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忘了我》 第1章 《他只忘了我 / 失忆后他忘了曾经很爱我》作者:暗色星云【完结+番外】 文案: 江初的爱人失忆了,在婚礼前夜。 大型货车把池南暮撞得像个烂番茄,满身是血,身上没一块好肉。 江初守在病床边三个月,终于等到池南暮清醒。 他想听池南暮唤他一声“初初”,却听见冰冷的质问,“你是谁?” 失忆后的池南暮变了个人。 他的爱人喜欢罗勒意面,而池南暮却极度厌恶。 他的爱人喜欢骑机车,而池南暮却不屑于此。 最可怕的是,失忆后的池南暮,根本不爱他。 当一个人失去记忆,他还会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江初不知道答案,只敢抱着微弱的期待等,等池南暮恢复记忆。 可两年过去,江初荒废了演艺事业,等到心死了,麻木了。 无论他大发脾气,还是哀声乞求,池南暮都只会淡淡睨他一眼,“江初,别闹了。” 背对背沉默时。 江初问:“池南暮,你现在有没有一点爱我?” 池南暮皱着眉,避着不答,声音默然,“时间不早了,快睡吧。” 这一刻,江初拼命绷着的弦断了,就当曾经的池南暮已死,收拾行李安静地走,只留下一纸离婚协议。 - 池南暮不喜欢束缚,所以他不喜欢江初,那个自称是他爱人的男人。 他讨厌危险吵闹的机车,江初却爱如珍宝。 他讨厌冲鼻的罗勒意面,江初却每周都做。 曾经的他到底爱江初什么?池南暮想不通。 所以当江初申请离婚时,他心平气和,欣然接受。 行李箱的轮咯吱作响,池南暮想,他终于自由。 可他没想到,从江初离开的那日起,他的梦境会变成缺失的记忆。那些记忆纷沓而来,扰得他无比痛苦,夜不能寐。 撕裂的记忆复苏,雨夜之时,池南暮浑浑噩噩穿过雨幕,敲响江初家的门。 “初初,我都想起来了。”池南暮满身浸湿,在门口柔声说。 江初打开一条门缝,凝视他片刻,冷漠地说:“你走吧。池先生,你不是他。” - 江初恢复单身后,圈里都说,池南暮被鬼夺了舍,以往冷漠到不近人情,现在却染发骑机车。 西装不再,耳钉四颗,破洞牛仔裤,一台上百万的机车。 池南暮发疯似的寻找过去,拼命伪装成江初眼里的自己,却连一个回眸都得不到。 采访时,主持人不怀好意问江初,是否还和前夫有联系。 江初笑得释怀,平静地说:“没有,我的爱人已经死了。” 闻言,主持人惊恐地往台下看,而“死了”的池南暮站在台下,捧着江初最爱的花,双眼通红。 记忆恢复前:淡漠冷暴力电影投资商攻 x emo偏执颓废演员受 恢复后:我醋我自己攻x冷漠心死受 he,1v1,双c。 失忆型追妻hzc。 攻失忆,会找回全部记忆。 注:两个偏执狂狠人谈情说爱,精神状态令人堪忧! 目前防盗比例为70% 内容标签:都市 豪门世家虐文 破镜重圆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初,池南暮 ┃ 配角:白冬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失忆型火葬场 立意:学会与伤痛和解,做最真实的自己 vip强推奖章: 江初的爱人池南暮遭遇车祸,失忆后只忘记了他。失忆前后的池南暮性情大变,冷漠至极,完全不像江初当初认识的人。一次次冷漠的伤害后,江初终于死心,认清事实,什么都不要,离婚搬走。而在江初离开后,忘却的记忆每夜入梦,池南暮渐渐想起了他们过去相爱的画面。恢复记忆后的池南暮主动挽留,在这过程中,江初也逐渐发现,池南暮性情大变的真实原因。 该文是一篇失忆类型的追妻火葬场,文笔细腻,故事情节紧凑,主角之间的情感动人,开篇起虐而催泪,但看到故事结尾,却觉得治愈。不同于普通的虐文火葬场,攻受的矛盾源于无法疗愈的伤痛,攻因为自卑而伪装自己,受因为不知晓真相而受到伤害。但两人在历经种种苦痛后,选择与伤痛和解,与自己和解,做彼此不可或缺的存在,互相治愈。 第1章 嘀嘀嘀—— 几声车喇叭在身后催促,江初回神,赶紧走进人行道里,远离路边。 几辆大型货车飞驰而过,擦面离去,掀起一阵带风的尾气。 烟尘随着尾气翻滚,再又被咸湿的海风吹散。 江初抬手捂住口鼻,没注意到末尾的那辆货车稍有减速,仍在和白冬槿通话。 “你在哪儿啊?吵死了,震得我耳朵疼!”白冬槿语气娇滴滴,夸张地抱怨。 江初被逗笑,“刚才去海边买了提啤酒。” “明天就是婚礼,今天你竟然还要喝酒?”白冬槿自己都是酒鬼,现在倒是指责起江初。 想到明日的婚礼,江初不可避免地紧张,所以才闲不住,到酒店外头多走一走,透透气。 “白大少爷,请你抓紧时间,婚礼在明天下午两点,如果迟到了......”江初假装警告,实则转移话题。 “是是是,”白冬槿怕被念叨,打岔说,“我立刻上飞机行了吧!明天见,挂了。” 嘟—— 话说到一半,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江初无奈,叹口气,也挂断电话。 婚礼在国外的小岛举行。 江初怕有媒体来打扰,没有大肆宣扬,只邀请熟稔的朋友,以及要好的导演明星到场。 时不时有货车穿行而过。 车里头载的,不少是要放在婚礼现场的黑色玫瑰,上万朵皆是池南暮特意订的,乘着日光空运过来。 尽管只相爱一年,在池南暮求婚时,江初仍是答应了。 池南暮的求婚很简单。 那日机车飞驰,江初坐在车后座,紧紧抱住池南暮的腰。 江初拍戏到半夜,下戏时,池南暮亲手给他戴上头盔,他们就这样从城中出发,一路疾驰到海边看日出。 日出之时,江初半靠在池南暮肩上,眼皮沉重地打哈欠,差点睡过去。 趁他精神不济没注意,池南暮就偷偷抓住他的手,将早就准备好的戒指,戴在江初的无名指上。 困意被无名指上的异样惊退。 江初惊讶地扬起头,问这是什么意思,池南暮却偏过头,往另一边看,并不看他。 “没什么意思,”池南暮轻咳着说,“一个小礼物而已。” 戒指可不是什么小礼物。 江初本想追问,却看见池南暮的耳朵渐渐泛红,绯红从耳垂一路蔓延到侧颈,甚至比远方的太阳还要红。 染过的雾灰色头发微卷,随风轻飘,时不时扫过池南暮耳廓上的四颗耳钉。 这人总是嘴硬。 江初撇撇嘴,装作信了,故意说:“行,谢谢你的小礼物。” “小礼物”三个字被着重发音。 池南暮听了,果然转过头来,狭长好看的凤眼凝视江初,用双眼无言控诉。 “怎么?难道不是小礼物?你刚才自己说的。”江初笑弯一双杏眼,又故意说。 池南暮抿紧唇,说不过江初,就重重吻上来,堵住捉弄自己的这张嘴。 日出见证他们清晨时的吻。 海风吹乱江初的发,也吹乱他的心。 吻结束时,池南暮覆在江初耳边,终于不嘴硬了,低声说:“初初,我想同你结婚。” 池南暮总是这样,要么一语不发,要么一语惊人,没什么弯弯绕绕。 比如婚礼现场的布置。 设计师说黑色玫瑰太沉闷,建议换成粉白色,池南暮就说人家品味不好,气得设计师差点心梗。 后来还是江初说是自己喜欢黑色玫瑰,设计师才勉强答应改动,没有撂担子辞职不干。 想到这,江初没忍住勾了勾唇,紧张感也缓解不少。 不过是当众宣誓,有什么好紧张的? 江初轻呼一口气,将啤酒换到另一只手,继续往酒店走。 嗡—— 没走几步,手机振动,嗡嗡作响。 江初接通电话。 “你在哪?站在原地不要乱动。”池南暮的声音焦急,前所未有。 “怎么了?有狗仔?”江初停下脚步,还不明白池南暮在为什么着急。 “不是狗仔,”池南暮说,“外面不安全,站到人行道上去,远离路边,等我过去接你。” 他们的手机关联了定位,不等江初回答,听筒里就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 池南暮声音紧张,江初也跟着焦急,语气严肃,“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你只要......” 小岛信号不好,江初听不清,乖乖按照指示,到人行道最里边去。 第2章 轰鸣声渐大,从听筒里出逃到现实。 心跳声随着轰鸣一起,愈来愈大声,犹如鼓鸣。 惊慌使人敏锐。 弥漫细沙中,江初盯着来往的货车,心脏倏地变快,强烈的不祥预感忽如其来。 好在池南暮及时开着一辆suv来,没有骑机车。 车停下,池南暮打开车门,快速环顾四周,在看到江初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池南暮全身安好,只是脸色有些着急,江初也放下心,快步朝池南暮跑去。 “南暮......” 嘭——! 江初喊出声时,巨响爆起,震得地面仿佛都在抖。 一辆大型货车以极快的速度撞上来,先是将suv的后备箱撞得变形,而后玻璃承受不住巨大的力,很快形成蜘蛛网般的裂痕,支离破碎,丁零当啷。 池南暮被冲击力掀起,在晶莹的玻璃碎片里划出一道抛物线,像只放了气的干瘪气球,重重摔在地上。 鲜血四溅。 四肢变形。 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池南暮——!” ...... 江初睁开眼时,喉咙干得发疼,仿佛被刀刮过。 冷汗顺着侧脸滑落,江初抬手擦干汗珠,缓缓坐起身。 距离那场车祸已有两年,但江初仍会梦到那日,最初时夜夜都梦,睁眼闭眼都是池南暮支离破碎的样子。 嗡—— 手机又震了,和梦里一样。 江初下意识瑟缩,好在定时闹铃及时响起,他才没将手机丢出去。 时间已经晚上六点半。 定位提醒,池南暮已从公司出发,再有半小时就到家。 江初喝了几口温水,及时翻下沙发,从放映室里离开。 “江先生您醒啦,”见江初出来,姜聆笑着说,“我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叫醒您。” 他们的住所很清净,只有姜聆这一个佣人。 “没事,姜姨,我定了闹钟。” 江初还没从梦里缓过劲,苍白着脸走进厨房。 操作台上早已备好配菜,珐琅锅中冒着小火煨炖的牛尾汤,肉汤的香气布满厨房。 意面放进烧沸的盐水中,新鲜的罗勒叶与芝士碎打成泥,做成青酱,江初机械地重复每个步骤。 煮面的汤咕嘟冒泡,江初盯着翻滚的水面,双目出神,灵魂像是被水涡吸了进去。 滴—— 倒数十分钟的计时器响起,灶台上的明火自动熄灭。 江初从愣怔中回神,关掉计时,捞出锅里的意面,将青酱和意面翻拌均匀,卷在白瓷盘中。 “江先生,池先生回来了。”门外传来姜姨的喊声。 “好,我知道了。”江初答说。 回答时,沉稳的脚步声也响起,每步间隔的频率都相同,渐行渐近。 江初转过身的一瞬,脚步声正好消失。 厨房门口的男人很高,身上的西装剪裁精致,手巾袋里的方巾露出半角,宽严得体。 头发乌黑顺直,用哑光发油做过定型,整洁干爽,无一丝碎发,标准的精英模样,从里到外精雕无暇,挑不出错。 不同于梦里,不同于过去。 池南暮的眼睛是冷漠的,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光年外的星,只能见其绮丽的光芒,却触不到一点热度。 车祸之后,池南暮失忆了,完全忘记他们的相爱。 对江初来说,最难受的那刻,莫过于池南暮清醒后,冷淡地质问江初“你是谁?” 江初愣了很久,才能勉强勾起嘴角,颤着声音自我介绍:“我叫江初......是你的爱人。” 记忆是否能恢复,这是个未知数。 两年来江初拼命坚持,就为等池南暮恢复记忆。 “欢迎回家。”江初勾了勾唇,笑到最常用的弧度。 池南暮没立刻答话,轻瞥江初手里的意面,眉头有一瞬皱起,又很快展开。 “辛苦。”短短两个字,尽是疏离。 池南暮没有接下意面,而是端起牛尾汤,向客厅走。 江初端着意面和空碗,跟在池南暮身后,以同样长度的步子往前走。 两道脚步声叠在一起,频率一致,不疾不徐。 餐桌是方形,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米远,距离很远。 江初将罗勒意面放到对面,又给池南暮盛了碗牛尾汤,瓷勺碰着碗,清脆的响声在静谧中显得很大声。 汤和面都摆好,池南暮却不动餐叉,垂眸轻瞥意面,“江初,我已经说过,我不喜欢罗勒的味道。” 闻言,江初的嘴角往下垮,笑容渐渐消失,眼里的情绪变得阴沉。 “你喜欢的......”江初抬眸,同池南暮冷冷对视,声音偏执地否认。 池南暮蹙紧眉头,眼中的冷漠像是锋利冰尖,一根根刺向江初,再不复当初的炽情。 “我不喜欢罗勒,”池南暮一字一句道,“江初,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臆想出来的那个人。” 第2章 臆想......? 那个偏爱他的池南暮,是他臆想出来的人? 那个爱吃罗勒意面,总缠着他做,爱骑机车,总要载着他去海边的池南暮,是他臆想出来的人? 江初觉得荒谬,想要反驳,却又被池南暮冰冷的眼神,刺得无力开口。 他不答话,池南暮就冷漠地等着他说,像是辩手辩论,理性占据高地,绝不让步。 “你以前喜欢的......”想了许久,江初也只能甩出这样一句话,毫无说服力。 池南暮似是烦了,揉揉眉心,懒得争辩,“我现在不喜欢了,这样可以吗?” 现在不喜欢了。 池南暮说的分明是罗勒意面,江初却总觉得,池南暮是在说他。 ——那我呢? 江初不敢问出口,怕真的得到一个否认答案。 “可以。” 江初抿紧唇,垂下视线,静静将意面拿回,放到自己面前。 晚餐正式开始。 池南暮用餐时是无声的,不会发出一点动静。 餐刀划动三下,一块牛尾肉被分成等大的三块,直到肉全被分成适合入口的大小。 江初卷起意面,送入口,仅一口就失了食欲和兴趣。 两人在无声中细嚼慢咽,不交流,位置离得又远,根本不像是一对伴侣。 不多时,池南暮喝过小半碗汤,就不再吃了。 “明日下午要回一趟老宅。”池南暮淡漠地提醒。 “我记得。”江初答道。 对话结束,池南暮起身离开餐桌,往二楼的书房走,继续工作。 就算是在家中,池南暮也是挺拔的,身上的衬衫没有一丝褶皱,肩背部布料紧绷,隐隐现出背上饱满的肌肉线条。 而衬衫到了腰处,又有些宽松,肩宽腰窄,腰线朦胧。 池南暮车祸后分明骨瘦如柴,却凭着高强度的复健计划,一年之内恢复如常,现在甚至比车祸前还要更健壮,根本不像个差点死去的人。 江初看着那渐远的背影,指尖在桌上轻敲。 嗒——嗒—— 敲击木桌的频率很有序,每次都相隔半秒,正好和池南暮的脚步声重合,直到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这个场面重复了上百次,几乎每日如此。 有序,规律。 如今的池南暮似是把秩序刻进了骨头里,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要和既定日程相重合。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才会让池南暮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面目全非,冷漠至极。 江初想不明白。 寂寞让人容易疲倦。 江初深呼吸一口气,缓解疲乏,这才准备将餐盘收走。 “江先生,我来吧。” 然而姜聆先行一步,偷瞥江初的表情,有些担忧,“您是不是身体难受?要请医生来吗?” 江初的脸色实在苍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我没事,”江初摇头,淡笑着说,“麻烦你了,姜姨。” 姜聆是家里唯一的佣人。 池南暮喜静,痊愈后就将原先的护工佣人遣散,只留下懂分寸且话少的姜聆。 江初曾经怀疑,如果池南暮再无情一些,他是不是也会和那些护工一样,跟着被遣散? 但江初现在懂了,如今的池南暮不会这样做,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为池南暮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现差池,无论是事业还是婚姻。 江初自嘲地勾起唇角,站起身,独身进入幽暗的放映室。 投屏上仍在播放他和池南暮的照片,五秒一张,每张都是他们亲昵地紧靠着。 照片播完,又开始播视频。 “来,看镜头,池总别这么严肃,快笑一笑嘛。” 视频里池南暮紧紧搂着江初,虽然不苟言笑,表情严肃,但眼里确是有温度和爱意,满心满眼都是江初。 而他刚下戏,穿着古装戏服,一袭白衣,剧组里的人见池南暮来探班,就起哄着要给他们拍照。 第3章 然而拍摄的人按错键,录了好长一段视频,只拍到几张模糊的截图。 江初暂停视频,借着暗光看视频里的自己。 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照片里那人意气风发,翩翩年少,和现在的他没有半分相似。 其实哪止池南暮面部全非?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过得日夜颠倒,萎靡不振,不愿出门,就只愿意待在这小小的放映室里,独自沉浸在过去。 被光鲜的东西灼了眼,自惭形秽,江初索性关掉投屏,蜷着身子,独坐在黑暗里。 月亮升到高空,冰冷的月光汪洋,照得晚风发凉。 嗡嗡—— 手机震动两声,江初拿起来一看,才惊觉快到午夜。 【白冬槿:给你看个好东西。】 顶端横幅提醒白冬槿又发了张图,江初不用点开,都能猜到那必是哪个半裸的帅哥,还得有八块腹肌。 【白冬槿:店里刚招的大帅哥,请问江客官什么时候来享受?今晚来我夜店喝酒,即可享受免单福利![坏笑.jpg]】 二十五岁了还不正经。 江初摇摇头,懒得点开大图,走出放映室,只回了条【睡了,晚安。】 卧室在三楼。 路过二楼时,江初特意放轻脚步,瞄了眼书房缝隙的灯光,并未作停留。 室外的温度彻底降下来,冷空气凝结,雨丝落在草坪上,形成催眠的白噪音。 江初独自躺在双人床上,望着天花板,怎么都睡不着。 手机不停震动,八成是白冬槿打来的电话,大有江初不接,就要一直打到接通为止的架势。 江初叹口气,掀开毯子坐起身,接通电话。 听筒里很吵,电子乐震耳欲聋。 江初拿远手机,皱着眉问:“什么事?” “干嘛这么凶?”白冬槿冷哼一声,娇气地抱怨,“你看过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看过,”江初烦闷,冷冷地说,“我要睡了,晚安。” “等等,不准挂电话!”白冬槿委屈地说,“你干嘛对我这么冷漠?凶死了!” 冷漠? 江初一怔,回忆刚才的语气,后知后觉他确实是太冷淡了。 就像......池南暮那般。 “抱歉。”江初抓抓头发,语气柔和了些。 “倒也不用道歉,算了,”白冬槿叹口气,提醒说,“我的店今天开业,我白天给你发过消息,问你什么时候来,你为什么不回复我?” 白天......? 江初后知后觉,他这一整天都待在放映室里,耽于过去的照片影像,根本没和外界联系,更忘了今天要出门去见白冬槿。 他又荒废一天,沉溺在回忆里,什么都没有做。 “明天......” 话说到一半,江初想起明天要回老宅,改口说:“我后天过去。” “不行,你现在就来,”白冬槿不乐意,“天天闷在家里,不工作也不出来玩,结个婚跟坐牢一样。” 凌晨已至,月光没入乌云,窗外早就黑灯瞎火。 江初想说时间太晚了。 白冬槿却先打岔道:“你先过来,离开时再让池南暮来接你,就这样,待会儿见。” 怕被江初拒绝,白冬槿立刻挂断电话,还发了条【再放我鸽子就绝交!】的幼稚消息。 身体乏力,心也无力。 江初本不想动,但却忽然好奇一件事情。 如果他真的在外面喝醉了,池南暮会不会去接他? 如果他执意要在夜半出门,池南暮会不会有一点担忧,甚至阻止? 想到这,江初翻下床,去衣帽间换了身夹克和皮裤,故意在里头穿件紧身内搭,显出腰臀部的曲线。 换上招摇的衣装。 江初走到二楼,盯着书房门缝隙的光,敲响了门。 笃笃笃—— 五秒之后,一声“请进”及时出现。 江初一把推开门,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顷刻之后,池南暮缓慢抬眸,视线从投屏移到江初身上。 书房的灯极亮。 光照之下,池南暮鼻梁上的眼镜淬着冷光,视线依旧冷漠,对江初的衣装并不在意。 四目相对。 池南暮眼里只有淡漠。 答案不言而喻,江初却还不死心,要亲眼看池南暮的反应。 “稍等。” 池南暮暂时退出会议,关掉投屏上的画面,朝江初问:“什么事?” “我要去冬槿新开的夜店。”江初收紧手指,语气冷硬,仿佛这样就能扳回一城,显得不那样卑微。 闻言,池南暮终于有少许变化,微蹙眉头,瞄一眼时间。 “现在?”池南暮问。 江初垂眸盯着地板,“对,现在。” 江初打定主意,只要池南暮能说一句关心的话,哪怕只是一句“时间太晚了”,他就留在家里,回卧室去。 然而片刻之后,池南暮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投屏,对伴侣要半夜出门的行为不甚在意,漠然视之。 “嗯,注意安全。”池南暮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说。 第3章 暂停的会议再度开始。 “池总......”音响里传出助理的声音。 池南暮继续会议,只当江初不存在。 勉力支撑着的那股劲散了。 江初缓慢地点头,自嘲地笑笑,笑他自作多情,笑他不自量力,竟然奢求池南暮会道一句关心。 江初合上书房门,疾步往楼下走,逃离似的,越走越快。 池南暮原先的机车停在车库角落,被车布蒙着,外表还是崭新的。 江初走到机车旁,指尖稍有停滞,而后一把掀开车布,戴上头盔,长腿一跨翻上机车。 引擎启动。 轰鸣声骤然拔高。 江初加大油门,就这么开出车库,冲进细雨里,汇入夜色中,任凭吵闹的轰鸣声回荡。 冷气像是麻药,暂时麻醉心头的钝痛感。 早春的雨微凉,丝丝缕缕落在江初肩上。 手被冷风刮得疼痛,但江初并不在意,油门加码,越骑越快,直直驶下江南半山。 两旁的景被拉长成线,模糊不清。 机车穿梭在拥堵的车与车之间,轰鸣的巨响吸引旁人视线。 江初几乎不减速,一路疾驰,很快到达夜店。 时值周末,夜店门口人极多,正排长队,“银河铁道”的巨型霓虹灯挂在门口,正闪着银白色的光。 银河铁道...... 倒是符合白冬槿独特的品味。 机车停下,江初摘掉头盔。 零星的雨水浸到发丝间,江初甩甩头,将微湿的发尽数往后捋。 有几缕头发沾不稳,垂到额头,给他漂亮的五官增了些少年痞气,极佳骨相引得门口的男女频频回头偷看,小声议论这是不是哪个明星。 “初初!” 白冬槿倏地从门里冒出来,皮草外套不好好穿,松松垮垮,露出粉白的肩,很是张扬,身后还跟着几个盘靓条顺的小男生。 见江初靠在机车边,白冬槿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骑这玩意儿了?” 当然是从前池南暮教的。 只可惜,那人现在只会将机车摆到角落里积灰。 “早就会了。”江初将头盔放进储物箱,没多作解释。 白冬槿挑挑眉,朝后头的小男生招手,几人簇拥上来,小心翼翼将机车推到停车场去。 “走走走,你快进去看看我的设计。”说着,白冬槿挽住江初的手臂,将人往门里拉。 白冬槿留学好几年,做室内设计,去年才得到学位证书,回国又疯玩,玩到疲了,才在白父的催促下找点事做。 夜店里人挤人,刚开业生意便离奇火爆。 江初踏进星光闪耀的长廊,微晃的光有些刺眼,只好眯着眼,视线受阻,任由白冬槿将他拉进二楼最中央的包房。 楼下人头窜动,楼上倒是人少清净。 江初坐下,随意开了瓶认不得的洋酒,当即就要送入口。 “等等,平日不出门,一出门就酗酒,”白冬槿抢过酒,有些担忧,“你和池南暮在闹矛盾?” 池南暮车祸的事情无外人知晓,失忆的事情亦是,就连白冬槿也不知道。 消息被池家锁死,生怕给股价造成一丁点变动。 现在的池南暮哪会和他闹矛盾? 不过是用冷漠鞭笞他罢了。 “没有,”江初撒谎说,“在家里闷久了而已。” 白冬槿放下心,打开几瓶洋酒,混着倒进酒杯中,“那就好,我可不想看到你也离婚。” 豪门圈子变故多,联姻离婚,出轨偷情。 白父就有不少情人,白冬槿原以为因爱结婚不会长久,却没想到江初竟是最稳定的。 毕竟后,两人从没有过花边新闻,江初不出门,池南暮也每天定点回家。 第4章 江初笑了笑,举杯喝酒,笑里隐着自讽,“那不一定,说不定我下个月就离婚。” 这话听着不可信。 白冬槿只以为江初是在说笑,也嬉皮笑脸,“离婚了好啊,离婚了就重新出来演戏,重现大明星往日的风采。” 江初笑着没答话,刚想灌进下一杯酒,头就开始发晕,失去平衡往后倒。 “这就醉了?”白冬槿瞪大眼睛,手足无措。 失眠加上乏力,江初摇摇头,想打起精神,眼前却更加朦胧。 吊顶的灯开始跳动,仿佛忽闪的星光,颗颗颤抖着坠下来,在地上溅起斑斓的光晕。 “初初......?” 白冬槿的声音像是泡在水里。 江初听不明,睁着眼都嫌吃力,索性闭上眼,疲惫地说:“我先躺会儿,你不用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要是出了意外,池南暮非得弄死我。” 白冬槿小声嘀咕,拿了个抱枕垫在江初脑后,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搭在江初身上。 圣罗兰的人造皮草有些厚,盖在身上太热。 江初不舒服地挣动,将皮草掀开,侧过身子,蜷缩在卡座里。 不过一杯酒,竟然将所有疲乏勾出来。 江初垂着头,立体的下颌线消瘦分明,比起婚前瘦了太多,连发丝都散着脆弱。 啧,婚姻就是坟墓,只会埋葬爱情。 白冬槿叹口气,在心里偷偷腹诽,用手机招呼服务生拿杯醒酒的姜茶来,顺便给池南暮发条消息。 “他是谁?你朋友?”门外的声音低沉,颇有磁性,恰到好处的暧昧。 来人不是服务生,而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右手的高脚杯轻晃,轻浮的狐狸眼微微阖着。 闻声识人。 白冬槿翻个白眼,没理会喻宕,一把夺过高脚杯,轻嗅味道。 确认是姜茶,白冬槿才递到江初嘴边,温声说:“初初,快喝一口,清醒一下。” 江初许是睡着了,听见动静就皱着眉躲,差点将姜茶碰翻。 “初初......?”喻宕凝视片刻,饶有兴趣地问,“江初?池南暮家里那位?” “你知道就好,别跟个人形春.药一样,看到谁都想招惹。”白冬槿稳住手,轻轻放下姜茶,后腰隐隐作痛,对昨日的一夜情对象摆不出好脸色。 喻宕坐到白冬槿身旁,掌心刚要覆上白冬槿的腰,就被突如其来的手一把打开。 “你又是谁?”江初睁开眼,眸子漆黑,眼里全是清醒的戒备。 “我......”喻宕愣了愣,笑着说,“我是南暮的发小,前几天刚回国,还没来得及去您家里拜访。” 池南暮有发小? 江初从来不知道这种事。 除了工作和必要的应酬,池南暮很少在外留宿,多数时候独来独往,一定要在晚六点前回家,毫无偏差地按照日程做事,绝不会让客人到家里来。 池南暮的生活,直接可以用无趣两个字来形容。 “他算哪门子发小?”白冬槿毫不留情拆台,“顶多是池南暮的高中同学,还不同班,你老公才不记得他姓甚名谁。” 池南暮的高中同学? 许是被酒精影响,江初一时竟想不起,池南暮曾经是否对他说过高中的事。 那些相爱的记忆逐渐褪色,一点点被如今的现实蚕食,只剩下难以呼吸的痛苦。 如果没有那些仅存的照片和影像,江初差点忘记,池南暮曾经对他笑时,该是何等生动的样子。 心口蓦然发疼。 江初抿紧唇,轻扫一眼喻宕,确认两人认识,不是可疑的人,就将护着白冬槿细腰的手放开。 “你去忙吧,”江初又抬起酒杯,想要借酒浇愁,“我在这里待到明早就走,不用管我。” 闻言,白冬槿面色一僵,有些心虚。 “这......”白冬槿轻咳,心虚地坦白,“我刚才以为你醉了,就联系池南暮,让他来接你。” 江初手一顿。 池南暮会来接他? 不可能的事。 “他回你消息了?”酒入喉,江初明知答案,却依然苦涩地问。 白冬槿一愣,犹豫着说:“......没有。” 答案和预期一致。 江初嘲讽地勾起嘴角,看向喻宕,“去忙你的事吧,这位......” “喻宕。”喻宕及时自我介绍。 “这位喻先生有事找你,”江初安抚道,“你去忙,我就在包厢里待着,哪都不去。” 任凭白冬槿翻了多少白眼,喻宕仍像看不见似的,留在包厢里不走,实在扰人。 白冬槿没办法,只好拽着喻宕往外拉,“我让服务生进来守着,你要什么就同他说,我过会儿就回来。” 包厢的门开了又合,舞池里银河般的灯光照进来一息,忽明忽灭,很快被隔绝在外。 一戴眼镜的小男生进门,年纪不大,细皮嫩肉的,也不敢坐下,就乖乖站在门边。 白冬槿从哪招来这么多肤白小男孩? 江初掠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翻了个身,瘫躺在卡座里,毫无形象。 今天人多,小男生应是在烟酒里浸染久了,身上全是香烟味。 烟味传到鼻尖,勾得江初嗓子发痒。 江初本不抽烟,但守在池南暮病床边的那三个月,实在难捱,便只好找些坏习惯纾解。 后来虽是戒了,偶尔闻见烟味时,嗓子仍会发痒。 江初凝视眼前的银河手绘,心想反正池南暮不在,偷偷抽一根也没什么。 “身上有烟吗?”江初坐起身问。 小男生身子一抖,似是被吓着了,结巴着说:“有......有的,您要哪一种?” “都行。”江初说。 小男生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慌里慌张跑近。 烟盒里的烟品种不一,男女士的都有,十分周到,应是白冬槿特意交代的。 江初选了支味道淡的烟,咬在唇间,等着小男生给他点烟。 小男生却在走神,愣愣地发呆,不知在看些什么。 “点火。”江初压下不耐提醒。 “不好意思,江先生,我是因为见到您太激动了......”小男生回神,赶紧给江初点火,慌忙解释。 粉丝? 他这两年毫无动静,竟然还能有粉丝。 江初吸一口烟,尼古丁入肺,麻痹神经,因池南暮而起的那点难受才堪堪减轻。 点了火,小男生还站在江初身边,忘记要回原位,双眼晶亮,真和见到了真爱偶像一般。 白烟缭绕,烟火星子晦暗不明。 江初偏过头,刚想问人家是不是要签名,包厢的门却忽然打开。 光辉耀目的银光里,池南暮顺光而行,半身轮廓发亮,一尘不染,不似个凡间之人。 明明隔得这样远,江初却觉得周围的烟酒味淡了,皆被池南暮身上那股清冽的木质香驱散。 江初本该掐灭烟,因为池南暮不喜烟味。 但不知怎的,许是因为酒精壮胆,江初没丢开烟,反而深深吸一口,再对着池南暮缓慢呼出白烟。 “你特意来接我?”江初侧头,细白手腕撑着侧脸,眼睛半阖着,慵懒中隐隐透出张扬的勾人。 第4章 池南暮很少见到这样的江初。 多数时候,江初像是活在过去,且是池南暮一无所知的过去,自说自话,擅作主张,做出一些反常举动,来吸引他的注意。 无论多少证据摆在眼前,池南暮都不愿意相信,曾经的他会爱江初,甚至爱到主动求婚。 准确地说,池南暮是不太相信,他会为任何一个人心动。 虽然没有记忆,但池南暮自认为,过去他选择江初时应当是理性的,合该有个原因,虽然目前还未知。 浓郁廉价的烟味汇入鼻息。 池南暮蹙紧眉头,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微移,落到江初身旁的那个小男生身上。 只一眼,小男生就被吓得腿软,慌忙往后退,远离江初。 被这场面取悦,江初慵懒地轻笑,颓萎的眉眼终于有了生机。 生气也好,责怪也罢。 只要池南暮别再像寂静的深潭一般,只会冷漠地看着他就好。 “我不特意来接你,明天的头条就是你婚后出轨的报道。”池南暮踱步走近,俯视江初片刻,慢条斯理将手机摆到他面前。 江初垂眸。 屏幕上有白冬槿挽着他,还有喻宕进包房的照片,标题是【顶流男明星夜半流连夜店,接连出轨,豪门丈夫喜提两顶绿帽!】 他一个半退圈的人,竟然还有狗仔追着拍。 顶流男明星。 被这称呼逗笑,江初戏谑着说:“你不是同意我半夜出门?叫我‘注意安全’,怎么现在又不乐意?” “注意安全”四字被着重突出。 江初故意讽刺,不停朝池南暮这口深潭里抛物,妄图激起一点水花。 第5章 可深潭毫无动静,所有偏激的话砸进去,都被水面静静没过,不留痕迹。 忽闪的银光中,池南暮面若冰霜,那双眼里的温度比平时还要低。 “别闹了,江初。”池南暮疏离冷淡,连不耐都是种怜悯。 只一句,便让江初泄了气,哑口无言。 江初不禁想,在池南暮眼中,他现在是不是像个小丑,摇尾招摇,出丑吵闹,所以才只配得到一句简单的“别闹了”? 江初丢开指尖的烟,没心思再抽,朝角落的服务生招招手。 池南暮的视线跟着扫过去。 压迫感再度侵袭,小男生没胆子过来,只敢站得远远的,“江先生,怎么了?” “身上有没有笔?”江初微抬下巴。 “笔?”小男生慌忙翻口袋,寻找半晌,“有的!在这里。” 小男生跑近,离着一米远时停下,将笔递过去,生怕距离近了,会惹池南暮不快。 江初接笔时,倏地攥住小男生的衣袖,轻轻一拉,就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小男生差点摔到江初身上,好在及时稳住平衡。 “江先生?”小男生不明所以,面红耳赤。 江初提笔,许久没有写字,手也生疏,慢条斯理在小男生袖子上签名,虽然最后一笔有些歪扭。 江初的字结构工整,锋利清峻,每笔都有种倔强的韧劲。 “今晚的事,可不可以向别人保密?”江初将笔放回小男生掌心,漂亮的眼眸认真注视。 “您放心,我一定不乱说话。”小男生红着脸连连点头,真诚保证。 “谢谢。” 江初站起身,扬起头仰视池南暮,眼里透着挑衅,对峙似的对视,仿佛在说“总会有人在意我”。 池南暮很高,将近一米九,比江初高上几厘,威压感浑然天成,看谁都是一副漠然模样。 四目相接。 不多时,池南暮无言地抬手,宽厚掌心放到江初面前,指骨分明,指节瘦削。 江初一怔,心跳有些快,不懂池南暮的意图。 “外面有狗仔。”池南暮沉声解释。 有狗仔,所以要装出一副恩爱的样子。 有狗仔,所以装作他们的婚姻无瑕疵。 稍快的心跳转为死寂般平静。 江初抿紧唇,重重将手搭上去,十指相扣,任由池南暮牵着他走出门。 街上人多,银色霓虹照得角角落落通明,偶有细小蚊虫飞过,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咔擦—— 接连的快门声很隐秘,隐匿在四周。 被这声响搅扰,池南暮紧锁眉头,视线循声而去,快门声停滞一刹,又继续响。 池南暮的车停在路对面。 他们在车流里穿梭,尾气弥散,机油味道浓郁,却盖不住池南暮身上那股木质香。 这气味令江初走神,因为这香味是池南暮唯一没有换掉的东西,和从前一样。 “前面的给我让开!” 暴躁的警告声划破空气,一辆机车擦着江初的手臂飞驰,再有一厘就要碰上。 江初没来得及反应,被池南暮一拽才堪堪躲开,半个身子进而靠到池南暮胸膛。 咔擦!咔擦! 快门声的频率明显提高,四面八方都是,原先躲着没拍的都按捺不住,肆无忌惮按下快门。 距离近了,池南暮的眉头蹙得更深,江初看得很清楚。 不过是触碰而已,何必如此不情愿。 不知怎的,心头忽地生出一股气,他偏不遂池南暮的愿。 江初故意靠得更近,另一只手倏地抬高,揽住池南暮的后颈,整个身子紧贴而上。 “江初......”池南暮拧了拧眉,下意识想推开。 江初却搂得更紧,将唇凑到池南暮嘴角,只相隔半厘,“这样,明天的头条就该是【顶流男明星和丈夫当街接吻,婚姻幸福美满,羡煞旁人】。” “池南暮,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够不够满意?”江初略带嘲讽地轻笑。 “我没有不满意,”池南暮垂眸,眼里透出些许倦色,“江初,一直是你在不满意。” 江初愣住。 一直是......他不满意? 是了。 池南暮对他只有冷漠,连不耐都是吝啬,何来不满一说。 只有他一直“胡闹”,妄图得到池南暮的注意而已。 “啧,小情侣都滚开,再挡路上秀恩爱,小心被车创死!”又一辆机车疾驰而过,车上的人朝两人竖着中指。 江初回过神,很快松开手,站回池南暮身旁,臂与臂隔十厘远,一个看似亲昵但又体面的距离。 常用出行的黑灰色amg停在路边,隐在夜色中,很是低调。 前座有人,池南暮的司机和特助。 祝婉均透过玻璃窗,偷瞄车外的江初,眼里透着好奇,面上又不敢表现出兴致。 祝婉均此前没亲眼见过江初本人,就算是在池南暮“反常”的那一年里,恋情也被捂得死死的,谁都不许管,也管不着,直到领证了才被池家发现。 果然是美人,比在大荧屏上更生动漂亮,只可惜神色恹恹,像她阳台上那支快要枯萎的玫瑰。 车门打开,两人入座。 祝婉均轻咳一声,换到冷 、淡的声线,“池总,江先生。” 江初闻声望过来,精致的五官没了玻璃遮挡,美得惊心动魄,一眼摄魂,就连眉眼间那点颓丧感都成了点缀,化瑕为瑜。 “您好。”江初淡淡地回话,额头半靠在玻璃窗,显然是累了,对旁人也没兴趣。 极淡的烟草味飘过来。 祝婉均挑起眉,没想到江初抽烟,而池南暮竟然能忍受,要知道公司里是不允许有一点烟味的。 “全平台的视频和照片,处理得如何?”池南暮想松开牵着的手,左手却被紧紧握着,难以挣动。 池南暮偏头,想提醒江初松手,却只见到紧闭双眼的侧脸,拒绝交谈的态度。 “差不多都删除了,”祝婉均扶正金边眼镜,“除了盛林旗下的几个小媒体。” 盛家算是老对手,从前就和池家斗,积怨已久。 