泼的少女。 陈默卿在这四年内不是没想过办法回国来见她,只是赵如兰不仅断了她所有的银行卡,还断了她与国内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 哪怕自己在国外做兼职赚钱买机票回国,最后也被赵如兰哄骗了回去。 她说许雁回考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有了不错的圈子,但实际上对方高考完后,没能去成大学便一直留在北京肿瘤医院抗癌。 赵如兰之所以瞒着,是不满陈默卿瞒着他们选法医学专业,更害怕对方再次影响自己女儿的生活。 陈默卿与自己导师的鉴定结果出来了,许雁回的确死于骨癌。 ——终末期癌症引发的心脏骤停。 她剖开许雁回曾经那只跛脚的腿,骨头基乎脆得基乎是轻轻一碰就断,整副躯体的骨头全部像被白蚁侵蚀过那包般,熙熙攘攘,全是坑洞。 陈默卿清楚癌症晚期病人的癌性疼痛到底有多痛,她都明白,比她先今失去对方痛得撕心裂肺,疼得上百倍。 处理了自己手头上的事,她向导师请了假,打车去了自己父亲陈复海执业的医院。 陈复海专攻肿瘤,但他还是棘手于许雁回的病情。 他被陈默卿叫到了医院楼道上,陈默卿红着眼睛质问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告诉我!明明你的医院治疗,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候她都要死了,你们为什么还有意瞒着我!就仅仅我喜欢她就被你们所不容吗!” 涉及医学,陈默卿心知肚明对于许雁回的癌症意味着什么。 陈默卿记得最清楚的只有十七岁许雁回的样貌。 她不敢回忆躺在解剖台上那具尸体的具体模样。 “孩子,你回来了,难道就能救她吗?只能徒增她和你的痛苦。”陈复海叹息:“到底是个苦命的孩子。晚期的时候她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化疗后便会呕吐不止,头发脱得一根不剩,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我也只能在那时对症治疗。那副说话都费劲的不堪的样子,我问过她的,她笑着让我别告诉于你。” “爸爸无能,没能帮她解决什么痛苦。”陈复海见着陈默卿这副发狂的样子,戴着眼镜下的双眼有些发红。 陈复海被叫去抢救病人,楼道里留了陈默卿一人抱头痛哭。 “我为什么没早点发现,我应该早点问你为什么跛脚,我应该追问你不放的,或许还有一线生的希望。许雁回我以为你有无限可能的人生,从未想过你的生命会终了在那张窄小的病床上。”陈默卿跪在地上,自责到发狂,哭到基乎缓不过来气。 陈默卿没能顺利毕业,心理出了极大的问题。 出现严重情况有时候需要吃药缓解。 她经常以为自己还停留在十七岁的年纪。 陈默卿于二十二岁的年纪,向北京黎明出版社投过一遍稿子。 编辑社的人问:“这个故事是?” 陈默卿神色淡淡,眼里无光:“正发生于我身上的事。” 她曾一度被父母带去精神科治疗,医生不明所以,只觉是她不愿面对现实大脑产生的应激。 “看看时间能不能冲淡一切,加上后期治疗。赵老师,你们还是要多开导一下孩子,这孩子受了太大的创伤,大脑一时间缓不过来。” 十七岁的陈默卿性格傲然脾气差,她从未向许雁回主动表白过,只是她成绩下滑引起赵如兰怀疑,在自己母亲逼问下,是她陈默卿主动开口同赵如兰说喜欢许雁回… 第28章 是我先主动的。 杜若佳因为医院太忙的,把自己提前订好的两张北京嘉年华游乐园的票给了庄梦蝶,到是把她给难住了。 若是换做以前她定不会犹豫,但从失去右腿之后她便从来没去过游乐园这类的场合。 再三犹豫,她还是去了,不过多的那张票给了秦远枝。 秦远枝从未去过,但她想跟在庄梦蝶身边。 “前天晚上那两个人找到了吗?” 庄梦蝶慢行在检票通道,正和忙完手上的事吃上一口热饭的杜若佳通电话。 她摇摇头,盯了旁边一起往前而行的秦远枝,然后说:“没有,桥面上的监控里根本看不见脸,车牌号挡住了,要找真有些难度。” 庄梦蝶不抱希望,索性秦远枝没事,这才是她在乎的。 杜若佳在手机里叹息,“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啊。那天晚上应该是那一代的惯犯,估计以为你手里拿的是值钱的东西,见着是双鞋子,恼羞成怒索性随手丢了。” 庄梦蝶应了一声,听见电话里有其他人的声音,杜若便匆忙挂掉电话去忙了。 这人总是这么忙,有时候打电话到一半都能像现在这样突然断掉。 不过庄梦蝶也习以为常了。 医院里的医护哪一位不忙呢? 庄梦蝶带着秦远枝检了票,工作人员特地给了她一张游乐设施地图和游玩说明书。 说明书上注明了像她这样的特殊人群什么可以玩儿,什么不适合玩儿。 简单明了的说就是刺激项目,庄梦蝶只能无缘了。 庄梦蝶也不清楚为什么杜若佳带自己母亲散心会来游乐园,中年老人大多受不了。 至于是为什么,庄梦蝶没有过多问及。 融进普通人群中,庄梦蝶还是有些心理不安。游玩的人数众多,行走间与行人擦肩而过,大多数是会注意到她腿的。 明晃晃的视线落在身上。 这时候人群中伸出来一只手,庄梦蝶错愕抬头,是秦远枝侧身将手摊在了自己面前。 “拉着我的手。”秦远枝语气迫切,目光带向前方。 短时间涌入热门游乐项目的人数有些多,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以至于她急切,害怕庄梦蝶被人绊倒。 抓着她手的那一刻起,庄梦蝶眸色逐渐变亮,秦远枝有意放缓了步调,尽量让旁侧的人拄拐的同时有缓和之余。 来了一处空地,秦远枝发觉自己心尖发烫,根本不是因为刚才那处流动人口较多的原因,而是此时此刻握紧庄梦蝶手心的缘由。 “我,我刚刚…”秦远枝收回手,即刻想要解释什么,庄梦蝶勾起浅浅笑意,“我知道。” 对方既然抢先说清楚明白,秦远枝也就没再说下去。 但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有种一拳打进棉花无力的感觉。 路过射击项目时,庄梦蝶步子放缓了些,秦远枝明显感知,对挂在那处的一枚钥匙扣多掠了两眼。 “庄老师,何不一起玩儿玩儿这个?”秦远枝停在那里。 庄梦蝶回身,瞧见回忆里自己十岁时在自己父亲的帮忙下,打中了上面上挂住的气球。 老板将礼品拿给了面前的一对父女,然后说:“蓝蝶钥匙扣,市面上最近都没货了,这是最后一个。” 女生很高兴,随即将钥匙扣挂在自己父亲的裤腰侧,然后抬头笑了笑:“爸爸,这个你先帮我保存着,以后等你出任务回来了,再把这个给我,好不好?” 壮硕的男人蹲下身,双手抱着女儿的肩,笑望着:“好,以后出任务啊,我就把它当成是小梦蝶。这样爸爸也不孤单了,随时都能见着。” 十岁的庄梦蝶点头:“好。” “…” “全体都有!脱帽!敬礼!” “庄承国同志一路走好。” “……” “我爸的遗物里我没见着那枚蓝蝶钥匙扣,那就不算!我不信他死了!” 林红外衣臂膀上挂着黑色的袖套,然后双眼通红的同她说:“小蝶,爸爸只是睡着了。他永远爱你…” “……” 双眼溢起雾气间,庄梦蝶看见了自己父亲强健体格的模糊轮廓。 “呜~飞诺~我们小梦蝶飞诺~”庄承国将自己女儿高高举于头顶,坐于他头肩之上的人还不懂什么叫亲情父爱,小而稚嫩的脸庞只是一味的乐呵呵笑着。 “不是,你注意点。小蝶才一岁,你别吓着她了。” 第31章 “没事儿,她结实,摔不坏。” “…庄承国!说什么屁话呢!” 他在林红面前耸肩笑笑,“哎呦,好好好,我这就放下来。” 回忆间,秦远枝在她身旁已经将“子弹”上膛击中了墙上的一个气球,老板微微有些吃惊。 庄梦蝶刚刚走神眼神涣散间,秦远枝也有着摸不透她是否真的喜欢墙上挂着的那枚蓝色蝴蝶钥匙扣。既然不笃定,秦远枝就尽最大可能拿下它。 秦远枝微微侧头,闭上一只眼,手扣动“扳机”,墙上的气球再次破掉。 游戏规则是十发机会,其中击中六个就能得到墙上任何一枚钥匙扣。 秦远枝选了墙上位置摆放最有利于自己射击的气球,她有私心,但又在射击的同时胡思乱想对方会不会不喜欢,更会不会是自己会错意了。 尽管如此,她依然接着射击。 十次机会,射中了六个气球,她如愿在老板手里得到了那枚钥匙扣。 刚从老板手里拿到,秦远枝便转头将东西递到了庄梦蝶身前。 她眼里存有希冀,卷了一下眼皮,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的,“庄老师,这个送给你。” 庄梦蝶指尖发颤,眼角弯起,细长的眼睫下翻涌着一片朦胧,她埋下眼皮,快要看不清手里这枚蝴蝶形状的钥匙扣了。 她努力控制欲出的眼泪,然后抬起头双眼微红的轻声说:“谢谢你,我很喜欢。”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秦远枝看见后又将视线挪开,她不愿意去撞破对方的难堪。 … 庄梦蝶承认自己对于现在游乐设施的承受能力没了之前那般无畏,坐了天空飞车下来,心里忐忑难消,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害怕闭眼,紧张的将坐在邻座的秦远枝的胳膊掐出了血。 庄梦蝶不知,秦远枝下来的时候跟在后面偷偷将衣袖捞起来,埋头看见一小片血印。 她笑着,埋下袖子又跟了上去。 游乐场大都是刺激性的游乐设施,很多都不适合庄梦蝶。但两人依旧很开心,一玩就是一整个下午。 夜幕降临,庄梦蝶兴奋的牵着秦远枝去了亮灯的旋转木马。 “远枝!陪我坐坐这个!” 庄梦蝶一只手拄拐杖,另一只手拉着自己,其实手上力道根本没有几分,秦远枝只是甘愿被她牵着,在后面看着这人从未在脸上透出过的兴奋。 没人帮忙,庄梦蝶一个人坐不了。 秦远枝将她的拐杖靠在旋转木马外面,然后将对方整个人托起抱上了木马,而后自己就跟着坐在她旁侧的马上。 夜幕星河,旋转木马之上灯光点点,在黑暗中宛若星辰。每个木马之上都跨坐着拥有不同故事之人,一圈又一圈的醉在自己的故事里。 庄梦蝶便是众多人的其中一个。 她的笑意比往常浓烈,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木马转动的过程随风飘逸,灯光里,她的眉眼如炬。 秦远枝侧脸望着出神,仿佛这张脸她本就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 庄梦蝶忘了右腿的残缺,尽情因为横跨木马的原因,短暂的让裤腿贴在马肚上,随旋转颤动。 她将手臂微微展开,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唇角的笑意更盛了些。 人总在快乐肆意之时忘记伤疤。 又总会在缺失不安中寻找自我。 秦远枝含着笑意,庄梦蝶昂扬不息的生命力至此刻进了她的心底。 游乐场的光芒刺破了一小部分天空。 这里的夜晚热闹与寂静同存。 天空突然下起了雪夹雨,温度持续骤降。 虽是玩尽兴了,但两人却因为天气的原因被滞留在了游乐场。 游乐园也因为天气突然恶劣提前闭园,两人不得不从游客通道出来。 短时间内,游乐场周围的旅店以及宾馆突然爆满,其中也包括秦远枝和庄梦蝶两个人。 她们不是不愿意回去,而是时间太晚,回家在另一个区,这种天气有些危险。 两人索性在周围找到了可以住的宾馆,抵达的时候这已经是这家店最后一间房了。 算是这几日来不可多得幸运了。 找旅馆的同时,两人也被雨淋得狼狈。 秦远枝不担心自己,反而害怕庄梦蝶身体孱弱因此感冒。 庄梦蝶进浴室洗澡的期间,秦远枝自己出去了。 她问宾馆前台借了一套衣服外加一把雨伞,然后便匆匆忙忙下了楼。 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两份老姜红糖水。 静静坐在椅子上等待的秦远枝头埋得低低的,全然不敢往浴室的玻璃那处看。 这是仅剩的一间房,但风格配置像是为没什么隐私的情侣间布置的。尤其是浴室那块泛白却又透明而朦胧的玻璃隔间。 秦远枝刚刚买完糖水,匆忙进房间的时候无意间瞥见,随即耳根发烫的埋下。 庄梦蝶的身材真的很好,可她确实无意间望见了。 秦远枝有意无意听见浴室的人像是在唤自己,她又害怕是自己多心听错了。屁股在宾馆吱呀乱响的椅子上来来回回,火意正在心底烧得旺盛。 她此时此刻才知道之前庄梦蝶教过自己的一个词语,如坐针毡不正是现在的自己吗? 浴室的水滴声戛然而止,庄梦蝶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远枝?在吗?” 秦远枝从椅子上半抬起屁股,想知晓对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在,在的…” 庄梦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也听到了刚刚因秦远枝起身时而带动生锈的旧椅子吱呀乱作。 “可以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衣服吗?” 秦远枝极速*起身,去了床边,将庄梦蝶进浴室前折叠好的衣物打开,上面压着对方带蕾丝边的乳白色内/衣。她小心翼翼翻动的同时,能够闻见庄梦蝶衣物上沾染的清透香水味。 这样的味道似是雨后折枝的栀子花的香味。味道如同一根绳索,柔软却带着危险,从鼻腔侵入,捆绑住秦远枝胸口处那颗躁动的心脏。 秦远枝呼了一大口燥热的气来,想要就此尽量平复自己。脑中更是反复提醒自己,对于同性别的女人,自己存有这些不齿的想法很龌龊。 从之前到现在,无一不是。 秦远枝拿了衣物,将手探进了浴室里,她能明确感觉到有人将衣物接过,她背身便要离开时,自己那只手又再次被身后一股温热握住。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 浴室还笼着雾气,庄梦蝶就直直的抓靠在门前。 她刚刚拢好衣物,将身躯遮了个大概,锁骨若隐若现。 她犹豫半刻,随即开口:“远枝,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秦远枝不敢看她的眼睛,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样问自己。她像是被戳穿了丑事一般,重重的垂下眼皮和视线并未直面回答这个问题。 庄梦蝶随即笑了笑:“我跟你开玩笑呢,我先出去了,你快洗,别感冒了。” 洗澡期间,秦远枝脑中一直回意庄梦蝶刚刚问她的这句对方自诩的玩笑话。 热水退却身上的冰冷,秦远枝裹紧衣物从浴室走了出来。 秦远枝头发未干,正准备吹头发,低头擦拭发丝上的水分之时,庄梦蝶将糖水的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然后说:“你尝尝,远枝。” 秦远枝停了一下手上的动作,然后稍微压低了一些身躯,而后者将勺子里温热的糖水送进了她的嘴中。 “好喝。”她笑着。 庄梦蝶说:“我知道这是我洗澡的时候,你特意出去买的,谢谢你,远枝。” 喝了几口,庄梦蝶放下了手里的糖水。 然后将秦远枝手里的吹风拿了过去。 “这次,换我帮你。”庄梦蝶笑了下。 似乎每次都在受秦远枝的照顾,而自己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却帮不了对方什么。 吹风机在耳畔响起,庄梦蝶的指尖划过秦远枝的发根,她见着底下这人的耳根发红。 庄梦蝶不以为意,只觉得洗完澡,耳朵红了自然也是正常的。 秦远枝微微抬头间就能见着庄梦蝶的胸口,她闷声又将自己的头强行摁了下去。 她暗自问自己,若是视线拢在不该的位置,这样算什么? 庄梦蝶这样美好的人,不该被她这样卑劣的目光亵渎。 吹头的过程中,秦远枝的耳朵几度红的发烫。 两人躺进被窝的时候,庄梦蝶的发丝蹭到了秦远枝的脸上,一股清淡的香味飘浮在鼻腔周围,她心里发痒,自控的背过身去。 “远枝,靠近些,被子太薄,有些冷。”庄梦蝶均匀的呼吸声落在秦远枝的耳后,前面人呼吸似滞停一般,但她又不得不立即翻身过来。 “好。”秦远枝翻身过来,面对着庄梦蝶。 “我能抱抱你吗?”庄梦蝶睁着明亮的双眸问。 “嗯。”秦远枝小心的回答,心底欢呼雀跃,却又不敢全然表现出来。除此之外,现下除了开心,更多的是紧张卡在嗓子眼儿里,吞不下,也吐不出。 第32章 庄梦蝶将秦远枝的右手臂拿来枕头,而秦远枝将另一只手搭在了对方的背上。 这人的长发散落,冰凉的发丝跌进秦远枝的滚烫的手掌心,她偷偷的轻捻了捻,故意让一小部分的发丝搭在手上。 两人近距离互相注视着对方。 而秦远枝只注意到自己和对方同床共枕的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为紧张。 庄梦蝶抬起手,伸过去弯起自己的食指在秦远枝的鼻尖出蹭了蹭,然后说:“我到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你,你的五官很好看。” 秦远枝从未觉得自己的脸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庄梦蝶的夸辞她却是极其高兴的。 走神间,庄梦蝶的那张脸越凑越近,以至于秦远枝发现她的那张浅红色唇快要贴了上来,她的心脏自此漏了一拍。 秦远枝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张透着诱惑的唇。 她以为庄梦蝶此时此刻趴在自己身上,是要落下自己所期待的吻。秦远枝藏于暗处的指尖紧收一起,心里的呼之欲出的火基乎快要将胸口烫出一个洞来。 让她没有料想到的是,自己所期盼的吻不是落在了唇上,而是落在自己脖颈处。 一股湿热打在了脸上。秦远枝瞳孔瞬间收缩,整个人完全愣住了。 庄梦蝶不语,只是双手攀附在她的肩头,眼里带着直直的欲望。 水龙头的开关打开了,水便会直出不停,人与人之间的欲望亦是如此。 秦远枝脑中炸开一片空白,欲望出卖了灵魂。 她双臂勒住上面之人的瘦小身躯,然后随之侧翻而上。 “你…”秦远枝也不知道现在在干嘛,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受。 被子褶皱从上至下,宛若一条蚯蚓蠕/动。 秦远枝能感觉到翻开泥土后,春泥染湿手指的触感。 庄梦蝶此时此刻意味朦胧,在黑暗中问道:“你是怎么会?” 秦远枝抬头回答:“我,我也不知道…” 黑夜的雪继续飞落,街上的行车断断续续。 天光乍现,宾馆的窗外结过一层厚厚的白霜,从里看不见外,而外面自然也瞧不见里面。 庄梦蝶静坐在床闷声不语。 秦远枝晚些醒来,睁开眼的同时见到这人的背影,她脑中自然帮她回忆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她慌张的裹好衣物,小心翼翼的靠近庄梦蝶,这人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她也摸不透现在对方是何情绪。 秦远枝近距离接近,而后双膝折叠,就此跪在了地上。她埋头,“昨…昨晚,我…我不是有意,我…以为…” 空气静默,秦远枝没敢继续说下去。 她千不该万不该在昨夜被欲/望上了头。 庄梦蝶低下视线,“是我先主动的,昨夜跟你没关系。从这一刻起,你我把这件事忘掉就好。” 秦远枝闷声,原来都不算数吗?自己不过是她泄火的工具吗? 她想着,却没有勇气敢这样质问庄梦蝶。 “远枝,我…不清楚自己的心。我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了,要算的话,其实是我勾引了你。你不用自责。” 庄梦蝶视线依旧低得可怕,秦远枝根本瞧不见对方的神情。 秦远枝只觉得昨要所经历的一切,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降至零点。 尴尬又黏湿,很像此时此刻北京外面的天气一般,穿棉袄热,穿大衣又觉得冷。 庄梦蝶羞耻的望着床单上那层血渍,捂着脸尴尬得没眼看。昨夜所经历的事,她确实是第一次。 秦远枝没在房间里,庄梦蝶看了眼那滩红色,脸部涨得通红,继而又将被子盖了回去,严严实实的将自己内心的羞涩难耐压在了被子之下。 她又回忆起自己母亲和她说过的话。 “小蝶啊?去学校好好学习,不要想除了它以外的东西,知道了吗?” “好。知道了妈,我对那些事没什么兴趣,有那些时间我不如看两本课外读物。” 林红放心庄梦蝶,更相信自己的女儿对初尝禁果的事没有兴趣。 她懂庄梦蝶,可她错了,庄梦蝶不明白为什么人与人之前,只能男女谈及感情,而同性之间不可以? 庄梦蝶十七岁装下的心事,从未同任何人提起过,包括自己的父母。 闲暇之余,她查了很多课外书,可从未寻找到过答案… 第29章 你愿意…这样背着我一辈子吗? “是我先勾引你的…” 昨夜一度欢愉,庄梦蝶那句毫无温度的话让秦远枝几度心灰意冷。 两人是分开回的家,庄梦蝶腿脚不便,走不过秦远枝。等到自己回家的时候,秦远枝已经收拾东西离开了。 庄梦蝶进房间看着少了些什么东西,便开始问起林红:“妈,秦远枝呢?” 林红抬头看自己女儿,神情不太自然,她心头疑惑:“小秦说家里有点急事就先回去了,怎么了?你是不知情吗?” 庄梦蝶害怕林红看出来什么,转移视线,“你怎么不留留她!” 林红盯了她一眼:“人家说了家里有急事了,我怎么留啊?” 庄梦蝶欲要张唇,但又不得不将急迫的话咽回去。 她不是没出去找过秦远枝,那人先自己回去算什么? 以她拄拐的速度怎么可能追上已经提前离开的秦远枝。 下午时分,秦远枝还是拿着自己的行李来到了之前就在这附近看好的旅馆。 说来说去,自己还是住了进来。 秦远枝在老板的带领下来了房间里,然后将行李放下,收拾了一下便带上门出去了。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天色已暗,秦远枝饿得有些受不了,以至于她必须在这附近找一点吃的。 这边离得几公里处有一个火车站,巷子里外以及满街多的是挂着住宿的,要找到一个便宜的馆子还真是有些不容易。 秦远枝不熟悉路,只能慢慢摸索,靠着自己认识的大部分字找。她从所在的地方瞧见街对面有一家陕西面馆,她脸上透着几分欣然,然后踱步过了街。 一辆车挡了视线,秦远枝不得不注意了一下眼下的事情。 她只知道车是红色的,至于是什么牌子的车,一概不知。 车上下来一个窈窕女人,红唇张扬,戴着墨镜踩着高跟。 她微微蹙眉,绕到车前将引擎盖支起来,秦远枝也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匆匆掠过一眼,她便绕道而行。 秦远枝能知晓她为什么突然将车停在了路边,应该是车出了问题。 走出了几步以外,秦远枝还是折了回来,瞧着女人的背影问:“请问,需要我帮忙吗?” 女人转身,随即摘下墨镜,视线扫了一眼面前站着的秦远枝,“我的车现在问题有点棘手,不过你会——” 秦远枝蹲下身仔细察看了一番,“有备用的轮胎吗?” 女人反应过来,“哦,有的。”说起便去了后备箱,随即拿了工具递给秦远枝。 这人主动帮忙,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要不是自己赶时间,她也不可能在这位身上赌。 秦远枝撩开双手的袖子,用了一定的时间帮忙换好了轮胎。 “好了。”秦远枝拍了拍手上的脏东西。 旁边的人递过去一根手帕,道了声谢。 随后女人又将坏掉的轮胎又捡回了后备箱里,然后塞给秦远枝一张名片和几张百元大钞便驶车走了。 秦远枝都没来得及说什么。 她本意只是想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对方,看对方着急的样子像是赶时间,因举手之劳无故拿了别人不对等的钱,她到起了惭愧的心思。 情绪低落了一天,手里那女人塞的名片她也没细看,草草塞进了外衣荷包里进了街角的面馆里。 “吃点儿什么?”招呼的人是位老年人。 秦远枝说:“爷爷,有素面吗?我要一碗。” “有啊,你等等。”,老人笑呵呵,擦了把手便进了后厨。 十分钟后一碗热腾腾的白色素面端到了秦远枝面前,她笑着道了声谢便吃了起来。 饥饿和失落交杂。 秦远枝没忍住,眼里滚出热泪。 她捻了桌面放置的纸巾擦了擦,双眼发烫发涩,眼眶里的雾气蒙得让她基乎看不清碗里的面。 秦远枝不想去追究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孩子,怎么啦?”面馆的老人跟着坐在了对面,语气温柔的问她。 秦远枝赶忙又擦了擦,抬起眼强迫自己笑了笑,应该笑得有些勉强又难看,她心里这样想着。 “没什么,老爷爷,就是眼睛进沙子了。” “孩子,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事。你愿意在我的店里释放情绪上的压力,我很高兴,但你要记住,吃饱了烩面,从这个店里走出去没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老人的一席话,秦远枝听了反而更伤心,但她却没在好意思流泪,而是红着眼睛愣神。 第33章 回到宾馆,秦远枝静静的躺在床上,直直望着天花板,旁侧的手机响起了信息消息的声音。 她翻过身将手机打开,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庄梦蝶打来的。秦远枝思索半晌,想起自己下午在路上帮人家换车胎的事。 估计也就是那会儿放在裤腰间没察觉到。 秦远枝手指颤抖,想要回拨过去眼皮下卷脸色失意,随即又将手指抬了起来。 这个电话打与不打都很尴尬。 就在自己犹豫间,庄梦蝶发来了短信。 【远枝,怎么不接我的电话?你一个人回去我属实放心不下,你如果看到消息了能不能报一声平安?还有,我想知道你现在在哪儿?是真的回萍水了吗?这对我很重要。】 秦远枝犹犹豫豫,摁着手机键打下了自己想要回复的内容。 【我没走。我现在在一个名叫春天宾馆的地方,就在你家附近。待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秦远枝跑出房门问了老板地址,接着又发了一条过去。 回了消息,秦远枝放下手机,心底涌起兴奋和紧张,给了对方地址,脑中一直在期盼对方会不会来找自己。 静止了几分钟,秦远枝拿起旁边的外套,再次合上房间门,下了楼从宾馆大门口出去了。 夜晚时分,暴雪而至。 秦远枝心底忐忑,自骂自己不是个东西,庄梦蝶身体情况她是知道的,如若真来找她,路上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她又何以解脱? 其实这家宾馆距离庄梦蝶住的地方只有五百米左右,只是因为占地不大,藏匿于街头巷尾,也就鲜少有人知晓这个位置。 秦远枝急步踏在雪路上,这一场突来的暴雪扰得街上的行人基乎看不清路。她摸不清庄梦蝶到底会不会来找她,但她也确实害怕庄梦蝶就真的不来找她。 庄梦蝶出门的时候,林红便问:“这么大的雪你上哪儿去?” “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林红担心都来不及,人就已经拄拐合上门离开了。 秦远枝立在巷尾里,眼巴巴的望着,期待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 雪点打在她的肩头,她侧脸并着指尖弹开,那双手被雪风冻得通红,自己现下都是这般情况,她由此更担心庄梦蝶了。 前方昏暗的灯光下,隐隐约约出现一个撑拐之人,一步一顿迎着风雪倔强往前,向她这处走来。 秦远枝脸上的失意消失不见,继而唇边透着无尽的欣喜。 她似乎在意自己? 风雪遮眼的原因,庄梦蝶并未先注意到前方立在那处的秦远枝,而是一味小心注视着堆雪于路的脚下。 路面结冰很滑,庄梦蝶缓缓而行。 但拐杖触在带冰雪的表面尤其滑,庄梦蝶内心焦急,也无奈于自身条件。 漆黑的巷被灯火照亮些微,肉眼可见的雪花在光线之下洒向地面。 前方不远传来摔倒的声音,秦远枝脸色微顿随后立显失措。 庄梦蝶人重重倒在寒风雪夜里。 她企图双手撑起身来。 秦远枝从避光的巷口呼着冷气急促跑过去,她顾不得什么路滑的问题。 庄梦蝶在路上挣扎,抬头的瞬间,看见前方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急迫的朝着自己这边冲过来。 这人的身形很像秦远枝,她也希望对方是她。 秦远枝借着冲力与路面的湿滑,极速滑跪接住了欲要继续撑起身而又险些摔倒的庄梦蝶。 一团温热笼罩在自己怀里,庄梦蝶知道是秦远枝来找她了。 她下巴安心且轻轻地放在对方肩头,眼睛隐隐染上雾气,然后一字一顿,语气带着些些微的谴责:“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秦远枝!我以为你开始讨厌我了,我以为……你开始远离我了…” 在秦远枝心里,相识这么久,庄梦蝶是第一次气得叫自己的全名。 秦远枝跪坐在地,紧紧抱住对方,一手扶着这人的背,另一手抚着她的柔顺的发丝,轻轻的靠在她耳边,心里的不畅快消失殆尽。 “你又何苦真的来寻我…”秦远枝单手抱着庄梦蝶的肩膀,一手抚了抚眼前人摔后额前凌乱的碎发,一脸心疼的看着,“有摔倒哪里吗?” 庄梦蝶摇摇头,但她能明显感知到自己的左腿膝盖和双手掌因为摔倒时在地上擦破了,即便如此,她没吭声。 秦远枝在她面前蹲下身后,依旧是在萍水那般微微侧脸,然后说:“我背你回去。” 庄梦蝶确实没了再撑起来的力气,尤其是见着秦远枝之后,她似乎习惯了依赖对方,心里也开始磨灭不了这个人。 趴在秦远枝背上,后者起身的时候撞见了她手心里的伤,尤其这人顿在原地,“受伤了为什么要瞒着我……”,庄梦蝶这样,秦远枝心底升起愧疚,垂下眼,“是要打算一个人默默承受吗…” 庄梦蝶故作轻松,“没事,其实不痛的。” 秦远枝背着庄梦蝶缓慢行走在雪夜之中。 身后的庄梦蝶伸出手心接过一朵雪花,温柔荡漾于手心,落雪短暂停留随即化成了水滴。 庄梦蝶靠近秦远枝的耳边,轻声的叫了对方一声:“远枝。” “嗯。”秦远枝也轻轻的回应她。 “你愿意…这样背着我一辈子吗?” 这话一出,便于风雪交加间回荡在秦远枝的脑海中。 秦远枝双眼透红,微微偏头笑了笑,语气哽咽间吐出冷气来,“我愿意…” 第30章 一步一步向你靠近。 庄梦蝶没回去,同林红打了电话报了平安,跟着秦远枝去了宾馆。 林红很不理解。 “你去哪儿了?小秦还在北京吗?” “在。我和她在一起。” “那若是小秦不着急回家,外面雪越来越大,这会儿能回来吗?” “妈,我明天早上回来。”庄梦蝶并未和她解释太多。 “你记得明天早点回来,妈妈给你过个生日,记得叫上若佳,我们一起吃个便饭。” “好。” 庄梦蝶挂掉电话,秦远枝正好从门口处走进来。 她不由得问:“是阿姨吗?” 后者点点头。 她抬眼看了看秦远枝,然后说:“远枝,你明天得跟我回去,我们还是会一起回萍水的对吗?” 秦远枝哪里有心思生庄梦蝶的气,气性早就被眼前这张既妩媚又温柔的眉眼给拿捏死了。 这人眼皮稍微垂一下,秦远枝都会跟着在心底难受许久。 见她这样说,秦远枝自然开心,心底雀跃,唇角带着笑:“当然了,那些孩子还等着庄老师教他们跳舞呢,等你义肢修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林红电话里说要给自己过生日的事,庄梦蝶没有和秦远枝说。但实际上秦远枝已经在进门那一刻时听见了,她只是装作不在意 庄梦蝶只是说明天林红让她们早些回去吃饭,她会做一桌子年轻人喜欢的菜。 这件事,秦远枝暗自记在了心上。 庄梦蝶坐在床沿,明眸扫在立在自己面前秦远枝的脸上,她自然抬手抚着对方的脸。 “远枝,我想摸摸你。” 因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秦远枝愣了片刻,然后手掌盖住庄梦蝶的手背,最后缓缓蹲了下去。她揉了揉秦远枝的头,浅浅带笑。 庄梦蝶将额头抵在秦远枝的额前,两个人鼻尖触碰。 秦远枝多多少少心尖溢着局促。 “远枝…”庄梦蝶柔柔的叫了她一声,秦远枝心底开炸开兴奋。 那晚的种种又浮现于脑海,秦远枝咬紧后槽牙,想让自己清醒,那些想法轻浮不堪,也是她人生以来犯下的最大的错。 她想,庄梦蝶始终是要和登对之人结婚。 她想,那个人肯定不会是她秦远枝。 秦远枝应了她,然后撤离身子,快速抱起床上多添的一床被子放在了旁边的靠椅上。 “我…我今晚睡椅子吧。庄老师…也早点睡吧…” 她这样突如其来,庄梦蝶也到是愣了愣。 不过她清楚秦远枝为什么这样,到将原因藏在心底没有明说出来。 秦远枝坐在椅子上,将被子裹在身上,然后趴在了桌面上。与此同时,她能够清晰的听到对方拄拐走过来的声音。 庄梦蝶半截拐杖落于秦远枝低眸的视线里。 她没忍住便又因此抬起头,以为对方有什么话还未说完。 秦远枝在椅子上撑直背脊,侧目看向她,“怎么了吗…?”,她的语气依旧温柔。 庄梦蝶说:“你趴在这里睡干什么,我们一起睡有什么不妥吗?” 这话到是将秦远枝噎住,她慢半拍,“我…床太小,我怕会挤到你…” 庄梦蝶不管她说什么,伸手握住秦远枝的手,“可我就想和远枝一起睡。” 她这话秦远枝根本没有拒绝的心思,反而心底升起一丝小雀跃。 第34章 走得匆忙,也根本不知道会因为秦远枝而再次住进宾馆。庄梦蝶没有睡衣可换,只能现在坐在床上背对着秦远枝,然后将发丝披散于脖颈处。 外衣被脱掉,里面套着白色的内里保暖打底衫,秦远枝能够明显瞧见面前人背后凸出一块特有的形状,那是最里面属于内衣的。 庄梦蝶不喜欢穿戴着内衣睡觉,于是请她帮忙:“远枝,可以请你帮我将内衣扣子解开吗?” 秦远枝心头发颤:“哦…好。”,她将手在外面搓热了才忐忑的伸进庄梦蝶后背的里衣。 “麻烦帮我把肩带扣一起取下来。” 庄梦蝶想要在不脱衣的情况下,将内衣取出来,这样两人都不至于尴尬。 秦远枝解开内衣扣,双手往庄梦蝶前面一带时,她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两边的虎口位置划蹭到了面前人的胸/部。 她咬牙心底骂着自己。 以为对方没感觉到,自己跟着在背后面偷偷松了口气。 不过庄梦蝶背对着她,她没发现到庄梦蝶的整个脸都红了大片,正垂下眸看着衣物里的那双手正在帮自己解着前面的肩带。 “好…好了,我自己来吧。” 秦远枝收回手,微微松了口气。 最后她躺在了被窝里,两个人背对着,各自存有心事。 黑暗中,秦远枝辗转反侧,自始至终不敢翻过去面对庄梦蝶。直到听见对方真正睡着,她一侧肢体发麻才翻身改变了体位。 窗外的雪越落越大,秦远枝不知晓自己是多久睡着的,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便入了梦。而庄梦蝶根本没睡着,她将手机握在手心,将屏幕微弱的光照在了秦远枝脸上,然后轻声问:“远枝睡了吗?” 黑暗中,只依稀回荡着自己的声音。 她借着光将这人的脸瞧得入迷。 庄梦蝶心底质问自己,那一晚,她为什么要先主动迈出那一步,难道自己与她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真的对吗?庄梦蝶疑虑,女生之间亲密很正常,但那晚确实太过了。 似乎做那件事,都是在清醒之下潜移默化间两人一同默许的… 庄梦蝶收回手机,翻过身,闭上眼睛不愿再去想。 早上雪停了,林红合上门转身的瞬间,陈浩林立在跟前,她为此吓了一跳。 “哎呦!小陈呐,你吓我一跳!”林红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瞥了对方一眼。 陈浩林笑笑:“阿姨是要出去买菜吗?” 林红埋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菜篮子:“难道那么不明显吗?” 陈浩林跟了上去,“我今天来,是给梦蝶过生的,我能和阿姨一起去买菜吗?” 林红往前继续走着,左邻右舍见着透来不少眼光,她微微抬了抬下巴,脸上多了几分神采。 “老林啊,你家梦蝶男朋友又来看你啦?” 林红盯了陈浩林一眼,笑得合不拢嘴,但手上摆摆称:“没有啦,小陈是我们梦蝶的发小,经常来串门儿哒,可不许乱说啊。” 她很高兴别人这样说,但庄梦蝶坚定的说辞又将她打回现实里。八字没一撇的事,现在她不敢承认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 但每家每户挨得近,家长里短,芝麻大点的事邻里都能知道个一二,瞒也瞒不住,更何况陈浩林经常在他们面前刷脸。 因为庄梦蝶身体残疾的原因,都知晓陈浩林的心思,于是乎,在她身上的谈资和关注也就比其他人多了一些。 庄梦蝶和秦远枝回来的时候夜幕已落。 杜若佳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帮着折菜,看见门开了,她的视线也拢了过来。 “梦蝶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到了一会儿了。” “哦,康复中心早上打电话让我去拿义肢了。” 杜若佳视线往她残肢那处挪了挪,义肢正穿戴在她的膝盖处。 林红听见门口的动静,知道女儿回来了连忙招呼,“小秦呐,住得有什么不舒心的地方你就跟阿姨说,可不许再找家里有急事这样的借口了啊!” 秦远枝尴尬笑着,“没,没有。阿姨,麻烦你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总不能和林红说,自己和她女儿做了那男女之间该做的那种事。 她只一味的道歉,脸上有些红。 林红只觉得是年轻人脸皮薄,经不起她们这个年纪的狂轰乱炸,也就由此停止了轻言细语的“责备”。 杜若佳坐着的身后突然拿出来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然后走到了两人的面前,秦远枝大概明白是什么,但她默默立于庄梦蝶身后,捏紧身侧的行李箱,眼皮继而往下垂。 “梦蝶,这个送你。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穿,但我觉得你一定得有。”杜若佳将盒子递给了庄梦蝶的视线里。 她故作神秘的笑:“打开看看。” 庄梦蝶轻拆开绑带,拿开盒盖,一双鞋身周围镶嵌着闪闪发亮钻石的高跟鞋,鞋尖处带有形似蝴蝶的绸带。 “我特意托人给你做的。” 庄梦蝶轻笑,“谢谢你,我已经好久都没穿过高跟鞋了。” 以前在舞蹈学院的时候经常穿舞鞋,庄梦蝶都快忘了第一次穿高跟鞋是什么时候又是何种心境。 “我相信,你现在穿起高跟鞋来,也会很美。”陈浩林穿着围裙,拿了锅铲插话进来。 杜若佳看了眼他:“你这不说的废话吗?梦蝶底子这么好,穿什么都好看。” 庄梦蝶听得出来杜若佳是以朋友的角度安慰她的自尊心。 没有人会觉得高跟鞋里插/着一截义肢好看的。 陈浩林刚刚在厨房,庄梦蝶还不知道他来了。这人刚一开口,她欣然的脸色又突然严肃了起来。 “你怎么又来了?” 林红出来解释:“他给你过了生日就走,过了生日就走…” 有客人在,庄梦蝶不好说什么。 吃饭的时候,秦远枝心不在焉。 陈浩林将自己的礼物拿了出来,一盒看起来昂贵的香水。 秦远枝闻见了,便想抬头看看庄梦蝶的反应。 继续置于面前,她并未做任何多余的表情。 而是说:“非常谢谢你,不过太贵重了,我就不收了。” 陈浩林耳朵红了一些,林红见表面有些尴尬,她将香水帮忙拿着,“你看你这孩子,人家小陈一番心意,你拗什么?” 庄梦蝶放下筷子,冷脸:“妈,我吃好了,屋里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林红拦不住,她也不太敢拦,庄梦蝶脾气她是知道的。几个人的视线就落在她跛行带着些尴尬的气氛从门口出去。 秦远枝放下筷子:“阿姨,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先出去看看…” 林红也没拦着,说不定秦远枝能开导得动自己女儿也说不定。 庄梦蝶出了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的居民院,过了街,去了商业街广场,夜晚形形色色的行人汇聚于此。 各色美食挂牌于此,广场中心带着一个巨大的音乐喷水池。 庄梦蝶在花坛边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她静静的注视着前方,情绪不高。 秦远枝跟着一起坐了下来,手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纸盒。 “你跟来做什么?” “我不放心你。” 音乐喷池正在放着一首经典歌曲《爱的华尔兹》,另一边有大爷大妈攀手跟着节奏一起跳着。 “庄老师…”秦远枝手指指尖紧张的扣着怀里的盒子,“以后我可以也只叫你的名字吗?” 城市灯火印刻在两人明亮的眼眸里,庄梦蝶收回视线,微微一愣,“当然可以。” “你手里拿得什么?”庄梦蝶注意到了。 庄梦蝶突然这么一问,秦远枝支支吾吾,心里跟着慌张起来。 “我、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秦远枝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双粉色的高跟鞋。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更不知道能送你什么。却不曾想和杜老师撞礼物了…”秦远枝声音越来越小:“好像也没有那双好看…” “很漂亮,远枝怎么知道我喜欢粉色?”庄梦蝶朝着她笑了笑。 秦远枝猛的抬头,眸色发亮,“真…真的吗?” 庄梦蝶颔首:“真的,我想现在就试试可以吗?” “好!” 秦远枝提出想帮她穿高跟鞋,庄梦蝶看着这人的眼睛就无法拒绝,也就默认了。 前者蹲下身,一只膝盖触于地面,然后手掌将庄梦蝶白皙小巧的脚轻轻托起,然后完整的套在上面,右边穿戴着义肢,她也同样如此。 看这人仔细的为自己穿上高跟鞋,庄梦蝶一时间红了眼眶,双眼间的城市霓虹瞬间蒙上了一层雾。 ——一步一步向你靠近。 一圈一圈贴我的心。 就像夜空舞蹈的流星……… 不得不说,音乐喷泉的歌很应景,适时将庄梦蝶的思绪拉了回来。 第35章 她低眸,“远枝,可以陪我试试义肢吗?” 秦远枝没太明白。 庄梦蝶指了指中心的跳舞转圈的大爷大妈。 “你跟着他们的节奏来就行,我也会指引你的。” 她见了,没犹豫,只是点点头:“好。” 自己刚刚注意力一直在庄梦身上,到还没听见旁边竟如此热闹。 音乐声贯彻整个广场中心。 庄梦蝶慢慢将手扣紧于秦远枝的五指间,而秦远枝则是搂着对方的腰肢,另一手紧紧牵住她的手。 秦远枝在她的指引下,抬高手臂,在她的怀中肆意却又*缓缓的转着圈。 秦远枝捕捉到了对方因舞蹈而产生的实质的快乐。 她跟着配合的同时,也勾起浅浅的笑意… 第31章 “我妈回来了…” “陈默卿你在干什么?你现在不吃不喝,就躺在沙发上算什么?因为别人你要把自己给毁了吗?” 赵如兰的声音如雷刺耳,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她看不得陈默卿现在这副自甘堕落的样子。 “孩子,把药吃了吧,你妈也是心疼你…”陈复海也见不得陈默卿这幅颓靡的样子。 陈默卿垂着头,完全听不进去,许久未进食加上受了刺激,她的精神模糊。 “如兰啊…要不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我们这样再逼她也不是办法啊?”陈复海坐在陈默卿身侧然后看了眼自己的妻子。 赵如兰叉腰蹙眉,陈默卿越是这样,她越是着急。陈家和赵家两家人,家族之中,大部分人都选的医学专业,却偏偏在她们手里出了个叛逆的孩子。 放着就业前景好的临床医学不选,自作主张选了个与死人打交道的专业。 赵如兰知道这是陈默卿在跟自己对着干,维护她那份幼稚的自由言论。 陈复海左推右推将赵如兰拉出了陈默卿的房间。 “走吧走吧,她自己会吃的。现在她肯定不想看见我们,我们出现在她身边不是多余去刺激她吗?” “陈复海,你放她一个人在房间,你就不怕她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吗?”被丈夫软磨硬泡推搡出去的时候,她的那双眼睛不依不饶的瞪着对方。 陈复海镜片底下眯着眼笑了笑:“我们在门口看着就行了,你这样,默卿只会更难受的…” 赵如兰不是想逼陈默卿什么。 她只是想让陈默卿过属于她自己正常的生活,只是她从未反思过自己的教育方式有些强势。 陈复海之前提醒过她,赵如兰到觉得严格父母下才能出三好学生。 两口子静静趴在门口,从外面观察着里面人的情况。 陈默卿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沙发上,不做任何事情。蹲得久了,赵如兰沉不住气,心底升起火气,旁边的丈夫立马捂着她的嘴禁止她发出任何动静。 “你说说你,默卿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了,我们现在打她骂她能有什么作用?”陈复海害怕赵如兰冲进去,只能继续劝说。 丈夫的几番言论,赵如兰又安静了下去。 陈默卿从沙发上缓缓坐起来,发丝散漫,整个人颓丧得不行。她看着沉香木制成的茶几上面放着一把药,抬手将药撒落一边。 “雁回,我想在梦里看见你,可我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 赵如兰在门缝里见着这一幕火气没包住,陈复海想拦着她,可来不及了。 她急步走过去,给了陈默卿一巴掌,愤怒的看着眼前这个自甘堕落的人:“你到底要做什么!陈默卿!” 陈复海将赵如兰抱了出去。 “你拦着我干什么!我要打醒她!” “我们做父母的居然比不上她的一个同学!” “我都说了让你别动手!你打她,能解决问题吗?” 父母的声音响彻门外,陈默卿不语,也不叫疼,脸上刻着红色的五指印,她又一头栽进了沙发。 “…”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心理医生坐在陈默卿身侧,然后问躺着的人。 陈默卿不回答,自顾借助安眠药入了梦。 “陈默卿…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少女亭亭玉立,微微偏头,一脸笑意的望着她。 陈默卿张唇无妄,她伸手去触摸,眼前的人化作一团白烟,让她扑了空。 一张病床随即摆在她面前。 “好疼…好疼…”陈默卿望着眼前已经瘦得脱相的许雁回,旁边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10mg吗啡皮下注射。” “许雁回…你在埋怨我对吗?怎么一直不来梦里找我…” 陈默卿双手依旧想去将床上之人揽入怀里,但依然徒劳。 脑海里的对话逼得陈默卿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床边的监护在这一刻显出了直线。 “陈默卿,你我只是同窗,你别把自己困在以前…回去吧…回去吧…” 现实里陈默卿猛的睁开眼,她撑起身,揪住心里医生,迫切的问:“给我药!我还没和她说完话!” 心理医生叹息,“我是想让你从梦里没有遗憾的走出来,而不是让你沉溺在里面的…” 赵如兰阻止:“默卿,你要接受现实,许雁回已经走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抓着过去不放呢!” 陈默卿红眼哭喊着:“你走!你给我走!我不想见到你!” 陈复海抱着自己妻子肩头,从陈默卿精神不济到现在,她的执念愈来愈强。 赵如兰没了之前的强硬,脾气也软了下来。 陈复海和赵如兰不得不在陈默卿二十四岁这年将自己的女儿送往精神专科医院治疗。 二十五岁的生日,陈默卿被父母从精神医院接了出来。 陈默卿双眼无神的坐在后面,这是她从里面出来说的第一句话。她流下泪,质问父母:“许雁回何来美好的人生,她独自抗癌的那几年里,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呢?哪怕你让我回来见她最后一面,也好过最后的欺骗!” 她现在精神很清楚,赵如兰以为是治疗加时间冲淡的一切。 赵如兰在副驾不紧不慢的回答:“妈妈怕打扰你的学习,所以才没告诉你。” “可我选的不是法医学吗?影响了不正合你意吗?” “这样你就又可以重新替我做主了!不是吗!”陈默卿歇斯底里,眼底带着失望。 从这天后,陈默卿离开了让她窒息的家庭,与父母彻底断了联系… “…” 【昨夜凌晨暴雪封后的关卡于今晨六时零二分解除,提醒近期广大市民出行注意雪路安全,谨防道路交通事故发生…】 林红睡眠浅起得早,早早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却在电视新闻主播的声音下又垂下眼皮。 直到听见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林红才睁开眼皮。 “要走了吗?”她问站着等庄梦蝶出来的秦远枝。 秦远枝点点头,然后道谢:“非常谢谢阿姨您这几日的招待。” 这几天,林红让秦远枝知晓了一个母亲的具体轮廓。 林红是提前知道庄梦蝶今早会走的,她失眠了一晚上,索性比之前起得还早,于是便静静坐在沙发等她们从自己身边出发离开。 “小秦呐,以后想吃北京菜,来了北京阿姨还给你做。” 秦远枝笑了笑:“好。谢谢阿姨。” “梦蝶呐,东西都拿完了吗?” 林红从昨晚一直提醒到今天早上。庄梦蝶哭笑为此不得,“拿完了,妈。你昨晚就提醒我几次了。” “人老了,记性不好。” 听见这话,庄梦蝶心里硌了一下。 “你不老,年轻着呢。” 外面飘落着小雪,林红跟着走了出来,庄梦蝶出院子的时候,招手让她回去。 “妈,你回去吧,外面冷。” “好。那你们注意安全。” 秦远枝帮忙推着庄梦蝶的行李,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同检票进了火车站。 两人连坐。 北京市到雪原市要坐很久的火车,时间过了几个小时,庄梦蝶偏着头朝着车玻璃睡着了。 秦远枝注意到了,她捏了捏手指,心底紧了几分,但她还是决定将旁人的脑袋扶到了自己的肩头上。 这样或许能让对方的头有支撑好受一些。 舟车劳顿,长途跋涉。 快到站的时候,庄梦蝶自己醒了,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头靠在秦远枝肩侧,这人坐如木桩,似乎尽量坐到不动乃至于将肩抬至于方便自己的角度。 火车驶入雪原站点的时候,庄梦蝶假意装作自己才醒来,由此扭了扭脖颈。 肩头落了空,秦远枝微微动了动胳膊,于是便听见她说:“我记得我好像是靠右侧睡着的,怎么头靠到远枝身上来了?” 秦远枝身子一僵,紧张结巴:“哦…那、我看你脖子落空难受,就…就把你头扶过来靠在我肩上睡了。仅…仅此而已…” 第36章 庄梦蝶是故意逗她玩儿的。 下车的时候她感谢着,不然到站了她脖子得酸成什么样。 秦远枝在身后微微松了口气。 到雪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两人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小吃摊坐了下来,要了两碗热乎乎的面。 吃了面,浑身瞬间暖和了许多。 两人接着在附近找了个旅馆住下。 现在一到要和庄梦蝶躺在一起,秦远枝就莫名紧张。 “远枝。”庄梦蝶叫了她一声,秦远枝便浑身微抖了一下。 她这样似乎有些奇怪。 庄梦蝶不禁笑着问:“是突然叫你吓到了吗?” 秦远枝脸色浮一抹尴尬:“没,就是刚刚冷风进衣服里了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庄梦蝶怎么可能是这样好糊弄的人。 两人说笑间,秦跳跳这个时间打来了电话。 “姐…我…我妈回来了…” 秦远枝神色一怔,“她现在在哪儿?” 秦跳跳在手里里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我旁边…” “你…让她接电话,跳跳。”秦远枝垂下眼皮,庄梦蝶就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见着对方神色一点一点落寞下去。 电话传来一阵传递的声音,随即一个熟悉的女音响起:“远枝,想姨妈了吗?” 第32章 一条斑马线隔着不同的世界。 庄梦蝶跟着秦远枝一起回了萍水,也见到了她当时宾馆打电话口中所声称的姨妈。 秦远枝踏进院门,里屋立着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回来了?”,门口的人率先开口。 她提着行李,这人前脚刚讲话,秦跳跳便从身后连忙跑出来帮忙拿行李。秦远枝东西不多,也不重,现在心思也不在上面,索性就交给了自己的妹妹。 秦远枝抬起视线,望着面前不过三十好几的女人开口道:“姨、姨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外面冷,两人一道进了屋里。 秦辛兰淡然一笑,然后回她:“这不是想你们了嘛。”,她看了眼秦远枝旁边立着的女人,她走路似乎和平常人有种不太一样,“这位是…?” 庄梦蝶率先开口:“您好,我是萍水新来的舞蹈老师——庄梦蝶,也是…远枝的朋友…” 听见她这样说,秦远枝奋力点头。 秦辛兰凑近了一些,仔细望着庄梦蝶:“庄老师还是美人胚子呢。” 庄梦蝶谦虚一笑,“谢谢。不过您客气了。” 秦远枝没觉得秦辛兰这次回来是想她们了这么简单,毕竟从自己和秦跳跳相依为命以后,她做为秦跳跳的母亲可从来没回来看过自己妹妹一次。 简单将行李中的衣物翻出来挂好,秦远枝又进了厨房忙活。自己姨妈既然回来了,她有必要接风洗尘。 庄梦蝶依旧留下来照看着土灶边的火候,支撑着秦远枝做饭菜。秦辛兰则是将自己从北京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在了秦跳跳面前:“跳跳,都喜欢吗?妈妈特意给你买的!” 秦跳跳在私下摩挲着手指,语气维诺:“我…我都可以…” 秦辛兰突然拉起跳跳的手,然后说:“怎么能说随便呢,跳跳,这些应该都是你这个年纪喜欢的啊?” 母女俩的温存与对话,正在厨房里忙活的秦远枝一个字不落的都听见了。庄梦蝶看顾柴火的同时,时不时抬起眸看看秦远枝脸上的神情。 这人眉眼淡淡的,却又能在双眸深处捕捉到一丝幽幽的哀伤。 吃过饭,秦远枝家里没有多余的床空出来给秦辛兰睡,而秦跳跳因为和自己母亲关系不亲近的原因,扭捏的动作中都透露着不愿同她一起睡。 秦辛兰觉得这件事来日方长。 于是秦远枝便又借宿去了庄梦蝶的家里。 夜里寒风起,回去的路上,秦远枝的情绪明显不高,庄梦蝶看出来了。 庄梦蝶本来以为彼此一看见床就想栽进去的,但秦远枝似乎心里有事,一人坐在门栏上,垂头出神的看着地面的雪,指尖不顾及冰凉在上面划动着。 她也欲想跟着坐下来,听见旁边的动静,秦远枝回神伸手接了她一把:“怎么了?睡不着吗?” “你不也还没睡吗?”庄梦蝶稳稳坐下然后摇摇头。 秦远枝又继续垂下头,毫无目的用指尖再次划动着地面上的雪,“我睡不着…” “远枝…”庄梦蝶柔声叫她,“如果你心里有事憋着难受,可以跟我说的…” “我有预感,她可能这次回来真正的目的是带走跳跳…”提到这儿,秦远枝不免失落起来。 —— 十岁跨越十一岁的那年夏天,秦远枝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上小学,而是在一间破旧的出租房里逗弄一个婴儿。 婴儿哭闹不止,她就想方设法哄她笑,结果是孩子闹得更厉害。她拿手指戳/进婴儿的嘴里,后者狂吸,小秦远枝像是明白了什么,起身翻了奶粉桶。 奶粉喝光了,只剩贴桶的一点,她用勺子将白色粉末刮下来,然后兑了水送到婴儿嘴里。 “快喝,小跳跳。”她一边哄着一边将奶嘴放于婴儿唇边,小家伙吸引了两口便又松了口接着哭起来。 秦远枝迫不得已,用绳子将婴儿绑在自己背上然后出了门。 她记得秦辛兰前段时间和自己说过在这附近的一个皮鞋厂里上班。走了许久的路秦远枝终于找到了自己姨妈口中所说的厂房,她持着期待,时不时踮脚看着进进出出的青年男女。 “诶,你看那路边有个小孩儿诶,背上还背着一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本来瘦瘦小小,皮肤黝黑的秦远枝就够引人注目了,现下她这个小个头背上还背着一个不通世事的婴儿,这一幕便更加夺人眼球。 秦远枝穿得破破旧旧,穿插在人群里,寻找着期望的影子。她的视线直勾勾落在大人的身上,过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扎着双麻花辫的年轻女生挽着一个男人出来。 “姨妈!”她欣然的叫了地方一声,但对方似乎像是老鼠见着耗子一般,埋头不理。 她着急上前抓着秦辛兰的手,仰视着这对男女,“小跳跳饿了,家里没奶粉了,我只能把她带出来找你…” “你谁啊?”秦辛兰眸子带着嫌弃,“小鬼头,别乱认人,你大人没教你吗?” 秦远枝止步,她明明没认错,为什么对方却装作不认识自己? 她又继续尝试着追上去,“姨妈,我是远枝啊,你不认我了吗?跳跳她现在很饿,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之前秦跳跳断过粮,但好在秦辛兰备了米在家里,秦远枝还能笨拙的熬出米汤来。但每次秦辛兰一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毫无规律,她也根本不知道对方多久回来,有时候好几个月都见不着一次人。 这次跟之前不一样,前几次家里粮快断了,秦辛兰就会及时出现补充,但这次过了好久秦远枝也见不着她人。 她不知道姨妈在做什么,只知道乖乖听话,乖乖帮忙带妹妹自己就会有一口吃的,姨妈回来了也会摸着头夸她如何懂事。 秦辛兰甩开秦远枝的手,后者被推搡在地,背后的婴儿受到了惊吓嚎啕得越发厉害。年轻女人控制欲扶起的手,继而挽着旁侧男人的胳膊,跟着一起上了一辆轿车。 她就趴在地上看着对方就这么扬长而去。 秦远枝双目通红,从地上撑起身来,微微摇动了一下自己的后背,想要借此来安抚孩子。 孩子哭闹不停,最后像是哭累了,自己又趴在秦远枝背上睡了过去。 秦远枝不得不背着小跳跳漫无目的走着,自顾顶着饥饿想着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可以吃的东西。 强撑着疲惫的身躯,秦远枝走过了几条街,等待红绿灯的时候,从前方走过来一群比自己年长的女学生。 