新世纪后,池家将大头转到第三产业,产业不同,盛家才消停不少,只是会偶尔跳出来膈应一番。 “池总,您看我是否要联系盛总那边,让他跟下面的人打声招呼?”祝婉均的视线悄悄飘至两人牵着的手。 “不用管,掀不起风浪。” 在外久戴隐形眼镜,眼睛稍有干涩,池南暮不想同江初讲道理,浪费时间,单手从西装口袋拿出人工泪液。 车祸后,池南暮的右眼视力极差,几乎看不清,容易疲劳,所以身上常备着人工泪液。 江初听见窸窣的动静,稍稍睁开眼,正好对上池南暮的视线。 少见的是,池南暮没搭理他,但也没有说那句最常说的“别闹了”,只淡淡睨他一眼,而后自己仰头滴泪液。 泪液再收起的一瞬,司机及时启动引擎,往江南半山平稳行驶。 周末的午夜极其喧嚣。 高速公路上车极多,隧道里排起长龙,车轮许久不挪一步。 昏黄的隧道灯中,几辆机车穿梭在拥堵的车流里,和来时的江初一样疾驰。 江初望向窗外,正巧看到两个青年坐在同一辆机车上。 后头的短发青年紧紧抱着前面那个,不知前面那个说了什么,竟惹得短发青年开怀大笑。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隧道里,如同曾经。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 他第一次坐在机车后座,很是紧张,抱着池南暮的腰不放,侧脸靠在宽厚的肩膀,在风里放声尖叫。 轰鸣声中,仪表盘过半,机车越行越快。 江初的心跳跟着车速一起攀升,怦怦直跳,就快要蹦出胸膛。 他们胸膛紧贴着后背。 江初心脏的狂跳就这样被轻易发现。 池南暮察觉动静,勾了勾唇,低笑着问他害不害怕,要不要减速。 而江初偏不服输,故意松开手,半个身子在风里飘摇,差点失去平衡,吓得池南暮只好乖乖减速。 “以后不许再这样,很危险。”机车停下来,池南暮回头,面色稍愠。 江初却不以为意,故意凑近,唇角将将擦在池南暮耳边,明知故问:“那你说说,我以后该怎样?” 池南暮愣怔一瞬,而后无比认真地说:“抱紧我,以后都不要松开手。” 像是对着天神起誓那般虔诚。 ——以后都不要松开手。 窗外机车的光影散去时,江初的右手因为一直用着力,死死握着,早就握得酸了,虎口开始无自觉颤抖,力也开始消减。 察觉到这动静,池南暮斜过视线,被束缚的左手开始使力,想要挣脱。 两道目光在玻璃窗上交织,一个无情残酷,另一个倔犟执拗。 一息之间,江初不慎脱了力,池南暮顺利将手挣开,仿佛甩掉了棘手的麻烦。 第6章 江初抿紧唇,牙紧紧咬着。 骗子。 明明说过以后不要松开手。 第5章 池家的老宅在城郊,古朴的中式庭院,一砖一墙,一草一木都已有些年头,却不见旧,每年要花上不少费用打理。 只因为池北晖对此处。 池父去世后,池北晖便将老宅翻修,让池母常年居住在此。 池家小一辈的三子,除了长子是直系血亲,剩下两个都是从旁系接过来领养。 长子池北晖打理最核心的软件信息产业,次子池南暮则主攻文体娱乐,而最小的儿子池影,方才高中毕业,还未入世。 “哥,二哥今天上热搜了,半夜和嫂子当街激吻。”池影翘起二郎腿,坐在亭子边,极不正经。 “池影,注意你的用词。”池北晖眸子一抬,威严的视线横扫过去。 池影最怕池北晖用这个眼神看他,快速改口,“半夜和江先生当街做出过分亲密的举措......” 这话听着更加别扭,不如不改。 池北晖收回警告的视线,将茶杯放到精雕细琢的红木桌上,轻扶眼镜,继续看平板上的报道。 周末股市休市,所有反常舆论造成的影响,都只会在下个工作日有所反应。 股价起伏是常事,但池北晖不喜因意外而起的偏差,眉头由此蹙得更紧。 感受到低气压,池影不动声色起身,想悄悄跑了,以免怒气燃到自己身上。 “去哪?”短短两字,不怒自威。 池影脚步一顿,装作腿酸了,两腿交叠再度坐下,抬腕看表小声嘀咕,“二哥到底什么时候来......” 早春时天气冷,亭子位于人造池塘中央,风一吹便将水汽掀起,冷丝丝的。 离下午两点还差半分钟,池南暮终于出现在池岸边,鼻梁上没架眼镜,身上是常穿的黑色西装,只是领带换成和池水一样的深青色。 秒针转到零。 两点整,池南暮走完廊桥,准时停住脚步,坐到池北晖对面。 “哥,小影。” 桌上的茶杯散乱,摆放无序,池南暮皱了皱眉,立刻抬手移动茶杯,直到茶杯摆至每条边的中点线上。 “网络上的报道,为什么不处理?”池北晖将面前的茶杯往右移动,眼神冷漠地质问。 “这已经是处理后的结果。”池南暮盯着不规整的茶杯,指尖无意识在木桌上轻敲,似是在烦躁。 池北晖同池南暮没有亲缘关系,性格上却有些相似,毕竟两人幼时都为池父所教。 等年岁再长些,池父意外去世,池北晖又像半个父亲,拉扯两个弟弟长大。 池南暮的答案令人不满。 “大肆宣扬不体面的照片,这就是你处理之后的结果?”池北晖声音沉郁。 两道目光交汇,仿佛火与冰对峙,火灭不了,冰也烧不化。 “是,”池南暮抬手,再度将茶杯摆回中线上,“集团那边知晓我婚姻状况稳定,就不必因为担心婚变而一直人心惶惶。” 同江初结婚前,池南暮没有做过婚前财产公证,甚至没有签署婚前协议。 两年以来,雁行影业的高层无不在担心,如果有天两人婚姻破裂,江初势必会分走不少股权财产,由此影响池南暮的公司控权,造成不可预估的风险。 然而现在出了这消息,集团里不少异心的都收起心眼,偃旗息鼓。 闻言,池北晖面色稍霁,没再动茶杯,只沉声警告:“下次不要再闹出这种大动静。” “我知道。”池南暮双手交叠在桌上,脊背笔挺,毫无回家后该有的松弛。 凝滞的氛围流动。 “二哥,嫂子今天来了吗?”池影屏着的呼吸放松,又不自觉搭成二郎腿,假不正经。 话音刚落,两道冰冷的视线一齐刺过来,池影赶紧挺直背,“江先生今天来了吗?” “他正同母亲在庭院里播种。”池南暮说。 - 江初来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还要追溯到结婚之后,婚礼之前。 两年间江初几乎不出门,离家最远时就是昨日去夜店,更别提特意跨区行驶两小时。 前些日子傅文琪主动联系江初,打了好几次电话邀请,江初不好拒绝,才挑个日子跟着池南暮过来。 傅文琪年过六十,脸上却没几条皱纹,保养得当,看面相就是个和蔼可亲的富太太。 庭院里稍有些杂乱,几十株月季苗放在地上,泥土散落一地,四处下不得脚。 “小初,辛苦你来帮我,不然凭我自己,怕是要栽到明天去。”傅文琪剪掉弱枝,将月季根部埋进花圃坑中。 江初铲了一勺沃肥,盖住月季根部,另一只手轻轻摁压,将松散的肥料压实。 没有车水马龙,只有水声鸟鸣。 老宅环境幽静,江初也跟着心静,“没事,我在家里也是闲着,正好过来帮您。” 傅文琪未必需要他帮,下人佣人,谁都可以帮,她要江初来,不过是想拉近关系而已。 “南暮最近有没有想起些什么?”傅文琪问。 江初动作一滞,“还没有。” 回答是“还没有”,而不是一句简单的“没有”。 看来事发两年,江初还是对那些记忆有执念。 傅文琪轻叹口气,轻声安慰:“慢慢来,医生也说过,总会想起来的。” “嗯。”江初勉强勾了勾唇。 其实对旁人来讲,池南暮能否恢复那段记忆并不重要,也不盼着恢复,但对江初来说,那却是坚持这场婚姻的唯一养料。 “南暮......”静了一息,傅文琪又道,“南暮他就是这个性格,固执得很,难为你多让着他。” “嗯。” “我记得大学时,有个新来的佣人打扫他的房间,不慎将里头的布局变了。等他复活节假日回来,就通宵重新亲自打扫,说什么都不肯睡,偏要变回原样才行。” ...... 傅文琪絮絮叨叨,说了不少。 江初却没听进去多少,意识放空,双手机械地铲肥压土。 江初一向排斥从别人口中听闻池南暮。 那滋味就仿佛全世界都在试图说服他,告诉他记忆里的池南暮是假的,那个充满爱意的池南暮是他的幻想。 可明明,那些记忆有物证,证据确凿,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日暮西沉时,几十株月季苗成功移栽。 江初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汗珠,许久未出这种劳动过后的热汗,身体竟然爽快不少。 “小初,等夏天到时,月季花开了会很漂亮,你可以常过来看看。”傅文琪挥掉花圃栅栏上的残土。 怕江初将这当成长辈的命令,傅文琪又笑着解释:“我平时独自在这里住,久了其实也会觉得孤独,就希望能有人来陪一陪,你不嫌我麻烦就好。” “不会,我会常过来陪您。”江初点头,没有一点不耐。 池父十多年前去世,此后傅文琪就一直居住此处。 两个大儿子忙于工作,不常回来,现在池影即将出国上大学,这里又会少几分热闹。 傅文琪身上的孤独感很容易引起共鸣。 江初蓦然想起在病床上沉睡的江溪,他过得日夜颠倒,无视晨昏,已经很久没有去医院。 确实该去看看了,不然医院的人又该要说,他这个弟弟当得不够格。 “去洗个手,今天我们早些吃晚饭。”傅文琪淡笑着说。 江初回神,乖乖点头,“好。” 池家的饭桌通常很安静。 两尊“大佛”坐在餐桌上,食不言,面若冰霜,也无怪旁人会不愿意出声说话。 但今天不同。 池影跟在池南暮身后,远远就望见了江初,眼睛一亮,中气十足,“嫂子好!” 此时傅文琪在场,任凭俩哥哥的死亡视线如何看,池影都不怵了,匆匆跑近,霸占江初右侧的座位。 “......你好。”江初没听过谁叫自己嫂子,微微一怔。 江初夹在傅文琪和池影之间,餐桌这一侧的位置被坐满,另外两人只好坐到对侧。 餐桌是老旧的古朴长桌,上过一层薄漆,桌上的餐食不油腻,全是些清口但营养的菜式。 “嫂子,你会骑机车?” 池影眉飞色舞,今早在网上瞧见江初机车飞驰的偷拍图,立刻就对这常年不见的嫂子改了观,叛逆之心蠢蠢欲动。 “会是会,不过已经很久没有骑了。”说话间,江初的余光偷偷瞄向池南暮。 池南暮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指尖开始在餐桌上轻敲,有些烦躁。 不喜欢他提机车,他就偏要提。 江初收回视线,柔声朝池影说:“我是会骑机车,怎么啦?” “你快教教我怎么骑机车吧,我怕我出国后,别人都嘲笑我是书呆子。”池影可怜巴巴地说。 池北晖的耐心到极限,蹙着眉头打断,“池影,吃饭时不要说话。” 第7章 池影撇撇嘴,求助地看向傅文琪,“妈,嫂子好不容易来一次,为什么还要遵守爸留下的破规矩......” 池影一提到池父,餐桌上的氛围僵硬不少,甚至连池南暮敲桌的指尖都停了。 好在傅文琪及时笑着说:“你想说就说,但是不许再提要骑机车,太危险了。” 得了傅文琪的允许,池影也顾不上吃饭,缠着江初问剧组明星的事,很是聒噪。 但江初两年没工作,也答不上来,通常只能回“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吧”。 一顿饭吃到最后,江初边吃边听池影叽叽呱呱,竟然比在家里吃得多,胃都有些撑。 “江初。”池北晖用餐结束,放下筷子,向江初搭了今天的第一次话。 池北晖不到四十,却莫名有种长辈的威严。 江初不自觉挺直背,“哥,什么事?” “你和南暮,当初是不是没有计划过蜜月旅行?”池北晖问。 蜜月早就过了,池北晖却忽然提及旅行,实属反常。 江初下意识朝池南暮望去,池南暮却面色无异,并不惊讶。 江初不明所以地答:“是,一直没有来得及。” “正好,最近雁行的事少,南暮休假,”池北晖颔首,不容置喙地说:“你们趁此机会去把蜜月补了,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磨合感情。” 第6章 直到从老宅离开,江初都弄不清池北晖的意思。 对于他和池南暮的婚姻,池北晖的态度从来不明朗,从头至尾不反对也不支持,江初一直以为池北晖不满意。 或许是因为他和池南暮表现得实在疏离,池北晖才会提出让他们去补蜜月? 但最反常的,还得是池南暮竟然会接受这个提议。 今日司机难得休假,池南暮亲自驾驶。 江初坐在副驾,额头抵在车窗,透过玻璃上的倒影观察池南暮。 高速公路两旁的照明灯忽明忽暗,暗光打在池南暮下颌分明的侧脸,夜色削减掉冷漠感,星光增添了亲和。 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池南暮才会有几分过去的样子。 下高速时,池南暮侧头看了眼后视镜,正好捕捉到江初的视线。 “什么事?”池南暮单手转过方向盘,倏然发问。 放在以往,池南暮只会淡淡睨江初一眼,再收回视线,不闻不问,可见今日实在是反常。 “为什么决定去补蜜月?”江初直截了当地问。 池南暮收回视线,减缓车速,没立刻回答,“稍等,我先找个地方停车。” 车子驶进闹市,顺着车灯的痕迹行驶,终于找着个能靠边的位置。 池南暮挂到停车挡,拉起手刹,确保车轮与路檐平行,才侧过身子正对江初。 “江初,”池南暮十指交叠,认真地问,“你认为,我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是多少?” 江初答不上来,私心让他想说是百分之百,但现实却指向没有可能。 “我不知道。”江初模棱两可地答。 池南暮颔首,又问:“如果我这辈子都想不起那段记忆,你要怎么做?” 江初极度排斥这个可能性,甚至不愿意听,侧过头以拒绝的态度应对,“我不知道。” “你打算保持现状,不出门也不工作,几十年如一日做罗勒意面,一辈子同我针锋相对?”池南暮直说出江初心里的回答。 池南暮到底想说什么? 江初不明白,攥紧安全带,语气变得有些冲,“如果是,你又要怎么做?逼我离婚?” 池南暮微微一怔,而后摇头,语气极为认真,“江初,我从没有想过要同你离婚,但我也不想维持现在这种相处方式。” 这回答出乎意料。 江初懵了一瞬,语气不自觉缓和,“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改变现状?”池南暮眼眸深沉,定定望着江初,“你有没有想过,将我当作一个新的人,重新了解,重新开始,让这场婚姻,甚至是你的生活重新走上正轨。” 池南暮竟然会提议重新开始?! 江初难以置信,心下除了震惊,还有些莫名的难受。 如果他同意,他们的关系大概率会缓和,可那就意味着,他认命认输,要接受池南暮不会恢复记忆这件事。 江初犹豫着不答话。 池南暮却仿佛看透他的心思,“江初,我说的重新开始,不是让你完全忘记过去,我只是希望,在我恢复记忆之前,我们可以平和相处,甚至于......” 池南暮停顿顷刻,慢条斯理伸出手,同昨日一样,摆到江初面前。 “可以借用这段时间,尝试喜欢对方,而不是持续争吵。”池南暮郑重地说。 两年之间,他们针尖对麦芒过数次。 江初从未想过,池南暮竟然会有主动言和的这天。 那双眼不冷漠了,反而充满认真。 就仿佛......池南暮曾经起誓时那般真诚,只是缺了炽情的爱意。 骨节分明的手摆在眼前,似在诱惑江初把手搭上去,但这提议发生突然,江初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犹豫之间,池南暮倏地收回手,江初心口猛地一空,下意识松开安全带,想要握住那只手。 “江初,你可以慢慢思考,我不急着得到答案。”池南暮虽是收回了手,上半身却靠近几厘。 清冽的木质香跟着靠近。 江初放轻呼吸,生怕呼吸重了,鼻息会将这熟悉味道吹散。 不过只是一点气味,他都要这样珍惜。 其实,需要尝试喜欢上对方的,一直都只有池南暮一人,而他江初,从来都是更爱的那个。 “我......”江初低声说,“我会好好考虑。” “好,期望你能在休假结束前给我答复。”池南暮转回身,踩下油门,眼眸中的暗光隐秘而深沉。 车继续行驶。 闹市的灯光眇眇忽忽。 手机屏幕跟着灯光闪动,明灭可见,有白冬槿发来的闹腾消息,也有软件按照算法的推送。 江初垂眸凝望手机上的屏保,凝望合照里池南暮那双深情的眼,不禁怀疑。 他们,真的能够重新开始? - 富生私立医院的神经科一如往常安静。 “你那雇主‘躺’了多久?”宋桂眼神八卦,眼角有几根明显的鱼尾纹。 年轻的护工秦姣刚入职,仍有些拘谨,“三个月,宋姐你呢?” 宋桂夸张地摇摇头,语气颇为遗憾,小声说:“躺了七八年,小姑娘年纪轻轻就突发脑溢血,好不容易才救回来,可怜的哦。” 富生医院的收费极高,每个病人还配有专门的医护人员和护工,一年住下来,费用昂贵。 “住这么久?”秦姣惊讶,“这得花上多少钱啊?” “都能住在这里养病了,还怕花钱?”宋桂神神秘秘道,“人家弟弟是明星,不缺钱的。” 听闻是明星,秦姣眼睛一亮,好奇心被轻易勾起,“宋姐,是哪个明星啊?” 宋桂故作高深,“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啊,是泄露隐私,被查到是要赔偿的。” 秦姣撇撇嘴,“那你还跟我说,故意吊我胃口。” 入职三个月,秦姣从未见过有人来207探望,如果不是宋桂和护士每天进出,忙前忙后,她真要怀疑里头没有住病人。 “要是你运气好,能遇上他来探望,”宋桂停顿一瞬,算了算年月,“不过他该有大半年没来......” “宋姐——” 走廊尽头忽地传来一阵清爽的香,声音像是夏日里的冰汽水,清澄而惬意。 江初戴着口罩,头发蓬松,一身长袖白t恤和牛仔裤,像个刚入世的青年,比过去来时精神得多。 “江......!”秦姣瞪大眼睛,下意识喊一声,又赶紧捂上嘴。 宋桂面露震惊:“江先生?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江溪。”江初摘下口罩,视线扫过两人,淡淡地答。 “好......好的。”宋桂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不复刚才的自如,态度恭敬了些,为江初打开病房的门。 病房里窗户紧闭,换气空调将温度维持在适宜度数,避免病人受凉感染。 宋桂提着椅子放到病床边,等江初坐下了,就识趣地退出病房,安静关上门。 江溪与江初长得有几分像,但骨相更柔和,多了些亲和的柔感,时间在她身上定格,八年多过去仍是二十六岁的模样。 自记事起,江初就没见过父母,记忆里就只有江溪在勤工俭学,不停打工,怎么赚钱都不够用。 好不容易熬到江初快出道,有能力赚钱,江溪却没法享福,半夜加班时突发脑溢血,差点一命呜呼。 江初有时甚至会怀疑,他上辈子该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这辈子才会接连遭受重击,爱人亲人尽失,体会从痛苦到麻木。 “你再不醒来,今年结束时我就该比你年长,到时候你就只能叫我哥哥。”江初轻抚江溪的碎发,自言自语。 第8章 “他依然想不起来,但却提出要重新开始,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明明只有他才需要重新喜欢上我。” ...... 江初絮絮叨叨,时说时停,说到累时就发愣,想起什么又继续说。 来时是正午,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晒。 喉咙有些哑了。 江初捂着嘴轻咳几声,将椅子收到原位,才轻手轻脚拧开病房门。 然而门外并不是一片空旷,堵着个极高的人影,江初来不及反应,差点一头撞上去。 熟悉的木质香渐浓,江初猛地抬起头,脚没站稳,失掉平衡,险些向后倒。 “小心。”池南暮及时攥住江初的袖口,将江初往回拉,直到站稳。 “你......”江初愣住,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江初的袖口被扯出褶皱,变得不平整。 池南暮蹙了蹙眉,稍低下身子,给他整理袖子,“定位关联显示你在医院,我只是顺路过来。” 池南暮整理得很认真,手指将布料轻轻抻直,指尖由此轻触到江初的手背,麻麻痒痒的。 雁行影业的大楼离富生医院很远,和顺路几乎不搭边。 江初抬着手,想问池南暮是不是特意来接他,却又不想得到一句冷漠的“江初,不要多想”。 袖子整理好,江初习惯性地等着池南暮先走,他跟在身后。 但池南暮脚步未动,只静静等着他。 “怎么了?”江初抬起头问。 池南暮一顿,似有话说,欲言又止,“没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 夕阳斜照,正好映红池南暮的半侧身子。 许久不戴耳钉,池南暮右耳的耳洞早已封闭,在阳光之下变得半透明,像是小颗的光点。 重新开始...... 江初不自觉想,其实他的回答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们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江初失神间,没注意到池南暮忽然停下脚步,鼻尖差点撞上池南暮的背。 好在他反应快,急急往后倒,这才没撞上去。 池南暮今天怎么一惊一乍的? 江初微蹙起眉,后退一步,“又怎么了?” “江初,”池南暮顿了一瞬,侧过身说,“其实你可以走在我身旁,不用跟在我身后。” 江初微怔,心跳莫名变快。 原来池南暮说的重新开始,不是作假和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开始改变。 “好。”江初低着头,大步跨到池南暮身旁,并行而走。 光影作用下,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如同在拥抱,紧紧相贴。 池南暮的车停在医院门口。 江初系好安全带,等着车启动,池南暮却没急着发动,从储物箱中拿了瓶矿泉水,递到江初眼前。 江初抬眸,不动声色,今日第三次疑惑。 “先喝一点水润嗓,回去让姜姨给你做份银耳汤。”池南暮扭松瓶盖,认真解释道。 “好......谢谢。”江初不习惯这种关心,蜷了蜷手指,犹豫着接过水。 微凉的水入喉,浇灭喉咙沙哑的火热,喉咙舒服不少。 等到江初慢慢喝下半瓶水,拧紧瓶盖,池南暮才发动引擎,平稳起步。 窗外的景致缓慢往后退,江初屏住呼吸,一时差点分不清今夕何年,仿佛回到池南暮失忆之前。 池南暮的照顾总是隐秘的,细小无声,不发现时没什么,发现之后心口都在发软。 江初偏过头,看向窗外,波澜不惊的伪装下,心跳已经不听话。 明明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举措,明明他曾经得到过池南暮无限度的偏爱,现在竟然还会为这种小事萌动。 车速渐快,最终维持在不快不慢的五十码。 同昨日一样,江初透过玻璃反光,偷偷看池南暮侧脸的倒映。 冷漠像是刻在池南暮骨子里,不说话时更甚,还是没有过去的炽情。 记忆与现实依旧割裂,可江初的痛苦却诡异地减轻,许是因为池南暮的态度变了。 “什么事?”捕捉到江初的视线,池南暮及时问。 “我同意你的提议,”江初深呼吸,终于下定决心,“重新开始。” 第7章 江初所属的南江娱乐公司规模不大,四年前还不叫这名字,后来被雁行影业收购,才作了改动。 一月一度的晨会刚结束,上司王临一走,会议室里就传出一声高亢的呐喊,吵得其他几个经纪人面色不悦。 “你敢信?!江初竟然要复出,还是王总点名让我来接手!”邵青松抓着庄馨的胳膊,来回摇晃。 剩下几个经纪人视线一凛,各怀鬼胎,目光全聚在邵青松身上。 庄馨被吵得烦了,一把拍开邵青松的手,整理被摇乱的长发,懒得答话,波澜不惊。 “你们不惊讶吗?”邵青松转头看向众人,“大老板夫人要重征娱乐圈,还要任命我保驾护航!” “收点味儿,”庄馨淡淡地说,“这里不是片场。” 邵青松进公司不久,由庄馨带入行,手底下只有一个十八线男演员,日常闲得无事可做,就在片场里守着,时不时客串个群演打发时间。 江初婚后就不再露面,原先的经纪人被调到雁行影业,半改行做了发行,几个助理也全部离职。 现在江初要回来工作,需得重新组建工作室。 不过谁也想不到,池南暮竟然会挑个无经验的新人,去做江初的经纪人。 邵青松沉浸在惊喜里,没注意到旁人的视线里,已有些不解的妒忌。 毕竟,江初婚前就已红遍半边天,口碑票房和商业价值都能打,却在如日中天时忽然结婚退圈。 两年不出面,热度却不减,作为大老板的伴侣,还不愁资源,任谁都想接住这香饽饽。 庄馨轻瞥旁人,一眼看穿他们的心思,“我们之中,现在只有你得空。等江先生忙碌起来,随时可以换成其他经纪人,你别得意忘形。” “是这样吗?”被师父这样一敲打,邵青松挠挠脸,从喜悦中清醒,“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因为庄馨这句,暗流涌动的妒忌消减不少,个个都摆起了笑脸。 “恭喜你啊青松。” “到时候飞黄腾达了,可别忘记请大家吃饭啊。” ...... 虚假的祝福声中,邵青松逐渐消化了这一指令,心下从惊喜变为紧张,赶紧在心里盘算,到底得有多少个助理,才能“伺候”好江初? 不过,邵青松没想到的是,江初根本不需要伺候。 - 江初的行程排布松散,这一周里就只拍摄一次封面,接受几次采访而已。 邵青松作为经纪人,几乎无需做任何事,连行程表都由祝婉均安排,经济人这身份就当一个摆设。 祝婉均特意嘱咐,江初不喜欢吵闹,助理只需一个,一切从简,不必过度张扬。 “邵哥,我们不用去接江先生吗?”新招的男助理局促地问。 “不用,”邵青松站在电梯旁,装作威严,“会有司机送江先生过来。你管好自己的表情,别第一次见面就在江先生眼前丢脸。” 顾安是邵青松从实习生中精心挑出来的,身强体壮力气大,面相老实,一看就是个少话多做事的。 “是。”顾安重重拍几下脸,调整紧张的心绪。 “邵哥,江先生大概什么时候能到,我好通知妆造和布景那边提前作准备。”负责拍摄的摄影师走出影棚。 邵青松看看时间,“我十分钟前问过,说是已经出发,可以开始准备了。” “好,感谢邵哥。”摄影师两手合十,态度恭敬。 影棚里人人忙碌,各自紧绷,生怕出差错,也许是为江初本人,也许是为池南暮的伴侣这一身份。 叮—— 不多时,电梯门打开。 邵青松清了清嗓,想尽量平稳地喊一声“江先生”,站在前面的却是池南暮。 有司机送江初过来,邵青松却没想到这司机会是池南暮。 池南暮本就长得高,双眼冷漠,距离近时,压迫感更甚,被看着的人总是不自觉发憷。 邵青松一惊,下意识向后退,后背撞着了顾安才回神。 “池总您好,我是江先生的经纪人邵青松。”邵青松主动伸手,试图找回一点形象。 邵青松身上的西装从古着店淘来,不够正式,领带打得松垮,衣袖也有褶皱,不适合在职场里穿,在影棚里倒显得无违和感。 这身装扮极度无序。 池南暮微蹙起眉,没伸手也没说什么,稍侧开身子,让江初先下电梯。 和池南暮一样,江初也不热情,嘴角抿紧,杏眼以不自然的频率眨动,冷漠的伪装下是不适应的局促感。 许久不出门工作,再见到这样多的工作人员,江初不止是局促,甚至觉得吵,有种想转身就走的排斥,躲开嘈杂高压的人群。 第9章 这是长时间零社交不工作的应激反应,池南暮早前说过,所以才提出要陪江初来。 “江先生,我是邵青松,”邵松青将顾安推到身前介绍,“这是您的助理,顾安。” “您好。”江初伸手,轻轻一握又很快松开,声音清冷。 江初的交流欲不高,邵青松识趣地收声,不再多搭话。 两人由邵青松带进影棚。 摄影师候时已久,本想上前来热情地打招呼,却看见江初身后的池南暮,笑意顿时收了不少,表情变得正经严肃。 杂志方华区有雁行影业注资,不会乱说话,这也是江初来此拍摄的缘故,因为可控,不会出任何差错。 妆造师上妆时,池南暮站在江初右后侧,摄影师在另一边作拍摄计划讲解。 江初听着讲解,面上表情冷淡,手正搭在腿上,指尖正无声地轻敲,不易察觉。 但这动静躲不过池南暮的眼睛。 察觉到江初指尖的动作,池南暮微微俯下身,宽厚的掌握住江初的手,低声说:“不用紧张,只是几张照片而已。” 熟悉的木质香气令情绪安定。 “嗯。”江初收紧手指,将手蜷在温暖之中,汲取热度,以此缓解局促。 直到拍摄快开始,两人叠在一起的手才分开。 打光灯亮度极高,非常刺眼,直照过来。 江初不适应,偏过头半眯起眼睛。 手心还残存有池南暮留下的热度,正在缓慢消散,方才缓解的心慌感渐起,变得严重。 “江先生,现在可以看一看镜头。”摄影师温声提醒,生怕怠慢了。 嗞—— 不知怎的,随着光闪,耳鸣声开始在耳里回荡,视线模糊,旁人的声音也变得不明。 灵魂像是从身体里抽离,感官尽失。 心口蓦地一慌。 江初抬起手,稍稍偏过头,掌心挡住光,想让耳鸣声减少一点。 “江先生?”摄影师疑惑地问,“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江初摇头,深呼吸着放下手。 咔擦—— 快门声起时,江初顶着心慌的耳鸣,直直看向镜头,想硬撑过去。 摄影师赶紧抓拍几张。 不得不说,江初虽然状态不佳,没什么表现力,但有这张漂亮灵动的脸撑着,心不在焉都变成一种痴醉神迷。 “江先生,”摄影师看了看成片,提议道,“如果可以,麻烦您再换换其它情绪,这样后期选片时好多一些选择。” 摄影师虽然语气温和,但明显对成片不满意。 江初很清楚,他现在做得不好,甚至无半分过去的专业能力,摄影师不过是不敢说重话而已。 “好,我会尽力试试。”江初轻呼一口气,试图回忆过去,找到一点曾经拍摄时的感觉。 然而越是刻意去想,思绪越不听话,到最后,江初的脸色甚至比走神时还要差劲。 再次查看成片时,摄影师顿了顿,委婉地说:“江先生,不然您先休息一会儿,先找一找状态再继续拍。” 整整一小时,几乎没有可以用的成片。 江初过意不去,向摄影师道歉说:“抱歉,辛苦你了。” 打光灯霎时变暗,刺眼的光散去,焦灼的耳鸣声才有所减轻。 拍摄暂停,江初愣愣站在原地,脚步不动,视线胡乱扫过布景外的工作人员,呼吸莫名变得急促。 每个人的面目都陌生模糊,明明江初刚才见过,打过招呼,现在却像是不认识一般,生疏可怕。 仿佛,所有人形的面孔下都藏着怪物,而外表温顺的笑意都是怪物的伪装。 那些怪物嘲笑他无能,嘲笑他懦弱,不过是几张封面都无法完成。 江初不知道这种想法为何而起,迫切地想逃离此处,但双腿却像是灌了水泥,无法动弹。 “江初,先过来休息。” 混沌之中,低沉的声音如同浑厚铃音。 江初循声投去视线,池南暮正站在人群正中央,向他伸出手,招唤他过去。 心慌感渐渐消退。 悬在半空的心脏终于落地。 江初缓慢挪动脚步,一步步往池南暮所在的方向走,像是被光照所吸引。 走出布景时,江初急切地伸出手,迫切地想汲取那掌心中的温暖。 但池南暮先行一步,主动握住他的手,拉近江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如果你觉得太勉强,今天的拍摄可以先取消,择日再来。” 江初抿紧唇,没有立刻回答。 他们说好重新开始,不止是感情上的重启,江初的事业也是,第一步不过是杂志拍摄而已。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江初还停留在两年前,沉浸在池南暮的意外里出不来。 而他好不容易决心往前走,如果现在就放弃,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进剧组? “不用取消,”江初摇头,眼神倔犟地拒绝,“我休息几分钟,今天一定要拍好。” 拍摄再开始时,江初的状态依旧不算好,但比起此前的呆滞,眼神中多了几分刚硬坚韧。 “很好,江先生,保持这个状态。” 摄影师本以为今天拍不到好的片,没想到休息几分钟后,江初的状态奇异地转好。 拍到半途,江初去半道改了妆造,换了身低领的蚕丝缎面衬衫,头发喷了些水,变成慵懒的湿发。 消瘦在此时变成一种易碎的性感。 而坚毅的眼神本该与这种易碎相矛盾,两种情绪却在江初身上完美平衡。 拍着拍着,摄影师都忍不住赞叹,作品与名气也许会褪色,但江初这张脸却永不过时。 亮光打在江初身上,衬得周围的一切暗淡无光,仿佛他就是唯一光鲜的主角,而其他人都是不重要的配角。 池南暮站在昏暗之中,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江初。 特别是当视线落在江初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时,心口和感官竟然出现诡怪的异状。 心口感到肿胀,心脏里仿佛有东西,迫切地要炸开。 感官也错乱,耳旁似有清风拂过,鸟鸣声清脆空灵。 但影棚是封闭的,不该有风,更不该有鸟鸣声。 池南暮蹙紧眉头,抬手捂住右耳,鸟鸣声却没散去,反而越来越大声,从四面八方侵袭。 幻听? 池南暮冷静地放下手,淡淡睨一眼邵青松,示意他好好守着,自己转身往影棚外走。 离开幽暗的环境,心口那种肿胀感却还在。 走到电梯口,池南暮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流动的新鲜空气汇入鼻息。 这种感受从未有过。 池南暮怀疑是车祸的后遗症在作祟,思忖片刻,拨通池北晖的电话。 “什么事?”池北晖似在处理工作,听筒里有笔触的沙沙声。 “哥,我需要车祸住院时,为我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池南暮顿了顿,又说,“或者是你信得过的神经科医生。” 车祸这事,连祝婉均都无从所知,全由池北晖低调处理,知情人不过几个。 听筒里静默一瞬,语气忽然变得严肃,“怎么回事?” “我刚才出现了幻听,原因还未知。”池南暮答。 “好,我知道了,”池北晖调出联系方式,顺便问,“蜜月的事,安排得如何?” “还在计划,”池南暮说,“我正在陪江初拍摄,消息会在两小时后登上热搜。” “注意尺度,让那几个老顽固知道你和江初的婚姻稳定就足够,不要再闹出上次那种笑话。” “我知道。” 嘟—— 寥寥几句后,池北晖先挂断电话,听筒里只余下冰冷的忙音。 池南暮收起手机,身子仍站得笔直,视线却垂在地面上,两年来唯一一次失神。 幻听? 还是......某段记忆? 第8章 拍摄持续到傍晚,慢进度让所有人都加了班,采访江初的视频来不及录制,改为用提前写好的稿子。 拍摄结束之时,江初紧绷的弦松弛不少,不再像来时那样冷淡,而是能浅笑着同工作人员交谈。 “江老师,今天辛苦啦。”妆造师打着哈欠,将江初身上的零碎饰品取下来。 “不用叫我老师,你叫我的名字就好。”江初也累了,慵懒地偷瞥镜子里的池南暮。 池南暮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眼神放空,状态与平时明显有异。 “江先生,”妆造师仍不敢直呼其名,关心地问,“您要重新开始接戏了吗?” “嗯,准备过段日子进组。”江初仍在看池南暮,试图从那双冷漠的眼里寻到些什么。 “太好了,我一直在期待您的新电影。” “好,我会尽快。” ...... 卸了妆,换下拍摄的衬衣,江初换上原先穿来的卫衣,站在池南暮身旁时,仍像个懵懂的学生,不像个结了婚的人。 第10章 所有工作人员都未离开,等在影棚里,状态紧绷着。 邵青松本在和顾安说些什么,见到江初从化妆室里出来,很快收了声,站得笔直。 不同于来时,江初是走在前头的,而池南暮似在出神,慢条斯理走在后面。 “辛苦你今天守着,”江初主动向邵青松搭话,“今天时间紧,过几天找个空闲时间,我请你吃顿饭,熟悉熟悉。” 未料到江初其实很亲和,邵青松受宠若惊,愣了愣,“......好。” 江初勾了勾唇,朝顾安说:“顾安,你记得跟着邵哥一起来。” 他们和江初今天几乎无交流。 顾安原以为,短短几秒钟的介绍,江初并不会记得自己。 “好,我一定跟着邵哥一起。”顾安连忙点头,有些激动,眼里泛起单纯的光。 江初又笑了笑,朝加班的工作人员逐个道别,表达歉意,才缓步离开。 电梯合上的一刹,江初脸上的笑倏地消失,精气神似是被抽干,全身浸在疲乏里。 太久不工作,身体内残存的力气早就用光,脑子也像是老旧宕机的机器,超过负荷运转。 趁着卸妆,江初努力回想,想了很久,才想起他曾经是如何工作,该用什么语气表情同旁人交流的。 好在训练过的演技不会丢失,江初装一装,总能装出几分像,最终给旁人留个温和的好印象。 透过电梯门的反光,江初偏过视线,正大光明地看池南暮,毫不掩饰。 放在前几日,池南暮该要察觉他的视线,及时问他“什么事”。 然而这次,池南暮却没说话,甚至没有发现他不加掩饰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叮—— 电梯门打开,提醒的铃响。 江初先下了电梯,没有等池南暮。 “江初。” 江初跨出电梯时,身后响起池南暮的低沉声音。 江初回头,面无表情,直截了当地问:“池南暮,你刚才在想什么?” 池南暮走下电梯,眼眸黑沉,眼神里的情绪有些许变化,不再只有冷漠,但江初却看不透那是什么。 “我在想......”池南暮愣怔一瞬,及时回神,转而冷淡地说,“没什么。” 池南暮在说谎。 江初抿紧唇,没有精力追问,只轻嗤着点头,继续向前走。 然而他还未走几步,手腕就从后面被勾住。 “怎么了?”江初的不悦很明显,池南暮皱着眉问。 “池南暮,”江初疲乏地叹口气,“我以为你说的‘重新开始’,不说立刻喜欢上我,至少是要坦诚相待,而不是无论我问什么,你都语焉不详。” 池南暮微蹙起眉,不明白江初忽如其来的不满,忍下不耐,“好,我以后会注意。” “所以,你刚才在想什么?”江初又问。 “我在想蜜月的地点,”池南暮反问道,“你想去哪?” 蜜月的地点...... 仔细想想,他和池南暮确实没有去过远方旅行,连相见的时间都是海绵里挤出的水,地点大多在离剧组近的地方,也确实没有想过要去哪里度蜜月。 只要一回忆,心口就泛着难受的麻。 江初攥紧手指,压下心内细小的痛楚,“我无所谓,由你决定就好。” 池南暮没有松开手,指尖顺着手腕而下,轻轻握住江初蜷在一起的手指。 几天以来,他们最亲密的举措只止于牵手,虽然依旧疏离,至少比原先对峙的状态好得多。 “我订了白参花园的位置。”上车时,池南暮提醒说。 “嗯。” 两年以来第一次出门约会,池南暮选的地方中规中矩。 准确的说,不是池南暮特意挑选,而是祝婉均做了功课后选的。 白参餐厅在酒店顶层,是白家的产业之一,环境幽静,少有一般人会来打卡消费,多是些富家小姐无聊,来闲聊茶话。 到了晚上,白参花园周围星星点点的灯亮起,像是斑斓的银河顺流而下,铺在花丛中。 餐厅的菜式不多,多是一些家常的意大利菜,和南美风情的鸡尾酒。 江初要了份青酱罗勒意面,点一杯烈性的鸡尾酒,细嚼慢咽,心不在焉。 他和池南暮以前很少来这种地方。 唯一一次,还是在红毯之后,他穿着笔挺的高定,在夜色里等着池南暮来接他。 经纪人让他乖乖待在车里,别闹出大动静,避免让狗仔拍到照片,等到媒体人群都散了再去找池南暮。 可池南暮来得早。 白沙色的宾利缓缓驶近,熄了引擎与灯,静静停在江初的车旁。 手机震动。 是池南暮发来的消息。 【池南暮:初初,我在你旁边。】 江初偷瞥屏幕上的消息,再心虚地黑屏手机,装作无事发生,偏过头避开经纪人的视线。 可热恋中的人通常没有耐心,想快些见到对方的心情不会因为阻难消解。 江初等了不过几分钟,已经开始焦躁,指尖悄悄挪到门锁边,逃跑计划蓄势待发。 咔嗒—— 静谧的车里,解锁声实在明显,经济人的脸色也跟着变了,“江初......!” 不等经纪人发火,江初捂着耳朵冲下车,速度极快地偷溜。 江初下车的一瞬,宾利车门及时打开,他就这么冲进车中,落入池南暮沉稳的怀抱,将嘈杂的快门声甩在身后。 车门自动关闭。 静谧的封闭空间中,江初将下巴靠在池南暮肩头,鼻尖嗅着清冽的香气,心脏怦怦直跳。 为了掩饰心跳声,江初小声说:“快发动,不然她会开门将我抓回去。” 其实经纪人哪敢抓他。 这不过是江初胡言乱语。 池南暮低笑一声,胸口的震动传到江初心口,造成密密麻麻的痒,心跳变得更快。 “你笑什么?”江初扬起头问。 “没什么,”池南暮撩起他额间散落的发丝,眼神认真,“你今天很好看。” 江初脸上的妆不浓,薄薄一层粉,只是眼下沾了点亮粉,忽闪晶莹。 而池南暮似是为了配合他,难得穿了身西装,雾灰色的头发梳成大背头,矜贵而俊朗。 暗光之中,不知道是谁先动,他们越来越近,两唇就这么轻轻贴上,交换呼吸。 池南暮的吻总是炽热的。 江初被吻得透不过气,下意识往后躲,得了个短暂的气口吸气,又很快被池南暮吻住,难以呼吸。 缺氧让大脑晕乎。 唇齿交缠间,手指紧紧攥住池南暮的衣领,指尖在布料上压出不平的褶皱,江初仰着头,任由池南暮炽烈地索取。 吻结束时,车也停了。 江初双颊泛红,眼角凝着泪,报复似的将咬了咬池南暮的唇,蜷在温热的怀抱里小声呼气。 “这里是哪?”江初瞄了眼窗外。 池南暮不答话,打开车门,牵着江初下车。 车外一片寂静。 他们走过零星灯光铺成的石路,走到花园的最中心。 池南暮应是包了场,花园里没有别的客人,只有服务生安静候着,毕恭毕敬给江初递上菜单。 江初有些局促,接过菜单后,只点了份常吃的罗勒意面,并没有将前菜和餐后甜品都点上。 “我和他一样。”池南暮没有接下菜单,也跟着江初只点一份意面。 服务生很快拿着菜单离开。 江初半捂着嘴,用极小的声音问:“你干嘛带我来这里?” 池南暮愣了愣,“你不喜欢这里?” “也不是不喜欢,”江初撇撇嘴,委婉地说,“就是有点拘束,不过没关系,偶尔来一次也不错。” 其实江初不喜欢这种场合,太过正式了,有时剧组里演演戏也就算了,现实中还是疾驰的机车后座适合他。 池南暮抿紧唇沉默片刻,倏地站起身,走到江初身旁。 “怎么了?”江初不明所以,有些慌张。 池南暮解开西装扣子,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江初身上,“我想去海边。” “现在?”江初有些懵,对这突变的计划感到不解。 “现在。”池南暮低下头,静静看着江初,漂亮深邃的眼里只映着他,没有别人。 被这双真挚的眼睛吸引,鬼使神差间,江初愣愣地点头,尽管去海边又要花上几小时,他又无法休息。 就这样,他们浪费半个晚上接吻,又挥霍掉半个晚上,从城中赶到海边。 日出升起时,江初的手机彻底没电,黑屏之前正好显示经纪人来电。 闯了祸的心虚后知后觉,翻涌而起。 江初哀叹一声,重重靠在池南暮肩上,“要是被拍到,我又得被念叨。” “没关系,”池南暮勾了勾唇,轻吻在江初的额头,“有我在,谁都不会报道。” 第11章 咔擦—— 细小的快门声响起,将江初从回忆里扯出。 几分钟过去,池南暮还未开动,餐刀将波伦亚香肠切成同等大小的段,有条不紊。 分明和回忆里是同样的容颜,气质和喜好却迥然。 快门声很隐秘,隐在角落里,直对着他们拍,旁人或许感受不到,但对镜头的敏锐却让江初听得很清楚。 一种疲乏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江初放下餐叉,不想吃了,仰头抬起鸡尾酒,带着青柠味的微酸酒精入口。 他的酒量一向不好,喝了几口便发晕。 微醺之时,江初撑着下巴,慵懒地问:“池南暮,你真的想同我‘重新开始’?” 餐刀停滞一瞬,时间很短,不易让人察觉。 “想。”池南暮抬眸,凝视江初的眼睛,语气极度认真。 池南暮的演技其实并不好,只要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细微的瑕疵。 要去医院接他,要陪他工作和补蜜月,也不见得是因为要重新开始,只是他还不懂池南暮做这些事的理由。 江初点点头,勾起嘴角,笑里藏着精疲力尽,侧过头看向远处。 “嗯,”江初轻叹着说,“蜜月的地点......我想去海边,再和你看一次日出。” 或许......该是最后一次日出了。 江初看着在角落里微亮反光的镜头,无声地在心里说。 第9章 几次封面拍摄后,江初的工作日渐增多,走上正轨。 祝婉均提前询问过江初的想法,确保无误后,从雁行影业投资的电影里,挑了个亮眼的客串角色给江初。 “江先生,池总说您想去海边,请问具体是哪片海域呢?”沟通正事过后,祝婉均见缝插针问。 哪片海域......? 那晚江初只是随口一说,只想着去就近的海边就好,车程不过两小时,没想过要出境。 “都可以,就近就好。” “好的。” 祝婉均的办事效率极高,做事风格同池家一脉相承,早上才沟通,中午邵青松就将剧本和入组计划发给江初。 《深秋》是部青涩的初恋爱情电影,正好在s市取景,拍摄地在沙洲东岛,他和池南暮曾去过的地方。 江初拿到的角色没有难度,是个外出上大学的岛民,台词没几句,出镜一个清爽的造型就好。 快二十六岁还要演学生。 江初看着单薄的几句台词,没忍住自嘲地轻嗤。 入组当日,邵青松和顾安一大早就来接他,开了辆高配的埃尔法,日常用品都准备得齐全。 “江先生,您要是身体不舒服一定及时说,千万别累着自己。” 也不知道祝婉均怎么嘱咐的,邵青松当他像个金贵娃娃,稍做点事就要喊累。 “我知道。”江初看向窗外。 车辆行驶到轮渡上,等着船开。 早春时天气冷,阳光也不明显,海水颜色偏淡,并不蔚蓝。 剧组在的位置离码头不远,邵青松行驶十分钟就到。 离着远远位置,江初看见导演坐在监视器后,男女主角穿着校服,坐在风车下,几个机位镜头在摄像轨道上缓慢运镜。 真到了剧组,离这些熟悉的设备如此近,江初才开始有实感。 他真的要重新开始了。 他真的......要接受池南暮不会恢复记忆这件事。 为了不打搅拍摄,车行得慢,静静在远处就停下。 “江先生,您现在累不累?休息一会儿再下车?”顾安从车旁拿出一瓶矿泉水,扭开了才递到江初面前。 “不用。”江初接过水,浅喝一口,挂起标准亲和的笑下了车。 “卡——” 江初还没走几步,这场戏正好结束,所有工作人员都松弛不少。 不知是谁先发现江初的身影,惊讶地喊了一声,导演倏地站起身,回头望过来。 “江初?!”刘哲摘下远视眼镜,双眼惊喜,快步走过来迎接。 复工以来,这是江初头一次听见别人叫他“江初”,而不是恭敬的“江先生”。 江初出道时的首部电影《枫林晚》就由刘哲指导。 而那年刘哲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却凭着《枫林晚》名声大噪,两人算是相互成就。 婚后江初杳无音讯,刘哲还数次给他发过剧本,问他是否有兴趣。 可惜江初日夜待在放映室里,与世隔绝,很少回复,刘哲也逐渐不再发消息。 “你来也不提前告诉我,”刘哲兴致高涨,一把揽住江初的肩,“故意给我惊吓?” “我也不知道导演是你。”江初笑了笑。 江初无意给谁惊喜,而是祝婉均会做事,特意挑了刘哲的组给他进。 “终于决定回来演戏了?” “嗯,休息那么久,总要开始工作。” 江初虽然在笑,但明显兴致不高,精神不济。 刘哲轻叹一声,胳膊碰碰江初的肩,“慢慢来,我有好几个剧本压着,专门给你留着。” 江初没答话,只是颔首当作回应,毕竟他现在连拍个封面都会乏力,更遑论进组连续拍摄几个月。 剧组安排紧凑,拍完一场戏又该赶下一场。 这是在最后一天在沙洲东岛取景,两人寒暄几句,刘哲就赶着去督戏。 刘哲本来怕江初累着,想将他的那场戏提前,早些拍完,但江初摆手拒绝,说按原计划来就好。 《深秋》的一番男演员寻晋,也属南江娱乐,是庄馨手下的男艺人,年纪很小,去年刚成年出道,粉丝多是还在读书的小姑娘。 江初坐在镜头外,身边簇拥着不少人,因为池南暮伴侣的这一身份,组里所有的妆造围在他身旁,明明他只需要上一点薄妆。 只是个客串角色,却劳这么多人费心。 不同场戏的休息间隙中,寻晋悄悄斜过视线,目光越过导演和摄影,悄无声息落到江初身上。 寻晋看过江初的所有电影,在庄馨的命令下,说是让他好好琢磨人家的表演,跟着前辈学习。 寻晋从没见过江初本人。 从庄馨那知晓江初要来时,寻晋也不知为什么,心跳比往常快一些。 在寻晋想象中,江初该要和《枫林晚》里一样,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一颦一笑都充满生机。 然而寻晋没想到,江初本人并非这样,漂亮的眉眼间憔悴可见,像朵盛放之后了无生机的花,花瓣干枯,枝干零落。 场记打了板,寻晋还在走神,刘哲皱着眉喊:“寻晋,你发什么呆!” “对不起!”寻晋赶紧道歉,及时调整状态。 但心跳已经不可控。 好在这场戏,本就是男女主戳破心思前的心动怦然,多来几次,寻晋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午后时分,阳光透过云层倾泻而下。 江初的戏终于开始。 江初换了身运动装,背着电脑包,骑着老旧的自行车赶去上课,急急从女主身旁擦过。 “抱歉,你没事吧?”江初单脚落地,长腿跨过车座,放下脚撑,想将跌到的女主扶起。 “没事。”女主摆着手说。 江初的手还碰上女主,男主先行将女主扶起,蹙着眉头,神情戒备地看着江初。 江初一下了然,后退几步,重新坐上自行车,笑着说:“抱歉撞到你女朋友。” “我们不是......”紧靠的两人一怔,赶紧分开,各自站到路两旁,拉开距离,不敢对视。 江初踩下踏板,从两人之间穿行而过,自行车链条咯吱作响。 短短几分钟,江初的戏就这样结束。 清淡的木质如同水汽,很隐秘,残留在空气中,悄悄钻入呼吸道,是寻晋从未闻过的清香。 寻晋屏住呼吸,下意识想将这香气锁在鼻尖,耳尖无察觉地泛红,双眼失神。 “卡——” 刘哲喊卡时,语气愉悦,显然对寻晋入戏的状态非常满意。 这场戏重复拍了几条,每条的效果竟然都不错。 彻底结束时,刘哲惊异地对寻晋说:“怪了,平时不ng个十几次都抠不出一条好戏,你今天怎么这么顺利?” “我......”寻晋下意识想看江初,好在及时遏制住,“我也不知道。” 拍摄进度顺利,江初也在。 刘哲心情大好,大手一挥,“今天早点下戏,晚上不吃盒饭,我请大家下馆子。” “江初,你也别急着走,留下来陪我喝几杯呗。”刘哲说是下馆子,实际是想同江初多聊聊。 一下戏,江初就开始走神,愣了片刻才答:“行。” 沙洲东岛的餐厅不多,来看海的客人通常不在岛上用餐。 整个剧组人不算多,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去了宜香楼,点了□□桌家常菜。 江初没什么胃口,吃了些碳水打底,便开始喝酒。 邵青松坐在江初身旁,混在导演主演这桌,好生服侍着,生怕有闪失。 第12章 刘哲瞥一眼紧张的邵青松,实在难以理解,又给江初斟满酒,“说真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拍戏?” “我不是已经在拍戏了?”江初敷衍道。 “今天这能算拍戏?”刘哲轻啧,“你别敷衍我,我说真的,我真给你留了好几个本。” 江初提不起劲,顺着话问:“什么本?” “武侠悬疑爱情,只要你想,多的是。”刘哲夸下海口。 “嗯。” “有个现代剧本,我捏在手里两年多,一直没找着合适的人。” “是吗?” ...... 江初喝着酒,听刘哲絮絮聒聒,时不时点头回应,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四周热闹嘈杂,沸反盈天,可这些动静都与江初无关,仿佛有层看不见的屏障罩住他,任何情绪都传不进来。 屏障将喧闹隔在外,酒精一口接一口入喉。 咚—— 不知多久,江初喝到累了,手指不小心脱力一松,酒杯落到桌上,造成一声巨响,吓得刘哲噤了声。 屏障由此“碎开”,喧嚣声顺利闯进耳膜。 好奇无声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刺来。 “江初......?”刘哲不解,小心翼翼。 江初倏地回神,缓慢地摆正酒杯,用纸巾将溢出的酒擦干,“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间。” 江初浑浑噩噩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差点因为昏沉而摔倒。 邵青松想伸手去扶,江初躲开拒绝,勉力站直,“我自己去。” 公共洗手间空间逼仄。 江初站在镜子前,打开水龙头,接了几捧水浇在脸上,神智才稍有清醒。 “呼......” 江初深呼吸一口气,扯了张纸擦干脸上的水,愣愣站在洗手池前,不想从这里出去。 酒精烧得喉咙发烫,心头被门外的闹声吵得发慌,嗓子痒。 江初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想抽烟,却发现他本就没有烟。 “前辈。”江初发愣时,一瘦高的人影忽然走进洗手间,来人声音微哑。 江初没听过这种称呼,眯了眯眼,视线向旁移,这才发现来人是主演的男演员。 江初不知道这青年演员的名字,对旁人的来意也不感兴趣,转过身,背靠着洗手池边缘。 “有烟吗?”江初抬抬下巴,几缕发丝被水沾湿,垂下来,有种慵懒随意的性感。 寻晋心脏一窒,紧张地屏住呼吸,没立刻答话。 江初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懒得多说话,也不想和陌生人待在同一空间,索性侧身从寻晋身旁走过。 “我有烟!”寻晋急急喊出声。 江初脚步一顿,停在寻晋身旁。 寻晋手忙脚乱摸口袋,终于从衣兜里摸出半包给经纪人常备的女士香烟,递到江初手里。 点了火,江初吸一口烟,随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寻晋,”寻晋自我介绍道,“前辈,我也是南江娱乐的艺人,经纪人是庄馨。” 江初没兴趣了解,敷衍地点点头,不再继续问,呼出过肺的烟,又继续止渴般地抽。 火星子燃到一半时,一阵更浓烈的木质香从门外涌进,将烟头处的火吹得明亮旺盛。 “江初,你又在抽烟。”池南暮走进门,穿着西装,风尘仆仆。 一半白烟霎时卡在喉咙里。 江初停下吐息,愣了一瞬,而后快速将烟丢进洗手池里,轻咳着问:“你怎么来了?” 池南暮慢条斯理走近,牵住江初的手,淡漠的视线似有若无扫过寻晋,“我来接你回家。” 第10章 不同于平时,池南暮的手很冰,没什么温度。 江初反握住手,十指相扣,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带着果香的烟味飘近。 池南暮皱了皱眉,往相反的方向偏头,不动声色躲避,“载车的轮渡停了,我租船上的岛。” 江初一怔,反应过来,快速将头偏向另一边,“抱歉,我没有注意烟味。” “没事。” 两人虽然牵着手,靠得很近,但却有种诡异的疏离感。 心口有种莫名酸涩。 寻晋抿紧唇,后退一步离得远些,主动说:“池总,我是江前辈同公司的艺人,寻晋。” 闻声,池南暮的视线扫过来,淡漠的目光中透着凛然。 对视的一霎,寻晋莫名觉得后背发凉,因为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犹如深海,再看久一点。都像是会陷进去窒息。 “你不该给他烟。”池南暮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不满。 “我......”寻晋心一慌,快速移开视线,总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已经被池南暮发现。 “是我主动找要的,和他没关系。” 好在江初及时解围,拉了拉池南暮的手腕,池南暮才转回视线,没再看寻晋。 闻言,池南暮倒是没再说什么,只牵着江初往外面走。 邵青松站在门口,见到几人完好如初出来,松了口气,这次没有再鞍前马后跟着江初,而是等两人走远,一把将寻晋拉回洗手间。 “你刚才跟着江先生进去作什么?”邵青松严肃地问。 寻晋若无其事撒谎:“我没有跟着,只是想进去洗把脸,正好遇到江先生找我借烟。” 江初前脚离开,寻晋后脚就跟着进洗手间,也无怪邵青松会多想。 邵青松盯着寻晋,以防万一,警告道:“池总和江先生那是你能招惹的?总之你别打歪心思,这次的事我不会向庄姐告状,但是别再有下次,记住了吗?” 他本来也没想要招惹。 寻晋垂着头想。 “我问你话,记住了吗?”邵松青催促着问。 “记住了。” 寻晋做了个口头保证,沉默地跟在邵松青身后回桌。 邵青松的位置被池南暮占据。 桌上的氛围冷静不少,所有人都很紧绷,只有同江初关系最好的刘哲,状态最松弛。 “池总,您特意来接江初?”刘哲不仅不怵,语气反而咄咄逼人。 池南暮蹙了蹙眉,漫不经心答说:“今天正好在周边谈工作,就顺路过来看看。” “周边的海岛?”刘哲挑起眉,又问,“池总是来亲自监察取景地?那怎么不早点来沙洲东岛督戏?” 池南暮的话明显是说辞,但刘哲并不接茬,充满怨气。 这怨气因江初极差的状态而起。 刘哲觉得肯定是池南暮不做人,婚前婚后大变样,不是个好东西,才导致江初与世隔绝,重新复工也不在状态。 池南暮淡漠的视线掠过去,对这莫名的敌意不解。 而刘哲气势汹汹,视线相撞。 气氛剑拔弩张。 导演主动和投资方叫板抬杠,实在少见,其他人都主动放轻呼吸,垂下视线,以免惹火上身。 江初看着几个战战兢兢的新人小演员,背脊紧绷,视线躲闪,忽然就觉得乏了,无比疲惫。 继续待在这里实在没意思,只能平白让人家紧张,下不来台。 江初无声地叹口气,直接站起身,勉强勾起笑,“刘哲,我有点累,先走了,以后有时间再聚。” “欸......” 刘哲还想再说些什么,江初却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沉郁单薄的背影。 江初绕过嘈杂的人群,没理会任何人,低着头大步往前,也没管池南暮有没有跟上来。 天早已黑了。 在城区里看不见星子,在岛上一抬头,却随处可见。 出了宜香楼,江初随便选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 身后的脚步声紧跟着,江初没回头看,顶着海风,脚步越走越快。 “江初。” 池南暮的声音总是毫无波澜的,无论是面对江初胡闹撒泼,还是冷淡无常。 闻声,江初渐渐慢下脚步,稍偏过头,看向海面上的明亮灯塔。 海风吹走微醺,微凉的海汽麻痹沉闷。 同样的角度,同样的位置,他们曾坐在礁石上,紧紧依偎在一起,看灯塔渐暗,等日出东升。 江初有大段的回忆可以想,却咬着牙,将自己从回忆的边缘强行拖出。 “池南暮,”手臂发凉,江初裹紧t恤,“有时间的话,今晚你陪我看看海吧。” 池南暮静了片刻,“好。” 海风越吹越大,海浪被刮起一尺高。 池南暮跟了上来,走在临海那侧,他们手背与手背理所当然地触碰,最后十指相扣。 江初任由池南暮牵着。 不知为何,手紧紧相贴,心却很平静,没有过去两年紧绷时那样难受,也没有池南暮提出重新开始时那般悸动。 他真的能重新开始? 尽管代价是要忘记过去的池南暮。 江初听着沙沙的海浪声,第无数次想这个问题。 和往常一样,他们无话可说。 第13章 江初不开口,池南暮就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走了不知多久,江初停下脚步,又提议道:“我想去岸边坐坐。” “好。”池南暮静了一瞬,又答应了。 沙洲东岛很小,没有海滩,只有零碎的礁石铺在海岸上。 江初提了些速度走到礁石边,俯身清理开礁石上细小的碎石,等到石头上平整了,才缓缓坐下。 池南暮不会跟着坐下的,因为那会弄脏身上的西装。 江初知道,所以也不催也不问。 暗色的海面上下起伏。 江初将手肘搭在膝盖上,撑着脸问:“说真的,你为什么想同我重新开始?” 池南暮没有答话,回答江初的只有海风与浪。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江初等了半晌,勉强笑了笑,想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你实在不想答就算了。” 池南暮终于出声,“我想改善我们之间紧绷的关系,在我恢复记忆之前。” “你觉得,你的记忆会恢复?” “也许,我不知道。” 池南暮的回答中听不出一丝迫切。 这就对了。 因为除了他会将那些记忆视若珍宝,旁人都不会在意,包括池南暮自己。 江初点点头,懒得再找话题,只静静地看着海面,任由思绪停摆,视线放空。 “我选了几个岛,境内和境外的都有,你想去哪里?”池南暮忽然说。 江初愣了愣,意识到池南暮是在说蜜月的事,“随你决定,不用出境,温度适宜,海面漂亮就好。” “好,我记住了。” 短短两句问答后,他们又无话可说。 因为从车祸那刻起,他们就已经错频,不会有共同语言。 海风越吹越大。 露在衣服外的皮肤被吹得凉了,江初抱紧手臂,刚想站起身,肩上却及时搭上一件西装外套。 木质香气包裹住全身,池南暮的外套驱散走寒冷。 但江初的心却奇异地安静,静得空虚,什么都感受不到。 江初移开视线,不看海了,偏过头仰视池南暮。 黑夜将池南暮那双眼睛衬得更冷,毫无情绪,不像个有七情六欲的人,所有体贴的行为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要履行“重新开始”这个承诺。 江初早该看习惯,但此时此刻,处在他们看过海的此地,他却觉得无比难受,急需温暖。 “池南暮,我还是冷,要不你抱抱我吧?”江初装作是在开玩笑,语气轻松,却藏不住声音里的乞求。 江初分明是在笑,却比以往时候还要难过。 这种悲伤是寂静的,透过视线侵袭而来,像是会传染的病,无知无觉,将池南暮的心口也感染出异样,酸胀到微疼。 池南暮迟迟没有反应。 “算了,”江初装作轻松,自我否认,“我其实也没那么冷。” “没事。”鬼使神差间,池南暮坐到礁石上,侧过身子,抬起手臂搂住江初。 池南暮好像不会拥抱似的,只有手臂轻贴在江初后背,胸膛与胸膛却离得远远的,极度别扭。 江初无奈地叹口气,主动凑近,双手搂住池南暮的腰,将鼻尖埋在颈窝之中。 池南暮并不习惯这种亲密的距离,整个身子一僵,四肢紧绷,上半身不自觉往后退。 好在江初收紧手臂,紧紧搂着,才没有让这拥抱脱离。 这是两年以来,江初首次得到一个池南暮的拥抱,这拥抱温暖,宽厚,香气清爽,和过去别无二致。 江初闭上眼睛,轻嗅鼻尖熟悉的香气,心口终于获得平和。 黑暗之中,手里的手机震了震,屏幕很快亮起。 江初稍低下头,看着壁纸上那个正搂着他的池南暮,那个偏爱他、会笑的池南暮,所有平静的温暖忽然化作了冰冷。 尽管怀抱再像,能重新获得,可事实上,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江初失神地盯着合照,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那些回忆早已刻在他的骨头里,要想忘记就如同抽筋扒皮,痛到不行。 他根本不舍得丢弃那些回忆。 他更没办法将池南暮当作一个新的人,重新开始。 第11章 “你要和池南暮去度蜜月?”白冬槿惊异地放下白瓷杯,“你们俩都结婚两年了,还要度蜜月啊?” “嗯,正好他要休假。”江初没多作解释,淡然地喝一口浓缩。 白参花园的意式浓缩很地道。 但白冬槿喝不惯,每次看江初面无表情地饮,都觉得舌头发苦。 “我还听说你那天和池南暮在这里约会?为什么不告诉我?”白冬槿半阖着眼问。 “位置是他订的,我提前不知道,”江初睨一眼路过的服务生,“再说,你们家的服务生连这种小事都必须告诉你?” 白冬槿一向爱八卦,又玩得花,和江初的首次见面,就是因为泡了剧组里的男二号,大摇大摆跑回国,进组探班。 哪知男二号没泡多久,白冬槿倒是和江初熟稔起来,天天缠着江初问哪个流量是否在偷着恋爱。 “‘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服务生来告诉我?”白冬槿翻个白眼,“热搜都上过几轮了,网上全是你和池南暮的照片,全世界都知道‘这件小事’!” 闻言,江初手臂一僵,指尖没拿稳,瓷杯里的意式浓缩差点倒出来。 好在江初及时稳住,抿紧唇角,自嘲一笑,“是吗?那证明我还没有糊,能让这么多人关注。” “约会不告诉我,进组拍戏也不告诉我,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白冬槿冷哼一声,娇滴滴抱怨。 他没有进组,总是走神,短时间内也不会再进组。 江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实话怕白冬槿担心,说假话又要耗费精力编造。 好在一服务生及时走近,将一份青葡柠檬挞放在桌上。 “白少爷,这是那边那位客人点的,说是要请您吃甜点。”服务生神神秘秘道。 江初抬头,顺着服务生指着的方向看去,正好在邻桌看见个戴着墨镜的男人。 喻宕? 江初稍作回忆,才想起上次在夜店见过这人。 江初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说:“看来你也有事瞒着我。” 白冬槿心虚地轻咳,朝喻宕竖了个中指,朝江初解释:“一夜情对象而已,不足挂齿。” “不止一夜吧,白少爷,”喻宕稍低下头,露出一双狐狸眼,“我仔细算算,合该是有□□夜。” “你说什么鬼话?最多五夜!”白冬槿下意识反驳。 白冬槿无意识承认关系匪浅。 喻宕满意了,拉起椅子,大步一跨,硬是挤到两人这桌来,手臂搭到白冬槿肩上。 “欸欸!我有允许你坐过来?”白冬槿大力耸肩,想将喻宕的手臂支开。 “江先生,好久不见。”喻宕却将白冬槿搂得更紧,言笑晏晏朝江初打招呼。 “好久不见。” “您还记得我吗?南暮的发小,喻宕。”喻宕摘下墨镜。 “我记得。”江初淡笑着颔首,面对两个咋呼的人,精神很容易疲乏。 白冬槿牟足劲奋力一挥,终于挣开手臂,急急站起身,逃到江初身旁去坐着。 “他不是池南暮的发小。”白冬槿搂紧江初的手臂,小声反驳,吹耳旁风似的。 白冬槿比江初还大几个月,行为却总是幼稚出奇。 “不是发小也是朋友,几年前我们还一直保持联系,”喻宕一勺柠檬挞,似有若无地说,“就是不知道两年前出了什么事,忽然杳无音讯,我还以为他失忆了。” 失忆...... 喻宕怎么会知道? 江初视线一凝,眼神变得戒备,“喻先生,没有依据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您别这么严肃,我只是开个玩笑,”喻宕嬉笑着说,“都说男人结婚了就如同失忆,老同学朋友全都抛到一旁不管,只顾得上家里。” 喻宕的神情不像是在说笑。 江初亮屏手机,“如果您想见南暮,我现在就可以问问他的意见,顺便带您回去见一见。” “不着急,”喻宕摆手,“我知道你们住江林半山,我在那里也有一套房产,等我也搬过去,一定及时邀请你们来作客。” “谁要去你家做客?有病,”白冬槿翻个白眼,“况且人家五年前就改了名,不叫江林半山,叫江南半山。” 江南半山改过名字? 江初从不知道这件事,只知道池南暮之所以把婚房选在这里,是因为“江南”里各有他们的名字。 一种诡异的古怪感忽如其来。 江初没再听白冬槿单方面的吵嘴,而是恍惚地喝咖啡。 为什么要改名字? 还正好改成江南半山? 江初忽然想到,公司也是半道改名成了“南江娱乐”。 他的注意力现在很容易分散,为上一点小事就能开始乱想,虽然也想不出什么名堂。 第14章 为什么改成“南江娱乐”? 难道和他有关? 但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毕竟在他们第一次见之前,南江就已经被收购。 他和池南暮第一次见,是在机车赛场的跑道上。 那时江初接了个混混角色,导演要他一周内学会骑机车,可他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经纪人只好找个教练教他。 那天他通宵拍夜戏,实在疲乏,保姆车到了赛场还在打盹,经纪人只好强行将他拽下车。 江初打着哈欠跳下车,被初升的日照灼了眼。 机车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江初揉了揉干涩的眼,在虚光中看见一个挺拔身影,正穿着机车赛服,在他面前五米处急刹停下。 那人将头盔摘下,露出雾灰色的微卷头发,额头有些汗湿。 池南暮单手抱着头盔,另一只手将垂散的额发往后捋,晶莹的细汗里,漂亮的凤眼漫不经心扫过来,就这么轻易摄住江初的心魄。 只一瞬,池南暮又冷淡地移开视线,翻下机车。 江初却心绪翻腾,被经纪人拽着去找教练时,心脏还像被小锤敲似的,怦怦直跳。 “我不能找他做教练吗?”江初换上赛服后,指着正在仰头喝水的池南暮,鬼迷心窍问。 教练却瞪他一眼,仿佛他说了大不敬的话,“那是我们俱乐部的投资商金主,不是教练!” 听见动静,池南暮缓慢侧过头,再次朝江初看过来。 江初被看得心口一窒,屏气不敢放声呼吸,二十多年以来,头一次怕自己的咋呼吵到别人。 “你可以找我做教练。”池南暮与他遥遥对视,剑眉星目,右耳处的四颗铆钉耳钉正迎着日光,光耀如星,这画面令江初此生难忘。 耳钉....... 那几颗耳钉丢哪儿去了? 好像池南暮恢复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思及此,江初跳跃的思绪终于停止,开始认真想这件事。 “你没话说了吧。”白冬槿终于吵赢,兴致颇高,下意识摇了摇江初的手臂。 江初没反应过来,手腕一歪,咖啡液顺着杯壁落到衬衣上,晕湿一片。 “你的衣服!”白冬槿赶紧抽走瓷杯,拿了几张纸巾,手忙脚乱盖到污渍上。 江初愣怔着低下头,思绪还停留在念念不忘的耳钉上,半晌没有反应。 白冬槿抬起手,放在江初面前晃了晃,“初初?你怎么啦?” 今天回去后一定得把耳钉找到。 江初回神,视线聚焦,问道:“我上次骑过去的机车,还在停车场里?” “我怕损坏,找人拖回我家了,”白冬槿邀功似地问,“我再给你送回家去?” 江初思忖片刻,终是摇头,“不用,就放在你那儿吧,等我......” 说到此,江初一顿,“等我蜜月回来之后再去拿。” 白冬槿点点头,瞄到江初衬衣上的污渍,又赶紧摇头,“现在还想什么机车?你的衣服脏了,快去酒店房间里换身干净的。” “没事,”江初蘸干咖啡渍,随意丢开纸,“我过会儿就走,今晚南暮要回家吃饭。” 白冬槿哀叹一声,“现在还没有日落,你这么早回家干什么?” 找耳钉。 江初瞥一眼喻宕,“你先和喻先生整理好关系吧,不然等下次我们见面,他又该着急,半途来找你。” 江初语气里多了些不耐,明显对喻宕两次狗皮膏药般的行为很抵触。 “好吧,我的错,”白冬槿自知理亏,撇撇嘴,“等你蜜月回来,别忘记带我去赛场,你以前答应的,不许反悔!” 江初颔首,道了别就急急离开,行色匆忙。 江初一走,白冬槿便皱起眉,冷冷盯着喻宕,“你有病?总在初初面前提池南暮是什么意思?你看不出他不想提?” 喻宕望着匆忙的背影,笑得饶有兴趣:“行,下次不提了。” - “姜姨,你有没有见过这几颗耳钉?”江初到了家,拿着照片问姜聆。 “好像没有,”姜聆细看照片,关上浇花的水管龙头,“你急着要吗?我现在就帮您找。” “没事,”江初叹口气,“我自己去照吧,你继续忙你的就好。” 耳钉到底放在哪里? 还是说早就被池南暮丢掉? 江初回屋,先去放映室里找了一圈。 储物抽屉里放着很多细小物品,骷髅手链,金属戒指,多是他从前送给池南暮的小东西。 江初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急着找耳钉,只是有种强烈的预感,直觉必须要在出发去蜜月之前找到。 放映室里一无所获。 江初关上抽屉,快步走上楼,又到衣帽间里翻找。 池南暮的饰品柜不大,多是一些表和袖口胸针。 江初小心翼翼地翻,没将布局弄乱,翻找了衣服和手提包口袋,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去哪了......”江初愣愣地嘀咕。 他记得很清楚,出院时,护士还将耳钉还给了池南暮,回家后却不见踪影。 难道在书房? 江初犹豫一瞬,仍是下楼进了书房,反正依照池南暮的性格,也不会在书房里放重要的东西。 书房里的投屏没关,光无比昏暗。 江初推开门,放轻脚步,视线在书桌上扫视一圈,很快打开抽屉。 最上面两个抽屉空空如也,直到最下面的抽屉打开,江初才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东西。 十几颗小耳钉被放在纸张大的塑料包装袋里。 里头不止是初见时的那四颗,还有其它几个池南暮不常戴的耳钉。 江初勾起唇角,眼神变得欣喜,快速将包装袋从抽屉里拿出。 然而江初没预料到,包装袋下面还放着厚厚一沓纸,最上面的一张,赫然印着“离婚协议”几个字。 第12章 江初凝视抽屉里的协议书,不知定了有多久,才缓慢将耳钉放在书桌上,单手抽出那一沓纸。 协议书不止一份,甚至是一式三份,相当符合池南暮缜密的性格。 江初随意翻开一份,大致扫视协议里的内容。 【江南半山的房屋产权目前归池南暮方所有,离婚后,池南暮方配合江初方办理房产变更,并承担一切税务费用。】 【双方各自名下的财产与股份归各自所有,不进行重组分割。】 【离婚后,池南暮方自愿每年支付肆仟万元人民币,作为江初方及其亲属的生活医疗费用。】 一年四千万。 江南半山的房子归他。 池南暮也是够慷慨的。 江初嘲讽地轻嗤,将三份离婚协议整理好,角与边对齐,重新放回抽屉里,收整好一切。 “我从没有想过同你离婚。”耳边忽然响起这句话。 原来池南暮也是会对他说假话的。 用谎言骗他,用拙劣的演技骗他要重新开始。 江初顾不上会打乱布局,一把推开池南暮的木椅,重重坐上去,头往后仰。 木椅材质极硬,硌得慌,江初靠了不过半分钟,很快直起身子,挺直背脊,以免被椅子硌。 江初举起耳钉,在吊顶灯光下仔细地看。 几颗铆钉用金定制,该是沾着血迹的,护士还回来时,血液发黑,糊成一片,不过现在已经洗干净,光洁无暇。 池南暮为什么骗他? 江初缓慢转动耳钉,细细欣赏耳钉泛起的光,看着看着,便开始突兀地低笑。 其实他早该察觉,只不过一直以来刻意忽略。 江初摸出手机,打开微博,几个关于他的词条热度很高,占据前排。 【江初与丈夫海边夜游】 【江初 沙洲东岛】 【江初 白参花园】 每个词条下,都有他和池南暮的照片,牵手拥抱,只不过两人的面孔都打了码,只能通过身形辨认。 指尖不停往后滑,江初一张张看,越是翻看,笑意越是扭曲。 池南暮从不喜欢热闹,照常理应该撤下热搜,不允许任何照片流露,避免成为他人的谈资。 但事实是,池南暮任由这些照片传播。 再不切实际一点......这些词条和照片,或许就是池南暮自己安排的。 为什么? 就为了让旁人知道他们婚姻美满? 池南暮骗他重新开始,只是想让他乖顺配合,别闹出难看的动静? 