几人走作一团,笑闹着,一条斑马线,相隔不远,却隔着两个不同的世界。 “走啊!走啊!书店又上新期刊了。我两待会儿一起拼买一本啊!” 十七岁的庄梦蝶穿着华青中学的校服,青春四溢,乖巧灵动,被同学牵手被动走着,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哎呀!快点走!急死我了!难道你不想知道这期是什么内容嘛!” 此刻自己身边走过一个孩童,而她的身上却还叠着一个比她更年幼的孩子,这一幕,庄梦蝶低眸的瞬间不由得多瞥了几眼。 但同学实在心急,仅仅一两眼,就睹了一个大概,连那小孩儿的脸都没看清就被拉走了。 “你在看什么啊!后面有什么你认识的人吗?” 庄梦蝶回头,见着那孩子孱弱的背影行立在斑马线上,视线被自己同学的声音再次掐断。 她不紧不慢的撤回视线,挪回了同学身上。 庄梦蝶摇摇头,继而笑着,两人的身影随即一同匿在了人海之间。 秦远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背后只剩下各色穿着,各色表情的行人。 第37章 自己再回头是被路上的喇叭声摁着受惊,她才想起脚步停在了斑马线挡住了来往的车辆。 满街饭馆,香味溢出,闻见味道,秦远枝更是饿得没了再继续前行的力气,她在一家饭馆的角落立席地而坐,怀里抱着自己的妹妹。 那日跟着秦辛兰走的时候,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突然多了一个妹妹出来,只不过这个妹妹是自己姨妈所出。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秦远枝不懂,只知道虽然秦辛兰偶对她责怨,但从来是对方有一口吃的,她便有一口吃的。 秦辛兰算是她在这世界剩下的唯一亲人,秦跳跳的到来算是让她多了一份活下去的希冀。 店里的老板见她沉默寡言,只是一味的出神坐在地上,怀里的孩子饿着吸吮她的手指,他便上前:“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秦远枝睁着圆溜溜的黑眸,垂下眼皮:“我妈死了……我没见过我爸…” 老板从店里盛来一碗热粥递给她:“这个给你。” 秦远枝看了他又看了看怀里的小跳跳,“我…我能把这个给妹妹喝吗?我…我不饿的…” 老板叹息:“没事儿孩子,你快喝吧。她没牙齿,哪怕你喂这个她年纪太小也消化不了。我那里还有,待会儿盛碎一点的给妹妹喝。” 秦远枝抱着碗狼吞虎咽,几口就喝下了肚里。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对方:“碗…碗,我洗了再…再还给你行吗?谢谢,叔…叔叔……” 男人摸摸她的头,笑了笑:“没事儿,叔叔这里有水,直接洗了就行。” “…” 第33章 “我…我喜欢你…” 两人坐在院落聊天的同时,秦远枝荷包里掉了一张类似名片的东西出来。 庄梦蝶坐在旁侧率先注意到这个东西:“这是什么?” 她指尖捏起名片,看了看上面的内容。 ——【丰成医疗器械集团,职位:总监,景烟】 见着庄梦蝶拿起自己那日随手捏进荷包中的东西,她脸色不自然起来,“哦,那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刚好在路边遇见一个女人车胎坏了,然后我帮忙来着,最后弄好的时候,她给了我几百块钱和一张名片。” 庄梦蝶瞅了她一眼,没说话,继而摩挲着名片。 秦远枝喋喋不休,“原来她叫景烟啊…”她也将视线挪过去看庄梦蝶手指上名片的字。 后者收回手将名片遮住,皮笑肉不笑,“看来远枝对于那天的事很回味啊?” 秦远枝睁大溜圆的眼睛,摇头晃脑的摆摆手:“没有没有,我见她一脸苦恼的样子,我正好会一点修车,我就没忍住…” 庄梦蝶喃喃:“景烟…名字还挺好听的…看样子应该是个美女。” 秦远枝小狗点头,像是找到了知己那般:“是啊是啊!” 庄梦蝶食指戳去她的额头:“是你个头啊!秦远枝!”,话落,她撑起身子往里屋走,身后的人没摸着头脑。 她第二次叫自己全名。 秦远枝觉得好像庄梦蝶叫自己全名的时候,总是会充满一股莫名的火气。 庄梦蝶进里屋,人坐在床边不理会她。秦远枝一副犯错的模样,微微蹲下身,手不安的放在了对方的双手上,然后眼巴巴的望着她:“你…原来梦蝶吃醋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我没有!”庄梦蝶嘴硬,“因为一张名片吃醋?秦远汁儿,你天天脑子里想什么呢?” 气得庄梦蝶北京口音都加重了几分。 秦远枝故意的,她与庄梦蝶虽说关系进了很大一步,但那晚确实两个人都是欲望上了头。她与庄梦蝶的差距她从来都是知晓的。 她蹲在那处望着庄梦蝶漂亮的眸呆呆的哦了一声。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秦远枝突然开口,庄梦蝶背对着对方,因声默默卷起眼皮。 “我记着…萍水受灾的时候,医疗救援所用的大小设备有很多都带有丰成两个字。我突然想起这件事,如果我没因此帮她,我才会后悔…” “嗯,我知道…”庄梦蝶知道秦远枝的意思。 “如同我初来萍水之时,义肢陷在雪泥里你义不容辞帮我拔出来。如果没有那件事,以我了解的远枝还是会帮她。”庄梦蝶的话像一条丝棉绕进秦远枝的耳朵里。渐渐的,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竟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了。 庄梦蝶将身侧了过来,她真切的瞧着对方的脸微微出神,然后轻声唤道:“远枝?” 旁侧被窝里的人没有回应,只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庄梦蝶唇上勾勒起浅笑,然后挪了挪位置,自己的额头与鼻尖与对方只有一指之距,“我似乎…有些做不到不在意你…” 刚刚那一瞬她庄梦蝶心里涌上酸意,自觉嘴硬,眼看要被秦远枝戳破了,实际上也心虚得不行。 毕竟…她们有过一晚床上的那层关系…… 那晚的悸动被她藏在了心尖上,庄梦蝶思绪越飘越远,最后也跟着睡着了。 白日清晨,天空装潢暖白,出了一丝难得的阳光。 白雪覆盖之下的植被崭露头角,露出些葱绿来。 秦远枝起床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院门外便传来冷渺渺和刘春富的声音。 门口的铁锁被撞得砰砰响,“远枝呐!醒了没?” 接着又是秦跳跳的声音:“姐!” 秦远枝慢悠悠走过去,打开门:“怎么了?”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帮大家伙采茶去?”刘春富和秦跳跳两个人手里提着竹篮。 秦远枝问秦跳跳:“你妈呢?” 冷渺渺愣了愣,然后说:“哦,她一大早就去镇里了。” 庄梦蝶紧随其后,“我能加入吗?” 刘春富对于她的脚还是有些担心的,想来想去,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远枝,炒茶的时候,你帮她看着火候怎么样?”刘春富绞尽脑汁想了这个活。 炒茶确实需要有人看着火候,火大了原生茶态就被杀掉了,火若是小了,茶叶的生气又会留存影响口感。 “行。” 到了种植的茶叶的地方,满眼的绿色映入眼帘。 地里稀稀拉拉立着几个村民,人手挎着一个提篮,半身被绿叶隐了去。 秦跳跳也是第一次帮忙,不免手生,于是跟着经常来的刘春富身后,他细心教她,作为小辈她也就耐心听着。 茶园旁侧建了个草屋,四周挂着竹条编织的挂帘,里面放置着炒茶所需用的东西。 草屋的烟囱袅袅,和雪雾融在了一起,飘在上空。 这次的火是庄梦蝶自己点燃,然后维持住没熄灭,她心里不禁隐约升起一丝小骄傲。 秦远枝没去采茶,随即挽起衣袖,将旁边的两大桶茶叶倒进了备好的干净锅里,徒手轻翻青绿色的嫩芽。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萍水种植茶叶。”庄梦蝶照看着火候然后说,“这里的茶叶都销去哪儿?” 秦远枝双手翻动,一上一下,眉眼淡然,“销去北京。不过是村长找的销售渠道,每斤茶叶五十元,算是萍水乡亲主要的收入来源了。” “炒茶都是远枝吗?”庄梦蝶心疼的看了眼她的手指,没过一会儿细长且白的指节开始泛红。 秦远枝垂下眼皮认真翻炒着茶叶,“偶尔会来,我的茶叶没有我师父炒的好。今天村长来找我,肯定是他回镇上了。” “师父?”庄梦蝶疑惑,来这么久还第一次听说她有这么一位师父。 秦远枝点点头:“对,很多东西我都是和他学的。” “包括修车吗?” “嗯。” 炒茶的屋子小,有些热,额边渗出些汗珠。随即,秦远枝脱掉了外套,肩膀连接的臂膀带着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庄梦蝶抬起视线的一瞬,撞见了这一幕。 这人个头高挑,灶火台不过才到她的胯部,清俊秀逸的五官,眉头则是因臂膀使力微蹙,乌黑的长发有一小部分散落,其余则是中规中矩的扎在脑后。 庄梦蝶面色潮红,又将自己的头狠狠的摁了回去。 她心里泛起涟漪,刚刚的慌张再埋下视线的那刻又转瞬即逝。 她不是没见过秦远枝的力道… 现在自己这样想入非非,难免惹不了心底自唾一顿。 她又视线放在秦远枝的手指上,这人十指指节都被烫得通红,于是没忍住问:“还要继续吗?你的手…” 秦远枝望了对面人一眼,“要将茶叶杀青才行,不然会影响手工茶的口感。还要继续翻炒半个小时才行。” 庄梦蝶用火钳夹出了一块柴火,尽量人离开的时候火候不会冒太高。她撑起身,给秦远枝和过来休息的老人倒了茶水。 坐在田坎上的老年人往里瞅了一眼,笑眯眯的说:“庄老师这么漂亮,有对象了吗?” 秦远枝继续翻炒着锅里的茶叶,偶尔空出手来喝茶水,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自己的余光有一搭没一搭的拢过来。 第38章 庄梦蝶笑笑,语气谦和:“没有。” “以庄老师的条件,想找个好人家也很容易。唉…你说远枝这么勤快能干,可惜啊…”说到此她声音小了些,然后叹息的说,“没落个好家…” 这句话,秦远枝因为又专心茶叶没听见。 庄梦蝶听见到是心头有意,“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远枝小的时候被她妈接去了北京生活,没过几天好日子,听说后来她妈死在了北京,她还流浪了一段时间。这孩子命苦……” “流浪?”庄梦蝶不可置信。 老人叹息重重,“唉…这孩子从小就吃百家饭长大,懂事得让人心疼。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每次种地挑粪水的时候,只要她在,都是她帮我的。那时候她还小,营养也跟不上,瘦瘦小小的身子挑着粪水在窄小的田坎上走一步颤一步,咬牙坚持,说什么也不让我这把老骨头亲自来。” “远枝这孩子实诚,我和大家伙打心眼儿里希望她以后能找到一个能靠得住的娘家。” 庄梦蝶同老人一般坐在田埂上,埋下头,有些心疼秦远枝的遭遇,:“那…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永远陪在她身边呢?” 老人扫了她一番,认真回味了庄梦蝶的话,“这正是我所希望的,那样…远枝这孩子至少有个家了…” 庄梦蝶扯出笑,“会的…您的所愿会实现的。” 聊了些,老人又回去采茶了。而她则是坐在灶火边心事重重。 就在她走神间,秦远枝惊喊了一声。 她抬头:“怎么了?远枝。” “我背上好像有东西在爬!” 庄梦蝶一头雾水,在竹帘的遮挡下,秦远枝快速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撑开衣物边角将自己的被暴露在她眼前。 就这一瞬间,秦远枝的背上挂着一只黑色的蝎子,庄梦蝶虽说心底害怕这些东西,但还是将它快速撇开。 蝎子挂过的地方,皮肉已经快速开始红肿起来。秦远枝猛的栽进庄梦蝶的怀里,对方险些有点扶不住她。 庄梦蝶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她企图蹲下来背动秦远枝,但对方的身体纹丝不动。 秦远枝意识尚存,只是觉得自己后背传来一阵阵的剧烈疼痛,她胸口起伏开始加重,“梦蝶…不用你背我…我自己能走…” 庄梦蝶撑着残缺的腿部,她想要带秦远枝去看医生,情绪着急间,她基乎快要哭出来。 虽说没见过这种情况,但她知道蝎子这种东西毒性很大,若是秦远枝得不到正确的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庄老师!你让我一下!”陈默卿不知道什么来的,只见这人快速撩开帘子便蹲下身去查看秦远枝的伤口。 秦远枝呼吸急促,“陈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双手臂撩开背部衣物的同时便制动于头顶。 她是不愿让陈默卿看见的,可眼下自己有危险,又不得不将背部敞开来。 “你帮我打一点肥皂水,要快!”庄梦蝶转脚刚走,陈默卿突然想到了什么,“庄老师,你守着她,我马上就来!” 庄梦蝶只能照做,看陈默卿的架势似乎要比自己在这方面懂得多。 “我有话跟你说…梦蝶…” 秦远枝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倒霉,小时候没人要她,现在上天也希望她死。 “你说…”庄梦蝶附耳过去,看着她呼吸有些辛苦的样子,双眼通红,心底自责涌起,如果她不残疾的话,今天自己就能够立马背上她出去找人帮忙。 “我…我喜欢…你…”秦远枝面色潮红,声音宛若蚊蝇,趴在庄梦蝶的耳边耳语。 这话一出,庄梦蝶神情恍惚,身躯忍不住的发颤。 她接受不了,刚刚还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基乎已经开始有些神志不清。 她红眼说:“秦远枝!我要你以后站在我的面前好好跟我讲这句话,而不是现在!” 说完,她将秦远搂在了怀里。 现在采茶的人都离得山高水远,就算呼救也无济于事。她只能赌陈默卿能够快些回来。 过了几分钟,陈默卿手里拿着一杯乳白色的肥皂水,“你背压低一些,我帮你冲洗一下伤口。” 一边处理,她一边说,“我给镇上的卫生院打了电话,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过来,但眼下条件有限,我只能给你处理一下最基础的东西。”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感觉到喉咙堵塞,呼吸困难的话,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把你的气管切开,保证你呼吸道通畅!”陈默卿速度迅速,仔细观察着秦远枝的面色,“上来!” 陈默卿想着在这处等救护车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她背着对方跑去,还能缩短一截两者的距离。 “还好吗?”陈默卿同背上的人说话。 “嗯…”秦远枝基乎是喉头挤出来的声音。 陈默卿暗自叹气:“活着就好。”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她是残疾人…”秦远枝一口气说下去,就连陈默卿都佩服她体格好。 “还有心思想这些?”陈默卿冷哼一声:“看来喉咙没水肿,不然这话也说不完。” “别…别告诉别人…”秦远枝无力的趴在她背上,像是被摄了魂没了之前的生气。 陈默卿以自己最大的奔跑速度,但背上驮着一个人,始终速度会慢很多。 乡里没有车,不过刘春富有一个拖板,荒废了许久,连轮子都没有。 陈默卿将人放在板子上,将连接的带子挂在了自己身上。借雪地的湿滑加快行程。 而庄梦蝶则是在后面跟着速度推着。 秦远枝透过红肿的双眸缝隙里看见了庄梦蝶的身影,她看着对方有些吃力的跟在自己身后,意识开始有些模糊:“梦蝶…你怎么在这儿?你不该在这儿的…我要你回去…回去…” 这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接踵而来的是摔倒的声音。 前面的陈默卿顾不得身后传来的巨大声响,她不愿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上看见悲剧再次发生。 “秦远枝!你给我把眼睛睁开!” “你要是不乐意睁开!我就把庄梦蝶是残疾人的事告诉整个萍水乡的人!” 彼时,自己手上传来一些力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我好……了……就弄死你…” “那我等着…” “庄梦蝶!”陈默卿边跑边拖着她,还一边叫着:“庄梦蝶!” 只要她叫一次,身后人的手臂就微微捏紧她的手。 第34章 物是人非已注定。 “叔叔!我什么都能做!我只要妹妹有吃的就行!”秦远枝背着熟睡的孩子,拿着那张已经舔干净的空碗,双眼里是无尽的期盼与希望。 “今天我可以给你一口吃的,但你还小,还有,叔叔店里不差人。”男人蹲下伸手触着她有些发黄枯燥的头发,于心不忍的揉了一把,“回去吧,外面冷。” 秦远枝垂下失落的双眸。 没人会要她,对于任何人来说她没有一切可以利用的价值。 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小秦远枝行走在街边巷角。她以为只要自己嘴甜,随时脸上挂着笑容,就会有老板乐意用自己,但她没想过,这样的方式不旦无效,有的人还会呵斥驱逐她。 他们口里统一最多的叫法是—— 乞丐… 走着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道。秦远枝不明所以,扭头看去,一个看起来比年纪稍长的人拽住了自己妹妹的衣服。 “可算让我逮到了吧!快来看啊!这小兔崽子竟然敢偷我孙女!”那人龇牙咧嘴,秦远枝心底害怕极了。 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指着中间的秦远枝议论着些什么。 “这年头,人贩子可真行,搞着小孩儿来偷啊!” “她是我妹妹!我妹妹啊!”秦远枝哭喊着,朝着周边人努力解释:“我不认识他!” 场面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小兔崽子!什么你妹妹!这是我孙女!你小东西是看我老了,好欺负是吧!”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却要揪住她不放。 秦远枝落泪,但依旧反驳,将自己的妹妹死死护在怀里,“她是我妹妹!我妹妹!!!”,她激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副敌意的望着周遭的所有大人。 她与这人抢夺自己妹妹的时候,对方给了她一巴掌,她哭声愈演愈烈,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乱认自己的孩子。 秦远枝抱着秦跳跳被人推搡在了地上,那人上来抢她就闷头给了对方一口。 面前人气得又想给她一巴掌,但人群里传来一阵严肃的声音,那人一回头便撞见身穿制服的警察正从人群里挤过来。 警察还没进来,那人就慌里慌张的从人流里快速插/出一条口子逃跑了出去。 “小妹妹,没事吧?你大人呢?”一个警察问她。 见着警察来,人群又熙熙攘攘的散开,全然当作刚刚没看过这场热闹一样。 第39章 秦远枝死死抱着妹妹,往后退了几步,“我不知道…”,说完,她刚抬脚要走,却被警察拦住了。 这是她第二次进警局。 好像来这里也不错,至少能吃得饱,妹妹哭闹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她乖乖抱着妹妹,继续哄着她睡觉,不打扰警察工作,也放松了之前的警惕。 旁边的玻璃室内,几个高高瘦瘦穿着深蓝色校服的高中生背影立在里面。 里面动静不小,就连外面的秦远枝也听见了。 “学生学生,以学为生!大半夜翻墙进学校做什么牙什么…实验把实验室点燃!我要是你们班主任可不是来我这儿这么轻松。” 学生里面一个人弱弱出声:“大象牙膏实验…” 高个子警察瞪了面前四个学生。 两男两女。 其中一个女生小声和另一个女生犯嘀咕:“梦蝶,都叫你别让陈浩林也跟来了,他神经病啊!大半夜的在实验室看人体解剖图…” 庄梦蝶同样低语:“我没跟他说过啊!你冤枉我!” “唉得得得,你们两口子,做什么都要一起!”女生无奈,但不忘调侃。 庄梦蝶肘击一记,疼的女生表情乱飞,但又不敢发作,“干嘛啊…!” “我跟他、跟你们一样都是同学关系,你再乱说我待会儿出去了就打死你!” “好好好,以后不说了!” “你们两个!”警察指着对面两个耳语的女生,“你以为你们吊儿郎当的我没看见吗?” “来警局被我教育两句算是幸运了!要是被市里的消防大队知道了你们就乖乖去上一周的消防知识课吧!” 四个人点头哈腰:“是是是!” “警察叔叔说的是!我们保证不再犯!”陈浩林旁边的男同学藏住快要破掉的嬉皮笑脸,然后大声的回应。 对面的警察被吓了一跳,“用得着这么大声吗?你小子故意的吧?” “哪儿能啊!警察叔叔!” “我看你一脸笑藏不住,那就都给我在这儿先反省一下吧!” 被连累的人齐刷刷看向他,男生无奈耸肩,“骚瑞啊…我没忍住…”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对手! 女警察蹲下身问走廊坐着的秦远枝,笑着温柔问她:“小朋友,要姐姐帮你抱会儿吗?” 秦远枝能感觉到对方的善意,但一想到刚刚不久发生的事,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连忙道:“不…不用了姐姐,你去忙吧。” “好吧。那你困了记得跟姐姐说。”女警察起身离开。 秦远枝点点头回应。 因为照顾妹妹好几个夜没怎么合眼,她总觉得在安全的情况下小憩一会儿就行。 于是乎,秦远枝在这空荡的走廊上,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秦跳跳也很配合,大概是因为在警局吃饱了奶粉,不哭不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怀里偶尔动弹一下,有时候见着警局墙角一闪一闪的监控灯光发出咯咯的笑声。 因为重力,秦远枝睡着后的头垂得低低的,别人见着累的姿势,她却不知不觉。 被教育了好一顿,庄梦蝶终于能从玻璃室内出来,途径走廊的时候,她眸色一转间看见旁边一个漂亮的小孩儿在自己姐姐怀里吃着手指。 她的姐姐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 庄梦蝶经不住那么可爱的孩子诱惑,她微微弯下身将食指伸了过去,小孩儿明亮的黑眸里透着她的身影,随即,孩子小小的手捏住了她的食指,嘴里噗噗啦啦溢出一些口水来。 “想吃糖啊?小小孩儿。”她笑眯眯的说着,另一只手伸进校服外套的荷包里,从里面拿了一个大白兔奶糖出来,然后摊开小孩儿的手心,等她白白的小手抓稳糖后庄梦蝶才松开手。 放了糖,庄梦蝶刚想着跟上同学,刚抬脚她突然又意识到什么,视线挪到了垂头睡着的孩子头上,这个角度她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觉得这孩子可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不然自己走近逗她怀里的小小孩儿竟不知道。 等秦远枝被冷醒过来的时候,背上多了一件毛毯,而不知何时因垂落摊放在旁侧椅子上的手心里多了一颗白色糖纸的奶糖。 她稍加注意,自己妹妹小小的手心里也捏了一颗。 秦远枝勾着笑意,望了一眼刚刚来关心自己的警察姐姐,不久前她就撞见过对方拿着的毛毯和她背上的是同一条。 她心底很感激。 她拧开奶糖的两段结口,然后将白色奶糖放进嘴里,哭笑着眨巴泛红的眼皮回味了起来。 秦远枝不舍得咀嚼它,只希望这样的甜在嘴里化得慢一些,这样她才有足够的时间记住这就是所谓的甜。 因为有遮风挡雨的房屋,这里没有人会乱抢自己的妹妹,没有人说她是乞丐,秦远枝再次安然入睡。 梦里,一个白色的影子伸出手来,“小枝,累吗?累了就跟妈妈走吧…” 秦远枝揉着眼,哭着问她:“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我恨你!我恨你…” “妈妈永远爱你……我从来没有抛弃过你……小枝…”白色影子流下的泪都是看不见的。 秦远枝努力跑去想要紧紧抱住她,此时此刻她顾不得所谓的母亲到底是否抛弃自己,是否因为什么抛弃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悲伤淹没。 宛若红色颜料的东西覆盖住白色影子,她一声不吭,在秦远枝还未抱住她时转瞬间消失殆尽。 坐在走廊睡去的无人在意的小孩儿,梦里短暂的幸福了一下。她的清泪悄无声息的从梦中流回现实,流进二十五岁的身躯……… … 秦远枝躺在病床,眼角隐隐约约挂着泪珠。 她的面色比来卫生院时减退了一些,但整个人的皮肤已经肉眼可见的红。 陈默卿摇摇头,低眸看着床上生命体征基本已经平稳的人,那人睁开稍加消肿的眼睛,看见她的第一眼,便动了动苍白的唇,欲想说些什么。 她压低身子,耳附着在对方唇边。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你是不是…知道她是残疾人…”这句话刚刚自己拖她来时就已经听过一次了,不过是她没回这人,没想到这人一恢复了点精神就追着她问。 陈默卿静静的看着她那张没什么精气神的脸,然后说:“对,我确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那可不可以…”秦远枝神色哀求她,“不要和乡里的人说…” 陈默卿坐在了床边,默了半晌,然后才开口:“我没那闲工夫。” 秦远枝咧嘴轻轻笑了一下:“谢谢。” 陈默卿说:“她跛脚在我看来很明显,乡里的人总会有发现的那一天。萍水的民情和外面相比,迂腐,无知,如果知道是一个残疾人当了自己孩子老师的话,他们是何反应我也无法判断…” “那我就替她求情,求到他们满意为止…” 陈默卿对秦远枝的说法嗤之以鼻,她的想法怎么又可能完完全全视作全村人的。 毕竟她来萍水当老师的时候,村长可是再三证明她的精神问题正常,自己才得以接手。 在出具精神及心理健康报告书的时候,那之前依旧有捣乱的人想要她滚出村子。 说她一个精神病别成了村里的隐患。 句句扎实的戳在陈默卿心里… 第35章 你总是要遇见更好的人的。 亮白的月色洒在地面,秦远枝是被黑暗中这么光亮刺醒来的。 她撑起身,看着趴在自己床边已然睡着的庄梦蝶,然后缓缓抬起手将她鬓前的发丝撇了撇。 白天与陈默卿交谈的东西,她不是没放在心里。 这人腿脚不便,却仍然要奔波来了镇上的卫生院,就为了守在自己身边,秦远枝轻轻笑了笑。 她回忆起自己被蝎子咬时,以为自己快死了,顾不得太多便将自己心底所有的秘密释放而出。 她,秦远枝,喜欢眼前这个人。 但同时却又略显尴尬,自然而然她便将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她们不过相识甚熟的朋友。 庄梦蝶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萍水的,更不可能和她真的在一起,她们好像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想到这些,秦远枝在昏暗的房间里默默垂下头,视线投放在了落地的月光处。 秦远枝刚刚调回视线的瞬间,庄梦蝶已经醒了,正坐身子撑了撑懒腰。她立马紧闭眼皮,假装继续睡觉。 在这期间,秦远枝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但她依旧半坐床上,一副深睡的模样。 庄梦蝶现下的一些话,秦远枝却听得真切。 “远枝…你白天的话我听见了…我深思熟虑,心底确定我也是喜欢你的。”庄梦蝶撩开秦远枝脸侧紧贴的浅发,音色发颤:“但我不敢正面回应你这份感情。以我身体的条件,还有你我性别的问题…似乎没有哪个时代会容得下…” 第40章 庄梦蝶继续说:“那晚在暴雪中,你一句“我愿意”已经足够了。世界之大,你总是要遇见更好的人的。” 这些话,装睡的秦远枝全部听见了。她依旧没动,继续躺在床上,黑暗里只听得见庄梦蝶微弱的呜咽声。 于暗处,秦远枝的五指捏紧,她听见这些又怎样,以自己的条件,根本没有任何可能为庄梦蝶创造好的未来 她从小缺失一切,便深知物质和现实凌驾于情感问题之上。 庄梦蝶提同她想的一样,彼此似乎都给不了对方什么。 更何况,她们两个人还是同性别之间的感情。 在秦远枝的认知范围里分不清这到底是否是错误的,但自己又的的确确能看清自己心底放着的是庄梦蝶。 在卫生院住了几天,秦远枝自己回了萍水。 庄梦蝶当天因为有课没能来接她,这是对方发短信给她的。 秦远枝微微叹口气,心底有些不畅快,她其实比谁都期望那个跛行的背影出现在这里,但同时又害怕她出现在此处。 外面风雪依旧,秦远枝拢合外套,室内外温差极大,可能是身体才痊愈的原因,竟然也觉得这样平日里已经习惯的天气有些冷了。 回萍水的车这一趟不是王国庆的班,秦远枝不免还有一阵的失落。不过不是他也好,不然自己被蝎子咬到中毒进卫生院的事,以他那张毒嘴不得笑自己好几天啊。 镇上到乡下的路一路蜿蜒,积雪比平时还要厚了些,行车也就越来越困难。 不难看出,这几天外面飘雪比之前频繁。秦远枝不禁在想,以最近这样恶劣的天气,那晚窗外穿/插进来的月光会不会是自己意识不清醒所幻想的,包括庄梦蝶的那些话。 庄梦蝶回来后,春富小学恢复了以往的吵闹,村里孩子的脸个个冻得通红,庄梦蝶不免心疼,拿了自己从北京带来的春娟宝宝霜。 孩子们乖乖排队,被她一个一个的抹上了香气十足的白霜。 石头亮亮的眼睛注视着看她从小圆盒子里,扣出一些白霜来,然后单纯而又好奇的问她:“庄老师,这个到底是什么呀?好香啊!” 庄梦蝶将白霜点在他鼻头,笑了笑,温柔道:“可以保护你脸的香膏啊~” 石头不太明白,只知道涂了这个,脸就是香香的。 下了课,一群小孩儿开始攀比谁比谁的脸更香,你闻闻我的脸,我又闻闻你的脸。 陈默卿在讲台上放教案,庄梦蝶从后门跛脚进来,她想来自己的围巾还落在前面。 前面讲台的陈默卿看了庄梦一眼,“要出去?” 经过秦远枝的事,庄梦蝶突然发觉眼前这位陈老师到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这人竟然会处理那样的突发情况,若是没有一定的医疗知识那肯定是不行的。 庄梦蝶愣了几分,然后笑着说:“我去接秦老师。” 陈默卿背过她,然后提起一小截粉笔在到处走行裂纹的黑板处写下一行好看的字,回她:“她自己会回来的,你这样真的方便吗?” 庄梦蝶以为对方看出来她们两人以朋友示人的情感间掺杂了另外一些什么,被她这样说,自己神色开始飘忽不定,“我正好已经没课了,接一下秦老师也是应该的。”,离开前门的时候,她还笑了一下。 陈默卿的意思她全然会错意了。 她的意思是最近风雪骤降,对方跛行是有安全隐患的。 春富上下课,全靠老师拿工具计时。 陈默卿看了眼自己手腕上手表的时间,课间休息已经十分钟了,该叫孩子进教室上课了。 她跟平常一样,走出教室,拍了拍手:“上课了啊,大家进教室了!” 话一落,疯跳跑闹有些意犹未尽的孩子全涌进了教室里,一人一坐,乖乖等待上课。 … 秦远枝和来找自己的庄梦蝶并未遇见,她则是回了家里,刚一推开门,她便惊奇的叫了声师父。 立在院子里的是位中年男人,年纪约摸五十来岁。 他提着两瓶透明的酒瓶,里面是装满的状态,一脸笑意的看着秦远枝从门口进来:“远枝啊,你可算出院了!” “师父听说了?”秦远枝脚步停在跟前。 男人拍拍她的肩头,“你说大冬天,那东西怎么会落进你衣服里,以后一定小心些。” 秦远枝点点头:“可能是我疏忽了。话说,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男人将手里的酒瓶提得高了些,“还能怎么,找你喝喝酒呗。咋滴?师父还不能来找你了?” “能。”秦远枝看到他手上的两瓶高度白酒,摆摆手笑着婉拒:“我不会喝,而且我这身体不刚好嘛。” “喝一点点嘛~”自己师父开始撒娇,“就陪我喝一点点~最近师父心情不好,想找个酒搭子,结果都不跟我喝。” 秦远枝无奈笑笑。 谁敢跟村里的酒“仙”喝啊?上午一顿,下午一顿,晚上还要喝一顿,她都一度觉得他这身板受不了,没想到却成了习惯了。 在屋里的廊外,两个人搭了一张桌子,烧了一堆柴火,秦远枝丢了些能烧着吃红薯,继而跟着自己的师父坐了下来。 外界依旧白雪一片,庄梦蝶跛行在出村口的路上,村里有人瞧见她然后说:“庄老师上哪儿去啊?” “我去接秦老师回来。”庄梦蝶害怕对方瞧见自己腿部的异常,又故意放慢了脚步,不得不笑着回应。 那人疑惑,“刚刚秦老师不是已经回村里了吗?我撞见她从村口下了车就回来了啊?”他又说:“你要不再回去看看,免得你白去一趟。” “好,谢谢。” 庄梦蝶停下脚步,拿了手机拨给对方,对方未接,不清楚对方说的真假,她又折回村里去了秦远枝家里所在的方向。 自己都还没走到秦远枝的住所,就听见院里传来一阵吵闹声,有男有女,庄梦蝶不免蹙起眉来。 “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 秦远枝撩起袖子,一只腿搭在椅子上,另一只腿放在地上,然后同对面的人猜起拳来。 “你输了…你喝…”对面打了个酒嗝。 秦远枝满脸笑嘻嘻,有些晕乎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知道现在身心明明疲惫但却又莫名的充满力气。 脸色发烫,双颊被烫出两个红晕来。 听见喝酒的指令,意志不清,秦远枝捏着酒杯又将余下的宝贝咽了下去,灼心的快感令她着迷。 庄梦蝶靠近,门未锁,仅仅只是被她轻轻一推,两扇门便嘎吱作响响彻于风雪中。 两人都听见了这里的动静,不约而同的侧脸抛来视线,一张让人熟悉且漂亮的朦胧脸庞印刻进秦远枝的瞳底。 可庄梦蝶眼下的神情却不算太好。 “秦远枝?你在干什么?”庄梦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立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也是她推心置腹的秦远枝。 “你…你是…庄老师…我知道你…”秦远枝拿起酒瓶,捏住一个空杯就要为她倒酒,“跟我们一起喝点吗?” 庄梦蝶扫了一眼秦远枝旁边的人,“他是谁?”,话里带气,平时对人客客气气也少了几分。 秦远枝食指指着旁侧有些站不稳的人:“他……他…好像是我…师父来着……” “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庄梦蝶眉头拧成一团。 秦远枝刚到给自己的酒她又在说话间往嘴里送,庄梦蝶怒火中烧,“你身体才好,你不要命了?跟着别人一起喝酒!” “我…我难受…”秦远枝委屈巴巴,眼里起了一层水雾。 第36章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前些天秦远枝住院,村里忙上上下下忙活着采冬茶的事,刘春富也就缺了时间去卫生院探望她,今儿听村里人说她出院回来了,刚一进院子就撞见师徒俩醉得不成样子。 “老季,你说说你,你跟孩子两个喝什么喝!”刘春富语气有些无奈。 季承德坐在地上,抬头一脸醉酒茫然:“你谁啊?” 刘春富弯腰,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着自己,朝着他大声说:“我!刘春富!” 他看了眼站都有些站不稳的秦远枝正被庄梦蝶扶着,一脸担忧,愁容更甚:“远枝这么稳重的孩子,肯定是这酒鬼教唆的!” 庄梦蝶也只能拿苦笑来掩盖,然后继续忙着扶住秦远枝。别说看着这人清清瘦瘦的,没想到喝多了之后,靠在自己身上却如同石头一般重。 刘春富瞧见庄梦蝶忙得晕头转向,想起她脚的问题会不会扶不住对方,便问:“要我请村里来人帮忙吗?” 庄梦蝶犹豫几分,然后回说:“不用了,村长,我待会儿把她扶床上去躺着就行了。” 听见对方这样说,刘春富也就踏实了许多,以他对秦远枝这孩子的了解,性格沉稳内敛,哪怕喝多了定不会像他师父这样烂成一滩泥。 第41章 刘春富将季承德扶起来,他微微喘了一口气,“哎呦,你咋这么重。”,他还真怕这把老骨头折在老季身上。 “我帮你,村长——”庄梦蝶都还未踏出去帮忙的半步,暗处的那只手就将自己拽了回来,她一回眸秦远枝东倒西歪的立在她跟前,“庄…庄老师…” 看着她这样,庄梦蝶又有些担心,目送刘春富使着老腰上的劲儿扶着人离开,她又将视线撤了回来。 庄梦蝶刚将秦远枝的手臂架在自己脖颈准备扶她回屋里的时候,那人挣开,因为酒精的作用吐字含糊不清:“没事的,远蝶,我自己能走去床上躺着,绝不给你添麻烦…” 后者蹙眉疑惑。远蝶?谁是远蝶!她真是服了这秦远枝了,喝完酒连自己名字都能叫错! 庄梦蝶名字被这么错喊,秦远枝要逞能就逞呗,她也不再主动去扶她,最好摔个狗吃屎更好! 秦远枝一点点挪动步子,毫不夸张,地上的蚂蚁都比她走得快,这副模样活像个老人步履蹒跚。 庄梦蝶捂脸,有些被气笑:“不会喝,喝这么多是干嘛?你还别说啊,秦远汁儿,你这傻模傻样原地踏步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最后还是庄梦蝶将人扶进屋里,扶在床上斜躺的。 她帮人掖了掖被角,然后进了厨房。 庄梦蝶不会做饭,这也是她自己心知肚明的事。 但上次她看见村里办喜酒,一个阿婆熬醒酒汤的过程,以至于她现下也萌发了想要自己熬的想法。 她尽量回忆着上次的步骤。 但点燃土灶对于她来说依旧是一件有些挑战的事。 前几天炒茶她能在秦远枝面前成功点燃灶火保持不熄灭,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对方对她另眼相待。 其实庄梦蝶很明白,那些东西明明影响不了秦远枝对于她这个人的看法。 或许…人与人之间,拥有某种介质之后,很小一种感觉或者一桩事都会随着这种介质,传递出对方隐藏起来的别样情愫。 引燃灶火试过几次之后,庄梦蝶的耐心被磨得体无完肤,但她依旧耐着性子在最后一遍成功点燃。 看着因为明火锅底的水泡慢慢翻起,庄梦蝶松了一口气。 至少熬醒酒汤这件小事,她有能力帮到秦远枝。 折腾了半个小时,庄梦蝶将自己的成果盛进碗里,然后端到了秦远枝身侧,而她则是坐在床沿边,一手将她的头颈托起,语调温柔:“远枝,我给你熬了醒酒汤,你多少喝一点,喝了你在睡,好不好?” 秦远枝半睁开眼,像是因时间推移思绪清楚了一些。见是庄梦蝶拿的,她自己也托着碗里,将温热的醒酒汤喝了个干净。 晕沉沉的脑袋,因为喝了东西下去,好像多了另外一种感觉,嘴巴里不仅有白酒苦涩的味道,好像还有刚刚送进嘴里水的咸味? 秦远枝半眯眼睛,又接着躺了下去,一脸傻意:“远蝶老师,你是不是放盐了啊?好咸呐!” 庄梦蝶捏紧碗壁,将碗重重的放回桌上,后槽牙咬紧了几分,有的喝就不错了,这人是在挑三拣四? “那叫你的远蝶给你弄不咸的!我叫梦蝶!”庄梦蝶气得起身,又被秦远枝生生拉了回来。 好巧不巧的是,自己送给秦远枝的透明蚊帐挂在了自己身上,连同脸上。庄梦蝶就以这副样子,被后者拽到了床上。 庄梦蝶知道自己力气小她,秦远枝力气大她也知道,但却从未知晓过这人喝了酒手腕之间也这样有劲儿。 两人的视线隔着一层白纱。 秦远枝半虚着眼,透过庄梦蝶脸上盖住的那层纱去认真的打量她,周遭带着些迷人精气神的酒气,字字句句的缓慢吐出:“其实…远蝶是你…梦蝶也是你…我想要梦蝶飞得更高,飞得更远…而不是甘愿困在那副残缺的身体里………你明白吗…?” 说到此,秦远枝五指并作一起将庄梦蝶心上蒙住的那层敏感的“纱”揭开,因此她的双眼朦胧化实,将鼻尖之下这张妩媚与柔和糅杂一起的眉脸瞧得真真切切。 一双哪怕生气也极似水的温柔双目。 庄梦蝶的眼里顿时含泪,明亮的眸里眼泪欲要夺眶而出,秦远枝含含糊糊弯着食指拦截了那滴泪。 “梦蝶…”秦远枝声音轻细的唤了庄梦蝶一声。 她被酒精冲昏头脑,体内燥热难耐,自己的鼻尖愈来愈凑近对方,直到自己的唇轻轻放在了对方的唇瓣上。 庄梦蝶没躲,她脑子炸开一片空白。 明明她们不是第一次,却是因这举动让她手心倏地捏紧被角。 秦远枝睁开眼皮,不顾一切,借着酒意说一些本就是清醒意志思虑下的话,“既然错了一次,为什么不可以有第二次?” 庄梦蝶双眸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双手置于秦远枝的双肩上,“我还从没见过你这副放开的样子…” 秦远枝轻轻笑了笑,其实自己酒已经醒了一大半。现在不过借着酒做一些令彼此身心愉悦的事。 唇与唇之间猛烈触及,从上至下。 山间小渠,深林茂丛,时而分流,时而汇聚,时而断石拦截。 秦远枝在庄梦蝶的腰肢上垫了一个枕头,这样方便她探寻/深/——处“秘密”。 * 而此时,门口传来的动静两人皆不知。 秦辛兰推门而入,却看见了不堪入目的“风景”。 两人被这动静吓得脸色白了一个度。 尤其是秦远枝。 秦辛兰气得锤了一下门然后扭头就往外走。 秦远枝快速穿好衣服,将庄梦蝶本就未现在外面的脸拿被子遮盖住。“你好好待在这里,有什么事我来担,别怕!” 庄梦蝶也被这场面吓住了,整个身子僵在床上。 秦远枝追出去的同时,将大门微微合上。 “姨妈!姨妈!你听我说!”秦远枝极速追着秦辛兰。 刚走近,院子里就传来一巴掌。 紧接着是秦辛兰怒火中烧的音色,“秦远枝!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她是谁?我问你她是谁?你敢不敢以后去给你妈上坟的时候,当着她的面说,说她秦识月的女儿学会搞同性恋了!!!” 秦远枝埋下头,只觉得被打的那半张脸火辣辣的疼,她知道秦辛兰是用了十足的劲儿的。她好像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对自己姨妈说,但又被沉默压了回去。 半晌,秦远枝才开口,疯了般的发笑:“是我一厢情愿而已,我没爹没妈,怎么搞不是都无所谓吗?”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秦辛兰肯定是要再给一巴掌的,但见着秦远枝将脸凑来她又犹豫了一下,但这一巴掌她还是赏给了对方的另外半张脸。 这下好了,挨巴掌都得对称。 秦辛兰冷笑,“床上那个女人是谁?” 她这个做姨妈的不说看着秦远枝长大,至少也知道秦远枝的脾性,她万万不可能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除非床上那个女人引导… 气急之下,秦辛兰什么思绪都存在脑海间。 既然秦远枝舍不得说,那她秦辛兰就要折步回去看看那被窝里到底是哪尊大佛了。 秦远枝见着面前人想要回去亲眼确认的意思,情急之下,双膝跪在雪地中,她拉着她姨妈的手,双眼通红的仰望着对方:“跟她没关系,是我…全都是因为我…姨妈…你别——” “是我…” 身后传来庄梦蝶的冷漠的声音。 她就直直立在两人半米之外。 秦辛兰瞳孔放大,脸上透着震惊。 她怎么也没想过,也想不通,一位从大城市来的有学问的老师竟然会是和自己侄女做那些事的人。 秦远枝跪在那里,随即双手*垂落,手指从秦辛兰的衣角上松开,这一刻,她的眼里没了任何挣扎… 第37章 雪崩。 萍水的暴雪天连续不断,刘春富带着学生在村里夹道铲雪,作为春富小学的一份子,秦远枝自然是打头阵的那一个。 白雪堆积在道上,唯一通村的客车进来也难上加难,最近只得停运。 “前几天还说天气好了呢,这没过一阵子这雪下得跟不要钱似的。”刘春富提着铲子将道上的雪一铲子接着一铲子的往边簸箕里送,嘴里也没闲着。 他转身想起什么来,突然问现在就站在他身后的秦远枝,“对了,这几天怎么没见着你姨妈?” 秦远枝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一晚,脸上透着不自然,“她…这几天都住在后山的草竹房里,她说想陪陪我妈…”陈默卿在旁侧有一铲没一铲的继续,但因为距离近,他们的话也就入了她的耳。 秦识月就葬在后山,和前些天采茶的位置挨得很近。秦远枝一提草竹房,刘春富便嗤之以鼻,“山上可比我们山底下冷得多了,不过你姨妈脾气实在倔,我知道你肯定劝过了。” 秦远枝磕磕巴巴,眼色晃神,“是…是啊…” “咋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刘春富拿着铲子划拉一路,抬头又问:“那你有问过她,这次到底是不是因为跳跳的事情回来的?” 第42章 秦远枝跟着,帮忙拿着背篓装雪,视线时不时汇聚在前头不远处帮忙的庄梦蝶。看着白茫天地间那副瘦弱的身躯吃力的帮忙,总是挂着笑,她有时候特别想什么都去帮她。 可自己不能,从那天晚上那一刻起,自己就应该和她划清界限。哪怕在别人眼里看来她。她们不过两个关系有些亲密聊得来的朋友,亦或是乡村学校的同事。 秦远枝深知自己与她之间,违背了一些常伦,在这偌大的天地之间又只能默默将一切不甘放下。她捏紧手指,手背突然袭来一阵温热湿润,秦远枝低头一瞧,石头养的小黄狗正在舔自己的手。 她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小狗直起尾巴,昂着头,似乎有些享受这样的抚摸。“旺财,你怎么来了?” “秦老师,旺财也来帮忙。”石头跟他展示着,将自己的双手贴在了旺财的毛发里,“外面冷,你手冷的时候,可以像我这样贴到它身上,然后就不冷了。” “旺财这么乖你舍得啊?小石头?”秦远枝故意的。 石头摇摇头,“不舍得…” 陈默卿没忍住,双手撑在铲子把手上,然后弓弓手背说:“石头啊,让它过来,陈老师也摸摸。” 石头将旺财带到了陈默卿那处,她随即放下工具蹲下身来,“庄老师还没见过你的狗呢,给她也看看你的狗。” “好!”石头牵着旺财去了庄梦蝶那处。 一人一狗,在前面到是带来了不小的动静。 见着秦远枝带着些艳羡的眼神看着前面那处,陈默卿走近,“秦老师喜欢那里的气氛的话,怎么不过去啊?” 秦远枝看了她一眼,继续手里的活,“我去了,说不定就不热闹了。”,她抄起铲子,将背篓添满了最后一铲子雪。 她继而蹲下身,陈默卿自然而然帮她搭了把手,背篓就挎在了她肩背上。秦远枝抬步慢悠悠往倒雪的地方走去,陈默卿在她身后,声音刚好传进自己耳朵里。 “你就借口摸两把小黄不就得了嘛。” 陈默卿话一出,秦远枝脚底下咧了咧。 这一幕,刚好被庄梦蝶余光扫见。 … 一天的疲惫堆积,这些东西并未像积雪那样被人铲起就倒掉。 因为风雪的原因,萍水基本的生活设施都难维持。 秦远枝划燃一根火柴将桌上的煤油灯点燃,墙壁上刻着冗长昏暗的影子。 秦远枝枕着双臂,微微出神的望着灯头上逐渐跳跃拔高的焰心。 “这几天我带跳跳住后山,等能回北京了,我就带着跳跳回去。秦远枝,你好自为之。” 那晚秦远枝以为自己揽下来,就不关庄梦蝶的事,她从没想过对方会出来站出来,承认她和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秦远枝!秦远枝!!!!”院外面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刘春富的嗓门。 秦远枝惊坐起,这个点了,她有些好奇刘春富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事。 她提着煤油灯将门打开,就看见院子里里外外站了不少人,一人举着一个老式火把,熊熊火焰将院子里的来人面孔都照个七七八八,更是把院子的天都照亮了不少。 秦远枝:“怎么了?村长?” 刘春富急不可耐,“后山出事了,就刚刚发生了雪崩,我想着你姨妈和跳跳娃不还在山上呢嘛!” 听见这个消息,秦远枝手心一颤,煤油灯从手上跌进了雪里悄无声息。 秦远枝双眼发红,拿着火把的手将侧面的木头深深扣了一道印迹来。她脚步越来越快,刘春富组织的寻人队伍都险些快要跟不上她了。 刘春富吃力的跟着,“你别着急,别往坏处想!” 这话才落地,更坏的消息接踵而来。 陈默卿也提着火把从家门中跟了上来,“远枝!庄老师是来找你了吗?” 风雪呼啸,她有些没听清。 虽然没听清,但秦远枝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来,“你说谁!” 陈默卿再次说:“庄老师跟我说来找你,我就把她送你门口那儿了。你们没在一起吗?” 白天清理积雪的时候,刘春富让庄梦蝶最近都别一个人在家里,庄梦蝶知道秦远枝难做,便主动提着去陈默卿家里。 很明显的问题是,眼下人似乎没来找秦远枝。 “她为什么来找我?有跟你说过原因吗?”秦远枝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 陈默卿焦急万分:“她听到后山有动静,但她没细说,只是说要来找你。”,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难道她一早就知道后山有危险,然后先去找你姨妈了?” 秦远枝沉默不语,她多希望不是。 她有些害怕,后山的雪路可比山下难走太多,更何况她的身体状况,这些条件加持下,她不得不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秦远枝拨了号码,屏幕显示无信号,不在服务区内。陈默卿也尝试过打庄梦蝶的手机,但今时今日的萍水天气条件恶劣,连最简单的交通都费劲,更别提这些了。 飞雪不断的落下,寻人的队伍拉得长长的,如果不是地面湿滑,秦远枝一定想用跑的。 陈默卿心底不比秦远枝好受,人是从她家里走丢的。如果庄梦蝶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她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念头活下去了。 上了山,竹草屋内传来两个人的呼救声,一行人从外面瞧着,门从外面被层层厚雪堵得死死的。 秦辛兰听见有来人的动静,在屋里呼救。 几个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将门口的雪铲平,秦远枝立马抱住面前的两个自己的亲人,“姨妈,你们没事吧?” 秦辛兰苦苦笑着:“我没事,跳跳也没事…” “庄老师有没有来找过你们?”前者欲要伸出抚背的手因这句话又收了回去。 “我没见到过庄老师。怎么了吗?”秦辛兰一头雾水的问她。 听到这句话,秦远枝心头凉了一大截。 分头寻人的两个人从队伍后面挤了进来,“村长,这附近没找到庄老师。” “快!大家都帮帮忙!一定要把庄老师找到!现在雪越来越大,我们慢一分,她都会有危险!”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捏着火把,分开寻人。 所有人都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漆黑零星火点的雪地间,传来旺财的声音,一个村民牵着它急步走了过来。 “我上来的时候,石头奶奶让我把它带上,或许能用上。” 秦远枝想起旺财白天和庄梦蝶单独接触过,一定比他们盲寻要快一些,毕竟狗的嗅觉要灵敏很多。 她牵着旺财,双眼发红,发疯了一般的在雪地寻找。 “庄梦蝶!”不近不远处皆传来别人呼喊的声音。 秦远枝耳朵响起空灵的嗡声,她眼前有些发黑旋转。她脚底滑了一下,旺财却死命的将她往一个方向引去。 她勒紧伸缩在手背,振作起来,跟着跑了过去。 旺财停在一处雪面,吠了许多声,急得团团转。 秦远枝隐约会意了。随即跪下,拿双手手指将雪一点一点挖开。 陈默卿察觉到,也跟着来帮忙。 秦远枝之所以没叫其他人是想让寻找的区域大一点,那样庄梦蝶存活的几率也就大一点,毕竟她不敢将一条人命就这么真的赌在一条狗的身上。 两个人前前后后拿手将雪挖开,谁都清楚不敢动用工具,因为根本不知道底下积雪的深浅,若庄梦蝶真被埋在这底下,使用工具必定会造成第二次伤害。 挖开积雪,一张近乎发白的脸隐在雪底,秦远枝咬牙流泪,继续快速挖开庄梦蝶身上其余的落雪。 “梦蝶…梦蝶…”秦远枝声嘶力竭,“梦蝶…梦蝶…” 确认底下有人,不用秦远枝说什么,陈默卿开始召集其余寻找的人跟着一起,能尽量减少对方在寒冷中的时间最好不过。 第38章 主副cp章节 庄梦蝶被埋在雪里,并没有全部失去意识,陈默卿确认神志的时候,她嘴里还能含糊不清的回应。但因为身体长时间处于寒冷中,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差到极点。 庄梦蝶躺在木床上,里屋的秦远枝和陈默卿忙前忙后,其余人有的下山去拿能够回温的食物和被子,剩下的村里人,也包括秦辛兰在内。 尤其是秦辛兰,她听到别人口中说,庄梦蝶很有可能是担心她们母女才上山来,那晚的怨念也就在这一刻被抛之脑后。 等待在屋外的人尽可能的为里面的两人提供能够点燃的柴火。 秦远枝在庄梦蝶床边升起一堆柴火,她与陈默卿帮后者揉搓着被雪冻得发白且冰凉的手。 她手紧紧握着,声音低颤,不断的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梦蝶…梦蝶…你快醒醒…醒醒啊…” 陈默卿严肃的望着秦远枝:“不够!还是不够!” 秦远枝知道,她指的是盖在庄梦蝶身上的被子,还有眼下为她复温的条件。 第43章 秦远枝停下手上的动作,将人从床上扶坐了起来,陈默卿扶住庄梦蝶的后背,她将旁边刚熬好的姜汤送到了对方嘴边。 过了一会儿,姜汤见底,秦远枝从陈默卿的手上接过庄梦蝶。下一步,她又将对方身上的被子裹成一团,随即将人打横抱起,最后直接坐在了柴火边。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可能复温的速度要快一些。 “我有一个办法。”陈默卿坐在火边冷静分析,“在等待热水烧出来的这段时间,你脱了衣服在被子里将她一块儿抱住。” 接着又继续道:“山上气温低,如果没有人体温暖过的被子,其实和雪没什么两样。” 不管什么,能够让庄梦蝶好受一点,秦远枝在听清的那一刻就立即照做。 见她要脱衣服而抛来的眼光,陈默卿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消失,“我…不会看,你放心…”,她淡淡的转过身去,“我就跟着你一起守在这里,有什么就叫我。” 秦远枝脱开上衣,将同她一样**的庄梦蝶抱在了怀中,然后再次裹上了被子。 这被面如同陈默卿所说,自己就像猛然扎进了一团冰湖中,浑身瞬间颤栗,皮肤之上鸡皮疙瘩四起。 庄梦蝶的额头抵在秦远枝的下巴,后者呆滞的望着面前熊熊燃烧的柴火,“梦蝶…你怎么也不愿意告诉我一声,就独自一个人跑去山上啊…如果没有石头的那条狗,我不敢想象后果会是什么…” 陈默卿起身,埋下眼皮,眼里含着朦胧,语气不算太自然,“我还是先出去吧,或许庄老师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秦远枝有些怀疑,这人刚刚的神情跟之前好像变了很多,似乎透着一丝绝望和疲惫。 她不理解为什么陈默卿会有,以自己了解的陈老师,学识渊博,就连之前自己到现在救庄梦蝶的法子都是她出的,很难明白她现在这是突然怎么了。 她不免还是多嘴问了欲离开的背影:“陈老师,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陈默卿并没有转身,抬起唇角扬起浅浅的苦笑,“没事,有事你在门外叫我一声,我立马进来就行。” 别人不清楚,可陈默卿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 里屋的两人,让她似曾相识,以至于她刚刚坐在旁侧,撞见秦远枝将庄梦蝶紧紧搂在怀里复温之时想起了脑子里熟悉的那张脸。 因为她熟悉许雁回的一切,才能在第一次见着庄梦蝶的时候,就看出对方跛脚。 有时候她不得不,将眼前那位温和待人的老师想象成成年之后的许雁回。 明明两人之间有那么多不同,她骗不过自己的心,但宁愿想就这么将就的错下去,蒙骗自己,把庄梦蝶就当作许雁回好了。那样她就不会再活得那么累了… 陈默卿可能会因为庄梦蝶的跛脚想起许雁回,她的生活中处处笼罩着那个少女的身影,但绝无可能将对方就当作许雁回。 两个人本就是不同的个体。这一点她很清楚。 —— “我说你们烦不烦呐!不用一直来说服我参加书法比赛。你们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我大把时间都在羽毛球上。”仅仅身旁立了个身影,陈默卿瞧都没瞧便开始态度不耐烦起来。 她依旧没正眼看对方,只顾着自己眼前的事物,她以为对方是学生会派来找她的说客,说服要她参加省上的书法比赛的。 “钢笔字练得好没什么了不起,毛笔字写得漂亮才算本事。” 陈默卿被这句话呛住,猛然侧头想要看看旁边是哪尊大佛。 “什么鬼?原来是你啊!你背个破画板你就好好画画,成天跟着我眼前旋干嘛!” 许雁回捏紧手心,这人怕是忘了,是她要自己来给她送衣服的。 陈默卿穿着一身白色简约短体恤短裤运动装,额头戴着束发带,双手手腕戴着护腕,正在羽毛球场挥动拍子,挥汗如雨,但运动的同时,她又觉得损面前这个少女比此刻运动来得还有趣一些。 从上次坐公交因为许雁回将她名贵的运动衣给沾上了口水印,陈默卿说什么也打听到了对方的班级,然后硬生生将衣服甩在别人那里要求她给自己洗了然后给她叠好了送来。 两个人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具体的原因,你一句我一句,便从送衣服的话题一下跳到了学校的书画比赛。 这次书画比赛是融合了书法和绘画两者,陈默卿本无兴趣的,但同班同学拉着一起陪跑,结果她随便写的一副钢笔字拿下了全年级书画组的第一名。而参加者其中,和她并列第一名绘画组的作品便是眼前这位坐公交靠在她身侧睡着的许雁回。 许雁回将背包里的衣服拿了出来,然后双手递了过去,语气里充满歉意,“这是你要我洗干净的,给你。” 虽然这人将衣服拿给自己的时候,她并未在自己靠过的那一块肩头见着有什么口水印,但这人一口咬定,以许雁回的性格还是洗干净后带着羞怯的来训练场找她还衣服了。 陈默卿捏着羽毛球拍,将对方手里的那件衣服托了起来,她拉近距离瞅了瞅,然后蹙眉:“皱了我怎么穿啊?” 