这逻辑没有问题,但江初仍觉得奇怪。 如果只是为了演出美满人生的假象,随便几张模糊的照片就可以敷衍,池南暮又何必私下里对他亲密体贴? 晚六点半一过,手机定位准时弹窗,提醒池南暮已经从公司出发。 江初盯着定位,深呼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站起身,将椅子收回原位,抓着那袋耳钉出了书房。 翌日要出发,蜜月用的行李早就收好,大多是夏季的衣物。 第15章 江初从角落里拖出紧扣的行李箱,拉开拉链,把耳钉放进深处的夹层里,不易为人发觉,紧扣好箱子。 嗡—— 手机震动,有消息提醒。 【白冬槿:别忘记给我带礼物回来![猫猫叉腰.jpg]】 江初垂眸盯着屏幕,沉默片刻,回道【给我介绍个律师。】 【白冬槿:???】 【白冬槿:你找律师干什么?】 【江初:没什么,以后你就会知道。】 江初复工后,就不再花时间做晚饭,一日三餐都由姜聆准备。 江初走到厨房门边,朝门内说:“姜姨,我忽然想吃罗勒意面,麻烦你了。” “啊......好。”姜聆愣了愣,关掉火准备青酱。 心口是平和的。 江初斜靠在门边,回想那份离婚协议,不惊讶,甚至像是麻木了,感觉不到痛苦。 原来,“重新开始”的尽头是个死局。 他没有办法割舍回忆,池南暮说的也是谎言。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怎么会有人......失去了记忆就变得面目全非,连爱意都收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冷漠和算计? 油门的轰鸣声传来。 江初偏过头,朝窗外望去。 黑灰色的梅赛德斯驶进,速度极慢,在七点整时停在车棚之下。 池南暮下了车,感受到窗内的视线,也偏头望过去。 “欢迎回家。”江初做着无声的口型,上勾的嘴角隐在缭绕水汽里,透着若隐若现的难过。 池南暮心口莫名一跳,很快收回视线,先进了家门。 淡淡的罗勒味道充斥鼻尖,池南暮微蹙眉头,将皮鞋放进鞋柜,换上拖鞋。 用酒精洗手液消过毒,池南暮再出洗手间时,餐桌上已经摆上意面和骨汤,江初也坐在位置上等待。 池南暮的位置上是罗勒意面,而江初面前是一碗龙骨肉汤。 自从说要重新开始,晚饭里就没出现过罗勒意面。 池南暮顿了顿,拉开椅子坐下,没动餐叉,而是静静凝视江初,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江初单手捧着脸,似笑非笑地问:“池南暮,你从什么时候起不喜欢罗勒?” “小时候。” “为什么?” 池南暮沉默一瞬,“就像有人厌恶香菜一样,没有原因。” 江初笑着点头,主动将骨汤和意面调换位置,“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你不喜欢罗勒。” 池南暮拾起汤勺,舀了一勺剔骨的龙骨肉,慢条斯理咀嚼,视线时不时抬起,不易察觉地扫过江初。 江初勾着嘴角,餐叉缓慢地卷,看似心情不错,但池南暮总觉得不对劲。 “你为什么喜欢罗勒?”池南暮不会找话题,绞尽脑汁也只能顺着江初的话问。 “谈不上喜欢,”江初出神地说,“江溪第一次带我去西餐厅,我不知道该点什么,就随便点了一份青酱意面,没想到味道还不错,索性以后就都点这个。” “嗯。” 池南暮查过,江初成年前一直过得很拮据,拿着奖助学金勉强生计,后来出道了,生活才有所变好。 两年前为什么会和江初结婚? 为什么不签署婚前协议,做财产公证? 再次想到这些问题,池南暮不信自己会因为爱而变得盲目,不计后果地做事,看江初的眼神由此变成审视。 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两人又恢复沉默,在无声中用餐,各想各事。 两米远的距离是条冰冷长河。 此前,他们之间的平衡,由江初绷着的稍微期望撑着。 而现在,江初有些累了,就快撑不住,但也放不了手。 往前走是死路,他们无法重新开始,往回看也是死路,那些记忆大概率不会恢复。 江初一向食欲不振,今日更甚,吃不了几口就放下餐叉。 “我吃好了。”江初站起身,不像以往一样会等池南暮结束,而是疲乏地笑笑,自顾自离开餐桌。 放映室里一片漆黑。 复工之后,江初很少来放映室,也没再用过投屏。 投屏打开,照片和影像自动播放。 江初坐到沙发上,静静望着屏幕,心里终于得到一丝平和。 忽明忽暗的光照耀四周,江初的面容也被映得晦暗不明。 那段时间里遗留下来的照片,多是江初自己照的,每张照片后面都有一段活生生的过去,和那个偏爱他的池南暮。 江初勾起唇角,细细看影像中池南暮的脸,任由过去侵蚀,陷在回忆的漩涡中。 笃笃笃——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敲响。 江初回神,笑意凝滞,不情不愿去开门。 池南暮站在门外,该是洗过澡,换了睡衣,带着眼镜,发丝上水汽萦绕,香气清冽。 “怎么了?”江初堵在门口,姿态不自觉变得防备。 “你在看什么?”池南暮问。 江初顿了顿,承认说:“以前的照片。” 闻言,池南暮漫不经心颔首,不惊讶也不离开,只安静地站着,仿佛在等江初放行。 江初抿紧唇,终是转身放行,听着跟进来的脚步声,心中有种不情愿,道不明原因。 两人坐在昏暗中。 指尖与指尖相隔几厘。 池南暮望着照片里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行为莫名,装束莫名,眼神最莫名。 耳钉,染发,破洞牛仔裤,皮衣。 这些不合规矩的东西穿在身上,只是看着,池南暮都觉得不舒适,相当排斥。 “今晚不用工作?”静谧之中,江初先打破沉默。 “休假从今晚开始。” “怎么想着来放映室?” “正好无事可做,过来看看你在看什么。” 原来是时间表上没有写日程,不工作了,池南暮就不知道该做什么。 江初仔细想想,确实想不出除了要执行工作和日程,现在的池南暮有任何放松的兴趣。 也许池南暮的兴趣就是工作。 “很明显,我在看你。”江初朝投屏努努下巴,语气敷衍,没有要换成电影的打算。 “......嗯。”池南暮似是有些尴尬。 江初盯着投屏,心口从平和逐渐变成烦躁。 仿佛,池南暮的到来是一种打扰,打扰他追忆过去,打扰他虚假的欢愉,非要将他从镜花水月里拖出来。 烦躁之中,指尖触上指尖,池南暮的手覆上来,温热搭在江初的手背上。 江初斜下视线,冷冷凝视交叠在一起的手,迫切地想问问池南暮到底想做什么,在装什么。 “池南暮,”江初低下声音,“你有没有想过同我离婚?” 池南暮沉默良久,指尖难以察觉地抽了一下,“没有。” 又在说谎。 江初嘲讽地勾了勾唇,对这个虚假回答并不惊讶,重新看向投屏。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看。”江初轻呼一口气,冷静地说。 池南暮一怔,凝视江初冷漠的侧脸,很快站起身,声音变得淡漠,“明早要赶飞机,今晚早些睡。” “我知道。” 随着池南暮离开,门关上的一霎,照片播完,录像开始播放。 亲昵的笑声中,江初心口的烦闷倏地消失,再一次被回忆吞噬,重新变得欢愉。 他不止是没办法重新开始。 江初淡笑着凝视投屏,终于意识到,他是没办法喜欢现在的池南暮。 第13章 蕉洲岛是个不知名小岛,在边境以内,岛上没有机场,游客只能花上一小时坐船上岛。 初春时s市天气冷,江初穿着外套出行,一下飞机,就被海岛的咸湿热风吹得出汗。 他们日出时出发,到岛上时已是下午。 到住处时,江初累得丢开行李,直接往沙发上一躺,再也不想挪动。 他们住的地方就在海边,是个两层小洋房,窗台一打开,蔚蓝的海面一览无余,比s市的海清澈得多。 江初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双腿岔开,搭在木地板上,毫无形象可言。 行李箱的轮子咯吱作响。 很快,池南暮推着行李箱走近,低下头俯视江初。 视线两相交汇。 江初对上那双淡漠的眼,也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还有半小时到三点。”池南暮提醒道。 祝婉均排的日程倒是不紧,三点他们该要出门,去海边走走,然后在预定的餐厅里用晚饭。 “我累了,要休息。”但是江初提不起劲,躺着不动,甚至甩开鞋,蜷缩在沙发里。 池南暮挑起眉,形色震惊,头一次遇见这种反抗行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果江初继续躺下去,那意味着排好的行程会被打破,导致后面的行程逐个被推迟或取消,就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混乱无序。 第16章 因无序而起的焦虑感开始蔓延。 池南暮双目一沉,稍俯下身,再次提醒,“江初,还有半个小时到三点。” 池南暮从不会发火,通常只需要冷漠就能让对方怯懦,这种冷漠是上位者独有的优越,带着理所当然的压迫感。 但江初不是下位者。 对视片刻,江初轻嗤一声,翻个身,整个人面向沙发靠背,拒绝与池南暮眼神交流,索性懒得看。 池南暮皱起眉,刚想说话,却又见江初抬起手,直接捂住两只耳朵,不听也不看。 “你要是闲,就去收拾行李,到点就自己出门,我要睡觉。”江初的声音闷在沙发里。 寂静之中,身后没有动静。 江初侧躺不久,睁开一只眼,悄悄回头看,又对上池南暮的眼睛。 池南暮好像在生气,但又因为从没有发过火,不知道怎样发作,只能保持沉默,相当吃瘪。 见池南暮吃瘪,江初谈不上高兴,也没有爽快感,只觉得累和茫然,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走,只能先用冲撞代替。 反正他们已经走到死局,再坏也不过是吵架分开,破罐破摔罢了。 “随你做什么,反正我要休息。”江初闭上眼睛,装作困顿。 片刻后,脚步声渐起,逐渐远去,池南暮提着两个行李箱上了楼。 楼上叮叮当当。 不用去看,只凭想象,江初就知道池南暮在做什么。 一定是先将衣物挂进衣柜,扯平每个压出来的褶皱,再把洗漱用品一个个摆好,弄成和家里同样的布局。 照这样的速度收拾,半小时都不一定能收好。 江初撇撇嘴,拿出手机,刚想问白冬槿进度,正好看见他推来的微信名片。 是否要离婚,江初还没有想清楚。 如果说他能心无波澜地离婚,那是假的。 毕竟池南暮只是失忆,又不是死了,只要有一丝能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江初都舍不得放弃。 只是先咨询而已,又不是立刻就要离婚。 江初盯着屏幕,思忖片刻,还是加了好友。 【陈意青:江先生您好,我是盛凌事务所的总负责人,请问您想咨询哪方面的纠纷?】 【江初:离婚方面。】 对面输入了很久,迟迟没发回消息,像是在小心翼翼整理措辞。 江初没有经验,活到二十几岁只会演戏,只能凭着直觉回复,心下有些忐忑。 【陈意青:好的,这是我所的地址。再或者您什么时候方便,可以定个时间地点见面。】 【江初:我现在不在s市,也不方便外出,最好线上联系。】 【陈意青:好的,如果不嫌麻烦,我发个文件给您,您可以先看看,择取填写。】 【江初:可以。】 很快,陈意青发来一张电子表格。 身后传来脚步声,江初没来得及看表格,摁灭屏幕,装作已经入睡。 声音渐近,最后停在江初身边。 一声细小的叹息声后,一张柔软的薄羊毛毯搭在江初身上,从腰部起盖到脚尖。 给江初盖好毯子,池南暮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不知在看些什么,几分钟后才出门。 咚—— 门关上的一瞬,江初也睁开眼睛。 羊毛毯上残留有香味和热意。 江初揪起毛毯边缘,放在鼻尖轻嗅,熟悉的木质香浓郁,和家里是同一种味道。 他分明都装作睡着了,此处也没有外人,池南暮还有必要装么? 池南暮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说,池南暮曾经确实想过要离婚,但现在也是真的想和他重新开始? 这问题想不出一个准确答案,江初总觉得不安心。 手机又震了震。 还是陈意青发来的消息。 【陈意青:江先生,请问您要离婚的意愿,池先生目前是否察觉?】 江初想了想,如实回复。 【江初:没有察觉,但是他已经有这个想法,以前准备的离婚协议被我偶然发现了。】 这段话发出去前,江初删改过数次,因为实在尴尬,不过是咨询离婚,却弄得跟勾心斗角的狗血剧情一样。 【陈意青:明白,请您尽快填写表格,我提早准备,最大限度为您争取权益。】 【江初:好的。】 江初坐起身,打开电子表格,细细查看每一条问题。 【是否与对方有共同抚养的孩子?】 【是否与对方有经济上的合作关系?】 【是否签署过婚前协议?】 【是否做过财产公证?】 ...... 江初看着这些复杂问题,实在手足无措,没想到离婚竟然如此复杂,有这样多的事情要分割和解决,结婚时明明简单到只需要两个相爱的人去登记而已。 表格很长,足有几页。 江初逐个填写回答,连问题都要多看几次,去查专业术语的定义,好不容易填写完毕,太阳都已经西沉。 滴滴—— 六点整时,洋房的门倏地打开。 江初手忙脚乱点了保存,将表发出去,极快地黑屏手机。 池南暮站在门外,手腕处提着一袋东西,明显是出去游逛后的成果。 “醒了?”池南暮关上门,缓步走近。 “嗯。”江初装作刚醒,捂着唇打了个哈欠。 新鲜的香蕉味道透过塑料袋口,浓郁芬芳。 江初垂眸一瞥,惊讶于池南暮竟然会买水果,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忽然下了凡,开始有烟火气。 池南暮将袋子放到茶几上,从里头摘一根香蕉下来,瘦削的指攥住蒂,一点点拨开,慢条斯理。 剥下外皮,池南暮把香蕉递到江初面前,唇沉默紧闭,也不知道要讲句话说明。 江初愣了愣,接过香蕉,送到嘴里咬上一口。 蕉洲岛的主要产业正是种植香蕉,此处的香蕉不同于其他地方,味道更加清甜,也不容易吃腻。 江初无声地咀嚼,腮帮子鼓着,偶有几条白丝黏在嘴角,江初没有及时发觉,任其留在唇边。 池南暮盯着江初的嘴角,似是有些焦躁,指尖在茶几上轻点。 江初吃得极慢,察觉到池南暮莫名其妙的视线,边吃边问:“怎么了?” “嘴角上有东西。”池南暮沉声提醒。 吃完再擦干净不就好。 难不成还要吃一口擦一次? 江初不以为意,懒得管池南暮的这点矫情,转过身子以后脑勺相对,继续吃香蕉。 看着眼前圆滚的后脑勺,池南暮抽了抽嘴角,今天内第二次吃瘪,却又无言以说,发不出火。 池南暮不舒坦,江初却舒坦许多。 破罐破摔莫名让江初觉得好受,连香蕉都变得美味,勾人食欲。 江初缓慢吃完,转过身,本想将香蕉皮递回池南暮手里。 不过这举措实在嚣张,江初也只是想想而已,单手将皮投进两米外的垃圾桶中。 “我饿了。”江初趿上鞋起身,刚要走,就被池南暮攥住手腕。 “嘴角,”池南暮点点自己的唇,又一次提醒,“这里有东西。” 放在往常,江初会及时擦干净,并说声抱歉。 但现在,他就是不想惯着池南暮的破毛病,时时都想与其作对,毕竟是池南暮骗他在先。 “我看不见。你实在忍受不了,怎么不直接帮我擦?”江初无理取闹般地说。 池南暮沉默一瞬,真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叠成手掌大小,指尖顶着薄纸,轻轻擦拭江初嘴上的香蕉白丝。 唇角泛起零星麻意。 江初僵住嘴角,他只是故意一说,没想到池南暮会真的给他擦嘴。 “晚餐已经订好,”池南暮收起纸巾,“你如果不想出门,我就让他们送过来。” “不用,我躺久了,正好想出去走走。” 出门时,池南暮也没有松开江初的手腕,顺理成章十指相扣,形色轻松。 江初却是紧绷的,视线不动声色往四周扫,寻找哪里有镜头,是否有狗仔在偷拍。 可直到抵达露天餐厅,江初都没察觉任何异样。 他们的座位靠近海边,在草棚之下,一偏头就能看见泛着金光的海,夕阳倒映,波光粼粼。 他们的食量本就不多,一份意面和白灼海鲜就够吃。 江初心不在焉地进餐,用余光观察四周,企图找到异样,周围却没有镜头,风平浪静。 快到傍晚,海浪潮涨。 现在是旅游淡季,餐厅里没几个客人,很是冷清,人声一小,便显得海浪声磅礴。 “你在看什么?”倏然,池南暮开口问。 江初移回视线,对上池南暮的眼睛,下意识否认,“没什么。” 池南暮微挑起眉,看起来并不相信,但没再追问。 江初也知道池南暮不信,抿紧唇不发一语,继续用餐。 第17章 餐叉时不时撞到餐盘,叮当作响。 因为桌子宽度窄,他们相坐的距离分明比在家里近,少于两米,江初却觉得更远了。 此前他们之间只有冷漠和针锋相对。 现在却多了试探、谎言与不信任,你瞒我瞒。 江初越来越慢地咀嚼,痛苦的情绪一涌而上,很快变浓。 原来,看池南暮吃瘪,只能暂时麻痹他的难受,就像药效极短的止痛药,治标却不治根源。 等到江初再度平静,与如今的池南暮沉默相对时,那些被车祸这场意扎出来的,千疮百孔的洞里,又会继续流出痛苦和无力,源源不断,疯狂蚕食。 卷意面的餐叉渐渐慢了。 江初没心情再吃,放下餐叉,自己拿了纸巾擦干净唇。 嗡—— 手机屏幕亮起,提醒江初有人发来消息。 江初解锁屏幕,装作漫不经心地查看并回复。 【陈意青:您确定没有和池先生签署过婚前协议?池先生也没有做过财产公证?】 【江初:我确定。】 他们那时连登记都是临时起意,日出时他一答应求婚,池南暮就迫不及待,载着他去登记。 【陈意青:好的,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可以视频面对面交谈,我好尽早做准备,为您最大限度争取池先生名下的股份和财产。】 池南暮名下的股份? 雁行影业的股份......? 江初指尖一顿,没有回复,缓慢抬眸,紧紧盯着还在剔骨剥壳的池南暮。 怪不得那份离婚协议里会有【双方各自名下的财产与股份归各自所有,不进行重组分割】。 怪不得池南暮“慷慨”到要一年给他四千万。 所有不对劲的线索像是被串成线,一切异样仿佛都有了合理解释。 江初咬紧牙关,才能堪堪保持面上的平和,拼命忍住想要嗤笑和质问的冲动。 池南暮确实是要和他重新开始,也确实不想离婚。 但不是因为要尝试喜欢他,更不是要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或许,池南暮只当他是个贪财之人,怕他觊觎雁行和那些财产而已。 第14章 一直以来,他在池南暮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 江初不禁想。 心机?贪慕虚荣?满心算盘? 所以他才能“诱骗”曾经的池南暮,什么协议也不签署,就这样傻乎乎去登记结婚? 他难不成是个狐狸精? 用一张脸和几句话就能让人失智? 想到这,江初没忍住笑了笑,偏过头去,望向起伏不平的海面。 落日坠到海平面以下,蔚蓝海面变成深蓝色,潮汐是个怪物,在海面之下翻滚,涌起深蓝色的水雾。 “饱了?”处理好带壳的海鲜,池南暮才注意到江初的异样。 “嗯,你慢慢吃,不用管我。”江初出神地答。 江初微微抬着下巴,细瘦的脖颈线条流畅,分明的锁骨轮廓在领口下隐现,仿佛轻轻一握,就会破碎。 最近江初的情绪极其多变,白日里我行我素,现在又郁郁寡欢,难过渗到每一根发丝里,过于明显,难以忽视。 池南暮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沉寂良久之后,江初缓慢摇头,像是沉浸在清醒的梦里,根本没有听池南暮在说什么。 海鲜应是不久前捞上岸的,极鲜甜新鲜。 池南暮吃了几口,轻咳一声,又试着问:“不试试海鲜?” 闻言,江初倒是不再看海,终于转过头,失神地望着池南暮,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池南暮,”江初唇角上勾,淡笑着说,“我问你个问题。” “好。” 池南暮微蹙起眉,不太喜欢江初的这个表情,明明是在笑,却藏不住难过,仿佛他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才让江初这样难受。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江初低声问。 池南暮一怔,竟然一时想不出答案,“抱歉,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答复。” 池南暮在这种事上倒是诚实,不会撒谎。 江初低笑,点点头,安静等着池南暮思考。 许久之后,池南暮终于回答:“固执的人。” 固执...... 这答案出乎意料,江初原本以为会听见毫不留情的批评,再或是哄骗他的虚假谎言,没想到竟然会得到一个不褒不贬的答案。 从前经纪人总说他洒脱大度,再难听点就是没心没肺。 刚出道时戏份被删了,大半夜被剧组遗忘,留在荒郊野岭,但只要有钱拿,江初都不在乎,也不会生气。 而现在,他竟然会被池南暮评价说“固执”。 也是,他做了两年罗勒意面,留在回忆里死活不愿意出来,对池南暮来说,确实是固执。 但这不是江初预期的效果。 “还有呢?没有别的形容词吗?”江初勾着唇,一个接一个数,“比如虚伪,贪慕虚荣,别有用心......” 负面的词逐个往外蹦,越蹦越快。 “江初,”池南暮将眉头蹙得更深,中途打断,“我没有这样想过。” 江初倏地停了声,脸上嘲讽的笑意再挂不住,嘴角渐渐耷拉下来,“是吗......” “是,”池南暮信誓旦旦,又一次强调,“我从没有用这些词想过你。” 池南暮很认真,不像是在说谎。 江初本该要松一口气,事实上却更加难受。 所以,在拟定离婚协议的条款,以及决定要重新开始时,池南暮并没有个人情绪,甚至不对他抱有负面看法,只是在执行一个自认为正确的决定而已。 他在池南暮心里,只是个“固执的人”,不负面也不正面,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无论是要留下还是剔除,都不痛不痒。 冷漠和理智,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万事都要寻求最优解,这才是驱使池南暮做出这些行为的目的。 江初将手搭在桌上,肩膀无力地往下垂,失控的疲乏感再次侵袭。 “江初......” “是我想错了,抱歉,”不等池南暮说完,江初便打断,“你继续吃。” 说着,江初亮屏手机,装作忙碌地刷屏,其实只有指尖在主屏幕上乱点。 一息过后,池南暮果然不再说了,继续慢条斯理咀嚼,安静无声。 七点整时,池南暮准时放下餐叉,照例牵起江初的手,在海岸边走。 白天被江初打破的日程,在此时回归到正常,有序让池南暮感到舒适,似是心情不错,手心温暖,脚步放慢。 夜幕降临,远岛上的灯塔亮起灯。 海风有些凉,但江初并不冷,视线恍惚地停留在沙滩上,意识飘荡。 散步的路线不是随机的,早在行程地图上排好,沿着路线走,他们会先到达教堂,再路过喧闹的蕉州老街,在八点半时回到住处。 有时江初都会佩服,祝婉均到底该怎样计算和修改,才能将时间规划得分毫不差,一点也不浪费,才能让池南暮满意。 蕉州岛上唯一的教堂,见证过许多来旅结婚的游客。 根据日程,明日早上,他们也会和无数对来岛的新人一样,在教堂里补上两年前缺失的婚礼誓词,交换戒指。 这教堂有百年的历史,外部老旧,保留了上世纪的建筑风格,内里却做过精致的翻修。 路过时,江初停下脚步,下意识往里头看。 教堂里灯火通明,暖色的灯光圣洁明亮,光亮透过玻璃彩色花窗,一缕缕映照到江初眼前。 池南暮跟着停驻,追随江初的视线往里看,及时解释道:“明早十点之前,我们要到这里。” 江初没答话,扫一眼将要宣誓婚礼誓词的位置,心中感到莫名排斥,很快收回视线。 “用来交换的对戒,我已经准备好,放在教堂里,”池南暮垂眸,提醒道,“你手上的那枚需要先暂时摘下来。” 车祸时,池南暮原先的戒指早就碎了。 出院之后,池南暮才重新订了个相似的戒指,但已经与江初的那枚不相配。 江初低下头,看着无名指上孤零零的单个对戒,忽然觉得无比难受,一切都难以忍受。 要把戒指摘下来......? 想到这,江初咬紧牙,闭口不言,倏地甩开池南暮的手,独自往回走。 “江初?”池南暮紧跟而上,不明白江初突变的态度。 “我累了,先回去休息,”江初调转方向,往来时的路走,“你自己去散步,不用管我。”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 江初很清楚,池南暮不会追过来,一定会照着日程和路线,八点半时再回住处。 夜风习习,其实不冷。 但走着走着,江初就莫名觉得冷,下意识抱紧双臂,仿佛不这样做,全身的温度就会消散。 第18章 回到住处,江初泡了个热水澡,想驱散身体里从内而发的冷意,却怎样都无法缓解,惟有无名指处是暖的。 八点半之前,江初提前躺上床,面朝露台,背对卧室门,望着窗外的海面发愣。 海风将窗纱吹得左右飘,月光透过半透明的布料,落到地板上,铺洒成片。 咔嗒——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开门声,江初迅速闭上眼,不动声色往窗边挪了挪,装作睡了。 很快,床的另一边稍塌下去。 嗅着熟悉的木质香气,江初本该觉得安心,但现在却感到排斥,左手下意识捂住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姿态防备。 “晚安。”池南暮似是察觉他在装睡,低声说。 江初没有回话,只是睁开眼,继续望着海面,因为疲劳,眼皮时不时耷拉闭上,又在几分钟后忽地睁开。 一整晚时间,江初几乎没有睡着,睡得断断续续,极不安稳。 早上九点整的闹铃准时响铃。 只响短短一声,就被池南暮关上。 江初缓慢睁开眼,因为失眠而心口微微发疼,肩膀疼痛,眼睛也极其干涩。 见他准时起了,池南暮还有些惊讶,“早安。” “早安。” 脑子是木的,四肢也不听话。 江初捂着心口,牟足劲才下了床,垂着头快速走进洗手间。 江初打开水龙头,接了捧水,扑在脸上。 冰冷的水珠顺着鬓角往下落,滴在睡衣领口,沾湿一片,江初盯着镜子中苍白的脸,意识飘忽,双眼失神。 笃笃笃—— 催促的敲门声响起。 江初这才回神,抹了把脸,轻呼一口气,快速洗漱。 两人换好正式的西装,顶着东升的太阳出门。 日光极热,有些刺眼。 刚一出门,江初就抬手挡在额头,眼睛本就干涩,被阳光一灼,差点睁不开眼。 池南暮视线一偏,察觉江初的不适,片刻后抬起手臂,大手遮在江初眼前。 无言的体贴没给江初带来一点安心。 因为池南暮手上的戒指已经摘了,无名指上空旷一片。 江初收紧手指,右手握成拳,将戒指包在掌心里,仿佛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 “不用遮了。”等眼睛适应光亮,江初立刻偏过头,躲开池南暮的手。 教堂离他们的住处不远,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管风琴边正有人弹奏《婚礼进行曲》,比起纯钢琴的奏乐,多了一种神圣感。 证婚的牧师早早在圣桌后等着,穿着黑色常服,似是很有经验,远远朝着他们和蔼微笑。 “戒指。”走进教堂之前,池南暮提醒。 江初咬紧下唇,将戒指摘下来,再小心翼翼放在衣服口袋里,掌心隔着布料护着,生怕不小心遗失。 江初挽住池南暮的手臂,深呼吸一口气,走进教堂。 教堂前排的长椅上坐了几个人,听见动静后,全部回头看。 男士个个西装革履,年纪稍长,身旁都坐着妆容精致的富太太,大多是生面孔,但江初认识其中一人。 池北晖坐在最前排,身旁没有人,视线淡漠,头发和池南暮一样,用哑光发油打理得干净整洁。 只是补个宣誓,池北晖为什么要到场? 江初察觉不对劲,皱了皱眉,无意识放缓脚步。 “他们是谁?”江初敏锐地低声问。 池南暮脚步一顿,凑到江初耳边,小声答:“我过会儿向你解释。” 两人走到圣桌前,转身相视,双手牵着站定时,管风琴正好停止演奏。 “池南暮先生,您是否愿意与江初先生结为伴侣,无论他生病或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人世?”1 “我愿意。” “江初先生......” 江初愣愣地凝望池南暮,像是被那双淡漠漂亮的眼吸了魂,根本没有认真听,连牧师问完了话都还在发怔。 得亏池南暮轻捏他的手指提醒,江初才暂时清醒。 “我愿意。”江初用力握着池南暮的手,才勉强克服排斥的本能,说了回答。 听到回答,池南暮似是松了口气,动作并不明显,但江初依旧精准地捕捉到了。 池南暮在顾及什么? 江初移开视线,往长椅上看去。 陌生的客人眼里没有祝福,只有戏谑的好奇,那是一种上位者的轻视,像是在看一场滑稽的戏。 “请两位交换戒指。”牧师结束祷告。 闻言,池南暮拉近江初的手,取下圣桌上的戒指。 新的戒指设计精美,戒圈上的钻石显眼,比原先那枚华丽得多。 但江初不喜欢,在戒指还差一厘触到指尖时,心里的排斥感终于到达顶峰。 他想要的婚礼不是这样。 他婚礼的客人,也不应该用这种眼神看他。 而最重要的是,亲手给他戴上戒指的人,不该是现在这个不爱他的池南暮。 戒指触到指尖时,江初一下蜷起手指,再也无法忽视本能的排斥。 江初重重甩开池南暮的手,后退一步,自己将摘下的旧戒指重新戴好,眼神偏执地说: “我不愿意,我也不想戴新的戒指。” 第15章 寂静之中,池南暮蹙紧眉头,看着江初偏执的眼神,第一次出现厌烦情绪。 长椅上的几个雁行高层及家属,不是由池南暮邀请而来,而是在池北晖不经意的通知后,主动飞来岛上见证宣誓,亲眼见证他的婚姻该有多完美。 然而现在,他的破碎婚姻不仅摆上台面,还将沦落成笑柄。 从病床上清醒的那刻起,他的人生就像脱了轨的火车,往错乱行驶,刹不出车,再也无法掉头。 一步错步步错,他的人生越走越错,越错越多,缝补好这处,那处又破洞,根本无法修正成原先的模样。 毫无协议的婚姻。 拼了命地做复建才能勉强行走。 浪费大半年时间休养恢复,什么工作都无法完成,才会让雁行那几个老高层起异心。 一切与江初,以及那段遗失记忆相关的事情,都意味着无序与不规则,将他的人生弄得乱七八糟。 他曾经该是被鬼夺了舍,才会做出那些无法理解的举措。 池南暮想不通,江初这样一个偏执固执的人,除了这张脸,到底有哪一点会让他失去理智,不计后果? 本该宣誓的一对“新人”,却在此刻看向对方时,眼中毫无爱意。 池南暮一语不发,指尖频繁地在圣桌上轻点,企图以此缓解烦躁。 几秒之后,池南暮无声地呼一口气,重新恢复正常,将另一枚戒指拿起,自己给自己戴上。 “没关系,”池南暮往前一步,重新拉起江初的手,“喜欢旧的戒指也没事。” 语毕,池南暮斜过视线,朝牧师使了个眼色。 接收到暗示,牧师从尴尬中回神,及时笑着粉饰太平,“恭喜两位结成伴侣,希望你们未来彼此珍惜,以沫相濡,永不分离。” 仪式勉强结束,长椅上响起祝贺的掌声。 江初偏过头,望着面前所有人淡淡的戏谑笑容,再也无法忍受,手腕使力,想再次甩开池南暮。 但这一回,池南暮提前做好准备,双手紧紧攥着,没有给江初甩掉的机会。 使劲挣动几下,实在挣不开,江初累了,索性懒得再挣。 “池南暮,你不累吗?”稀疏的掌声中,江初轻嗤着说,“你再卖力地装也是徒劳,他们也不会认为,一个被伴侣拒绝戴上戒指的人,能有多完美的婚姻。” 闻言,池南暮眼里的厌恶越来越多。 江初越是说,唇角越是上勾。 他尽情地挑衅,尽管池南暮的眼神刺得他心口疼,就快要喘不过气,但痛到麻木了,竟然有一种爽快感。 弦蹦到极致就会断。 “你想要什么?”几息之后,池南暮像是认了命,主动松开手上的力,冷漠地问。 他想要什么? 江初一怔,所有挑衅的话堵在喉咙。 他想要那些记忆回来。 他想要那个爱他的池南暮回来。 他不要重新开始,也不要忘记过去。 这样简单的事,为什么上天就是不愿意为他实现愿望? 狅涌的难过侵袭,打散歇斯底里所需要的勇气。 对着这张脸,江初说不出咒骂的话,只是轻轻一挣,很轻易,池南暮的手就这样松开。 “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江初后退几步,偏过头扫视旁人看戏的神色,再不想停留在这里。 语毕,江初垂头盯着地板,不与任何人对视,脚步极快,在刺眼的无数道视线里,独自走出教堂。 太阳快升到正高空,剧烈的热意照在头顶。 出了教堂,江初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随意选了个方向,脚步不停。 第19章 池南暮要怎么收拾烂摊子,江初懒得去想,指尖触着完好无损的旧戒指,心头才能获得一丝平静。 行路上人烟稀少。 本地岛民多在自己的铺位守着,或是在香蕉田里或海里打渔劳作,这季节里游客又少,一路上,江初也没遇着几个人。 江初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走到了哪里,身体累了,双脚痛了,才坐到树下的椅子上休息。 海面被日光映照成金色,翻涌的海浪起伏不平。 太阳悬在高处,离坠落海面还有一段距离。 江初忽然想起,他还没有和池南暮看到日出,就冲动地将他们之间的路推到死局。 池南暮会怎样选择? 同他离婚?还是继续装作无事,和他就这样一辈子耗下去? 他是要继续等池南暮恢复记忆? 还是认命放弃? 江初望着海面,脑子里极乱,自己也想不出答案。 嗡—— 江初发愣之时,手机频繁地震,有陈意青发来的消息,也有白冬槿打来却未接的语音。 江初被吵得烦了,索性调成静音,让世界安静。 手机屏幕上的合照还是那一张,两年间从没有变过。 他和池南暮站在礁石上,身后是晨间涨潮的浪,极亮的日出。 那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 而他早就杀青那个不重要的混混角色,却还是和“池教练”保持联系,见缝插针去车队里求教导。 他下了戏就捧着手机发消息,脸颊上还泛着兴奋的红晕,时笑时叹气,显然是陷入爱河的征兆。 经纪人看他没心没肺,忍不住提醒,池南暮是雁行影业的首席执行官,让他想清楚再去招惹。 可初恋与年轻这两个词凑在一起,总会让人不知高低。 江初总觉得,只要他喜欢,不管池南暮穷困还是富有,他都不在乎。 江初很主动,既不会为贫瘠的恋爱经验自卑,更不会怕地位悬殊,只会害怕池南暮不喜欢他。 从前喜欢江初的人很多,个个都亟不可待地追求,想得到回应。 但池南暮不是。 池南暮是沉寂的,爱意与心思难以察觉,只会偶尔不经意地透露,似有若无地回应,挠得江初心痒难耐。 但池南暮也是炽热的。 只要江初戳破那层纸,往前一步,先在电话里紧张地说一句“我喜欢你”。 池南暮就会连夜赶飞机,到他拍戏的城市,风尘仆仆,当面认真回应“我也是”。 江初说想看海,池南暮就会载着他去。 江初说想拍照留念,池南暮就举起手机,给他找到最好看的角度再拍。 只要是他想要的,池南暮就会尽力做到,无声无言,从来不说,只用行动证明。 或许,就是因为过去的池南暮太好,所以他才无法接受现实,反复无常,冲动行事,像根扭曲的麻绳,将自己搅得一团乱。 如果要放弃,那谁来将那个池南暮还给他? 在接受过那些浓烈的爱意后,他还要认命离婚,亲手放掉最后一丝希望? 江初黑屏手机,长叹一口气,疲乏无力,只得瘫软地靠在椅背上借力。 发愣总是让时间走得很快,晃眼之间,日暮已经西沉。 胃里空着,早就饿了。 江初疲乏地站起身,浑浑噩噩,没有目的地走。 走了不久,偶遇一家连锁的小店,江初端了碗炒米粉出店,边走边吃。 怕有摄像头将他这幅邋遢模样拍下来,江初又买了副半张脸大的墨镜戴着。 蕉洲岛的生活节奏很慢,与飞速发展的洪流脱节,还保持着上世纪的生活习惯。 到傍晚时,除了餐饮店,大多数门店都关了,外出赶海的岛民回岛,聚在彻夜不眠的烧烤摊喝酒。 今日是周五,明日不上课,岛上的学生就会聚在一起,坐在唯一的露天电影院前看电影。 叫作露天电影院,其实只是一块老旧的幕布,与用了十几年的投影,无需门票,免费观看。 但设施老旧并不影响兴致。 电影一开始播放,学生全都噤了声,静静望着屏幕。 江初走到电影院时,电影已经播了一半,男女主角正站在空旷土地里,规划他们未来的家要怎样建造,眼里全是幸福。 看电影的多是十几岁的少女,三三两两搂在一起,时不时小声尖叫,充满对爱情的憧憬。 江初悄无声息坐到最后一排,没兴趣看电影,因为他早就看过,也知道后续剧情。 后半段电影里,女主角会罹患阿尔兹海默症,渐渐忘记过去,甚至会在每天睁开眼时,忘记身旁的男主是谁。 可就算如此,忘记爱人、失去相爱记忆的女主,也会凭着本能,继续爱着男主,就算忘记对方的样貌,也会凭着本能,在画册上画下爱人的样子。1 电影结尾时,周围全是细小的啜泣声,只有江初依旧平静,面无表情望着幕布。 不是不被触动。 而是因为嫉妒。 电影里的主人公会坚定选择彼此,就算失去记忆,也会再一次爱上对方。 但现实不会这样。 池南暮忘了他,也不爱他。 任凭他偏执固执,不爱就是不爱。 “好假。失去记忆,她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她都变了,男主为什么继续喜欢她?她又为什么还爱男主?” 有个不解风情的男生小声抱怨,显然是对今天的爱情电影非常不满。 “你懂什么?”旁边的女生擦掉眼泪反驳,“真爱才不会因为失忆就消失!爱是一种感觉,一种本能,你懂吗?” “好好好,我不懂。”男生耸耸肩,表情明显不服,但又怕惹女朋友哭,所以不再争论。 失去记忆,就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人...... 江初斜过视线,悄悄站起身,缓步靠近,坐在那对小情侣身后。 “那如果他恢复记忆,还能算是原先的那个人吗?”江初失神地问。 被这突兀的发问吓了一跳,男生回头望,看见一个大半夜戴墨镜的人,很是疑惑。 没能得到回答,江初又道:“我同意你的说法,人一旦失去记忆,就不再是原先的那个自己。” 被旁人寻求到认同,男生不再关注江初脸上的墨镜,而是点点头,朝女朋友炫耀道:“对吧,你看这位帅哥也同意我的说法。” “那如果他恢复记忆,你觉得,他还会不会变回原先那个人?”江初迫不及待问,语气严肃,像是在讨论一个学术问题。 “当然不会!”男生不假思索回答。 “为什么?” “因为人的回忆通常是第三人称视角,所以对于他来说,那些记忆就像一场看过却忘记的电影,恢复记忆不过是重新再看一遍而已。”男生说。 “第三人称视角?” “是啊,”男生说,“人的记忆会重构,回忆过去时自然会变成第三视角。就比如你上个月坐在朋友的自行车后座出行,你现在再回忆这件事时,你的视角不会是你坐在他的后座,看见他的后背,而是以第三方视角——你们俩一起坐在同一辆自行车上。” 答案不言而喻,可江初还不死心。 “所以呢?如果记忆恢复,他还会变回原先的自己吗?”江初收紧手指,固执地问,非要得到一个准确说辞。 “难道你看一部十年前看过的电影,你就会变成十年前的那个自己吗?”男生高深莫测地问。 江初想了想,慢吞吞回答:“不会......” “那不就对了,所以就算恢复记忆,他也不会变回原先的那个人。” 男生话音刚落,就立刻停了声,神色慌张,手足无措。 因为无数滴泪液从黑色墨镜后滑落,布满江初的脸庞,一颗颗落到江初的下颌线,串联成线疯狂往下落,和幕布里的男主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男主角哭得无法自控,整张脸都在颤抖。 而江初哭得平静,面无表情,连呼吸都如常,仿佛那些泪水不是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的。 池南暮再也不会变回那个偏爱他的人。 那他的爱人呢? 那个爱骑机车,沉静又炽热的池南暮去了哪儿? 江初静静望着幕布,心口痛到极致,仿佛被扎爆后再重新缝合,早就腐烂了,每跳一次都扯着伤口,跳得鲜血淋漓。 他知道答案的。 那个爱他的池南暮早就死了。 在车祸时,从病床上清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消失成灰,无踪无影。 第16章 “你......还好吗?”男生担忧地问。 电影放映到最后,片尾曲结束,江初脸上仍泪流不止,墨镜被热泪烘起一层薄薄水雾。 “谁让你乱发表高见?” 女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递到江初手里,“抱歉啊,你别听他瞎说,他说的都是歪理,你别放在心上。” 第20章 江初沉默地接过纸,也不摘下墨镜,用力往脸上乱糊,擦得脸颊泛红。 “欸......”女生不知道如何安慰,手足无措,只得重重拍几下男生的背,教训男朋友乱说话。 男生缩着身子躲了躲,结巴着说:“我,我刚才是瞎说的,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我没事,”江初摇头,闷着鼻音说,“你们不用管我。” 小情侣不放心,等到旁人都散了,还小心翼翼坐在江初身边。 但时间渐晚,女生家里有门禁,男生要及时送女孩回家,不久之后,两人终是一起离开。 电影散场,幕布收起。 热闹的电影院忽然变得冷清。 眼泪不停往下落,止不住,江初也懒得擦拭,由着泪流。 晚风呼呼吹,吹得泪留痕处发疼,双颊针扎般刺痛。 他的池南暮死了。 他的爱人早就消失,再也不会回来,只留下一个相似的皮囊,里头装着完全不同的灵魂。 他早该懂这个道理,却从来不去细想,不愿意接受,耗费两年的时间,做了那么多无用功,还将自己变成个偏执的废人。 江初无声地勾起唇角,自嘲地嗤笑,笑自己是个逃避现实的蠢人。 身体支不住力,上半身往后仰,江初完全不顾形象,就这样横躺在座位上。 没有光污染,蕉洲岛的星尘极亮,天空一尘不染,遥远的星宿肉眼可见,很是漂亮。 明亮星光透不过墨镜,泪水造了层模糊的滤镜。 江初摘下墨镜,双手蒙住眼睛,掌心用力压住眼眶,想要止住泪,泪滴却顺着手指缝隙冒出。 蕉洲岛的路灯不多,店也关了大半,夜晚时候漆黑一团。 “欸,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东西?” “还真是。” 有路人走过,远远看不清座位上的江初,还以为那是谁遗失的大包,结伴走近。 脚步声渐近。 江初放下手,重新戴上墨镜,朝脚步声来的方向看过去。 “艹,这是个人!”结伴的两个小男生穿着校服,看见动静吓了一跳。 “喝醉了?”寸头男生低下身,凑近了问,“要不要送去派出所?” “不用吧......岛上喝醉的游客那么多,总不能每个都送。”戴眼镜的小男生说。 青春气息扑面而来,衬得江初身上的颓废感更甚。 有那么一瞬间,江初是嫉妒的,嫉妒旁人还有大好年华可以挥霍,而他只能做个死了爱人的废人。 江初不耐地轻啧,猛地坐起身,声音冷淡,“我没有喝酒。” 寸头男生又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带上方言口音,“那你刚才怎么不出声......?” 寸头男生越说越慢,缓缓噤了声,因为江初脸上止不住的泪,正顺着面颊滴落。 “欸,你怎么哭了?”眼镜男生手忙脚乱地找口袋,只找到一张皱巴巴的纸巾,不好意思递出去。 “不用,我有纸。”江初拿着刚才女生留下的纸,冷静擦掉颊上的眼泪。 江初擦着擦着,两个男生就主动坐到两旁,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是因为常年生活在清闲小岛上,蕉州岛的岛民大多是热情的,没什么心眼和边界感,对来岛的游客很是友好。 “你怎么啦?有什么伤心事?”寸头男生放低声音问。 江初有些烦躁,并不想多说话,但年轻小孩的心是好的,他不愿意凶声恶气地发脾气。 “我的爱人死了。”短短一句,江初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啊这?!”寸头男生瞪大眼睛,小心地道歉,“抱歉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爱人肯定也不舍得你难过,一定希望你能早日走出来,找到新的幸福......” 闻言,眼镜男生忍不住,狠狠锤了寸头男生一拳,打断这不合时宜的安慰,怪罪其不会说话。 新的幸福...... 江初先是一怔,而后嘲讽地笑了,摇摇头,出神地说:“他太好了,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得过他。” 江初很清楚。 他的南暮那样完美,沉寂却又炽热,是他此生惟一的动心,任何人都比不过的。 江初浅浅勾着唇,冰冷的月光洒下来,将这笑映得更加痛苦。 这种痛苦很安静,不是歇斯底里地悲怆,发作后就归零,而是像奔流不息地潮汐,昼夜不止,永恒不息。 两个小男生没谈过恋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 寸头男生刚想说话,就被眼镜男生及时瞪了一眼。 “你要不要去酒馆?”眼镜男生比较沉稳,提议说,“我们难过的时候,在头天晚上喝醉,第二天睡醒就好了。” 江初沉默片刻,“哪里有酒馆?” “街角那儿有个小酒馆,人不多的。”寸头男生答。 江初花了很大力,勉强站起身,跌跌撞撞往两人指着的方向走。 身后跟着脚步声。 江初回头,看着两人身上的校服,冷淡提醒,“未成年人不要喝酒。” “我高三了!去年就成年了!”寸头男生不服气地说。 “高三生就回家复习,不要半夜在街上游荡。”夜风有些冷,江初抱着双臂,走得很慢。 “可是......你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寸头男生踌躇着问。 江初状态很差,神色恍惚,像是那种会在午夜时跳进海里,再也不会浮出海面的人。 来岛的游客跳海自尽,蕉洲岛每年都会发生这种事,本地岛民见得多了,防范心里也变得很强。 “怕我寻死?”闻言,江初勾了勾唇,“我不会死,我姐姐躺在病床上,我还等着她清醒,怎么可能寻死?” 死了爱人,家人还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 两个小男生听了江初的话,更是害怕,亦步亦趋,非得跟着进酒吧不可。 劝不动,江初也懒得再阻止,进了酒吧,在吧台点了杯低度数的鸡尾酒,喝得很慢。 江初没想用酒精麻痹痛苦。 如果喝断片,他或许会疯了一般哭嚎,但那实在不体面,在小年轻面前,江初丢不起这个脸。 江初没摘墨镜,静静喝酒,被两个小男生这样一打岔,眼泪倒是止住了,只是精神疲倦,比白天还要乏。 这酒馆的装潢复古,吧台木桌上有不少划痕,一看就有些年头。 四面的水泥墙壁上写满字,密密麻麻的,色彩鲜艳,还有马克笔画的简笔人像,这留言墙的寿命估计比江初还长。 “小哥,你是明星喔?怎么大半夜还戴着墨镜?”酒保是个中年男人,光头光膀子,长得凶神恶煞,眼神却很柔和。 “嘘!”寸头男生做了个哭哭的动作,紧张提醒,“他心情不好,你别问东问西。” 酒保了然,不再多问,到后厨里翻了份老式的奶油蛋糕,摆到江初面前,“小哥,多吃点甜食,心情会好很多喔。” 见江初不动,酒保又解释道:“送你的,不要钱。” 热闹与关心无法减轻痛苦,此情此景里还显得聒噪,徒增烦躁。 但江初没法用冷脸去面对友善。 江初勉强笑了笑,舀了勺奶油送进嘴里。 植物奶油的口感像是塑料,还添了不少糖,腻得慌,江初只吃一口就不再动。 三人的态度很小心,生怕说错话会让江初更难过。 “有笔吗?”江初叹口气,想让气氛缓和。 “有有有,”酒保赶紧从柜台下拿一捆马克笔,放到桌上,“什么颜色的都有。” “谢谢。” 江初拿着马克笔,站起身,耐着性子朝俩小男生说:“你们不用守着,早点回家吧,我在这里待一晚就走,不会出意外。” “可是......” “好的,有机会再见。”寸头男生刚想说话,就被眼镜男生阻止。 两人背过身,悄悄说了些什么,边说边往外走,江初听不清,也不在意。 江初拿着笔,走到留言墙前,静静看着曾经来访游客的留言。 【xxx永远爱xxx!】 【我一定要考上心怡的大学!】 【今年暴富,明年买房!】 ...... 留言多是爱侣之间的誓言,以及平凡的美好愿望。 江初不顾形象,趴在墙边,打开笔盖想写点什么,却又无从下笔。 出道八年,江初尝过寂寂无名的苦日子,也经受过无处可逃的骚扰镜头,红到发紫过,又在两年前重重跌落。 他的人生像是被压缩,短短二十几年却像过了一生,悲剧和喜剧都已经画下句点。 他还想要什么呢? 他不再像十八岁时穷困潦倒,不用为钱发愁,也没有精力去夺人眼球,去争名气。 江初思忖片刻,抽了只鲜亮的红色马克笔,在墙面的最中央写下【希望江溪在今年醒过来】。 第21章 写完这个愿望,江初又走到角落里,蹲下身,抽出一只颇有少女心的粉色马克笔。 从前他在礁石上写下【池南暮永远是我的】,还要求池南暮必须在下面写一句对应的回话。 但池南暮做不出这样幼稚的事,犹豫很久,只好写下一句法语。 江初看不懂,追着问这句话的意思。 而池南暮红着耳朵,躲开江初的视线,“我爱江初,至死无休。” 想到这,江初不自觉勾起笑,在墙角认真落笔。 ——希望你下辈子也是我的。 江初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力求工整,仿佛这样做就能让上天怜悯,帮他实现这个愿望。 最后一笔落下时,酒馆的门也开了。 门上的风铃叮铃作响,一个高大人影缓缓靠近,在墙面上映出硕大的影子,笼罩住江初。 熟悉的木质香悄入鼻息。 脸上的笑意不变,心口也死寂般平静,江初缓缓转过身,抬头望去。 池南暮垂下视线,一语不发,身上的西装笔挺合身,依旧是挑不出错的精英模样。 皮囊一样,但却不是他的爱人。 从今以后,江初再也不会搞混。 视线交汇时,江初的唇角大幅度上扬,笑得生分疏离,眼里是真诚的歉意。 “对不起啊,今天给你造成这么多麻烦。”江初稍稍躬下身,如同对待陌生人,客气地道歉。 第17章 闻言,池南暮明显愣了,眼里的戒备有一瞬减轻,又很快恢复。 得不到回应,江初也不急不躁,他已经为白日的闹剧道歉,池南暮接受与否,江初根本不在乎。 江初站起身,侧身绕过池南暮,走回吧台坐着,把马克笔还给酒保,继续喝酒。 池南暮跟着走近,坐到江初身旁,视线落在江初的面庞上,似是在审视,观察他又想耍什么把戏。 但江初无知无觉,只静静地坐着,单手捧着脸,墨镜挡住眼,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池南暮蹙起眉,先开了口,“江初,凌晨两点了。” 凌晨两点,他们该回住处。 他们又该躺在同一张床上,背对着背,相隔一米远,无话可说。 白天他闹到那个份上,让池南暮在众人面前出糗,池南暮竟然还能一如既往,继续按计划行事,试图维持这段婚姻,实在令人佩服。 “怎么?你怕我在外面惹是生非?” 江初缓缓侧过头,礼貌笑着说:“我不会惹事的,我只是在这里喝点酒,想点事情,明早就走。这里也没有狗仔,不会拍到什么负面消息,你怕什么?” 江初的表现极怪异,仿佛易爆炸的刺猬忽然收了利刺,池南暮不习惯,也看不透原因。 池南暮坐着不动,一言不发,就这么凝视江初,浑身的冷意充满攻击性,害得酒保都悄悄远离。 这是池南暮的惯用伎俩,也不说自己想要什么,只会用无声的冷漠鞭笞他,逼他妥协,逼他听从安排。 从前江初会痛苦难受。 但现在不会了,因为来自陌生人的冷漠伤不了他半分。 江初轻笑着叹气,朝酒保招招手,“给这位先生来一杯矿泉水,他不喝酒。” 江初没有离开的意思,池南暮眉头蹙得更紧,又沉声喊了一声,“江初。” “又怎么了?”江初勾了勾唇,“你不说你想要什么,就只会盯着我看,叫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也想喝酒,要和我一醉方休。” 池南暮没办法,沉默一瞬,一字一句道:“江初,现在是凌晨两点,该回去了。” “对嘛,你好好说话,我才能知道你想要什么。”江初点头回应,却仍坐着不动。 酒保观察两人脸色,适时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摆上桌,发现江初的那杯鸡尾酒见了底,小声问道:“小哥,你还要加酒吗?” 江初把酒杯往前推,笑着点头,神色惬意,“这回......来一杯度数高一点的。” 酒保没调酒,将酒柜里最陈年的伏特加翻出来,给江初斟上大半杯。 高度数的酒精入喉,嗓子火辣刺痛。 江初面不改色,举杯仰头喝下,一干而净。 咚—— 空杯被重重摆回桌台上,发出巨响。 剧烈的酒精在身体里发酵,还来不及晕乎,江初长舒一口气,终于看向池南暮。 四目相对。 江初数次想开口,却欲言又止,想说些强硬的话增添气势,却发现只要对着这张脸,他就注定说不出重话。 “池南暮,你不累吗?”江初放弃对峙,叹着气问,“今天那些来访的客人,还有你哥,你是怎么打发的?” 池南暮沉默一瞬,冷硬地答:“我的私事,和别人无关,也不用打发。” 既然是私事,何必让这么多人来看戏? 前后矛盾。 江初忍不住嗤笑,“你要是想让我配合,就应该早点说,那我肯定......” 话说到一半,江初停了声,笑容渐渐变得无奈。 按常理,在今晚之前,就算池南暮提前与他说明,他也不会配合,甚至会嗤笑嘲讽,拒绝进教堂。 也许在池南暮眼里,他就是个偏执的暴脾气,从不好好说话,死不配合,也无怪池南暮要哄骗他。 “算了,”江初收了戾气,淡笑着说,“总之......对不起啊。” 一段关系即将走到尽头,千言万语也只剩一句抱歉,可惜对方还毫无察觉。 江初这模样实在反常,池南暮看不透,语气变得警惕,索性质问:“你又想做什么?” 江初一怔,讷讷地重复:“我又想做什么......?” 他还想做什么? 江初认真细想,竟然发现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先回江南半山,收拾好行李,重新拟定离婚协议,最后再搬回自己的家...... 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家,屋里一定积满灰尘,还得先找人将房子收拾干净才行。 变故容易让人疲乏。 越是想,江初越觉得累。 明明结婚时那样简单,怎么离婚就要独自完成这么多琐碎事? 分离开始有实感。 真的走到这一步,江初很平静,但仍忍不住唏嘘,毕竟结婚那日,他只想过永远,意料不到终有一天,他会从婚姻里落荒而逃。 江初转回头,双臂趴在吧台上,失神地望着空酒杯。 “小哥,还要加酒吗?”见气氛不对,酒保及时问。 “不用,我马上就走。”江初扫了付款码,没问价格,随意打了些钱过去。 “欸......小哥,用不着这么多。”酒保看看手机,发现江初打了上千块过来,想还回去。 “没事,”江初直起身,跳下高脚椅,“剩下的就当作下次的酒费,谢谢你陪我说话,有缘再见。” 走出酒馆,江初没想到,那两个小年轻竟然还在门外守着,一脸紧张,生怕他真去寻死。 见江初身后跟着个高大人影,两人更加警惕,以为池南暮是坏人,专挑年轻貌美的醉鬼下手。 “你是谁?”寸头男生先冒头,隔在两人中间,眼镜男生紧随其后,拿着手机,像是要报警。 今日变故太多,池南暮乏了,绕过寸头男生,不耐地说:“我是他先生。” “先生......?先生?!”两人一愣,望向江初,“你刚才不是说你的爱人死了?” 闻言,池南暮也看向江初,视线变得更冷,嘴唇抿紧成一条细线,明显被气得不轻。 “高三生就该早点回家睡觉,别管大人的事。”江初轻笑,不多作解释,自顾自往前走,因为醉意,脚步有些虚浮。 不到半小时,他们回到住处,毫无意外,背对背躺,如同往常。 高空中月明如昼,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比上半夜还要亮。 江初睡不着,静静望着月亮,不禁想,离婚之后,池南暮会不会有一丁点不习惯、不舍得? 答案早就清楚。 但江初仍然开了口,语气轻松,问出两年来从不敢问的问题,“池南暮,你现在有没有一点爱我?” 身后的床单倏地不平静,窸窣作响,一瞬后再重归寂静,仿佛刚才的动静是幻象。 “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池南暮声音漠然,答非所问。 得到答案,江初淡笑着点头,“好,晚安。” “晚安。” 不会不舍,也不会不习惯。 那就好。 不多时,身后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江初坐起身,拿手机订了早晨回s市的机票,再给陈意青发一条约见的消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行李箱放在衣柜中,江初轻轻拉开拉链。 隐秘夹层里的耳钉还在,没有被池南暮发现。 江初拿出那袋耳钉,动作小心地放进衣服口袋里,又再走回床边,面向露台,静静坐在床边。 第22章 蕉洲岛的日出很早,不到五点,天色渐亮。 朝日在海面上冒出小尖,只几分钟,光就变亮,丝丝缕缕的朝晖飘过海,透过露台,全部洒向江初。 寂静,只有一人清醒,他一个人演独角戏。 这就是......他和池南暮的最后一次日出? 片刻之后,江初猛地站起身,绕到池南暮那一面,俯视相差无几的容颜,内心无比平和,波澜不惊。 不过几秒,江初就转了身,大步向卧室外走,不顾会发出刺耳脚步声,没有回头,毫不留恋。 出了卧室,江初几乎是跑着下楼,一把推开大门,奔进温暖和煦的日光中。 清晨的海风没有咸湿味道,带着好闻的清香,这清香淬进发丝间,将原本有的木质香全部驱散。 他们的住处离海边很近。 江初顺着海风,一路小跑,跑得气喘吁吁也脚步不停,终于在朝阳彻底升到海面上之前,抵达海岸边。 潮汐卷起无数海浪,不息的海水清澈湛蓝。 江初渐渐停下脚步,大声喘气,双腿无力,不顾形象地坐在沙滩上,任凭黄沙沾到裤子上。 忽然间,手机屏幕亮了,是陈意青发来的回复,期待下午在事务所与他相见。 江初没有点开消息,而是凝视壁纸里的池南暮,唇角浅浅勾起,眼中盛满浓烈的爱意。 太阳彻底脱离海面,再无处躲藏,本相现出。 无数耀眼金光炫目时,江初闭上双眼,拿近手机,唇轻轻触碰屏幕,吻在合照里池南暮的嘴唇上。 这不是最后一次日出。 从今往后,每个昼夜,无论黎明还是黄昏。 只要江初想,他都可以隔着屏幕轻吻他的爱人,再一起看日出,看星尘,看月亮。 第18章 “您确定要这么做?”陈意青扶了扶眼镜,神色疑惑,头一次遇上这种离婚要求。 陈意青为白家打过不少漂亮官司,白冬槿来找他时,还多次嘱咐,一定要好好招待江初这个朋友。 两天之内,陈意青查过不少资料,本来预估这是个棘手案子。 照理说,江初该要和他再三商量,带他去和池南暮方的律师沟通,最大限度争取权益,必要时起诉。 但江初的要求却很简单,只让他理几份离婚协议,且只要求双方各自名下的财产与股份归各自所有。 换言之,江初没有诉求,什么都不要,只想一切保持婚前的原状。 “我确定,麻烦您。”一路赶回s市,江初虽然疲倦,但却出奇地精神。 陈意青还是不理解,问道:“江先生,如果方便,我想问问池先生准备的那份离婚协议里,都有什么内容?” 江初凭着模糊的记忆,如实告知。 陈意青却是越听越疑惑,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不争,连原本应得的房产和经济补偿都不要? “您确定要这么做?”陈意青又问一遍。 “我确定。” 江初的意愿强烈,陈意青也不好多嘴,按照最简单的模板,给江初准备了几份离婚协议。 江初拿到三分轻飘的纸,大致扫视一遍,确认无误,正准备走,忽地被陈意青拉住手臂。 “江先生,我记得您所在的公司,在雁行影业名下?”陈意青问。 “是,”江初问,“怎么了?” “我建议您先与南江娱乐解约,再与池先生签署离婚协议。虽然您什么都不想要,但还是谨慎一点为好,至少要在离婚之后,避免与池先生有工作及经济上的纠纷和瓜葛。”陈意青说。 雁行每年投资无数电影,如果他还想拍戏,总是躲不过的。 但陈意青谨慎的提议没有错。 如果池南暮吝啬到索要解约赔偿,那他得不偿失。 江初点头道谢,“我知道了,谢谢您提醒,今后有事,还得多劳烦您。” “不客气。” 两夜没好好睡,江初的心口有些疼,但头并不痛,甚至精神抖擞。 因为蜜月计划,姜聆也休了假,正好不用见证他的离开。 江南半山的房子很安静,江初一进门,就跑上楼去,从衣帽间拖走他自己的小箱子,没有装任何衣物,直接提到放映室里。 池南暮原先的衣服早就被处理,还好留了不少小东西藏在放映室里。 江初打开小行李箱,将抽屉里的饰品逐个拿出,小心翼翼收进塑封袋中,生怕磕着碰着。 收好东西,江初打开投屏,在这个放映室里,最后再看一遍照片与影像,而后将自己的账号退出,永久删除登录历史。 登出的一刻,屏幕变成灰色,所有在这里播放过的痕迹,统统消失。 投屏关闭,放映室里恢复一片漆黑。 江初侧躺下身,蜷缩在沙发上,平静地等。 紧绷的状态忽然松懈,困意一涌而上。 从池南暮给他发消息,问他在哪里起,已有两个多小时。 江初预估池南暮回来的时间,调了个晚七点的闹钟,闭上眼沉沉睡去。 滴滴滴—— 睡梦中,大货车的喇叭声再一次响起。 江初往人行道走,停下脚步,侧过身往路中央看,无数辆大型货车穿行而过,掀起尘埃。 手机震了。 是白冬槿的语音。 江初垂头看着屏幕,没有接,而是将屏幕摁灭,手机关机。 车祸那日的场景再现。 但这一次,江初清楚知道,这是他的梦,他变成支配者,可以在每个转角做出不同选择。 手里的啤酒沉甸甸。 指尖僵了,江初任性地往路上一抛,啤酒还未落到地上,就消散成空气,无影无踪。 江初勾起唇角,大笑出声,奋力往前奔跑,往酒店跑,朝池南暮所在的地方奔去。 身旁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 他像是闯入一段时空隧道,跑向人造的幻境,到达心之所往的地方。 很快,婚礼进行曲响彻耳畔。 江初愣愣地停下脚步,不知何时,身上的t恤已经变成白色西装。 温暖的日光倾泻而下,池南暮站在无穷无尽的黑色玫瑰前,西装笔挺,眼神温柔。 席下客人满座,白冬槿坐在第一排,急切地朝江初招手,娇滴滴抱怨,“快过来,我们等了你好久,你都迟到了!” 江初定定站着,不敢动,生怕他稍稍一动,所有人就会消失。 “还站着作什么?他该等急了。” 江初侧过头,竟然看见江溪站在他身旁,依旧是二十六岁时的模样。 “姐......” “快去!” 江初被江溪猛地一推,毫无防备地往前跌,没摔到地上,而是落到了温暖的怀抱里。 “初初,你来晚了。” 江初扬起头,愣愣望向池南暮。 头发是雾灰色,右耳的耳钉一个不落,眼里是沉寂却炽热的爱意。 “抱歉。”江初勾起唇角,想做出个漂亮笑容,眼泪却串联成线,一滴接一滴往下落,笑得比哭还难看。 “怎么了?”池南暮似是被他吓着,关心地问。 江初摇头,收紧双臂,主动抱住池南暮,半张脸埋在宽厚的肩膀上。 “没什么,我就是......”江初低声说,“我想你了。” 池南暮低笑一声,也抱紧江初,不着急也不催促。 婚礼进行曲一遍遍重复,不知抱了多久,江初终于起身站好,止住泪流。 婚礼继续进行。 池南暮捧着江初的脸,擦去面颊上的泪,从圣桌上拿下戒指。 戒指戴上无名指时,江初撒谎道:“南暮,你那天在礁石上写的回复是什么,我忘记了,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闻言,池南暮稍低下头,凑到江初耳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爱江初,至死无休。” 咔嗒—— 放映室的灯亮起。 被亮光刺了目,眼前一片白光,江初睁开眼,倏地从梦境中脱离。 江初半阖着眼,迷迷糊糊,看见池南暮站在门口,轮廓模糊。 等适应光,江初坐起身,视线上移,对上那双和梦里完全不同,冷漠无情的漂亮眼睛。 梦境引起的惊涛骇浪归位死寂。 心如止水,风静浪平。 江初抹掉眼角泄出的一点点泪,长呼一口气,将一早准备好的离婚协议递到池南暮面前。 “我已经签好了,找个时间去登记离婚吧。”江初声音冷淡,至此以后,再不会乞求,更不会歇斯底里。 第19章 池南暮垂下视线,冷漠看着江初手上几张薄薄的纸,没有伸手接下。 几张薄纸的离婚协议,能有什么实质性内容? 池南暮站着不动,视线扫过一旁的小行李箱,怀疑江初又在耍小把戏,故意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举措来吸引注意。 江初等了片刻,不见回应,轻叹一声,将协议放回沙发边的小餐枱,站起身,慢条斯理整理好身上的衣服。 第23章 其实他们根本没办法和平分手,体面结束。 江初早预料到,他和池南暮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主动带刺,狠狠发作,才能将这段扭曲的关系扎破。 反正在池南暮眼中,他就是个偏执狂,莫名地自称是爱人,逼着池南暮吃罗勒意面,还在别人面前闹出无数笑话。 既然如此,那这最后一次,他索性不留余地,把一切都扎破好了,反正今后一别两宽,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 整理好微皱的衣服,江初扬起头,又一次对上池南暮的视线,眼神无惧。 “你抽屉里的离婚协议,我看过了,我不满意里面的内容。”江初的视线变冷,冰封的利剑一般,狠狠刺向池南暮。 池南暮终于有了反应,眉头紧紧蹙起,“你进过书房?” “是,”江初大方承认,“我进去找耳钉,谢谢你没有丢掉。” 倏然之间,池南暮的指尖开始隔空轻点,不易察觉。 这是池南暮变得焦躁的信号,只要事情一脱离掌控与计划,就会如此。 “你不满意里面的内容,”池南暮的眼神变得戒备,“你想要什么?”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你名下的不动产?你账户里的流动资金?还是说......”江初挑起眉,一字一句道,“雁行影业的股份?” 闻言,池南暮瞳孔微缩,眼里再一次出现对江初的厌恶,甚至比在教堂时还要多。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相互厌恶,永不再见就好。 江初收紧手指,愈发大声质问:“你怕我觊觎你手里的东西,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婚姻早就破裂,所以才要骗我重新开始,故意让狗仔把我们的合照弄得全网皆知,是吗?” 撕破脸皮总是很简单,几句实话就可以将一段关系彻底粉碎。 换作别人,被直白戳穿,早该跳脚。 但池南暮永远不会跳脚,最激烈的情绪就只有不耐,连厌恶都是难见的奢侈品。 顷刻之后,池南暮眼中的厌恶全部消散,工作谈判时的严肃取而代之,再不露一点私人情绪。 “去书房谈。”池南暮沉声说。 两年以来,撕破脸皮时,竟然是池南暮最重视他的时刻。 江初嘲讽地勾起唇角,拿起餐枱上的离婚协议,拉起行李箱,侧身躲开,避免触碰到池南暮。 进了书房,两人相对而坐。 池南暮拉开抽屉,将原先的那份离婚协议取出,翻开其中一份,摆到江初面前。 “对哪一条不满意?”池南暮从笔筒里抽了只钢笔,摆放到协议右侧十厘米远的位置。 江初没动笔,而是将自己准备那份的离婚协议,也摆到池南暮面前,挑衅对峙。 四目相对。 冰冷的视线空中交汇。 一息之后,池南暮先动,翻开江初的协议。 双方名下的财产与股份归各自所有。 看见这仅有的内容时,池南暮一怔,抬眸凝视江初,差点以为这份协议是个玩笑。 江初先开口,“其中两份协议,我已经签字,最后一份要去婚姻登记处签署的,我还空着没签,我有一个条件。” 池南暮双手交握,“你想要什么?” “我要和南江娱乐解约,你让王临把解约合同拟好寄给我,一旦解约成功,我立刻就去登记离婚。”江初说。 当年王临还是个艺人总监,带着江初进南江,手把手培养,现在王临掌了权,他却又要忽然解约。 虽然对不住王临,但江初别无他法。 只是解约这么简单,其他的什么都不要? 池南暮没有答话,仍然怀疑这是个玩笑,怀疑江初是在作戏,要故意捉弄他。 “只要解约?” “只要解约。” 江初态度决绝,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可以,我会通知王临。”池南暮拿走其中一份协议,没有当场签字,而是收进抽屉里,很是谨慎,仍在提防。 “还请你尽快,谢谢。” 一段关系到达尾声,两句客气疏离的道谢,就算是他们之间最后的道别。 说完,江初站起身,转身就走,没有回头看,毫不留恋。 身后的视线难以忽视。 江初知道,池南暮一定正在盯着他,目光审视,说不定还以为他又在发疯,终会再反悔。 但江初没兴趣解释了,或许等到解约,他们去登记离婚,彻底结束时,池南暮就会知晓他是认真的。 小行李箱放在楼梯角。 走出书房,在昏暗中下了楼,江初一把拉起箱杆,行李箱里头的东西相互碰撞,叮铃作响。 听见声音,江初慢下脚步,小心翼翼扶正箱子,生怕仅剩的这点东西磕了坏了。 从楼梯口到门口不过十米距离,江初却走了一分多钟。 早春的夜晚冷且潮湿,回南天将整个城市笼在雾里。 细小的雨丝淅淅沥沥,用不着打伞,徒增寒冷而已。 推开大门,江初戴上卫衣连帽,将半张脸隐在帽檐下,安静走出去。 雨滴落在花瓣上,发出细微碰撞的声响。 大门关闭时,江初停驻脚步,静静望着两旁含苞待放的白色月季。 花园曾由池南暮亲手布置,种满无数朵黑红色玫瑰,后来无人打理,日渐荒废,为了方便,才全部换成和老宅一样的月季。 无光的黑夜之中,白色月季轮廓模糊,竟然与黑色玫瑰有几分像。 可惜再像,那也不是。 就像有的人,面容一样,也已经不是他的爱人。 没有他的爱人,江南半山也不再是他的家。 变故所带来的虚假不舍感消散。 江初深呼吸一口气,目视前方,大步迈向雨雾中,再不会停留。 行李箱的轮子咯吱作响,在夜幕里很是明显。 江初走得很慢,从山顶一路往下,晚风顺着雨落的方向飘,他也乘着风雨前行。 江南半山的路灯幽暗,等到山脚,公路上的行车灯光才隐约照过来,开阔视线。 江初顶着雨,将行李箱护在路内侧,逆着行车来的方向走。 他孑然一身,在风雨中,像片反季的秋叶,该落下时偏要紧抓着树枝不放,等度过凛冬,被春叶折了柄,狠狠摔到地上,才懂得早该放手。 江南半山顶上的灯越来越远,隐在云与树之间,再也看不见。 走到双脚痛了,手也酸了,江初才驻足,用手机叫了辆网约车。 雨雾之中,车很快到。 司机下车,打开后备箱,本想帮忙将行李箱放进去,但江初偏着身子一躲,紧抱住箱子,极快地坐上后座。 目的地离江南半山很远,跨区行驶,将近一个小时才能到。 观望路况时,透过后视镜,司机时不时偷瞄后座的乘客。 今晚的乘客是沉默的,只会盯着窗外出神,所带的行李箱上沾满雨水,还要紧紧抱在臂弯里,生怕有人来抢似的。 这类心情沉郁的客人,司机见得多了,如往常一样,打开收音机,希望广播的热闹能消减一些沉闷。 “接下来是......”车载音响里响起女主播的声音,“‘初恋味砂糖’点播的《枫林晚》。” 熟悉的箫声开始播放,前奏过后是江初刚成年时的歌声,没有技巧,全是感情,这是他唯一发行的单曲。 那时刘哲为了节省成本,赶鸭子上架,非得让他唱,害得这首歌变成他的黑历史,年年被粉丝剪进混剪里丢脸。 “这位听众说,希望哥哥能永远幸福快乐,和爱人长长久久,家人身体健康。如果可以,她还希望哥哥能多出来拍戏,千万不要忘记,砂糖们还等着看你的新电影!” 初恋味砂糖。 经纪人那时为了让他吸粉,给粉丝起的名字都这样老土,放到现在来看,实在过时。 听着八年前的歌,江初愣愣望着窗外的雨,一时竟觉得恍如隔世,不过两年而已,那些光鲜亮丽却像是上辈子的事。 永远幸福快乐。 家人身体健康。 和爱人长长久久...... 滑稽的歌声越唱越大,最高的尾音嘶哑破音时,江初倏地笑了,低笑出声,笑声诡异低沉,止都止不住。 和池南暮对峙时,他那样冷漠,被肾上腺素麻痹了痛,一心只想着走。 可等到尘埃落定后,江初才后知后觉,他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一个自怜自艾的脆弱灵魂。 他没法和爱人长长久久,他的南暮早就死了。 他没法让江溪身体健康,醒过来的几率太小。 他甚至没法集中精力进组拍戏,他早就失去曾经的灵气,像台换了发动机的超跑,徒有其表,踩下油门才知道,一步都走了。 防线崩溃的笑声蔓延车内。 司机被吓了一跳,赶紧调小广播音量,“先生?您怎么了?” “不好意思,这首歌太好笑了,”江初低笑着说,“唱这首歌的人也太愚蠢,我忍不住笑。” 第24章 司机不明白,一首武侠古风歌曲哪里好笑,素未谋面的歌手又怎么会愚蠢。 不过大都市怪乘客多。 司机想,也许这是城里人的高情商说法,言下之意是让他关掉广播。 片刻之后,司机将音量调到零,车内恢复一片寂静。 “开着吧,”江初又说,“虽然难听,但也挺热闹的。” 司机愣了愣,弄不清楚状况,只得按照乘客的要求,再度调高音量。 半分钟而已,江初的唱段已经过了,只剩下一段抒情的箫声,逐渐平静,淡出结束。 江初没认真听后来的歌曲,也听不出是哪些歌,他与现实脱了节,根本不知道时下流行的是什么。 许久没有回金栀苑,江初差点忘记回家的路。 苑外的保安换过人,人脸认证通过之后,还要再三确认他确实是江初,才主动放行。 金栀苑内住着几个长居s市的演员和导演,总共不过六十户,环境清幽,安保性强。 老旧的轮子在地上磨,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极吵。 好在江初一路上没遇上人,也没人出门,控诉他夜半扰民。 家里积满灰尘,约好的家政要到翌日才来打扫。 江初输入密码,推开防盗门,无数灰尘扑面纷飞,呛得他鼻腔喉咙发痒。 “咳咳咳......” 江初捂住口鼻,摸黑走进家门,好在水电费会自动扣缴,玄关的声控夜灯自动亮起,正好照亮视野。 除了灰多一点,家里一切正常。 打开窗通风,再拆开防尘布,不过是些小事,却容易催生疲乏。 很快累了,江初索性不整理卧室,直接侧着身,躺倒在客厅沙发上。 身上的卫衣还湿着,江初也懒得换,头枕在湿润手臂上,就这么睁着眼睛发愣。 