许雁回知道对方故意发难自己,但依旧耐着心说,“陈同学,如果不满意的话,我重新赔你一件可以吗?” 陈默卿扫了她全身上下一眼,撇撇嘴,“算了吧。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墨迹半晌,陈默卿开口,手里的球拍紧握在手,“嗯…这样…你看外面天气也热,你干脆就在训练场休息会儿,顺便帮我画一幅扣杀对面对手的时刻,怎么样?” 这算盘打得许雁回两只耳朵都回荡着算盘珠子声。 她犹豫几秒然后答应下来,便在休息区坐了下来。 不得不承认,许雁回眼里是闪过一丝羡慕的,她又何其不想像场上的人那样想跳就跳,可是她的腿不允许自己做那样剧烈的运动。 几回合下来,陈默卿顶着满头的汗朝着许雁回走了过来,她快速坐在了别人旁侧,然后仰头补水,松口的间隙她擦了擦汗,问:“画得怎么样了?绘画第一名?” 听见对方这么叫自己,许雁回疑惑的望着她,“啊?” 陈默卿将头伸过去,看了眼许雁回手里的画,她眼里发光,“你别说,第一名是有两把刷子诶。瞧瞧,这把我画得多好看。” 她捏着矿泉水瓶子,摇头自信感慨,“不过,应该是本人长的比较好看。对吧?许画家?” 许雁回不语,只是默默叹气,一脸嫌恶。 她要是早知道当时自己在公交车上靠着睡着的人这么自恋,自己说什么也不敢草草睡着。 素描画被陈默卿三下五除二快速的收进旁侧的背包里,许雁回连残影都没见着。 “你等等啊。”陈默卿快速跑去了场边放置的自动贩卖机,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瓶北冰洋果汁汽水。 她拿着汽水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捡起旁侧的球拍,借着手柄的位置将汽水的封盖撬开,随后递了过去,给了对方一个看起来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笑意,“请你喝汽水。” 前前后后态度的对比,许雁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人祖上是玩儿变脸的吗? 犹豫几分,她有些不敢接。 陈默卿抬了抬手,将汽水再次够近了些,“怎么?当你面买的,也不敢喝啊?” 许雁回接下,捏紧瓶身,送进嘴里一口,带着果味的冰凉气泡在嘴里炸开,给她的夏季添了不可多得的趣味。 她埋下视线,在对方无从察觉的时候,勾起浅笑来。心底明白,有趣的是自己旁侧之人。 “谢谢啊。” 一来二去,一瓶饮料,陈默卿说话也就没再像刚才那般夹枪带棒。 许雁回问:“我看你那么喜欢运动,这次书画比赛你的钢笔字却是第一名,你平常练字的时间多吗?” “练啊,小时候我妈什么都要我做,不管做什么都要让我争取拿第一。久而久之,不管是做了什么得的第一我都觉得无所谓了。”陈默卿喝了口汽水,卷下眼皮,“不论干什么,我父母好像总是将荣辱挂在嘴边。” “我妈说,一手好字,是一个人的门面。小时候一到寒暑假,我这双手就别想解放了。”陈默卿手腕转了转,“那个时候,我曾经一度差点得了腱鞘炎。” “我刚刚说你实在是不好意思,你的字确实很好看。”许雁回开始愧疚来时说的。 陈默卿笑了下,“其实你说的何尝不是没道理,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练毛笔字试试看吧。” “……” 第39章 你这个扫把精 庄梦蝶复温醒来,跟着村里的人一起下了山。 不过是秦远枝跟在队伍最后,然后背着她慢慢走下山的。 起初她是拒绝的,山路带雪本就不好走,如果秦远枝背上了自己,难度可想而知。 被埋进雪里十分钟左右,寒冷刺进骨髓,身体机能并未恢复如初。唇色依旧泛白,四肢关节处还有冻伤。 第44章 庄梦蝶不说,秦远枝都清楚。 下山路,这人是硬生生抗住风雪将她背回去的。 身后人靠在她耳边弱弱的声音传来,“你姨妈怎么样了…?” 秦远枝小心注意脚下的路,然后回她:“她没事。”,提到这儿她的心头不由得疼了一下,“你是不是因为担心她,才一个人上的山?” 庄梦蝶撇着发白的唇无力的笑了笑,“看来你都知道了…” 秦远枝微微侧面,随即又低头愁然,眉心发紧:“下次能不能,别不顾自己的安危了……” 她知道对方这是在关心。毕竟自己醒来的时候,围在自己周围的人,她能够隐隐捕捉到村长和其余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上山来寻庄梦蝶的人都全部安全返回。 回了村子,秦远枝将庄梦蝶安顿在家里,她借了前几天王国庆放在刘春富家里的三轮车。 两个人沿着山路打算将路上的积雪铲平,这样一来,她就能带庄梦蝶上镇上去看病了。 乡里医疗水平局限,山上山下都只能依赖懂得一些的陈默卿来做处理,庄梦蝶身上还有大片的冻伤,这是秦远枝眼下尤其在意的。 窄小的路堆满了雪,路的两边,一边靠植被,另一边靠着山体。山体上面也积着后雪,看不见山体原来的模样,一眼向上望去,白茫一片, 两个人架着两把铲子跳下了车,各自背了一个背篓,雪厚到无法过车或者会淹没轮子的地方,她们就一铲子下去,将雪扣进后背的背篓里,最后再堆到一个固定的地方。 陈默卿哈着冷气,“我们速度得快了,这雪又开始下起来了。” 天气恶劣,说话都冒着寒气不说,风雪交加,秦远枝险些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 秦远枝听了个大概,大声的回她:“我知道,这雪我还是第一次在萍水见呢。在我记忆里,乡里还从没下过今年这么大的雪。” 两人速度又加快了些。 体力不支的时候,休息片刻又继续。雪铲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又开着三轮车到下一个路段。 以此反复,目的是方便乡里人去镇上,上了镇才有机会去县城。 眼看着最后一截路段收拾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折返步调准备上车时,在这一瞬间,从山体上快速垮下来一排雪,秦远枝走在靠山体这边,也就最先发现。 她抬头仰望间,脸色骤变,快速将旁侧的陈默卿一把推了出去。 陈默卿被推趴在地,反应过来之时,秦远枝整个人已经被埋进了雪里。 明明两个人已经很小心翼翼了,但还是没料想过会在将要返程的时候,雪坡滑下来。 索性的是,陈默卿知道秦远枝的位置在何处。萍水因为天气原因断了通讯,这时候也根本联系不上乡里人来帮忙,眼下她只能靠着自己的手和一把铲子将人挖出来。 陈默卿双膝跪在地上,双手将雪一点一点扒开,一根已经被雪冻至坚硬的树根刺到了自己手心里,她些微吃疼,仍旧没停。 白雪上滴落点点鲜血。 秦远枝被埋得不深,但却被山上落下来的半截树干打在了背上。陈默卿将人从雪里完全扒出来的时候,发现这人嘴角渗着血,她尝试着叫了对方一声。 没反应。 她继而摸了摸颈动脉,陈默卿才重重的松了口气。 原来是被砸晕过去了。 山体滑坡,能够见着路面的前后都被挡住了大概,有的地方还散落着裹着白雪的山石,想要继续开三轮车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现在放在陈默卿面前的有两条路选择,一是继续往前走,将人背去镇上的卫生院,不过这一路耗费的时间是回萍水的两倍,她可以坚持,但她害怕秦远枝坚持不下去。 回萍水的一路,异常艰难。 不过好在秦远枝这人不重,这是自己负重她的第二次,也就有了些经验。 秦远枝双手垂在陈默卿腰间,一头栽在她背上。前者边走边呼唤她的名字,似乎不太有用的样子。 陈默卿又换了方式。 她继而叫了庄梦蝶的名字。 没想到这人的指尖竟然有了些反应。 激将法,她又不得不使用第二次。 “秦远枝别睡,你要是睡了,今晚我就和庄梦蝶躺一块儿去…”陈默卿注视着前方,脚步连同呼吸一起加急。 这个方法果然百试百灵。 而且对秦远枝这个人非常的管用。 “不…”身后的人突然醒来,传来微弱的呼吸声,“你是不是…早…就有…这种想法了…” 陈默卿继续气她,想给她一口撑下去的气,“对啊。庄老师人又漂亮又温柔的,别说男人了,我一个女人见了都喜欢。还有啊,她是不是残疾人其实我根本不嫌弃的。” 秦远枝脑袋垂在陈默卿脖颈间,她想要将头抬起来反驳对方,但奈何自己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就连说话都费劲。 “要是早知道……这样…我刚刚……就该让雪砸死你…” 陈默卿见她说话越来越弱,在求稳的情况下加快脚步,因为她根本不清楚对方到底能撑到几时。 “你撑住啊!别死我背上!”陈默卿又说:“我问你啊,远枝,你和庄老师的关系是不是很亲近?” 秦远枝垂头不语。 陈默卿吓得以为她过去了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口,“别想…套我话…” 陈默卿笑了,“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嘴还这么严。” “我还想着等你死了,我就去追庄老师。管她喜欢男的女的,我先猛烈的追求一番,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她没准就答应了。” “你快睡吧,睡吧。等你断气了,我和村里的人把你尸体丢去后山,等跳跳跟她妈妈一走,你没人祭拜,可不得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嘛。” 这一提不要紧,直接把秦远枝嘴上的血又逼了出来吐落在白雪上。 “做…梦…” 回了村里,秦远枝还算撑了下去。村里的人多多少少受到过秦远枝的照拂,陈默卿的家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 “陈老师,你需要什么俺能找到的你都给秦老师用上!” 陈默卿从柜子里拿了清创包,还好她从北京来的时候带过一些医疗用物过来。 秦远枝后背的衣物被她用剪刀剪开,血基乎和衣物粘连在了一起,背上的一小部分皮肤被树枝划得血肉模糊。 陈默卿提醒了门口那些人一句:“你们回避一下,过程可能有点残忍。” 听她这么说,外面的村民都退了几步,不过不乏还是有好奇的人探个脑袋过来。 庄梦蝶听见院子外一阵吵闹,不由得睁开疲惫的眼皮,她遮了遮透进房里的光。 “秦老师出事了!快快快!家里有啥能用上的都带上!” “我那儿老母鸡昨夜还下了两个蛋,我揣上待会儿给那孩子卧两个荷包蛋补补。” “行,也不知道伤着哪儿了,感觉有点严重。” “可不嘛,说是为了把通镇上的路铲平,好将庄老师平安送去卫生院。” 院外墙角急匆匆的声音,庄梦蝶都听见了。 她急忙掀开被子,拖着义肢跛行而后推开门。 开门的那瞬间,透出白日的这张脸基乎和白雪一个颜色。 庄梦蝶心底不安,嘴里念叨着对方的名字。 对于秦远枝的问题,陈默卿在外的皮肉解决了,但内里究竟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敢妄下定论。 虽说她也是医,但她不是治活人的。 陈默卿唯一判定的是,秦远枝可能内里什么地方骨折了,骨折可大可小,但对方在事发后吐了血,她担心的骨头的断面戳破什么脏器就麻烦了。 刘春富从人里送来一碗熬好的汤药,“快!土方子,止血的方子,试试!” 陈默卿看了眼犹豫再三没接,但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秦跳跳只能偷偷抹泪,眼睁睁见着自己姐姐受苦,而秦辛兰立在门外双眼通红,一筹莫展,也只能同意这个方法。 “远枝呐,你给我坚持住…”刘春富趴在秦远枝耳边,眼里带着泪光。 送了药,刘春富挑了几个村里的年轻汉子,拿着清理雪的工具,外加挑起了一个担架,秦远枝就奄奄一息的躺在上面。 现在最好的消息和最坏的消息是秦远枝没有继续呕血的症状。 一行人刚出门,就撞见庄梦蝶找来。 她揪住秦远枝带血的衣角,眼泪夺眶,“远枝她怎么了?” 陈默卿重重叹息,庄梦蝶没看见人几眼人就又被慌忙抬走。她一人扑了个空,摔在了雪地里。 秦辛兰跟在最后,见着庄梦蝶还有脸来找自己侄女,心里不免升起无名的火来。 “你个扫把星!怎么还有脸找来?如果不是因为远枝她救你心急,又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你给我滚出萍水!” “是不是太过了?辛兰。”村里的老人听见这里的动静,抚着她的背叹气安慰,没一个人愿意扶庄梦蝶一把。 第45章 “你先跟着去卫生院吧,你说这些,远枝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秦辛兰气愤离开。 雪地留下庄梦蝶一人捂脸痛哭。 第40章 奶糖 陈默卿选了最快飞北京的一趟航班回去。 四处寻便医疗同窗好友,得到的统一结果皆是—— 拒绝。 没有谁愿意将自己的前途葬送在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上。 穷途末路,陈默卿硬着头皮去找了赵如兰。 本是临近退休年纪的赵如兰,依旧在临床上矜矜业业。今天是工作日,陈默卿摁了她所在工作的楼层。 外科科室白色影子忙碌成影,陈默卿揪住一个实习的护士问:“请问,赵老师今天在吗?” 实习护士抬头看了一眼眼前有些冷戾的人,虽然这人脸上挂着求问的标志微笑,但她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热情。 她继续忙着手上的活:“在的。可能在病区里查房。” 陈默卿舒了口气,但心里那份纠结还是放不下来,犹豫抬脚间,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颤:“默卿?”, 看来对方也很意外自己出现在这里。 仅仅一个背影,赵如兰便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陈默卿转身,她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 好几年了,故意躲着自己的女儿终于肯回来见她。赵如兰眼睛发红,但工作的地方她一向严谨,又努力克制了下去。 她将陈默卿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些年还好吗?”陈默卿淡然开口,像是稀松平常的再关心一个陌生人。 哪怕冷淡的态度,赵如兰也是极其高兴的,吸了吸鼻子,眼里带着泪光轻笑了一声:“你愿意回来,妈妈很高兴…” 陈默卿*垂眸,有些烦,“拖你的福没死在外面。” 两人独处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又尴尬。 过了会儿,陈默卿将自己的目的干巴巴的甩出来,连铺垫都没有。 “可不可以…请你救救我的朋友…”陈默卿抬起疲惫的眼皮,神情悲伤。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听见朋友两个字,赵如兰晃神,“朋友?” 陈默卿咬紧后槽牙,抬起头注视着赵如兰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对。” 陈默卿将秦远枝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交代给她,结束之后,她沉默了一会儿。知道对方有可能拒绝,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陈默卿,你要明白一个问题,你和家里从来都是荣辱与共。”赵如兰红着眼睛看着她,努力克制近年来对女儿的思念,语气依旧严肃。 对方说话间,陈默卿两膝跪地,哀求道:“算我求求你……好不好…”沉默半晌,她开口叫了那个生疏又冰冷的称呼:“妈…” 赵如兰仰头心底窝火,“你给我起来,陈默卿。你这样是做什么?原来你回来,就是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这样的事,你为什么要做第二次…为什么…” 陈默卿依旧跪在那处,抬起眸:“我没救回她…但现在我的朋友还有得救…”,随后她又重重的埋下头,声音悲戚且缓,“我求求你…求求你…” 救秦远枝,她总觉得是在救曾经的自己。 更是救埋在心底的那个人… 陈默卿苦苦哀求,赵如兰还是同意了。 只不过附带了条件。 赵如兰前往云水镇的时候,带了自己的医疗团队,外加手术方案中所有会涉及到的设备。 手术结束的那天下午,赵如兰没有过多停留,当天连夜赶回了北京。连陈默卿周遭站着什么人,哪一位在同自己说感谢,她都没有任何印象,她只记得自己累到对所有来话点了点头回应。 这下村里人都知道,之前初来乍到被他们视作精神病的人,背景并不好惹,顿时感到后背阵阵发凉。 刘春富在卫生院的椅子上跟着陈默卿坐了下来,然后侧头看了眼一上午没怎么说话的人,“怎么了?赵老师走了,你不送送吗?” 陈默卿回他:“村长,可能我得回去了。” 刘春富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要回北京了,以后可能都不会回萍水了。” 刘春富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坦然笑着:“陈老师本就不属于萍水,我们那儿穷乡僻壤的,陈老师墨水多,也确实不该被埋没。” “很谢谢你们的照顾。”陈默卿弯唇,但实在笑不出来。 “多久走?”刘春富还想留她,但看着对方铁了心离开,也就没说挽留的下半句。 “明早就走。”陈默卿看了眼病房里躺着的秦远枝,“远枝后面的康复就拜托你们了。” 刘春富回了萍水。 病房里留着秦辛兰一人照看着。 陈默卿哪儿也没去,就静静的坐在长廊的椅子上,昂头望天花板上短路打出火光的日光灯。 长廊里响起一停一顿的声音,陈默卿的视线被拉了下来。庄梦蝶急迫跛行,她的视线和对方撞上。 “陈老师,远…秦老师怎么样了…”还未走近,这人便急切的问她,庄梦蝶前半句停顿了一下,才将后半句的称呼顺口脱出。 “人没事,不过没醒过来。”陈默卿看她额头带汗,似乎有些辛苦,索性回答让她好先安心一些。 似乎也确实这样,对方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庄梦蝶身后刚想推门进去看看情况,便从未合上的门缝里看见秦辛兰累得趴在秦远枝的床边睡着了,她从缝隙看了大概,只能瞧见秦远枝发白偏瘦的侧脸。 探出的那只手,垂头间她又小心翼翼的收了回来。 “庄老师好像很累的样子?”陈默卿大概猜出来十之八九。 “他们都不让我来找她,可我只想见见她。你能不能别告诉其他人?”陈默卿抬眼间能够很清楚的撞见对方脸庞上的泪痕。 至于这人究竟这几天是如何度过的,连陈默卿也不敢细想。 陈默卿靠着椅子,然后说:“你先坐下歇会儿。其实,他们没有任何权利反对你来见秦远枝的。” 听见陈默卿这样说,庄梦蝶反倒踏实了些。如果不是她这样说,秦远枝若是有个万一,那天秦辛兰责备她的那席话,她可能这辈子都消化不了。 “你是走了很远的路来的吗?”陈默卿侧脸问。 庄梦蝶笑笑,埋头沉默。 原来自己这副狼狈艰辛的样子如此明显,她以为只要自己装得很好,别人就发现不了。 陈默卿又说:“你…还有那次给我的糖吗?” 庄梦蝶些微愣了一下,然后说:“哦,有的。”,她将荷包里剩下的最后一颗给了她。 陈默卿像是看出来了,隔着糖纸将糖掰成了两块,将另一半递回给了庄梦蝶:“你也吃点,别低血糖了。” 陈默卿将糖含进嘴里,唇角笑意苦涩,低眸愣神将那半张糖纸揉捏在五指里。 —— “陈默卿!六班的死瘸子找你!” 下了课间,陈默卿坐在自己座位上,“收缴”了同桌一把放大镜,然后将窗口零零散散洒下来的日光对准平铺在桌上的纸屑,听见有人找自己,她将东西迅速放下走了出去。 走过刚刚报信的同班同学面前,陈默卿瞪了过去,“你刚刚叫的什么?” 见着陈默卿又凶又狠的表情,那人自知理亏,结结巴巴解释不上来,索性快速跑出了教室。 “这是我修好的球拍,那天…真是不好意思…陈同学…” 许雁回如果不来找她的话,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球拍落她手里。 这么一过来,头发掩盖住额头上的包的疼痛又将她的回忆拉回了那天的训练场。 许雁回本来就是因为陈默卿请了自己汽水,下意识的客套了一句,夸她控球不错。哪成想她十句有九句不离自己手上的那副拍子,说它哪儿哪儿都好,跟她人一样,什么缺点都没有。 要命的是,许雁回就只是坐在那儿,她将人提溜起来锻炼。 “许同学要不也试试?” 许雁回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怎么历经过体育锻炼,这有人提,她也就自然想着拿着拍子轻轻挥两下,体验体验手感就行了。 结果拍子啪一声甩到了对面人的脸上,偏偏又是陈默卿。 以陈默卿往前的操作,许雁回这种不死也得脱成皮,不过没想到陈默卿没有计较任何,只是让她将自己心爱的拍子修成以前那个样子。 许雁回说赔她一把新的,但她死活只要原来的拍子。她基乎跑遍了全城所有能编羽毛球网的店,才将拍子修好。 千辛万苦,现在到陈默卿跟前只是淡淡一句,“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还真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接过手的时候,陈默卿没仔细看。等人走后,回到自己座位放球拍的时候,她才发现,白色球柄的位置粘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陈默卿将球拍放在桌面,双臂环胸,一副自信且处于思考的茫然状态。 第46章 她微微偏过头,唇角压不住的笑意,“嘶~这姓许的不会喜欢我吧?” “不儿?真要和她搞同性恋啊?”陈默卿甩甩头,“咦…”,她将糖摘下,然后鬼鬼祟祟的望了下四周,快速扯开糖纸将糖送进嘴里。 嗯,真甜。 嘴上笑容烂在了唇边。 几个刚进门的同学朝着她这边望了一眼。“她这是咋了?” 其他人摇摇头,摆手不知。“谁知道啊,有时候坐我旁边莫名其妙脸红…” “我靠!陈默卿不会暗恋你吧?” “谁喜欢一点就炸的女的啊,跟脑残似的…”男同桌一脸嫌弃。 “…” 几个人起哄往教室后面疯闹… 第41章 望您二老,能是第一个见证者。 冬夜白雪,窗外静默飘落。 秦远枝是从梦中醒来的,撑起身时借着卫生院走廊外不明不暗的灯,她看清楚趴在自己床边的人。 是庄梦蝶。 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沉重的眼皮想要努力挣开,却没有任何力气。 直到今夜她才真正从现实中醒过来,梦醒时分,她想微微挪一下身子,却感到胸背部传来剧烈疼痛。 秦远枝醒来带出的些微动静将庄梦蝶惊醒,抓住床上人的那只手心也跟着紧了几分。 昏暗的光线下,秦远枝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对方眼角上挂着的泪珠。 “远枝…”庄梦蝶声音发颤的唤了她一声。 虽说自己醒了,但秦远枝觉得自己力竭那般,此时此刻说话气音加重,吐字有些费力:“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姨妈,有为难你吗?” 庄梦蝶双手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去,喜极而泣,然后猛然摇摇头:“没,没有。” 自己姨妈什么性格,秦远枝很清楚。对方很有可能在自己受伤昏迷的时候,将这份莫须有的罪扣到庄梦蝶身上。 “姨妈人呢?”秦远枝说完突然又想起什么,然后咬咬牙问:“陈默卿呢?”,说到此,她咬字明显加重了些。 “雪崩埋了好多茶叶,村长这几天带着人正在挽救,跳跳和她妈妈也去帮忙了…” 其实也正是因为这样,庄梦蝶才能偷偷跑来照顾秦远枝。不过正是这样,她每次白天就得离开,村子里的人明里暗里已经不愿意让她俩在一起相处了。 村子里的人隐隐约约察觉得有什么不对,庄梦蝶一位从北京来的舞蹈老师,走路有些颠簸不说,两只腿似乎还有些费劲。 但碍于急需要处理地里茶叶的事情,村子里的人暂时没有将庄梦蝶这件事放在心上。 自从秦远枝受伤以后,村里的闲言碎语似乎多了起来,传得多了久了,也就越传越邪乎。 说什么秦远枝为了救庄梦蝶这个村外人连自己命都可以不顾,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太过了。 有人嚼舌根,庄梦蝶住在村里也就自然而然听得见。这些糟心事,她没向“主角之一”的秦远枝提。 思来想去,她们说的捕风捉影的事,自己与秦远枝的的确确做过。但自己的事成为了别人茶后饭余的谈资,她心底也做不了风平浪静。 那几日,庄梦蝶半夜偷偷跑进秦远枝的病房,趴在床边和她哭诉,除了寂静的夜回荡自己的哭声,什么安慰的话语也没有。但为此消化掉这些的,从头至尾只能是她自己… 秦远枝的肋骨骨折,幸的是没有戳破胸腔的脏器。 在卫生院休养得差不多以后,她才办了出院。 不过胸口上还得戴上固定袋,不敢太过于剧烈活动。这些都是医生交代的,为此秦远枝也在对方口中知晓了到底是谁给自己做了手术。 在床上躺了快接近两个月时间,她将因没电而关机的手机重新充满电。打开后,短信收件箱里多了一条消息。 陈默卿走后,对方发给她的道别消息。不过这条消息,她两个月后才看到。 【秦远枝,谁让你给我挡了!你被砸个半死不活,还得害我跑回去求我那八百年都不想看见的妈。好了好了,知道你人好,但以后凡事多考虑考虑自己。你救我,我救你,那就算扯平了,可不许讹我啊!还有,等你恢复了也许我就不在萍水教书了,我回去了。你和庄老师,多保重。】 秦远枝摁掉屏幕,唇角带笑。尽管舍不得,但陈默卿本就不属于萍水,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 临近过年,镇上也比平常热闹了一些,就连回萍水的班车次也比往常多了。 回萍水的时候,两人正好坐上王国庆在的那趟班车。对方的事,王国庆也略有耳闻。 秦远枝就挑了个离驾驶位没多远的座位,然后和庄梦蝶一起坐了下来。刚坐下,王国庆一脸关心:“今天出院啊?远枝。” 她坐在座位上,还未来得及回答这句话,迎面走来一位脸生的人说:“你好,请问走哪儿?” 秦远枝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们两张票,回萍水。” 她记忆里似乎自己还从未提过辞职,但看见这人忙里忙外,她也明白了些什么。自己耽误的这几个月,车站又怎么可能不重新聘用别人。 王国庆见了,便又说:“远枝啊,你好好修养,等好了之后重新找个活做吧。” 秦远枝浅浅的弯唇,脸上隐隐透着尴尬,“庆叔,你不难过啊?没法和我做同事了。” “有机会替庆叔去大城市看看呗。还真想和我做一辈子同事啊?”,王国庆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山路崎岖,驾驶位老旧的椅子被震得吱呀乱响。 “好,有机会我肯定去。” 听到秦远枝话里似乎还有犹豫,王国庆哪壶不开提哪壶,“跳跳到时候也跟她妈妈走了,你还犹豫什么呢?你还年轻正是打拼的年纪。” 萍水教育物资匮乏,乡里大部分年轻人去了省城,不安就是去了更好的大城市,很少有人愿意留在这里。 毕竟这里能够一眼望见自己的未来,更何况还是年轻人,又怎么可能甘心将前途就消磨在犄角旮旯的地方。 王国庆其实很清楚秦远枝,只是她一心为了跳跳,不愿意出去冒险。现在秦辛兰这个不负责任的妈回来了,秦远枝肩上的重担子也就没了,以他看来,没什么不可以出去闯荡一番。 对方提了跳跳,秦远枝也彻底接受了秦跳跳会跟她妈妈回去的事实。这是早晚的问题,或许她们母女两就是在等自己醒来,然后向自己道别也说不定。 旁侧的庄梦蝶见着秦远枝眼眸下垂,她将一只手搭了过去。她轻轻叫了对方一声,“远枝…” 秦远枝抬眸,神色恢复如初,然后摇摇头扬起笑来:“我没事,你放心…” 到了萍水,只有她们两个人下车。 从村口到村里这条小雪路,秦远枝突然主动拉起了庄梦蝶的手,后者脸色惊讶的望着她,“我们这样……可,可以吗…?” 秦远枝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没犯法,没伤害任何人。我只是跟喜欢的人牵手走在一起,凭什么不可以?” 这话让庄梦蝶紧张畏缩的心情削减了一些,明明这样在正常不过的举动,她如今却害怕在人前做出来。 之前村里本就有人在传两人可能关系不纯,今时今日,秦远枝在众目睽睽之下牵住了庄梦蝶的手。 虽说自己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之久,但秦远枝多多少少是知晓的,因为她知道秦辛兰,世界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以至于她不得不此刻鼓起勇气牵住庄梦蝶的手。 村里人如炬的目光打过来,庄梦蝶脸红的埋下头,走过一截路,身后便时不时传来小声的议论声。 “两个女人家牵手不是正常吗?” “哪里正常了。你想想看,那个秦远枝之前我和她说相亲的事,她从来没听进去过,这么一想你觉得她两真没什么?” “好像是,在看看她们的动作,看着是不太像朋友。” “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啊?秦辛兰那晚都捉到她俩在床上做那些事了。你说说秦辛兰也真是的,家丑不可外扬,还可劲儿的往外宣传,真是不知羞。” “她哪里知道羞,她不过也是别人用过的破鞋而已。” 一句一字,庄梦蝶又怎么会听不见。 回了屋,两人将门半合。 忍了一路,庄梦蝶着急的说:“远枝,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秦远枝耷拉脑袋,苦苦笑了一声,“等今晚你就知道了。哪怕我们只是像朋友一样牵牵手,乡里人该安的罪名一个都不会落的…” 庄梦蝶不太明白,似乎又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但秦远枝话里还有其他信息,只有她自己心底跟明镜一样。 深夜气温骤降,院落门外亮起一片火光来。 “远枝,开开门啊!我!刘春富!” 里面没人应,过了会儿,秦远枝带着庄梦蝶从偏门出去。门外依旧站着一行人连续敲了几次门,磨了不少耐心。 第47章 “你不开门,那我们就自己来了啊!”刘春富让开身来,身后的几个人合力将锁撞开,再后面的人陆陆续续举着火把踏进了秦远枝的家里。 庄梦蝶不理解,她们不愿意主动开门,为什么村里的人要强行撞开。这在现代社会,算是犯法的事情。 秦远枝打着手电筒,两人摸索着一条小路,进了土地公婆庙。 “梦蝶,茶叶是乡里的主要经济来源。这次遇见了雪崩,茶叶大部分被毁,村里人都会怪在我们头上的…” 秦远枝折断了一些树枝,抖落上面的雪,继而拿庙里供桌下的布擦了擦水分,最后点燃。 庄梦蝶很是不理解这种情况。她蹙眉道:“为什么?我们哪里做错了?”差点是下意识的一句,“除了…”,她将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秦远枝双手靠近火边,出神的望着:“这种情况村里之前发生过,但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即便今天我们没有牵手,但只要在他们口中,我们依旧有罪。” 秦远枝起身将供桌上的铜钱合在手中,然后朝着火边的庄梦蝶伸来一只手,“梦蝶,你愿意吗?”,她期待的望着庄梦蝶。 庄梦蝶浅浅笑了一下,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缓缓取下义肢,同秦远枝一起跪在了神仙面前。 两人同时跪立在土地公婆的神像前,秦远枝双手合十,手心紧合那几枚空心铜钱,她抬起眸道:“今天我秦远枝…”,她继而又偏头看了看庄梦蝶笑了一下,“和爱人庄梦蝶…真心相爱,特来虔诚拜扰土地公,土地婆。望您二老…能是第一个见证者,无论您二老同意与否,都望请指点迷津…” 第42章 她才是那个自己最需要的人。 铜钱在秦远枝手中被抛掷无数次,次次否签,她的神色开始凝重了起来。 落定铜钱示意,高堂神佛无意见证她们相爱。 两个人心知肚明,脸上不免失落。 随即,秦远枝抓紧庄梦蝶的手,抬头依旧坚定:“无论您二老是否同意,我和梦蝶都真心喜欢。今日在此诚拜。” 说完,秦远枝和庄梦蝶两人同时艰难的磕了三个响头。 风雪依旧,庙外的火光愈来愈近,也越来越亮。 刘春富身后跟了一行人,人人举着火把,见到两人神色各异。 庙子里都来了这么多了,这两个人还互相抓紧彼此的手,刘春富脸色黑了一个度:“庄老师。”,叫的这句他声音加重了一些,和平时温和的语气不太一样,就和夜里的雪一样冷。 因为这道声音,两个人的视线都纷纷落在了他身上。 “你…不应该带偏远枝的。” 听到这话,庄梦蝶神色黯然了下去,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她真的如同他们口中所说那样不堪吗?乡里人的话语宛若雨针那般,细密又扎得人发疼。 胡思乱想间,自己手心里的力道紧了几分。她侧眸看了一眼秦远枝,她摇摇头告诉庄梦蝶:“梦蝶,他的话你别听。” 地上的否签被刘春富瞧了去,他叹息一声:“远枝呐…土地公婆都不同意你们的事,可见乡里的茶叶也是被你们的事连累了。没了茶叶,你要乡亲们以后跟着我吃什么?” “突发雪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秦远枝说。 乡里人供奉土地公婆,是萍水习俗,这一点秦远枝明白。但她却不曾想过,乡里人明里暗里都认为是她们的事惹怒了土地公婆,土地没得到该有的庇护,茶叶也就自然被天气自然所毁,这在萍水是极其晦气的事。 自然而然,这茶叶的事就算在了她们的头上。 尤其是,她们还是两个女人谈恋爱,这对于萍水乡里的人来说已经超出了认知范围,不仅觉得恶心,更会毁了萍水的气运。 刘春富说:“为什么算在你们头上,远枝你应该比我清楚,何必又要再问我?” “把她俩给我绑起来。” 庄梦蝶摸出手机,“那我就报警!” 刘春富笑了笑:“你们做了丑事,总得赎罪吧?” 秦远枝将庄梦蝶护在身后,盯着他:“要我怎么做?她不是萍水的人,哪怕赎罪也没什么意义,有什么我来就是了。” 庄梦蝶着急摁开屏幕,但意料中的没有信号。 她急得基乎快要哭出来,靠近走来的人已经将秦远枝绑在了庙里的柱子上,结被打得死死的。 “今晚你就好好跟庄老师在这里反省。”刘春富看着秦远枝被绑的那样结实,他身后的大汉不满:“村长,就绑一晚上会不会太便宜她了点儿?” 刘春富瞪了他一眼:“今晚在土地公婆面前忏悔,等一早将她俩赶出萍水就行了。她上次的伤还没好,万一死在萍水,那不更晦气了?” 拇指粗的绳索勒得秦远枝基乎喘不过气来,尤其是胸口的骨折伤。 一行人本来注意力都在秦远枝身上,刚刚秦远枝半个身子将她护住,这下人被绑了,他们才注意到跪着的庄梦蝶右腿少了半截。 身后躺着半截义肢。 这一幕无意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冲击。 有人举着火把朝着庄梦蝶晃了晃火光,一脸难以置信,然后明晃晃地指着她:“原来她是…是残疾人?” 其余人的目光也齐刷刷聚集到庄梦蝶那半截腿上。 那截整齐拖拉着一半的裤腿的残肢,像是被工具截掉那般如同一根砍伐掉的木桩,扎合在地面,画面诡异又寂静…… 庄梦蝶自尊被这样的声音再次埋没,然后重重的埋下头,咬住唇瓣,没辩解。 “搞了半天来萍水教跳舞的是个瘸子?”那人语气里透着震惊。 “不是!我说我们萍水虽然穷点,也不至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教书吧?”有人故意盯了刘春富,“你说是吧?村长?” 刘春富敲了敲对方脑袋,然后转身严肃的说:“这件事我是知情的,瞒了大家是我对不住乡里。” 他继续说:“但如果不是条件放宽,谁愿意来萍水这么苦的地方教书?陈默卿来的时候,当时你们差点把我房子掀了,我能怎么着?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真要让你们娃没书读啊?” 那人毫不在意,注视着一声不吭的庄梦蝶,“跳舞能起什么作用?从以前到现在你知道的,又有几个山里的娃是因为跳舞跳得好进大城市的?” 他直接否定,其余人的观念都是那样。温饱都不能保证的地方,跳舞算个屁啊? 刘春富打断他们继续输出,然后立在柱子前,然后对秦远枝语重心长:“远枝啊,看在大家都是同乡的份上。你就好好反省反省,如果你还想回萍水就明早一个人回来,如果你想一条道走到黑,那就永远别回来了…” “跳舞为什么不好?任何人都有梦想站在自己的舞台上!”秦远枝咬牙切齿,这些人所说她亲耳听见,庄梦蝶对萍水尽心尽力,到头来落得个费力不讨好的下场,她心有愤怒,却又挣不开绳子。 刘春富觉得自己好言好语相劝,对面却还在意别人对庄梦蝶的奚落,他摇摇头:“你无药可救…秦远枝…她来自大城市,有容错的资本,你当真陷进去,那就是太傻…” 他文化浅薄,但作为一个过来人的来讲,后果他考虑得确实比秦远枝这个“井底之蛙”长远。 听到这些,秦远枝没回应,只是垂着头,看着他的那双鞋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 秦远枝笑了,如果她真的害怕,早在那日进村的时候,就不会鼓起勇气牵住庄梦蝶的手… 更不会那晚被自己姨妈发现时,想要独自揽下那些事。也正是因为庄梦蝶现身承认是她,自己才会坚定的选择她…… 一行人踏出庙口,火光消失在雪夜中。 庙宇里里外外风呼啸着。 秦远枝也知道,刘春富这是在帮她。如果真想要她如何,也不可能就只是简简单单将她绑在柱子上这么简单。 只是他作为村长,舆论之下,他又不得不给村里人一个交代。 庄梦蝶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然后绕来身后帮她将绳子解开。 两人无言,互相靠背在火堆旁将就眯了一晚。 醒来的时候,两人一起回了家中,门口围了一群人,男男女女,空气中弥漫一股臭味。 “咋这么恶心…还敢回来…”别人面面相觑,脸上挂着嫌恶,尽管这样,两人依旧不放开彼此的双手,耳边回荡他们唾骂指责的口水声。 人散开,秦远枝才瞧清楚,自己房屋外和门口都被泼了粪水。 她冲着庄梦蝶苦苦笑了下,后者抛来心疼的神色,但又不知道如何说,因为所有的错,她们都犯过了,这时候说对与错也无济于事。 秦远枝踏进里屋收拾东西,庄梦蝶出神望着院外。她看到了曾经的两个身影,有说有笑,是自己之前初来萍水之时,自己和秦远枝在地上的雪里划着教她写字的身影。 第48章 收拾好一切,秦远枝将房门锁好,提着两人的行李,牵着庄梦蝶头也不回的走在乡间小道。 途径刘春富家中,他正在木桌上喝着小酒,哼着小曲,院门口笼罩熟悉两人的身影,曲声戛然而止,他望着两人:“还有什么事吗?有事进来说。” 两人进了院子,站在里屋门口,身子挡住了部分折来的光线,神龛底下的暗角处摆放着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蝎子,刘春富蹲下身,又提着酒提打了一两在杯里,转身又盯了盯身后的两个人。 他捏着酒杯,继而又坐在长凳上,然后催促着面前立着的两人:“有什么就赶紧说,待会儿别真的走不了了。” 秦远枝松开行李,放在了地上,随即缓缓从荷包里摸出一包类似于报纸包裹着什么的东西,然后将东西递过去却依旧坚持强调:“茶叶被毁不是我和梦蝶的问题。”继而道:“但乡里的叔叔婶婶从小对我有恩,这是我能力范围所能回报的,请您帮我分给他们,算是我的心意…” 刘春富接过那包报纸包着的东西,也没多说什么。 秦远枝看了眼周边的熟悉的一切,再次提起地上的行李,朝着旁边的人再次伸过手去:“梦蝶,我们走吧…” 庄梦蝶没犹豫,迎过手去,跟在旁侧。 两人走出去,大部分人依旧指指点点。 庄梦蝶跛行明显,不再刻意压住自己走路的姿势,走出来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步伐轻了很多,心底的沉重也少了许多。 见着牵着自己手的人下定决心离开这里,她扬起浅浅的笑来,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萍水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需要自己的地方,但眼下看来,秦远枝才是那个自己最需要的人。 第43章 雪原→北京 因为赶上过年前夕,雪原火车站里,人潮拥挤,来往行人皆是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站点嘈杂无比。 人多的地方,不管是上厕所还是现在接热水都得需要排队来。秦远枝站在人堆里,比前后排着的男女都高出一个头。 她手里抱着两桶还未拆封的泡面,队伍时不时往前移动一些。 站在前面的是个背着比他个子都还高一截行李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红色水桶,里面塞满了日常所用,行李松垮下来时,他会时不时提一下背上的东西,跟队伍久了,秦远枝偶尔垂眸发呆的时候总是会被他的背包蹭到。 东西太多了,男人也不易察觉自己影响到了谁,到最后,秦远枝还是往后退了点。 排了将近十分钟,终于到了秦远枝前面的男人,他往前跨了一步,上一个人转身和他撞了个正着,身体失去平衡,行李勒住男人的肩就要往后倒的时候,秦远枝帮着提了一把。 前面的男人扭头道谢:“刚刚谢谢你啊,姑娘。” 秦远枝抿嘴浅笑:“没事的,叔叔。我帮你接吧。”,她视线落在了对方那双布满老茧且苍老的手,手里捏着一个容量很大的水杯,看着也有些年头了。 男人笑了一下,将被子递到她手里,依旧客气:“那麻烦你了,姑娘。” “叔叔要不你待会儿放下包休息会儿吧?”秦远枝提了一嘴,看他实在累就没忍住。 水接满,秦远枝将被盖拧好又递了回去,便听见他说,“我还有半个小时的车,没事儿。东西太重了,真要放地上了到时候真检票了,我怕搁在地上就使不上劲儿了。” “谢谢你啊,我就先走了。” 秦远枝边忙活,边听他说,到没注意他离开。 “诶…叔——”她嘴没快过对方的步伐。 她想说让他放心在地上放,自己待会儿说什么也会帮他提回背上的,但这会儿人已经走远了,一个弓身的黑色影子在人堆里尤为显眼。 目送几秒那个影子,秦远枝视线转移,忙着手里的泡面,她将调料都放了进去,接好水扭头去找庄梦蝶的位置。 刚坐到她旁边的位置,手机震动了一下,秦远枝放了泡面。 秦远枝没想过会是秦辛兰给自己发来的短信。 【我和跳跳已经到北京了,今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姨妈不愿意看见你堕落,希望你想明白自己和她的关系。以后如果后悔了,就来找我。】 秦远枝摁了手机键面,打了几个字回她。 【姨妈,可我真的…】 在短信对话框里删删改改,最后还是发了三个字——不会的。 过了好一阵,对方也没再回她。 她心底明白,这话一说,在秦辛兰眼底便会觉得自己想要一条道走到黑,她做姨妈的又何必来多此一举劝说。 拿泡面对付两口,从雪原开往北京的火车开始检票。两人一前一后跟随着人流,然后上了火车车厢。 挤进沉闷又吵闹的车厢间,车厢里上层塞满了行李箱,秦远枝找到了位置,庄梦蝶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眼看着就快要发车,庄梦蝶靠在窗边,默默回眸问她:“远枝,你要脱离以前的生活换另一种方式过活,你会害怕吗?” 秦远枝笑了一下:“不会。”,嘴上这样说,但大城市的繁华她又何其知晓一二,说是不紧张,不害怕,那是想让对方不担心罢了。 其实她明面上和庄梦蝶所说的,都不算是太重要的事,最为重要且让自己在意的事是,她给不了庄梦蝶好的生活条件。 但同时,秦远枝心底还有一个私心,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再次遇见自己年幼时遇见的那位救命恩人。 那人在她模糊的记忆里高高瘦瘦,扎着高马尾,温柔含笑,脸上的轮廓因为岁月冲洗已经有些斑驳。 十五年了…这种机会何其渺茫。 更何况她那时候只不过是算是街边一个蜷缩倍感饥饿的乞丐,别人又凭什么将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放在心里? 庄梦蝶看得出秦远枝心底紧张,她又故意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我们一起努力,远枝。” “好。”秦远枝笑着答应。 到了北京,庄梦蝶事先和林红说好秦远枝会住在家里一段时间。 见着秦远枝来,林红自然是高兴的,她将庄梦蝶拉在了一边,小声问的时候依旧压不住眉头的欣然:“我听你在手机里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庄梦蝶说:“不走了,不过这次远枝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我会重新在北京找工作,她也一样。” 林红经常听见自己女儿说秦远枝对自己照顾有加,这别人来了北京,自然自己也是没话说的,来了家里还是一副客客气气的热情。 “这次真不走了?”林红还是不放心的再次询问。 “真不走了,妈。” 就这一句不走了,林红高兴着,想着庄梦蝶终于是想通了乡下地方没有可待下去的必要,当晚又在厨房忙前忙后,寻思着为这两孩子接风洗尘。 饭桌上。 林红问:“小秦呐,有想好干什么工作了没?” 秦远枝思索一番,“嗯…阿姨,我暂时还没想好。” “没事儿,慢慢想。在北京,什么工作没有啊。”这句话庄梦蝶知道林红是在内涵之前的自己,这是在变相的说她放弃了北京这种大城市,去了穷乡僻壤结果人还不是一样的回来了。 秦远枝不傻,她又哪里听不出来。但她只是笑着点点头,往嘴里塞了米饭。 洗碗的活被秦远枝独自揽下,刚拧开水龙头要清洗的时候,庄梦蝶占了她的位置,“你胸口的伤还没好,我来。” 秦远枝被挤到里侧,然后说:“我…我不能白吃阿姨…” 庄梦蝶弯腰清洗,鬓前的浅发落了几缕在半空,这人的侧脸,秦远枝似乎觉得自己本该在很久以前就该见过。 很快这样的想法又被压了下去,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见庄梦蝶的侧脸。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来了北京就开始变得魔怔,想要寻找那人的心迫切。 第二天,秦远枝就出了门。 她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一个价格便宜的出租房,落稳脚跟最重要。 因为庄梦蝶刚好该定期维护义肢的时间到了,两人分开各自不同的方向。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要找到性价比高的出租房还真不是很容易。 庄梦蝶给了她一个中介的电话,是自己之前租舞蹈室的时候留下的。 接待秦远枝的是个中年女人,微胖,穿着职业装,但人还算热情。 女人领着她去了一栋老旧的居民楼,秦远枝跟着上了三楼。 居民楼是五户为一层,走廊便是阳台,就算不抬头走过的时候头顶都能蹭到别人晾晒的衣物,走廊围栏是生锈发黑的铁栅栏,人走过的时候,掠过风还会嘎吱作响。 两个人在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停下来。 中介打开门,动静带起了屋里的灰层,女人蹙眉咳嗽两声,然后捂住嘴巴。 “这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半年付,四千。押金一千,你看你能接受不?” 第49章 秦远枝思来想去,没做决定。 女人在前走楼梯下楼的时候,还不忘说:“就这一间了,这间房之前是个女生住,后来回老家结婚了,这房也就空出来了,” “没事,你好好想,但尽快跟我说。最好这一周内就做决定,如果有拿得出价的顾客我就提前通知你,方便你重新找。但如果你诚心要,记得打电话通知我,我好给你留着。” 秦远枝有些犹豫,房子的事没定下来。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样的价格有些太高了。 找了一天房,推开门,庄梦蝶正在等她,秦远枝扫了一眼屋里不见林红,便问:“阿姨呢?梦蝶。” “她回乡下了,二十九那天回来。”庄梦蝶撑着脸,眨巴眼睛看了她:“怎么样?有合适的房子吗?” 秦远枝说:“暂时没有,只能再跑跑了,顺便这几天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 “慢慢来,不着急。”庄梦蝶凑近一些,秦远枝看她:“我脸上有…有东西吗?” 庄梦蝶摇摇头,笑着说:“没。”随即她又开始扭捏,“嗯…你想…那个没?” 秦远枝一脸茫然:“哪个?” 见秦远枝似乎真的没懂她话里的意思,她又闷头,心尖开始发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最要命的是,对方好像不太懂她的意思。 吃了饭,两人坐在沙发,打开电视,庄梦蝶抓了一张毛毯一起盖着,她依在秦远枝肩头边一脸没劲的盯着电视屏幕。 而秦远枝也是心无旁骛,一脸认真的看着电视剧情,眼里到是兴致满满。 毕竟在萍水,哪里有人看过这么大的电视。 庄梦蝶扣着秦远枝手心,时不时惹来后者的视线,最后她干脆头就直接枕在对方的双膝上,一副炙热的目光看着秦远枝的轮廓分明的脸。 两人下意识的指尖紧扣…………… 第44章 我就是想要找到她… 门铃响起,庄梦蝶快速挪开视线,两个人的视线错开,不知不觉升起的那份心尖灼热被浇灭。 庄梦蝶打开,门外传来一个阿姨的声音。 “梦蝶啊,你妈在家吗?” 她认得这人,是住在楼上的那户阿姨,不过今天上门来,庄梦蝶也确实不知情。 庄梦蝶客气招呼着:“哦,阿姨。她回乡下去了,是找她有什么事吗?” 听见人没在家,女人将手里提着的年货递给了庄梦蝶,“哎呀,这不我儿子这几天回来了嘛,从外省买了土特产,我寻思着给你家拿些来。” 庄梦蝶听明白了,想着不太好便要拒绝。 女人见势继续发起攻势,两人在门口推拉好一阵。 “那谢谢您。”看着对方的热情好意,收与不收庄梦蝶都不好做,双方拉扯结束,她还是留下了。 女人一副殷勤的笑脸:“别客气了,都是邻居。”,她的目光往门里瞥了瞥,然后又说:“对啦,前些天我见着你带回来一个朋友,那小姑娘人呢?” “要不您进来坐坐?”女人不太好意思,连忙摆摆手,脚步跨上阶梯的时候眼神依旧流连,“不用了不用了。我上面还炖着汤呢。对了,有空记得带上朋友来阿姨家坐坐啊!” 很突然出现的客气邻居。 庄梦蝶基乎没注意过上面那层里住户的脸,自己和林红住在这里基本就跟透明人一样,除了那种谈论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出个门,身上的视线也就会比自己那天残腿多一些。 合上门,庄梦蝶越觉得不心安。 无缘无故,无功不受禄这她还是懂的。 放下手里的年货,秦远枝细细的声音在沙发那边响起:“怎么了吗?” 庄梦蝶抬头间突然明白过来,朝着对方扬起唇角。 原来刚刚那位阿姨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她又接着躺回秦远枝怀里,对方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丝,然后庄梦蝶才回她刚刚那句话:“哦…有人提东西来给自己儿子提前打探情况了呗。” 秦远枝调频道的手静静放了下来,双眼无神,“那个阿姨…是不是…” 庄梦蝶故意逗她,笑了笑,然后抢了话去:“对啊,看上我们远枝了。是来打听你的,你个傻子!” 秦远枝心底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被气笑:“我?我和那位阿姨应该素未谋面,她…打听我?” 庄梦蝶一把掐住秦远枝的下巴,继续打趣笑着说:“对啊,说不定你还能在这里邂逅自己的爱情也说不定。” “有你就足够了。” 她也没想过自己的趣味,会被对方如此认真的回应。庄梦蝶看向她的眸色也炙热起来,她双手托着对方的脖颈,浅唇在秦远枝唇角落下。 被亲吻的同时,秦远枝那只手抬起将电视声音调高了一些,另一只手攀在庄梦蝶的肩上。 唇间散发莫名的燥热,像一根藤蔓疯狂生长,蔓延至心脏,心肌随着藤条的勒紧跟着躁动。 秦远枝箍住对方腰身,发白透红的指尖撩开庄梦蝶鬓前碎发,她静静低眸看着对方。 两人一起躺进沙发,手臂交叠,指尖缠绕黏腻,衣物凌乱不堪,呼吸愈发粗重… 战地由沙发转为床上。 秦远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她撑坐起身看了眼睡在自己旁侧的人,因梦被吓出的冷汗还挂在额头上,她抬起指尖触了触,随即重重叹了口气。 见着对方被子敞开了些,她又轻手帮对方盖了回去。 秦远枝轻轻掀开自己这侧被子,挞着拖鞋,一人蹲在房间墙角,抱着膝盖,黑暗里眼睛开始发烫。 黑暗的记忆深处,是无尽的绝望… 午夜时分,烧烤店里依旧吵闹。 这个点了,店里火爆的生意也就退却了一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为情所困”的男男女女。 年幼的秦远枝背上绑着的小孩儿已然睡了过去。她忙不迭的跟着收拾客人离开后剩下的残羹剩饭,一手拿着盘子,另一手拿一根塑料袋接着。既然老板不要了,她想拿回去吃,这样还能填饱自己的肚子。 有人的那桌,酒气烟雾缭绕,时不时传来阵阵刺耳的吵闹声。其中有个男人无意间注意到了店里收拾的秦远枝,他不怀好意的勾勾手:“小孩儿,你来~” 秦远枝手上的动作愣了会儿,在客人是确定叫自己的情况下,她拿纸擦了擦手上残留的油渍,然后怯生生的走了过去,“叔…哥哥…您有什么事吗?” “你多大啦?”男人压低眸子看着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儿。 眼看着对方语气温柔,秦远枝眼里充满真挚:“我…我十二岁了…” 那双漆黑的明眸,存了一丝童真,在店内灯光的印刻下格外明显。 “家里大人呢?”桌旁一个抽烟的女人吐烟圈笑着问。 秦远枝扭扭捏捏,有些不敢直视他们:“我没有…” “孤儿啊?”女人旁侧的另外一张脸透着惊讶,然后声音高了一些。 秦远枝不太明白,为什么这群人会笑嘻嘻的问自己家里的问题,这些问题她不太想再回答了,便又去了另一桌收拾。 “嘿,小屁孩儿,年纪不大,脾气到还不小。” 几个成年人交头接耳,秦远枝无从察觉,继续做着手里的活。做得好了,老板要结工钱给自己,那样她就能有钱攒起来给自己妹妹买奶粉喝了。 收拾完所有桌面的东西,老板拿了十块给她,“自己回家注意点安全啊,小姑娘。” 秦远枝接过那十块,扬起笑来,随后点点头:“谢谢老板。” 店里基乎是半打烊的状态,秦远枝背着熟睡的妹妹从里面离开,刚走不远几个熟面孔就拦下她。 “小妹妹,刚刚哥哥跟你说话怎么不理人啊?” 这几个是刚才店里吃烧烤的人。 秦远枝身体僵直,基乎是下意识的摸住背后的妹妹,脸上带着警觉。 “妹子,想不想跟哥哥一起玩儿啊?超爽的诶~”在店里第一个和她说话的男人带着棒球帽,蹲在路边的柱头上,吐着烟圈,抖了下指尖的烟灰,“哥哥给你买好吃的,想不想要?” 秦远枝看得出来这些人有危险,在自己没被围住的时候,她基乎是拔腿就跑。但自己孤身一人,背上还有一个小孩儿,瘦弱的身躯怎么跑得过比她大很多的人。 跑步的动静弄醒了背后的秦跳跳,分心间,她扑倒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几个人将秦远枝围堵了起来,戴帽子的男人将点燃的烟头杵在了秦跳跳的头上,本就因为觉醒而抽噎的孩子现在疼得哇哇大哭。 “小东西跑什么跑?就你这样跑得过谁?还背着小拖油瓶。” 秦远枝流着泪欲想从地面爬起来时,接踵而来的便是对方伸来的一只脚踩在了脸上,“跟哥哥走,伺候好了,你和这个小拖油瓶都有吃的。你爹妈不管你们这对野种,我发善心啊!” 第50章 他讥笑的俯视着地上躺着的人,“十二岁就这么漂亮,长大了还得了,给哥哥当小媳妇儿好不好?” 秦远枝听得懂,流泪挣扎反抗。 这一刻,自尊心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深夜街边没什么人经过,更别说这种远离城中心的地带。 男人握着她手臂,开始疯笑的往前拖行,背后黑暗处一个声音传来,秦远枝听出来了,是她打工店里的老板。 这片地界偏,他正好打烊来这附近垃圾场扔垃圾,便遇见了秦远枝被晚上店里的客人欺负。 “给我滚!”男人的眸子有些愤怒。 几个小混混听见了,持着不屑的态度散开。 秦远枝因为被拖行,手掌的皮肤被磨破了大片。 老板于心不忍,又将她叫回了店里。 他开了一瓶二锅头,“你把手搁在这儿,可能有点疼。”,透明的液体冲洗在翻卷的皮肤上,秦远枝疼得泪水往外一直出,但从头到尾没说个疼字。 像受了惊吓,背上的秦跳跳也哭个不停。 老板将放下瓶子,然后摊开双臂:“来,我帮你抱抱。” 秦远枝默声摇头,哪怕面前这个人有值得信赖的原因,她也不敢拿自己妹妹去赌。 “好吧。”他又说:“以后我让你早点回家,让你在这里帮忙已经是破例了。你可得注意安全,不然死在外面了,到时候警察还得找上门来。” “麻烦您了。”秦远枝另一只手揪住衣角。 “你说说你,你住的地方也有我这样的店,你为什么非得来这儿?离你住的地方近点儿,也方便你知道家里的情况啊,小妹妹。” 手掌的疼痛依旧扎得她基乎喘不过气来,秦远枝咬咬牙,忍住再次欲出的眼泪,声音轻颤颤的说:“我…我想找…找一个人…” “谁啊?你爸妈吗?” 秦远枝晃荡着步调,继续哄着哭闹不止的秦跳跳,双眼通红,眼眶里是快要爆发出的眼泪,“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就是想要找到她…想要找到她…” 这件事基乎成为了秦远枝的执念。 救命之情被她埋进了心底,刻进骨子里。 第45章 她带了新朋友回家。 腊月二十九这天,北京城里的年味越发重了起来。 林红去了几天乡下,早上回来刚进门,就撞见秦远枝在帮忙修剪阳台上的花草。 “小秦呐,咋这么早就起来啦?”林红往她那处瞥了一眼,“梦蝶还没起呢?” 