屋里恢复安静,玄关处的灯熄灭。 窗外的雨被风吹进屋,撞到窗台上,发出细小的声响。冷意侵袭进屋,顺着墙壁爬,立刻占据整个空间。 江初躺着休息片刻,吸了吸鼻子,翻出茶几里的遥控,打开投屏。 他家里的投屏比江南半山的大得多。 客厅中空,幕布垂挂在二楼,宽度有两层楼高,从前江初为了能看清楚角色的细微表情,才特意买这么大。 而现在,他再没心思去钻研。 账号登录,根据历史记录,幕布上继续播放照片和影像。 尽管看过千遍万遍,江初也不会厌烦,唇角上勾,心头终于获得一丝平和。 一个人住没关系。 孤独也没关系。 只要这些影像还陪着他就好。 幕布上的光忽明忽暗,在地上照出不均匀的光影。 不知看了多久,江初渐渐耷下眼皮,身体有一瞬间冷得发颤,蜷缩成一团,很快又觉得暖,喉咙发干。 脑子有些晕乎,眼皮沉重。 江初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听着音响里池南暮的声音,隐约闻见了木质香气。 “初初,你发烧了。”一双宽大的掌好似覆住额头,低沉磁性的声音贴在耳畔。 江初清楚知道,这是幻觉,或是梦境。 只要睁开眼,他就能看见池南暮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可眼皮太沉重,怎么都睁不开。 拼命挣扎之后,江初认命放弃,乞求着问:“你抱抱我吧,这次没有别人打扰,你再抱久一点,好不好?” 一息之后,额头上的手掌及时收走,江初在幻觉中落入滚烫的怀抱,鼻尖香气萦绕。 “初初,你发烧了,茶几的抽屉里有退烧药。” “我没有发烧。” “听话,再这样烧下去会有危险。” “不会!”江初急切否认,只想让拥抱维持得再久一些,尽管是虚假的幻觉。 “听话。” “我不要。” “先去吃药,好不好?” “不好。” 无论幻觉里的池南暮说什么,江初都不讲理地否认,生怕一点异样的惊动,就会让他从幻觉中抽离。 “怀抱”越来越热,热得江初喉咙干渴,渐渐喘不上气,全身的骨头都被烫得发疼,五脏六腑仿佛在烧。 体温到达意识丧失的临界点时,木质香气开始变淡,抱着他的双臂渐渐松开。 “不要......不要醒!” 江初咬紧牙关,拼命伸手向前去抓,却触了空。 双眼猛地睁开时,他只能看见自己举在空中,那只孤零零的右手。 江初挣扎着坐起身,拉开抽屉,将里头的退烧药翻出来,没去接水,而是将胶囊生吞进喉咙。 吃了药,江初又躺回沙发,赶紧闭上眼睛,奢望能再次看见幻觉。 可惜这一次,退烧药起效,他什么都没有看见,连一个虚假的梦都没有得到,就这样睡到天明。 晨间的第一丝阳光照进窗。 江初睁开眼睛,四肢无力,思绪清晰。 充满爱意的池南暮,只会出现在意识模糊的幻觉和梦境里。 江初盯着茶几上的退烧药,眼神变得阴沉偏执,再无法忍受巨大的失落感。 是不是只要再多发几次烧,继续烧下去,昨晚的幻觉就会不停重现,他就能一直见到他的池南暮? 第20章 “池总,离婚协议没有问题,您让我准备的解约合同,也已经发到您邮箱里,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 “辛苦。” 江初确实要离婚,什么都不要也是真的。 池南暮盯着协议里,少得不能再少的条约,陷入沉思。 只要签下字,早日去登记离婚,他脱轨的人生就能回归原始正轨,在正确的路途上继续行驶。 再没有人会扰乱他的日程,打断计划,生出变故。 只要忽略这两年,一切就都没有改变,他还是他,没有出错的池南暮。 池南暮打开笔盖,提笔在横线上签下字。 最后一笔横彻底写完时,右耳倏地刺痛,像是被针扎过一般。 “嘶......” 池南暮蹙紧眉,忍痛盖好笔盖,先将钢笔插回笔筒里,摆到原先所在的位置,才伸手去摸右耳。 指尖触到的一瞬,痛感忽地减弱,剧痛只维持一息,而后变成细小却不可忽视的疼。 右耳上的四个耳洞分布不均,不在一条线上。 耳廓上三个,耳垂上一个,池南暮通常会无视,不去细看,因为无序的排序会勾起烦躁。 池南暮起身,摘下一边耳机,走进洗手间。 耳洞早就闭合,只留下几个不易察觉的小点,池南暮对着镜子检查,并没有发现异样。 为什么会突然疼痛? 又是失忆的后遗症? “池总?”律师等了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试探着问。 “稍等,我正在看。” “好的。” 江初重新回去拍摄那日,他出现过一次幻听,后来没再出现,池南暮也没有去管。 这次又变成幻痛? 因为不可控,烦躁感到达顶峰。 池南暮蹙着眉,疾步走回书房,检查邮箱里的解约合同。 和平解约的合同并不复杂。 池南暮逐行检查,很快确认无误。 “不用改,通知王临,签好了就给江初送过去。” “好的。” 处理好协议的事,池南暮起身,将椅子推到办公桌下,桌沿抵着椅背,离开书房。 卧室床上还摆着两个枕头。 池南暮站在床边,俯视片刻,倒是没动枕头,像往常一样,侧身躺在自己那侧,与空气背对背。 错轨的人生即将恢复原状。 那在这间房子里养成的习惯,就无需改变。 登记离婚之后,他搬回原先独住的房子,一切就能恢复原状。 想到这,因幻痛而起的烦躁消减了些。 池南暮摘下眼镜,放到床头柜上,闭上眼睛,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第一次陷入回溯跳跃的记忆里。 - 嘀嗒—— 水滴落到洗手池壁,溅起的水花弹到衣服上,浸湿一片。 池南暮抬起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不动,眼神厌恶,仿佛对镜中的人非常不满。 这是哪里? 镜子里反射的布局很眼熟,这说明他位处原先独居的住处,正在浴室里。 耳旁传来一阵爽朗笑声,“我也想打耳洞,但是经纪人又不同意,我才不想被她念叨。” 笑声像是蒙在水里,是一段音质极低的回放,模模糊糊识不清。 他想转头去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话,梦里的池南暮却先凑近镜子,视线右移,落在右耳上。 右耳上光洁无暇,没有耳洞。 池南暮静止顷刻,从衣服口袋中取出一个穿耳器,放到右耳垂上。 穿刺的针抵在皮肉。 一息之后,池南暮面无表情,重重摁下去。 咔嗒—— 第25章 剧烈的刺痛从针扎破口处蔓延,但梦中的他像是无知无觉,迫不及待拿下穿耳器,侧着头检查。 因为没有用定位笔标记,耳洞的位置歪歪扭扭,不在耳垂中央,偏离中心线,并不好看。 池南暮蹙紧眉头,指尖覆在刚打上的耳钉,无视银针摩擦伤口的疼痛,重重往外拉扯。 伤口遭了大力撕扯,立刻流血。 池南暮抽了张纸,胡乱擦掉血迹,又一次将穿耳器扎在耳垂上。 有了经验,这一次,耳钉死死钉在耳垂中央,尽管沾着淋漓鲜血,但池南暮相当满意。 就这样,池南暮对着镜子,穿耳器从下至上,一路往上穿刺。 耳廓上的钉不好打,总是歪斜。 池南暮失手数次,最终勉强打下三颗位置歪扭的耳钉,以及数个流着血的废洞。 撕扯的疼痛感极剧烈。 伤口流出的鲜血沾湿整个右耳,温热的血顺着侧颈往下流,一滴滴落到肩上。 这些耳洞......都是他自己亲手打的? 还没来得及细想,耳畔的笑声忽然变得清晰,画面一转,咸湿的海风急速迎面来,吹乱他额间的碎发。 “等以后我年纪大了,再也不用拍戏,我就在左耳上,打四个和你一样位置的耳洞。” 这是...... 江初的声音? 池南暮想回头,海风吹起的沙子却进了眼,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他正骑着机车,在日出里飞驰。 朝阳东升,海面的波光摇曳。 心脏疯狂直跳,静不下来,快要跳出胸膛。 机车行到海边停下。 池南暮踩下脚撑,自己下了车,单手扶着车头,似是怕平衡不稳,会让后座的江初带着车摔倒。 “如果你想,现在就可以去打耳洞,不会有人敢说你。”池南暮说。 江初侧过身,没有下车,面向他而坐,皱着脸说:“她是我的经纪人,我当然要听她的话。又不能因为和你这种大老板恋爱,我就开始嚣张,胡作非为。” 江初的表情极生动,明明是在抱怨,却又像在撒娇,杏眼里的光晶莹漂亮,满眼只倒映着他的面庞。 日光极亮,洒在江初的侧脸上。 狭长睫毛的光影映在眼下,忽闪飘曳,像是挠人的羽毛,挠得他心口发痒,不自觉被吸引着靠近。 “池南暮,你靠得太近了。”很快,江初侧过头,上身稍往后仰,神色紧张。 “抱歉。”池南暮道了歉,也仅仅是道歉,没有就此拉开距离,视线嚣张,不加掩饰,落到江初微红的唇上。 海浪声代替说话声。 他们不用开口,因为迷恋的眼神是有声的,早已代替语言,说千道万。 江初被他看得久了,脸颊逐渐变红,小声说:“池南暮,我没有拍过吻戏。” “我知道,”池南暮凑得更近,回应着说,“我也没有接过吻。” 闻言,江初终于转回头,因为羞赧,所以无理反驳,“你这样,根本不像没有接过吻的样子。” “我想亲你。”池南暮直接了当地说。 四目相接。 江初的杏眼微微睁大,莹澈透亮,像是受了惊吓,却藏不住恋慕和期盼。 顷刻之后,江初闭上眼睛,稍稍扬起头,默许他的请求。 心跳变得更快,猖狂的咚咚声贯耳,盖过翻涌的海浪声。 池南暮俯下身,唇轻轻落在江初嘴角,只不过一下轻点,就让他神经酥麻,全身气血都往上涌,耳朵发烫。 没有经验,初次的吻只有相贴,青涩简单,但动人心魂。 江初紧攥住他的袖子,眼睛紧紧闭着,鼻尖没有呼吸,明显是在紧张地屏气。 似是怕江初憋气太久,没过多久,他稍往后,唇与唇分开。 唇相分离,江初缓慢睁开眼,睫毛忽闪,视线闪躲,面颊上的红更深,不用触碰就能知道很烫。 “你脸红了。”池南暮说。 “我脸红怎么了......”江初抿紧唇,不服输地反问,“你的耳朵不也红了?” 他一怔,抬手摸了摸左耳,果然触到一片滚烫。 被直白戳穿,心口的羞赧感骤然而起,打碎勉强维持的从容。 池南暮再度俯下身,紧紧拥住江初,仿佛这样就能保持住形象,不让江初察觉他的局促。 怀中的人一愣,而后侧头靠在他的肩上,鼻尖的呼吸打在他的右耳。 “池南暮,你的耳朵真的红了。”江初呼吸的热意顺着耳侧爬,很近,比正午的烈日还烫。 他不说话,江初又抬起手,轻戳他耳垂上的耳钉,获胜似的说:“你的耳朵比我的脸红。” “不许看了。”池南暮抬手,捂住江初的眼睛,隐藏他不平的心绪。 “你不让我看,我也能感受到。”江初尾音里带着捉弄的笑意。 说完,江初稍侧过头,先是脸颊触到他的耳朵,几息之后,变换成更加柔软的触感。 “谁让你先嘲笑我的......”江初的唇落在耳钉上,很轻,同样滚烫。 海风变大,呼啸而过。 池南暮倏地从梦境中脱离,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喘气,呼吸急促。 露台的门没有关闭,晨间的风刮进卧室,吹起额发,竟然带着一丝海风的咸湿味道。 右耳滚烫,疼且酥麻,梦境里的两种触感一起被带到现实里,相当矛盾。 池南暮愣怔着抬手,指尖覆到耳垂上,没有触到耳钉,只有一片平滑。 那些画面太真实。 难道......都是他的记忆? 打耳洞,骑机车,在外接吻。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不得体的事情? 池南暮垂下手,出神片刻,而后翻下床,快步走到浴室里。 镜子里,右耳处不规则的耳洞痕迹,依然让人生厌,徒增烦躁。 心跳逐渐平稳,梦境带来的影响开始消减。 但宛然在目的画面已经记下,只要随便一想,江初那双羞赧的漂亮杏眼,就立刻浮现在脑海。 烦躁和排斥感越积越多。 池南暮想打开花洒冲个凉水澡,转移注意,楼下的门铃却蓦然响起。 现在不过早上七点,不该也不会有人来造访。 姜聆休假回家,他不去开门,门铃声就响个不停。 池南暮皱紧眉头,快步走下楼,猛地拉开门。 “池总,”王临站在门外,毕恭毕敬地说,“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王临。” 池南暮不记得,但在车祸之后看过资料,知晓与江初有关的所有人。 “什么事?”池南暮声音变得冷漠,尽管有所收敛,烦躁仍悄悄透露。 王临大半夜收到解约合同,以为江初要彻底退圈,发了消息也不回,吓得半宿没睡着,天一亮就往江南半山赶,想着来和这祖宗好好谈一谈。 “池总,”王临轻咳着说,“您现在方便吗?我想和江初聊一聊。” 一提到江初,右耳处倏地泛起热意,甚至有些密密麻麻的痒,仿佛那个吻已经穿过梦,进入现实中。 “他不在这里。”池南暮蹙紧眉头说。 “不在这里?他去哪里了?”王临摸不清状况,下意识问。 池南暮没有答话,淡漠的视线漫不经心一扫,刺得王临发怵。 “抱歉池总,”王临后退一步,脸上堆起笑,“打搅到您实在不好意思,既然他今天不在,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 “他已经搬走了。”池南暮直言。 闻言,王临一愣,从细碎的几句话里,拼凑出隐藏的事实。 江初已经搬走,甚至还要和南江娱乐解约? 怎么看都像是要断绝关系的意思。 这是要离婚?! 王临抬眸,偷瞄一眼池南暮,对他淡漠的反应相当震惊。 “还有什么事?”池南暮问。 “没事,”王临赶紧摇头,急急转身离开,“池总,我先走了,下次再见。” 王临背影慌张,甚至有些踉跄,好像受到了惊吓,认为江初搬走是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脑海里又浮现江初亲吻后泛红的脸。 右耳跟着发烫。 思绪和记忆变得不可控制。 本该回归正轨的人生,因为“江初”这两个字,仿佛又要开始失控。 池南暮抿紧唇,下意识排斥,甚至厌恶这种不在计划的失控感。 “回去立刻处理解约的合同,今晚之前送到江初家里。”王临离开之前,池南暮冷声提醒。 第21章 接到王临的电话时,白冬槿刚睡醒,昨日喝到断片,昏睡了一天到傍晚,脑子不清醒。 听着王临结巴的自我介绍,白冬槿回忆许久,才想起这人是南江娱乐的老板。 “怎么了?”白冬槿打着哈欠。 “白先生,我联系不上江初,金栀苑的保安不放行,您能不能来一趟金栀苑?” “金栀苑?”白冬槿不明所以,“初初不是正在度蜜月吗?” 第26章 “江初要和池总要离婚,”王临声音焦急,“池总让我把解约合同送过来,我找理由推脱了好几天,实在是拖不住了,总之您快过来吧。” 离婚?! 白冬槿被吓得瞬间清醒,挂断电话,赶紧从床上爬起,没管还在睡的喻宕,开着敞篷就往金栀苑赶。 好在江初给白冬槿录入过亲友身份,白冬槿刷了脸,顺利进入金栀苑。 进了门,一股浓郁的木质香扑面而来,白冬槿被这香气呛着,赶紧捂住鼻子咳嗽。 “初初?”白冬槿大声喊,却没有人回应。 屋内没开灯,但投屏开着,正在放映中,视频里是江初和池南暮。 餐桌上摆着两份意面,一份没有动过,另一份剩下一半,都还有余温,刚做不久。 很不对劲。 白冬槿有些害怕,脚步不自觉放轻,在一楼找了一圈,悄无声息上楼,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吱吖—— 木门在夜里喑哑嘶吼。 卧室里没有开灯,阳台的门大开,冷风往房间里贯,窗帘被风吹得乱飘。 江初坐在床边,面向阳台,从白冬槿的角度望过去,只是个被冰冷月光浸湿的安静人影。 “初初?”白冬槿屏住呼吸走近。 听见动静,江初缓缓侧过头,双目放空,见是白冬槿,愣了许久才问:“你怎么来了?” 江初的嗓音极喑哑,像是被刀刮过,根本听不出原本的声音,嘴唇也发白,干涩得起皮。 太不对劲。 “我......”白冬槿也坐到床边,不敢直接问,旁敲侧击,“你怎么搬回来住了?” 大脑无法思考。 江初认真想了想,木讷地回:“哦,因为我要离婚了。” 楼下不是还在放映合照? 江初怎么可能想要离婚? 难道......是池南暮要离婚? 池南暮怎么敢?! 想到这,白冬槿瞪着眼睛,生气地问:“池南暮要和你离婚?为什么?他脑子有病?” 一切难以解释,要细说也太麻烦。 江初没有答话,只是摇头,重新看向阳台外。 身上的衣服冰冷,他故意打湿,想再见到幻觉,但身体已经适应这种冷,再不会发烧。 衣柜里堆满他新买的衣服,皮衣,牛仔裤,高领束身的毛衣,与池南暮过去的衣装丝毫不差。 松木香的香氛摆到每个隅角,同样的木质香气笼罩,充斥鼻腔,却于事无补,他连在梦里都见不着。 到底还要怎样做,才能见到他的南暮? 江初望向阳台外,继续出神,眼睛也不眨,灵魂出窍一般。 风声忽地变大,鬼哭狼嚎,冷风吹得白冬槿瑟缩,江初却无知无觉。 这场面实在渗人。 白冬槿凑近,离江初近一点,想缓解心慌,却碰到江初凉到不似活人的手臂,再次受到惊吓。 “初初,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你想要什么,我好帮你解决。”白冬槿苦着脸问。 白冬槿昨夜喝了酒,又没换衣服,身上残留有酒味,稍一凑近,就突破香气,汇到鼻尖。 江初闻见酒味,宕机的大脑随即开始运转,偏过头,紧紧盯着白冬槿。 “怎么了?”江初眼眸漆黑,盯得白冬槿害怕。 “如果喝醉了,是不是就能看见幻觉,看到想见的人?”江初睁大眼睛问。 “......也许吧,喝醉了什么都有可能见到。”白冬槿犹豫着答。 “包括已死的人?” “也有可能,我有次就看见我妈了。” 得到答案,江初的眼睛忽然变亮有光,像是提线木偶被注入生机,唇角上扬。 “我想要喝酒,我去换身衣服,”江初站起身,“你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出门。” 江初跑出卧室,神色急切,不出一分钟,就跑回来。 “走吧,我们去喝酒。”江初笑着说。 “去哪儿喝?”白冬槿还不敢动,因为江初的神色太不正常。 “银河铁道,夜店,酒吧,餐厅,随便哪里都可以。”江初似是很急,迫不及待。 四目相对。 自上次见面不过一周而已,江初竟然瘦了一圈,眼里的高兴是真,难过悲伤也是真,很矛盾且不正常,看得白冬槿揪心。 “好好好,我现在带你去。”白冬槿站起身,跟着江初下楼。 投屏上重新开始播放照片。 走出门时,白冬槿似有所感回头望,蓦然发现,江初身上穿的皮衣,竟和照片里池南暮穿的一模一样。 四座敞篷在夜风中缓行。 白冬槿不敢开快,怕出意外。 “初初,你真的要离婚?”红灯时,白冬槿斜过视线,试探着问。 “嗯。”江初不愿意多说,回应极小声。 白冬槿无声地叹气,不再问了,绿灯一亮就踩下油门。 江初的状态不对,白冬槿也不敢带他去鱼龙混杂的地方。 敞篷顺着环形车道行驶,直接开进白参花园,毕竟自己的地盘最安全。 白冬槿本想点些低度数的酒,江初却先招来服务生,只要度数高的鸡尾酒和一包烟。 没有人会在白参花园买醉。 十几杯缤纷的鸡尾酒上桌,摆成一排,动静不小,惹得旁人偷瞄看戏。 江初端起酒,一杯接一杯往喉咙里灌。 鸡尾酒喝着不烈,但起效极快,不过几杯,大脑就开始眩晕。 江初拿酒的速度越来越快,喝酒和喝水似的。 白冬槿看得触目惊心,一杯都不敢喝,怕两人都醉了会出大事,劝道:“初初?别喝这么急,这样喝容易断片,你明天起来之后可难受了。” 断片? 拿酒杯的手一顿。 不能断片,断片了就什么都不记得,更见不到他的池南暮。 白冬槿也没想到江初这么听话,很快放下酒杯,也不说话,像是在等着什么。 片刻之后,无事发生,江初蹙起眉,问道:“要喝多少,才能见到死去的人?” 死去的人?谁死了? 白冬槿不明所以,下意识问:“你想见谁?” 体内的酒精发酵,逐渐蚕食掉清醒理智。 江初单手捧着脸,卸了防备,出神地说:“我想见......南暮。” 池南暮死了? 不对,死了该要发讣告。 分手了就当前夫是死人? 白冬槿疑惑时,江初又问:“到底要喝多少?” 江初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在阴阳怪气,而像是受了刺激,患了癔症,吓得白冬槿心慌。 “慢慢喝,一个小时一杯吧,这样效果最好。”白冬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随便胡诌,减缓江初酗酒的速度。 江初乖乖点头,拿出手机开始一小时的计时,十分钟喝一口,目光虔诚,仿佛在给神明上供。 白冬槿被这场面吓得不轻,偷偷亮屏手机,想在好友列表里找个靠谱的人帮忙,在众多狐朋狗友里找来找去,发现竟然是喻宕最靠谱。 【白冬槿:你快来白参花园,出大事了!】 【喻宕:什么事?】 【白冬槿:手机里讲不清楚,总之你快来。】 怕喻宕不当真,白冬槿又狠狠威胁。 【白冬槿:你今天要是不来,以后都别再见!】 【喻宕:知道了。】 【喻宕:祖宗。】 然而昨日酒喝太多,今天一醒来就驱车赶路,白冬槿焦躁地守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喻宕的身影,没法再忍。 “初初,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乖乖坐着喝,我马上就回来啊。”白冬槿哄着说。 江初乖顺点头,还盯着倒计时,不像会乱跑的样子,白冬槿就安心招了个服务生来守着。 然而白冬槿前脚刚走,刚一离开视线,江初就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别处走。 “江先生?您要去哪?”服务生跟着问。 “我......”江初说不清,只是觉得胃有点疼,想找个舒坦地方躺着,“我要去车里。” 服务生紧张地提醒:“江先生,喝了酒不能开车的。” “我没有钥匙。”江初晕乎地答,脚步不停,往白冬槿的敞篷走。 到车边时,胃更疼了。 江初勉力撑在车门上,双手借力,咚的一声翻进敞篷后座躺好。 “你不用管我,我不会乱跑。”江初朝服务生说。 服务生不敢离开,但也没敢杵在江初面前,退到江初看不见的地方盯着。 天空黑沉沉的,看不见星尘。 江初挪动身子,寻了个舒坦姿势躺,安静凝视不见光的黑空。 醉意上涌。 江初在心里许愿要看见星星。 渐渐的,星子竟然真的逐个显出来,江初看见飘移的星光,正在天空里忽闪泛光。 他的池南暮今夜会来吗? 他已经喝得这样醉了,还不来吗? 第27章 江初怀疑自己喝得不够多,想坐起身回去继续喝,胃却抽搐着疼,四肢使不上力。 挣扎几下,江初放弃了,摸出想服务生要来的烟,在车门座边找到火机,点燃香烟。 “咳......” 这烟味道浓郁,虽然呛了喉咙,但胃部的疼痛却被奇异缓解。 江初不停地抽,一支烟抽到底,立刻点燃新的一支。 嘀嗒—— 第二支烟点燃时,冰冷的水珠落到脸上。 回南天的雨时难以预测,白天才降过大雨,晚上又下。 江初不动,继续抽烟,从容吐息,任凭雨落在身上,浇湿衣服,反正他也感觉不到冷,发烧了还能见到池南暮。 雨雾和白烟交缠缭绕,模糊视线。 春雨很快下大,江初索性闭上眼,免得雨水迷了眼睛。 双眼闭上的一刻,雨忽然停了,没有水滴再落到脸上,雨声却依旧。 熟悉的木质香气飘入呼吸道。 心脏怦怦直跳。 江初缓慢睁开眼,屏住呼吸,连吸入肺的那口烟都不敢呼出。 雨夜之中,池南暮打着一把黑色雨伞,站在敞篷车外,正低头看着他,面容在白雾里半隐半现。 “你终于来了。”江初勾起唇角,满足地笑,爱意盈满双眼,伸出双臂讨要一个拥抱。 池南暮却站着不动,眼中的情绪复杂奇怪,江初看不懂。 “江初。”片刻之后,冰冷的声音打碎江初的幻象。 江初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幻觉。 是池南暮。 怦怦的心跳倏地转为死寂。 江初脸上的笑垮下,眼中的爱意尽数收起,双臂垂到车座上。 “不是你......”江初摇头,小声啜语。 池南暮听不清楚,微微俯下身。 距离拉近,江初拼命坐起身,忍着胃痛,往远离池南暮的方向爬,躲开黑色雨伞,宁愿继续淋雨。 “你不是他。”江初固执地否认,冷漠的眼神如同回旋的镖,重新扎回池南暮身上。 第22章 回南天时湿气重,雨连天下,阴天都是种奢侈。 江初昏昏沉沉醒来时,头很痛,勉强睁开眼,眼前竟是一周未见的水晶吊顶,江南半山的卧室独有。 缓慢坐起身,江初撑着太阳穴,勉力回忆昨夜的事。 他和白冬槿去喝酒,爬进车里,然后隐约看见池南暮...... 卧室的门忽然开了,池南暮鼻梁上架着眼镜,手里拿着他平常用的瓷杯。 两道视线相汇一瞬,池南暮竟然先行躲开目光,不看江初。 池南暮很奇怪,脸色也不自然,唇角微微抽搐,像是要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话说。 江初冷眼盯着池南暮,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但片刻后,池南暮只是侧身,把瓷杯放在床头柜中央。 “姜茶。”池南暮轻咳,沉默半晌也只能憋出一句废话。 视线在瓷杯上稍作停留,江初没拿,开口质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池南暮将手搭在柜子上,没有答话,指尖焦躁地轻点。 他原以为那日的梦境是偶然,却没想到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下,占据每个夜晚。 如果只是普通记忆,那也就算了。 但梦境画面是跳跃的,在他匪夷所思的举措过后,总会跟着江初泛红的脸,柔软招惹的唇。 为什么要去找江初? 为什么将人抱回家? 池南暮自己也说不清。 梦境之后的心跳不可控,那些触感冲入现实中,极有实感,久久无法消散。 昨夜醒来时,梦里的他正在剧组等江初下戏,那种想要快点见面的心情蔓延到现实。 理智告诉池南暮,他该等着心情消散,但失控的感性驱使冲动,让他被失控掌管。 池南暮保持沉默。 江初早习以为常,嘲讽地轻嗤一声,没在口袋里摸到手机,当即跳下床,在床头柜里熟练翻出。 那日走得急,这几日又沉浸在痛苦里,江初还没来得及结算旧账。 既然池南暮急着要找他离婚,还非要循着定位,半夜亲自去找他,那今天正好做个了断。 江初的指尖在屏幕上重重点,点开设置,直接将定位里,所关联的池南暮的账号删除,毫不迟疑。 账号被确定删除的那刻,池南暮的心口莫名跟着震颤,失重般仓惶,下意识问:“你做什么?” 江初抬眸,解释说:“既然要离婚了,就没必要再关联定位。” 池南暮一怔。 是了,离婚。 被混乱的记忆攻击,池南暮差点忘记,他们要离婚。 “解约的合同准备好了?在哪里?”江初冷冷地问。 冰冷的视线刺过来,如同针扎,仿佛池南暮连陌生人都不是,而是一个被江初恨极的人。 因记忆而起的混乱归为沉寂。 理智归位。 手指停住,再不轻敲。 池南暮沉默顷刻,再开口时,已经恢复到惯常冷漠的语气,“在王临那里。” “你让他现在送过来,等签了字,今天就去登记离婚。”江初说。 - 陈意青到达江南半山时,客厅里已经坐着好几个人,各自沉默,就等着他到场。 “陈律师,麻烦您。”江初拿起几分解约合同,递给陈意青。 对面的恭敬律师站着,陈意青也没敢坐下,站着逐字逐句检查。 双方和平解约,解约方是南江娱乐,已经盖过公章,合同上的协约写得清楚直白,没什么文字游戏陷阱。 南江娱乐。 陈意青再次注意到这名字,抬眸偷瞄两人一眼,而后朝江初说:“江先生,没什么问题。” “好,谢谢。” 江初提笔,没敢看王临想要劝说的眼神,低着头签字。 笔尖在纸上窸窸窣窣。 不到半分钟,三份合同签好,七八年的合约关系就此终结。 江初名声大噪时,王临正好提职掌权,为了庇护他,不许南江的所有艺人同资本投资方有不正当关系。 他恋爱结婚时,王临也没说什么,还笑呵呵祝福。 现在他离婚,要解约,王临虽没有说挽留的话,但眼睛里的遗憾藏不住。 江初躲开视线,不敢看王临,签了字就起身,先于几人出门。 除开王临,几人上了同一辆车。 池南暮的律师开车,陈意青坐在前排,后排的两人各自看向窗外,相隔极远。 车子行驶进公路,越行越快,江南半山被狠狠甩在后方。 江初回头望一眼,山顶隐在雨水与雾里,早就消失于视野中,仿佛化成一片空。 他不会再回来。 这一次,会彻底结束。 江初收回视线,正好对上池南暮倒映在车窗上,窥觑他的眼神。 视线交汇。 反正车里只有双方律师,江初懒得顾忌,语气极冲,“我脸上有东西?” 池南暮一愣,很快移开视线,嘴唇抿紧,过了几秒才憋出一句,“没有。” 寂静之中,车子很快到达婚姻登记处。 白冬槿早在办公楼外等着,阴天还戴墨镜,衣装与伞都是黑色,站在一辆纯黑的迈巴赫前,表情冷漠。 见池南暮的车到了,白冬槿立刻动身,江初一下车,就急急凑近给他打伞,对池南暮白眼相看。 想给江初撑腰的阵仗虽然浮夸,但却有效缓解了僵硬的氛围。 白冬槿本想跟着进去,江初怕生事,叹口气,将人拦在门外,自己进了门。 今天登记的人少,很快就排到号。 交了证件和证明材料,江初面无表情站着等,同其他离婚的伴侣一样,与池南暮相隔很远。 登记员拿了材料,看见江初的证件时,惊讶地挑起眉,反复对照几次,才给出申请离婚声明书。 两人先后填写,数笔之后很快交换。 “离婚协议带了吗?”登记员问。 “带了带了,在这里。”池南暮的律师及时出声,从牛皮纸袋里拿出协议,递上前。 “确认无误就可以签字。”登记员提醒。 江初从办公台上抽出水性笔,唰唰几下,毫不犹豫,平静签字,一语不发。 等江初签了字,池南暮才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钢笔,慢条斯理打开笔帽。 “初初,现在签了字,你就不能再反悔。” “我才不会反悔,倒是你,不签婚前协议,小心以后我把你账户里的钱都坑走。” 笔尖触到纸面之前,倏地停了。 幻听第二次出现。 池南暮定住手,脑海里出现某段记忆,同样地点,差不多的时间。 “只要你想,我账户里所有的钱都可以给你。”他低笑。 江初听了,微微皱起眉,看似在抱怨,实则却是在撒娇,声音温软,“我才不要你的钱。” 第28章 “我只是怕你会后悔,”他语气郑重,“签了字,以后除非我死,你都不能同我分开。” “不分开就不分开。” “请两位先生抓紧时间,不要闲聊!”他们在办公桌前腻歪,登记员看不下去,着急催促。 “好的好的,对不起。”江初提笔签了字,怪罪地瞪他一眼,杏眼张扬又漂亮。 亲眼看着初字的最后一撇签完,他心头爆出一种剧烈的满足情绪。 仿佛他是沙漠中唯一的旅人,干渴已久,在临死前终于寻到绿洲,这绿洲水澈泉清,甘甜上瘾,仅为他一人独占所有。 他提笔,紧紧盯着“江初”两个字,也在结婚登记声明书上签下“池南暮”。 “池总,池总!” 律师的催促将池南暮拉回现实。 池南暮回神,江初的签字不变,记忆画面里的“结婚登记声明书”,却变成了“离婚登记”。 池南暮抬起头,下意识往身旁看去,画面里江初那双灵动的眼,已经变成一潭死水,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对上视线,江初的眼神变得戒备,像是唯恐他不签字,就此反悔。 笔尖数次落下,点在同一个位置,手就是反常地挪不动,签不下去。 终于,江初耐心到达极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池南暮想做什么。 “池南暮,你现在不签,日后就不要怪我起诉,全平台买水军,让雁行陷到舆论的暴风里。”江初低下声音警告。 闻言,池南暮抿紧唇,忽视心口莫名浮现的情感,重重签字。 签字结束,系统登记,关系更改。 缔结的关系只需要几次鼠标点击,几次键盘输入,两个人就能再无关系,形同陌路。 办公楼外,白冬槿打着伞等,一见两人出来,立刻上前,给江初遮雨,眼睛死死盯着池南暮,依旧幼稚。 江初没有说道别,转了身就和白冬槿往前走。 喻宕从驾驶座下车,主动到后排拉开后座,护送江初和白冬槿上车。 车门关上前,白冬槿探出头,朝池南暮愤怒地喊:“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够了够了。”喻宕按住白冬槿的头,重新推进车里。 关了后门,喻宕向池南暮颔首,无声打招呼,唇角似有若无上勾,似笑非笑。 “少在那挤眉弄眼,赶紧给我开车!”白冬槿按下车窗吼。 “是是是,祖宗。” 迈巴赫飞驰而去,溅起激涌的水花。 “池总?我送你去公司?”律师撑起伞。 池南暮站在原地,凝视远去的车影,没理会律师惶恐的试探,独自上了车。 心头的焦躁愈发严重。 五脏六腑诡异地难受。 情绪,记忆,思想,一切都在失控。 池南暮一路疾驰,没有遵循日程表,油门不停往下踩,差点在雨中超速。 日程上约好明日去医院,但池南暮已经无法忍受。 今天宋凌正好有排班,池南暮没打电话,进了私人医院,直接往办公室走。 “池先生?”宋凌正在看文献,见到池南暮闯进来,有些惊讶。 症状已经在线上沟通过,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就是失去的记忆在慢慢恢复而已,但池南暮似乎很惊恐。 池南暮肩上沾着雨水,有些狼狈,宋凌抽了张纸,递给池南暮。 “宋医生,”池南暮没有接纸,急切地问,“缺失的记忆,是不是只会在梦里,或者在特定场景下才会出现?” 研究失忆的文献很多,但都不成熟,毕竟人脑复杂,案例再多,也没有个标准答案。 以为池南暮急着找回记忆,宋凌有些担忧。 “不同个体的情况不同,”职业病作祟,宋凌谨慎地答,“对你来说,或许通过梦境的方式慢慢恢复,而不是故意接受刺激的方法,会更加稳妥。” 闻言,池南暮目光一沉,又问道:“也就是说,只要不睡觉不做梦,也不去特定场景接受刺激,那些记忆就不会恢复?” 宋凌没听过这种说法,依旧谨慎,“这......要视现实情况而定。” “谢谢您。”池南暮点头,只问了几句话就走。 窗外的雨窜流进走廊。 心口诡异的情绪被冰冷结冻。 池南暮走得慢,紧紧盯着前路,眼神逐渐从冷漠,渐渐变成病态的偏执。 只要不睡觉,他就不会梦到江初,就不会让那些记忆恢复。 只要不睡觉,他的人生就能回归正轨,一直可控,在正确的路上继续行驶。 第23章 “都怪你,就是因为你昨天来晚了,我没守着初初,他才会被姓池的带回去。” 上了车,白冬槿还气不过,又怕吵着江初,所以小声抱怨。 “是,都怪我,”透过后视镜,喻宕扫一眼后座,“江先生,您要去哪里?” 去哪...... 江初也不知道该去哪。 因为无论去哪,他似乎都见不到他的南暮。 江初愣着不说话,昨夜那种灵魂出窍的神色又摆到脸上,跟个空虚皮囊似的,吓得白冬槿赶紧打岔。 “当然是去我家。”白冬槿抢着答。 江初偏过头,出神地问:“为什么要去你家?” “因为......” 白冬槿想说“庆祝离婚,恢复单身”,但一想到昨日,江初跟患了癔症一样,吵着想见“死了的池南暮”,又不敢提到离婚这件事。 “你的机车还在我那里,”白冬槿改口说,“正好去我家吃午饭,好好休息,等雨停了再走。” 江初不爱在外留宿,从前没有工作安排时,都要回家待着,白冬槿怕刺激江初,打算今天能拖则拖。 “对,机车,”江初被说服,点着头说,“我得去把南暮的机车取回家。” 听见语气亲昵的“南暮”两个字,白冬槿更是揪心,庆幸自己刚才没提离婚和池南暮。 江初不说自己怎么了,这一时半会,白冬槿也查不出两人婚姻忽然异变的原因,只能先哄,稳定江初的情绪。 然而天公不作美,他们刚到家,雨就停了,天放晴。 一到白冬槿家,江初迫不及待进入车库,掀开不匹配的车布,立刻蹲下身,检查机车是否有划痕和损伤。 江初检查得很仔细,若是见了积灰的角落,还要伸手,徒手用指尖将车身擦干净,根本不畏脏。 白冬槿站在一旁,放轻呼吸,庆幸那日给拖车的人嘱咐,这车宝贵得紧,磕不得。 “谢谢,我先走了。”江初检查干净,随意戴上头盔,长腿翻上车就准备走。 “等等!”白冬槿大喊着阻止,不敢放江初自己走。 江初不解,“怎么了?” 白冬槿一急,索性跳上后座,抱住江初的腰,“你把我也带走吧,我想兜风。” “兜风?”江初回头,“去哪儿兜风?” “去......去赛场!”白冬槿说,“你之前答应过,要带我去赛场兜风,不许反悔。” 江初稍作回忆。 白冬槿看过他演的混混,一早念叨要他带着去兜风,反正他现在无处可去,正好今天就带着白冬槿去兜风。 江初摘下头盔,递给白冬槿,抬抬下巴,示意其戴上。 白冬槿戴好头盔,极大的轰鸣声立刻响起,连坐垫都在震。 “等等!”白冬槿抱紧江初的腰,惊恐地喊,“你还没有戴头盔。” “我不需要。” 话音刚落,油门大幅度拧下,机车嗡的一声冲出去,掀起浓郁的尾气。 机车一路飞驰。 风刮得白冬槿全身发冷,因为害怕,上下牙齿打颤,好在机车后紧跟着喻宕的车,一回头就能望见。 今日赛场里有车队训练,场外半公里就声响震天。 江初驶进赛场,根本不减速,就这么混进车流里,在车队尾绕行一圈,才贴着地面压弯,驶回赛道边缘停下。 “江先生?您怎么来了?”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没穿赛车服,看衣装该是车队经理。 江初不记得这人的名字,以前他来赛场,只会别有目的地与池南暮暧昧,从不和别人沟通。 “你有什么事?”江初抬眸,冷淡地问。 车队经理有些为难地说:“池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我们这边也联系不上他,您看您方不方便帮我们联系一下?” 他也联系不上。 因为会骑机车,会载着他兜风的池南暮已经死了。 