秦远枝捏着剪刀,想起昨晚的事情,说话往别处扯:“哦,阿姨…我睡眠不好…” 林红摆摆手,笑着说:“哎呀,没事。年轻人嘛,失眠个一两晚也很正常,也有可能你睡不惯我们家的床。”放了东西,换了拖鞋,她拿了一个杯子,在电视柜下翻出来一包养生茶,然后放了一些在里面。 她又转身摁住桌上的水壶,将滚烫的开水倒了一半进去,最后递给了秦远枝:“小秦呐,睡眠差的话,你试试这个。” 秦远枝放下剪子,冲了一下手上泥,最后接过一杯黄色的水,上面飘浮着几朵类似于菊花和中药材的片状,她不认得。 林红见着秦远枝接过脸上透着好奇,便说:“这个茶还是我之前和梦蝶去体检的时候,医院给的呢,之前我也总是晚上失眠,喝了这个好多了。” 秦远枝抿了一口,一股酸甜的味道,她笑回:“谢谢阿姨。” “别跟阿姨客气,住在这里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跟阿姨说啊。”说着,林红挞着拖鞋去了庄梦蝶的房间。 秦远枝立在那处,双手扣着杯壁,不经意间埋头,欲想忍住自己对母爱模糊的泪。 对于林红来说,这不过是再平淡无奇的一句客套话,但对于微微愣在原地的秦远枝来说,自己的抛来的无心话语,却获得别人如此一阵嘘寒问暖,这对她来说是从未有过的。 房间里传来一阵声音。 “好啦好啦,我起来啦。今天想吃什么?我和远枝去买。” 林红戳了一下庄梦蝶的额头,“你采购我还不放心呢,待会儿我们一起去。” 两母女在房间里有说有笑,秦远枝没过去打扰,偶尔吹吹杯中的热气,一口接一口的喝着林红给自己泡的茶水。 说实话,有没有效果,她不清楚,但这味道确实还不赖。不过最重要的是,这是庄梦蝶妈妈给自己的,哪怕不好喝,她也要喝个精光。 这时候,门铃响起,秦远枝想插一句,却又觉得不妥,于是去了门口将门打开。 一位她不太想要撞见的人此时此刻正立在门口。 陈浩林双手提着一大堆年货,缓缓抬头刚要叫出口的阿姨又折回了嗓子,“梦蝶回来了?”,这是他见着秦远枝会产生的一个念头。 上次便是这人在,庄梦蝶便也在。 那这次应该也一样。 听见门口有动静,林红从房间出来,不过看到是陈浩林来了,双眼便顿时有了光,“小陈啊,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啊?” 陈浩林晃荡了一下手上的年货,笑眯眯的望着林红,“阿姨,今天我是专门来给您拜年来了,您可得欢迎啊!” 林红接过东西,笑得合不拢嘴,“你说说你,来就来嘛,带这么多东西。” 将这几天的年货放置在了一起,林红招呼着陈浩林坐下。因为近期过年,这年轻人来,她心底到是美滋滋的,自从自己丈夫过世之后,亲朋好友又有几个乐意来家里拜访。 亲戚之间,人走茶凉,林红清楚得很。 陈浩林刚坐下,视线下移便看见了秦远枝刚刚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杯子,他抬头笑了笑:“阿姨,我之前推荐的这个医院的茶您还喝着呢?” “是啊,很有用的。最近小秦睡眠不好,我这不给她也泡了一杯嘛。”听到这样说,陈浩林的视线又放在了秦远枝身上。 秦远枝只能一笑了之。 早知道这茶是他推荐的,她说什么也不可能会喝得下去。 陈浩林在场,秦远枝根本插不了话,因为养生这一块,林红正在旁边和他滔滔不绝的聊着。 于是她去了房间,以看看庄梦蝶起床没为由找了过去。 进房门的时候,庄梦蝶正好在穿内衣。 她轻轻合上门,然后坐在了床沿边。 “帮我扣一下。”自然又日常的一句话,就好像两夫妻结婚后的生活那般,平淡又实切。 秦远枝心底是这样想的,这人比起第一次让她帮忙的时候,语气已经是这般的习惯。 一件黑色蕾丝边的内衣包裹着庄梦蝶的胸部,秦远枝挪动位置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了,即便她们坦然相待过几次,但撞见时依旧心底会泛起不小的涟漪。 陈浩林竟然会在过年也坚持不懈的“杀”来自己家,她确实感到无奈。 换好衣服准备出门采购今晚年夜饭需要的东西的时候,庄梦蝶不理解为什么林红也要将他一块儿叫上。 她有预感,今晚的年夜饭可能少不了他。 “小陈啊,最近怎么不多陪陪父母啊?”走在路上,林红问他,庄梦蝶和秦远枝两人并肩而行,只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我记得阿姨家每年都是二十九过年?”陈浩林接着说:“今天我陪您和梦蝶过年,明天我就回去陪他们二老过年,林姨,您就别操心啦。” 说到这点,林红神色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扬起不那么明显的笑来。 选择大年三十过年吃年夜饭的人比较多,之前她们家也不例外,可自从庄梦蝶爸爸牺牲之后,母女俩便提前在腊月二十九这天过年。 三十阖家团圆,家里从此少了一个人,每年的年夜饭,两个人都吃得不太高兴。 因为最近过年,菜市场的人和菜都因此多了起来。 几个人走走逛逛,秦远枝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的拖车,见着有合适的菜她会叫停林红然后问问价格,在摊上挑拣年夜饭需要的菜,最后再放进小推车的篓子里。 买了许多菜,途径小卖部的时候,庄梦蝶的脚步停了下来。 摊面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烟花炮竹,她一时间挑花了眼。 庄梦蝶挑了几个力道温柔的烟花,老板帮忙装袋,陈浩林主动接过提着。 “梦蝶,以后我每年都来陪你好不好?”陈浩林跟在庄梦蝶旁边自说自话。 “不用了。其实你跟着叔叔阿姨过年会比较合适。”秦远枝跟在后面,埋头但视线追逐,一股酸酸的东西涌上心头。 几个人就这么以诡异的方式又回了家里。 打发了大半天的时间,夜幕落下,外面时不时响起烟花爆竹的动静。 夜幕之下,人流喧嚣,车流停停走走,霓虹在城市夜空晕开,烟花偶然在大厦的黑隙间炸开,在黑幕中落出转瞬即逝的花。 秦远枝在厨房里跟着一起忙活了起来,她想给庄梦蝶和林红做自己最好吃且最拿手的菜。 第51章 四个人里面,只有陈浩林和庄梦蝶基乎是厨房小白。但庄梦蝶在萍水待过一阵,她将自己在秦远枝那儿学来的菜,照着原来的版本在自己的理解基础上稍做了一下改良。 旁边还有秦远枝指导,这菜也做不杂。 反观全副武装的陈浩林,他似乎会一道番茄炒蛋。 林红拆了一包其中的年货,她记着似乎自己没收过这种的,疑惑间她提着东西问厨房正在笨拙切菜的庄梦蝶:“小蝶啊,这是你买的吗?” 庄梦蝶轻飘飘掠过一眼:“哦,这是前几天楼上张阿姨送的。” 林红的表情和当时的庄梦蝶是一样的,得到答案便又转身一头雾水的念叨:“她怎么会……” 又不沾亲带故的,确实不会无缘无故送东西给她们。 林红又重新拆了一包,里面是四川的川味香肠和熏烤腊肉,而后她洗干净放进了蒸锅。 见着厨房已经站不下人了,她去了自己丈夫的灵位前,点燃三根香拜了拜,“老庄,今年梦蝶又带了新朋友回家了,我们女儿不再受那件事影响了,你可以放心了…” 黑白照上的男人硬朗英俊,而林红这个妻子肉眼可见的憔悴老了许多。 插上香,她突然想起什么,便叫了一声,“梦蝶,今天你跟你爸爸上香没?” 庄梦蝶倾了一下身子,然后点点头。旁侧的陈浩林笑着孔雀开屏,“阿姨,我也上了。” 林红总觉得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但只有她和梦蝶是家属,到也不能是说给秦远枝听的。 秦远枝听见了,身躯顿了一下,随即速度慢了下来,其实她早就想给庄梦蝶的父亲上香,只不过没有任何资格。 想了想,她还是踏出了那一步,在林红眼里做为庄梦蝶的朋友也是有资格为她父亲上香的。 随后,秦远枝放下菜刀,洗了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把,连挽起的衣袖都忐忑得没来得及放下,出了厨房朝着林红了走过去。 “阿姨…我可不可以也给叔叔上柱香?”不知道为什么,秦远枝觉得自己越是这样勇气可嘉,越是没有那个资格。 陈浩林在厨房门口那处看得真切,摇头笑笑。 林红先是一愣,然后双眼开始有些湿润,给了秦远枝三根细香,她则是离开去了阳台。 在她眼里,秦远枝这个作为朋友的,愿意给一位逝者上香,这已然是朋友间最好的情意。 秦远枝点燃香,认真的拜了拜,然后立直背脊,眼底卷起落寞:“叔叔…我是梦蝶的…”她回过神似的顿了顿声,“好朋友……” 她将香插进了香炉里,然后再次说:“叔叔…过年好……” 第46章 追着我杀呢? 杜若佳知道庄梦蝶从萍水回来了,今晚本来是她留守值班,急忙揪着同事换了个班,然后就匆匆赶了过来。 在那之前她和庄梦蝶打过电话,来的时候刚好赶上年夜饭。 杜若佳也来了,林红更是求之不得,今年的年味比往常都浓,她笑着接过对方买的礼品:“若佳啊,来阿姨这儿,下次就不许买礼物了啊!只要你来,阿姨随时欢迎。” 杜若佳笑着:“阿姨真好。” 正在门口换拖鞋的杜若佳看见了厨房里一道熟悉的身影,眉头一皱,随即又很快消失,她继而笑着:“看来今天蛮热闹的嘛。” 换好后,她便撩起袖子进了厨房,“需要帮忙吗?梦蝶?” 庄梦蝶将秦远枝切好的香肠和腊肉摆好盘,然后递给了她,“医院最近忙吗?” 杜若佳凑近闻了闻:“好香啊。”接着又说:“过年了,能动不严重的病人基本都出院回家了,科里就只有几个实在无法回家的,只能在医院过年了。最近这几天病人量减少了些,和平时比还算轻松些。” 最后一个菜上了桌,杜若佳已经给每个杯子里倒好了饮料。动筷的时候,她突然说:“阿姨,我们一块儿拍个照吧,如果明年有空我还来陪您和梦蝶过年。” 林红听见,放下筷子,一脸期许,“好啊!” 她坐在中间,左边坐着秦远枝,右边是庄梦蝶,陈浩林坐在最边上。 杜若佳既然是第一个提出这个想法的,那她自然也就肩负起了拍照的责任。 她拿起手机,向庄梦蝶那处靠近了些,秦远枝不自然的也跟着往林红身边挪了挪,因为镜头放不下这么多人。陈浩林只能离开座位站在她们身后。 几个人立直身子,比着拍照的标志性剪刀手,然后注意力都投入到了杜若佳的手机镜头上,朝着镜头抛过去一个还算状态不错的笑容来。 杜若佳找了最佳的角度,但看见陈浩林也包括在镜头里心底就有些窝火。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她继续摁了几张。 回归座位,林红提起饮料往桌中间移,其余人见状也跟着捏住杯子里的饮料和她碰杯,所有人一起异口同声:“新年快乐!” 年夜饭过后,林红想着自己就不掺合年轻人的活动了,便留着收拾饭桌。 庄梦蝶好一阵叫她,她都没同意。 杜若佳拿了庄梦蝶白天买的烟花,四个人出了四合院,找了个空旷的位置,旁侧也有其他小孩儿正在跟着放烟花。 高楼灯火阑珊,秦远枝抬头望了一眼,心头温暖。 这是她长这么大,完完整整过的第一个年。 杜若佳点了一把仙女棒,给庄梦蝶和秦远枝分发着,陈浩林也期待的看着她,自己也不能小气,也就给了他。 四散的火星,在昏暗的周围发着光。 庄梦蝶的脸上印刻着暖黄色的光芒,她的唇边勾着浅浅的笑来,算算时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玩儿过烟花了。 因为杜若佳拿的是最先点燃的那部分,所以她手里的仙女棒也就最先熄灭。余光中,庄梦蝶的那张侧脸刻在她的瞳仁里,她拿出手机对准那人,给她单独拍了一张。 本来想多找几个角度的,该死的陈浩林跟个瞎子一样挡住了她的镜头。 不过这本就是她的私心。 “梦蝶,小心你的衣服。”陈浩林一句多余的提醒,秦远枝闷声立在一旁,故意将仙女棒往那边靠了些。 “你干嘛?小心点啊!”看着火星快跳到自己衣服上来了,陈浩林让了些空间出来。 秦远枝回他:“哦,不好意思。” 庄梦蝶轻笑一下,“还是都彼此隔远一点吧。” 陈浩林也不好说什么,既然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往远的站。 烟花放完,林红提意想打麻将来着。 “我已经很久没玩儿了。” 她将自己珍藏的那副麻将提了出来,将桌子摆在客厅正中,而后麻将堆砌在了四个方位。 林红看了眼秦远枝:“小秦呐,你会打麻将吗?” 秦远枝本来以为自己只是那个置之度外站在旁边捧人场的那个,也没想过林红会挑她问一嘴。不过她确实不会,因为她的生活中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个东西。 庄梦蝶心知肚明她不会,还没等正主开口,自己便先帮她开脱:“妈,远枝肯定不会啊!” 秦远枝眨巴眼睛紧张的笑了笑,又将视线挪到了陈浩林脸上,那家伙得意的嘴角已经快要戳破太阳穴了! 庄梦蝶略通一二,陈浩林的实力不详,杜若佳实力至少在庄梦蝶以上,只不过之前接触的时候她老故意让牌,林红看得出来她是怕因为这个伤了朋友间的和气。 林红算是“老麻将”了,但她不是想故意挑年轻人这样的软柿子来捏,趁着过年大家放假,想娱乐的同时又能给自己女儿和陈浩林创造一些相处的机会。 但思来想去,林红又觉得自己如果真坐上去又不太合适,毕竟她的实力确实有些胜之不武。 她刚坐下又起身,最后将秦远枝摁到了座位上,秦远枝一脸茫然且无措的望着她。 “小秦,你不会阿姨指点你,你帮阿姨收好阵线!” 秦远枝连拒绝的时间也没有。 定好后,几个人摸了牌,林红开始认真指导起来。 “庄家先摸牌…”她就坐在自己旁边,秦远枝手里有什么牌,她瞧得一清二楚。 长辈就坐在旁边,秦远枝忐忑不安,从开始到现在自己的心情就跟坐山车似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要打足精神听她介绍的麻将如何玩儿的规则。 在林红的指点下,秦远枝跟着实践了一把,第二把开始轮转摸牌的时候,她好像发现这东西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看着秦远枝上手后,在自己没提醒的情况下她竟然是跟着自己心底的想法来打的,林红发觉这个孩子脑子不是一般的灵活。 最关键的是,自己只给她说了一遍规则,也只实战了第一把,她便彻底知道每把该怎么打。 林红盯着桌面局势的同时,下意识开始夸她:“远枝你这孩子以前真的没打过麻将吗?” 夸奖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只有庄梦蝶和秦远枝将前面的称呼听得真切。 第52章 从之前的小秦改口成了远枝。 秦远枝唇角微微扬起,暗暗透着笑,但因为前方外加左右都坐着人,她又不敢太明显。 跟着年轻人折腾了一天,林红也确实有些累了。“你们先玩儿着,我去洗个澡。” 几个人注意力都在自己手里牌上,然后齐刷刷的点头——“好。” 庄梦蝶坐在秦远枝对家,时不时抛来笑,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把杜若佳给打得沉默一阵又一阵的。 开局的第六把,这已经是秦远枝胡的第四把了,并且每次都胡得快不说,余下的三家都要被她狠狠的割一刀。 庄梦蝶也不例外。 本来杜若佳还想悄悄放水庄梦蝶的,但每次都被秦远枝半路拦截,她们三个人一个都跑不掉。 “七对,胡了。” “清一色,胡了。” “杠上开花,胡了。” 每次配上秦远枝那种淡淡说话的声音,外加毫无波澜的情绪,陈浩林气笑了,开始破罐子破摔。 杜若佳不在乎谁赢,空闲之余便问庄梦蝶:“梦蝶,这次过完年,多久回萍水?” 庄梦蝶放了一张牌出去,“不走了,我和远枝都和村长提了辞呈,过完年会在北京找工作。” 杜若佳听到有些诧异,想了想可能是萍水条件艰苦,她一开始也确实有些后悔将这个地方推荐给她。 庄梦蝶会留在北京,她自然心底是高兴的,只是在明面上克制了很多。 说话分心,杜若佳点了秦远枝的炮,她回过劲儿来,似笑非笑:“秦远枝啊,追着我杀呢?” 秦远枝心虚的看了她一眼,“就剩最后一张胡牌了,我就…只能…” “没事儿,你胡你的。我跟你开玩笑呢。” “好。” 三个人实在斗不过秦远枝,玩儿了几个小时后,杜若佳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庄梦蝶和秦远枝将人送到了外面街边,帮着拦了一辆出租车。 “若佳,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啊。” “好。” 两人折返回去,走在小巷的时候,庄梦蝶问:“远枝,你真是第一次玩儿?” 秦远枝侧头:“对,阿姨告诉我规则的时候,其实我心里大概已经有个底了。” 庄梦蝶拍了她一下,笑说:“真厉害呀,我们远枝~” “…” 杜若佳回到家里已经快十一点了,给庄梦蝶发了消息,随后将手机放下。换了衣服,洗了手,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鸡尾酒打开,最后便坐在一个木制柜旁,拿酒的手肘置于柜面,而旁边则是放着一个立式相框。 相框里是一个女孩儿穿着粉色的裙子,立起双脚尖,笑容洋溢,她的后背的背景墙上带着“梦蝶舞蹈室”几个字样。 她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相框,然后苦笑着自言自语:“涞涞,我是不是该放下她了啊…” 第47章 “你认识她吗?”“不认识。” “若佳啊,今儿我和你舅舅有点儿事,你替我送涞涞去一趟舞蹈室呗?” 好不容易休个假,结果老天确实不给自己休息的机会,怪不得自己最近总是后背发凉呢,原来搁这儿等她呢。 杜若佳顶着一头鸡窝,穿着睡衣出来,哈欠连天,“行,那你们早点——”,啪的一声,门关得利落,根本不稀得她讲完。 她立在原处抓耳挠腮,跳脚吐槽,“这两口子也真是的!” 方涞是周末放假去舞蹈培训班,之前因为性格换过好多次老师,这次成绩显著,杜若佳都觉得那老师还挺有两把刷子的。 迷迷糊糊下了楼买了早餐,把房间里的“祖宗”从床上请出来,两个人过程式的砸吧两口就提着背包出了门。 上了车,杜若佳问她:“胃口不好啊?” 方涞一副没睡饱的颓靡,“你买的豆浆油条,我们舞蹈老师说了,少吃油炸的东西,容易胖,影响跳舞美观不说影响健康。” 杜若佳一方向盘打死,对这说法嗤之以鼻,抬起笑眸,看着前方的路。今儿也是她因为这事起太早,如果她在临床上班的时候就这么嚼吧两口那指定得倒在工位上。 “那你们老师吃什么?吃草?喝露水?” 杜若佳作为一个护士,其实在工作上劝病人别撸串喝酒,实际上她自己私下却是样样不落。 但…吃根油条是不是太严重了? 方涞坐在副驾,“我不知道老师平时吃什么,但她真的很瘦很漂亮。” 方涞这个闷葫芦夸的人可不多,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报的前几个舞蹈班,杜若佳还真没听到她提到过,今天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舞蹈室在健身房楼下,周遭虽然是经济区,但也还算是个比较好找的地。 本来送到门口杜若佳就抬脚想走的,但在舞蹈教室里听见一个熟悉清澈的女音。 “小涞,今天妈妈没有送你吗?” 上课的时间还未到,庄梦蝶已经早早换好了芭蕾舞裙,看着方涞第一个到,也就笑着和她打了招呼。 这个学生来了一个月了,但却是求教庄梦蝶次数最多的。让她映像最深刻的是,也是因为这个特别记住了这个学生——当时自己在收她进班的时候,方涞的妈妈特意提过孩子性格内向的事。 但如此见来,是有所改观的,庄梦蝶这个做老师,自然为她高兴。 方涞往门口瞅了一眼,片刻眸子闪过一丝疑惑,然后笑眯眯的望向逆光时放下光滑白皙手臂的庄梦蝶,“哦,我姐送我来的。” 她放下手机包往门口走了几步,嘴里“诶”了一声,“人呢?”,她可不信自己懒懒散散的表姐这时候能有这么快的脚。 ——毕竟这人说不见就不见。 方涞走到一半,庄梦蝶笑了笑,把人轻声唤了回去:“小涞,你准备准备,既然你来得早,我们就回顾一下前几天学的动作,我帮你看看。” “哦,好。”方涞折步回去,乖乖跑去了换衣室。 而杜若佳此时此刻正龇牙咧嘴的背着墙,鬼鬼祟祟的躲着,差一点方涞那丫头就把她给揪出来了。 换作平常的哪一位老师,杜若佳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她也确实没想到,方涞现在的舞蹈老师竟然会是自己高中时的学姐。 十七岁的心潮悸动,在如今见到那人之时再次拍向她的心石。 教室里只剩下庄梦蝶—— 窗柩洒满金光,淌了满地。 她一头乌发挽在脑后,粉色芭蕾裙在逆光下变成了半透明的琥珀,足尖点地间在光斑中扬起尘埃漩涡,白皙的双臂收起,光晕在她的发梢上融化。 逆光而舞,她精致的五官和光融在了一起。杜若佳埋下忐忑的目光,自己的目光灼热又贪婪。 脱离视线整理了情绪,她犹豫了好一阵才算劝动自己的双腿下楼。 杜若佳坐进车里,随后双臂靠枕着前额靠在方向盘上,她尽量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趴了会儿,她从车里摸了一包便携卫生纸,从里面抽了一张出来,视线里出现的却是庄梦蝶伸过来的手—— 中午师生用餐时间,华青高中食堂人满为患。 杜若佳特意挑了个角落坐下来,嘴里机械般的咀嚼着饭菜,眼泪却是不争取的啪嗒往下掉,明明周遭那样吵,她却能听见自己泪珠掉落在餐盘的声音。 父母悄悄离婚,却瞒了自己一周。她却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的,还是在自己有所察觉时家里人觉得纸包不住火才肯松口告诉自己。 因为抹不开面子怕同班同学撞见,她的头越来越低。 ——“同学,还好吗?” 一只手伸到了她的视线下,手心里捏着一包熊猫包装小纸巾。 杜若佳没有心情抬头,也怕别人看见自己这副丑态,只是带着哭腔:“谢谢。” 那人没回,自己身旁带过一阵风,想来是她已经离开了。杜若佳拿纸擦了自己眼泪,没忍住好奇抬头想要看看是谁给的。 一位穿着印有华青高中校服的女生,扎着高马尾,背影清瘦,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梦蝶,你认识她吗?” 女生笑笑:“不认识。” “那你……” “走吧走吧,我饿了。”她拉着另外一位和她穿着一样高二校服的女生同时融入进人群。 从头至尾,女生的背影被完完全全淹没后,杜若佳才回过意来。她埋头看着手里的那包纸巾发神,突然想起什么,起身站起来想再去寻找刚刚那个身影。 她拿了别人一包纸,本该还给别人的。 搜寻一圈,她都没再看见那个影子。 因为父母的事,好几天食不下咽,寄宿在学校人都瘦了一圈。 那包纸她只用过一张用来擦眼泪,其余完好无损的保存在自己的书包里。她以为自己没机会再见到那位学姐了,却不成想自己见到她的第二次会是在一个枯燥又平常的晚自习上。 第53章 那天晚上班里格外的吵,有小道消息说班主任最近发烧身体抱恙在家,也就是最近的晚自习想做什么做什么,就算藏手机打游戏都不怕。 杜若佳兴趣缺缺,游戏她不感兴趣,学习她比游戏还不感兴趣,上课铃响前她就这么懒洋洋的将下巴一直磕在课桌上。 不过她也喜欢没班主任那双犀利眼睛盯住的时候。 晚自习打铃后五分钟,教室前门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而后传来一个清澈的女声。 班里的班长率先起身,看样子两人像是认识。 “学姐,你怎么来了?” 庄梦蝶轻轻笑了一下,略微扫过来之前自己老师提醒过的后排那几个喜欢捣乱的男学生,“哦,我是来帮沈老师守晚自习的。” 看着有美女进来,教室里炸开一片哄闹。 这动静,坐在后座的同学拿脚踢了踢此刻正萎靡不振的杜若佳,“佳!有美女来我们班了!” 杜若佳抬起眼皮,一脸不耐烦:“能有多漂——” 她戛然而止的声音融进班级的吵闹里。 “这不漂亮?”后座继续踢着,杜若佳转身瞪了她一眼:“说就说,别踢我凳子!” “好,行行行。” 耳边轰炸式的闹声,庄梦蝶由此眉心紧了一下,她走到讲台那处,眸色一沉,教室瞬间安静了一些,但还是不乏交头接耳的。 她郑重其事的说:“我是高二年级的庄梦蝶。”说话间,她捏住粉笔转身在黑板上落下三个工整利落的字,接着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也是沈老师带过的学生。最近她感冒发烧,今天和明天的晚自习我会督促大家自主学习。” 看见所有人足够安静,她才再次扬起笑:“如果有不会的题,可以随时问我。” 杜若佳看着黑板上那三个字,微微一愣,原来给自己递纸巾的那位学姐叫——庄梦蝶。 虽然她有心想将那半包找借口还给她,但自己思来想去却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其实她也能想到这半包纸在别人眼里都不算值得一提的东西,可自己还是想奢望和对方近距离接触,然后看着她的那双眼睛真挚的说一声谢谢。 庄梦蝶坐在讲台,教室的日光灯照在她的脸上,显得那张柔和的脸带了几分锐气。 庄梦蝶守自习的第一晚还好,没人轻举妄动。 但第二晚有很多男生女生故意上去问题,有时候庄梦蝶埋头拿笔认真解析的时候,上面的同学跟底下的人串通好的而得意的对着暗号。 杜若佳没心思搞什么自主学习,明面上是做着数学模拟卷,其实卷子旁边那张草稿纸上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女生五官的弧度。 第二晚的纪律明显比第一晚差很多。 庄梦蝶不得不为此在教室巡视,其实在她眼里有的人埋头苦写实则魂儿已经丢了十万八千里去了。 她的步伐很轻,轻到杜若佳根本没发现她就站在自己的课桌旁边。杜若佳涨红了脸,手指微蜷将那张勾勒过她五官线条的草稿纸顺势揉进了手心,心里随着不知道哪儿来的敲笔声一起一上一下起来。 停留半分钟,庄梦蝶又踱步走了。 杜若佳松了口气下来,最后将那张皱巴巴的纸团丢进了课桌间挂着的垃圾袋里… 第48章 “你有喜欢的人?” 大年三十,夜深年浓。 庄梦蝶打算和林红带着秦远枝去地坛庙会。 在半个小时之前和杜若佳已经约好了在地坛见。 昨天这人还说自己特意调了一天假过来,本来今天该上班的,却此刻正冲着自己招手。 庄梦蝶围着那根酒红色的围巾,笑着望向前方立在那里夸张招手的身影,而后跛行往往她那处走去。 秦远枝和林红就跟在身后。 本来秦远枝想和庄梦蝶并肩而行,心里担心她被这人山人海挤倒,也害怕和林红单独走一块儿相处。 她怕自己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被林红记着,给对方落下什么不太好的印像。 林红笑着问她:“远枝谈对象没?” 秦远枝心头一紧,随即木讷的摇摇头,“没有,阿姨。” “这样啊…”林红意味深长的语气,秦远枝越发的头皮发麻。“今早上我出门的时候遇见楼上的张阿姨了,她儿子吧…人不错,工作也好,家庭条件也可以——” ——“阿姨!你口渴没?我这就去买点水!” 对方话一出来,秦远枝心底猜测得没得,她这个年纪,别说在这里了,就算是在萍水有意当红娘的人也不少。 秦远枝其实不太理解,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为什么他们这一辈的人还乐此不疲。 “——诶!”林红叫都没叫住,秦远枝的身影便穿插进人流的缝隙之间。 庄梦蝶注意到了,转身问林红:“妈,你跟人家说了什么?” 林红心虚的摆摆手:“就是刚刚问了她,对楼上张阿姨家的儿子有没有什么想法。” “妈,我的事你操心不够,还要管远枝的事吗?”庄梦蝶也不太语气过重,只是情绪有些恼火的责备。“张阿姨的儿子远枝都没看见过,你和她说那些干什么?”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再说了,远枝有喜欢的人了!你别乱点鸳鸯!” 林红意外,有些抱歉的笑道:“你这丫头!你早说啊!害得我今儿被楼上那位留在楼道里聊了好一阵。” 庄梦蝶:“现在知道了,以后就别提这事了。” 和前方的杜若佳汇合,她提了四杯四喜汤,给来的庄梦蝶和林红一人递了一杯,“诶?秦远枝呢?” 进进出出的人潮,秦远枝立在不远处,手里捏着四瓶矿泉水,眼皮下卷,听见她们正在找自己,她搂着水从行人的空隙穿过,最后跟来。“这儿呢?” 杜若佳看见了她胸口抱着的东西,“你也买水了?” 秦远枝磕磕巴巴,“嗯…对…” 林红看得出来,她和庄梦蝶手里拿着杜若佳买得更贵一些的热饮,为此这孩子脸上透着一丝失落。 基乎是同时,庄梦蝶和林红向秦远枝伸手。 “远枝,我现在想喝些白水,能给我一瓶吗?”庄梦蝶笑着问,跟随其后的是林红。 杜若佳也看得出来,笑意轻轻勾着。像是回意过来,她将手里的另一杯递给了秦远枝:“秦远枝,这杯是你的,试试,这里的四喜汤还不错。” 给她的同时,秦远枝递来的矿泉水,杜若佳自然接过,顺手拧开抿了一口,“你说巧不巧,咱两心有灵犀,同时买了喝的。” 秦远枝跃跃欲试,低头吸了一口,酸涩的情绪消失殆尽,接替的是她们留给自己的暖意。 年中的庙会热闹非凡,各式各样好玩儿的,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庄梦蝶在一个川剧面具摊停下,拿了一个在手里,然后戴上,转身想去逗秦远枝她们,结果撞在一个人怀里,她抬头一看——阴魂不散的陈浩林。 她摘掉面具,陈浩林低眸看着她,“梦蝶,原来你们今天真在这儿啊。” 林红后到,看见陈浩林就在庄梦蝶跟前,笑了:“小陈你怎么也在这儿?” 陈浩林说:“今天不是陪父母嘛,地坛热闹也就来了。但我没想到这么巧,也能在这儿遇见阿姨你们。” 杜若佳前一秒还在嘻嘻哈哈,撞上秦远枝后背的时候还抱怨起来:“怎么不走了?”,从后面绕来,她才看见陈浩林也在这儿。 “浩林,我们到处找你呢,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啊?”陈浩林的父母挽着手从后面跟来。 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非常好的老两口。相比于失去丈夫的林红,憔悴浮面,两者相差甚大。 陈文视线从自己儿子身上挪开,才发现那位算是自己半个儿媳妇的女人站在他旁边。 “叔叔阿姨,新年好。” 庄梦蝶礼貌的打了招呼,秦远枝和杜若佳不认识,但一一跟着稍加点头算作招呼。 林红都还没反应过来,陈浩林的母亲已经过来想要热情的挽着她的手了,“哎呦~亲家母,过年也不来我们家坐坐。” 在场所有人清清楚楚听到她叫林红什么。 秦远枝长睫下垂,另一侧杜若佳暗自的两指捏紧。 陈浩林说:“方便聊聊吗?” 庄梦蝶回他:“你有父母要陪,我也一样。十分钟,我和你只有十分钟。” 同秦远枝她们说了后,陈浩林领着庄梦蝶去了一处桥面,桥底湖面荡漾着微微波澜。 陈浩林双手靠在桥栏上,旁侧立着庄梦蝶。“梦蝶,你为什么会这么排斥我呢?”他转身求解,眼睛盯着对方,“好像…高中那会儿你就一直不太喜欢我…” 借旧日情意装可怜。 庄梦蝶看穿,但懒得戳穿。 “我爸爸和你爸爸是战友,我和你的关系只能是像他们一样,也请你别会错我的意思。”庄梦蝶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决。 她虽然态度坚持,但陈浩林似乎不想买账。 第54章 “难道…你是顾虑你的腿吗?” 庄梦蝶抬起眼皮,严肃的看着他:“这跟我的腿残不残疾没有任何关系,我和你不会产生任何该有的男女感情。我们两家交好,曾经是提过娃娃亲,但我有自己喜欢的人,可不可以请你不要纠缠,我不想闹得两家难看。” “你有喜欢的人?”陈浩林咬牙切齿,“他是谁?” “这好像是我的私事吧?” 时间到了,庄梦蝶不想跟他废话,每每他的话题都是围绕这些,他不累她都累了。 从陈浩林这个人在她生命里贸然出现哦时候,从头至尾,她对陈浩林这个人都没有过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庄梦蝶不想让朋友久等,索性要抬脚离开,陈浩林情理之外拉住她的手,“如果你真是因为你的残疾自卑的话,可这些我一点都不在乎。之前体检,你不是健健康康的人吗?我只求这点,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桥上两人的动静被秦远枝瞧得真实。 她紧锁眉心,从人流中快速越过。 秦远枝扯开陈浩林的那只手,惯性般的,庄梦蝶差点因为脚使不上力摔下去,她一手帮她撑了一把,将人扶住站稳,她才又收了回去。 陈浩林火大,看着旁边莫名其妙插手自己和庄梦蝶私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人了,“不是,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和梦蝶的事,论得到你插手吗?” “刚刚梦蝶想要急力挣开你,你装作看不见吗?”还没等秦远枝接着说下一句,庄梦蝶将她拉在了身后,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事,她想自己解决。 陈浩林叉腰,被气得呼吸加重。“我就算再看不见,也比你这个乡巴佬有品味!” 这话不仅戳在了秦远枝心上,也戳在了庄梦蝶身上。她愤恨的推搡了对方一把,“你在贬低我朋友的时候,人品就已经有很大的问题了!陈浩林!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陈浩林还是第一次见庄梦蝶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有些错愕,整个人愣在原处,不知所措。 庄梦蝶牵住秦远枝的手,离开他身边的同时说:“请你跟阿姨说明一下我们的真正情况,免得以后造成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留下这话,庄梦蝶牵着身后人涌进人群。 秦远枝看着前面这个倔强往前的身影,唇角轻轻勾了一下,带起浅浅的笑来… …… 德国。 重症医疗中心。 穿着西装的男人摁了顶楼的电梯,一路直达。 在医疗人员的帮助下,他穿戴好了整套的无菌防护衣,脚步放缓,最后在一张医疗专用疗养床边停下。 身边穿白大褂的医生用英文说:“她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时间很赶,希望您尽快找到合适的,这样对于我们后期来说也是非常有帮助的。这一点,我希您作为家属能够理解。” 男人双眸淡然,透过护目镜看着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女人。 女人皮肤极白,没有任何意识,唯一能够显示她还有生命迹象的,是旁边的监测仪器。 听到医生的话,男人抬起眸来,用英文回他:“我会尽快想办法,请您尽心尽力。她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很希望她能够早点做手术。” “你们辛苦了,我会通过个人向医院提供更好的医疗器材资源。但我的妻子必须得到很好的医疗条件,这一点,我希望您能明白。” “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但您必须找到合适的才行。” “好。” 第49章 这小姑娘是来找活的。 年前找的房子有些贵,以秦远枝现在的经济根本负担不起。 年三十一过,秦远枝就提着行李要离开,林红没留住,都还没等她说话,庄梦蝶半个身子就已经踏出门去了,“那我送送你。” 秦远枝提着行李再次郑重道了谢。 林红说:“以后有空了,多来阿姨家里坐坐。” “行,谢谢阿姨。”道完谢,两人一同出去。 庄梦蝶在她身后问:“你找到住处了?” 秦远枝扭头说:“不能总依靠你和阿姨的,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多赚些钱,好保障我们的生活。” “我知道你最近也头疼找工作的事,无暇顾及身边的事,我也不能落在你身后啊…”秦远枝笑着抓起庄梦蝶的手,那双眸子像是在让她别担心。 既然秦远枝有自己的规划,庄梦蝶也就不会留她。 只不过是不住在一起,等以后稳定,有的时间。 “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 庄梦蝶目送秦远枝背影离开,等着人完全消失在居民巷角,她才肯跛脚回去。 秦远枝刚坐在地铁,一个电话打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幽幽传来:“您好,请问是秦女士吗?” “请问你是?” 男人解释道:“哦,是这样的,我是李姐介绍的,听说你有租房子的需求对吗?” “对。” “我手上有一套符合,月租金五百,以至于房子嘛…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能麻烦你现在来一趟吗?我把具体地址用短信发给你。” “行。” 挂了电话,手机收到了那人发来的地址,这个价格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艰难,不过比上一个便宜了太多。 一个小时后,秦远枝拿着行李去了所在的位置。 男人走在前,领着秦远枝去出租房,他拿钥匙打开门,然后两手将老旧的门推开,“房子大概只有二十平左右,家电没有,可能得你自己添置。我今天带了合同,如果你有意愿的话咱们就先定下来。具体的我再和你说一说…” 这已经能算得上是很便宜的房子了,秦远枝也的确没有理由不决定下来。 了解了租房合同,签字盖章,秦远枝也就算正式将这老破小给租了下来。 在她眼里只要能睡就行,毕竟自己在萍水的住所除了外面的院子,也就比这房子利用率大一点。 地面基乎是一层黑色的污垢结痂贴着,墙壁四周都带着灰层,整个房子脏乱不堪。 不过索性的是上个租客留了一张木制折叠床在这儿,上面堆满泥尘,秦远枝将卫生间里已经只剩下半截的扫把拿来扫了扫上面的灰,然后从行李处拿了一根手帕忙着收拾这屋子。 今天她必须弄出一个睡觉的地方。 进进出出打扫干净,最后买了最便宜的东西添置屋里,住的地方也就暂时解决了。 夜幕而至。 白炽灯下,秦远枝就着烧开的白开水下馒头,三下五除二简单的吞下肚。发呆愣神的从窗外看了许久城市夜的繁华,最后躺在了那张动一下就会发出闷响的折叠床上。 秦远枝给庄梦蝶发了条短信过去。 ——“梦蝶,我已经找到住所了,等我有工作了再跟你分享这个好消息。” 过了会儿,对方回了。 ——“好,我也会加把劲儿!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秦远枝关闭屏幕,没过几分钟,全身席卷而来的疲惫像是堆在两只眼皮上,疲倦感越来越重,最后她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 “看到那个地铁站口没?小枝?” 秦远枝望着立在自己面前已然有些白茫模糊的脸,然后点点头:“看见了。” “你先进去,妈妈去买两个包子,马上就回来。” “好,妈妈我等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秦远枝望着地铁口来往的行人,却不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她急切的往外跑,却怎么也跑不出去,回头的瞬间身后的人群化成微小的颗粒飘浮在空中。 白茫的空间里,一具发白冰凉的尸体躺在那处。秦远枝眼泪落下,被梦惊醒。 她撑起身来,手指抚了一下眼角,指腹上是刚刚梦中流下的眼泪。 从梦里醒来的后半夜,秦远枝没再合上眼,那双眼一直撑到天亮。 天一亮白,秦远枝就出了门,她打算在自己的住所这附近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够胜任的工作。 她去了附近的超市…餐馆…都没有招人的意思。 秦远枝最后去了街巷边正承包装修的工地上。既然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卖力气能够赚钱的话,她也想试试。 一个穿着单薄的男人正在将背上高于她头顶的灰砖往楼上搬,秦远枝走了过去,“请问——” 那人回头,视线和她撞个正着。 一张有些熟悉又模糊的脸,秦远枝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但对方却是将她先认出来。 ——“小姑娘?你是不是过年在火车站的那个小姑娘?” 秦远枝记起来:“你是那个背包的大叔?” 男人点点头,“你等等啊,我把这一趟先送上去。” “好。” 过了五分钟,男人卸下了背上的重物,下楼快了很多。 第55章 他席地而坐,笑着抬头看了秦远枝一眼,“真是有缘,能在这儿遇见你。” 秦远枝觉得这确实如他所说是一种缘分。没聊几句,她直接步入正题,“叔叔,我能跟着你一起搬这些东西吗?” 男人诧异,扫视了她上下一眼:“你?你姑娘家家的,也要学着像我们一样卖力气赚辛苦钱?”,这孩子足够年轻,人看着也聪明漂亮,他确实想不通有什么理由会让她跑来做这个劳心劳身的活。 秦远枝说:“叔叔,请问您认识这里的老板吗?我确实现在很需要这份工作…” 刚提起,从楼下走来一个稍微年轻的男人,看见有年轻小姑娘,长得也不错,不免好奇起来:“老黎,你还有个女儿啊?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坐在地上的人摆手笑笑:“这小姑娘是来找活的。你看行不行?” 听他这样说,秦远枝大概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男人能够决定她能不能在这里做,自己的视线也就随之抛了过去。 “找活?来我们工地?”听老黎这么说,年轻男人还是有些吃惊的,“不是我说,你这身板…一次能背几块这砖啊?” 说完他撤身,拍了拍身后比普通转头大一些的砖。 “能背多少,试试不就知道了。”秦远枝脱下外套,借了老黎拉砖的绳索,然后半弯膝盖,将另一侧堆好的砖置于后背,绳索勒紧,毫不含糊的将砖头背上了楼。 老黎看着下来的秦远枝,脸上挂着不可思议,“你…力气这么大?” 年轻男人也有些惊讶,便说:“既然这样,a栋的老黎背,b栋的你背。每天早上八点开工,中午包伙食,六点下。一头砖五毛,多劳多得。” “行,那我今天就开始行吗?” “可以。” 装修队伍庞大,到了中午,秦远枝才发现扛砖的不止老黎一个人,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另外的五个人。 中午的伙食是一个大婶做的,拿了一个小推车在工地上分发。 主食是馒头和添了肉末的烩面,外加辣子拌过的咸菜。 秦远枝打了自己的量,坐在工地偏处一角,扎堆吵闹且年纪不详的男人群,和她这张好看年轻的生面孔显得格格不入。 老黎拿着饭碗笑问:“我们坐这儿吗?小姑娘。” 秦远枝匆忙咬住馒头,端着面挪了挪地儿,后者跟着坐了下来。 他坐下的第一句话说:“是不是遇见什么困难啦?” 秦远枝摇摇头,困难她的确有,但还没到可以人人都分享的程度。 “那我还真找不到你这么年轻就来工地当扛砖工的理由。”老黎往那处有说有笑的男人堆看了看:“姑娘啊…我们这行又脏又累,我们认知差距那么大,叔叔真的劝你别将时间和精力耗费在上面。” 秦远枝听得出来,老黎是在替她不值,就*如同自己在萍水的时候,王国庆那样。因为他们知道,年轻也算是一种资本,不好好利用,就是在浪费。 “叔叔…谢谢你…”秦远枝抬头,“但是眼下,眼下我真的很需要一份工作。” 听到她这么说,老黎也算明白人,也就没在继续说,接着喝着碗里的烩面就着馒头,跟着一起的还有秦远枝。 半碗烩面下肚,再冷天气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荷包里的手机响起,秦远枝放下碗筷,将手上的半个馒头架在筷子上,然后摸索了出来。 庄梦蝶的声音传来,“远枝,我找到工作了。你呢?” 秦远枝稍微走远了一些,然后笑说:“找到了,还不错。” “是什么工作啊?”庄梦蝶好奇的问。 秦远枝基乎是下意识的说,“哦,就是帮别人抬东西,老板人也挺不错的,你就别担心了。” “那你记得把你住所的地址发给我,我有空的时候过来找你。” 秦远枝却说:“不用,等我有空的时候我来找你。” “那我总得知道远枝住哪里,我才放心。” “开工了!” 不知道身后谁喊了一句,秦远枝连忙捂着听筒,但庄梦蝶似乎捕捉到了,便问:“你是要忙了吗?” 秦远枝慌乱一阵,没过几秒就给挂了。 第50章 你把衣服脱了。 秦远枝挂了她的电话,这还是头一遭,庄梦蝶心有存疑,想看看她是不是遇见什么困难又不好意思张口和自己说。 之前通过电话问了对方工作的地方,但在工作上的问题秦远枝避重就轻。 后面庄梦蝶也就没再继续问了。 夜幕深沉,庄梦蝶撩落地窗,微微倾身看着窗外的夜景,背后传来林红磕瓜子的声音。 “小蝶啊,远枝工作找到了吗?” 庄梦蝶心思不在这儿,但也听见了她说话,然后便回:“找到了。” 林红说:“我就说嘛,这么大的地方找个工作还是很容易的。” “嗯…”庄梦蝶音色淡然。 听见她这样,林红问:“心情不好啊?” 庄梦蝶在撑着脸,冷风呼啸,冻得她皮肤发麻,“没有啊。” “有事儿就和妈说,别憋坏了。” “我先去睡了。”庄梦蝶合上窗,挞着拖着从电视面前走过,林红为此关怀的望了一眼,自己女儿也瞧不见什么情绪来。 这几天自己所应聘的舞蹈室也忙得不可开交,这是她第一次遇见不嫌弃自己身体条件的老板。 庄梦蝶也就格外珍惜这次机会。 取下义肢,她整个人平躺在床上,半盖着被子,双眼直视着天花板上的白灯,刺得她显些睁不开眼。庄梦蝶手肘遮在眼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睡了过去。 季节奔着春天而去,天气也越来越暖和。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街上堆积的白雪也慢慢消融。 “帮我再放五块砖,我可以的。”秦远枝双脚分开,后槽牙紧咬,背后是堆好的砖块。 老黎不忍心的说:“小秦呐,我们这大老爷们儿一次都只敢背十块,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拼什么命啊!” 秦远枝摆摆手,忍着背上加码的重量,“没事,我可以的,黎叔。” 老黎拿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把汗,盯着那个瘦弱的身躯一步一缓的上楼,捆绑在她后背的砖块基乎将她半个身子遮盖住。 这孩子基乎就是在玩儿命。 虽说不是自己家的孩子,但这小姑娘哪儿哪儿都好,人又有礼貌,老黎每撞见她这样卖命,都忍不住劝她两句。 卸掉了身上的重担,秦远枝如释重负,上面刮腻子膏的大叔见了便说:“小秦,你这每次都背这么多,伤身体啊,老黎劝你不听,那我劝劝你,身体才是本钱啊!” 秦远枝摆手笑罢,“那好,我下一趟少背一点,每次数量换着来,谢谢你叔。” 见着人又匆匆下了楼,男人无奈的摇摇头。 秦远枝不知道疲倦似的,工地上的同事都开始坐着休息的时候,她依旧乐此不疲。 “休息会儿吧!小秦!”坐在地上戴着黄色头盔干着其他区域活的男男女女都知道扛楼工这边有个丫头不得了。 秦远枝总是笑一下,然后跟他们说这是最后一趟,却没谁见着她真正坐下来歇息过。 除了口渴的时候补水,其余间隙她都是上下楼奔波。 临近中午的时间,秦远枝才真正的停下来。 这时候工地外停了一辆白色奔驰,一男一女从车上下来,看走来的方向似乎是工地里。 工地坐着休息的人视线纷纷抛过去,一个穿着黑色包臀裙,红色v字领上衣,发丝全盘于脑后,曲线摄人魂魄,整个人透着成熟性感的女人走在最前。 她身后男人一席西装,戴着墨镜,一副保镖的做派。 “姐?” 这声音是自己应聘时的那个老板的,秦远枝顺着那个视线微微瞥了瞥。 这声姐都将工地上的人叫愣了,他们可从没听说也从来没见到这位。 虽说现在天气开始逐渐变暖,但风中依旧带着倒春寒。这时候,身后的人为她批上了一层厚厚的貂皮,但在所有人眼中看来依旧觉得透心凉。 “妈让我给你带的,顺便瞧瞧你在工地做得怎么样。”身后的人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对方,然后又站在女人身后去。 “让他送过来就好了,你工作不是很忙吗?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女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你不吃就丢了喂狗。怎么?来你这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景明把东西递给了别人,腾出手来,笑笑:“老姐来怎么会没有,那上我办公室?那儿干净。” 景烟这才抬起头,“你办公室…也不见得多干净啊?” 两人的对话周边席地而坐的工人听得真切,有的嘴上带着自己老板被调侃的笑来。秦远枝坐在角落,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捧着饭菜,时不时咬上一口馒头,发愣的像是没魂儿。 “姐!你别打趣我了!当初是谁让我学这个专业的?这会儿嫌弃我脏了!”景明委屈巴巴的望着自己姐姐。 第56章 景烟没笑,微微扫了一圈工地的设备和工人,随即有人提了一根干净的椅子给她,她便坐下,景明也只好陪在身边,就像是觉得因为自己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姐姐而骄傲。 “姐,爸让你来监督我的吧?” 景烟揉着太阳穴,听他这么说,不免得看向他:“你说呢?爸担心你项目进程,特意让我来看看。” 景明叹气,耷拉着脑袋,“唉…果然,你跟他说,有我在,工地保证平平安安的竣工。” 景烟根本不惜得回他,观察周边的时候,最后视线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坐在天幕落来的一丝阳光下,鼻梁高挺,五官清秀,黑色发丝透进光中,举手投足间透着十足的忧郁来。 她微微偏头,问:“阿明,她叫什么?”,指尖略微指了指那人坐着的方向,到没做太明显的动作来。 景明淡淡的哦了一声,“她是新来的,好像叫什么秦…远枝来着?”,他不确定,又叫工地会计翻了翻名册,两人确定,景明随即笃定,“对,就是叫秦远枝。” “怎么?姐?”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么漂亮的女生,在工地做事可惜了。”景烟眸子闪过一丝光芒,视线继续在秦远枝身上没挪,“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嗨,美女谁不眼熟啊。”景明抬手没在意。 “我记得有一次…我车抛锚了,帮我修车的人似乎就是她…”景烟敲着手指,继而道:“当时我还给了她一张我的工作名片。” “是她就是她呗,人家又不认识你。”景明往嘴里送了一口饮料。 景烟勾着红唇,“好,你别给我机会撬走她。” “你乐意带她去你酒吧也行啊,我没什么问题,不过她在我这儿上班确实是玩儿命,我还真怕她哪天倒我工地上,去你那儿说不定还轻松点呢。” “给我一瓶。”景烟伸手过去,后者愣了下,突然又明白过来,在她手里乖乖的放了一瓶饮料。 刚拿到东西,景烟就起身朝着秦远枝坐着的方向走去。 “你还记得我吗?” 一瓶饮料出现在低眸的秦远枝视线范围内,她抬起眸想看看是谁。这女人刚刚还坐在自己对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地方,这会儿人已经立在自己跟前。 秦远枝第一眼没认出她来:“请问,我们是…认识吗?”,她脑海搜寻着,可确实没记起来和面前这人有过什么瓜葛。 女人说,“景烟这个名字熟悉吗?之前给你的名片上有的。” 听到对方提起,秦远枝这才想起来。 不过是之前根本没放进心里的一场帮忙,这人却记着。 秦远枝接过饮料,“谢谢。” 没等景烟吩咐,跟随的男人将椅子提在了秦远枝旁边,她收了收裙尾坐了下来。 … 地铁站内,门一开庄梦蝶便缓缓出去。“你怎么知道远枝在哪个地方上班的?” “我以为她跟你说来着,可能是怕你担心才没和你说。如果我最近有合适的工作会推荐给她,但需要一些时间。”杜若佳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 四周人流如潮,嘈杂万分,庄梦蝶异常的走路姿势夹在其中格外明显。 “谢谢你若佳,我现在正在去找远枝的路上。”庄梦蝶挂掉电话,眸色逐渐失落起来,她以为秦远枝对自己不会有所隐瞒,以至于她现在知道了对方工作的地方,不得不转几趟地铁亲自来找她。 杜若佳放了手机,挠了挠凌乱的头,昨晚值了夜班都快下午一点了才补足睡眠。她睁开迷离的眼睛,在床上停顿了几秒。 人虽说在床上静止着,但思绪漂浮不定——明明自己和秦远枝都是庄梦蝶的朋友,可她却能感觉到她很紧张秦远枝的样子? 她没再继续想,打开避光的窗帘,走去冰箱翻东西填肚子。 外面阳光渐渐明媚起来,庄梦蝶脚步加急往目的地继续走去。 午饭休息过后,工地继续开工。 景烟依旧坐在那处,望着秦远枝一趟接着一趟的往楼上卸砖。 她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对方衣物掩埋下的肩胛骨上,还有薄薄外衣束缚之下若隐若现的肌肉。景烟笑得淡然,没想到这人看着清清瘦瘦,实际上肉眼可见的结实。 也不怪景明说她总是不觉得累,精力多得可怕。 庄梦蝶找到了一处工地,外面堆放着沙石水泥,仔细往里瞧,她望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石砖边,和一个坐着的女人交谈着什么。 ——“秦远枝,你以前健过身吗?”她下来想继续的时候,景烟坐在那处瞧着问她。 秦远枝淡然的看了她一眼,视线随即又转在了砖头上,一边码着砖块一边接她的话:“没有。” 景烟瞧她捻砖头的时候,那只前臂因用力在肌肉间勒出竖纹,在这一幕留滞了好几秒,她才将贪婪的目光收回。 “远枝…”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秦远枝手微微颤了一下,她想逃离,但却又无法盾寻,只能慢慢的转过身来,让庄梦蝶不可置信的来确认是她。 景烟眉头轻蹙,跟着声音一起抛去视线,默默看着这一幕。 “为什么不给我说你是在工地?”庄梦蝶抛来质问,但眼神更多的是心疼。 “我回去跟你说,好吗?梦蝶。”秦远枝继续手上的活,让人给自己背上加码。 庄梦蝶跛行到她身侧,将秦远枝即将要背起来的砖头又摁了回去,她明显愣了一下。 “跟我走!”庄梦蝶牵住她的手就要走,秦远枝回头往老板站着监工的地方望了一眼。她如果要挣开庄梦蝶是很容易的事,但自己甘愿就这么乖乖的被她牵走。 景明见着秦远枝被人拉着,双手环胸看着自己姐:“那是她谁啊?我说姐,你就这么看着别人把我员工拉走了?” 景烟抚额,望着那对离开的背影,“我也没权干涉别人的私生活啊?这么,你给她半天假。” “姐,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啊?” “再废话?” “好,我给我给还不行吗?”景明凑近几分:“你不会对人家有意思吧?” “滚。” “哦。” “…” 两个人简单吃了点东西,秦远枝将庄梦蝶带去了自己的出租房。 房间透光还不错,现在时间接近六点还洒了斑斑点点的碎片阳光。屋里的东西被秦远枝整齐的规划在一起,也省出来不少空间,看着也不算太惨。 至少眼下的秦远枝是这样心底觉得的,但见着自己开门的一瞬间,旁边的庄梦蝶眸光似乎沉了一下,她又将那份刚刚升起来的不算太惨的信念感又给摁了回去。 进了屋,庄梦蝶就说:“你把衣服脱了。” 秦远枝没弄明白:“啊?” 她心虚,做了快一个月的扛楼工,背上的伤她不太敢露出来给庄梦蝶看,但又抵不过对方软磨硬泡。 到后面秦远枝还是同意了。 她反手将上衣翻开脱至手肘,一股温意且夹杂着冰凉的触感落在了自己的背上。好多天她都没管身上的蹭伤,虽然洗澡的时候疼是疼了点,不过能忍住,自己也就没太在意,久而久之,这背上也就落下了深浅不一的伤口。 庄梦蝶的指尖点落在她后背,秦远枝胸口上下起伏,带着些微的急促。每当身后人为她点一次药的时候,后背的皮肤与肌群便会传来酥麻感。 这些细微的感觉像只猫一般,通过抓挠使得她躲闪的同时,心里那阵痒意想要就此缠困住对方发泄心底积压已久的欲望… 第51章 亲口说喜欢。 “心里想什么就要做出来,远枝,不然会生病的…”庄梦飞蝶继续帮她上药,在她身后说这句话时却是一副淡漠的口气。 对方越是这样无所谓,秦远枝心口就越发的烫。她继而忍着,直至前臂上的竖筋从手腕上凸起。 庄梦蝶见她像是埋下视线刻意回避这句话,便不再选择说下去,她知道对方是有意克制心里的冲动。 上完药,秦远枝又穿好上衣,起身的同时差点将庄梦蝶撞倒,她快速伸手扶了一把。 庄梦蝶精致的眉眼,明媚且温柔,总是会让自己忽略她残缺的那部分。在那之前,她不均匀的力气总是会弄疼对方,虽然庄梦蝶从来没有明确告诉过自己,但秦远枝心底跟个明镜一样。 压抑自己,她并不想再次伤她。 这种事在心里萌发出来,就已经够无耻了,更何况,她还任由自己助长。 空间尚小,床又太窄,秦远枝不愿意留她,更多是怕对方住在这方寸之地受苦。 于是她便提出:“梦蝶…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庄梦蝶盯着她那双有些心虚的眸子:“你是在…赶我走吗?” 秦远枝头摇成拨浪鼓:“不是。你,你误会了。我就是怕阿姨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庄梦蝶抢了后半句,“你工作的地方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虽然她猜得出来十之八九,但还是想从对方口中亲耳听到理由。 第57章 说话的同时,庄梦蝶慢慢往她跟前跛行,两人视线交叠,不过半掌的距离。秦远枝眼神逃离,撇开视线,“我…我不愿意看见你担心我…” “可是我早晚会知道的。” “我本来想后面再告诉你的,我没有想瞒你的意思。梦蝶,我向你道歉。”秦远枝一顿解释,庄梦蝶看着眼前这张脸已经气消了一大半。 庄梦蝶笑了出来:“好啦,我原谅你了。”,她抓住对方的手,视线下移,“我只是想做你被第一个分享的人,仅此而已。” 她庄梦蝶从来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不起一丝波澜的温柔性格,反之,有时候性格冷淡与人情味不沾边,像是青绿草丛之下疯狂掠夺土地的荆棘。 