江初目光一暗,摇头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车队剩余的经费,快支撑不住,再联系不上池总,我们只能去找新的赞助方,或者解散重组。”车队经理为难地说。 “需要多少?” “什么?” “经费,每年需要多少?”江初问。 车队经理愣了愣,“一般在六百万到八百万之间。” 第29章 这车队的规模和花销不算大,江初认真算算,他账户里的积蓄,能负担到他死还有余。 这是南暮仅剩下的东西之一。 他要好好保护珍惜,维持原状才行。 “我来接手吧,”江初说,“要怎么操作,签什么合约,你发到我账号上。” “好好好,谢谢江先生。”车队经理眼睛一亮,想着反正人家本就是一对伴侣,江初来接手也没差。 离婚了还要接手前夫的车队。 白冬槿缩在后座,偷听完对话,悄悄轻叹一声。 江初听见动静,回头问:“你还要兜几圈?” “我?”白冬槿被冷风吹得打颤,摘了头盔,当即翻下车,“我坐着休息一会儿,你继续玩,我在旁边看着就好。” 江初戴上头盔,不置可否,拧着油门,再次冲进车流里,这一次的速度,比载着白冬槿时快得多。 耳旁风声呼啸,两边的场景迅速向后退,模糊得像是穿梭时空的隧道。 或许是因为经理在耳机里通知,车流末尾的这位是车队的新金主,前面的机车全部往旁边散开,给江初让路。 没了阻挡,江初肆无忌惮加速,半个身子倾斜压弯,在高速里勉强支撑平衡。 这个赛道,池南暮引导他跑过无数遍。 “手放松,保持平衡,”耳边忆起池南暮的声音,“别害怕,不会摔出去。” 江初闭上眼睛,不用看路,凭着记忆里的地图,熟练地在赛道里飞驰。 “前面是13号弯,左转,减速过弯。” “保持平衡,不要急,出弯再加速。” ...... 有些记忆是不会褪色的,可以在脑海里保存一辈子,只是需要一点契机勾出而已。 冷风拂过侧颈。 江初分明没有戴耳机,池南暮的声音却在耳旁响起,栩栩如生,就像还陪在他身旁。 或许,他看不见幻觉,也梦不见,是因为记忆封存,少了刺激。 江初想,他可以再去做一次那些事,那些和池南暮经历过的事。 尽管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但被堆在角落的记忆仍会被找到,在脑海里重新放映,缓解他的想念。 记忆中,他那时为了让池南暮惊慌,故意不右转,直直往前冲。 而现在,江初和记忆里一样,直行向赛道外的墙壁冲过去。 江初没有穿赛车服,没有带护具,速度愈发快,极度危险,一旦撞上去,根本保不住命。 “最后一个弯......江初,停车!” 好在濒死之前,耳旁终于响起池南暮惊慌的喊声。 轮胎刹车带起刺耳巨响。 千钧一发之际,机车前轮停在墙壁前,相差不到十厘,后轮在原地打转,掀起风沙。 “江初,你到底要干什么!”身后响起急促的跑步声,白冬槿头一次叫他的大名,被吓得不轻。 江初摘下头盔,脸上的笑容满足,比昨夜精神得多,仿佛回光返照,实在诡异。 白冬槿身形一顿,快速将机车钥匙拔下来,收进自己衣服口袋,让江初无法碰到才安心。 “你到底怎么了?”白冬槿焦急地质问,“为什么发疯撞墙?” “我没有发疯,”江初辩驳,“我只是想试试而已。” 试一试遵循记忆里的作法。 哪知白冬槿听了更气,再不顾忌,“试什么?试试你自杀死了,池南暮会不会后悔和你离婚?我告诉你,他不会,渣男才不会后悔背上人命!” 闻言,江初一怔,没及时答话。 白冬槿以为是刚才的话太重,刚想软下声音劝,却见江初再度勾起唇角,又在诡异地笑。 “我怎么会骑着南暮的机车自杀?” 江初将手掌覆在车头,轻柔抚摸,眼里的爱意偏执到病态,“这可是他存在过的证明,我珍惜还来不及。” 第24章 白冬槿发誓,在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里,从没在现实中见过如此渗人的画面。 早上池南暮还好端端站在面前,江初却要说池南暮死了,还总是出神发愣,诡异地笑。 特别是“他存在过的证明”这句话,把白冬槿的恐惧拔到顶点,比坐在机车后座时还恐慌。 这个“他”是谁? 人还是鬼? 江初像是被下了咒,胡言乱语。 白冬槿实在害怕,抓着江初的肩,“你到底怎么了?你不告诉我,瞒着我,什么都不说,你让我怎么帮你?” 帮他? 没有人能帮他,人死了就不会再复生...... 江初收起笑,双目失神,又要开始发愣。 白冬槿怕了,及时打断,崩溃地说:“你别这样,你这样真的让我很害怕,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啊,闷在心里能解决什么?!” 白冬槿越说越大声,平时玩世不恭的脸也变得苍白,神色焦急又害怕,江初此前从未见过。 发泄出一句,白冬槿又怕语气重了,刺激江初,赶紧放轻声音:“初初,你要什么就告诉我,不要自己乱想,好不好?” 白冬槿从来都没心没肺,现在却这样小心翼翼,发了火又哄。 他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真的让白冬槿这么害怕? 江初轻轻挣开白冬槿的手,俯下身,看向机车的后视镜。 双目无神,脸色苍白,黑眼圈极深,嘴唇脱皮。 江初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偏开头,不敢再看,因为镜子里的模样实在丑陋,这该是他此生最丑的时刻。 “我......” 大脑无法运转,注意力难以集中,只说了一个字,他险些又要开始发愣。 江初重重摇头,深呼吸,试图掌控精神,“我没事,可能是因为昨晚喝多了吧。” 江初表面上是正常了。 但这说辞是个谎言,显而易见。 白冬槿闻言,没有安心,紧紧皱眉,欲言又止,眼中的担忧反而更甚。 他让白冬槿害怕了,让一个小孩心性的少爷,变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就像...... 池南暮对他一样。 江初蓦然清醒。 池南暮用冷漠鞭笞他,将他对爱人的爱化作利剑,狠狠刺向他,刺得他面目全非。 而现在,他仗着白冬槿的关心,放纵自己的痛苦,用可怖的病态鞭笞白冬槿,也在将白冬槿变得面目全非。 凭着旁人的偏爱,他正在和池南暮一样,做着同样冷漠的事情。 这认知让江初感到恐慌,因为那种割裂的疼钉在心上,记忆犹新。 江初缓缓站起身,对上白冬槿关心的视线,失去爱人的痛苦不会就此消失,但理智已经上线。 “抱歉,”江初重重抹了把脸,强行冷静,“我的问题,我自己解决不了,别人也没法帮我。” 江初终于正常,却比刚才魔怔时还让人难受,但好在已经能顺利沟通,而不是答非所问,独自闭塞。 顷刻之后,白冬槿不再追问,垂着的嘴角勉强上勾,撒着娇问:“初初,你能不能搬来和我一起住?我......最近有点孤独,想你陪着我。” 白冬槿才不会孤独。 江初知道,白冬槿这是怕他出事,想找个理由守着,想让他好受一些。 如果去白冬槿那里住,那意味着他不能再放肆地看那些影像,只能一个人独处时偷看。 江初沉默着没答话。 “你就陪我住一段时间嘛,”白冬槿轻摇江初的手臂,声音黏糊,“你陪陪我。” “......好。”江初叹口气,沉默片刻,终是答应了。 平常不同住的朋友,忽然住到一起,两个人都不习惯。 江初怕吓着白冬槿,没敢再放任自己发疯。 而白冬槿怕江初独自待着会出事,也不敢外出鬼混,只敢喝无酒精的饮料解渴,窝在家里看电影。 别扭地生活半月,江初又觉得自己和池南暮一样,像个刽子手,利用朋友的关心去“逼迫”,悄无声息改变白冬槿的习性。 终于,在白冬槿又一次拒绝狐朋狗友的邀约后,江初忍不住说:“你出去玩吧,我不会有事。” 白冬槿却赶紧摇头,怕江初要做可怕的事,戒备地撒谎:“我不出门,我就想待在家里看电影。” 白冬槿越小心,江初越不好受。 “我和你一起去吧,”江初提议说,“我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喻宕肯定也很想见你。” “你别瞎说,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闻言,白冬槿瞪大眼睛,急急否认。 白冬槿不承认,江初也懒得争辩,换了身衣服,几日来第一次踏出房门。 银河铁道营业足月,过了活动期,客流变少,一般人点不起里头的酒,店里也不做活动,也就不再来了。 不过白冬槿狐朋狗友多,在朋友圈一召集,又会有无所事事的纨绔来聚会喝酒,偷偷摸摸勾搭服务生,再被白冬槿拉黑警告。 第30章 大厅内人不多,江初进门,没走几步,在中途撞见上次那个肤白的粉丝小男生。 “江先生......?”丛瑜本很惊喜,但见到江初苍白的脸,有些愣怔。 江初随意笑笑,当作招呼,没作停留,跟着白冬槿进了包房。 包房里坐着一圈人,江初都不认识。 房间里本来诡异地安静。 但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句亲昵的“哟,大明星来了!”,整个包房随即开始热闹,个个都找着江初聊话题。 白冬槿该是提前警告过,无人提到池南暮,个个刻意避开爱情婚姻的话题,只说些逗笑的趣事。 江初坐在最中间,听别人搭话,淡笑着点头,时不时喝酒,仿佛是这场聚会的主角。 但热闹是单向的光,而他是面镜子,热闹短暂地停留,但与他无关,很快被反射走。 夜店的灯光像是蜡烛,明明灭灭,在音浪里孤单飘摇。 江初盯着眼前的酒,思绪在吵闹声中渐渐迷失,四处乱飘。 感官像被蒙了层雾。 江初没有听进去任何人的话,陌生的面孔对不上名字,无论介绍过多少遍,江初都记不清。 但随着电子乐的鼓点敲击,声浪渐强。 欢笑声中,气氛上头。 江初不停喝酒,又被旁人热情地斟酒,酒精麻痹一切,连带着痛苦也被暂时封锁。 喝到高了,江初靠在白冬槿身上。 别人笑,他就跟着笑,有人哭,他就跟着惋惜,一切行为都是表演,他仿佛还身处剧组里拍摄,他演得逼真合拍,轻易就得到这些少爷的喜欢。 有人喝醉,口无遮拦,“我也觉得池南暮不是个好东西,初初这么好,他怎么敢提离婚?” 白冬槿一个眼刀飞过去,又担忧地望向江初。 但江初竟然神色无异,调笑着附和:“是啊,我这么好,他凭什么离婚?” 话题从各自的趣事,转为唾骂渣男,义愤填膺,“池南暮一定会后悔,等到后悔了,初初一定不要原谅他”。 江初没答话,只是面上笑着点头,不反驳也不赞同。 旁人不了解池南暮,但他足够了解。 池南暮不会后悔的。 在他这里也不存在原谅一说,因为他本就不会再和如今的池南暮有任何瓜葛。 酒过三巡,白冬槿喝得半昏。 江初侧身,给白冬槿调整了个舒服姿势躺着,穿过喝得不省人事的几人,出了包房门。 一出门,江初的嘴角立刻垮下,被酒精压制的疲乏倒过来侵蚀,占据全身。 江初拍拍脸,跌跌撞撞靠着墙,独自走进洗手间里。 进了单间,江初蹲下身,半靠在门边,迫不及待拿出手机,先调到静音,再开始播放视频。 池南暮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 江初勾起唇角,止渴一般,认真地看,堆积多日的想念终于得到缓解。 “诶,我跟你说个小道消息。” “什么事这么神秘?” “江初你知道吧,就前几年很火的那个明星,白总的朋友。听说他老公今天在晨会上晕倒了,怎么都醒不过来,最后是被救护车送去医院急救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江初皱着眉暂停视频,注意力被拉到门外。 “你怎么知道这事?我看微博上没有人说啊。” “我有个朋友在医院工作,他还在群里说,两个人已经离婚了,江初净身出户。” “离婚?我不信。” “其实我也不信,但他老公送去急救倒是真的,江初也没去医院守着也是真的。” ...... 江初蹲在门后,第一次偷听别人背地里议论自己,竟感觉新奇。 毕竟出道以后,他就没听见谁说他的不是,网上的风评也不差,没什么黑粉和黑词条。 江初蹲得脚麻,等到门外没了声,才推门而出。 洗手池前站着俩服务生。 江初的身影映在镜子时,两人面色一僵,相视后尴尬地笑,“......江初,不,江先生?!” 江初也觉得尴尬,没想到会正面遇上人家,沉默一瞬,解释说:“我确实离婚了,但不是净身出户,我自己有积蓄。” 两人瞪着眼愣了许久,反应过来后立刻点头,借机道歉,“是我朋友弄错了,江先生,对不起。” “没事。”江初打开水龙头,随意洗洗手。 “初初!初初在哪里?谁看见初初了!”洗手间外响起白冬槿的嘶吼呼喊,不知道的还以为初初是个走丢的小孩。 江初叹口气,擦干净手时,白冬槿就闯进来,酒醉熏熏,神色焦急。 见老板来了,俩服务生变了脸色,生怕江初告状,将刚才的事给白冬槿说。 “出了什么事?有谁欺负你,我弄死他!”白冬槿虚空索敌,醉上头了还在担心,直抱着江初质问。 江初搂住白冬槿,防止其摔倒,在服务生战战兢兢的眼神注视下说:“没事,走了,回包房。” “真没有人欺负初初?”白冬槿看向服务生质问。 服务生抿着嘴,立刻摇头。 江初嫌丢脸,揽着白冬槿往外走,边走边回想服务生说的话。 池南暮进医院...... 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回到包房,第二轮酒开始,江初举杯,笑着浸在空虚的酒里,将和他无关的一切抛到脑后,通通忘记。 第25章 想要剔除梦境,池南暮做了一张计划单,一行一个方案。 首先是切碎睡眠时间,以二十分钟为一个周期,入睡十分钟,清醒十分钟,循环交替。 但梦境与现实的时间流逝不同。 梦境里过去很久,现实才不过几分钟,就算睡眠被切碎,那些梦境也会在下一次入睡时,连续侵入。 尽管入睡时间缩短到五分钟,依旧于事无补,那些记忆无孔不入。 方案一条条试过去,计划单上的每一行都画上叉,到最后只剩下取消睡眠,只进行冥想休息。 但池南暮不是冥想大师,心有杂念,冥想效果不佳,不能以此替代睡眠。 池南暮倒下前一周,祝婉均就发现,池南暮发给她的日程表里,出现了提神用的东西。 比如每四小时出现一次的黑咖啡,摄入的咖啡.因量,堪堪停在健康的极限数值之前。 离婚的消息,目前只有她和律师知道,没被散播出去,连雁行内部也没听见风声。 所以祝婉均怀疑,这一系列的反常与江初有关。 晨会上,祝婉均正在做汇报,视线偶然一瞟,才发现池南暮的眼神涣散,状态不对劲,反应也迟缓。 再然后,咚的一声,池南暮直接倒在会议桌上,呼吸微弱,吓得众人慌乱打急救电话,来不及考虑舆论。 头重重落到桌面之前,池南暮眼前深褐色的咖啡液面,忽然模糊,开始褪色,变成一片浅青色的汪洋。 这次的梦,依然从他原先独居的住处开始。 池南暮坐在餐桌前,墙壁上的投屏正在放映电影,音响无声,桌上是一份罗勒意面。 罗勒的气味冲鼻,令人作呕,但他望着投屏里的人,刺激的味道竟然开始减缓,脱离感官。 江初的脸映在幕布上,灵动的眼睛晶莹透亮,发丝沾着水,水从鬓角滑落,滴到脚背,有些诱惑意味。 池南暮盯着那双眼睛,单手拿起叉,一点点卷起罗勒意面,送入口中。 恶心的气味充斥呼吸道,反味顺着喉管爬到鼻尖。 池南暮却不吐出,也不及时吞下,而是慢条斯理咀嚼,故意让这味道停留更久,直到习惯。 一整份意面,他吃得慢,却一口一口,在恶心的气味中,全部吞下。 最后一口意面吞入时,投屏边缘渐渐消散,画面一转,江初脸上的纹路变得清晰,近在咫尺。 江初正睡在他身旁,半张脸躲在枕头里,唇微张开,小声呼吸。 呼吸带着热意,飘过狭小缝隙,短暂停留在池南暮鼻尖,很快消散。 他心绪不平,像是从半空坠落,什么都抓不住,充满不安感,眼前这画面,包括江初,好像都会跟着这褪去的热意一起,随时消散。 池南暮悄悄凑近,到一个安全距离,不会吵醒江初,心口的不安感也会好转。 可一息之后,江初忽然睁开眼,正好抓到他的靠拢。 “你想做什么?”江初一下凑近,半阖着眼睛,“想偷亲我?” 池南暮一愣,没有答话,因为他没有想过要偷吻,只是想离江初近一点而已。 可江初却当他被戳中心思,主动靠近,闭上双眼,一下吻在他的唇上。 柔软的触感轻贴,而后是舌尖轻柔的试探。 满足感快要从心口溢出,小小一个心脏装不下。 池南暮也闭上眼,拥住江初,小心轻柔地回吻,怕用力了,会让这场面变为镜花水月。 第31章 晨间的曦光映进窗,事后的清晨充满温存。 吻到动情时,江初头往后仰,主动分开,脸颊已经泛红,“好了,昨天已经......反正今天不行。” “好。”池南暮稍拉开距离,语气不自然,掀起被子盖住腿,企图隐藏异样。 江初也不自在,先下了床,羞赧地转移话题,“你想吃什么早餐?我给你做。” “罗勒意面。”他回答说。 “罗勒意面?”江初回头,惊喜地确认,“你也喜欢?” “嗯,”池南暮勾起笑,语气笃定,“我也喜欢。” - “把消息压下去,离婚和急救的事,尽快联系平台删除。”池北晖站在病房窗前,在通话里下指令。 时间近凌晨,池南暮昏迷两天,还没能醒过来。 池南暮私自离婚,排斥恢复记忆而硬熬,半个月只做冥想不睡觉,在会议上晕厥,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得到消息时,池北晖只觉得头大,因为池南暮本该沉稳做事,而不是一扯上江初,就这样冲动。 咚—— 身后传来一声细微轻响,池北晖挂断电话,回头看。 池南暮坐起身,眼睛在夜里睁得极大,呼吸急促,跟闯了鬼似的。 池北晖看不惯这反常的无用模样,沉声责备,“池南暮,婚姻是件儿戏?结婚的时候你一个人做主,现在离婚也是。做这种决定之前,为什么不先同我和母亲商量?” 池北晖等着回答,却只得到一片寂静。 “宋凌说你不想恢复记忆,为什么?”池北晖又问。 记忆两字是个关键词,池南暮一听,眼神从空洞,倏地异变成病态的凶戾。 “我不需要恢复,只要不受记忆的影响,我就能按照日程计划做事,没有人打扰,一切可控,就不会出任何差错。” 池南暮偏执地重复,“只要不恢复记忆,只要没有江初,我的生活就能回到正轨,不会出错......” 日程计划?不会出错? 池北晖闻言,眼神变得惊愕,难以置信。 池南暮会做日程计划,也有轻微的强迫型行为,对不规整的东西感到焦躁,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池北晖知道这些习惯,却不知道池南暮已经病态到这个地步,连一丁点计划外的事都忍受不了,还要把记忆与江初说成是个错误。 池南暮被领养到池家时,已经记事,足有十岁。 那时池正和还活着,顽固不冥的老东西,池北晖从小就厌恶这个父亲。 在池正和眼里,池南暮之前没有受过“教导”,尽管已经足够乖顺,却还是不符合标准。 每一口饭要咀嚼几次,洗澡的时间要正好定在多少分钟,课程成绩要拿到多少名次之前,房间里每件东西该放在哪个位置。 池正和会像要求他一样,去要求池南暮,纠正小孩身上每个不合心意的习惯。 但池南暮不是亲生的,怕落人口舌,池正和不会惩罚池南暮,只会惩罚池北晖,让池南暮在一旁看着。 “你记住,就是因为你出了错,你哥才会代替你受罚。”池正和一边死死盯着池南暮说,一边将棍棒抽在池北晖身上,打出无数血痕。 最开始,池南暮会被吓得过度呼吸,半途晕厥,醒来后再惊恐地道歉。 可一个月后,池南暮渐渐平静,竟奇迹般地越做越好,连池正和这种自私的“完美主义者”,都挑不出任何一点错。 池正和终于有了个完美的儿子,尽管不是亲生的。 往后的几年里,看着池南暮,池正和愈发自大,觉得自己能再教出一个完美的孩子,又从旁系领养了池影。 不过好在领来没几日,池正和就心肌梗塞,忽然离世。 池正和死时,池北晖松了口气,心想这老东西终于被天收走,却没意料到,就算池正和死了,池南暮也一如往常,死死遵循那些被教导的习惯,不知变通。 池北晖原先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后来翻修老宅,他找到池南暮幼时做的日程计划。 那本日程计划经过不断调整。 从一片空白开始,每天修改成新的版本,日程计划变得精细,精确到每一分钟、每一件事,直到最后完美符合池正和的要求。 而池正和死后,池南暮就开始照着自己的计划做事。 那些日程计划规整有序,精确到分,让池南暮能高效地工作,所以池北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固执的小习惯,不是件坏事。 但此时池南暮的眼神说明,这个池北晖一直不放在心上的小习惯,已经被养成一个偏执的病症。 或许,对于车祸后的池南暮来说,那些快恢复的记忆,甚至是江初,都是计划外的差错。 旁人也许能接受这种“差错”,但池南暮却接受不了。 池北晖揉了揉眉心,勉强调整心绪,沉声问:“你认为什么叫作出错?什么又才是正轨?” 闻言,池南暮愣了愣,回答说:“我原来的生活,没有江初的人生,就是正轨。” 池北晖长叹一口气,“池南暮,你车祸前的人生,要和江初恋爱结婚,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难道那时的你不是你,而是别人?” 池南暮一怔,答不上话,他只是迫切地想回到人生的原状,却忘记了,江初或许也该是他人生原状的一部分。 当记忆浮现时,一切都变得失控。 如果江初不是错误,如果那些记忆不是差错......? 指尖在床单上快速地点,一想到江初,梦里的记忆又开始浮现,令人焦躁。 “车祸之前,我不知道江初是不是你的差错,你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只是贸然去登记,忽然要结婚。如果你真的想回归正轨......” 池北晖叹口气,继续说:“那就坦然地接受这些记忆,好好记起过去,再来评判哪种人生是你要的正轨,而不是用不睡觉来逃避。” 池南暮一向听池北晖的劝教。 池北晖劝到这里,池南暮的脸色已有变化,眼里病态的偏执收了起来。 “我知道了。”许久之后,池南暮冷静地回答。 住院一周,各项身体指标趋于正常,出院后,池南暮没有再回江南半山,而是回到原先独居的住处。 这里离雁行总部很近,是最顶层的复式平层,池南暮独自进家,将家政乱摆放后的东西放回原位。 收整好一切,池南暮坐在和记忆里同样的位置,打开墙上的投屏,屏住呼吸等待结果,目睹会不会出现他想要的证据。 投屏一开,和梦里一样,江初灵动的眼睛出现在屏幕上。 而被命名为“我的知更鸟”的收藏夹里,全部是江初的电影。 第26章 酒精是会上瘾的毒,沾上了就很难戒掉。 但对江初来说却不是毒,而是麻痹感官的麻醉药,喝到高了,飘飘乎乎,他就什么都不用想。 感官被麻醉,痛苦也被麻醉,所有难受的厄运,失去的爱人,全都可以抛到脑后,短暂地遗忘。 一个周,还是半个月? 江初不记得自己在酒里浸了多久,只记得每天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再醉倒时,太阳又已然升起,他错过整个白昼,只为做个夜行动物。 不过,去银河铁道的次数多了,不止白冬槿倍感无趣,江初也觉得腻了。 “今晚去别的地方吧,随便哪里都行。”出门之前,江初喝着枸杞红枣姜茶提议。 这姜茶是白冬槿的独家配方,据说解酒又养生,功效未知,只是求个酒后的心里安慰罢了。 见江初开始主动提要求,白冬槿感到高兴,认为这段时间的“疗养”是有效的。 “不如,你带着我去兜风,我给你指路,去看别家的帅哥?”白冬槿试探着问。 江初不想骑机车。 如果他们去别的地方,就没有人守着车,如果车身被刮了,或者有一丁点损坏,他都没法接受。 “还敢让我载你?”江初找借口,“我昨天的酒还没有醒,晚上骑机车,小心最后变成两具尸体横死街头。” 白冬槿果然被唬住,“那算了,还是我开车去吧。” 就这样,两人在日落之后出门,乘着仲春的晚风,将黄昏甩在身后,在夜晚开始之前,抵达陌生的夜店。 不像“银河铁道”那样气派,“爱懒花”的霓虹标牌是鲜亮刺眼的荧粉色,充满桃色意味。 江初也没戴口罩,大摇大摆进去,反正池南暮爱面子,连离婚的消息都要封锁,更别提前夫在外买醉这种事。 带着香气的酒味迎面而来。 时间不到晚八点,舞台上已经有人在跳舞,虽然客人不多,表演者仍在认真地跳。 白冬槿刷了卡,挑了二十几瓶不同的气泡酒,花了些小费让服务生提着,跟在身后伺候。 “去哪?”江初不明所以,被带着往前走。 “带你去个好位置。”白冬槿神神秘秘说。 第32章 白冬槿轻车熟路,走到舞台下,位处正中线,最靠近舞台的地方,再让服务生将酒一瓶瓶摆到舞台上,方便拿取。 天色渐晚,夜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都集在舞台下,人头攒动。 “白先生,你刚才不是还跟我说,你正在家里陪江初?”等待表演开始前,一声轻浮质问破开燥响。 江初回头,喻宕正站在身后,玩世不恭的狐狸眼里,有些难以察觉的异样情绪。 而白冬槿及时捂住耳朵,装作没听见,假模假样问江初:“谁在说话?有人叫我?” 白冬槿一被戳穿,就要阴阳怪气,神色浮夸又滑稽。 江初无奈地轻笑,“你男朋友来抓你了。” “瞎说!”白冬槿听不了这三个字,皱眉苦脸,“我没有男朋友,别说晦气的话。” 插科打诨间,喻宕已经站到白冬槿身旁,赶也赶不走,摆出要加入两人玩乐的架势。 白冬槿翻个白眼,懒得理喻宕,让服务生打开几瓶酒作准备。 时间渐晚,客流激增,年轻男女聚集,全都往舞台前涌。 砰——! 无火礼花从高处绽放,无数金粉从高空洒下,有迷醉香气的碎花被礼炮撕裂,随着金粉慢速地飘散。 欢呼声响彻云霄,喧闹的热闹包裹住江初。 鼓风机一吹,金粉散开,店里最受欢迎的头牌出场,头牌裸着上半身,几处肌肉上抹了高光油,小麦肤色。 随着爵士乐复杂的转调,头牌绕着舞台边缘行走,时不时俯下身,挑逗客人。 到江初面前时,头牌身形一顿,停住脚步,刚想伸手触碰,就被白冬槿泼了气泡酒。 “快快快,赶紧开始跳舞!”白冬槿将拇指摁在瓶口,剧烈摇晃,将酒里的气泡激活,蓄势待发。 头牌眉尾一挑,指尖移动,转而搂住白冬槿,额头抵额头,暧昧笑着说:“白先生,今天也要玩得开心。” “知道了,快开始跳!”白冬槿急性子,又一次催促。 头牌眼神一暗,很快松开手,转过身时,其他伴舞上也了场,舞台的光变暗,只留下一束打在头牌身上。 白冬槿又拿了两瓶酒,全部递到江初手中,兴致勃勃,“快先喝点儿,一会儿等他转过来再喷他。” 江初点头,听话地灌下大半瓶,直到脑子微醺。 表演开始,音乐一转,灯光变成暧昧红色,忽明忽暗,头牌分开.腿,坐到椅子上,随着音乐缓慢律动。 缺氧,汗液,酒味,欢呼声混杂在一起,变成迷幻的热意,令人体温飙升。 江初被裹在喧嚣的火热里,跟着白冬槿,将摇晃过的酒瓶口对准表演者,疯狂喷洒。 酒液撞到赤露的躯体上,四处飞溅,零零星星的酒液弹回台下,浇湿观众的发丝。 欢呼声与笑声更甚,旁边的人抢了白冬槿的酒,也往台上喷,白冬槿也不生气,还大方地又点十几瓶酒。 “哈哈哈再来!一起来,全都喷到他身上去!” 被这火热的氛围感染,江初边洒边喝,喝到醉了,就跟着旁人一起疯狂地笑,大声尖叫。 兴致高涨时,白冬槿侧过头问:“初初,你现在高兴吗?” 因为酒精和缺氧,江初双眼迷离,勾起唇角大声说:“特别高兴!” 灯光半明半暗,表演持续整完,无休止进行。 到最后,思绪凝固,再无法运转时,江初扬起头,半阖眼睛,笑着看向空气中弥散的金粉,想伸出手去碰,视线却渐渐模糊...... - 嗡—— 手机不停震动,江初皱起眉,勉强动了动手指。 喉咙极痛,口干舌燥,太阳穴也抽搐着疼。 江初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蜷在车后座,而白冬槿倒在另一旁,呼呼大睡。 车里全是宿醉的酒味。 江初开门下了车,呼吸几口无酒味的空气,从衣服口袋拿出手机。 接通之前,震动声停了。 江初打着哈欠看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几十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富生医院,从昨夜打到清晨。 医院给他打了一整宿电话...... 江溪出事了?! 江初心里一慌,腿差点软了,靠在车门边借力,立刻回拨电话。 “江先生?” “我姐姐......江溪,她怎么了?!”江初颤着声音问,生怕听到可怕的回答。 “她昨晚肺部出现感染,血氧指数急剧降低,心脏骤停......” 咚—— 护士话还没说完,江初就一把丢开手机,仿佛只要他逃避,不听结果,一切就还是原状,什么都没有发生。 手机砸到窗上,发出重重声响。 白冬槿迷糊着爬起身,挠挠头发,“初初,怎么了?” 江初没有答话,眼里无光,又回到那种发愣出神的可怖状态。 “初初?” 白冬槿赶紧爬起身,江初却一语不发,捡起手机,疯了似的往停车场外跑。 被这突兀的举措吓一跳,白冬槿跟着下车,勉强追上,拉住江初的手臂问:“出了什么事?” “江溪出事了,心脏骤停。”江初低声说,“白冬槿,从今以后,你都不要再拉我出来喝酒。” 江初回头,眼睛已经发红,心很乱,无意识怪罪旁人,用力挣开束缚,挥开白冬槿的手。 江初的力不小。 白冬槿失掉平衡,身体往后倒,跌落在地上,手掌为了支撑,擦了地上的灰尘与小石子,直接破口。 “嘶......” 白冬槿龇牙咧嘴,苦着脸抬手,看掌上的伤,江初才后知后觉,自己冲动之下说了什么。 “抱歉,我要去一趟医院。” 江初攥紧手指,来不及解释,只低声留下一句,便急急跑走。 坐上网约车,江初才勉强平稳心绪,鼓起勇气回拨给医院。 好在他从前签过同意抢救书,尽管打不通电话,医院一发现不对劲,就及时做了抢救。 一晚过去,江溪的生命体征趋于正常,人已经转入重症病房观察,如无大碍,半月后就能转回普通病房。 身上残留的酒味浓郁,头发里,衣服上全是发酵的酒味。 江初到医院时,主治医生皱起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提醒江初,江溪的情况不稳定,随时可能离世,也可能好转,一切都没有定数,建议他将手机保持畅通。 “那清醒过来的几率?”这问题江初问了多遍,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确定,但还有机会”,这次也不例外。 主治医生说得委婉,但江初知道言下之意,只是不愿意放弃念想。 危机过去,心慌全变作无力。 隔着玻璃板,江初愣怔着望向病房里的江溪,仪器的滴滴声愈发模糊,听不进耳。 江初麻木地放空。 只要什么都不想,所有厄运就好像与他无关,他还是曾经那个光鲜亮丽的江初,而不是借酒麻痹痛苦的废人。 不知站了有多久,腿酸脚麻,医生催促他离开,江初才怔怔地走出病房。 “初初,对不起。” 白冬槿站在走廊里,手足无措,像是做了错事,自责地道歉。 明明是他先乱发脾气,白冬槿却跟着来了,连道歉都小心翼翼,没有一点少爷样。 江初长呼一口气,攥住白冬槿的手腕,拿起来看。 掌上的擦伤严重,被石子扎破了皮,正在流黄水。 “我不痛。”白冬槿收回手,放到身后躲着。 平常白冬槿磕着碰着,都要夸张地大呼小叫,现在为了不让他难受,还要躲着手假说没事。 只是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轻易就击溃江初半月以来竖起的伪装。 他试图伪装,为了不让白冬槿担心,却不知道伪装被击溃时,他又变回刽子手,依然让白冬槿害怕,战战兢兢。 “对不起,我以为喝酒会让你好受一点,感到高兴,我不知道你不喜欢,”白冬槿不自在地说,“我总是脑子笨,做任何事之前也不会好好考虑......” “不是!不是你的问题,”江初及时打断,“是我的问题,是因为南暮......” “死”这个字困在喉咙,轻易引起心口的疼,五脏六腑的难受又一次提醒,他的爱人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他把一切都忘了......” 江初渐渐低下声音,眼泪积在眼眶之中,无声无息往下流,语气平静,没有起伏。 “他死了,”江初抬眸,眼中蓄满无声却汹涌的痛苦,“我的南暮,已经死了。” 第27章 “你说婚礼被取消是因为池南暮车祸?”白冬槿一激动,手掌撑到椅子扶手上,触了伤口,又皱眉苦脸。 擦伤做过简单包扎,不碰倒是不疼,但白冬槿管不住手,一激动就容易乱动。 “嗯,抱歉。”江初不好受,攥住受伤手掌的那只手腕,固定住,不让白冬槿乱动。 第33章 白冬槿顾不上痛,只对江初的事好奇,“既然池南暮只是失忆,那你为什么要说他死了?等到他想起来不就好?” 不会好。 那些记忆不会再回来。 就算记起,爱他的池南暮也回不来。 两年时间实在太长,如今的池南暮,不过是个记忆的旁观者,不是参与者,根本体会不到那些相爱的情绪。 江初固执地摇头,定定地说:“不是,他只是个旁观者,我的南暮不会对我做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 白冬槿熄声,悄悄观察,忽然间明白,江初癔症的源头在哪。 一定是池南暮做了某些不可饶恕的事,江初才感到痛苦,索性觉得原先的池南暮死了,因为只有这样想,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不过池南暮从前就是那鬼样子,和江初恋爱时才反常。 世事无常呐。 白冬槿叹口气,发现江初又要被“夺舍”,继续发怔,故意娇滴滴撒谎:“初初,我的手好疼!” “抱歉......”江初回神,以为自己捏疼白冬槿,有些自责,松了些力,只轻轻摁住白冬槿的手腕。 两人在走廊坐了半晌。 重症病房的探视时间很短,早晨一过,连家属想隔着玻璃远远地看,都不被允许。 医生所嘱咐要注意的小事,都由护工宋桂记着完成,两人占据走廊,就跟无头苍蝇似的,徒增麻烦。 昨夜只睡了不到两小时,江初精神恍惚眼睛肿,又怕离开后再出变故,最后找了间医院的备用病房休息。 而白冬槿手掌受了伤,准备回家补眠,晚些时候再来医院。 白冬槿走出医院时,喻宕正等在门外,瞄见他手上的伤,漫不经心问:“怎么弄的?” “关你屁事,”白冬槿翻个白眼,“别管这个,我有正事要说。” 喻宕靠在门边,洗耳恭听。 白冬槿刚准备开口,却猛然发现池南暮失忆这事,旁人都不知道。 那他这样贸然给喻宕说,会不会惹出麻烦?毕竟池北晖不是个好惹的,连他爸都怵。 “算了,没事,我搞错了,你走吧。”白冬槿思忖片刻,决心不乱说,准备自己慢慢想办法,让江初好转。 “你想说什么?池南暮车祸?还是失忆?想问我怎么才能让你的初初好起来?”白冬槿转身时,喻宕在身后沉声说。 “你怎么知道这事?!”白冬槿一顿,回过头,眼神戒备,“再说,‘初初’是你能叫的?” 喻宕耸耸肩,“我都说了,我以前同南暮关系好,他忽然联系不上,我当然要去医院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关系好? “有多好?”白冬槿问。 “我凭什么告诉你?”喻宕眉梢一挑,轻浮地问,“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男朋友......” “爱说不说,滚。”白冬槿听不得这三个字,大手一挥,就准备自己叫车。 “别走啊,”喻宕拉住白冬槿的手臂,“你自己想得出办法?我看,你也不想让江初一直这样失魂。” 白冬槿脚步一停,“你有什么办法?” “我现在没有办法,”喻宕俯身,凑到白冬槿耳边,低声说,“你可以去我家,慢慢同我说,我帮你想办法。” 耳边的热气暧昧诱惑。 白冬槿沉默片刻,遵循本心,终是上了喻宕的车,“行,我也正好想去你家,但是你别再跟我提‘男朋友’这三个字。” 喻宕不置可否,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 - “江先生,白先生来接您了。”天色晚时,宋桂敲了敲病房门,往病房里问。 病房里没有回声。 “江先生?”宋桂又敲门,“您在病房里吗?” 病房里传来一声倒地闷响,而后是不稳的脚步声。 几秒后,江初拉开门,不仅眼角红着,面颊被睡得潮红,又一次被车祸的噩梦折磨,神色恹恹。 走廊里不止有白冬槿,还有个陌生男人,长得挺高,四肢细瘦,精神面貌不算好,有种历经过风霜的沉寂感。 “这位是......?”江初抬眸,哑着喉咙问。 “是我以前的朋友,”白冬槿轻咳着说,“我刚才在医生那预约体检,正巧遇见他,就和他多聊了会儿,他想见见你。” “您好。”江初不明所以。 “我叫清澍,”来人自我介绍说,“江先生,我看过您的电影,一直想见见您。” 江初点头,“您叫我江初就好。” 陌生人要想打破不熟的壁垒,必须有一个人充满热情,但两人身上都有种苦痛的沉寂感,两句话后就没了声。 白冬槿及时打岔,“初初,你饿了吧,我定了餐厅,正好你和清澍好好聊一聊。” 白冬槿一说谎就别扭,眼睛乱转,睫毛不自然地眨。 江初的视线扫过两人,知道白冬槿是为了他,一定是绞尽脑汁,又想了些刻意办法来开导他。 “好。”江初点头,低声答应。 餐厅定医院附近,方便清澍回医院。 包房里的菜很少,都偏清口,江初和清澍一看就是没食欲的人。 而食欲最好的白冬槿,因为翌日要做体检,喝不了酒,也吃不了大鱼大肉。 “江初,你也有家属在医院住着?”入了座,清澍主动挑起话题。 “是,我姐姐是突发脑溢血,躺了快八年。”江初答说。 “我母亲也躺了三年,医生也说,年龄越大,醒过来的几率就越小。”