看似一举一动柔和,在一些事上的处理上,她独独带有强烈的冷淡与占有欲,有时候根本在笑意上品不出她真正的情绪来。 秦远枝反握住她的手,答应她:“好。” 两人裹着厚厚的外衣,下了阶梯一同进了一辆出租车里。 刚刚林红打了电话,庄梦蝶腿脚不方便,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她也实在担心。 庄梦蝶有心想留在这里,但没开口。 晚上十点,车流穿梭于霓虹间,出租车在一条漆黑的街道停下,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庄梦蝶走在秦远枝前面一点,过了一条马路,满街已经打烊的商铺外挂着微黄色的灯,街边树与树之间立着长杆路灯,透下来的光雾像液态的黄昏,吹来的晚风微凉,却有了春天的气息。 微微抬头能够看见树叶由黄转绿,路边的灯光穿/插进叶隙里,叶面呈现一种静默的黑绿。 这条寂静的街安静得仿佛只属于她们。 “我记得…我是不是,还有话没有亲自和你说?远枝。”庄梦蝶转身面向身后之人,后者愕然,“什么?” 义肢已经被熟练掌控庄梦蝶,她缓缓倒退走着,笑望着秦远枝。她走过街边第五百二十一颗植被的时候,她忽然停住脚步,光斑滑过至她半张脸,细小的碎发静置在她脖颈处的那根围巾上,晚夜微风轻轻拂动,她微启浅唇:“我还没跟你说——我同样…也喜欢你…” 两人相隔不远,听清这句话,秦远枝愣愣杵在原地,双眸骤然明亮晃动,任由路灯光芒掩盖。 见她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庄梦蝶继续动了动唇瓣,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我说…我也喜欢你…” 秦远枝基乎是用跑的,而后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 她亲耳听见庄梦对自己说喜欢,那种欣然又兴奋的情绪占据自己每一根神经,哪怕现在距离庄梦蝶的家里位置很近,她也不顾般的将她抱在怀里。 从前秦远枝张口闭口提喜欢这件事,庄梦蝶都是默认,今时今日她终于肯清晰明了的和她说出来。 两人拥抱间,庄梦蝶轻轻踮起左脚,在面前人的唇边落下一吻。灯光将两人缠绵的影子拉长。 静然的黑夜里,一辆通体漆黑的宝马轿车孤零零停在黑色树影婆娑下。车里的人双手持着摄像机,朝着街边那对好似情侣而亲密的人频繁摁下快门键,车内响起阵阵快门声。 庄梦蝶握着秦远枝的掌心,两人并肩而行。 随即她又松开,然后又将自己的手臂伸出去,笑着说:“我们每走一个光圈,就旋转一圈好不好?” 秦远枝自然依她,因为她说的什么,自己都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她。 她轻笑着点头。 秦远枝拉住她的手,两人跻身于每一个路灯的时候,她都会配合着让庄梦蝶绕过自己手臂的同时在光晕里缓慢转圈,然后两人再通过交汇的视线相视而笑。 如此一来,秦远枝唇角下意识的停滞着密意来,面前明媚的笑容使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身体完好无损时的庄梦蝶——意气风发,无所顾忌的跳舞,在所有人眼中闪闪发光。 … 精神卫生中心。 “我建议你们mect治疗,或许效果会好一点。”医生望着赵如兰。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她意志减退,后期可能还会出现自杀的念头,希望你们慎重考虑治疗的问题。”医生摇头:“她算是我接手过最严重的一个病人,如果你们同意这个治疗方案,我也尽力帮她,但请家属共同努力。” “好。” 医生推去一张纸在夫妻两面前,“这是治疗方案的注意事项,和治疗后的后期心理引导的指导,请你们看一下。” 陈默卿也同意治疗。 自己吃药已经梦不到她了。 她坐在走廊椅子上发愣,等到护士叫自己的时候,她跟着一起进了一个mect治疗室。 “陈默卿,我还你的拍子你检查了吗?有没有落下的地方?” “放心,我到也不至于会是讹人的人。”陈默卿坐在台阶上,吃着冰淇淋,宽松的白色体恤透着阳光,若隐的背部线条被许雁回瞧得真切,她立马埋下视线跟着这人一起坐了下来。 陈默卿不自然的笑了笑:“哎呀,也不知道是谁,还偷偷的塞了一颗糖给我。” 许雁回一头雾水的侧脸看她:“啊?糖?我什么时候给你糖了?”,这人都说得这么明显了,她到也不是傻子不知道对方是在点自己。 “就…球拍上的那颗糖啊?”陈默卿靠近了些,有些怀疑:“难道不是你黏上面的吗?” 听到此,许雁回捂着肚子哈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还你球拍的时候,那节课刚好上的体育课,我把它放地上来着,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黏上的?” 看着陈默卿一副窘态,许雁回笑着转过脸去,双手撑在台阶边缘,抬眼望着蓝白色的天幕,微风吹拂她头侧的单只麻花辫,“你放心啊,我可是轻拿轻放,对你球拍好得很。” “我说呢,当时拆糖纸的时候已经有化掉的糖液漏出来。”说这话的时候陈默卿已经不太淡定了,连续呸了几声,“也就是说,那糖是地上的!” “那你还吃?” “我这不寻思你崇拜我,没准偷偷塞的呢。想着化掉以为是天气的原因,也就没想太多。” “第一次有人把馋曲解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陈默卿指了指,“这条坡下去有个小卖部,我请你吃零食?” “走啊!我请你吃吧!正好回请你上次的饮料。” 许雁回背着包,脖子上挂着相机,穿着棕色系的jk裙,这个年纪已经萌芽发育,胸部微微凸显出来。她笑起来甜甜的,虽说和大人的成熟挂不上,可身上却有独属于青春少女的清甜,不知道为什么,陈默卿瞥见她的时候心里总是会心跳加快。 不正常。 自己好像一点都不正常。 女生看见女生也会有心动的感觉吗? 许雁回迫不及待的跑下坡道,明明跛脚却又骨子里透着倔强,总是不甘于走在陈默卿身后,她转身抛去浅浅笑意:“陈默卿!你快点!快点!” 陈默卿反手扣着背包,一副吊儿郎当又懒懒散散的样子,“别催,来了来了。” 小卖部不大,零食种类到很多,门口的位置摆了几张专供学生学习使用的桌椅。 陈默卿抱了一大堆零食,外加两瓶冰镇可乐放在桌上,她帮忙拧开递过去:“给。” 许雁回看她:“不是我请你吗?你怎么…” “谁请都一样,上次你不帮我画了画来着吗?我能让你饿着?再说了,画家要用的东西贵着呢,你留着买颜料吧。” 这人话糙理更糙… 递过去的可乐许雁回摆摆手回绝了,扭捏一阵她才说出原因:“我妈…不让我喝碳酸饮料…” “那你吃零食。”陈默卿自己拿着喝了。 许雁回弱弱的问:“你们班的进度是不是很快啊?” 陈默卿一起坐了下来:“每个班不是一样的学习进度吗?” “都说你们班是四合预备的火箭班,听说进度已经在我们之后了…”许雁回说:“我能不能请你帮我讲一讲不会的题?” “没问题啊!你尽管问,我会的都跟你说。” 两人身体倾斜,基乎挨得很近。旁边人讲题的时候,在对方不易察觉之时,许雁回好几次走神不是因为习题。 “…” 第52章 三条交汇的节点… 银灰色的天骤然来了一场潮雨。 庄梦蝶立在台阶上,被这场突如起来的阴雨滞留在了原地,索性的是她现在躲雨的地方有个屋檐,不然以这落雨的速度和架势,不到五分钟自己可能就会狼狈得不成样子。 她淋点雨没事,但自己刚刚练完舞的裙子沾不得水。今天周五,高一到高三正好全放假,她本意想趁着这不对劲的天色提前赶地铁回去,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被孤零零的留在了教学楼的屋檐下。 庄梦蝶思绪万千,一把伞的边缘落在了自己视线里,她先是愣愣抬头,外面风雨交加耳边传来一道模糊的声音,“你拿着用吧。” 第58章 等到自己真正回意过来转身之时,身后连个影子都没有,她又往教室走廊瞥了去,校服一角已然消失在转角。庄梦蝶追了上去,想问问到时候怎么还给对方,但等到自己跟上去的时候,人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 下雨路滑,好不容易到了六号地铁线,庄梦蝶看见口子上多了一个指示牌—— 【天气原因,六号检修,请换乘一号线,谢谢理解。】 庄梦蝶见着这张薄薄倾斜立在眼前的牌子,心里拔凉,跟现在的天气没差。换乘也就意味着自己还得走十分钟去一号线,路面湿哒哒的,她跟着连脚步都放低了不少。 虽说一号线也能直达家里,但却比六号线耗费的时间更长。一般情况下,庄梦蝶基乎不会来一号线。 因为是华青周边的地铁,哪怕是下雨这样恶劣的天气,人潮依旧。从地铁口的阶梯下去的时候,风口处的冷风吹得人直哆嗦,庄梦蝶压了压套在校服外的外套。 “这谁家小孩儿啊?脚上也没穿鞋就这么跑出来了。” “不知道啊,唉…走吧,别多管闲事了。” “…” 庄梦蝶收了伞,抖落着伞面的雨珠,眸子下意识的往站台那处聚拢。 墙柱边蜷缩着一个小孩儿,由于在这人堆里太过扎眼,庄梦蝶抬眼就看见了。她走了过去,对面的人因掠过而来的寒风瑟缩了一下。 掩盖在污垢糅杂成团的碎发之下的那双黑眸苍白木楞的盯了她一眼,随即又很快垂下。那双干瘪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张合,气若游丝。 庄梦蝶缓缓蹲下身去,她扫了一眼眼前的孩子,看不出她的年龄,自己想问什么刚到嘴边的话又了收回去。 随即她又起身离开。 秦远枝再次抬眸,那双漆黑的瞳仁里透着无尽的绝望。她以为这人会帮她一把,至少…给她一口吃的。 可自己现在浑身脏乱不堪,像是别人乱脚踩死的老鼠尸体,黏在地板上,又臭又恶心,谁都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庄梦蝶出了地铁口同时再次撑开手中的伞,周边叫卖的摊贩很多,她另一只手心暗自摸了摸自己的外套口袋,里面只剩下一个硬币。 提着摊贩给的一瓶热水外加塑料袋装好的馒头,在一声“提好嘞您”的声音中,庄梦蝶转身的同时道了声谢,然后又直奔身后的地铁口去。 模糊的视线,嘈杂的人声里,那人又再次折返了回来,跟刚刚一样的动作,庄梦蝶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双眼蕴含着不忍,语气温和:“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你现在一定饿了。我的钱只够买这些,你要坚强下去啊。小孩儿……” 庄梦蝶见这人迟迟不敢接,头发藏匿着的眸子带了些戒备,过了会儿,她将东西放在了她跟前。 最后庄梦蝶一步三回头的上了一号线。 因为耽误了一会儿时间,林红打了电话来,庄梦蝶说明了情况,而后挂了电话,垂下视线看着手里那把还正在滴着雨水的伞。 这把伞到底是谁给的… 她自认为自己算是学校很晚走的,因为家里离学校太远,为了不让林红担心,她也没想提让对方来接自己。 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她仰头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地铁上灰白色的光刻在地板上,一时间出了神,思绪混乱间,模糊中她脑海浮现起刚刚那个孩子的脸。 她基乎是半张脸被一头漆黑的碎发遮住,指骨发白,骨节泛红的周边染着泥点,双脚裸露在外。一想到这儿,她的心脏就抽痛一下。 与此同时,一张银色的长凳上不远处坐着另外一名高中生。一号线大半部分是华青的学子,这一点搭乘的人基乎不奇怪,毕竟华青高中本就能算得上是一个站点。 那人一头乌发散落在脖颈处,安静坐在那处,穿着华青高一的校服,双手手指悬在棒棒机的键盘上,跟着地铁的气氛一起静止了下来。 【佳佳,我和你爸吵架了,你今晚去舅舅家将就一晚,好吗?】 额前的碎发还在落水珠,女生拿纸巾擦了擦,看着屏幕里三个小时前自己妈妈发来的信息,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眸底深处略带一些失望。 犹豫再三,她还是在对话框里打出字来,然后发了出去。 【你们离了更好,这样都不用受罪,天天吵有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很想回那个家吗?】 【佳佳,别这样好不好。】 【你们以后不用给我买东西了,上次你给我买的伞我丢了,没必要。】 杜若佳盯着手机屏幕很久,都不见自己的最后一句话被回复。她将手机紧捏在手心里,咬住后槽牙,不太舒服的长舒一口气,然后重重仰头靠下去。 天空晕染墨黑。 庄梦蝶才到家。 开门的第一句林红便说:“我听陈浩林说今天华青区下雨了,你怎么没和妈妈说啊?” 庄梦蝶放下书包,淡淡的嗯了句,在林红的视线下进了浴室快速冲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了睡衣出来。 吃饭的时候,两母女相对而坐,林红知道丈夫去世对自己女儿打击很大,她也知道为什么梦蝶现在变得沉默寡言,有的事不太愿意再和她分享了。 甚至于连下雨来接自己的这种小事也不肯对她开口。林红心底到底还是透着失落的,只是她没明说。 “刚刚陈浩林跟我打过电话了。说下周就去德国留学了,让我问问你他的欢送会你去不去?”林红还是小心翼翼的问她,害怕触及她内心深处的伤疤。 虽然她也无法接受庄承国牺牲的事,但她作为母亲必须先比自己的孩子率先走出来,不然这个家庭就彻底垮掉了。 庄梦蝶筷子戳着碗里的菜,心不在焉:“不去。” 明明拒绝了,周一早上陈浩林还是像块口香糖一样,在进校门口的时候就黏*在了她身侧。 “你为什么不去啊?庄梦蝶?” “不去就是不去,有什么理由吗?” “我们好歹同学一场,就不能送别我一下吗?”陈浩林拦在她身前,有些不服气,青春期男女发育有特异性的差异,他也就比庄梦蝶矮了一截。 庄梦蝶不想理他,绕开后这人依旧堵住,随即她背着包撞开他,后面人没站住被撞到在地。他坐在地上,看着那个有些孤傲的背影,食指手弓提了一下脸上的黑框眼镜,不羞不恼又自己站了起来。 舞蹈室里老师打着节拍,庄梦蝶跟着同学一起走动作。她穿着舞裙,乌黑浓密发丝全部挽起,背部线条和腰部曲线匀称又完美,白色藕臂悬空划动。 窗外是春日落地的微黄日光,随着她的动作在地板荡漾,带起微微尘光,她明媚、肆意又热烈,少女的倩影仿佛要将靠在外墙边人的心脏灼烧出一个洞来。 陈浩林一手撑着画纸,握着2b铅笔,看着里面的庄梦蝶唇边上扬时不时在纸上画出人体骨骼,在之后是肌肉、神经,在后来是皮肤。 休息间隙,庄梦蝶发现了外面鬼鬼祟祟的陈浩林。 “你来这儿干嘛?” “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大学想选什么专业?”陈浩林将画纸遮在背后,静静的望着庄梦蝶。 “不知道,那是高考后的事。” “后天我就不来华青了,以后你在这里多多保重。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但我们两家一直是世交,如果你和阿姨有什么事情需要的话,一定要和我爸妈说。” “谢谢,不必了。祝你学业有成。” 听到想要的,陈浩林扬起笑,背着包往门里看了两眼然后踱步离开。 “小蝶,门外是你谁啊?” “同学。” “真的吗?” “当然了,我们继续吧。” 结束训教,庄梦蝶去了一趟广播室。 她将上周不知道是谁借给自己的伞寄放在了播音室,让今天播音的同学帮忙广播找找这位好心人。 但过了一天也没有任何人来拿这把伞。 这把像是被遗忘在历史角落里的伞,最终被转移到了失物招领处,跟着其他无人认领的物品拥有同样的命运那般,沉寂在室内货架落了灰。 以此见证着失物招领处换过一批又一批的学生。 它见证过主人的伤心落泪,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她送到别人手上。明明毫无瓜葛,却又在某个人生节点交汇… 第53章 破裂的泡沫 晨光一现,秦远枝就出现在了工地,来得更早的老黎嘴里咬着馒头,给她也递过去一个,“那天下午怎么突然走了啊?小秦。” 秦远枝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吃过了,然后说:“我的…”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形容自己与庄梦蝶的关系,说了反而惹一身不必要的麻烦,思虑再三,她接了下去:“我姐一开始不知道我来工地了,那天来拉我走也是因为她知晓后有些担心。” 老黎咽下一大口水就馒头,“小秦呐,不是黎叔说你,以后做什么事都得和家里吱个声。”,半截馒头被捏于手里在空中比划着。 第59章 秦远枝在喉头嗯了一声。 天刚亮,工地便忙得不可开交。 景明勾手叫了一声楼上的人:“秦远枝,你下来一趟!” 秦远枝探头看了一眼,将背上的负担卸掉,紧随下了楼,然后站在对方面前问:“有事吗?老板。” 景明简洁明了,“哦,我姐最近不是新开了一个酒吧嘛,就前两天来找我那个。嗯…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去她那里试试,当然啊,我也不是赶你走啊,不过她那里活轻松,工资也不少。”,他帮秦远枝拍了拍肩头上的白灰,“跟你说呢,也是我姐的意思,最近你考虑考虑。” “如果你乐意继续留下来在我这儿也没问题,但去不去你近期都给我一个答复。” “老板,我继续在这里干吧,谢谢你的好意。”秦远枝想都没想提了拒绝,景明根本没接住。 他以为对方怎么也得思来想去个几天,哪成想这人拒绝得这么痛快。看来她老姐心里的小九九要就此泡汤了。 景明挑眉说:“你不缺钱嘛?工资高也不去?” 秦远枝淡淡的笑:“在你这儿挺好的,叔叔婶婶人都挺好的,我很知足了。” 既然她明确拒绝,景明也就没再继续下去。 因为一场春雨席卷,下午工地比平常早收工了半个小时。秦远枝立在屋檐下有些无措,她根本没料想到今天会突如其来一场雨。 “为什么要拒绝我的邀请?”一个女人撑伞立在她的旁边,秦远枝对这声音半生不熟,扭头才看清是景烟。 她不知道对方是多久来的工地,只记得自己埋头压背上上下下好多趟,次数多到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秦远枝放下头顶欲要举起飞奔进灰雨中的半张瓦楞纸,“我很满意现在的工作,谢谢景小姐的好意。” 景烟眼睛根本没看她,盯着挂于屋檐下形成水帘的雨,她撑伞的手微微靠近了些,“伞你拿着用吧——” 这句话跟着秦远枝一起穿/插雨里,那人依旧顶着那半块瓦楞纸,随之而来的是雨拍打万物夹杂一句含糊不清的“谢谢”传来景烟的耳边。 来不及换衣服,秦远枝便迫不及待去找了庄梦蝶。 她到舞蹈室的时候,整个教室的学员已经走了。这个无人的时候,庄梦蝶才敢将自己的舞裙穿在身上。 秦远枝没去打扰她,在舞蹈室门口静静的望着这一幕。 那根没有皮肤的自然纹理,肌群带动的矫健的义肢与残肢断面人为的接合在一起,死板丑陋,和裙边的褶皱由为不搭。这些无疑不在提醒庄梦蝶那段悲痛的往事,义肢的沉重,践踏掉存在她身上每一个带有自尊的细胞。 全身基乎湿透,秦远枝的发丝划过水珠滴在额角,如汗一般划过下颚融浸进衬衣,最后跟着衣角淌向地面。 地板一次又一次传来重击的声音。 一次接着一次,因为想做复杂舞蹈动作的庄梦蝶被现实差点打趴下。 秦远枝背靠墙体,心疼余光扫过室内那人次次的跌倒,每一次她都想走过去就那么若无其事的去拉她一把,她就想不顾一切的跪在地上,然后轻轻的将她揽进怀里,就那么的告诉她——没关系的。 秦远枝站在墙角发了一条短信给庄梦蝶,告诉她自己待会儿还有十分钟就能见到她了。那人从地上再次艰难的撑起身子,双眼通红站着看了镜子里的自己许久,而后在秦远枝见到自己之前将舞裙换了。 她喜欢她。 可她也不愿对方看见,自己这副孱弱无用的躯体继续妄想着不切实际的东西。 秦远枝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眼尾有些红,庄梦蝶没看出什么,只以为她是被雨淋了才这副样子。 她带着秦远枝去了更衣室,拿了自己的外套给她。 仅仅几天过去,秦远枝的背上又多了不少伤口,这人麻利的将搭在臂弯上的衣服撑开穿上,可她已经看见了。 许是刚刚摔得疼了,又无处诉说,秦远枝扣上最后一颗纽扣的时候,庄梦蝶在身后搂住了她。 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感受着对方体肤反馈而来的温热。虽然秦远枝淋过雨,但哪怕她皮肤上一点点微小的热意也能慰藉两个人彼此的心。 秦远枝唇角含住笑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怔了一下,可自己也确实舍不得庄梦蝶身上那股自带的栀子花的味道。 到了家,庄梦蝶冲了感冒药,秦远枝大口喝了下去,身体也因此暖和了好多。 林红知道了,也轻微责备了几句,随之而来的是实切的关心。秦远枝在她眼中不过跟庄梦蝶一样,都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她希望这两个孩子就这么好好的做一辈子朋友,哪怕是以后彼此嫁人了有家庭了,也不会因分开断了联系。 喝了药,秦远枝洗了个澡,留了下来。 这一晚,她在庄梦蝶身侧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秦远枝五点起床,和同样失眠早起的林红打了照面,林红给她塞了一小袋的早餐,自己便匆忙出门了。 工地上工时间很早,这边距离太远,她不得比在那边的起来的时间还要提早一些。 在路上解决了林红给的早餐,秦远枝到了工地已经是早上六点左右。日光爬满远处的云,正眼瞧去还有些夺眼。 秦远枝刚抬脚进去,一路遇见的工友的眼色在她身上乱瞟,这样的目光她从头至尾还未遇见过,心头不免感觉到一阵不安。 等到她走近,工地上颜色不一的安全帽堆在一起,所有人都堵在一面墙边。 老黎叫了她一声:“远枝!” 秦远枝都觉得是不是他的声音有魔力,他这一喊,所有围在一起的人纷纷散开,让出一道口子来。墙上面贴了满墙的两个女人的亲吻照,其中的一个主角就是他们眼前的秦远枝。 老黎一脸苦不堪言,指着照片看着脸色不太好的秦远枝:“这这这…这不能,是你吧?远枝?” 秦远枝走近了些,看清了照片上的另一个女人,是她所爱的庄梦蝶,那晚在街头的路灯下,不曾想两人亲密的照片被别人拍下来了。 所有人都伸头一脸八卦且眸子又带些疏离感的望着她,秦远枝垂下眸,片刻后,说:“是我。” “同…同性恋?这个世上竟然真的有同性恋?”不知道人堆里哪儿冒出来的声音,秦远枝也根本无心再去管到底是谁说的。 景明来得晚,但也一眼就明白了情况,几把扯下墙上的那些照片,声音带着火气:“监工!监工哪儿去了?” 人群里有个红帽子应答。 “什么破广告都能往我们工地上贴,你是做什么的?” 秦远枝无心辩解,也不想理身后的吵闹。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只是喜欢一个跟她们毫无瓜葛的女人,她们的那副眼神就像是看见瘟神一般,如同那年自己无亲流浪,人人轻蔑视线下永远无法翻身的潮臭垃圾。 景明解散开工人,从身后跑来。 “你打算怎么做?秦远枝?” 秦远枝埋头错愕,没应。 她就这么像是被打断了脊骨一般,弯着腰失魂落魄的往前走,景明叫她都没什么反应。 景明在她背后喊:“如果后悔了,就去找我姐。” “…” 这种照片被有心之人贴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秦远枝同时间想到了庄梦蝶,她无依无靠没事,经过上次萍水的那一遭,她做不到无视别人对庄梦蝶的看法。 秦远枝刚走进巷子,巷里的左邻右舍看见她像是见着鬼一样,她呼吸一滞,继续大步流星最后换做跑的。 她急迫喘着粗气,然后脚步一顿,立在那扇昨夜还留宿过的绿门外,尽量可能去调整自己的呼吸,就在她准备敲门的那一瞬间,门内传出剧烈的争吵声来。 “庄梦蝶!来!你当着你爸的灵位,你敢不敢亲口和他说,你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红愤怒又悲哀的声音,秦远枝捕捉得真切,她又将悬空的那只手垂了下去,跟着一起的还有那双发红的眸子。 “我喜欢她!跟我爸有什么关系?我就算站在这里和他说一万遍!难道我爸就能马上活过来吗!” 庄梦蝶字字诛心。 林红气极了眼,给了她一巴掌:“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难道要因为一段不正常的关系,被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吗!” 响彻整个屋内的巴掌声,秦远枝抬头红眼的看着面前这道门,她与庄梦蝶不过一门之隔,可这扇门似乎让她们隔了很多。 也让庄梦蝶背负了太多。 “喜欢是我自己的事!难道我除了这件事!我这条腿断了的时候闲言碎语还少吗!”庄梦蝶双眼猩红的望着林红,眼里起了雾,她快要看不清自己的母亲了。 她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声:“左邻右舍…都说我是害人精!害死了自己的学生的时候,你又何曾为我辩解过一句!你一心为的——”她心一横将更戳心窝的话说了出来:“不过是想找个不嫌弃我残疾的男人帮你接盘——” 第60章 “庄梦蝶!!!”林红红着眼,愤恨唾弃间又给了一巴掌。 五指指印在原有的基础上立显。 这一刻,庄梦蝶只感觉半边脸上带着刺痛般的麻木感。 “不问我到底快不快乐……”她依旧将那半句从喉头说出,带着悲痛的呜咽声。 庄梦蝶指尖戳着自己,继续红眼流泪看着林红的眼睛:“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默默的骗自己,骗自己方涞不是因为自己…骗自己还有片刻的价值…” 爆发总是是突然的。 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像被一层泡沫包裹着,随时都有被戳破的那一刻。 林红伤心欲绝:“谁都可以!但不能是秦远枝那种不能给你一丝生活保障的穷女人!” 秦远枝真实真切的听见了林红的这句话,她咧来唇角荡着无尽的苦意,两行清泪直下,直到泪珠在下垂的手背上晕开,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第54章 原来我从始至终都没看清楚过你… 心底破碎彻底被激发,庄梦蝶拖着那截极其不协调的残肢摔门而出。 伤心欲绝的情绪让她顾不得右边那条腿到底是以何种姿势走路,也没有任何心思顾及自己快速跛行时,人潮中的自己是何其的狼狈与不堪。 秦远枝穿梭进人群跟随着,但却也没暴露自己。 庄梦蝶来了一片废弃的区域,这片是地震后不再重建的地方,里面也包括自己曾经所在的那间舞蹈培训室。 一眼望去无尽的烂瓦断墙,庄梦蝶的视线里全然灰白,风在耳边刮过带来那时惨烈的声音。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此时此刻彻底爆发。 这里无人给她抚慰,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是风趟过皮肤时那一瞬的冰凉。她心想,或许方涞想以风的形式拍拍自己的背和面庞。 庄梦蝶黑瞳里满是大片的废墟,她失声痛哭:“涞涞,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 这所有的一切,跟随其后躲在暗处的秦远枝悉数眼底,她默然的望着那个发颤的背影,眼底一片朦胧。 庄梦蝶其实一直都被困在那年的愧疚里。 她不说,身边的人以为她走出来了,但真正的情况只有她自己知道。 杜若佳接到林红的电话的时候,对方在那头声音很焦急,她眉头一蹙,心中隐约有了什么不太好的感觉。 她便只听见林红在电话里的哭泣:“若佳,梦蝶去你那儿了吗?” 杜若佳放下手中的东西,神情开始认真起来:“阿姨,怎么了?” 她继续道:“我刚刚和她吵了几句,她离家走了,我害怕她做什么傻事…”,林红眼里继续滚着热泪,自己和女儿还是第一次吵成这样,她都有些不敢相信竟然会是因为一个外人。 杜若佳安慰了对方几句,便挂了电话。 她但凡知道庄梦蝶会去的地方,都一一找了一遍,而最后在自己表妹去世的那个地方寻到了那抹哀伤的影子。 那人静静的站在那处不动,就像是这片废墟才是她的栖息所一般,脸上曾经挂着的生气全然不见,转而被失魂落魄所替代。 灰天淅淅沥沥开始落起小雨来,杜若佳撑起一把伞来,从庄梦蝶的身后赶了过来,暗处那人的脚步往回缩了许多,静静的望着这处的动静。 “梦蝶。”杜若佳开口叫了一声,半张伞面撑于她跟前,这一幕让她想起那日失魂淋雨的庄梦蝶,不得又眼皮下沉,“又想起方涞了吗…” 这惨不忍睹的地方,也曾是她杜若佳的噩梦。 只不的是,庄梦蝶从来不知道,她也从未开口同对方讲过。 ——方涞,是她的妹妹。 至于…那双属于方涞遗物的舞蹈鞋,是她跪在自己舅舅舅妈面前哀声求来的。 “这已经是小涞最后的东西了!杜若佳!你到底要做什么!”舅妈破碎的哭腔刺痛着她的心脏。 杜若佳跪在地上,满眼哀求:“舅妈!我求求你!就把小涞的舞鞋让给我,好不好?我求求你…舅妈…”她抓住对方的手,步步膝行:“她没了这个念想,会死的……我求你了……” 她面前的女人落着泪,然后反指着自己说:“我就涞涞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我又怎么活!我问你!杜若佳!!!” 杜若佳瘫坐在地,红眼喃喃:“你还有涞涞的骨灰啊……”,刚抬头,脸上便迎来自己舅妈的一巴掌,耳边传来空荡耳鸣的声音,如同方涞断气那日时的那巴掌。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我的涞涞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杜若佳穿着白色工作服,在庄梦蝶的病房拦下了自己的舅妈。 她也从未想过,在医院上班的某一个枯燥的工作日,自己的妹妹会遍体鳞伤的被送进医院。 而方涞被急救送进医院时,四肢已然被断墙砸的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到后来,方涞还是没等到父母赶来,便在杜若佳的眼皮子底下被死神拉走。 她做为医务工作者却对自己最亲的人无能为力,抢救室留下她一人抱头大哭,同事贴心的帮她半合着门,平车上静静躺着方涞已然断气不堪重负的尸体。 半个小时之后,方涞的父母才赶来医院。 来时已晚,方涞的母亲差点昏死过去。 庄梦蝶是被后面挖出来的,杜若佳忍着悲痛继续跟随团队救人,方涞母亲撕心裂肺大哭的想拦下抢救要说法,但这时候庄梦蝶也昏迷在床,林红自然扛下了对方父母的谩骂和责备。 庄梦蝶因为失血性休克昏迷了几天,这期间她所在的病房外格外的吵闹。她却浑然不知,只是在梦里一直拉着一个少女往前跑,但少女不语身形顿在原地,微微偏头冲着她笑。 她握不住对方的手,这样的梦反反复复在日夜里轮转,直到她睁开眼皮的那一刻。 “杜若佳!你个白眼狼!涞涞那天如果没跟她进舞蹈室,躺在床上的只会是她,而不是你妹妹!” 舅妈愤怒又伤心的声音基乎快要刺破她的耳膜,杜若佳只能默默受着。她依旧拦在夫妻两前面,然后双手拖着自己舅舅的手,红眼望着她:“舅舅!你听我说!这事不怪她——” 本是看起来比自己舅妈稍微冷静的舅舅,却是在这走廊之上给了她一把掌的人,脸上慢慢挂起五指印,她顿时觉得脸上又刺痒又火辣辣的疼。 舅舅指着她,愤恨道:“她是你什么人!杜若佳!你要这么袒护一个外人!你记住!在那里被砸死的是你妹妹!方涞!!” 这一巴掌彻底打碎杜若佳十六岁的梦。 无尽的谩骂与责备如雨点一般落在她身上,耳边响起阵阵嗡鸣声,视线里周边的突然开始朦胧起来。 杜若佳举着伞,收回雨中模糊的视线,“梦蝶…我不知道你和阿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想和你说,方涞的事…不是你的错…” 庄梦蝶沉默半晌,转头过来的一瞬,杜若佳便撞上了对方那对发红的双眸,涌起心疼的同时,她听到她缓缓从口中说:“若佳…喜欢上女人是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杜若佳握住伞柄的那只手,指节倏地收紧了一些,双眼继而烫了起来,她颤着声音,“喜欢女人从来都不是一件不好的事…” 听到对方认真笃定的回答,庄梦蝶心底的沉重微微松了丝毫,而后缓缓垂下视线来:“我喜欢秦远枝…而你,是第一个理解我的人…” 杜若佳瞳孔骤缩,垂于腰侧的那只手的拇指指甲扣进食指指腹,可她感觉不到半分疼痛。紧跟而来的是胸口的闷痛,但她却还是要在庄梦蝶面前保持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来。 十六岁的心动算什么? 那不过是十六岁的自己沉溺在暗恋中,无法自拔。那个时候只要庄梦蝶出现过的地方,哪怕只是人群里突然开口喊出的一句名字,都能换来她炙热的视线。 杜若佳以为自己和庄梦蝶都是女生,这辈子终究不可能,她也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暗恋者。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对方的身侧以后可能是个高高帅帅的男生,偶尔逗逗庄梦蝶,惹得她追赶的阳光明媚的少年。 至少…终其一生不会是她这个连开口说喜欢都不敢的——女人… 再后来,庄梦蝶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她也如愿以偿的以朋友的身份待在她身边。陈浩林的出现打破了她十六岁的想象,在庄梦蝶身边的人似乎和她预测过的差距太大。 林红举手投足都对陈浩林带着满意,她以为庄梦蝶对他的厌恶只是一时的,等到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们自然而然就会成为彼此的爱人。 但这一切,突然破灭了。 就在庄梦蝶开口说喜欢秦远枝的这一刻。 无尽的酸楚涌上鼻头和眼眸,也同样腐蚀着杜若佳对庄梦蝶的了解。 原来她从来都是那个不曾开过口的胆小鬼。 杜若佳苦笑,忍下眼中的湿润,喃喃低语:“原来我从始至终都没看清楚过你…” 庄梦蝶扭头问她:“若佳你刚刚在说什么?” 第61章 杜若佳藏着苦意摇摇头。 杜若佳抬眸的瞬间,伞面微微抬高了些,她直视前方,不敢去看对方抛来的视线,“所以…阿姨是知道你和秦远枝的关系了吗?”,说这句话时,她的心底酸涩蔓延,淹没了那个十六岁的杜若佳。 同样,对庄梦蝶抛去这个问题,也是自己下了很大的勇气。 “今天…我和她吵架,就是因为这件事。” 庄梦蝶的回答她不意外,早在对方脱口而出对秦远枝的喜欢时,她就应该识趣的认识到的。 到底还是心中那份不甘在作祟。 两人的身后,秦远枝站在阴雨里,表情苦涩,眼尾炸开一片红。无数雨点打落在身上,她身躯微微发抖。 ——“除了她谁都可以!但不可能是那个穷女人!” 林红的话跟着如针一般的雨一起劈头盖脸砸了下来,紧随而来的是自己心脏带来剧烈的刺痛,连带着眼角边无法控制的泪珠,泪水与雨水共同划落,融进潮湿发腥的地面… 第55章 及时止损 庄梦蝶身子陷在泥潭里,秦远枝也默默站在不远处注视着此处。 夜晚黑雨,周边死一般的寂静。 庄梦蝶在趴在地上,另一只手带着哭腔愤恨的敲打着自己的右腿。不远处就是秦远枝的住处了,可却没等到那儿,残肢却不听使唤使得她重重摔在了地上。 下一秒,秦远枝跑进雨里。落雨遮住了视线,庄梦蝶听到熟悉的声音才知道是她。 秦远枝将人打横抱起来,回了自己的屋子,两人的衣物都还挂着水滴,直直往底下砸去,地上瞬时湿了一大片。 庄梦蝶的眼尾被水晕过更红艳了一些,五官上都挂着湿漉漉的水珠,看起来格外惹人怜。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她的嗓音跟随着身躯一起发颤。 秦远枝垂下眸,拉开一个抽屉,将里面躺着一张照片递到了她视线里,然后轻轻的点了头。 庄梦蝶一把扯过,情绪激动了起来:“这谁拍的?你又是在哪儿拿到的?” 秦远枝说:“今天白天工地上,有人贴了很多张。”,说完她又将对方的鞋主动脱了下来,抬眼看着她:“梦蝶,你先洗一个热水澡好不好?别着凉了。” 事情暂且搁置,庄梦蝶裹着浴巾进了浴室,看着水不断浇在自己身上,身心的糟乱稍减了一丝。 秦远枝跟随着草草的冲了个热水澡。身上简单的穿着一件白色的打底衫,底下一条黑色长裤,如墨的发批在了腰以上。 出来以后见着庄梦蝶吹头发不太方便,她快速将自己的发拿发圈松松垮垮的收了起来。而对方也自然的将东西交于她手上,对方穿的是自己的衣服,一件稍长一些的黑色薄衫,这种色调秦远枝还是第二次见。 第一次是她解庄梦蝶黑色蕾丝边内衣的时候。 庄梦蝶将一头长发全然垂下来,少部分湿发贴合在白皙的天鹅颈上。秦远枝五指伸进发隙间轻柔的抖动着,有意无意间,她看见了视线下黑色中若隐若现的丰腴春色。 坐在椅子上的人像是感觉到了她抛下来的炙热目光,一抬头,两人都直勾勾的盯住彼此。 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鼻尖相抵,灼热的呼吸声缠绵,燥动萦绕在心尖处,视线相交剖开后是浓烈的欲望。 庄梦蝶捧着对方的脸,轻点对方唇珠,拉开一丝距离,她的黑瞳里刻着秦远枝无比清晰的五官,“为什么不愿意专心看我?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什么?” 秦远枝不承认。 庄梦蝶继续问下去:“还是…因为今天这件事,你意志变得不坚定了?” 秦远枝退开身,这到让庄梦蝶有些意外。看来自己说得十有八九了。 “梦蝶…”秦远枝情绪不太对的唤了她一声名字,继而道:“我可以被别人唾弃,但你不行。” “秦远枝,你什么意思?”庄梦蝶看着对方垂下的头,这人脸上到底是何种表情她都无法捕捉。 说到此,秦远枝才抬起那双已然起雾的眸,视线里是身形模糊的所爱之人,“我们…是不是该回归现实啊…?在萍水求签的时候我们就该清楚的…你和我都是女人,不可能会在一起的…” 庄梦蝶红眼看着她顿了半晌,似是慢半拍那般,情绪逐渐失控。 她不可置信的瞪着泪眼望着秦远枝:“秦远枝!你说什么?” 秦远枝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倒吸一口凉气:“我说…我们及时止损……” 空间尚小,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内回荡,余力震得秦远枝脑袋发晕。 庄梦蝶的这一巴掌在她意料之外,秦远枝泪眼婆娑,哭笑不得,“想解恨的话,左边再给一巴掌。” 意料之外的一巴掌落在了左边,接着是第三个巴掌。此时此刻庄梦蝶脱口而出的是什么,她两边脸发红发烫,麻木脑袋昏胀一同拔起。 她也没再去看庄梦蝶的眼睛。“这样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结果。” 庄梦蝶伤心欲绝的同时,说话间带着无尽的怒意,她食指抵在秦远枝的胸口上,咬牙切齿却又多了几分哽咽:“秦远枝!你凭什么认为你有那个资格做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人?” 秦远枝被庄梦蝶抵在墙角,她依旧红着眼睛看她,声音颤抖的说:“你最好不要有后悔的那天!”,庄梦蝶推开她,直奔门口,却被身后的影子拦了下来。 “你去哪儿?”秦远枝握住她的肩,顺势从背后抱住了她:“这么晚了,我担心你的安全…” 庄梦蝶挣不开,扭脸尽显眸色失意,“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恶心人?” “你好好待在这里,我出去…”秦远枝拿着床上的外套攥进手里,然后合上了门。 秦远枝倚靠在门上,黑暗处落着泪珠,她抹了抹眼边的泪,屋内空留庄梦蝶一人,她能够清楚的听到里面人崩溃痛哭的动静。 这些违心的话脱口而出,便再也覆水难收… 秦远枝守在门外,吹了一晚冷风,等到自己早上从臂弯里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屋里人早已不见踪迹。 她走进屋,视线落在了床上庄梦蝶遗留下来的那根酒红色的围巾上,单手拿起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栀子花香钻进鼻腔。 秦远枝叠好将她放进了柜子里,然后顺手从抽屉里拿了一张遗忘许久的名片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而后放进外衣荷包里出了门。 秦远枝拿着名片对比着上面的地址,确保无误她才抬步往里走。 这是一家经营规模很大的酒吧。看着昏暗的灯光下,男男女女躁动着身姿,秦远枝挑了最里边儿的道走,不太想挨着别人一点。 工地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和景明在电话里请辞,左思右想自己只有来这儿试试。 人群翻滚的长廊,她停在了调酒台,逃离喧嚣反而让自己松了一口气。 “需要什么?” 听见旁侧人的声音秦远枝抬头才看他,视线交叠间,景明率先认出了她,“秦远枝?” 秦远枝似慢半拍的,眸里闪过一丝尴尬。 见她主动来这儿,景明自然猜到她是因为什么来,便抬了下眉,手上继续,“来找我姐的?” 秦远枝点头又摇头,“请问…我能在这里上班吗?” “呦,景明,什么时候带的妞回来啊?”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杯红酒。 秦远枝往一旁挪了挪。 景明瞥了男人一眼,根本不惜得搭理他,到是对秦远枝抛来浅浅笑意:“能啊,今天我先让酥饼带你熟悉一下酒吧环境。” 景明朝着不太显眼的位置勾了勾手,一个笑起来带着梨涡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穿着酒店的特有制服往这边走了过来。 “明哥,有什么事?” “你带我姐朋友熟悉一下环境,以后她就在这里上班了。”景明抬眸看了下秦远枝的反应,这人眉眼淡然,看不出来多余情绪。 秦远枝跟着苏夏走的时候,刚刚两手撑着调酒台的男人神叨叨的问:“诶?真是景烟朋友?” 景明扯着他的花领子,一脸嫌弃:“你能不能把你这件破衬衫丢远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鸭子成精了。” “你妈!”男人唾了一口。 景明慵懒的说:“我姐对人有意思,我能怎么办?还有,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男人挑眉不信:“啊?就你姐那块冰山能被融化了?” “别人有对象。”景明摇摇头,“孽缘咯…” 秦远枝跟在苏夏身后打了个喷嚏,她稍作揉了揉鼻子,面前人转身递过来一张纸巾。 “谢谢。” 苏夏笑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啊?” “秦远枝。”纸巾被揉作一团顺手甩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苏夏带着秦远枝将酒吧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熟悉了个遍,然后又带着她去了刚刚那个花衬衫那儿领了制服。 第62章 “l的行吗?”胡立问。 秦远枝点点头。 拿了制服秦远枝先去更衣室试了一下,认领了储物柜,苏夏又带着她翻了翻酒店的菜单,最后将店里的低中高档次的酒认了个七七八八。 苏夏觉得这人天生就有一副记东西、价格的天赋,自己话里有时候略微带过的她都能一一记得非常清楚。 熟悉了一天的工作环境,景明留了人吃饭,酒吧厨师做了几个招牌特色,一桌子的人。 景明每一位都不落。 秦远枝也就将每个人的脸和相对应的名字悄然记下,毕竟从明天开始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她的同事。 桌上人人有说有笑,只有秦远枝心不在焉,景明以为她尴尬,将她单独拎了出来。 景明倒了酒笑说:“法国干红,试试。” 秦远枝拒绝得干脆:“我不会喝。” “大家杯里都有酒,唯独你喝白水,你好意思嘛?秦远枝。” “那…那一点点。”景明倒得可不是她想要的那么多,“没事儿喝呗!红酒醉不了人,真要醉了我让苏夏送你回去。” 景明到确实高估秦远枝了。 他敲了敲自己姐姐的门,景烟系着酒红色睡袍审视般的看着门口的两人。一个双颊绯红,一个垂头不语,她轻轻蹙眉:“你把她带这儿来干嘛?” “…” 第56章 “我总归要面对现实。” “来跟着老师的动作一起走!”庄梦蝶张开双臂继而指导着学生的动作。 在新的舞蹈室教了几天,还是会有学生好奇庄梦蝶为什么不穿舞裙跟着她们一起走动作,那样有老师示范可能会更好。 这个问题出现过好几次,都被庄梦蝶一笑带过。 她总不能说,她们的舞蹈老师其实是个瘸子? 这是今天庄梦蝶的最后一节课时。为了检验庄梦蝶这个人是否能够真正有资格在舞蹈室教学,此刻创办人正站在门外虎视眈眈。 庄梦蝶的余光能够感觉到门外男人的视线,算上今天,那人已经前前后后来过许多次了。 她并不知道对方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但想自己身体存在缺陷的情况下,让对方真真切切的看见自己的努力。 停了手上动作,休息间隙,男人边鼓掌边走了进来,“庄老师,不错啊!” 庄梦蝶抬头望了一眼对方,“李校长,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啊?”,这男人明明上午还去区里与其他舞蹈学校交流学习去了,这会儿还能有精力站门外接近半个小时属实让她意想不到。 穿着灰色商务西装戴着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跟着一起随地而坐,庄梦蝶的视线里由此多了一瓶矿泉水。 她看着这瓶水微微一怔,过了半晌都没接,男人笑罢将水放在了地上,“庄老师,下周星期一可以找我拿入职表格了,这里的学生似乎很喜欢你的课。” 虽说是难得来的工作机会,庄梦蝶心存感激的同时,又对这样突来的殷勤和关怀逃开躲离。 庄梦蝶点点头,看着自由活动的学生脸上带笑:“谢谢您能给我机会。” “最近看来庄老师似乎心情不太好?” “您放心,学生方面我会投放实足的精力。” 男人笑笑:“哦,我不是指这个。庄老师压力大的时候可以适当的释放一下,毕竟压抑太久了久而久之会成病的。” 像是有意无意的,她总觉得这男人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奇怪的感觉,就似乎这话中还有其他层面的意思,但只是心头疑虑,并未明面指明。 又或许当真是自己想多了呢? 春季雨水颇多,空气里也弥漫着湿泅的味道。 庄梦蝶抬头望着天色一片灰,不太美妙的情绪顿时染上了眉间。明明坏天气也不至于能如此影响到自己,但脑海里总是闪过与秦远枝的片刻,她便心头涌起一无名火。 届时一辆黑色宝马车稳当当的停在她跟前,车窗摇下,那张不太想看见的脸又晃悠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车里的陈浩林叫了一声:“梦蝶,上车吧?” 庄梦蝶压低视线,说,“哦,不用了。谢谢。”,很干脆利落的拒绝。 她踱步往前,脚步一深一浅,陈浩林就开车慢悠悠的跟上,嘴里依旧不停:“这么大的雨,你往哪儿走?林姨跟我说了,你们最近吵架了对吗?” 庄梦蝶残肢走不了太快,只能听见他时不时抛来的问题。 “能问问是什么事吗?梦蝶,我担心你…” 这人纠缠,她只能又折返回了舞蹈室,陈浩林也下了车后跟了上去。 “梦蝶!” 外面响起落雨声,教室内回荡的声音与之糅杂一团。庄梦蝶躲在不起眼的墙角,有意避开。 陈浩林刚要继续找,身后传来别人的声音,这人一副笑脸:“请问…先生。您找谁?” 陈浩林回头:“哦,不好意思,我来找庄梦蝶。请问你有看到她吗?” 中年男人视线往墙角的位置些微的挪了些,然后又看向眼前人:“哦,我记得她不是下课回去了嘛?” “我刚刚看她又上楼来了。” “这个我确实没见着。要不您到别处再找找?”他继续说:“你是…?” 陈浩林视线里里外外扫了一圈,“我是她男朋友。” 这句“男朋友”躲着的庄梦蝶一字不落的尽数奚获,她仰头无奈的靠在角落,太阳穴有些疼。 “庄老师应该走的另一侧后门。”对方指了指不远处的后门,陈浩林顺着方向看去。 打开门,从上而下落了一排铁梯,正好通向外面的大街。 陈浩林叉腰无奈笑笑,随即撑伞下了楼离开。 “庄老师?” 庄梦蝶见陈浩林的脚步声远去,她跛脚从墙边走了出来,有些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李校长。我和他——” “没事,那是庄老师你的私事。”他刚要离开,想起什么又转身,“对了,前台那边有公用的伞,庄老师回家注意安全。” 庄梦蝶心有感激,“好,谢谢。” 找到放伞的位置,她从里面挑了一把,而后在雨中撑开,头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 陈浩林撑着黑伞站在雨中,望着逐渐远离的瘦弱背影,“李文华,下次演戏可不可以像一点?” 旁边戴眼镜的男人笑得殷切,“陈总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瘸子低三下四?” 陈浩林从自己伞里一把将人推出去,李文华整个人暴露在雨中。 他挑了挑眉,“闭上你那张臭嘴。” 李文华扶住划掉的眼镜,从裤兜里摸了纸拿出来擦镜片。人在雨里的缘故,镜片越擦越脏,他索性放弃。 “带她好好玩儿。”陈浩林回眸,“毕竟,她差一点就会是我的妻子…” 李文华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回到家,林红正坐在客厅等着庄梦蝶一起吃晚饭。 庄梦蝶将伞撑开在阳台,一路越过她直奔卧室。 见着自己女儿不说话,林红那心不是滋味。她靠近门敲了敲,“梦蝶啊?妈给你做了饭,你好歹吃一口啊?” 过了半晌,里面没动静。 林红失落的埋下头坐了回去,再抬头的时候便是庄梦提着行李立在卧室门口。 她从椅子上惊坐起,“你…你要走?” 庄梦蝶推着行李,默然不语。 “你能不能说句话?庄梦蝶?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林红挞着拖鞋着急的说:“你这个样子,你出去要怎么生活?” 庄梦蝶脸上挂着疲态,卷起眼皮,“我总归要面对现实的,也不能一辈子被你保护。所以我决定搬出去住,我有空了会回来看你。” 林红扯开她搭在行李上的那只手,“是不是秦远枝让你这么做的!” 庄梦蝶眼尾立马红了,“我和她没瓜葛了…我们已经分开了,这个结果你满意吗?即便没有秦远枝这个人,我也不会和陈浩林有什么关系,我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因为一个女人,你现在是要威胁我吗?庄梦蝶!”林红一把将她拉到了庄承国的灵位前,她指了指自己的女儿,“老庄!我这些年真的累了!我不明白我精心呵护的女儿为什么会为了别人义无反顾,而不顾及我这个做妈的感受!” “我爸走了这么久了…可以让他清净会儿吗?” “好!你给我滚!从此以后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吃里扒外的!” 这话拿捏不了庄梦蝶,只会让立在原地的自己越来越哭得撕心裂肺。 庄梦蝶还是推着行李绝情的离开。 夜晚酒吧莺莺燕燕齐聚,秦远枝在人堆里来回穿梭。她穿着马甲式的服务生服装,带着耳机,手里端着景明调出来的蓝色鸡尾酒。 景明跟她说这酒叫“蓝色生死恋”,说是最近以她为灵感研发出来的。 为客人盛酒后的间隙,秦远枝返回吧台,景明手上和嘴上依旧忙个不停,“我真是服了我姐了,能不能让我清闲两天?活也真是干不完了!” 第63章 旁边的苏夏接了一嘴:“烟姐找到调酒师了吗?” 景明手上刻冰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抬眸,“我怎么觉得我姐就是故意想让我帮她管酒吧的?” 苏夏意味深长的笑笑,不料被景明看见了。 “酥饼!你是不是跟我姐串通好的?” 苏夏眸子一转,“啊?我什么也没说啊?” 景明一刻也不敢停,旁边的苏夏被后厨叫去帮忙,留了秦远枝和其余人在前台候着。 “诶?那天晚上你和我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秦远枝像是对这件事不知情一样。 景明舞动手上的刀,“虽然你那天是断片了,但早上的事后总得知道点儿什么吧?咋了?你俩搞柏拉图?” 听见对方说了一大堆,秦远枝稀里糊涂,一脸真挚的问:“柏拉图…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只说不做…爱…” 秦远枝听见猛得干咳几声,这人说话永远这么没有前缀。 “那天很谢谢你帮我开了房间,但我早上是从401醒来的。刚开门,我看见你姐就在我隔壁的402,当时我记得服务员好像是在给她送早餐…” 景明有点无语,独自喃喃:“这么好的机会,我好不容易帮她争取,她又不要…” 秦远枝:“你说什么呢?” 景明说:“没什么。对了,认识你都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你的女朋友来找过你?” 秦远枝垂下眸:“我和她…分开了…” 景明眼睛都亮了起来,也就说明她姐还有机会? 秦远枝待了这么久,也基本将景明手里的调酒学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雕冰的技术差了点。景明把调酒台让给了她,自己进了后厨,站在了过道里。 他发了条短信给景烟。 【秦远枝和她女朋友分手了!姐!你还不快上!】 景烟发来一个问号。 【那天晚上你们什么都没发生?】 坐在办公室内,刚刚下了会的景烟又收到了自己弟弟的短信。 后面这句话她是蹙眉看完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喜欢她?还有,你那天把醉醺醺的她送到我房间里来是什么意思?】 景烟那点心思景明看破不说破,就算说破了对方也不会第一时间承认,在他眼里景烟就是这样一个人。 以前都是男女老少追景烟,现在现世报来了吧,老天爷也得换换剧本口味了不是。 景明直接了当的回复。 【好的,你不喜欢秦远枝,也不贪恋她的**。弟弟以后不会再犯将她送到你房间这样的事了。】 景烟舒了一口气,放下手机的时候手指刚好打到胸口的工作牌上,她心里一阵叫疼,或许这就是撒谎的代价吧。 “景总?” 视线里出现的是与之同样的工作牌。 ——研发部,职位:总监,姓名:陈浩林。 第57章 人与人之间没有永远这个词。 “听说景总监新开了一个酒吧?” 景烟也没想到陈浩林会关注到这些,不过本来这些事都不能算是秘密。 不算太明显的笑意在景烟的唇边漾开,在她这张清冷的脸上尤为不搭,她轻声说,“陈总有空的话,可以来坐坐。” 陈浩林抬了下眸,“有空一定捧场。”他停了一下,“不过…主要还是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太多了,不然,我也不至于连零散的时间都空不出来。” 这人话里有话。 看似笑脸相待,实则皮面之下藏着见不得的心思。 景烟只是想跟他客气两句。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陈总工作了。” 陈浩林笑道:“景总慢走。” “…” “行李给我吧,梦蝶。”杜若佳将庄梦蝶的行李箱接了下来,领着她一路上了小区住房。 这里环境不错,绿植多,不过的就是稍加偏僻了一点,相对于城中心的闹市区也就安静得多,庄梦蝶是喜欢安静的地方,也就定了下来。 杜若佳就住她隔壁。 她帮忙庄梦蝶将屋里的陈设都布置了一番,然后两个人坐在了沙发上休息。 “阿姨…知道你现在住这儿吗?”杜若佳仰头靠在沙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庄梦蝶眼皮都没抬,“若佳,能帮我保密吗?” “好。” 杜若佳只能答应,毕竟这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事,她一个外人哪里有资格插手。 夜色落,噩梦至。 庄梦蝶在白色空间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可她依然找不到真正的出口,直到右下边残肢的疼痛让她脱离了梦境,她才得以醒来。 她撑着身,额边浸着细密的冷汗,湿泅的发零零散开,铺了满背。庄梦蝶掀开右侧的被角,那截有些萎缩的残肢牵动着身心隐留的伤疤。 “老师会让你站在更高的舞台上。” “老师!我也一定会在这条路上永远走下去。” “倘若这条路并不好走呢?梦蝶。”女人攀上她的肩,温柔的笑了笑。 十八岁的庄梦蝶勾起浅笑,然后说:“路上有老师你,还有同频的伙伴,我想我不会孤单…” 可她错了…人与人之间没有永远这个词。 包括现在境况下,她和秦远。 “梦蝶…老师好累…想休息了…” “老师!”,医院天台传来庄梦蝶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晚了一步,她还是晚了一步。 医院花坛边拉起警戒线,救护车与警车同时停在楼下,但却没挽留下欲要走的生命。 “妈!你让她一个人在病房干嘛!小茵死了!我们的宝宝也死了!” “我就转身上个洗手间的时间…” 庄梦蝶失魂的坐在台阶上,听见自己老师丈夫与婆婆的哭声。 “我也不知道产后抑郁会有这么严重啊!早知道我就不让她一个人待房间里了!” 庄梦蝶身侧坐着一个女警察,偶尔抬眼看看这亲眼目睹自己老师自杀的孩子,她搂着庄梦蝶的肩,后者像块木头那般被她抱在怀里,“能说说你看到的具体情况吗?孩子?” “老师…你说过要陪我的…你说过的…”庄梦蝶沉浸在悲伤里,外来的声音被她隔绝。 这样的伤痛宛若一生的潮湿,总在不经意的思绪里蹦发出来,只有庄梦蝶一个人知道心底有多痛。 在后来的时间里,她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叫方涞的学生,勤奋好学,庄梦蝶似乎能在她的身上找寻往日的自己。 而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真正的学生。 只不过上天收回了她的老师,许是看得她生活又太如意了,最后又收回了自己的学生方涞。 酒吧夜场“群魔乱舞”。 秦远枝端着托盘,乐此不疲的在人群里一来一回。 景烟坐在卡座的专属位置上,景明十分钟去了厕所,老板点酒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了秦远枝身上。 “莫吉托可以吗?”景烟清冷的嗓音和她这张脸一样,听不出任何温度,但唇边隐隐约约能察觉到她对秦远枝不太一样的态度。 第一个这么认为的是她弟弟景明。 而第二个是在一旁的苏夏。 秦远枝点点头,去了调酒台,看吧场的任务也就落在了苏夏的头上。 调好的酒,秦远枝推到了景烟面前,刚想离开继续自己的本职工作,对方叫住她:“陪我坐坐?” 秦远枝停在原处,不太明白为什么老板要让一个员工陪自己,而且她也为对方提供不了任何情绪价值。 景明时常围绕在她耳边的那些话,她也当作玩笑,根本没放心里。 好在景明回来得及时,秦远枝也得以脱身。 景明望着隐于吧场人群的背影,然后问:“姐,你是不是跟人家摊牌了?” “滚。”毫无怒气与温度的话,到是惹得景明耸肩笑笑。 景烟双腿交叠,红色高跟鞋挞在足尖,黑色的丝袜贴合白皙的腿,在这暗明灯光的交织下尤为性感。 她指尖捏着一根细烟,星火点燃,烟雾缭绕间,那双狭长好看的寒眸盯着远处正在与客人交涉的秦远枝,景明有一搭没一搭的凑过来。 “诶,姐。要不这样,你就跟秦远枝说,你想包养她,看看她是个什么意思?” 听到景明的话,景烟白了她一眼,“景明,你是不是小时候脑子被门夹过?” 亲姐姐说什么还不得受着,景明摆摆手,跟着叫委屈,“不是姐!你弟弟我为了迎合你的口味,处处帮你留意秦远枝的动向,你伤到了我这颗弱小无助的心灵…” 景烟:“你觉得她像是那种人吗?” 景明也往她看的那处抛去视线,“好像确实不太像…” “小明,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独独照顾她吗?” 景明一脸问号,“意思还有其他隐情啊?” 景烟将烟头捻灭在烟灰缸,然后说:“单雾言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第64章 景明瞳孔骤缩,后背一紧,“就是那个出国之后就和你断了联系的……同学?” “我去!姐…你该不会喜欢的人是她吧?” 景烟不可以置否的点点头,“秦远枝和她一样,不太爱说话,有时候看见秦远枝,我就会想起她在我面前闷头不语的样子。” “你快别吧!姐!我宁愿你喜欢的人是秦远枝,不都想是她。” 也难怪她姐一直单身,敢情在等单雾言。 一想到这儿,景明咬咬牙,心里不爽得紧。 景烟这么冷的人,还有那个单雾言,闷葫芦一个,如果两人真在一起了,那才叫邪门儿。 景明想,要是自己姐姐和单雾言站在一起了,别人都猜不到这两个人到底谁先追的谁。 因为这个问题比母猪上树还难。 “先生?先生?”秦远枝看着皮质沙发上醉成一滩泥的人,她刚想去摘掉这人盖在脸上的黑色帽子,苏夏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枝姐,明哥找你。” “哦,好。”,秦远枝收回伸向沙发的那只手,然后转身往调酒台的位置走去。苏夏踱步去了客人所躺的沙发位置,那人猛然起身压低身子吐了一地。 味道很大,秦远枝哪怕走远了还能闻见身后的味道。 苏夏递过去一杯水。 男人接过,道了声谢,昏暗的视线里他侧脸往秦远枝的方向看去,“小妹妹,刚刚那个人叫什么啊?” 苏夏对于这男人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 她由此啊了一声,满脸疑惑的看着他。苏夏又突然想到,客人主动问名字只有一种可能——投诉。 对方像是看穿她的心思,然后解释道:“哦,我和那人是同乡,我记得她叫秦什么枝来着…” 听到他似乎真的认识,苏夏便说:“我怎么没听远枝姐提起过她在北京还有个同乡啊?” “对,我想起来了。她就是叫秦远枝。当时可是我们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女。”,男人勾起阴沉沉的笑来,“哦,小妹妹。我这儿还有一些我们乡里的特产,你帮我分给秦远枝的同事,顺便帮我问好。”,他从沙发靠背上拿了一个纸袋子出来,里面确实装了一些东西。 苏夏不太好意接手,便说:“大哥,你等等,我帮你叫枝姐过来。” 她摁着耳机叫了秦远枝,等到苏夏再次回头的时候,视线里已然剩下满是酒臭的狼藉,那人也不知所踪。 过了一分钟,秦远枝立在苏夏的身后,“夏夏,你找我吗?” “诶?刚刚那个大哥呢?”苏夏瞥见了刚刚那个本来就要塞到自己手里的袋子,她将东西提到了秦远枝面前,“枝姐,刚刚有个男人说是你的同乡,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我刚想叫你过来当面收的,结果他人已经走了。” 听到前半句,秦远枝心头已然升起不太好的念头。 “同乡?”她发出疑问,苏夏笃定的点点头。秦远枝又接着打开袋子,里面赫然躺着几包茶叶。 萍水冬茶。 她当然记得这个。 一些不好的回忆再次涌上秦远枝的心头。 苏夏见她脸色不好,便问:“枝姐?你怎么了?怎么看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秦远枝摆摆手,眉头紧锁:“夏夏,他有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吗?” 苏夏说:“哦,这个我到没听他说。他好像很了解你的样子,也知道枝姐你的名字,还说你是他们乡里最好看的女孩儿呢。” “他长什么样子?” “有些胖,还有点啤酒肚,看着像是比枝姐高一点点的样子。” 听到苏夏这么描述,秦远枝心底有了大概。 第58章 “我以为你不会再联系我了…” 庒梦蝶敲了敲李文华办公室的门。 “请进。” 听到门内有人回应自己,庄梦蝶才进去。 “来拿入职表的吗?庄老师?”李文华走去她身后将张开的门又合上,见此,庄梦蝶往他身后挪了挪,心上带着防备。 李文华见她的动作有些谨慎,然后笑说:“庄老师,别紧张。”,他将手里的东西给了庄梦蝶,又继续说:“今天下了课之后,在深色见,咱们老师好好聚聚。” 庄梦蝶接过手,附上礼貌的笑:“哦,我就不去了,谢谢。” 李文华说:“这局本来就是庄老师的欢迎会,你是主角你不来,这让大家怎么玩儿?” 对方再三的邀请,庄梦蝶也推脱不了,便也就应下了。 星期一的夜晚,深色酒吧夜场依旧扎堆的人。 庄梦蝶跟着其他同事挤进去,瘦小的身子夹在人群中前行到有些吃力。 因为提前定过,位置预留在了一处不显眼的角落,苏夏看着三三两两的男女,其中一个女人拖着一截义肢,她旁边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凑过脸来,口中借口说是别人挤的,对方只能在往边上挪。 只有苏夏知道,这男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心思。 星期一加了会儿班,作为补偿景烟带了手底下的几个同事来了她的酒吧放松。自然而然她弟弟口中吹牛带的那个漂亮徒弟也就包圆了这场的调酒。 “美女,我能要一杯“蓝色生死恋”吗?” “对对对!我也要!听景明说很好喝的。” 周边萦绕木质燃烧的香味,长根火柴划过昏暗吵闹的空间,景烟点燃一根女士细烟,眸色淡然的看了让秦远枝:“忙得过来吗?秦远枝。”,她知道景明那臭小子有意将秦远枝带出来,这样自己的酒吧就有个正儿八经的调酒师了。 景明知道景烟是故意装找不着调酒师的,而景烟也确实有意让景明经营自己的酒吧。她工作上的事已经够多了,景明有闲心,工地又不用时时都看着,调酒又是他的老本行,说什么都时最佳人选。 景明的手艺,秦远枝基本学了个八分,除了眼下杯中的那块冰有些丑,其余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景明呢?”景烟指尖处烟雾缭绕,丝丝绕绕盖在秦远枝面前,刚恢复清明,便听见苏夏愤愤不平的声音。 “他去后厨了。” 有事无事都跑去后厨,难道自己后厨也差人了? “烟姐!这酒好好喝!” 景烟勾起笑意依旧那般的勉强,嗓音冷冷淡淡的,“好喝就多喝点,我买单。” 几个小姑娘听见这话自然高兴,工作上的压力也就在这一瞬抛之脑后。 景烟去了后厨,苏夏靠在调酒台的位置。 “你说这年头猥琐男怎么这么多!枝姐!” 秦远枝雕着冰,听见她吐槽,轻轻勾唇,心想她应该又是遇见奇葩客人了,这样的吐槽,苏夏口中时常有,各有各的恶心。 “怎么了?”秦远枝还是关心的问她。 苏夏说:“我刚看见一个男人总往一个女人身上故意蹭。” 这样的事酒吧夜场里面见怪不怪,活久了什么样的人都有,秦远枝才来这儿的时候还会有意提醒一下那些女生,但多了也就根本顾不来了。 “一个残疾人也敢下手,真是有没有王法了!” 秦远枝听见残疾两个字迅速抬头,追问苏夏,“残疾人?” 苏夏说:“对啊!肯定是看别人身体有缺陷故意的吧!” 秦远枝急切的问:“是不是右脚戴着义肢?” “诶?枝姐你怎么知道?” 这句秦远枝没回答她,“他们位置在哪儿?” “b口墙角那儿。”苏夏帮忙指了指位置。 秦远枝往b口的方向望去,庄梦蝶果然在昏暗的灯光下,旁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那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往他身上靠。 前者有意借机靠近,后者察觉便往角落躲。 秦远枝从调酒台出来,刚好撞上从后厨出来的景明,“去哪儿?” “你来了,那我就去看台了。” 景明笑了笑:“这么不想调酒——” 秦远枝人离开根本没回应他的话,苏夏便说:“也不知道枝姐怎么了,我刚刚说别人的事,她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不是每天就那种状态嘛,你第一天认识她啊?去忙吧,你枝姐都出去了。” 苏夏拖长音色回了一句,“哦。” 庄梦蝶才来这家舞蹈培训机构,今天李文华叫来的,里里外外有好多同事她都不认识,更别说若无其事的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了。 “庄老师,你也喝一个呗?” 吵闹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庄梦蝶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但碍于人际交往场合又不得不硬撑,她只能不停的说服自己这是工作需要。 连刚刚说那句话的同事的脸都没看清,视线内便递过来一杯分层鲜明的酒。庄梦蝶抬头,这酒是他递过来的,眸色里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皎洁。 “庄老师这个面子至少得给李老师啊?” 有人起哄将她推至于不得不接下这杯酒的境地,庄梦蝶一咬牙心一横接过,灼烫在喉头炸开,从食管一直蔓延至胃里。 第65章 从小到大,庄梦蝶都奔走于学习和练舞之间,因为舞蹈不得不控制体重,保持身形,她连荤腥都很少沾,更别说酒这种东西。 从始至终,庄梦蝶都不喜欢酒这种味道,她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这个东西。可如今为了生活,为了工作,不得不在人情场里触及它。 李文华指弓提了一下脸上的镜框,忽明忽暗的灯光隐匿了他半张脸,“庄老师不错啊!女中豪杰啊!” 其余人也在这空间里七嘴八舌,庄梦蝶眼周荡开片刻模糊,她努力克制酒精带来的作用,让自己保持清醒。 背后隐约感觉到一阵凉意,庄梦蝶猛的起身,扭头转身李文华像是心虚般的收回了什么动作似的,他朝着她眯眼笑了笑。 庄梦蝶又挪了位置,一来二去,暗处里剩下的那半杯酒被手掌遮住杯口,酒面溅出一圈水花来。 李文华与旁人交涉,他又换位置坐回了庄梦蝶的身边,他意图捧住对方的肩,已然有些醉意的人挣开。 庄梦蝶以为是她之前想多了,可事实证明这人的动作确实带有其他意图。 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备注叫“爱人”的显示,庄梦蝶借此脱身,抬步接通电话欲往酒吧外走。 “我以为你不会再联系我了…”电话那头跟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同一片喧嚣,庄梦蝶像是明白过来什么,视线往四周扫过。 手机里依旧是无人言,与之共振的是同首音乐。 庄梦蝶想…会不会自己是真的酒量不加,不至于幻想到秦远枝也跟她身处同一个地方。 人挨着人,释放欲望与压力,庄梦蝶依旧没挂电话,急忙走去洗手间。 她唤了一声:“远枝…” 手里回应她的依旧是夺耳的喧嚣,再最后便是挂掉电话的声音。 秦远枝就立在厕所的走廊墙角,五官晦暗不明。 出了厕所,庄梦蝶本想借机离开。李文华抓了她的手臂直往沙发上甩,“庄老师,酒都还没喝尽兴,怎么就想走呢?” 李文华迅速捏起桌子上的那半杯酒,捏住庄梦蝶的下巴开始强硬的往嘴里灌。 庄梦蝶企图挣开他好几次,都被对方束缚住双手。 一道黑色影子从调酒台的位置直奔酒桌暗处,坐在周围起哄的人甚至于都还没看清楚对方的脸。这人手里捏紧的大块冰便已经落在了李文华的头上,场面一度失控。 李文华吃疼栽进沙发,捂着头,一股温热的液体划过额角。 一个服务生立在自己跟前。 庄梦蝶心有余悸的同时也看清楚了来者的容貌。 酒水洒了庄梦蝶满胸口,直到秦远拿外套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怀里的时候,她的眸色才逐渐清明。 这边响动太大,惹得周围的人都来看热闹。 秦远枝和李文华最后是被警察带走的。 庄梦蝶也叫车跟了去。 警察看着头上包着纱布的李文华,抬了抬眉:“说说吧,具体怎么回事?” “我告不死你!”李文华指了指对面站着的秦远枝,“警察同志!我们喝酒喝得好好的这个神经病给了我一砖头!” “砖头?”警察疑惑,“那是冰,不是砖。” “反正就是脑袋现在很疼!”李文华的眼镜都歪了不少。 秦远枝闷声,脖颈的青筋挑起,“你骚扰——”,说到这儿她停顿半秒,然后继续:“你骚扰的是我的朋友!我身为朋友撞见了难道能不管吗*?” 这时候,庄梦蝶跛行进来,身后跟着刚刚停好车的景烟。 “这位女士是当事人,请去前面的房间录一下口供。” 庄梦蝶和秦远枝匆匆相视一眼后便跟着警察去了。 景烟顿在原处,“我是酒吧的老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但是必须出具谅解书。如果你要告我的员工,我也会奉陪到底,看一看到底是谁的错。” 秦远枝抬起头不可思议的望了景烟一眼。 至少…她以为自己永远会是被抛弃的那个…不论在什么情况下… 第59章 我爱你…自始至终喜欢的只有你… 黑夜隐了陈浩林整个身躯,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他捏住李文华的肩,让人往后退了些。 李文华扯着笑,但心中犹然升起不好的感觉来。 “再退点。”陈浩林将另一只插进西装的手抽了出来。 李文华照做。 一个巴掌声在黑暗中回漾。 “我让你动她了吗?” “如果因为你耽误了我的事情,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总你想要的并不是她,我为什么不能动?”李文华不理解,不服的追问。 陈浩林居高临下的注视,让李文华有了些许的压力,他又将自己那张嘴给闭上。 “你也配?” “少做拿下面思考的公狗,别坏了我的事。” “…” 出了警局的时候,秦远枝望景烟这边抛来一个带着感谢的眼神。 这人指尖处星火依旧,她潋滟一下眼皮,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处理好你的事以后,可以回来继续上班。那人的手段上不了台面,好好安慰你女朋友。” 没等到秦远枝回答,景烟上了车,身后传来一步一顿的声音。 “远枝。” 庄梦蝶最后一个从警局里走出来的,脸上还有些惊魂未定,但看见前面立着的秦远枝她还是试着叫了一声。 秦远枝转头不语,立在那处红眼看着她,而后急步朝着庄梦蝶的位置走来。 庄梦蝶胸前还有刚刚洒出来的酒水,因为来得匆忙,没时间处理,现在身前一片狼藉。 秦远枝抬手就要抱她,庄梦蝶却说:“我身上脏…” 她不管不顾还是搂住了对方,在她的耳边低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是我不该说那样伤人的话…” 庄梦蝶双手放在身侧两边,被面前人搂得死死的,听到她的话,她心里的酸楚在眼尾边晕开,成了一抹樱红。 这边的警局离庄梦蝶住的地方近,等到秦远枝跟着她回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庄梦蝶和林红吵架了。 因为她。 看着久久立在门口不愿意进来的秦远枝,庄梦蝶轻轻笑了一声,折步欲要拉她进来,她又抽回了手。 秦远枝眸色低沉,不愿去看她的眼睛,“你是不是和阿姨吵架了?” 庄梦蝶费力一把扯过她,然后合上门,秦远枝就靠在门上,面前人抵在她的额前,浅浅的嗯了一声。 “是不是因为——”秦远枝刚要摊开的话,被庄梦蝶的抢过的声音淹没,两人心里声音基乎是同时说出口,“——不是因为你。” 相处了这么久,庄梦蝶又怎么不了解她。 庄梦蝶捧过她的脸,两人的呼吸湿灼,“远枝…真的跟你没关系,我和我妈的矛盾是从前就有的,只不过以前我总是自觉无所谓…直到你出现,我才知道,原来有的事情可以说不可以,不愿意…” “即使我没有和你在一起…我也依旧不会喜欢陈浩林…也根本不会像她所说,如她那般期许的,和陈浩林结婚…”庄梦蝶眸色落在秦远枝的鼻尖上,视线下跌至唇瓣,“我不想你想太多…我爱你…我自始至终喜欢的只有你…” 庄梦蝶褪却衣物,两人激吻的进了浴室。 秦远枝身形单薄,但依旧能包裹住庄梦蝶瘦小的身躯。 退开唇,庄梦蝶笑了,“我记得某人说过要跟我及时止损?”她食指指尖挡住秦远枝凑来的脸。 秦远枝的羞涩蔓延至耳根。“我…” “也就是说…我们即便分手了…也可以这样?”庄梦蝶指尖勾住秦远枝越压越低的下巴,丝雾缭绕,两人视线在白茫茫一片间相撞。 “那…你可不可以重新做回我的…女朋友?” 庄梦蝶双手托住她的脖颈,对她刮目相看,“看来,在酒吧上班,人也变了好多…” 她期盼的对上庄梦蝶的那双眸,紧张又迫切的问:“哪里变了?” “人变得越来越不老实了。” 秦远枝抬眸轻笑。 她压来唇,后者迎接。 激烈的欲望行径间,浴室喷头的开关误打误撞被打开。秦远枝的后背被淋湿大片,大幅度的动作带动若隐若现的背肌。 庄梦蝶被放于热水池内,左脚抬至浴缸边缘,水波一圈又一圈的荡开,秦远枝背部的肌肉拉动的动作一上一下。 狭小的浴室内,偶能听见低微娇吟。 从浴室出来,已是半夜。 庄梦蝶浑身卸力侧躺一边。 “你…那个老板…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秦远枝没听清楚前疲惫的嗯了一下,随即又睁开那双眼皮,从床上弹起,“梦蝶,不是我…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反应这么大? 庄梦蝶觉得即便没有什么,她就只是提了一嘴,这人就如此大的反应,说没有鬼,到底谁信? 第66章 庄梦蝶撑着脸,笑眯眯的看着她:“嗯?我有说了是因为什么吗?” “你不信我…”秦远枝埋下头,抬脸便是满眼委屈,庄梦蝶哪里受得了。 她伸手摸了摸秦远枝的头,“乖,你的技术似乎比以前成熟了很多,看来…花了不少时间学习呢。” 庄梦蝶侧身背对于她,秦远枝便下了床,挞着拖鞋跪在了她面前,然后举起右手,“我这辈子如果背叛了你,我被雷劈死,喝水被呛死,出门被——” 床上人及时伸手过来捏住她的嘴。 秦远枝知道,经过上次自己的那一遭,对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人的一心一意。 庄梦蝶说:“那天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秦远枝拉开她身上的被子,一股脑的钻进她的怀里,“我可不可以被你抱着睡?” 庄梦蝶俯视她,手臂自然的搭在了她背上。 见着庄梦蝶胸前春色。 秦远枝突然问:“可以吗?” 她差点忘了,秦远枝这人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对于母亲这种概念也基乎少得可怜,脑中根本没有具象。 “秦远枝…我是你女朋友,不是你妈……” 怀里的人低眸失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庄梦蝶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刚触及的时候,身体还带着些本能的抵抗。酥麻从局部散开然后再传遍全身,被温热湿润的口腔包裹住,自己开始有所适应,到最后的依赖。 提及过秦远枝的身世,庄梦蝶又极其后悔。如果她能早一点遇见对方,会不会她们不会像这样成为情侣?会不会是像她和杜若佳那样,成为交心的朋友? 这些问题萦绕在脑海中,整个人又沉溺在温暖之中,不知不觉卸掉了一身的疲惫,合上了双眼睡了过去。 庄梦蝶穿了睡裙起来的时候,秦远枝给她做了早饭,碗底下压着字条。 ——今天是我们和好的第一天,希望我们以后万事如意。 依旧很丑的字,歪七扭八,一看便是生疏后又没怎么练习过。不过现在对方的遣词造句水平,已然超越了曾经她初次见面的那个秦远枝。 只是,这人依旧爱用万事如意这个词。 如庄梦蝶第一次见到这人时,脸上挂笑,给当时还是陌生人的两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奇妙印象。 是啊,从萍水一路到现在,她们太需要万事都如意了,就像见到这个词,她们走到彼此面前之时,所有的艰苦都可以忽略不计。 庄梦蝶拉开上锁的抽屉,将那张字条放了进去,里侧躺着无数张旧照片。纸张将照片上女生的脸遮了大半,抽屉依旧敞开,庄梦蝶没舍得关上,最后指尖捏住一张照片端详了起来。 要是…人生真能事事如意就好了。 她便能少了太多的痛苦回忆,也不至于到至今也走不出来。 庄梦蝶厌恶少年的自己,就连现在时期的自己也未能幸免。 十八岁,自己的老师从医院天台一跃而下,她却无能为力,眼看着那滩血滚到三十二岁的自己脚下。 三十一岁,世界颠覆坍塌,那滩血又变成了自己的学生。 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要她不快乐。 那些梦拉她入不同的空间,不同的时间,要她一次又一次的历经昔日的痛苦。 庄梦蝶的眼泪砸在照片上,泪滴晕在十八岁稚嫩的脸上,照片里的女孩儿穿着粉色芭蕾裙双脚踮地,身躯如风般轻盈自由,热烈明媚,双眸间满是未来期许。 “老师…我不能像你那般…是一位好老师,我…没保护好自己的学生…也没抓住你…”庄梦蝶放下手里的照片,“我是不是最失败的学生,失败的老师…” “梦蝶,老师结婚了,你怎么不替我高兴呢?” “我害怕以后,老师有了家庭,我们的联系就会变得少了…” “怎么会呢?你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这种情况是永远不会发生的。” “真的吗?” 对方拍拍十八岁少女的背,笑着安慰:“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老师有很爱的人,但里面也包括梦蝶。” 听到这话,庄梦蝶含住眼泪,愣愣的望着自己的老师,然后抱着对方,和煦的风吹动落叶。 少女的心事,只有最懂她的人揭开。 抽屉复原,所有的照片继续躺在里面,往事也被继续锁在了从前。 第60章 为她做什么我都不后悔 因为昨晚那件事,庄梦飞蝶自然是不会待在那样的工作环境下的。 酒吧那一遭,她并不太想见到李文华那张,戴着眼镜假装在人前装斯文的脸。但事情必须有个了结,庄梦蝶上了舞蹈机构所在的楼层。 每走一步,都投来旁人异样的眼光。 庄梦蝶不予理会,指尖捏紧辞职表敲了敲李文华的办公室。 “进来。” 李文华抬头看清来者,宛若无事发生般的望着庄梦蝶,“庄老师,有什么事吗?” 庄梦蝶将上周借了培训机构的那把伞,外加一张辞职表一起压放在了对方的办公桌上,对于这人的发问,她并未吐露一字。 “不做了?”李文华提了下眼镜框,咧咧嘴:“昨晚本来就是个误会,庄老师会不会想得太严重了?” 庄梦蝶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她可没见过哪个工作的地方需要被人强制性的灌酒,在看不见的地方,李文华的咸猪手还伸得少吗? “我怎么想,怎么做,是我的事。不过,也谢谢你让我及时看清这份工作真正背后的东西。” “庄老师这话什么意思?那你说说,什么是背后真正的东西?”李文华将那张辞职表拿了过来,外加那把伞,然后虚眼看了面前人一眼。 “你个人身体条件原因,我能给你机会,你不好好珍惜,那我就没办法了。”李文华边说边签字,时不时抬头看她冷冷的笑。 这人故意从生理条件上刺激她,庄梦蝶知道,这种情况她又不是没遇见过,只是她没想过为什么人人都会是这种。 不过她也真正明白,这种嫌弃从何而来,她也能理解。 递交辞职报告,庄梦蝶跛行出去。 李文华坐在椅子上,透着坏笑,视线落在那把伞上面,他扣掉伞柄位置的一个银色装饰,随即扯出来一个针孔大小的摄像头。 “长得这么漂亮,没男人真是可惜了。”说到此,李文华将东西丢进了垃圾桶,打开电脑屏幕,点击上面保存的文件。 画面虽然有些模糊,但依稀能够辨认是情侣之间的亲密。 出了培训机构,庄梦蝶如释重负。 既然所有人容不下她,那她便自己创造一个舞蹈室。 虽然会比现在可能辛苦许多,但至少令人心安,那样不会有人再带着审视的眼睛看她,或是看她究竟是不是一个存有残缺的人。 秦远枝处理问题的速度,景烟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以为这人至少得拖拖拉拉个两三天才会来,没想到今天跟个无事人一样,继续在夜场上班。 “情人节,你有什么打算?”景烟指尖夹着细烟,勾了勾唇,“毕竟昨晚你可是差点进局子的。” “昨晚的事…我都还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苏夏守着的客人要忙一些,秦远枝已经看台结束回来,便听见景烟独身一人坐在卡座。 算来算去,自己也不算第一次进局子。昨晚去那里她也不紧张,坐上警车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眼被外套裹紧浑身还带着颤栗的庄梦蝶,两人只是在凌乱中彼此相望无言。 那时心疼涌起,她却没法第一时间抱住她,秦远枝想到此不免垂头,冰块落在那人头上之时,自己也想过最严重的后果。 但自己偏偏不愿意看见她就那么被人欺负。 今天凌晨一过,便是情人节。秦远枝第一次知道这个节日,是摘乡里的玫瑰花装饰一番,然后坐几个小时的客车进城拿去卖。 因为那天的大街上,玫瑰花格外被需要,她手里抱着花也格外会被人注意到。偶有情侣过来买花,口中提到的情人节,那时候秦远枝才知道,情人节是情侣之间要过的节日。 “昨晚那一下,如果真把人送走了,你会后悔吗?”景烟摁掉烟蒂,晃着杯中晶莹的液体,视线拢在其中。 景明从身后插/进来,笑道:“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也要听!” 景烟指尖将他戳在一旁,后者麻溜的走开。 秦远枝垂眸,“不后悔,为她做什么我都不后悔。” “一根筋。”景烟抬眸,“你要知道,如果昨晚不是因为夜场里有监控制衡他,他是可以讹你的。” “我都明白。” “那你为什么…?”景烟蹙眉,表示不理解。 秦远枝去了调酒台,很快调出一杯经典的“蓝色生死恋”推给了远处与朋友寒暄的景明。 景明挤眼,将酒给了秦远枝之前印象里的花衬衫,“来!鸭子!喝吧!” 第67章 “嘿~你他妈!” “…” 两人的吵闹声裹进夜场的劲爆音乐里,成了背景。 秦远枝冲景明回了一个淡淡的笑,然后视线又转移到了跟前,回景烟刚刚的那句话。 “因为她值得我那么做。”? 景烟知道爱情蒙闭双眼,看见有人跟她一样,她眸色欣然,不过整个人身上的氛围依旧是那般的生人勿近。 她划燃火柴,指弓夹起的细烟升起丝丝缕缕的雾,烟雾缭绕,弥散在棕色的长发前。 景烟将台上的烟盒半推于秦远枝面前,挑眉问她,“抽一根吗?” 秦远枝摇头瞬间,一个身影趴在了台上,快速地将烟盒打开。对方动作迅速得以至于两人都没捕捉到她的五官。 “可以借我一根抽抽吗?美女…” 有些熟悉的声音,秦远枝迫切的望着,那人扭着绯红的脸,就这一秒的时间,她认出了陈默卿。 苏夏脸上挂着一副自己闯了大祸的模样从远处跑来,她连忙挽着陈默卿的手臂,“那个…不好意思啊,烟姐,这位客人喝多了。我带她过去醒醒酒。” “等等。” 苏夏扶正陈默卿的同时,又往景烟这处看来。 陈默卿手里还夹着刚刚从烟盒里抽出来的那根细烟。 一道暖黄色的光划刻在她清冷的五官上,陈默卿手里的那根烟如同星火被点燃。 “夏夏,你去忙吧。” 苏夏有些为难,看了眼旁边双颊绯红的客人,又望了眼景烟,“好…好吧,烟姐。那我走了…” 离开的时候三步两回头,苏夏可从没想过有一天让自己的老板帮忙看着客人。 秦远枝从调酒台出来,将陈默卿的身子扶正最后跟着景烟坐在了卡座的位置,两人凑近的时候,她认出了对方。 “秦远枝?” 见到熟人,陈默卿酒醒了一些。 景烟听见两人似乎认识,便问:“朋友吗?” 秦远枝点点头,她到也没想过,自己与陈默卿会在酒吧再次见面。 在萍水接触了那么久的时光,看来并不是真正或者说是全部陈默卿。 在秦远枝眼里,陈默卿沉稳自持,会得东西很多,镜框下的那双眼睛里自带一丝说不上来的哀伤。 以至于固有思维,让秦远枝竟然觉得在酒吧遇见陈默卿有些意外。 “秦远枝,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杯酒。” “你要喝什么?” 陈默卿指了指她身后高价的洋酒,“我想和这位借我火的美女喝一杯。”,随即,她又盯了盯景烟,“可以吗?” 面对陈默卿的邀请,景烟微微点头,“好,你给她调一杯温性一点的鸡尾酒。” 秦远枝照做,最后酒杯推在了陈默卿跟前。 景烟看得出来,秦远枝口中的这个人像是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事情,憋在心里,哪怕是喝酒也无法发泄出来一般。 如果真要任意她喝高酒精度的洋酒,哪怕喝到对方酒精中毒,恐怕心中难过的事也难以消除。 景烟将余下的香烟留在那儿,然后给了秦远枝与那人疏散心中郁结的空间。 “刚刚那人谁啊?”景明往秦远枝那处望了望。 “不认识,秦远枝的朋友。”景烟说:“那我先回去了,夜场就交给你了。” “你和胡立给我悠着点。” 景明在原处一愣,大声喊:“你刚刚什么意思?姐?” 景烟摆摆手的背影在前方,留下一句:“你那点破事我还能不清楚吗。” 胡立穿着半身围裙,从后厨慢悠悠出来,插着腰出现在景明身旁,“烟姐咋又走了?” “她知道我们俩是gay了!” “啊?” “我说让你每次别随时来后厨,你不信!这下好了…被抓包了——”胡立身上去,不依不饶。 “——滚滚滚。” 一款很好抽的烟,陈默卿知道这个牌子,但她父母建立起的三好家庭使得自己从来没碰过。 不过她也确实对抽烟,喝酒这种事不太有兴趣。 所谓的世人借烟酒消愁,在她看来有些无稽之谈。 酒意催发的是自己对那人的想念。 也根本没有任何想象中的效果。 秦远枝跟景明说了提前走,送一个朋友回家。 她背上烂醉的陈默卿,一如之前自己受伤这人背她的时刻。 这个人情,今天还上了。 陈默卿头重重垂在她的肩头,嘴里喃喃自语,“雁回…许雁回…你来梦里找我…好不好…好不好啊…” 许雁回? 这人是谁? 就在秦远枝还在反应自己曾经有没有听到陈默卿提起过这个人时,肩头上的这人一泻千里,吐得她身前满满当当。 “诶呀…陈老师…你等会儿…” 秦远枝将人放在了路边花栏前坐着,抽了纸巾提她擦嘴,自己也憋住气擦了擦身上。 “对…对不起啊…秦远枝…”陈默卿抬头呆滞的神色望着对方。 “没事没事,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秦远枝见她像是醒了一些,便接着问:“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啊?” 秦远枝凑近了些,“我说!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家…” “不过我有家钥匙…” 秦远枝接过,“什么没家啊?你这不钥匙在这儿嘛。” 一开始秦远枝问了许多遍,也寻了许多遍也不见钥匙,这会儿她到是主动拿出来了。本来还想将人带去自己那儿将就一晚的,可确实地方太小,两人挤一张床都够呛。 庄梦蝶那里,秦远枝一万个不想,也不愿意。 毕竟萍水那时候,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在开玩笑。 两人在这一片已经转了快一个小时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索性陈默卿松口了。 秦远枝告诉过庄梦蝶自己上下班的时间,这个点庄梦蝶也刚好打来,正好自己空出手来,也与对方报备一下现在的情况。 打开陈默卿房间的门,秦远枝到被眼前的景象怔了一下,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带人走错了。 房间里的家具,每一样都盖着白布,像是许久没人住过的感觉。但陈默卿一口咬定这是自己家,秦远枝才抬脚将人扶在沙发上坐着。 搜了屋内一圈,连根活的植物都没有,更别说热水了。 秦远枝只能烧了热水,最后将杯子递到她跟前。 陈默卿没接,她红眼望着对方,“你说…我要怎么才能梦到她?” “我已经很久没再见到她了…” 秦远枝不太明白那人是谁,随即放下杯子,她也不太好去问。 陈默卿又躺进沙发里,然后说:“麻烦了,秦远枝。你回去吧,我想睡觉了…这样就能梦见她了…” 秦远枝觉得这人情绪低落,虽说萍水这人也不见得有多高兴吧,但至少也不至于像如今这副颓靡的样子。 许久未见,陈默卿好像消瘦了很多。 “陈老师,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具体是谁。但你确定不需要我在这里陪陪你吗?”作为朋友,她确实很担心这人。 陈默卿抬头,摆摆手,“我有些困了,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麻烦你走的时候帮我带一下门。” “对了,你记得把你今天的外套脱下来,我到时候让人洗了再还给你…今天不好意思…” “陈默卿……如果你有任何需要的话,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我没换号码,我现在也在北京工作。” 那人瞬间静默,没有回应秦远枝。 尽管秦远枝想留下来作为疏导的那一方,但陈默卿表明态度想休息。所谓距离产生美,哪怕是朋友,她也要尊重对方。 秦远枝离开的时候,陈默卿盖着毛毯,安静的躺在沙发那处,届时和房间的寂静融为一体… 第61章 讣告(修) 凌晨刚过,秦远枝便打车到了庄梦蝶的小区楼下。 她手里还抱着一束从寒风中买来的红玫瑰。 她刚抬脚,就撞见庄梦蝶裹着外套正在楼下等她。 秦远枝心口涌起暖意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明明自己从陈默卿家回来需要耗费很多不确定的时间。 她一定等久了。 庄梦蝶手里捏着一根黑色围巾,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帮她围在了脖子上,然后顺手帮她整理了一下。 秦远枝身影顿在原处,任由她在自己身前整理。相比于庄梦蝶贴身熟练的照顾,她的笨拙显得格外的生涩又难以启齿。 尽管如此,她依旧笑着:“梦蝶,情人节快乐。” 庄梦蝶满心满眼都是她递过来的那束红色玫瑰,她接过手,眸色透着欣喜,“情人节快乐,远枝。” 她没告诉对方,这条黑色围巾自提前偷偷织了许久。这人终于是戴上了自己的围巾。 … 秦远枝以为上次陈默卿是说着玩儿的,毕竟她身上的一件衣服廉价到根本不至于拿去干洗店洗。 第68章 可此时此刻,陈默卿再次出现在自己跟前,手里还多了一个纸袋,里面装的便是那天晚上自己被弄脏的外套。 “那天晚上,确实喝多了不好意思。”提到这儿,陈默卿依旧有些抱歉。 今天景明没在,秦远枝顺理成章的揽下了夜场的调酒,不过她现在已然有了能力撑起这一片的酒水求应。 她递给陈默卿一杯柠檬苏打水,将对方手中的袋子接过。“谢谢。” 陈默卿说:“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遇见了。” 秦远枝笑了一下,“真正的缘分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走散的。” 相较于萍水的秦远枝,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似乎蜕变了很多,这是陈默卿心头反反复复出现的念头。 见到她,陈默卿自然而然想起了庄梦蝶,不由分说间,她提到了,秦远枝接下的话让她既感意外却又那么不意外。 之前这两人在萍水的一些苗头,不傻的人应该都能看得出的。 陈默卿埋头,轻轻笑了一下:“恭喜啊。” 这句恭喜,秦远枝笑纳,但她一想到自己与庄梦蝶往后会面对什么,却又无法敞怀。 陈默卿看得出来,便问:“怎么了?” 秦远枝垂眸,手上刻刀雕着台上的一块透明的冰,继而回应:“我不说缘由,我想陈老师你应该也能猜出来是什么。” 陈默卿撑着手肘搅动杯中柠檬的时候,秦远枝才发现对方的手腕哪怕处于一种静止的状态也在微微震颤。 她有些担心对方,“陈默卿,如果你有任何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和我说说,别硬撑。” 陈默卿眼皮都没抬,视线落在自己静止震颤的手上,她适时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谁都有不开心的时候,只不过有的人总是放不下。” 秦远枝笃定这人心中有一些不愉快的事,但对方依旧不愿意倾诉解郁,她也做不了倾听者。 包括那晚听见的那个名字——许雁回。 对方不愿意提,秦远枝也就不会在她面前提。 仅仅那晚看来,这人似乎在陈默卿的心中占着很重要的位置。 一杯柠檬水喝下肚,衣服也还了,老友也叙完旧。陈默卿开车去了市郊的游乐场,晚上车流穿梭,夜色半空五彩斑斓。 园内,灯火通天。 陈默卿独自一人坐上了旋转木马,在她幻想里,旁侧还坐着一个与她欢声笑语的少女。 许雁回戴着猫耳,穿着半身白裙,陈默卿心跳加速,偷偷往她身侧靠近了一些。 “陈默卿!你过来点啊!你都站镜头外去了!” 相机定格的声音落下,埋头看相片的许雁回啊了一声,陈默卿紧张的扭脸看她,“没拍好吗?” “刚刚拍太多了,胶卷没了…” 陈默卿扯开背上的羽毛球拍,张牙舞爪,“许雁回!” 许雁回扭扭捏捏,被说红了脸,“哎呀…下次我一定多备一点…” 对于陈默卿来说,相片是其次,能和她待在一块儿才是最重要的事。 只是自己脸红快要被发现的慌乱之间,陈默卿想以说话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我长得这么好看,你竟然全部拿去拍景色了!”陈默卿假装生气往前走,许雁回也像是吃她那套似的,步子追了上去,开始哄她:“好啦好啦~陈默卿最好看啦~” 虽然对方哄得方式有些像幼儿园老师的手段,但在陈默卿这里很是受用。 两人坐在旋转木马上,许雁回抬起双臂,感受着微风拂面,旋转而来的自由之感。陈默卿见了也跟随一起,她差一点就可以触碰到旁侧人的指尖了,就差那一点点… 周围寂静,远处偶传来嬉闹声。 游乐夜场,旋转木马可不算是什么热门项目。 夜晚有人多且更为精彩的烟火人偶秀,游客基乎都集中到了那处。 陈默卿孤零零的靠在柱子上,侧头之时,那个抬手感受春天的少女依旧坐在那只木马上,唇边勾起笑来,“陈默卿,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到底要…怎么…要怎么才能再梦见你………” 木马旋转一圈又一圈。 在那之上的人,双眸阉合,头部失重砸向木柱,身侧的手继而跌落两侧,整个人宛若断线的风筝,有意回归蓝天。 风徐徐的吹,耳边继续传来少女轻浅的笑声… ……… 秦远枝的今晚的兴致不太高,庄梦蝶看出来了。 她不由得捧起对方的脸来,然后忧心的问:“远枝,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憋得难受就分享给我…” “也不是什么具体的事,总觉得今晚心里不太舒服。”秦远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在酒吧遇见有人给她送萍水冬茶的事,听到苏夏的描述,她大概能知道对方是谁。 并且如同萍水那晚一样,来者不善。 那会儿心不在焉,手里打碎了玻璃杯,心底的沉闷像是因为那个碎掉的杯子而被激发出来一样。 秦远枝害怕提起萍水的事,庄梦蝶会想到以前不好的事,便也就将心里这件事压了下来。 庄梦蝶抚了抚她的发丝,两人一起挤在了一张沙发上,她托起对方的五指比了比,终究自己得是躺下的那个。 她靠在秦远枝的胸口处,聆听对方的心跳,心头似觉有些奇妙。“如果你有任何不开心,都可以和我说的,远枝,我不愿意你什么都闷在心里。” 秦远枝下巴蹭了蹭对方的额头,“梦蝶…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上次你说你想自己开舞蹈工作室,想好要从哪一步开始了吗?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庄梦蝶发丝散在细背上,低头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唇角,“能得到你的支持我很开心,我暂时还在计划中,有新的想法会第一时间和你说。” “好。” 与此同时,沙发上的两人的手机短信收件箱同时收到了一条短信。 应该说是一条讣告。 ——各位亲朋好友: 请原谅我以爱女的手机号沉痛告知,此号主陈默卿,也就是我的女儿,于2010年2月18号(正月廿四)11点45分因意外不幸离世,永远离开了我们。 愿她下辈子做一个快乐的孩子,别再遇见我这样的妈妈… ——赵如兰泣告。 当彻底看清这条短信的内容后,秦远枝的瞳色开始骤缩,随之瞧着手机屏幕的那双黑睫也开始微颤,心中悲哀不忍万分,最后逐渐失控发展至身形抖动。 明明她晚上才见过陈默卿的。 明明那个时候,陈默卿还是一个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 眼下却要让她残忍般的目睹手里的短信,一遍又一遍的确认对方的已然去世的消息。 “远枝?”庄梦蝶接连叫了她许多声,秦远枝才怔怔的看向她。 秦远枝一把将她搂住,瞬间掉下来的泪往庄梦蝶的脖梗处砸。与自己一起共事过的陈默卿突然离世,这换谁都有些难以接受,和意外。 庄梦蝶梦感受到自己被这个拥抱勒得紧紧的,秦远枝不愿抬头,也没说话。 彼此就以这样的姿势抱在一起。 无论秦远枝再怎么后悔,陈默卿也回不来了。 她的死亡成了既定的事实。 陈默卿的心事很重,重到她已经不想吐露给任何人,就那样*独自一人承受负面情绪,日积月累,终究在这一天爆发。 看似一个静悄悄的人,离开时的背影也是那般悄无声息,也许只有陈默卿自己知道,她心底到底存有多少个裂痕,日光透不进,缝隙里便生根发芽,生霉变质。 警局的解剖室里躺下的是一具年轻冰凉的尸体。 赵如兰无法再冷静丝毫,是她间接的将自己的孩子活生生的逼死。 “报告显示,她长期大量服用抗抑郁类和安眠助神类药物,死亡原因是药物所致的呼吸肌麻痹,心脏衰竭加重从而引起心脏骤停。赵老师,请你节哀…” “默卿!”赵如兰趔趄在地,撕心裂肺。 世界上有没有后悔药都已经晚了。 陈默卿心甘情愿要和她在一起,生死都要和许雁回在一起。 断了线的风筝,迟早要脱离主人的控制,上蓝天白云,自由自在,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和看法,好好的在阳光下飘浮游荡。 “许雁回…以后我就不来看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拥抱你的底气了…” 第62章 她是故意的。 最近雨水多,本来暖和了些的天气又急降。 秦远枝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一步一步踩着锈色铁栏楼梯往上走,路过立锥之地,她才发现过道上堆了许多的纸箱子。 等到自己抬头的时候,一个女人从亮堂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两人的视线对上,这副生面孔,秦远枝确实没见过。 女人蹲下再抱起脚边的纸箱,冲着秦远枝笑道:“不好意思啊,才搬过来,等我收拾一下过道就宽敞了。” 第69章 看来她以为秦远枝盯着自己,是以为自己占了大半的过道。 秦远枝顺着她的话,略微摇摇头,抬脚走过,“哦,没事的。” 等到走过她的房间,她才发觉这人似乎就住自己隔壁。之前这间房子上了锁,她以为会没人,结果这么快就租出去了。 从酒吧夜场回来眼下已经十点左右了,但今天白天跟着庄梦蝶去了市场那边找舞蹈室,一来二去,她眼下也早就有些饿了。 秦远枝脱了外套,支起锅下了碗面条吃。吃到一半,外面有人敲门。她放下筷子,几步走过,立在门口的是刚刚搬家的女人。 两人近距离平视,秦远枝才看清这人的五官。 一位韵味十足且漂亮的中年女人。 眼含秋水,泯然众生的那双眼睛让秦远枝有几分熟悉感。 “你好,今天我搬家过来,没准备什么礼物,这盒青团你拿着吃。” 秦远枝想着拒绝,“您客气了。” 女人端着盒子直勾勾的盯着她,那双眼睛秦远枝不太再敢直视。在门口推脱一番,那盒青团还是塞到了自己怀里。 合上门的那瞬间,听见外面的步子逐渐落在了隔壁。秦远枝才想起她和谁长得像了。 女人的眼睛和自己姨妈的很相似。不过秦辛兰的眼睛多了一丝厌世颓靡。 而从小到大,秦远枝对于印象里已经模糊掉的母亲的脸,她只能从秦辛兰的身上搜寻。只要秦辛兰站在那处,她就能大概拼凑出自己记忆力那个已然失了五官的母亲。 秦辛兰和秦识月是亲姐妹。 秦远枝心底又哪里不会去想,刚刚那个女人其实真正相似的是自己的母亲。 青团被放在了桌上,秦远枝余下的面吃得如同嚼蜡。但她们只是相似,这女人的突然出现,只是再一次的告诉了她,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 为了后面开舞蹈班,庄梦蝶和秦远枝挑了好几个地方,终于在一处还算人多的街道决定将门面租了下来。 这边算不得上经济区,原住民占大多数。 上午交付,下午秦远枝就去了材料类的五金市场。 虽然租金比前几次的看得便宜一半,但房间四壁皆是灰墙,若是要作为收舞蹈学生作为教学的教室还得重新鼓捣一番。 这是秦远枝和庄梦蝶一致的想法。 不过请工人有些贵,秦远枝索性自己上。 两个人定版了房间的刷漆,然后买了一堆装饰品又回了舞蹈室。今天出了难得的太阳,秦远枝换了件黑色的无袖背心,穿着黑色长裤,戴着口罩,坐在夹梯上抬起手臂从上至下粉刷。 而庄梦蝶则是在地上架起一口电锅煮着晚上的饭菜。她现在会做除了白菜炖粉条以外的菜,见她埋头忙着,半空的秦远枝时不时垂眸笑看她的认真。 门面之外是街道众多树的其中两颗银杏,满枝春绿,秦远枝侧眸想——到时候可能得等到今年秋天才能看见满地金黄了。 外面依旧是形形色色的人,轿车偶尔从门前疾驰而过。天色越来越暗,暖光下锅中腾腾烟火升起,庄梦蝶依旧忙碌着。 最后天幕染墨,每家每户的灯火也愈发明亮起来。 从远处观之,零零散散好似夜空繁星。 秦远枝从夹梯上下来,庄梦蝶便凑上来拿纸巾帮忙擦了擦汗,“我自己来吧。” “别,你手上脏了,我来吧。”庄梦蝶继续认真擦着她额边的汗。 “要不…还是找人帮忙?好不好远枝?我不想看你这么累…”庄梦蝶像是耐心的再征求她的意见。 秦远枝摇摇头浅笑着,然后压低身子在水龙头边冲洗了一下双手,而后擦干,“那好,明天我去问问黎叔。” 桌上是热气腾升的饭菜,秦远枝坐下,眸色带着水汽,耳边是庄梦蝶的声音,“远枝,我现在会其他菜了,你尝尝看。” 她夹了一块醋溜白菜,就着米饭送进口中。 “嗯,好吃。”笑意在唇边荡开,这是回报给庄梦蝶最好的反馈。 饭后简单将屋内的垃圾收了收。 秦远枝牵着庄梦蝶去了自己的出租屋,舞蹈室离她的地方比庄梦蝶的住所要近一些,两人也就选择在这边住下。 刚上楼道,秦远枝就依稀听见女人的哭腔,听声音像是才搬来自己隔壁不久的那个女人的。 庄梦蝶的步伐在隔壁门前停下,“远枝,我记得我上次来,这里还没人住的。” 秦远枝掌心覆盖她的肩,连忙轻松将她推搡进屋里,“梦蝶,你先进屋,我问问怎么了。” 庄梦蝶依稀听见隔壁时不时有男人的声音,秦远枝转身的时候,她害怕的拉住对方的手,“远枝。” 秦远枝,笑了笑,“没事,你就在这儿待着。我去去就回。” 秦远枝敲了敲隔壁的门,届时里面的声音跑了出来。昨天还在自己面前岁月静好的女人,如今两手扣在门口,满脸是慌张,嘴角挂着鲜血衣物破乱的女人被后面的男人又一把扯去了头发,“臭b子!还敢开门!” 这一幕无疑冲击着秦远枝。 女人又被扯回了屋里,矮胖男人的身影立在昏暗的灯下,漆黑丑恶的影子被拉长,一下又一下的重击落在另一个影子上。 秦远枝拿了手机报警,然后进了屋里企图阻止。 三人拉扯间,男人抬起手就要落在秦远枝的脸上,被女人夹在中间挡去。 等到警察来的时候,秦远枝脸上也挨了一巴掌,红色的印子还未消。 秦远枝本不想让庄梦蝶也来的,但奈何自己跟着上警车的时候,她就已经叫车跟在了后面,几个人基乎是同时到的。 这一个月内已经进了两次警局了,一想到这儿秦远枝没来由的气笑了。 验了伤,女人从里面出来,看着椅子上坐着的秦远枝,她跟着坐了下来,庄梦蝶跛行去了旁侧,她想或许这女人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看见自己那副狼狈的样子。 这样的感受,庄梦蝶感同身受。 也因为她们同为女人。 那双蕴含柔水的眼睛片刻朦胧,秦远枝不忍心去看便匆匆埋下视线,却听她说:“为什么要帮我?” 秦远枝余光能感觉到她像是欲哭的模样,半晌才回:“你像我妈…所以我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他每次都是下死手,我不想连累无辜的人…” 女人指尖欲想触及她破掉的唇角,后者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她音色颤抖的问:“疼吗?” 秦远枝视线拢在她身上,看着那张脸,眼色模糊,接着摇摇头回应对方。 庄梦蝶就立在静处,酸溜溜的看着她们。 ——那她走? 这件事后半夜才折腾完。 进门的时候,秦远枝想着有必要解释一下。 “梦蝶,我帮她…是因为她长得很像我妈妈…所以——” “——我知道…”庄梦蝶立在那儿,抬眸扯着笑,“我知道,这件事以你的性格也不会坐视不理。” 秦远枝半蹲下来,将庄梦蝶右边的裤腿慢慢挽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帮她取下义肢。 刚刚她捕捉到了对方欲想掩盖的不开心。 “梦蝶,是不是不开心了?” 庄梦蝶抚着她的发丝,最后五指划盖在对方的脸上,“以后事事记得想想自己…” 秦远枝懂她的意思,那女人的丈夫一看便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如果真将那家暴男惹急眼了,万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去,被连累的只有她们。 这件事秦远枝也后怕过。 她无所谓,可她怕庄梦蝶受到牵连。 秦远枝继续半蹲在地,双臂抱着庄梦蝶,彼此下巴紧靠在她肩上,“我答应你,以后我事事为你想想,为我想想,为我们的未来想想…” 庄梦蝶责备的敲了一下她的背,“笨死了。” 秦远枝立起身,将上次庄梦蝶留下来的红色围巾拿了出来,“你把手给我。” 庄梦蝶两手伸在半空。 秦远枝顺势将庄梦蝶两手捆绑住。 “你干嘛?”庄梦蝶不明所以。 “既然你骂人,我就要做不好的事了。” 被限制住动作的庄梦蝶激烈挣扎,但围巾是有弹性的布料,她越是想挣开,便越是箍得紧。 自己的两手被秦远枝反手压在头顶,她鼻尖轻轻点了一下身/下之人的唇边,视线去探更深的光。 庄梦蝶依旧挣扎,不过自己是个常年控制体重且身体还不完整的舞蹈老师,而对方是个从小到大,提粪水扛重物健全的乡野丫头,她提前预想自己肯定是扛不住的,以至于语气加重,“秦远枝!你混蛋!” 她的身躯散在被单上,秦远枝吻在了她左眼边的那颗细痣上。 “你轻一点,好不好?” 秦远枝指尖勾起她的发丝,笑她以为自己这阵仗下手会有多重,她将围巾解开又绑在了床头。 “我只是想亲亲你。”下一秒又说,“不让你疼…” 第70章 庄梦蝶才松了口气。 任由她吻遍自己全/身。 却又在自己最渴望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知道这人是故意的! 第63章 她选择我才有最好的结果。 从酒吧夜场回来,经过楼道的秦远枝,脚步刚到隔壁女人的门前,两扇木门便适时打开,洒了一地的光。 秦远枝的身躯被光整个包裹住。 她侧身去寻动静,便听见门口立着的女人说:“那天…谢谢你啊…” “算是邻居,帮你是应该的。”秦远枝不愿意戳破帮她是因为其他理由,只是找了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 女人侧身,笑了笑:“要进来坐坐吗?” 秦远枝犹豫了半分,却还是因为那张与自己母亲相似的脸,没控制住自己脚步进了屋里。 女人招呼她坐下,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地方小,别嫌弃啊。” 秦远枝略微扫过一眼屋内,其实跟自己的屋子大小基乎没差,只不过两间房的布局千差万别。 一走进来,她就能感觉到自己房子里似乎简简单单,就连那张床稍微多躺一个人都会塌的程度。每次她和庄梦蝶都得收着力气来。 这女人屋里的东西繁多,但所有东西都被归纳摆放得整整齐齐,来此坐客的人只会一眼称呼干净整洁。 女人跟着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吃了没?” 秦远枝对这关心感到意外,不过还是笑回:“吃过了。” 毕竟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在夜场有时候景明饿了会吵着嚷着叫胡立给他做夜宵,秦远枝也就跟着沾光吃点。 “那天吓到你了吧?”女人垂眸。 秦远枝摇头轻笑。 其实她好想说——把她女朋友庄梦蝶吓到了。 但这种明晃晃的话又不太好明面上拿出来说。 以至于秦远枝只能沉默的笑一下以作礼貌回应。 “他是我丈夫…我十七岁的时候就跟了他,结婚以后一直没孩子,他却总是怪我,说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女人吸了吸鼻子,眼色朦胧,似乎有意想将这些话倾诉出来。 秦远枝静静的做倾听者。 “后来…他开始喝完酒之后就打我。有一次我打扫卫生的时候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张报告单,才发现…”说到此她有些哽咽,“原来…一直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我提出了离婚,可他纠缠我,依旧对我非打即骂,迫不得已我只能跑来北京,可还是被他找到。” 对上女人这张脸,这双眸,秦远枝神色惘然,这些经历就好似她亲耳从秦识月的口中听得。 甚至于给她一丝错觉,秦识月抛弃自己是有苦衷的。跟这女人经历的一样苦,她又如何再去怪她丢掉自己。 “能方便知道你的名字吗?”女人问。 “秦远枝。” 听见对方的名字,女人在唇齿间喃喃她的名字,然后继续道:“我叫傅婉晴。” 前前后后将两个月,天气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热,舞蹈室也装修完成。 庄梦蝶想着用这周的时间来宣传舞蹈室。 夏季来临,最近酒吧愈发的忙碌,尤其是这个季节的夜场。 酒吧新出了很多款调酒,秦远枝烂熟于心,能够轻松应对顾客的需求。 景明趴在卡座,满眼带着欣赏,“啧,还好你来酒吧了,你这在工地搬砖多浪费啊?” 秦远枝低眸笑了一下,对于夸赞心底溢着欣喜,但又立马收了回去。 在人潮里她看见了景烟,不过这都不算奇怪的,但她旁边却跟着陈浩林。 两人两上挂着笑,一路交谈什么走了过来。 到了秦远枝跟前,景烟才说:“今天什么风把陈总吹来了?想着来我酒吧了?” 景烟看似一句客客气气的话,实际话中暗藏着冷意与不屑。 他们两个人在工作上是死对头,不过私下不涉及利益与矛盾的话,景烟很乐意请他喝酒。 就要看陈浩林到底卖得什么药了。 景明知道这人是自己姐姐工作上的绊脚石,预想过可能有一场大战,便撤离去了后厨。 陈浩林依旧西装得体,身影笔直,一手插在西裤荷包中,突然笑了一下,“路过景总的酒吧,怎么着也得赏杯酒喝吧?” 景烟面前依旧丝雾缭绕,盯了一下秦远枝,“帮我照顾一下陈总。” “放心吧,景总。我和你的这位员工可是熟得很呐。” “嗯?” 陈浩林坐了下来,“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位应该是我未婚妻的朋友——秦远枝?” 未婚妻三个字真真切切传进秦远枝耳朵里,心尖滚着一股火,出来进去都有些不妥,只能忍着。 “既然这样,陈总尽兴,我就不陪你了。”景烟摆摆手,将烟蒂摁进烟灰缸中,裙摆在灯光中摇曳。 “给我一杯拉莫斯金菲士。” 秦远枝看了她一眼。 陈浩林说:“怎么?不会吗?” 秦远枝没回他,默默接下这杯叫酒。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秦远枝将他点的调酒推至面前,“请慢用。”,复制黏贴的迎客说辞,只是对这人她没夹杂任何热情的语音语调,在这两人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的冷淡。 陈浩林指尖摩挲杯壁,视线下垂,随即手伸进自己的西服里,继而摸出自己的钱包来,然后从钱包里摸出五张红色的百元钞。 由近至远,那五张百元钞被移到了秦远枝的视线里。对面依旧是陈浩林的声音,“给你的小费,拿着。” 秦远枝抬眉,表情淡漠,“深色有规定,禁止收授客人任何小费及好处。” 陈浩林打开的那张lv皮夹,里层最外露了半张照片,秦远枝视线扫了一些,看照片一角,照片上应该是个女人。 有些似曾相识。 秦远枝想,会不会这人死皮赖脸夹的是梦蝶的照片? 这些仅仅只是自己下意识的猜测,更何况那张照片自己也没见到完整的。夜场的吵闹又将她短暂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要吗?” 秦远枝说:“请您收好,先生,谢谢。” 陈浩林合上皮夹,并未将台上的钱收回,但眼前的酒他却又是一口未沾。 因为身后放置着高档的洋酒,酒柜透射出来的光刻在秦远枝的脸上,光洋洋洒洒的落在她黑色长睫上,再后是雕刻精细的五官,整个面色柔和不少。而对面的男人,一袭黑色西装,面料贴合人体线条,与衣物颜色相同的光落在他的脸上,透至双肩,黑眸里是数不尽的轻屑与高傲。 陈浩林食指指尖圈点着杯口,但依旧一口没动,他轻轻笑着,嗓音低沉:“梦蝶,是真的不回家了吗?” 秦远枝没说话,忙着其他桌客人的调酒。 “昨天晚上林姨摔了一跤,她知道吗?” 听到这儿,秦远枝才抬眸,眼里透着担心。“那、严重吗?” “不严重,我已经送去医院了。” 听到这儿秦远枝才些微的松了口气。 “看你这反应,梦蝶应该还不知道。”陈浩林叹息一声:“既然你是她的朋友,就应该知道她选择我才会有最好的结果,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梦蝶自尊心强,只愿做自己认为的事。但试问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真正随心做事?”陈浩林的视线再次落于埋头的秦远枝身上,“她的残肢需要更好的医生,更好的医疗条件,若是她真的头脑一热,在外面为了哪个不知死活的穷男人,我不知道她该会过得有多辛苦。” 看来林红没同陈浩林提起过她俩的事。 但秦远枝又甚是觉得这人这话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我尊重梦蝶的任何选择。”顿了一下,秦远枝又补了一句,“作为朋友的立场。” 陈浩林不是来喝酒的,是来杀人诛心的,秦远枝后知后觉的明白这一点。 以至于她不得不带入对方话中那位“穷男人”。 陈浩林看似在说一个不知名且陌生的男人,实际上不就是暗寓自己吗? 但秦远枝无法得知,这人究竟知不知晓她与庄梦蝶的事。 得到林红摔进医院的消息,庄梦蝶急切跛行进了病房。 母女俩许久未见,林红靠在床上看见对方出现在门口的那刻时,双眼起了薄薄的一层雾气。 她没拉下那个脸让庄梦蝶知道,但她也知道对方在谁的口中得知自己受伤的事。明明思念,却又将哽在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庄梦蝶也心底着急,却又刻意装作不那么在乎,提着果篮慢悠悠的跛行进了病房。 “怎么不告诉我?” “托你的福没死。” 双方在意,却又要当作满不在乎,彼此心底也都明白对方是在嘴硬。 庄梦蝶坐在床边,心平静和的为她削了一个黄梨,“医生怎么说?” “没大碍,住院养个几天就好了。” 第71章 “你…现在住哪儿?” 陌生又熟悉的语气最是别扭。 “哦,随便找了个地方,还行,没死外边儿。” 这时候,陈浩林从门口进来,“我还以为梦蝶你不会来了。” 庄梦蝶对他道了声谢。 陈浩林耸肩,“你和阿姨跟我客气什么。” “林姨,早上护士给的降压药吃了没?” “哦,你别说我都还忘了。”说起林红拿起药丢进了嘴里,喝了口白水咽下去。 “高血压?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高血压啊?”庄梦蝶疑惑的看着林红。 “也是这次住院的时候查出来的,没大碍的。” 陈浩林补充了一句,“医生说了,林姨是中度高血压,以后都得吃药控制了,情绪也别太上火,只要血压稳定着也就没事儿。” “…” 第64章 趋利避害。 跟景明报备,提前下了班,秦远枝提着果篮便来了医院。 最近舞蹈室开业外加林红住院,庄梦蝶分身乏术。秦远枝有些担心,却又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来医院探望林红。 不论什么立场,她都觉得自己应该来看看。 秦远枝立在病房门口,听见了母女俩的声音。自己欲要敲门的这只手又怯懦般的收了回来。 “我是来照顾你的,你为什么又要提我和远枝的事?” 秦远枝抬脚便想扭头离开,毕竟自己不愿再听见上次的那些话,却又鬼使神差般的调头回来,欲想敲门的手依旧停在半空。 林红的声音像根针扎在秦远枝发凉的后背。 “庄梦蝶!我希望你清醒一点,她跟你一样是女人!倘若你以后到了我这个年纪,身体稍有一些毛病,你觉得你俩谁又能照顾得了谁?” 庄梦蝶不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既然喜欢她,我就自愿承担以后好与不好的后果。” 她的声音放软,红眼哀求道:“妈…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给她一个机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林红充满怒火的声音在秦远枝耳边回荡。“就算你不愿意和陈浩林在一起,有他照顾你,至少我放心!她秦远枝算怎么回事?你要她当你的谁?” 庄梦蝶眸色垂落,沉默下去。 在她庄梦蝶心里,秦远枝当然是她女朋友,也是这世界上除了林红最想亲密的人。 可这些她都吞在肚子里,红眼望着林红,她依稀记得林红入院的时候,陈浩林讲过的话。 她血压高,情绪不能再激动了。 秦远枝泻力,眸色黯然,弯身将果篮轻轻放在了门口。 等到这提果篮出现在庄梦蝶和林红的面前时,是进房发药的护士帮忙提进来的。 “这果篮是我刚刚在门口外发现的,你们看看是不是家里哪位探视的家属放在那儿的?” 林红看见果篮被悄无声息的放在门外,却不见本人,她心中当然知道是谁。她侧脸去看庄梦蝶,却见自己女儿早已经跛脚去了门外。 “你干嘛?庄梦蝶!” 外面响起一道炸雷,医院走廊透过一片白光,庄梦蝶欲想跟上那道背影,可人影早已进了电梯,等到她赶上摁下楼层键的时候已经迟了。 没过一会儿,天色提前暗了下来,乌云压顶,随后便迎来春天第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雨。 庄梦蝶来了门诊楼外,却依旧不见刚刚瞥过一眼的身影,她开始尝试拨通那人的号码,却不见对方接。 雨针四面八方的往秦远枝身上砸,雨水滴落额角滑至下巴。湿凉透过皮肤的缝隙渗至心脏,凉意袭遍全身。 行径路过的人投来异样的神色。 这世界对秦远枝来说仿佛失了声,徒留她一人在此唱着独角戏。 秦远枝失魂落魄,抬脚往前缓行的每一步都煎熬。以庄梦蝶的立场,对于林红的那句反问她飘忽不定,也不怪她,要怪的—— 就怪自己是个女人,怪自己不是从小就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不能如同陈浩林那样与她早早就相识。 秦远枝眼边发烫,泪水裹着雨水同时砸向地面,还好,上天都在帮她,有了雨幕的掩盖至少她不会因此哭得很难看。 微凉的雨水倾斜在阳台之上,将过道染湿了大半。傅婉晴晾衣服的时候低眸从楼下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她嘛…怎么会…”她丢下手中的晾衣杆,进门拿了把伞,最后急速下了楼。 一把透明的伞撑在了自己头顶,秦远枝模糊的视线里多了一双白色拖鞋,鞋面沾了些泥水。 “真的是你,你怎么不打伞啊?”傅婉晴略显关心的声音在耳侧传来,秦远枝缓缓抬头与那双秋水波澜的眸子对视一眼,最后昂首看了眼头顶的伞。 她依旧无言。 秦远枝走得很慢,傅婉晴便也跟着慢下来,帮她一路撑着伞,直到进了她的房间。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傅婉晴停顿,“愿意跟我讲讲吗?” 秦远枝浑身湿透,眼尾通红,五官上还呈成透明水珠,这人委屈又水汪汪的眼睛看得傅婉晴有些招架不住,偏偏又是姣好面容,她稍加埋了些视线。 秦远枝静静坐在那处,摇摇头:“打扰你了,我没事的。” “你忙你的吧…” 傅婉晴抬脚想去帮忙拿自己房里的感冒药,却听见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你像我妈…可不可以抱抱你…就抱一下…” 虽然她不知道这人究竟怎么了,但如果自己的拥抱能够安慰她的话,傅婉晴自然是乐意帮忙的。 傅婉晴走近。 庄梦蝶在楼下收起伞,撑着残肢上了楼,过了楼道,最后停步在秦远枝的家门口,门未完全合上,留有缝隙。 缝隙间,庄梦蝶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个秦远枝口中所谓的邻居此刻正弯腰抱住她,而秦远枝哭红了双眼,脸贴合在对方怀中。 这一幕对她冲击很大。 回想起来,秦远枝之前为什么会帮这个女人。 庄梦蝶故意推开门,整出了巨大响动。 两人拥抱的姿势在阳台外的雨声里荡然无存。 秦远枝退开身,也不意外她会来,却也从没想过对方会误会这一幕。 看见对方朋友来了,傅婉晴便放心的离开。 但却又时时刻刻注意隔壁的动静。 “刚刚…难道你不解释一下吗?” 听到庄梦蝶的话,秦远枝听出来了,对方应该是误会她和傅婉晴了。 秦远枝起身立在了她跟前,“我只是寻求一个安慰的拥抱,没有别的意思。” 庄梦蝶冷冷笑了一下:“如果我没来,是不是就脱衣服,上床了?”,她知道自己这番话带着刺,只会扎得彼此两败俱伤。 可从小到大,庄梦蝶不喜欢不纯粹的东西。 尤其是情感这种东西。 在她眼里,对方带着敷衍的解释只会让她觉得反胃。 “梦蝶…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和我一样,喜欢女人…” “什么叫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女人?”庄梦蝶眼里一片模糊,声音开始发抖,“在病房外的人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听见我妈的话了?” 秦远枝点点头,然后说:“上次的…也听见了…” “你选择好的人,我一样会祝福你。我一无所有…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甚至于…给不了像你一样的坚定…”说这话,秦远枝心仿佛在滴血。 ——还有。 ——我和阿姨之间,我不希望你为难。 庄梦蝶哭着问:“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你和我的温存都是假的吗?” 沉默良久,秦远枝才回道:“是!” “我一个烂人,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试试将人拖进泥坑的滋味。如果不是你妈极力阻止,你将会和我一样,沉沦在这种环境里,永永远远抬不起头…” 漫天惊雷,外面持续着雨声。 但屋内却是庄梦蝶质问的哭声和秦远枝埋头不敢再继续看对方的怯懦。 秦远枝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正在发抖,却又要时时刻刻控制住自己的下意识抖动。 庄梦蝶从未在对方持着认真的眸色和冷静的情绪里亲耳听她说与自己这些话。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对方的厌倦。 本来自己是想与她分说清楚自己的态度,告诉她——她和林红同等重要,却不曾想,这人对她步步算计。 庄梦蝶清泪流淌在眶中,她指尖戳中秦远枝,两人一同往后退,她眸色软了下去,“秦远枝…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 秦远枝疯笑里带着沙哑的哭声:“我能有什么苦衷?不过你很幸运,有个事事头脑清醒的妈,帮你趋利避害。” 黑色天幕炸开一道闪电,将灰暗的屋内短暂照亮,连同秦远枝那张处在暗处的脸。 庄梦蝶的巴掌基乎是和闪电声同时落定。 秦远枝被对方逼冗在一张方方窄窄的桌上,双手撑在桌面,指尖不安的攥在一起,脸因外力撇向了一边。 第72章 “我从没想过…秦远枝你会这么卑鄙无耻!我真心实意的敬你…爱你…到头来…却换来你的戏耍…” “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这么恶心的人出现在我生活里!”庄梦蝶裹着眼泪,字字句句脱口而出,“从这一刻起,我才要做那个及时止损的人!” 庄梦蝶摔门而出,秦远枝默默跟在她身后,望着她安全的上了出租车才些微松了口气。 半干未干的衣物,贴在身上,透着无尽的寒意。 秦远枝走过傅婉晴门边的时候,她担心的问:“还好吗?如果我知道她和你是那样一层关系的话,我绝不会同意抱你。” “没事的,是我故意让她看到的。” 这话让傅婉晴摸不着头脑,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出于机体本能,秦远枝身躯颤颤巍巍,她没再回答对方的问题,随即进了屋将门轻轻合上。 秦远枝抱住双膝缩在墙角,埋头痛哭。她依稀记得,自己心脏传来这种上气不接下气的疼痛还是十岁那年被至亲抛弃在地铁站的时候…… 第65章 原谅我的不坚定。 “哎嘛!你这得是熟了的程度啊!”景明举着刚刚胡立帮忙买来的温度计,透过光看了眼上面的度数。 39摄氏度。 这人还来上班,简直是不要命了! 秦远枝嫣儿啦吧唧,唇色惨白,眼神呆滞的问:“怎么了?” 景明抬眼:“我去,秦远枝!你不要命了?我还说你离了工地不玩儿命呢,怎么在我姐酒吧一样啊?” 下一秒他招招手,示意调酒台的人出来,“来来来,我带你上医院。待会儿你倒这儿了,我姐得说我虐待员工了。” 苏夏也是一脸担忧,然后接着摸了摸对方的额头,这一摸到也是吓一跳,这人额头摸着都有些烫手了。 “枝姐,最近换季,你可得悠着点儿啊。” 秦远枝动了动干燥的唇,“好。” “好什么好!快点儿!我带你去医院,别磨蹭了!” “我可以不去医院吗?”秦远枝接着说:“我记得附近有个诊所*,我拿点药吃就行了。” 景明说:“你都发高烧了,诊所可不行啊!得去医院,医药费我给你报销了。” 秦远枝还是不太想去。 景明像是看穿了什么,狐疑的凑近,“你不会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吧?” 深色的人谁不八卦,哪怕现在景明说得再小声,还是入了苏夏的耳。 “不至于吧?枝姐——”她刚凑过来,景明一把薅了出去,“大人讲话,小孩儿别插嘴!” 苏夏气呼呼,转身去招呼客人,“大家不都二十出头嘛!” “我说呢,发烧了也没个心疼的人在身边,唉~还得是我这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帅哥带你去一趟医院~”景明撑着脸笑眯眯。 话刚一出口,景明就自觉背后凉嗖嗖。 接着是景烟拎着景明的衣领扯到了一边,“等你劝完,人都死了。” 景烟向来说一不二,跟自己的弟弟的景明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性子。 看见秦远枝双颊烫红,唇瓣已经被烧得起壳,她不由得蹙眉,“对自己负责,也对别人负责,我不希望你真的倒在这里,秦远枝。” 景明磨破嘴皮子也顶不上景烟一句话。 见着秦远枝乖乖上了景烟的车,景明也是好气又好笑。 景烟就近找的医院。 秦远枝的精神状态有些差,期间景烟好几次叫她,对方就跟失了魂一样。 到底是这人年轻还是运气好。人是烧糊涂了,但肺上却是轻症。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秦远枝的头埋得低低的,但庄梦蝶却在人群里一眼认出她。 自己根本做不到对秦远枝满不在乎,脚步不听使唤,悄悄的跟了上去。 走在秦远枝身边的这个女人,庄梦蝶知道是她的酒吧老板,但她却不知道双方来医院急诊的目的。 整个人躲在墙角望眼欲穿,等到景烟离开急诊观察室的时候,庄梦蝶才跛行进去。 秦远枝躺在床上,双颊绯红,手上连着输液管,点滴一点一点下落。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下来,门外依旧是人来人往的喧嚣声。 庄梦蝶在她床边坐了下来,秦远枝根本没多余的力气睁开那双沉重的双眼,但人靠近时卷起的微风拂上面上的皮肤,她自然能够感知到。 她以为是景烟,便说:“谢谢你送我来,我好多了,麻烦你了,接下来我自己能行。” 床边静默半晌,秦远枝感觉不对,再等到自己睁开眼时,床边确实是景烟没错。 景烟将手里的热水放在旁侧的柜子上,然后递过去一根体温表,“再量量,看看降下去没?” 秦远枝接过放在腋下,干枯的唇张合:“刚刚…是不是有其他人来过?” 景烟想了想:“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刚刚护士来帮你换药来着,你睡会儿,我帮你看着液体。” “你送我来我已经很感谢了,液体我自己能行。” 看着对方和单雾言有些相似的眉眼,景烟确实做不到不管她,哪怕对方没有她的影子,她也会尽力做好一个老板该有的人情味。 尽管她知道自己说话做事,周边人都觉得冷若冰霜。 “你行是你的问题,我愿意守是我的问题。” 冷淡的抛去一句,秦远枝根本没法接。 景烟烟瘾重,但这里是病区,为了克制她不得不去护士站要了一份医院的宣传手册来打发时间。 她翻开手册,看似视线在上面的内容上实则精准知晓秦远枝的不自在。便坐在那处淡定且悠悠的说:“如果坐在这儿的是景明,胡立得吃醋了。” “啊?”秦远枝不明所以的从喉头发出了些沙哑的声音。 “我弟弟是gay啊?难道你在深色上了这么久的班,一点儿没看出来他和胡立的情况?” 说到此,秦远枝干咳几声扯得嗓子疼,脸色被憋得通红。 景烟直接了当的公开自己弟弟的性取向。 就像是和外人提这种事情如同呼吸那样简单。 “所以,你该庆幸在这里陪你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你也不用紧张,我之所以在这里,也有事情要和你说。” 秦远枝黑眸盯着被手册盖住的半张清冷的脸。 “景明我是指望不上了,但我要你做深色最具特色的调酒师。”景烟认真的眸色从手册中掠过来,“也就是你得去上海培训,我给你十分钟思考的时间。” “当然,天下没有白做的事。你去上海的花销都算在深色的公账上,培训为期半年,如果你同意,记得和你女朋友商量一下。” 提升自己的事情,秦远枝心底求都求不来这样的事。从小到大,自己忙着赚钱养秦跳跳,从始至终,她都没问过自己到底需不需要也见见世面,生活推着她迫不得已的前进,麻木之下她只知道,秦跳跳过得好,她也就会开心。 从庄梦蝶开始教她认字的那一刻起,她教会她,自己也是有资格…能够堂堂正正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得清楚。 也告诉她…她从来都不是什么黏在地上被人随意踩踏的老鼠… 再次产生这种感觉便在此时此刻。 从之前秦远枝拿冰敲别人头为自己女朋友出气的事,景烟以为她多多少少会存有留恋,却不曾想,就算与自己喜欢的人相隔异地,她也愿意应下这个差事。 景烟自然是欣赏她的。 工作和生活分得开,理性与感性并存。 输了三天的液,秦远的精神状态恢复如初。 不过也就意味着,自己答应景烟去往上海的事情也就提上了日程。 算算日子,她也清楚庄梦蝶的舞蹈室应该开业了。 春色渐浓,街边的树冒着绿油油的嫩芽,桥下河坝不再似一滩墨绿的死水,湍急的在石面流淌。 路边偶有摊贩提着喇叭叫卖应季的新鲜水果,每走几步能遇见老人在河坝口垫个尿素袋,上面放着自家种的农家菜拿来卖,三三两两小跑追逐的孩子,手心里捏着风筝,河坝边的春风欲在奔跑的加持下蹦得比天高,比云深。 秦远枝唇边勾起浅浅笑意,漫步在河边,将这一切收尽眼底,然后穿过深巷,随即天地开阔,最后是无尽的绿叶梧桐巷。 越是靠近庄梦蝶舞蹈室的时候,秦远枝便越是举步维艰。她自知自己宛若一个胆小鬼,只能偷偷的躲在对面的商铺墙后注视着对面屋内的一切。 庄梦蝶收起了一头长发,编起的单根麻花辫垂落在右侧胸口,她穿得是比较单薄的白色纱裙,脚下绑着的是一双小巧的白色舞鞋,至于右边残肢,她不愿意不再和学生坦然相待。 虽然练舞的过程中依旧有学生好奇她的腿,但庄梦蝶也会毫不避讳的回答她们。 与她们说…她们所看见的老师,就是一位残疾人。 第73章 躲在暗处的秦远枝瞳色里还有另一位的身影。 陈浩林站在教室最后面,鼓掌笑说,“梦蝶,阿姨让我过来问你,今天想吃什么?” 庄梦蝶的额角滚着汗珠,日光与她同舞,那双明亮的眸依旧没动,只是草草的说:“你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我下了课自然会自己和她说。” 陈浩林扯着唇角笑了一下,视线往穿着统一舞裙的孩子身上带,“这里的孩子可都认定了我是你的男朋友啊,我们也不要让她们失望啊。” 从头至尾,庄梦蝶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她们还小,不懂。等她们以后长大了,孩子们自己会知道一个道理,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陈浩林依旧笑笑,情绪没失半分。 秦远枝默默望着舞蹈室一男一女的影子,随即埋下视线,唇边透着苦笑,“梦蝶…原谅我做了那个胆小鬼…原谅……我的不坚定…” 去往上海,秦远枝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景烟拿了一张卡,对方知道她不愿意接,便说暂时借她,等她回来,在深色酒吧上班慢慢还,秦远枝也就放心的接下。 清瘦的背影,推着行李箱形单影只,在偌大的航站楼等待起飞。 巨大的显示屏幕持续滚动。 北京飞往上海,即将起飞… 第66章 心脏…也是… “哎呦,你是外地来的吧?” 秦远枝点点头,推着行李跟在后面。虽说对方说的是本地方言,但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景小姐说要让我照顾好你的啦,这房间里什么都有,缺什么的话记得给我打电话。”对方给了一张纸条,秦远枝道谢顺手接过,最后开始收拾起行李来。 一路跟刚刚的泡面头阿姨来这儿,这房子红墙硕瓦,周边种着小绿植围起来,从外面看到像是个复古的小型洋楼。 刚收完箱子里的衣物,景烟的消息便发了过来。 【落地了吗?报个平安?】 【到了,不过这住的地方,房租…我怎么给你。】秦远枝知道这样的地界和装修自己打多久的工也住不上,不免有些担忧。 毕竟…景烟只是她老板,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对她的事如此上心。 她更怕自己德不配位。 【三万一个月,刷卡还是现金?】 本就是想逗一下秦远枝。 景烟又继续发了一条。 【你帮我做事,帮深色做事不用你花一分钱。如果你听不懂,那我就再重申一次。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好霸道的冷面女总监… 秦远枝脑中想起之前秦跳跳提过的小说,视线落下,她将刚刚放在桌上的萍水冬茶打开,两指尖并作一起抓了几根银白色的嫩尖出来。 透过窗外的日光,她看到了嫩芽本身的颜色,拇指稍作用力,指腹间的东西瞬间被捻灭成灰,从缝隙中扬过。 “你已经跟来了对吧?那就在这儿做个了断吧…” 秦远枝向窗外看去,眸光多了一丝凝重。 … 下了课,庄梦蝶静静坐在椅子上,看着学生自由练习。 她到也没想到林红今天会来给自己送饭,身后跟着的陈浩林就像是永远都很闲的样子,至少她的眼里这么看。 庄梦蝶现在一个人,只将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但似乎林红依旧不满意,到像是催促她结婚才是头等大事。 林红将保温桶放在了她面前,“你说说你,最近都饿瘦了。” 庄梦蝶神色淡漠的瞅了一眼她身后的陈浩林,然后视线又落在林红这儿,“你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 “今天小陈说要来看看你,我就自作主张让他也把我一起带过来了。”林红又说:“做的都是你爱吃,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 “妈,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但我不会搬回去住的。我希望你能空出多余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 “我…”一眼被戳穿目的,林红有些尴尬。 “对了,你今早上降压药吃了没?” 听到此,林红一拍脑门儿才想起早上出门被遗忘在茶几上的降压药。放在眼跟前的位置都能忘,看来现在自己是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这时候陈浩林说,“哦,林姨你别担心,我后备箱有台水银血压计我这就拿来给你量量。” 血压计到陈浩林的手上,林红是持怀疑态度的,庄梦蝶当然跟她是一样的,她只相信杜若佳那样的专业人员。 这手动血压计可不比电子的方便,易操作。 “小陈啊?你为什么要把血压计放车上的啊?” “从公司拿的,本来今天也正好是想跟你送过来的,以后阿姨你就可以拿来监测血压了。” “你这孩子,阿姨怎么好意思啊。”林红笑得合不拢嘴。 陈浩林说:“阿姨你胳膊放桌上,我帮你测。” “你还会测血压呐?” “在医疗公司上班,多多少少耳濡目染。”陈浩林边解袖带,开边继续道:“其实用这个测血压不难,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一有空就来帮你测血压。” “好——”还没等林红说完,庄梦蝶说:“好什么?若佳也会,你何必麻烦呢?” 陈浩林笑了笑:“反正有时候闲着也是闲着。” 庄梦蝶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不着痕迹的哼了一声。 “哎呦!阿姨,你这高压有点高了,可能还是今天早上忘吃药的缘故。” 林红蹙眉问:“多少?” “高压168,低压90,这还是得吃药才控制得了,不过你待会儿回去补吃也行的。” 林红些微松了一口气。 便说:“梦蝶啊?要不你也过来测一下吧?” “不用了。” “你测测,妈担心你,上次听小区的阿姨说高血压是有遗传的。” 林红抛来期待的眼神,庄梦蝶跟着坐了下来,既然这样,那她还真想看看这人到底会不会测血压。 “梦蝶你放松些。” 庄梦蝶草草嗯了一句。 听诊器放在庄梦蝶所用的袖带里,听头挂在陈浩林耳上,血压计上的水银落定,袖带被放开。 “你的血压很正常,心脏…也是…” 林红急忙问:“那我的心脏呢?” 陈浩林被弄笑:“没事的阿姨,你的也没什么大碍。” 他又不是医生,在这儿装神弄鬼,庄梦蝶心头只产生这些想法。 打发走了这两个人,世界终于安静了很多。 黑天临近,舞蹈室陆陆续续来了家长接孩子下培训课。 “我记得…你叫…庄梦蝶?” 与小孩儿道别做拜拜手势的庄梦蝶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扭头间她对这声音也没什么印象,左思右想,都不太记得到底在哪儿听过。 自己班上的一个小女孩儿牵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站在庄梦蝶对面,视线落在对方的五官上,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这位到底是谁。 庄梦蝶蹙眉,尽量回忆对方的名字,“你是…”,可搜索半天也确实回想不起来,只是觉得这位有些眼熟,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人是自己之前跳楼的舞蹈老师的丈夫。 “没想到啊,这都是缘分。小茵走的时候我记得你才读高中来着?” 跳楼的那张脸又再次闪过脑海,她的身后是一片似红色湖泊的海,再次拍上岸的水差点淹没得她喘不过气来。 庄梦蝶由此发出疑问,“我记得…这孩子每次来接她的是另一个女孩子。” 对方笑笑:“哦,那是她姐。最近高三不学业忙,所以只好我来了。” “你站在这里的时候,背影就好像当年的小茵。如果她还在的话,一定会高兴的。”他持着笑,“或许这就是传承的意义。” “那我就先走了。”男人牵着女孩儿的手离开时,女孩儿转过身来同她招招手,“庄老师再见!” 庄梦蝶没回应,浑身颤抖。 他才是自己老师的枕边人,现今却如此轻松了然,就好像当年跳楼的女人只不过是一只摔死的鸡鸭。 她记得之前那个来接自己妹妹的孩子看着很小,自己还问过年龄来着,算一算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对得上了。 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在老师怀孕的时候出轨,那她又怎么会至于绝望到生产以后就抑郁到跳楼。 她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事。 现在自己除了无声的愤怒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庄梦蝶很讨厌现在这种责备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情绪。 抽屉里的照片被再次翻了出来,泪珠晕在上面。 “老师…当年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你憋在心里,说出来会不会也会…”她上气不接下气,“好受一点,或许更不会走到跳楼轻生的那一步…” 自己什么都护不住… 也留不住自己想留下的… 三个月后。 城市夜色如梦似幻,街上行人络绎不绝。 这条街上一家规模最大的酒吧里,秦远枝正低头跟其余人探讨学习,不过她总能感觉到暗处有着一双不太友好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第74章 秦远枝抬头想寻找那个藏在心底的目光,却在玻璃窗外看见一个戴着鸭舌帽与口罩的人直直的站在外面,那双基乎被埋下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知道迟早有一天这人会来找她的。 还有三个月自己的培训就能结束了,她可不想出一点差错。 或许上天,正在慢慢的给自己一个能足够有资格靠近庄梦蝶的机会。 来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全身隐在黑暗里。 秦远枝停住脚步,捏紧防身所用的东西,“我也没想过你真的会跟来,更没想过你真的会如此不死心。” 那人看对方像是知道自己的来意,便摘下口罩,一张熟悉的脸刻进眼底。 “秦远枝,你很聪明啊,睚眦必报才是我的性格。本来我是想和庄老师叙叙旧来着,但她身边总是围着一个男人,那我只能来找你了。”男人透着阴笑,“你让我解解恨,我就走,好不好啊?” “如果不是你,那晚的庄老师叫起来该有多好听啊~”他猥琐得让秦远枝删片刻都不想再听下去。 秦远枝往反方向离开。 那人继续拦下,“往哪儿走啊?” “田大能!你就是萍水的败类!” “啧啧啧,秦远枝,你以为萍水乡的其他人是好人呐?刘春富虚报冬茶价格,自己从中谋利,还有那个李婶儿半夜偷人。”田大能摊开手,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所以啊,我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田大能攒动手中的刀,“上次能划你的眼睛,这次一样能让你成一个瞎子!” ……… 第67章 让我陪陪你… 景明直飞上海。 去了趟医院。 秦远枝这人不省心,又进了医院。 这次情况不明,这人还想瞒着自己,结果被景烟诈了出来。 景明拖着行李坐在床边,望着护士挂完液体,他才开口:“伤哪儿了?” 秦远枝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臂上,然后笑笑:“不碍事的,谢谢你景明。” 景明嗖的一下起身,“怎么伤的?好好的来培训也能上医院了。” “被人划了一下。” “谁?哪个狗东西?” “以前的事了,都过去了。”秦远枝说:“我已经报警将事情处理好了。” 景明脸撑在床头柜上,优哉游哉:“哎呦,还没和女朋友和好啊?” 秦远枝闷头不语,他余光去扫对方,“看样子又被我说中了。” “你说说你,点头道个歉的事儿,非得弄得这么复杂。” 秦远枝看着对方轻松的神情,若有所思,“我…配不上她…” 景明大声的啊了一下,惹来病房其余人的目光,他双手合十压了目光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激动了。” “不儿,秦远枝啊…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景明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追胡立不也死皮赖脸的吗?虽然对方总说自己是直男,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胡立不就被他磨成针了嘛… 虽是这样,但她们情侣之间的事,自己也不太好插手,便提了工作上的事。 “你…这次来,我姐让我检验检验你,看看你最近这几个月有没有懈怠,顺便还有一件事跟你说。”一提工作的事,景明便正经了些。 秦远枝眼巴巴的望着他,期待他口中所提的事。 景明说:“等这次培训结束之后,深色可能得开一家分店,我姐问问你,如果你有意愿的话,可以当酒吧经理。” 秦远枝挂液的手一紧,经理这个词对于自己来说何其遥远。 景明眸色一转,“不过有个条件,前提得是你在培训中拿到调酒第一。” 要拿到培训中心的第一很难,再加上调酒师中心的老大不屑于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态度傲慢,想要获得他的青睐更是难上加难。 可偏偏这人又能在这个圈子里说上话。 “我姐对你很信任,你可别辜负她的好意啊!”景明拍了拍她肩膀上的纱布,秦远枝疼得喊了一声他才想起碰到了别人的伤口。 “不好意思啊,忘了。”他耸肩笑笑。 秦远枝左手臂上缝了六针,索性的是没伤中要害,像景明说的,等伤养好了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不好汉她不知道,不过能如愿将田大能送进局子,了结这一切才是她的所愿,至少没人再打庄梦蝶的主意了。 “杀了你,我就能悄悄埋伏在庄梦蝶身边了,以后就没人护她了。”田大能的阴险面孔依旧历历在目,“即便杀不了你,我也要弄瞎你!” 秦远枝算到他会来,又怎么没有准备,只是在等一个让他落网的机会,自己身上有伤,才能彻彻底底让他落实罪名。 哪怕自己当时真的失算,被她捅死在那个黑暗的巷子里,她也不后悔,梦蝶也不能受到这人的一丝一毫的威胁与迫害,在萍水是,在这里亦然是。 调酒竟赛验收的日子很快来临。 景明偶尔飞来这里帮秦远枝尝试自己研发的新品。 有时候还会带上自己的男朋友。 “这酒里…怎么有一种很浓的茶香味?”景明抬头,另一只手搂着胡立的腰,“你放了茶?” 她点点头,继而迟钝性的推过去一个小盏,里面盛着一些银白色的茶叶。秦远枝的伤口愈合,但左上臂协调性还是不太行,毕竟当时的被皮开肉绽,只是她轻描淡写的态度在景明面前提起,对方真就以为伤得很轻罢了。 景明指尖捻起一丝嫩芽,凑近仔细端详,“这茶…什么品种的?”,他又闻了闻,这茶叶散发出来的香气跟刚刚所喝调酒中裹携的茶香是一模一样的。 “你自己研发的调酒,那想名字了吗?”胡立问她。 “嗯,庄周梦蝶。” 酒名一落,景明酒迫不期待的抬眼,扯着一脸八卦的笑,“呦~我没记错的话,你女朋友好像…就叫庄梦蝶?” 秦远枝点点头又摇摇头。 景明问:“咋了这是,是我记错了?” “她已经不是我女朋友了…”秦远枝埋头。 胡立说:“就不能拿你最好的姿态去追回她吗?既然互相喜欢的话。”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在她和庄梦蝶这件事上,就连调酒第一都变得简单了。 站在领奖台的那一刻,秦远枝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过这么一刻站在别人面前,别人的视线不再是俯视。所有人为自己鼓掌,会有人为自己颁发奖杯,而自己所珍视的朋友就站在自己唾手可得的地方。 除了她,没在… 看着景明摆动着双手为自己高兴,秦远枝心存感激却又同时失落,这份喜悦分享不了自己的所爱。 她虽是开心,但眸色里总带着忧郁的光。 半年期满,多了一份经历,她又再次踏上了北京这片土地。 虽说才半年之久,但秦远枝往日那份稚气退却,全身透着这个年纪鲜有的稳重,这是周边人所认为的,实际上,再被抛弃的那一年起,她就知道自己要永远做好不被别人坚定选择的时候。 从头至尾,稚嫩是她的伪装,沉稳亦是她的面具。 得了第一的“庄周梦蝶”,在深色深受年轻人的喜爱。就连杜若佳这个大忙人竟然也来了酒吧。 “你和庄梦蝶分手了?” 看来这人不是来喝酒的,是来询问自己的。 秦远枝没抬视线,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忙着手里的事,“那你知不知道下周六,她就要和陈浩林订婚了?” 这话一出,秦远枝手上的东西掉落发出重响。 杜若佳继续说:“我看得出来梦蝶并不喜欢他,你为什么要放手?” “我和她…不合适…或许陈浩林才能给她最好的。” “那我问你,什么才是最好的?” 秦远枝没回答上来。 杜若佳没喝酒,离开时长睫下垂,眸色暗淡:“林姨…昨天走了…你如果有空就去看看吧…我想…她现在一定很需要你…” 杜若佳的身影消失在舞池的男女中,秦远枝才回过神来,她也从未想过这半年竟然会物是人非。 从深色出来已经是半夜,秦远枝寻着灵堂的地址,最后从夜色里走来。 林红的遗像立在灵堂前,身着黑衣的庄梦蝶跪在地上,右腿缺如,秦远枝红眼望着那个瘦小的背影急步往前走了几步,见着她身后靠近一人又默默的退到了暗处。 “梦蝶…林姨走得突然,你别太难过…”陈浩林立在她跟前,庄梦蝶依旧垂着头,沉默不语,地面滴滴答答落下泪珠。 “我妈才去世,你就要逼着我跟你订婚,你恶不恶心?陈浩林?”庄梦蝶厌恶的红眼等他。 陈浩林抚着她的鬓边发丝,不在意的笑笑:“我只是想跟你永远在一起,你又何必这个样子?” “是,阿姨走得很突然,但是我不拿出一点手段,你又怎么会同意?” 第75章 陈浩林跟着一起跪在灵堂前,他抬头看着前面那张黑白照,“阿姨,我会好好照顾梦蝶,我会带她去国外生活,彻底远离她的那群狐朋狗友,您放心…” 秦远枝咬紧牙关,手指扣进皮肤里,她的全身逆在黑暗,身后是一片死寂的光亮。 灵堂前留了庄梦蝶一人。 她依旧独自跪在那处,默不作声,秦远枝偶尔能听见对方压抑的呜咽声。 秦远枝走过几步,跨进灵堂,最后双膝重重跪在庄梦蝶旁侧。 “你来做什么?” 仅凭余光里旁侧人半个身形,庄梦蝶便知晓她来了。 庄梦蝶推搡着她嘶吼道:“你给我滚!给我滚!” “梦蝶…”秦远枝想伸手去抱她,面前人却奋力抵抗,眼尾发红,眸色不振。 最近庄梦蝶根本没吃好也没睡好,现在情绪起伏过重,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她一字一顿:“我不想看见你!” 秦远枝抱住她的双臂,有意扶住她:“梦蝶…别赶我走…求你了好不好?让我陪陪你………” 庄梦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远枝!你有什么资格要求留在这里?什么话!什么事都让你做了!到头来……留我一个人像个疯子一样处处挽留你…” “你呢?从头至尾都是彻头彻尾的缩头乌龟!”她被秦远枝搂在怀里,庄梦蝶继续捶打挣脱,“你让我恶心!让我恶心!”,说完,她咬住了对方的肩头,死死不松口。 秦远枝没挣,任由她发泄。 然后双手掌轻轻的抚着怀里人的发丝,下巴靠在她额头低声道:“梦蝶……对不起……对不起……梦蝶…” 她知道自己再怎么说,林红去世的事实无法改变。自己从小经历过亲人去世的痛苦又怎么不懂此时此刻庄梦蝶的痛心疾首。 只是那个时候,拥抱她的只有寒冷和饥饿。 还有机体自生的麻木保护机制。 这样的痛苦,庄梦蝶经历过两次。 见她这样,秦远枝心口发疼,一直死死的抱着她… 第68章 (结局前章) “小陈呐,真是麻烦你了,每周都还往我这儿跑。”林红看着正在为自己监测血压的人眼中带笑。 陈浩林取下听诊器,笑着摇头:“你说笑了林姨,这点小事还跟我客气什么。” 林红心底怎么看怎么觉得面前这个孩子明事理识大体,哪怕自己女儿庄梦蝶当着人前的面故意发难他,这孩子也是温柔体贴,对人更是知冷知热,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电话声音响起,陈浩林说:“哦,林姨你等我接个电话,我等会儿来收血压计。” “好。” 转头看着桌上的凌乱,林红又想总不能自己真等着别人来收拾吧,于是她尝试着自己收捡,血压血带是整个收进去了,但是血压盖摁不下去。 林红接二连三尝试了几次。 “之前我让她妈哄着她去医院体检过的,能匹配,只不过眼下她还是不愿意跟我结婚,这到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我肯定希望她自愿的跟我去德国——” 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 林红脸色不好的站在阳台门口。 见她的表情,应该是刚刚的话都听见了。 陈浩林愣了一下,“先不说了。”,回那头却依旧淡定,挂了电话便往林红的这处走来。 “林姨…” “你别过来!”林红后背发凉的望着他:“你是不是说的梦蝶?我问你!你是不是打梦蝶的主意?” 陈浩林装作无事发生的笑,“林姨,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啊?我怎么会打梦蝶的主意?我只不过是喜欢她,想和她一起拥有一个家庭啊…” “哦,我刚刚说的是工作上的事。” 尽管这人在自己耳边怎样哄骗,林红开始回忆之前自己带庄梦蝶去过一次陈浩林介绍的医院体检,这人以她年龄大,自己女儿残腿身子弱需要检查预防为由,可这人却是另有目的。 陈浩林刚刚口中所提的事情,林红都一一对得上,所以现在的她情绪激动,却有过一丝不相信。 明明这人在自己眼前那般优秀。 她这个做妈的,也真正希望自己的女儿和他有个好结果。 可所有的事情都化成了泡沫,突然就在某个青天白日破裂。 “工作的事?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陈浩林走了几步,装作解释:“林姨怎么不愿意相信我?我对梦蝶没有坏心思的!” 满口梦蝶,却没有一句是真心的。 林红冷冷的笑了一声,“我不是傻子,刚刚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陈浩林继续抬步,笑得怖人,“林姨,我真的是真心喜欢梦蝶。”,许是讲出口的话自己都不愿信,那笑声在林红耳边蔓延。 林红吓得冷汗连连,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原来你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我真是瞎了眼了,错看你!还劝梦蝶嫁给你!陈浩林你个伪君子!”林红撕心裂肺。 她带着后怕,不过还好她先一步早早发现了这人的真面目,至少能及时止损。 “我没有!林姨!我没有…”陈浩林步步紧逼,林红也情绪激动,继而往后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阳台推门被推开,陈浩林的身子盖住了前面的人,周遭带来一阵响动,等到他转身看向外面,依旧是寂静的黑天。 等到再回头间,自己脚边躺下刚刚与自己交谈的林红,她正侧过头,去够自己的摔在不远处的手机,而陈浩林就静静的俯视着这一切。 林红双眸呆滞,视线越来越模糊,全身上下都带着颤动,脑后缓缓晕开一朵红色玫瑰。 陈浩林趴在林红耳边悄然道:“林姨…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人在家怎么能摔倒呢?手给我我拉你起来。”,他手突然顿在半空,喉头发出阴郁的笑声。 林红的余光瞪着他,眼里依旧渴望的去探落在旁侧的手机,但却徒劳… 庄梦蝶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 林红被送去了急诊手术。 “梦蝶…对不起…我本来是想着今晚下了班就过去给阿姨测血压,结果…”陈浩林哽咽几声,“找了好久都没见她人,我以为她出去了,我去外面转着找了找也没见着人,然后在阳台上看见她人躺在血泊里…” 庄梦蝶额头抵在墙上,眼色落寞,嘴里模糊,出神的念个不停。 旁侧人是谁她都已无心搭理。 泪珠顺着一滴一滴滚落。 “你理理我…梦蝶?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陈浩林下跪握着她的手仰头看自己的时候,庄梦蝶才透过雾气的眼眸里看清对方。没有一点犹豫的思绪,她一把扯开了对方的手。 “你干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如果我早点去的话。阿姨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庄梦蝶退了点,声嘶力竭:“你起来…你跪在我面前干什么?” “我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手术室门口的医生叫了一声,“林红家属在吗?” 庄梦蝶急忙跛行过去。红眼望着脸色有些严肃的医生,“医生,我妈怎么了?” “节哀…患者颅脑外伤再加上有脑出血…我们已经尽力…” 林红走的时候很安静,安静到庄梦蝶连最后一眼都没看见,等到她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全身都盖了一张白布。 她与自己母亲再也不会有隔阂了。 这层白布阻断了庄梦蝶面对以后的勇气。 庄梦蝶身形顿住,指尖忍不住的颤抖,她根本没有任何勇气去掀开再瞧一瞧自己母亲的脸… 她的信念基乎快要倒塌,身后的男人捏住她的肩将人扶住,陈浩林怀中的人届时挣开,自顾的往前跛行,背影静默孤单。 庄梦蝶躲在医院楼道里大哭,杜若佳找到她的时候自己才微微松了口气。 “梦蝶…”杜若佳滚烫的双眼看着基乎蜷缩在角落的人,抽咽声蔓延整个楼道。 庄梦蝶根本没心思抬头看来者是谁,只依稀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声音。 杜若佳缓缓蹲下去,手心抚着她的背,再次叫了她,“梦蝶…”。这种事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要清醒之下及时止住。 无论如何,无论什么情况下,她们都只能是朋友的身份。 当天晚上庄梦蝶回去收拾了林红的遗物。 她去阳台的时候看见了摔碎的血压计。 庄梦蝶记得林红说过,这种血压计太复杂,只有等到有人为她监测血压的时候,自己才会拿出来。所以,她一般是不会将血压计拿出来的,同陈浩林说的,如果真的他才去的时候就发现了林红倒在地上,那又为什么血压计会摔在阳台上? 陈浩林这个人心思深沉,庄梦蝶没理由不怀疑他,但又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毕竟什么情况都会出现,比如林红当晚就刚好那处血压计呢?又刚好倒在地上呢? 第76章 庄梦蝶不是傻子,之前照片的事情她就怀疑过陈浩林这个人,但因为没有任何根据就在心底不了了之,毕竟无端猜测一个人实在太无聊。 收拾完毕,庄梦蝶蜷在沙发里,手机响起短信的声音。 她打来手机来,收件箱里大部分都是舞蹈班孩子家长的消息。 家长的短信内容大多数都是说接受不了教自己孩子的老师是个同性恋,要求退下半年的舞蹈费。 最顶上的一条是陈浩林的消息。 【聊聊吗?我就在你家门口。】 庄梦蝶头疼的很,现在他们两家唯一联系的纽带也断了,为什么还要来纠缠自己。 【我们没什么聊的。】 【不好奇家长为什么退费吗?】 他这样一说,庄梦蝶起身开门,怒不可遏的望着门前的人。 “你做的?” “那到不是。”陈浩林道:“但我知道是谁。”,他顺势进了门,一只手插在兜里,然后转身,“不过我已经修理过他了,你放心。” “李文华?”庄梦蝶也不清楚,只是随口提了一嘴这个名字,但又隐隐约约揣着怀疑。 陈浩林点点头,将另一只手的笔记本放在了桌上,“要看看吗?可能这就是原因。” 庄梦蝶凑过去,不太明白。 陈浩林侧面插进一个u盘,打开文件,撑面想去看看这人是个表情。 视频上涉及的是她和秦远枝的隐私。 她没想过李文华为什么要做这么令人作呕的事。 从头至尾,庄梦蝶越看越恶心,她没忍住迅速扣下电脑,有些愤怒:“也就是说,我学生的家长也看到这些了吗?” 陈浩林点点头,“对,李文华这个人猥琐至极。前两天拿着这个视频来威胁我,说要是不给他一笔钱,他就坏了你的名声。” 庄梦蝶持着无所谓的不屑,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名声对她来说算个屁啊。 陈浩林又接着说,“梦蝶,我从来都没想过你竟然喜欢的会是女人。更没想过你喜欢的会是秦远枝。” “那又如何?” “那你想没想过,如果我这个视频传出去了,对秦远枝又是什么影响?她会不会也抬不起头?会不会也跟你有一样的下场?”陈浩林眼里透着皎洁,看得庄梦蝶极其不舒服。 这人在威胁她。 可偏偏秦远枝却也是她的软肋。 庄梦蝶轻蔑的笑了,“原来你陈浩林真正的目的在这儿…” 也难怪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 陈浩林摇头笑笑:“梦蝶,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可是从头到尾都只喜欢你一个人,爱一个人嘛,不行的时候,就得使使手段。” “你就不怕我报警告你?” “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陈浩林看着她:“还有,李文华已经进去了,这段视频本来就是他的,跟我也没关系啊?我是冤枉的。” 庄梦蝶收起火气,咬咬牙:“那你要我做什么?” “和我订婚,等我手边的工作处理好了,陪我去德国,算是我们的婚前旅游。” “和我在一起,你也能远离是非之地,也就再没人说你是同性恋了,你也能继续你的舞蹈生涯。”陈浩林抱着庄梦蝶的肩膀,那人麻木的眼皮下垂,沉默半晌深呼吸后才开口,“好…我答应你…” 第69章 结局章(1) 庄梦蝶和陈浩林的订婚宴来了很多人,其中包括刘春富。 秦远枝躲在角落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候,带着些错愕与震惊。 刘春富绝对不是不请自来,更不会是庄梦蝶请来的,唯一的可能性是陈浩林与刘春富是相识的。 订婚宴规模不小,选在城里比较出名的老牌酒店,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厅内客人座无虚席,服务生大门而开,陈浩林与庄梦蝶同时走了进来。 庄梦蝶穿的收腰白色蕾丝纱裙,双手戴着薄纱长款手套,黑色发发丝挽起,胸口低领,事业线若隐若现。她的身形瘦弱,所有人的视线从上至下,最后将视线聚焦在她的残肢上。 庄梦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时,蝶她便五指捏紧裙边,咬牙有所思。她知道,在座的人看见了她的腿,所有人都会议论纷纷,说她一个残疾人攀上了高枝,嫁给了陈浩林这么优秀的人。 只有庄梦蝶知道,旁侧的人将笑脸无时无刻的挂在脸上,无比的虚伪。不过,她更不在意这些人到底怎么说闲话她配不上陈浩林,因为自己压根就不喜欢对方。 只是…有的事她必须弄明白。 杜若佳兴趣缺如的坐在人群里,眼神暗淡无光,心里酸涩,却又要跟着旁人装作真心祝福的样子。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已经一五一十告诉秦远枝,可她自以为会等来秦远枝来此,可她视线扫过一圈都不未曾见那个身影。 杜若佳心中泛滥失望,如果自己将真正的心意早点告诉庄梦蝶,会不会就不会有秦远枝这个人? 会不会现在能够义无反顾,跑来伸手牵住庄梦蝶走出这扇门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如今在此如坐针毡,还要赌秦远枝会不会来。 杜若佳捏紧杯口,抬眸间她看见了立在柱子旁的秦远枝,她终还是来了,不过这会儿自己却又高兴不起来。 无论庄梦蝶属于谁,她都落了遗憾。 满堂高朋而坐,在明亮的灯光下,所有人的见证下,陈浩林与庄梦蝶交换了订婚戒指。 梦蝶…我希望你能永永远远的幸福健康,哪怕身边没有我… 这里的所有人都祝福你和他,可我做不到,却又要面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看你和他交换余生。 秦远枝静静的立在那处,现在自己的身份如同所有嘉宾一样,只能是远远观之的资格。 而她不过是比其他人还要隔得远一点,保护庄梦蝶的选择,将她们所有的过去隐埋。 秦远枝想,她有她自己的选择,更有她的路要走,只不过这个人不是她,而是陈浩林。 在客人看来,台上的女人洋溢着幸福的笑,又像是因为寻到了对的人而喜极而泣。 灯光聚焦在前堂人的身上,秦远枝周身黑暗,与所有人隐在了看客的位置上,只不过她才算是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订婚流程继续,秦远枝没了再看下去的心思,情绪惘然,最后转身离开。 杜若佳从座位离开跟了出去。 “秦远枝!秦远枝!”她小跑着叫了前方人几声。 那人听见了却没停下。 杜若佳不得已加快速度比她快一步挡在了对方面前。 “你就这么甘愿看着他们订婚?”杜若佳余音里还有追赶时粗重的喘息,“我问你!你就这么心甘情愿了?” 秦远枝咧嘴苦苦笑道:“不然呢?我要怎么做?” “那是她本该选择的生活,我怎么能阻止?我拿什么阻止?” 杜若佳声音大了些,“我怎么从来没觉得你这么懦弱?萍水地震初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做自愿者死都不带怕的!到头来了,你在怕什么?怕人说闲话?怕遗臭万年?” 秦远垂下眼眸,“我无所谓…可我只想尊重她的选择,尊重她选择的想要的生活。” 厅内偶尔传来见证人话筒里的声音与宾客起哄笑闹的声音,里面与外面的两人隔绝,似是两个世界。杜若佳反手指着关闭的厅门,声音高了一个度,“那你秦远枝!有没有真的问过梦蝶想要什么?” “在我这里,她的选择最重要…”秦远枝抬头望了她一眼,声音低沉,“杜若佳…阿姨去世了,她生前的愿望也是希望梦蝶能够嫁给陈浩林,这是她最后的夙愿了…” 杜若佳所提及的,秦远枝又怎会不想,只是她闷头不语,将这份苦独自咽下。 她不怪庄梦蝶选择陈浩林,只怪自己没有任何资格被她选。前前后后她伤了庄梦蝶,而她又凭什么像杜若佳所说那般真的去毁了别人的订婚宴。 与庄梦蝶在一起这么久,秦远枝又怎么会不懂她的性格。如果不是对方亲口同意的话,庄梦蝶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与陈浩林交好订婚。 秦远枝放下酒杯,两颊晕开绯红,虽然脑袋晕沉,但意识依旧清晰。想到此,她眸色突然一顿,也就是说庄梦蝶与他订婚会不会另有隐情? 景烟指尖星火微燃,眼前烟雾缭绕,她轻轻抖落烟灰,“怎么?开始学会买醉了?” “是不是我错了…” 虽然景烟知道对方已经因为前女友订婚被搞得神智不清,开始自说自话,但她依旧淡淡回应对方:“对,是你错了。喜欢为什么不说明白?” “好恶毒啊!我的姐姐!”景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 景烟双腿交叠坐在卡座上,轻蔑的挑眉,“我说的不是吗?” 景明退后几步,小声嘀咕,“还说人家呢,自己还不如别人呢…”,他又绕去了秦远枝身侧另一边,“少喝点儿,我姐说的对啊!你可别留下遗憾啊!秦远枝。” 第77章 “我跟你说…你与其花时间在这里喝闷酒,不如找她说明白,说清楚。” 景烟淡漠如初,红色指甲敲击桌面,俯视着旁侧的秦远枝,“难道真要看见她以后儿孙满堂了,然后某天见面她孙子孙女叫你一声秦奶奶吗?” 才说完,秦远枝便放下杯子迅速离开。 景明哇了一声,耸耸肩吐槽:“杀人诛心啊!我亲爱的姐姐!要我我可能跑去跳江了。” 景烟埋头点燃第二支烟,“那种事,你也应该要带你的胡立一起吧?” “好了!我闭嘴!我闭嘴还不行嘛!”景明识趣闭嘴。 “…” “我只有几句话想问问你,别躲我行吗?梦蝶…” 深巷里,两人面对面。 不远处灯火隐去的地方,陈浩林坐在车上,指尖敲打方向盘,视线一直落在前方的两人身上。 “你说。” “你不是自愿和陈浩林订婚的…对吗?”秦远枝企图拉住对方的手,庄梦蝶适时躲开。 庄梦蝶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语气坚定到没给对方一丝希望,“是。”,听到这儿的时候,秦远枝还迫切的笑了一下,她以为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可对方还未说完。 “是。我是自愿的。你不用问我,你也没有资格问我。”庄梦蝶食指指着对方的胸口,干脆狠下心来,然后说:“尤其是你!秦远枝!” 秦远枝身形顿在原处,眼睛立刻红了大片,“你可以换任何想要报复我的方式,千不该万不该拿自己的幸福做赌注…” 庄梦蝶双眼早已通红,清泪挂在眼尾摇摇欲坠,痛心疾首,“远离你就是最大的幸福!” 陈浩林就在车上静静的监视这一切,庄梦蝶最清楚不过,她只能忍着心里的痛说出违心的话。 秦远枝的瞳色里全然被庄梦蝶痛哭颤抖的身形盖住,听到对方这句话她先是微怔,泪水决堤,“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庄梦蝶倒吸一口凉气,“对…你一无所有!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吃苦!” 这句话彻底打碎了秦远枝的希望,她面如死灰,收起泪水,情绪突然沉静得可怕。 临走前,她背对着庄梦蝶,声音落寞,“梦蝶…祝你能永远幸福…” 直到背影消失在转角,庄梦蝶开始放声大哭,释放自己的情绪。天空开始打起密密麻麻的雨点,不过几秒地面被濡湿。 凉意渗透进庄梦蝶的心脏,让她险些有些喘不过气来。 陈浩林下车撑起一把伞,然后走了过来,最后遮在了她的头顶:“梦蝶,你本该是我的妻,是她秦远枝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我想给你自由空间的,可我不放心…对不起…是我不该这样不相信你…” 湿泅的发丝贴在白皙的下巴之间,庄梦蝶晕着水汽的眸子瞥过余光,声音有气无力,“你虚伪到让我觉得恶心…” 庄梦蝶从头到尾都不明白,为什么林红自始至终都想要让她嫁给陈浩林这样的人,如果抛开自己喜欢女人这件事,抛开爱上秦远枝这件事,即便没有这两个先决条件存在,她也一定不会喜欢上陈浩林。 更不会与他结婚,与他组建家庭。 十七岁不喜欢他,三十二岁也断然心中不会有他这个人。 陈浩林笑了一下,撑伞同她站在一块儿。“梦蝶,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很喜欢你,喜欢看你跳舞时熠熠生辉,可无论我怎么努力,你从来都不愿意正眼看我一下。哪怕高中那年出国之际,我邀请你参加我的欢送会,你依然拒绝。” 他垂下头,耳边是雨滴将伞面砸得发响的声音,“后来…我在德国遇见过一个很像你的女生。她愿意对我笑,对我好,甚至于——” “说够了吗?” 陈浩林停住,埋头笑笑。“不好意思,是我话多了。” “…” 第70章 结局章(2) 几经波折,好不容易开起来的舞蹈室,而今庄梦蝶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看见自己的心血就这样掩息下去。 仅仅因为她喜欢了一个女人。 人人在思想上,道德上就判定她是有罪的。 附加这些罪责到,她不能够足以支撑他们孩子的舞蹈练习,还有甚者直指她这样会教坏自己的学生。 抛开她的私人问题不谈,可她从来都是工作与生活分开,更不会无故在学生面前提及任何自己的感情问题,从头至尾只是学习舞蹈的事。 家长不相信,她能理解。 “我们看你名牌舞蹈大学出身,也没嫌弃过你的腿,你到好,庄老师。有些问题我都羞于启齿!” 找来退钱的家长,里里外外将庄梦蝶周身围个水泄不通。 七嘴八舌的中伤里,穿进耳中最为清晰的这句话,庄梦蝶的视线落在了那人身上。 是高中时,自己老师的那位丈夫。 庄梦蝶下意识埋头撇起苦笑。 这句话点燃其他有些激进的家长。 “对啊!退钱!一分都不能少!真是恶心死啦!”女人说话的时候还一边嫌弃的扇着手心,就像是真闻见了什么恶心的味道一般。 庄梦蝶毕恭毕敬的站在最前面,所有家长都虎视眈眈。她依旧愿意对他们带着笑意,然后挺直腰板,在众人的面前将腰弯成九十度,埋头道歉:“是我辜负你们的期望,你们所提及的问题我会尽快解决。” 说完前面,庄梦蝶再次挺直身躯,视线下落,神情继而严肃起来,“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是我的私人问题,与任何人都无关。难道我带学生跳舞,也要看看我另一伴如何吗?也要分我究竟是喜欢同性还是异性吗?我说的这些,究竟到底哪一点影响了我的工作效率?” “没事儿!你喜欢男人女人随你!但你钱得退了!不然今儿别想走出这地方!” 庄梦蝶说:“钱我会退给你们,但我想说的是,同性恋从来不是一件恶心的事。” “还不恶心呐?那视频都没眼看了!哎呀!” “退钱!退钱!退钱!” “让她先退给我!” “你给我让开!我先来的!让她先退给我!”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情绪开始激动推搡,庄梦蝶瘦小身躯尽数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几分钟后,人潮稍加散开,庄梦蝶却被推倒在地,整个人撞在了桌头上,额角被磕破而血流不止往下巴划去。 若不是因为这阵仗,没人会往后退。 “梦蝶!”杜若佳扒开层层家长,直冲内里,“滚开!都给我滚开!” “这哪儿来的野丫头啊?说话这么冲。” 里面有人见人就骂。 杜若佳根本懒得理会,一心在摔倒之人身上。她将庄梦蝶半扶了起来,“梦蝶,没事吧?还好吗?” 庄梦蝶轻轻点头,想让她放心。 杜若佳瞬间眼红,心疼的说:“你何必呢,跟他们解释那么多干什么?我送你去医院。”,她扶住人的胳膊,穿过人群,却依旧有人不依不饶。 “她走了!我们上哪儿退钱啊?” 杜若佳咬牙,余光瞥向后面的模糊人影,“你放心…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们的…” “好在只是磕破了皮,伤得不深,不然得缝针了。说不定还会留疤。” 杜若佳将人带去了急诊,亲自帮着处理包扎。善后处理清创车上的医疗垃圾时,她眼眸低垂,情绪看起来不太高。 室内,两人静默了许久。 这时候庄梦蝶开口说话,“谢谢你若佳。” “你真的选择好了吗?梦蝶…”杜若佳很想问问她,但现在却好像不算太好的气氛,可她自己却万般忍不住。 庄梦蝶视线从她手上的动作移开,脸色沉沉,捕捉不到一丝欣然,可偏偏是这些越是细枝末节的东西,越是欺骗不了局外人。 杜若佳相信,为了谁,为了什么,庄梦蝶都不会也不可能选择陈浩林。以前她可能还会信一下,但今时今日,她昔日明确拒绝的种种,她都心知肚明——庄梦蝶不可能会莫名其妙就喜欢上那个男人。 可她错了,她还是不够了解庄梦蝶… 应该说是,她从来不敢去正面了解一个放在自己心中许久的人。 对于十六岁的杜若佳来说,进一步这份爱不对,退一步证明这份喜欢在对方身上悉获的喜怒哀乐,只能是她一人的独世珍宝。 庄梦蝶说:“可能…我和秦远枝…真的没那么合适。现在我不会再耽误别人了…”说着话语顿在此处,她再次抬头,眼里夹着水光,好似藏着无数的委屈,“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啊?若佳…” 她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吗? 这个答案,或许杜若佳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她找到好归宿而高兴吗?因为她喜欢上别人而祝福吗? 她只能无声的祝福,不论庄梦蝶选择谁,她只能做那个点头释怀而笑的人… 深色酒吧另外一家悄然开业,秦远枝容升经理,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哪怕这是自己人生最不易又不从不敢想的东西。 第78章 景明攀在她的肩头,“咋了?闷闷不乐的?” 秦远枝扯着僵硬的笑容,也没具体说是什么。 “远枝姐,从今天起,我该叫你经理了。” 苏夏笑着凑了过来,深色三愣才算完整。 “酥饼,你跟过来了,那边的怎么办?”景明故意说。 “这不烟姐要我过来带带新人嘛?”苏夏龇牙,“额…嘻嘻~胡立也来了…” 景明松开秦远枝肩头上的手,捂脸:“你又是怎么回事?老家不要了啊?” “你身边漂亮妞太多了,我得有点危机意识。怎么了?我不能来吗?景明?”胡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自己男朋友怎么看怎么好看。 苏夏转脸比了个吐的动作,“苍天啊!怎么躲这儿来了,这两口子也跟来了!” 这换店了还得受这两人眉来眼去,换了跟没换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这分店没深色规模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景烟也是想着团队试营业之后上路了,便会继续扩大规模。 那就得看秦远枝会不会是这把锋利的刀了。 今天不算是营业,明天是正式的试营业。大家齐聚一起不过是翻新一下酒单和菜品什么的。 后厨的人其中不乏有一两位是从上个深色跟着秦远枝被一起调过来的,对于她这人也大概了解几分,秦远枝的喜怒哀乐都在表面,一眼就能看穿。 就连刚刚胡立吃醋拿她开涮,秦远枝也无动于衷。 心里肯定藏着事。 于是借着这个时候,有人便有了推波助澜,想让她发泄发泄自己内心真正的情绪。 “经理,我有个提议。” 说话的是后厨的老厨了,但这人大大咧咧习惯了,就爱出些鬼点子,他一搭腔,景明就凑了过去。 秦远枝只是一脸好奇的想看他说些什么,并未察觉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景明撑着脸懒洋洋,叉着水果往嘴里送:“赶紧说,别卖关子。” 那人笑说:“既然我们研发新菜,那不如明哥和经理搞一场调酒比赛。但是啊!你俩得互相喝彼此的调酒,调好了猜拳,输赢不论,互喝。如果出现平局的情况,酒就算我们的,你们觉得呢?” 正好大家都无聊枯燥着,这有人提议有意思的游戏,谁不来劲啊! 深色全体上下执行力确实快准狠,当事人也立马被围了起来。 以景明的性子不可能不战,毕竟秦远枝现在实力也是很恐怖的存在,他到是很想做一做有挑战性的事情。 秦远枝压根没有思考的余地,就被架在了火上烤。 当然,她也有说拒绝的权力,可自己也确实需要一场借势而为。 “来!开始!准备了啊!” 刚刚那人做起了裁判。 “调酒时间分为五分钟的,十分钟的,十五和二十这几个时间段,你们尽可能的发挥自调,调完后,不论后劲儿!只要喝不死人就必须喝啊!” “当然!也记得量力而行!如果有一方喝不了了举手示意认输,比赛规则就这么简单。” 大家都认可这种玩儿法,既叫大家解了闷,又因为比赛夺胜的欲望而灵光乍现许多新的调酒。 事半功倍。 “1!” “2!” “3!” ——“开始!” 景明的获胜欲被点燃,他到想见识见识秦远枝这个昔日关门徒弟在上海领略了多少调酒的本事。 一轮下来,互喝。 景明的酒出了名的毒辣,从口腔进入到胃部,他调的酒都一等一的烧得慌。 “生命之水?我去!你男人玩儿人家命呢?狐狸。”有服务生有一搭没一搭的靠在其他同事背上开始吐槽。 胡立白了对方一眼。 对方立马做了个拉锁链的手势。 一杯下肚,秦远枝心窝已经开始发烫。 第二轮… 紧接着第三,第四,第五… 第八轮,景明见着秦远枝喝得太猛便弃了自己最爱用的“生命之水”,改用温柔一点的洋酒。 两人依旧猜拳结局不一,互喝。 景明咽下喉头,猛得呛咳,“这里面加了辣椒?” 秦远枝点点头,说话却已然轻飘飘:“这是我最近最喜欢的调酒想法——名字叫魔鬼辣椒。度数不高,适合冬天喝。” 景明勾起笑,他这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 有意思。 第71章 终章(1):校服 “经理?经理?” 景明见着后厨的人拿手晃了晃旁边的秦远枝,那人许久才有些含糊不清的回应,他双颊透着红,傻笑起来:“你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秦远枝!被我撂倒了吧!” 秦远枝悠悠抬起头,眼色迷离,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成了一团晕开的光圈,自己现在想要努力保持清醒,但酒精驱使的作用下自己坚持的东西却没用。 她反应慢半拍,对旁边的男人说:“你、刚刚是不是叫我来着?” “还行吗?经理?” “我…我行的…” 景明摆摆手,打了个酒嗝跟着切了一声:“你行什么?先躺下的人认输啊!” 听见他这话,秦远枝微微一怔,眸色也片刻的清亮了丝毫,她声音有些低,“我…我不想…我一直喜欢你…” “谁?”男人扩耳附身,假意道,“你说谁啊?” 苏夏有些看不下去了,想上前将人扶住,被后厨的人一把拦了下来。 “酥饼啊!你就让她发泄发泄吧,憋太久了容易出问题啊?” 苏夏叹息,秦远枝这人平时弦就崩得非常紧,或许真的很需要酒精。 秦远枝含着模糊的音色,继续吞吞吐吐的回应:“梦蝶…我喜欢你…我爱你…” “说什么?我们听不见!” 苏夏出身社会才不久,哪里听过这种肉麻的话,还是在此两个女性之间的感情,她不免得脸色有些烫起来。 秦远枝声音大了些,“我喜欢庄梦蝶!!!” 胡立只是静悄悄的护住一旁有些醉的景明,看着旁处的热闹,摇摇头叹息,“疯子…”,他微微低眸,“还有你这个疯子…” 景明哪里知道胡立是在说他,只是听见有人像是跟自己说话便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喜欢她?” 同事引导她。 “她是愿意在我人生里停留的人…” “咦~怎么文艺巴巴的,好肉麻~”话一步,接着有人吐槽。 “经理,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大声告诉她?” “我…我…我不能违背她的意愿…不能违背阿姨的遗愿…” “经理可人心不会骗人。你这样只会越来越难受。” “对啊!记得她号码没啊?打一个电话什么都解决了!” 苏夏拦住,连忙摆手:“别别别!等枝姐酒醒了会难受的,万一她在喜欢的人面前说了胡话我们都会成罪人的!” “酥饼,你什么时候这么沉稳了?可不像你的风格啊?”景明炸尸般的起身,吓了苏夏一跳。 说完他又倒头趴在桌上。 “与其畏手畏脚,我们天天看远枝难受,还不如一次性让她吐个明白!” 在胡立眼里这群人简直疯到没边儿了,还好景明现在安安稳稳没继续作妖。 其实苏夏拦住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毕竟…上次秦远枝拿冰块帮着解围的女人可不只是嘴上感叹的漂亮。 虽是腿上有缺陷,但她的那张脸能够让别人足以忽略掉对方身上这些不值一提的残缺。 闹到最后,还是苏夏拦得最凶的这个帮秦远枝摁了一串电话号码。 不过这人也真行,喝醉了竟然依旧能将对方的手机号记得清清楚楚。 她比当事人还紧张,拨号的指尖发颤,说话磕磕巴巴,“枝姐…你…确定让我打给她?” “我有好多话想和她说…” 秦远枝借酒劲儿壮胆,其实…她知道景明有意帮她,后面有的酒已经喝不出什么太重的酒精味。她也根本没醉,只是脑袋晕晕沉沉,有的事她又多了几分胆量。 这个时间刚好过了晚饭的点,号码拨出去接通的那一刻,手机对面传来一句轻悠的嗓音,跟那张能摄人魂魄的脸对上时,苏夏的指尖再次颤起来。 “喂?你好?请问你是?” 打过去的是苏夏的,成年人都懂,这种事越是熟悉的号码,对方可能越是会直接挂掉。 苏夏当炮灰再适合不过了。 声音一出,所有人都跟着呼吸一滞起来。 “梦蝶…”秦远枝轻轻唤了对方一声。 里面的人沉默了许久,秦远枝在酒精的作用下,能够幻想到她好似就近距离的站在自己面前。 “你还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庄梦蝶的声音立马变得尖而冷,秦远枝哪怕心有万般不甘,却依旧有些失落,不由得视线下跌。 “那天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秦远枝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第79章 周边的人安静万分,整个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彼此诉说的声音。 秦远枝将听筒位置挨在耳边,轻轻抬起头,视线中不远处立着的依旧是庄梦蝶的身影。 那边沉默良久,继而道:“对。我们好聚好散好不好?秦远*枝…你别再来打扰我了…” 同样刺耳的话,该由庄梦蝶说出口的。是她秦远枝活该,不过现在是风水轮流转罢了。 秦远枝眼尾肉眼可见的红起来,泪水在脸上滚落,“好…对不起…” “你们在干什么?” 背后传来景烟的声音,所有人都慌乱起来。 秦远枝也不知道她是何时挺直腰板像他们一样立在景烟面前的,更不晓得这通电话到底是自己误触挂掉的,还是对方先挂掉的。 景明东倒西歪,站在秦远枝旁边,两个人插在第一排,深色分店上上下下的员工在景烟的眼皮子底下站成了两排。 看见刚刚由乱到现在站成整齐划一的员工,景烟太阳穴突突的跳,不悦的挑眉,“闲着没事儿是吗?” 所有人包括景明都不太看她的眼睛。 景烟踩着高跟向秦远枝走去,而后在她面前毫不意外的停了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情况肯定会拿她这个新升的经理是问。 所有人的心也为之跟着悬在了嗓子眼儿。 “你把深色当什么了?秦远枝?”景烟凝视她,“当你个人情绪的垃圾站?还是你谈恋爱的摇篮?” “我…”秦远枝知道解释只会添乱,又下意识的闭嘴? “姐,我的主意!跟秦远枝没关系!是我硬要拉着她一起玩儿调酒竞赛的!”景明一看也像是没醉的,又像是被自己搞突然袭击的姐姐吓得醒了酒。 接二连三有其他人也跟着一起承认。 他们不起哄,也根本就没这回事。 景烟立在最前面,“这件事我不追究,但我能看到一个团体还有的团结,不过下次我不希望是这种。” 她眸色依旧落在秦远枝身上,毕竟这里留她职位高一些,深色分店整个重担都基本在她身上,在景烟眼里秦远枝是最不能出岔子的人。“有的事不一定要现下把握,等一切坚固牢靠,你想要的风沙自然不会被风扬走。” 她在点秦远枝。 秦远枝也立马明白她的话。 员工犯了错,总要受罚。 不过景烟是要他们里里外外所有人每人做一道菜,给研发其他新菜品的后厨做新思路。 景明上了一道板蓝根养生拉面。 那天晚上吃吐了一大桌子人,就连景烟那么淡定清冷的人都被吓得半路退出饭局。 这菜一出,深色指定得倒闭。 深色正式营业的这天,秦远枝不再像之前那般魂不守舍,满脑之间回荡着景烟的那句话。 一个月试营业下来,深色分店的营业额基本快要齐平总店的三分之二。 做了经理,秦远枝还是最拼的那个。 景明有些不解,以前她知道对方是想给她那位女朋友换一条好一点的义肢,但现在分了散了扬了,她继续拼命又图什么? 深色总店和分店难得拼一起的庆功宴,秦远枝兴致依旧不高。 光斑暴露之下,所有人都洋溢着快乐,只剩她在原地怎么也出不去。 景明将人拉住去了一边稍加安静一些的角落,递给她一个文件袋,秦远枝疑惑的从里面将东西拿了出来。 秦远枝将照片一张张的迫切翻阅,前面三十二张都不是记忆里的,直到手中剩下的最后一张。 那照片中的衣物款式接近记忆,但却又不是真正的。 见这人发愣,面前人也不明所以。 然后接着听见景明说:“你之前让我托人找的衣服,你形容的颜色和款式都在这儿了。不过依我看…你说的颜色拼接的校服,应该是华青九几年那会儿的校服。所以…我猜测你要找的人应该是华青高中的人。” 秦远枝眸色亮起,似是忆起什么,华青高中…不就是庄梦蝶之前和她提及过的吗? 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正在冲击着她的脑海。 她迫切的捏住景明的肩头:“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要怎么才能找到那时候的校服?” 景明有些为难,“这个恐怕难,毕竟你要找的人是十几年前的了,容貌身材都会随时间发生一些变化,而且你没有任何特别的记忆点,如果真是华青的人,那基数可大了去了,可以说是大海捞针!” 他最后强调的这句话,无疑又将秦远枝那份刚刚得到的一线希望又踹进了死胡同。 对啊…她又怎么可能会是庄梦蝶… 庄梦蝶又怎么会是她… 世界上也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她心底在意了十五年的恩人会就那么草草的来了萍水,又和她草草相遇,更草草的和她互相喜欢过… 上天可没这么闲。 第72章 终章(2):婚礼 “扩大销量?你拿什么?秦识月。”刘春富笑了,“还是你认为人人都觉得萍水的茶叶好喝,都去买?” 两人有分歧,刘春富觉得萍水的地理环阴湿,更适合养蝎子。周边的小镇中药馆对于蝎子这味药需求很大,他并不想就此改变。 尤其是秦识月一个妇人的意见。 采纳了如若真的没成,那自己将会是千夫所指。 萍水地理位置偏僻,更没什么先天条件,养殖蝎子算是老天开眼放了大家一码。 秦识月说:“春富哥…那我申请下来的路费什么时候能有?” 刘春富抿了抿茶水,“这茶确实不赖,但北京那么大的地方,你拿什么去拼?” 秦识月擦了把额头的汗珠,继续翻炒着锅里的茶叶,“但我真的想试试,春富哥。” 刘春富说:“再等等吧,凑齐了我第一时间就给你。毕竟我得过问全乡人的意见,这事儿急不得。” 秦识月笑着:“行。” 一周以后,秦识月拿着乡里人凑出来的十块钱路费上了北京,还带着那个人人口里的拖油瓶。 秦远枝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跟着这个女人有吃有穿,好像从记事起,自己就像其他人一样叫她妈妈。 没读过书也不识一个字,现在十岁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到底怎么写。 她只晓得,乡里的人一看见自己就叫秦远枝。 或许,她就是为了这个名字而生的。 秦识月大字也不识几个,手写更是歪歪扭扭。刘春富指她蠢,全乡有大部分想改变现状的都被她说动容,将攒下来的积蓄掰开两半,其中一半便像是信任一般分给了秦识月。刘春富只知她几个字不识,就敢带着一腔莽撞上北京,着实蠢。 可萍水乡穷了几代了,这眼下有了冒尖的脱困办法,秦识月很想试试。 秦识月是个很有韵味的女人,眸光流转秋水,乌黑的发散于脸侧,眉梢轻扬时总会不经意间带出一丝温柔。她生于乡野周身却没有半点粗鄙,除了那双汗水浸泡过已经满是老茧的手,到与她的脸极为不搭。 她背着巨大的包袱,一手拿着边缘不清的半张纸时不时埋头看看,另一手则是牵住秦远枝。 秦远枝不懂,只是静静的跟着,偶尔抬头有些专注的女人。 她不知道对方带自己来大城市干什么,只是一味的被她牵着走,偶尔看见路边有新奇的玩意儿便会多瞥两眼。虽然心中也有想要拥有别人手上东西的想法,但她非常清楚自己没有资格拥有。 秦远枝会安安静静的,让秦识月有多余的精力做自己的事情。 “远枝呐,你去那边树下玩儿玩儿,我跟这个伯伯说说话。” 秦识月点点头,立马跑开。 孩子天马行空,望着湛蓝的天,而后又静悄悄的掰扯着自己的手指的玩儿。抬头间她看见自己的妈妈和另一个年长一些的老人讨论着什么,好像那男人脸色生硬不悦,随即秦识月又在他面前下跪满脸都是哀求。 她不知道缘由,只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自己想起身去拉秦识月,可身上却又有什么东西压得自己脚下无法挪动。 天不遂人愿。 秦识月身上剩下的钱在车上被人偷了去。 没了钱,她在这无亲无故的大城市里举步维艰。 秦识月的精神接近崩溃的边缘,可她没哭。 接下来的日子,她牵着秦远枝东奔西走,做了洗碗工,因为老板缺乏经营类证件,某天夜晚卷款逃跑,她一分工钱也没拿到,但她也没哭。 而秦远枝也不知道她多久才能从这里再回萍水。 那天,秦远枝看见秦识月上了一家诊所,自己在外面坐着等了她许久,等到自己妈妈出来的时候,她手肘那里摁着一块棉花,唇色有些白,然后对她说:“走吧。” 她看到了秦识月手里捏着钱。 “你在地铁口那儿等等妈妈,我去去就回。”秦识月脸上挂着艰难的笑。 秦远枝乖乖点头。 第80章 一个小时过去了,她望眼欲穿却没见到那个身影。 与此同时,这处流动的人口越来越多。 “刚刚你看见没?那人真是冤枉的,那老板空口白牙诬陷别人偷了他的钱,结果逼得人家被车撞死…唉…现场是真的惨…” “那死得是真冤。” “是呀,我看了一眼就走了,马路上到处都是血…” 人潮涌动,隙间偶有窃窃私语。 秦远枝依旧站在原地,迫切的望着一个方向。 那个脑海中的身影却迟迟没能出现… … 秦远枝坐在刘春富对面,听到对方描述的这些,有些不可置信。 “我妈…我妈原来是这么走的?”秦远枝眼里闪着水光,随即埋下头,“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这些?” 刘春富说:“是啊…我快要回萍水了,今天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和你说。” “我——” “——刘村长” 刘春富刚一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秦远枝蹙眉寻声望去。 陈浩林正插兜站在不远的地方。 “你到底想说什么?”见对方沉默,秦远枝追问,“你是不是和陈浩林早就认识了?” 刘春富坐立难安,脸色难看,眨了眨眼睛,他迅速抬起对方的手划了几笔,对于现在熟练汉字的秦远枝来说,她顿时明白。 陈浩林站了过来,视线落在了两人身上,笑说:“村长,你这么着急回萍水干嘛?过几天我和梦蝶的婚礼你不来?” 刘春富起身笑得殷勤,“我们换个地方说,我和我的老乡已经没什么谈的了。走,陈总!我们换个地方聊聊。” 秦远枝一头雾水,但也看得出来刘春富似乎很害怕陈浩林这人。两人转身走的时候,她察觉到自己的荷包有些微的动静。 等到两人走远,秦远枝去了趟卫生间,然后小心翼翼打开刚刚刘春富塞给自己的纸条。 上面的字歪七扭八,有的填的拼音。 内容虽不好辨认,但她也逐字逐句的看下去。 我有一个女儿身在德国,说来惭愧,并非现任所出。等到我知道她的存在时,是陈浩林来找我的那日。他与我女儿互相喜欢,根据陈浩林所说,他一直都在找心脏配型。我知道她是我年轻时犯下的错,但我也不愿意看见陈浩林乱来,蔑视别人的生命。或许…庄梦蝶会不会就是那个配型成功的人。 原来秦远枝猜想得没错,刘春富和陈浩林早就相熟,不过她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也难怪陈浩林着急和庄梦蝶订婚,听他刚刚的意思是不到几天就会和对方举办婚礼。 “刘叔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的女儿当回事了?”陈浩林阴沉的脸上扬,唇下发笑。 “她本就是我年轻时犯下的错,你我都应该遵循命运的安排,放她走。” 陈浩林捂着脸哭意之间挣扎着笑,“我就想为她努力一把!反而是你这个做爸爸的!撒手不管!手上的录音笔我劝你还是收一收。” 刘春富以为这人会做一些极端的事来阻止他。 结果这人竟然平淡的离开了。 刘春富关掉录音笔将其揣进兜里,他顺着刚刚陈浩林踩过的楼梯下去,脚下一空从高楼跌了下去,红色的液体从他脑后散开。 他瞪大双眼,看着脚下那双熟悉的皮鞋踩在地上,而后一双布满青筋的手捡拾起了旁侧的录音笔。 刘春富继续瞪大双眼,最后呼吸消散在空气里。 得到那张纸条,秦远枝半信半疑,她没有证据,刘春富更没有证据,只是空口白牙,哪怕报警也是白搭。 本着刘春富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么多的怀疑心思,在秦远枝听到他死讯的那一刻便打消了所有疑虑。 庄梦蝶有危险是真的。 明明昨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今天却成了一具尸体横陈在警局。 陈浩林处心积虑纠缠庄梦蝶,只是为了一颗和她最爱的人能够匹配成功的心脏。 这盘局,陈浩林从头到尾都是执棋人。 而庄梦蝶和她不过是她选中的局中棋。 陈浩林和庄梦蝶的婚礼比订婚的时候热闹。 厅内宾客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 陈浩林也算准了秦远枝会来。 不过他笑着压在庄梦蝶的肩头,声音低沉:“我知道她今天应该会来,但这场婚礼能不能举行成功全凭梦蝶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你应该也不希望别人眼里再多一个同性恋吧?”他挑眉起身,“好了,只要你乖一点,我们应该会有一个愉快的婚礼。” 庄梦蝶瞪着镜中的人,脸色发白,她竟然真的会理会这人的威逼,然后同意嫁给他。 从小到大,虽然这男人三令五申的说喜欢自己,可她从来感觉不到,自己也从来没将他们的关系往那处想过。 除了上一辈人一厢情愿而定的娃娃亲。 她与陈浩林可以是同学,是姐弟,是朋友,但在心底自己从没想过会是夫妻。 婚礼继续进行。 但婚宴有一半的亲朋好友是来凑热闹的,没想到上次订婚宴作数,陈浩林这么优秀的男人竟然真的会娶一个残腿的女人。 只有庄梦蝶自己知道陈浩林这个人当然没那么简单,他不过是想让所有人看见别人想看的方方面面。 自己妈妈怎么死的依旧是个疑问。 庄梦蝶更不信明明林红每天都按时在吃降压药,如果没有精神刺激的情况下,她又怎么会合并脑出血的情况? 这些疑问,只能等到她自己解开。 今天的主角站在最前面,陈浩林捏着不情不愿的庄梦蝶的手,笑看着底下座无虚席的宾客。 庄梦蝶身着白纱,裙边盖住了她的残肢,白皙的皮肤在灯光照射下她的整个周身都在熠熠生辉。 繁琐的婚纱礼服依旧盖不住她身躯优美的曲线,此时此刻她宛若自己舞蹈中的白天鹅。 陈浩林一眼就锁定了台下的秦远枝,那人孤零零的站在柱子旁,不再刻意躲去身影。 听见旁侧男人那样说,庄梦蝶微怔片刻,眼尾生起一抹浅红,随即顺着同样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种的冲击,秦远枝受到了两次。 她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而自己是庄梦蝶头脑一热之时犯下的错。 虽然尽量让自己放宽心情,可秦远枝看见两人互相牵手携手共进的画面依旧冲击着自己的泪腺。 她不免下意识想,如此幸福的画面,庄梦蝶真的会如同刘春富那样说,有危险吗? 许是被醋意和嫉妒占据内心,自己才反应过来,她来只是想看看庄梦蝶好不好。 她尊重庄梦蝶的选择,也尽量会说服对方别跟陈浩林去德国。 心尖升起的酸涩弥漫眼尾,秦远枝尽量压制住。 她不禁重重倒吸一口凉气,在缓缓的一点一点呼出来。 每粗重的呼吸一次,越是加重心里的疼痛。 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做到不在意呢? 她不禁反想,如果庄梦蝶当初是要和她走另一条路,这条路会不会累垮她?会不会让她不幸福?会不会… 她们走过短暂的时光就够了…不是吗? 梦蝶…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心甘情愿嫁给他的…是不是…真的愿意和他成为夫妻… 乱七八糟的想法接踵而来,秦远枝设想了无数种结果和可能。 再抬头间,台上的白西装白婚纱的男女消失不见,继而站在那里的是穿着高中校服的两人。 秦远枝目不转睛的盯着,此时此刻穿着蓝白色拼接的校服庄梦蝶。 那双眼睛再次红了起来。 可记忆中她只记得那女生当时批了一件外套,内搭的衣服只是落出一部分的蓝白。 虽然景明一口咬定那是华青高中的校服,但秦远枝只见了校服一角,毕竟高中校服的款式相似的大多。 从那时见到那个女生起,秦远枝便心底暗自发誓一定要将她的脸牢牢记在脑中。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冲刷,那张脸的轮廓在自己脑海中愈来愈模糊。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明明有些大同的校服就摆在她眼前,她心脏颤抖到基乎不敢直面已经接近的答案。 主婚人捏着话筒提问同样穿着校服的陈浩林,笑问:“陈先生能说说今天为什么和庄小姐,在婚礼上要再穿一次学生时代的校服呢?” 陈浩林接过话筒,视线时不时落在秦远枝那处,眼底荡漾起一丝得意,“我和梦蝶从小就认识,应该说是从娘胎里就注定是相伴一生的人。今天再穿一次校服,也是想纪念一下我们从学生时代共同走进了婚姻。” 他的解释,在所有宾客眼里是非常完美且浪漫的。也让别人知道他为什么会不顾一切也要和一个残腿女人结婚了。 秦远枝知道这是陈浩林在向自己宣誓主权,这些明里暗里都在告诉她,这人和庄梦蝶从头到尾本就该是一对,从校服走到婚纱,她的出现扰乱了他们的关系。 第81章 那又怎样? 秦远枝心一横,眼一闭,将自己脑中闪过无数次的想法付诸行动。 就在陈浩林抬起手,欲要将自己手中的钻戒送进庄梦蝶的无名指时,秦远枝越过层层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所有人的视线都拢在了她身上。 主婚人笑说:“这位女士可能没找到自己的位置,麻烦服务员帮一下忙。” 陈浩林的那双手悬定半空。 他很意外,这乡巴佬竟然敢前来阻止。 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这秦远枝竟然有这胆量。 庄梦蝶水波流转的视线挪开,不再去看已然站在下面离自己不过半米距离的秦远枝。 所有人都抛来看热闹的视线。 秦远枝朝着庄梦蝶伸来一只手,双眼通红:“梦蝶…原谅我现在才看清自己的心。如果我今天不来,我将遗憾后悔一辈子…” “你疯了吗?秦远枝!”庄梦蝶语气虽是怒意责怪,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根本不爱陈浩林,哪怕一点。 秦远枝抬脚走了上去,一时间底下一片哗然。 她步步紧逼庄梦蝶,眸里尽是无数的委屈,双眼湿漉漉的,对方根本心虚到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梦蝶…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喜欢陈浩林吗?” 庄梦蝶偏过头,底下已然传来一些不好的讨论声,她可以被说,但是秦远枝不可以。 “我……”明明想出反驳的声音,却又因秦远枝那双坚定的眼睛变得吞吞吐吐。 这个时候,比起对方被人议论,她更害怕让秦远枝失落绝望。 秦远枝变得沉默,依旧等待她口中的答案。 “不喜欢…” 笃定的答案压在陈浩林胸口,但自己父母就在下面他得保持冷静。 秦远枝立直身躯,郑重的向底下所有的宾客恭恭敬敬的敬了一礼。 她再次将手伸向庄梦蝶,双眼绯红,压低声音问她:“梦蝶…跟我走好不好?” 好与不好的结果,秦远枝都认。 明明她要保护的人,此刻却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告诉在座的所有人,她与她曾经相爱过。 告诉他们,她和这个突然出现在人前视野的女人——都是同性恋。 荒诞的议论越来越多。 庄梦蝶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手搭在了她的手心之中,眼眸亮了起来,温柔的回应:“好。” 在那一刻,她牵住了十七岁的庄梦蝶… 第73章 终章(3):命运交织 电话声响起,庄梦蝶梦能猜到是谁打来的,毕竟自己这么光明正大的谈婚,陈浩林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陈浩林的阴沉的声音传来:“你走了算什么?庄梦蝶。你现在把电话给秦远枝。” 庄梦蝶稍加看了旁侧一直牵住自己的人,然后将电话忐忑的递了过去,心中由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陈浩林说:“秦跳跳这丫头还挺听话,在烂尾楼一声不吭,连救命也不喊。” 说了这些,陈浩林便挂掉电话。 秦远枝失声,身形顿住,咬牙忍不住的发颤。 半分钟后,庄梦蝶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秦跳跳所在的位置。 上面加了一条——如果敢报警的话,你们到的时候将只会看见一具尸体。 陈浩林这个人简直疯了。 拿视频威胁庄梦蝶在她看来,只不过是这人的开胃菜。 秦远枝接到了秦辛兰的电话,这还是她来北京这么久,这人第一次轰炸联系,见着熟悉的号码,她心底带着一丝恐惧。 因为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要怎么面对秦辛兰。 电话一靠近耳边,秦远枝便听见秦辛兰哭得无措的声音:“远枝!你妹妹!你妹妹她…” 秦远枝沙哑的声音透过嗓子,一度哽咽:“姨妈…对不起…我一定会将跳跳平安带回来的…” 来不及说前因后果,秦远枝本意是一个人前往,可庄梦蝶却拉住她的手说:“远枝…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明明她和秦远枝才从里面走出来,陈浩林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秦远枝。 只是她没想过,陈浩林竟然卑鄙到拿一个女孩儿的命以作要挟。 秦远枝沉默的望了她一眼,那只手又紧了几分。 事情因她们而起,终归要面对的。 灰色天落起细密的雨点。 秦远枝抓起庄梦蝶的手蹭了蹭:“梦蝶,他恨我搅黄他的婚礼,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她抱住了对方,附耳悄声道:“记得找时机报警。” 庄梦蝶站在底下等她,她不放心,却又不想做那个拖累秦远枝的人。 她依依不舍的望着那个一步一步踩着阶梯上去的背影,心底蔓延无尽的恐惧。 雨点敲击着断墙,秦跳跳被困在一张椅子上无法动弹,见着自己熟悉的姐姐时,她的眼泪立马流了出来。 但嘴上的绷带却又使得自己叫不出来。 陈浩林连身上那套白色西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他立在烂天花板之下,脸色晦暗不明。 “秦远枝,真没想到你还有个妹妹。” “你别动她!跟她没关系!”秦远枝双手置于空中,想要安抚前面之人的情绪。 陈浩林的不紧不慢杨起笑:“哦?我知道你回来婚礼现场,但没算到你竟然会带走她。” 秦远枝继续说:“好!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厚道!我向你道歉!你放了我妹妹,算我求你…” “这个世界上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警察怎么办?” 陈浩林情绪越来越疯,“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救她了……差一点…” “是你!是你非得横插一手!”陈浩林双眼发红,疯笑的说:“就在刚刚…她死了!她永远的死了!她是唯一一个能够代替庄梦蝶爱我的人……” 这人口中所说的人,应该是刘春富的需要心脏的女儿。 秦远枝半悬着双手慢慢靠近了些,“你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陈浩林往后退了些,“你再往前走半步,我就割了她的动脉!” “庄梦蝶呢?我不说了让你们一起来吗?” 真正的源头在自己,庄梦蝶知道,早在秦远枝上去的两分钟里,她也跟着上了楼。 “你别伤害跳跳,你有什么要求?” 背后传来庄梦蝶的声音,秦远枝愕然转头。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自己不愿意庄梦蝶也在其中。 见着庄梦蝶,陈浩林的声音软了几分:“梦蝶…从小到大你为什么从来不愿意正眼看看我…”,他到吸一口凉气:“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喜欢到把她当作是你。甚至于我想过就那么好好的爱她…可她需要一颗心脏,在我眼里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我只是想要你的心脏啊…为什么不肯给我!为什么你宁愿和秦远枝在一起!都不愿意听我在你面前完完整整的讲完一句话!!!” 陈浩林精神基近癫狂。 庄梦蝶捏紧手心,哭诉道:“我妈…是不是也是…” “是!”陈浩林承认。 “陈浩林!你混蛋!所有人都无辜,你到底要犯多少错!你能不能回头!”庄梦蝶存有让他回头的心思。 开弓没有回头箭。 陈浩林摆摆头,身躯抖动,他:“她没了…我回什么头…回什么头?” 陈浩林拖起手边的棍体急步走了过来,那人突然挥了过来,庄梦蝶见此挡在了秦远枝前面,随即昏死过去。 确认了庄梦蝶只是被砸晕过去,秦远枝躲开了对方的第二击。 雨点密密麻麻砸在两人的身上。 空气中传继而响起对方挥动棍体的声音。 烂尾楼废弃的材料满地都是,秦远枝躲开的同时也顺手抓了半截拇指粗的铁棍防身。 秦远枝生于乡野,长于乡野,与陈浩林这样正常体格的男性相搏到也不会落于下风。 她无所谓,但秦跳跳和庄梦蝶不能有事。 既然无法等到警察来,那就先暂时拖延时间。 落下的雨点遮住了大部分的视线,陈浩林持着棍子冲了过来,秦远枝踹了过去,但这下她也没被对方刮到在地。 地上的水尘混合成泥,染了两人全身。 秦远枝视线半米不到的距离躺着一个黑色皮夹子。 她之前见到过,是陈浩林的。 只不过现在两人挣扎搏斗间,这东西应是从他荷包中掉落。 最上面那层夹着一张照片。 秦远枝瞧见一丝熟悉,迫切膝行过去,指尖颤抖的将照片拿了起来,她想看清楚…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她。 那个自己找了十五年的人。 照片上女生,与那时半蹲在自己眼前人的样貌,衣服基乎全部都能对上。 时光洪流里的女生的五官,在这一刻,在她脑中越愈发模糊的脸被勾勒得越来越清晰。 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女生。 第82章 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十五年了。 浑身湿浊,衣物紧贴腰腹,秦远枝紧捏着那个皮夹子,眼尾通红,失声流泪。 雨滴落在照片上,停在女生微笑的脸上。 陈浩林见着这人抱着自己的钱包莫名,他先站起来给了对方一脚。秦远枝整个人再次倒进泥水里,她仰头,雨水迎面砸下来,哀求道:“她是谁!能不能告诉我!她是谁!” 对方又补了一棍,唇齿间流露着愤恨:“她是谁?”陈浩林抓住她的头发往上提,恶狠狠的说:“她就是你从我身边夺走的人!你现在才来装作不知道?晚了!秦远枝!” 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 她找了她十五年。 没想到那个人近在咫尺。 照片落于泥中,被雨浸湿。 上面的女生明媚,唇边含着温柔的笑,穿着舞裙,外面套着一件工整的蓝白色校服,侧麻花落于颈侧,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的手势。 时光好似停留在那一刻。 “摇尾乞怜?”陈浩林的皮鞋踩住秦远枝的手随即捻了捻,然后发笑:“如果不是梦蝶残缺的那条腿,她本该是无限意气!也不该是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秦远枝拖着他小腿一起下水,两人再次同时倒进泥水中。 她基乎是匍匐过去寻那处的庄梦蝶。 “梦蝶…梦蝶…” 陈浩林拖住她的腿,她没抓住躺在那处人的手。 “你!配不上她!拿开你的脏手!”陈浩林捡起地上那张照片,继续刺激秦远枝,“她的人生不该是和你这样的乡巴佬交织在一起!” 秦远枝哭着捶地,挣扎着推开那张照片。 她做了什么? 和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 该做的,不该做的,言语上以及行动上,她秦远枝都对庄梦蝶做了。 庄梦蝶本该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属于一段在她看来应该人人祝福的感情,而不是同她那样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般的结果。 她践踏了在这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陈浩林的言语像刀一样锋利,正在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她的灵魂,胜过一切生理上的疼痛。 秦跳跳默默流着泪,看着自己姐姐在雨中基近崩溃。但她又同时为她高兴,她终于如愿以偿,找到那年的恩人了。 只是她和自己姐姐一样,都从未想过,庄老师竟然会是那个救过她命的人。 上天到底是安排的哪一出戏耍,要她错过认出身边人的命运。 躺在雨中的人有了细微的意识,指尖微微动了动。 庄梦蝶从脏乱中醒来,绕开和秦远枝挣扎一块儿的陈浩林,最后将秦跳跳的绳索解开。 “跑!快跑!跳跳!别回来!” 湿乱的发贴在脖颈上,庄梦蝶暗自捏紧自己那条残肢,她释怀的笑了一下。 她不打算跑了,陈浩林的事是因她而起,她不能再连累秦家人。 不远处的地方传来警笛声。 虽然自己已经被吓得没了多少力气,但秦跳跳想要争分夺秒的将警察带过来。 她耽误一秒,自己姐姐和庄老师危险就多一分。 陈浩林挣脱开秦远枝的限制,拾起地上的棍体快步去追秦跳跳,庄梦蝶双手搂住前者的腰。 “今天我来没想过活,陈浩林。你放过她们,我要你跟我一起死!” 她的力气敌不过对方,陈浩林一把甩开她。 秦远枝接着扑了过来。 两人扭打在雨中。 庄梦蝶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等到她想撑着身体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义肢已经完全支撑不起自己了。 她双手撑在地上,哭喊着缓缓往秦远枝那处挪。 “远枝!远枝!” 秦远枝被对方摁在断墙上,泥点模糊了她大半张脸,那人拳拳砸在她的脸上。她微微侧头朝着地面上的庄梦蝶轻轻扬了扬唇,借着最后一丝气力也要保她平安。 十五年前,庄梦蝶护了她,使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今时今日也该是她护庄梦蝶无恙,回报那段在自己脑海中从未抹掉过的恩情。 秦远枝*使出浑身解数,将陈浩林抵在外墙,雨水依旧不停的砸在脸上。 疲倦与沉重在四肢散开,她根本没有剩余的力气再将对方重重摁在墙上。陈浩林借机挣开,他继续推着秦远枝去断墙那处。 他的目的很明显,想将秦远枝推下楼。 不过陈浩林也没想到雨天地滑,她要秦远枝死的同时,自己也跟着落了下去。 就差一点,庄梦蝶差一点这次就能抓住秦远枝的。 可自己还是没抓住。 老师她没抓住,自己的爱人也没抓住。 尖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地方,雨越来越大,庄梦蝶悲痛的声音基乎盖过雨声。 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庄梦蝶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到底是黑天还是白日了。 她只知道自己的耳边一直响起心电器械的声音。那些声音刺得她生疼,让她基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如同上次林红那样,一张盖着白布的床被推了出来。庄梦蝶红眼撑起,拖着右边已然没了支撑功能的义肢来了床边。 她指尖发颤掀开被子一角,已经哑掉的嗓子唤了一声:“不会是你的…对吗?” 露出来的是陈浩林的尸体,但这一幕却也给了庄梦蝶不小的冲击。 杜若佳不忍心,想扶她,却又默默收回那只手。 “她的情况很危险,流了很多血。只能看她能不能挺过今晚了。” 庄梦蝶艰难的跪在医生跟前,双手合十,那双带着哀伤的眸子仰望着对方,摩挲着自己的膝盖,她哭着哀求道:“医生…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手术的时间过了很久,庄梦蝶无心换下身上脏乱已然半干的衣物,透心的凉意刺着她单薄的身躯,她在这走廊里微微发抖,失神的祈求神佛。 杜若佳眸色下沉,她何时见过庄梦蝶这样。她记得,庄梦蝶这人倔强到凡事只靠自己,从不信神佛,可如今却要因为秦远枝不得不相信他们的存在。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什么。 晦暗的医院走廊里,十七岁的庄梦蝶便站在不远处,唇边带笑。 第74章 这次是以爱人的身份…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秦远枝半蹲在陈默卿碑前,而与之相邻的墓碑上刻着许雁回三个字,她默默放下一束白菊。 起身间,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碑林里。 “秦远枝,庄老师这么好的人,你甘心错过吗?” 陈默卿立在那处,依旧习惯性的提了提眼镜框,淡然的声音随风穿进她的耳中。 秦远枝停留在原处,唇边扬起一抹笑来,笑着笑着眸里来了水光,雾气朦胧视线,等到眨眨眼的同时,那道声音又随风而去。 她望上蓝白色的天幕,手掌悬于半空,感受微凉的风拂过指尖。 眼见消散于指尖的风,秦远枝低眸喃喃:“陈默卿…你也终于如愿了…” 城里的年味越来越浓。 景明抱了一大堆的年货,外加春联一些装饰品,将深色里里外外布置了个遍。 大家都在说布置得太花里胡哨了,只有胡立乐意跟在身后当苦工,乐此不疲。 景明一边将春联递过去,秦远枝就接住,听了对方的一些事,依旧白眼相送,“我说你秦远枝能不能别那么老古板?你好不容易才认出她来,你这是要干什么?怎么?恩人就不能啊?” “那你瞅瞅别人白娘子许仙。那不照样嘛?”景明将人一把薅下来,“我来贴!贴得歪七扭八的!不然让她那啥你也行…” 秦远枝心底明白,或许她才从那张病床上活过来时,自己无法面对庄梦蝶,她更接受不了命运折磨这么好的一个人。 她是蝴蝶,可偏偏上天折断的…便是她的翅膀。 让秦远枝更接受不了的是,那个在她眼前那般明媚如月的高中女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我跟你说,你别乱想了,你抬抬屁股我都知道你秦远枝想放什么屁!”景明拍拍手从扶梯上跳下来,指着她:“凡事别跟我论什么配不配,竟然你还爱她,她也喜欢你,两人扶持走下去比什么都好!其他都是扯淡!” “我就说这么多,你如果做圣人那套,就当我景明放屁!” 干脆利落的说完景明调头进了后厨。 从自己醒来的那一刻起,秦远枝就时时刻刻留意着庄梦蝶的生活。只不过她躺在床上的时间太久了,秦辛兰依旧对她有意见,自己醒来与否,对方是不知情的。 灯火葳蕤,夜色阑珊。 冬夜里的,秦远枝立在黑暗中,附身哈了口热气,躲在外面跺脚,自己只是静静的望着那个勤练舞蹈的女人。 通体白皙的肤色,在灯火下发光。庄梦蝶的黑色长睫微卷,五官清晰淡然,浅而薄的唇色依旧带着几分不甘,眸光黯然,多了一丝憔悴。 第83章 可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冬夜里,她依旧如一把火温暖秦远枝整个心尖。 如果不是命运使然,庄梦蝶应该站在更大且掌声热烈的舞台上,而不是这般独身自舞,连一个观众都没有。 轻巧的舞姿戛然而止,庄梦蝶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秦远枝手心紧了几分,心尖也跟着颤了起来。 庄梦蝶重重的埋下头,并未打算立马起身,她只想这样磋磨时间,哪怕在别人眼里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唯一所愿的,只不过要秦远枝醒过来。 “我见过的庄梦蝶,是可以摔倒后无数次再站起来的人。”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庄梦蝶不可置信的抬头,瞧见那张脸时她的眼尾一发不可收拾的立马红了起来。 她在做梦吗? 还是上天就是喜欢捉弄她呢? 秦远枝蹲下身,将手伸到了她的视线之下,她轻声唤了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名字,“梦蝶…” 她欲要将对方人的鬓前浅发拨开,抬眼间,秦远枝才发现,庄梦蝶的黑发中夹杂着少许的白丝。 秦远枝眸色一沉,指尖顿了一下,继续手上的动作。 “是我太累了吗?竟然能在这儿看见你…远枝…” 秦远枝动了动唇,不忍心去看流着清泪的庄梦蝶,“这不是梦,我真的好起来了…梦蝶…” 庄梦蝶抬起微颤的指尖,想去抚摸面前人的脸,指腹传来对方皮肤上的温热,她一把激动的抱住了对方。 “真的是你…我没做梦…没做梦…”庄梦蝶靠在她的怀里,将所有的委屈都哭诉出来。 庄梦蝶双手捧着她的脸,两人额头相抵,彼此感受不易的温存。她说自己瘦了,可秦远枝心里更清楚这些时间,她一定更难过。 “我们回家好不好?” 庄梦蝶哭笑着点点头。 秦远枝蹲了下来,背部面向她,微微扭头,“还记得那时候你问我的话吗?” 庄梦蝶泪目,点点头,她当然记得。 她答应过的,这人愿意一辈子这样背着她。 对方担心她的身体,但却拗不过秦远枝。 庄梦蝶靠在她的后背,眼泪落在衣物上,热泪明显,秦远枝能够感觉得到。 她背着庄梦蝶缓缓在冬夜灯火下前行,今年的第一场雪由此落下… 这一切都好似一场梦。 庄梦蝶总害怕自己一眨眼,抓不住的又是最爱的人,恐惧一次次的看她们从自己身边离开。 她从床上醒来之时,旁边是一片空白,庄梦蝶迫切跛行出了房门,四下安静,不见秦远枝,她背后升起凉意。 届时,门被打开,秦远枝从外面悠悠走了进来,还没等自己来得及掸一掸身上的落雪,一股巨大的温柔靠拢过来并将她包裹住。 “是不是饿啦?”秦远枝温柔的问她。 庄梦蝶紧紧抱住,不肯松开手。 就连秦远枝站在厨房切菜的时候,她也宁愿从背后抱着对方。 秦远枝转身:“对了,梦蝶。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蝴蝶钥匙扣吗?” 庄梦蝶点点头,比起自己想要紧紧抓住她,钥匙扣什么时候都可以给她。 此生太多遗憾没能阻止,她不愿意再看到最爱的人从她身边悄无声息的溜走。 饭菜做好,两人落座。秦远枝包了一块北京烤鸭递过去,笑着说:“这个菜是我上北京吃过最好吃的菜。现在变成我们两个人都爱吃了,以后有机会我找东门的师傅学学,天天做给你吃。” 庄梦蝶脸上挂着幸福:“这个应该很难吧?你真要学?” “为你,什么时候都不难。” 这人明明真真切切的坐在对面,可庄梦蝶还是害怕这人从自己身边离开。她埋下头,为这句话动容的同时,流着泪闷头不语。 这一切的幸福,庄梦蝶害怕是上天给自己开的一个巨大玩笑。如果这一切不是真的,她希望自己现在立刻抬头的时候,对方就消散在眼前,求上天…可不可以…不要戏弄她… 庄梦蝶泪眼婆娑,自己再次抬头间,秦远枝依旧坐在那处,而对面的人正拿着纸巾为她擦拭眼角的泪。 她轻声的问她:“怎么啦?” “我害怕我最爱的人,又从我身边离开。” 秦远枝走过去,将对方的抱进怀里,心疼的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 吃过饭,庄梦蝶收拾碗筷,她见着对方跛行有些不方便,便想阻止,但对方执意。 可对秦远枝来说,这样静止的美好,她和庄梦蝶有着一样害怕的心思,害怕这一切都是上天为了折磨她们而提前制造的假象。 直到冬日里一抹阳光倾斜进玻璃窗里,秦远枝才知道这一切便是她们拥有的现下。 她与所有都是真实存在的。 走在街上,秦远枝将庄梦蝶的手放进自己的荷包里,两人十指相扣。 昨晚她睡得很好,爱人就在身侧,关于母亲她也释怀没再继续做噩梦,应该说自己放下了过去。 今天是庄梦蝶复检的日子,两人一起来了康复中心。 秦远枝说:“梦蝶,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又是那句话。 庄梦蝶一把抓住她,微微蹙眉。 秦远枝让她安心坐在这里,说自己有惊喜要给她。 庄梦蝶心有不安,但还是照做。 秦远枝拿了新的义肢半蹲在她跟前,小心翼翼的拖起她的残肢盛放在自己膝盖上,然后望着眸中带泪的人:“梦蝶…你还记不记得十五年前,一号地铁站,你曾经帮过一个小孩儿…” 她语气继而哽咽起来,红着双眼望着对方:“当时…你给了她一瓶水和一袋馒头…给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勇气…” 庄梦蝶模糊的记性如墨般晕开,随即清晰起来。 记忆里,那双漆黑又湿漉漉的眼睛,漂亮又悲伤。 原来,秦远枝对北京有特殊的感情,是因为她… 命运使然,让她们在十五年后再次相遇。 不过这次是以爱人的身份。 秦远枝早早咨询了康复中心,定了进口材料的义肢。她学习如何帮忙穿戴,如何保养,处理会遇见的问题。 只为今时今日,能够将它穿戴在庄梦蝶的残肢上。 庄梦蝶换上残肢的第一时间,撑起轻盈的义肢,将对方激动的搂在了怀里。 “谢谢你…小孩儿…” 秦远枝微怔在她怀中,悬落而定的手扶上她的腰。她将人举起来兴奋的转了一圈,两人的笑容肆意。 这道温柔的声音,相隔十五年再一次的回递于自己耳中………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