清澍淡笑着,自顾自说起自己的事。 清澍说话声很温和,身上有种熟悉气质,江初静静听,竟然莫名获得一丝平和。 故事很简单。 清澍的父亲早年去世,与母亲相依为命,后来遇到爱人,结婚两年,爱人生产时羊水栓塞,最终母女双亡,都没能救回来。 前几年时,母亲年龄大了,突发脑梗塞,倒在家门前,被邻居发现,送到医院急救,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后来清澍试过作践自己,企图慢性自杀,但天不遂愿,就连喝醉了跳进河里,都会被好心人救上岸,一顿劝说。 清澍说这些事时,声音平静,语气淡然,仿佛这都是别人的事,而自己只是个旁观者。 当厄运带来的悲恸被时间淡化,就显得不再可怖,被蒙上一层自我保护的雾,细节模糊,再提到时,无论几次,人也就平静了。 时间渐晚。 夜深了,看不见的星尘铺在光污染外,自然星光照不进城市里,每个被人造灯光照耀的角落都隐着孤寂。 爱人毫无征兆地去世,唯一的家人躺在病床上。 差不多的变故,但江初的境遇却好上太多,至少不是孤身一人,江溪也还年轻。 听到后来,江初忍不住问:“那您......是怎么从这些事里走出来的?” “我没有走出来。”清澍摇头,打开皮夹,将里头藏着的照片递给江初。 照片里的女人留着一头黑长直发,五官精致,只是扁平的照片,都遮掩不住灵动的气质。 无论从前有多明艳,人死后都会化成灰烬一片,只留下几张照片,几段影像,给被留下的人一点少得可怜的慰藉。 就像他的池南暮。 只看一眼照片,鼻尖就酸了,江初偏过头,手心紧攥着保持冷静,欲言又止,“抱歉,我......” “没事,我一开始也无法接受,”清澍收起照片,淡笑着冷静地说,“但我现在接受了,但我忘不了她,也不会再找新的爱人,因为没有人会比她好。” 只是接受而已,但是永远走不出来。 江初轻呼一口气,调整心绪,又问:“那您是怎么接受现实的?” “时间一长,慢慢的,我就接受了。我会偶尔想她,夜深人静时思念,但我已经不会每日每夜痛哭,我当然还很爱她,想在梦里继续和她见面。” 清澍笑了笑,淡然地继续说:“但梦醒过来时,我就会平静,继续我无聊的生活,做好工作,做好每一件事,平静等待死亡,直到生命尽头来临的那刻。” 江初静静地听,他忘不了池南暮,也不会再爱别人,但他不能,也不该寻死。 不哭不闹不发疯,独自偷偷想起爱人,靠着回忆活,好好工作,平静地等待死亡来临。 这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不知为何,这个结局涌上脑海里时,江初竟然不觉得排斥,反而觉得,这就该是他此生的结局。 他现在接受不了南暮早就离他而去这件事,但到最后,随着时间流逝,他总是会接受的。 两人偶尔喝茶,一问一答,聊到最后时,白冬槿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还打起轻声的呼噜。 清澍要回去照顾母亲,独自先离开。 而江初关了包房里刺眼的灯,脱了外套盖在白冬槿身上,准备等其自然睡醒了再走,再走到窗边,看向窗外发愣。 第34章 心绪依旧无法平静,难受也不会因为一次交心谈话就消失。 但江初知道,无比悲恸的那种难过,正在一点点减少,开始往平静行驶,尽管秒速极低,比雪落的速度还要慢。 明亮的路灯照进窗,仲春的风带着清香,吹动孤寂的树叶,发出热闹的婆娑响声。 江初将手臂搭在窗沿,侧脸枕在手臂上,安静望向窗外轻动的树叶。 至少从明天开始,他每天少想一次池南暮,少看一分钟那些照片和影像。 江初苦笑着想,这样下去,到最后,他总能够接受现实,做个体面成熟的人,不再要生要死。 第28章 江溪住在重症监护的时间,比江初想象的短。 最初时预计是半个月,但江溪的各项指标很快趋于安定,不到半月就转回普通病房。 江初每天到医院陪着,自言自语,同江溪说话,但这些话中不再有池南暮,多是他们小时候的事,或是白冬槿的事。 白冬槿也不再每日酗酒,早上送江初来医院,在医院的花园里晨跑几圈,回去睡个美容午觉,三餐定时吃,晚上再回医院接江初回家,十点之前就入睡,作息健康。 一开始,江初怕白冬槿是担心自己,为了他硬生生改变生活状态。 哪知白冬槿愁眉苦脸,回答说:“你不要自作多情。医生说我年纪轻轻就脾虚体虚肾也虚,如果继续喝酒,能再活十年就不错了,我还不想死!” 体检结果把白冬槿吓得肝颤,立刻乖乖听话,再也不醉生梦死地活。 在医院待久了,没有烟酒与纸醉金迷,江初的心性被养得平静。 有时无聊了,他就同清澍聊聊天,两人会聊各自的爱人,仿佛爱人还活着一样,虽然只是活在记忆里。 无聊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春天快要过去,气温渐渐热了。 “还有不到三个月,就是我的生日,”江初坐在病床边,捧着脸说,“你再不醒来,以后就只能叫我哥哥。” 想象江溪叫自己哥哥,江初没忍住,轻嗤着笑出声。 从前江溪对他很严格,十六岁时江初想外出打工,给江溪分担压力,被江溪一连臭骂好几天,说是他不好好学习,找不到好的工作,只会给她造成压力。 可惜高中毕业后,他也没有好好学习,在南江的庇护下半拍戏半读大学,最后好不容易熬毕业,没有学到一丁点学术知识。 离婚时,他只想着斩断一切与池南暮的联系,没有想过以后。 他要怎么振作,做个体面的大人? 又该怎么重新继续工作? 如果要自己做工作室,他就要找新的经纪人和助理,怎么找?谁合适?是否会算计他? 江初很迷茫,快要二十六岁,却像个没长大的人,除了积蓄,什么都没有,除了拍摄,什么都不会。 无怪他会和白冬槿成为朋友。 白冬槿是表露于色的幼稚,而他是深藏于心的小孩心性。 决心要振作不过是个想法,很简单,真正要实行却无比困难,因为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再没有别人陪着。 今日在病房里一坐,江初又坐上大半天,日暮西沉,才想着该要回家了。 “宋姐,你看网上的消息了吗?关于江先生的,已经挂了几小时的热搜。”门外是隔壁护工秦姣的声音,江初顿住手,没继续拉门把手。 “江先生的什么消息?”宋桂问。 “现在网上都在说,江先生好像离婚了,”秦姣低声说,“说是他出轨,他先生签了离婚协议就将他赶出家门,逼他净身出户。” “净身出户?不可能,”宋桂嗤笑一声,“你别在网上瞎看消息,顾好自己的事就行,我们做护工的,别乱打听雇主的私事。” 江初转过身,背靠在门板上,拿出手机打开微博。 【江初离婚】和【江初与南江娱乐解约】的词条排在中间,热度明显在下降,已经有人在故意干扰,撤下热搜。 车祸以来,社交成为一种负担,一点不在计划的消息,都让他烦躁和胆战。 他不敢打开社交软件,也不敢看不敢回旁人发的消息,更别说去词条里看具体内容。 但今天,江初有种强烈预感。 抛弃胆怯的第一步,就是从点开社交软件开,也许会有人唾骂他嘲笑他,但要想振作,他必须要尝试去看,哪怕只是简单一眼。 【@盛世吃瓜大姨太:江初与南江娱乐解约,连续半个月与帅哥在酒吧买醉,这是出轨还是离婚了?】 内容里配着几张他与白冬槿勾肩搭背的照片,照片虽然高糊,但也能辩出里头的人是他。 江初屏住呼吸,点开评论,慢慢往下滑。 前排不是骂评与指责,出人意料的,是一些没有组织的单人评论,像是粉丝控评,却又没有统一模板。 【照片里的帅哥是我宝的素人朋友,皮下四年前就造过谣,老年痴呆了?还敢不打码,小心小白哥哥告到你破产[狗头]。】 【解不解约,离不离婚关你屁事。】 【滚滚滚!造谣的统统都滚!】 批评他的评论被挤到下方,江初故意滑到下面,一条条看,竟然不觉得难受。 其实没有几条评论说重话,就算批评他,也只是说可惜他荒废了青春与时间,不把自己的演艺事业当一回事,天天用绯闻上热搜,半道而废而已。 江初越是看,心中所受的震动越多。 退出词条,江初轻呼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登上自己的账号。 两年间,私信里积了太多消息,随着这次热搜,消息不停还在刷新,越积越多。 页面极卡,江初随便点开一个99+的对话框,滑到最初始的消息。 【这次的电影很好看喔,我已经去影院里五刷。】 【我宝这次代言的香水味道不错,姐姐很喜欢。】 【新婚快乐~(某人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年纪有点大,比我宝老了七岁,哼。)】 【就算结婚了也要好好工作喔。】 【我的宝去哪了?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出现!!!】 ...... 最新的一条消息很长,几乎占了一整页,言辞诚恳,没有不正经的话,只有诚挚的安慰与劝说。 【江初,婚姻只是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顺利走下去不代表成功,中途离席也不代表失败,无论你走向哪一种结局,我都希望你能幸福快乐,永远像十八岁时一样,保持赤心与热忱,无所畏惧......】 江初还没读完,眼泪就倏地落下来,毫无防备,滴到屏幕上,水雾将消息里的字晕得模糊不清。 江初熄黑屏幕,抬手抹掉泪,手掌捂着眼睛,无声地做深呼吸,平复心情。 他本不该这样脆弱,怎么现在总是落泪? 他把自己作践成如今这样,数次让白冬槿手足无措,现在还要让粉丝来安慰。 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粉丝名分明叫作初恋味砂糖,被吸引来的粉丝却有很多姐姐,有的知道躺在病床上的江溪,所以对他也像看弟弟一样。 她们都不是江溪,却像是江溪。 江初不愿意细想,缺席的这两年,如果江溪清醒着,目睹他变成现在这样,该会有多难受。 笃笃笃—— 门被敲响,宋桂又提醒,白冬槿来接他。 “好,我知道了。” 江初不停做深呼吸,倒了点冰水敷在眼睛上,等到眼角不自然的红痕消掉,才推门而出。 白冬槿站在门外,神色小心翼翼,也许是看了网上的消息,视线偷瞄,怕刺激到他脆弱的神经。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江初坐在副驾驶,手臂撑在车窗沿,静静看窗外倒退的景。 还未到夏至,白昼渐长,夕阳挂在天空里,不愿意往下垂。 过了回南天,湿度也不见好转,s市的夏季依旧潮湿,白日还晴朗,晚上就下起大雨。 天气反复无常,如同江初的心情,时低落时平静。 潮热的夏风中,江初怔怔地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别人不再担心我?” 白冬槿一愣,小心组织措词,“你不用管网上的话啦,你又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江初没回话,知道问白冬槿是得不到答案的,因为白冬槿会偏袒他,不愿意说真话让他难受。 “再说,词条已经被撤掉,你不用在意,”白冬槿一顿,嘀咕着小声说,“我还没来得及撤,那谁就先出手了......” 不提大名,江初也知道“那谁”是池南暮。 离婚两个多月,直到如今,受过这么多人小心翼翼的关心,他才终于有整理好一切的勇气。 江初打开微信,找到池南暮的账号,点开对话框,滑到两年之前,将之前所有的对话截屏留下。 【池南暮:你已经在浴室待了一个小时。】 第35章 【池南暮:不许躲在里面玩游戏[生气.jpg]】 【江初:我在泡澡[心虚.jpg]】 最后一张里,他的池南暮还在给他发消息,谁知道第二天就被撞得飞灰湮灭。 看着过去的一张张聊天记录,江初这次没有流泪,也没有哭闹发疯,而是平静地保存好截图,再退出对话框。 车停之前,指尖在账号页面停留一瞬,而后点击删除,江初毫不犹豫,将池南暮从列表里删掉。 从今以后的路,他一个人走,虽然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走,但至少要先迈出第一步。 想到这,江初深呼吸一口气,在备忘录里删了又打,磕磕绊绊编辑好话术,复制到剪贴板,再点开“导演”的分组,一个个点进对话框,加上称谓复制。 到刘哲时,江初没有再复制话术,因为对话框里全是刘哲的“咆哮”,最新的一条在今天。 【刘哲:你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上次我就觉得不对劲!】 江初笑了笑,回复道【你上次说给我留了剧本,还作不作数?】 顶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江初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激动,但最后只有一条不正经的回复。 【刘哲:手快有,手慢无。】 【江初:我手快。】 【刘哲:那我勉为其难,先给你留个平平无奇的一番。】 第29章 “我可没有见过哪个老总染灰色的头发,还骑机车。” “那你现在见过了。” “池南暮,你这样一点都不像个大老板。”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两面,对外人一面,对亲近的人一面。” “那我是外人还是亲近的人?” “我喜欢的人。” ...... 又一次,池南暮从梦里惊醒,心跳快得不像话,悸动的心情溢满胸口,哪里都不对劲。 天还没有亮。 每一天,无论闹钟提前多久,池南暮都会在铃响之前惊醒,被打破日程计划,不得不提前起床。 不过,池南暮不会荒废多出来的时间,而是将每个记忆片段记下,凭着梦里的亲疏关系排序,从不熟到亲昵。 两月以来,池南暮做了数张电子记忆卡片,按照时间线性排序,抽丝剥茧,勉强得到过去的雏形。 最新一张记忆卡片排到中间。 池南暮缩小屏幕,视线从前往后看,扫过自制的记忆线。 记忆中的故事貌似很简单。 他和江初在赛场认识,江初为了拍戏要学机车,指明他做教练,他亲自教江初骑机车,暧昧之后很快告白,在一起、求婚、到最后车祸。 所有记忆的画面连成线,池南暮能明显感受到,记忆里的自己是慌乱且小心翼翼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江初。 如同电影夹的命名一样,江初像只小小的知更鸟,只在清晨时停留在他的窗沿,却不是他的所有物,稍不注意,小鸟就会挥动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 对于自己记忆里的行为,池南暮有诸多不理解的地方,而最迷惑的,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赛场。 机车,这种他从没有碰过的危险东西。 他竟然还能熟练驾驭,言教身传,隔空指导,教得有模有样。 如果不是在那些记忆里,他仍会做日程计划,池南暮简直不相信那是自己。 头发是他亲手染的,耳洞是他一个个打的,罗勒意面是他亲口吃的。 那他与江初在赛场的相遇之前,还有什么? 池南暮知道,记忆里还缺了某段东西,佐证他做出那些怪异举措的原因。 天亮之前,池南暮关掉记忆卡片,平复好心情,将梦里带到现实的悸动人为熄灭,继续照着他的既定日程生活。 雁行的工作时间一般从早十点开始,但除了池南暮会在十点正准时到达,其他人都会提前就位,虽然池南暮没有做过硬性要求。 “池总,金总那边想提前两个小时和您见面,空出晚上的时间,请您吃饭。”祝婉均先于池南暮到公司,将可能生变的行程提前告诉。 芷琇山庄是池正和十几年前投的边角产业,新世纪初时武侠影视盛行,所以山庄客流不少,能出行玩乐的也不在乎价格,山庄还算吃香。 可惜山庄如今翻修几次,尽管建得古色古香,却仍赶不上时代的脚步,渐渐落伍,少有客人造访,所以入不敷出。 有导演看中山庄的景,偶有几次来取景。 负责人金志宏就打定主意,想将山庄保持原样,如果池南暮同意,就将山庄划到雁行影业旗下,做成影视基地盈利,说不定能盘活。 池南暮不喜欢在外吃晚饭,更别提打乱定好的日程,下午一点去,五点回,七点正好到家吃晚饭。 池南暮皱了皱眉,毫不犹豫拒绝,“你通知他,不用准备晚饭,日程一切照旧。” “好的。” 上午在公司办公,下午一点池南暮准时出发,司机开车一个多小时,在三点前到达郊区的山庄。 行车到达露天停车场,金志宏早带着手下的人,站在车外迎接,十几人呈现三角形队伍,增添排场。 “池总,祝小姐。”不等司机下车,金志宏先躬下身,打开车门。 池南暮下车,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眉头蹙得更紧,声音冷淡,“金先生。” 池南暮伸手回握,掌与掌相贴一瞬,很快收回手。 手被晾在空中。 金志宏轻咳一声,收回手,掌心在侧腿擦汗,表情极不自然,仿佛做过亏心事。 “池总,我们先去‘护心桥’上看一看?”金志宏试探着问。 “少带几个人,”池南暮扫一眼旁人,提醒说,“抓紧时间,不要耽搁。” “是是是。”金志宏比了个手势,将其中一半人解散,仍留下许多人。 池南暮不喜欢这种排场和热闹,没再挑剔什么,在金志宏的带领下,一处处查看。 芷琇山庄现有八处布景可供拍摄,每处景拆开来单看都不错,美则美矣,却千篇一律,都有重复。 要想改为成熟的影视基地,需得拨款重建,新建不少基础的场景,才能吸引其他剧组来取景。 循着平板上的地图,一行人在山庄里绕行。 本该在五点前结束的查看,金志宏却像是迷了路,带池南暮看过地图左半边的景,返回到原地,又带着一众人兜圈,重复走过的路。 第二次路过护心湖时,池南暮停住脚步,蹙着眉提醒,“金先生,我们刚才来过这里。” “是吗?”金志宏干咳着说,“抱歉池总,我可能记错了。” 金志宏的脸色不自然。 池南暮审视片刻,不答话,拿过祝婉均手里的平板,跟着屏幕上的方位导向,自己往另外几处布景走。 一众人离竹林越近,环境越是嘈杂。 隔着茂密的竹子,刀剑交汇的锵声不减音速,若隐若现,时不时停下,变换成导演说戏的喊声。 “有剧组正在取景?”池南暮问。 “是......”金志宏连忙点头,“我怕剧组会吵到您,所以才想着推迟两个小时。” “不会。”池南暮扬起头,视线扫过飘摇的竹叶,继续往前走,正好去查看现场取景的状况。 一行人往竹中深处走,顺着林间的小径,穿过故意种得蜿蜒的竹柏。 离中心的空地只剩薄薄一片竹,晃动的人影透过竹叶间隙。 踏出去前,金志宏又一次阻止,低声说:“池总,我们这样贸然出去,会不会打扰拍摄?这个剧组是林意导演的组,雁行不是投资方。” 池南暮停住脚步,似是听进去了,没再继续走。 然而金志宏还未松一口气,一声明亮的“卡——!”立刻响起,池南暮淡漠地扫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江初不用动,你给我下来,换武替上,都抓紧时间!”林意的喊声极大,仿佛被气得不轻。 嗒—— 很快,场记打板,拍摄继续。 竹林被拨开,刀光剑影尽现,池南暮脚步一顿,竟然看见了,那个夜夜只在梦里见到的人。 江初身着白衣锦袍,单手持剑,竖在身后。 飘飘长发用玉冠高束起,两缕垂下的额发随风自然而动,不是凌乱,只增灵动。 戏已开始,一息之后,武替先动。 江初“听见”动静,眼神一凝,侧过头,视线正对着池南暮所在的方向。 武替手中的剑刺向江初,江初侧身一躲,被威亚吊着急急往后退,身姿挺立却不紧绷,基本功非常扎实。 武替穿着黑衣,更突显江初身上纯净的白。 一黑一白在持剑相交,从地上开始,一路交锋,打到天上去。 尽管是钝剑,相碰之时仍发出急迫锵声,一铿一锵像是锤击,重重击在心口处,令池南暮不自觉屏住呼吸。 心口处有种情绪快要爆开,池南暮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上涌,就快要突破界限。 第36章 耳边的风声倏地变大,而后是清脆空灵的鸟鸣声,可周围的竹叶静止如故。 幻听? 池南暮抬手捂住耳,这次没有再排斥,而是拨开竹子,像是被夺了舍一般,愣愣地向前走,脚步不停。 仿佛......这场面曾经发生过。 而他那时也是这样,不由自主靠近,不受控制。 “池总?”祝婉均来不及阻止,池南暮已不受控,一步步闯入镜中。 池南暮入镜之前,这场打戏让林意十分满意。 谁知忽然间,其中一台监视器里,竟出现一个穿着西装的现代人影,林意压不住气焰,正要暴怒喊卡。 可在出声之前,林意定睛一看,发现来人眼熟,竟是雁行影业的执行官。 刚要喊出声的咆哮,当机立断堵在喉咙。 主导演不喊卡,其他工作人员也不敢停,几个机位和场记继续工作。 空中的两人不知地上事,仍照着定好的动作轨迹拍摄。 锵——! 瞬息之间,武替手中的剑被江初打落,本人也被这一击打乱了平衡,与剑一起,从空中重重落到地上。 见状,江初轻笑一声,单手耍剑,剑柄剑身转过一圈,现出残影,而后倏地收回身后的剑鞘之中,干净利落。 白影缓缓降落,轻盈落地,正好降在定好的二号机位前。 无人喊卡,先落到地上的武替老师也定在原地,对闯入镜的陌生人感到疑惑。 木质香气盖过竹香,从身后传来,丝丝缕缕汇进鼻息。 江初紧紧抿着唇,没有回头,而是定定站着,背对池南暮。 心脏跳得太快,咚咚声占据双耳。 “初初......”池南暮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先对眼前的白影喊出声,根本不受控制。 不知何时,风停了。 翩翩而动的白衣忽然静止,方才戏里那种运筹帷幄的少年感消失,全部化作一种无力的悲切感。 池南暮一怔,像是大梦初醒,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身处镜中,“抱歉。” “池南暮,你入镜了,”江初终于回头,眼里除掉淡漠,还有一丝道不明的恨意,“打扰到我的工作了。” 第30章 江初声音冷漠,眼中的恨意夹杂着难过,只看了池南暮的面容一眼,似是无法承受,很快偏过头。 周围的视线刺过来,池南暮蓦然清醒,立刻收起这失神模样。 他打扰到旁人的工作。 他打乱了别人既定的日程计划。 混乱造成的焦虑感骤起,和不受控的心动心跳搅在一起,让池南暮无比难受。 “抱歉。” 池南暮又一次道歉,垂下视线,立时转身,疾步往林意所在的方向走,撤到镜头外。 见池南暮面色稍愠,林意在心里偷偷骂爹。 不过是离婚而已,池南暮该不会这么小气,要封杀前夫,不准人家在圈里混。 “池总。”林意站起身,先伸出手,笑得虚假。 池南暮顿了顿,最终仍是抬手,同林意握手。 “林导,刚才我扰乱了拍摄进度,实在抱歉。作为补偿,剧组在山庄拍摄所需的所有费用,请允许我来承担。”为了压制疯狂的心跳,池南暮压低声音。 不是要让他换掉江初? 而是要赔礼道歉? 林意眉梢一挑,虚假的笑容添了几分真心,假意推辞,“池总,这怎么好意思?” “请务必让我承担。”池南暮又一次道。 分明是赔礼,池南暮却说得跟命令似的,表情别扭。 这是什么情况? 脑子里拐过几个弯,视线斜移,偷瞄江初。 林意抽了抽嘴角,憋住八卦的心思,大笑着说:“既然池总坚持,那我就不推辞了,感谢感谢。” 池南暮颔首,顺着边缘走,不再入镜,回到来时的地方。 “给剧组的工作人员,每人送一份冰鲜的当季果汁。”池南暮朝金志宏吩咐。 “好的,池总。” 两人终于撞见,也没有发生矛盾冲突,金志宏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一行人原路返回,绕路往别处走,去看下一处布景。 等池南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间,再看不见,江初勉强紧绷着的力才散开。 不是他的爱人,却长着同样面容。 有那么一瞬间,江初还沉浸在角色里,偏执地想,他如果在幻想里拔剑,杀死如今的池南暮,那他的爱人是不是就会回来? 但幻想只是幻想,江初没有发疯,而是接受现实,冷淡对之。 “江初,”林意远远招手,“过来一下。” “来了。”江初回神。 “最后这里,表情再收一点,记住你是谷主,不会为胜负乱情。”林意指着监视屏说。 “好。”江初点头,立时复刻当时的动作,表情做了些细微改变,先试一次给林意看。 从前拍戏时,江初就很听导演的话,也极有灵性,只一句提点就能做好。 所以江初要重新拍戏时,多数导演都回了话,给他发来角色小传,虽不是主角,但都是一些动人心魂的生动角色。 林意心情大好,笑着说:“好!再来一次,争取今天完美结束。” 这个角色戏不多,又正好在s市取景,江初连转轴,三天就能杀青。 有了赔礼,无需为租赁山庄的成本考虑,林意的要求更加精细,让武替拍几遍,又让男主再上场重拍,直到满意为止。 江初结束最后一场戏,早已超过预计的时间,再找化妆老师卸妆,整理好时已近黄昏。 “江老师,这是你的酸梅汁,少糖少冰的。”化妆师收好假发,将酸梅汁递给江初。 “谢谢。”江初接过果汁,视线轻轻一扫。 杯子上写着“芷琇山庄欢迎您的光临”,字迹和池南暮的挺像,但有些细小变化,不细看分辨不出。 江初挑挑眉,没喝,拿着酸梅汁,跟幕后的工作人员逐个说道别,为了不吵着林意,发一条道别的微信就自己走了。 确认要开始工作,江初就搬回金栀苑,没再赖在白冬槿家里。 江初没有找新的经纪人,也没有找助理,头一次独自签合同,什么事都自己来,连来剧组都自己开车,颇有成就感。 想要从零开始也不难,反正他又不争什么,让粉丝能看见他的角色就好了。 江初独自走过竹林,到小路上,顺着斜阳照过的方向走。 手里的酸梅汁开始化冰,水滴落到虎口,形成浅浅水洼,江初只好换一只手拿,甩掉手上的水。 停车场离竹林不远,路程十多分钟。 黄昏降低视野能见度,江初走得慢,等快走到车边时,才发现他车旁停着池南暮的那辆amg。 车窗开着,不符合池南暮一贯的要求。 车里的人听见动静,循声望过来,眼里的情绪复杂而陌生。 江初淡淡扫一眼,没作声,先绕到角落的垃圾桶边,将酸梅汁掷进桶里,再折返。 池南暮已经下车,靠在车边,等江初走回来时,低低说了句:“抱歉,今天打扰到你拍摄。” “没关系。”江初淡淡地回一句,直接开门上车。 引擎发动时,池南暮还站在车边,欲言又止,挡着行车起步的路。 江初抿紧唇,没说话,只打了左转向灯。 灯闪几下,发出嗒嗒的声响,池南暮却不动,没有意会他的暗示。 耐心到达极限。 江初关掉转向灯,侧头看向窗外,索性说:“池先生,我现在疯了。虽然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我一看见你,就总觉得你是将他‘抹杀’的凶手,所以我也想把你杀了。” 江初半阖着眼,唇角上勾,活像个电影里的杀人凶手,特意在行刑之前向猎物发出提醒。 “所以从今以后,你尽量离我远一点,少出现在我眼前,不然我总有一天会发疯杀了你,知道吗?”江初眯眼笑着说。 四目相交,两人在无声中对视。 半侧夕阳洒下来,两人相对的那面被光照亮,而身后都照不到光,只有暗色的影。 沉寂片刻,池南暮主动退后一步,让开了路。 江初收回视线,踩下油门,轰的一声冲出去,掀起一阵尾气风,轿车开出了超跑的架势。 而池南暮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影,不仅心口处疼,脑子也像要炸开了似的疼。 江初的警告听着凶狠,表情也可怖,但池南暮并不觉得可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心痛感。 心跳不对劲,情绪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池南暮自己都说不清,他为什么要打乱日程计划,等在这里,分明会烦躁焦虑,却还是要等。 只是为了见江初? 可见到之后,他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江初的那袭白衣有什么问题? 第37章 池南暮靠在车门上,思绪极乱,沉默地思考,直到天幕变暗许久才上车。 为了掩饰,池南暮先让金志宏找了人,送祝婉均回去。 他荒废几小时的时间,却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但池南暮的焦虑已经减轻,因为他隐约猜得到,答案应该藏在家里。 “池总,现在回公司,还是......?”司机问。 “回我的住处。” 到住处时,早已超过入睡的时间点。 池南暮没有换掉西装,而是翻箱倒柜,企图找到遇见江初之前的日程计划。 祝婉均手里保存的日程计划三年一消。 池南暮耗费心力,恢复过发给祝婉均的记录,表面上无异,却总觉得那些日程里缺了点东西。 书桌抽屉,茶几储物箱,池南暮不停翻找,找不到任何一台陌生的平板。 如果不在这些显眼的地方,那就是在...... 池南暮豁然开朗,顾不上身上西装的褶皱,回到客厅,踱步向最中央的钢琴走。 从前在老宅,幼时做过的日程计划都被他藏在钢琴里,因为池正和会检查他的房间,却不会管这台摆设用的钢琴。 销毁做过的计划会让他焦躁,但如果被池正和发现,池北晖又要受惩罚。 后来老宅翻修,他将这台钢琴要来,放在自己家里,尽管再不用藏任何东西进去。 站到钢琴边,池南暮放轻呼吸,缓慢打开顶盖。 一本本纸质的日程本藏在钢弦之间,积了灰,纸张发黄。 池南暮将日程本全部取出,放到琴盖上,拍掉上面的灰尘。 十年前他的日程就不再用手写,而这些本子上的字迹,也确实是他自己的。 日程从七年前开始,到三年前为止,记录了他结束工作后的日程。而每天入睡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都只有短短一句法语,仿佛是为了故意掩饰。 ——想江初。 每一天都写了这句话,没有一天空缺。 池南暮一页页翻,越翻越快,大脑像是要从里开始溃烂,再爆开,抽搐着发疼。 看到最后,池南暮丢开纸,静静坐在钢琴凳上,双目失神。 崩溃沉默无声。 如果夜色有声音,那现在一定是在嘶吼,向他咆哮,无情嘲笑他的傲慢。 不知坐了多久,池南暮合上日程本,将无序拜访的本子收整好,又一次放回钢琴中。 零星细碎的记忆画面开始连成线。 焦躁,心灼,什么都不受控。 池南暮从茶几抽屉里拿了药,吞下几颗缓解焦虑的地.西泮,坐在沙发上,打开投屏。 池南暮在收藏夹里翻找,凭直觉选,一部部掠过,跳到《枫林晚》时,指尖自动停下,再不选了。 封面上的江初,与今日白天时相差无几,都是一身白衣,只是神态灵动,更年轻一点。 他所有的异样都来源于这里? 点下播放的一刻,耳边又响起鸟鸣与风声,幻听再度侵袭,但池南暮懒得管了。 □□的药效开始发作,渐渐起效。 池南暮听着耳旁混乱的声音,凝视投屏里的江初,在视线模糊中昏睡,逆着时间线,在梦里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第31章 01 得知池正和死时,池南暮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是理性还是情感上。 在课上被班主任叫出去,听闻死讯,池南暮点头,不置一词,听完就快速回到座位上,继续上课。 班主任站在门外,神色惊恐,仿佛他是披着人皮的冷血怪物。 “欸,老班刚才跟你说了什么?”喻宕在后桌问,“她怎么是那个表情?” 池南暮在课上从不说话,等下了课才回答:“她说我父亲心脏骤停,一小时前去世了。” 私立高中的学生都属同个圈子,消息传得快。 其他人很快得知,池家的掌权人死了,而二儿子在学校里上满一天课,司机在校门外等,夕阳快落了才接到池南暮。 从此之后,冷漠是池南暮的标签,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在乎。 他只是按照日程计划行事,这样就不会出错。 如果没有计划排表,他会感到焦虑,难以忍受,最严重时,甚至会将指尖放到桌角磨,破皮渗血。 旁人的惊异或厌恶,喜欢或爱慕,池南暮都不在意,也从不去管。 除非有人打扰到他的日程计划,还不及时撤退,继续打扰,他才会反击,及时修正偏差。 “池南暮,再这样下去,以后没人会喜欢你咯。” 他再一次遣返旁人的情书,后桌那个聒噪的同学,又在自说自话。 池南暮没听进耳,反正他的人生早已规划好,去国外读五年书,回来就接手雁行,给池北晖减轻一点负担,爱情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但计划之所以叫计划,而不叫事实,就是因为现实充满意外,总会打断计划。 池正和死后,雁行影业乱成一锅粥,池北晖分不出精力去管,这担子最终落在他身上。 那是池南暮接手雁行的第三年,他日复一日工作,亲自去谈重要项目,将分散的权利与股份一点点回收,紧紧捏在手里。 一切照着计划进行,除了江初的出现。 那是个晴天,他去新的影视基地考察。 正好有剧组在基地里拍摄,是雁行跟投的电视剧,投入很少。 主演是个老资历,爱给导演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而导演耳根子软,总被牵着鼻子走。 池南暮只在现场看一眼,就知道这电视剧没救了,最后一定惨淡收场。 所以他不打算停留,往别处的布景走。 “老师,我全身都疼,手也拿不动剑了。” 走到半途,一声清脆的撒娇不知从何处传来,拖住他的脚步。 池南暮停驻,侧头往声音来的方向看。 “池总,今天还有个小剧组在基地里拍摄。”祝婉均及时解释。 几秒之后,池南暮转身,循着不远处的笑声走,到达一片稀疏的枫树之前,这布景甚至不能被称为枫树林,因为实在敷衍。 唰—— 鼓风机打开,枫叶轻晃。 人造的剧烈风声中,一袭白影轻盈起跳,剑别在背后,脚尖轻点树枝,三两下攀到最高的那棵树上。 树上的人半躺下,倚在红枫叶间,不仅身姿蹁跹,还有一双漂亮杏眼,光一照,眼波如水,晶莹澄澈,随便一眨都像是在说话,言之不尽。 池南暮定定站着,视线被这道白影吸引,连耳畔的风声与鸟声都变小了些。 世界安静下来,他仿佛能听见树上人的呼吸声,连发丝轻曳过几厘,衣摆飘晃过几次,都能清楚察觉。 “这是刘哲导演的组,正在拍电影《枫林晚》。”祝婉均见池南暮不动,又解释道。 那是他第一次将视线停留在江初身上,没什么多余想法,只觉得这种敷衍简陋的布景,配不上这样漂亮的身姿。 鬼使神差间,他选择隐瞒这个心思,没有问这是谁,而是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转身往别处走。 等到夜深人静时,他偷偷去查,才知道这是个刚出道的年轻演员,叫江初,十八岁,比他小那么多。 父母双亡,从小乖顺,靠着奖助学金勉强生计,姐姐江溪在几个月前昏睡入院,至今还未清醒。 偷偷查看这些资料时,池南暮有些羞耻,第一次对旁人的苦难产生同情,虽然他不明白原因。 从影视基地回来,池南暮总觉得哪不对劲,他每日分明在照着计划做事,却总是走神,开始想别的事情。 而这个别的事情,只关于一个人。 轻盈的身姿,漂亮灵动的眼,风与鸟声,以及配不上江初的枫树。 难道是因为这部电影? 难道他的潜意识认为,这电影值得更好的结果? 池南暮以此说服自己,以旁人的名义,偷偷注册了一家小公司,自费给这部电影投进一千多万。 小成本电影本就不需要太多资金,有了这些钱,刘哲自然能拍出更好的效果。 投了钱,池南暮静静地等,等电影完成,等江初从他的脑海里出去。 可爱情从不无足轻重,而是事与愿违的玩意,违背意愿,违背初衷。 《枫林晚》提前上映,排片率不高,票房自然也不高。 但口碑却意外的好,网上开始讨论电影里那灵动的帅哥是谁,还夸刘哲拍出了旧世纪的经典味道。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但唯一的偏差是,江初不会从他的脑海里出去。 《枫林晚》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又觉得那小娱乐公司配不上江初,造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用雁行的名义收购。 网上有激烈言辞批评江初,他会焦躁。 有投资商思想不纯,用污秽言语轻慢江初,他也会焦躁。 池南暮不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只有将问题解决才能舒心。 第38章 他提了王临任事,以雁行容忍不了任何潜规则一词,让其“保护”好自己家的艺人;他买了个小公司,时时监控舆论,不许有人说江初的不是。 日复一日,池南暮凭着直觉,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这些事让他感到舒心,做得隐秘,旁人一无所知。 直到他看电影时,江初的一句台词“你时时想着他,不就是因为喜欢他吗”出现。 - 02 喜欢? 他喜欢江初? 池南暮难以置信,查了许多资料,想佐证他并不是在喜欢江初,一定是因为别的原因。 可惜,他找不到别的原因。 因为爱情本就不需要原因。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池南暮才能勉强接受,他有喜欢的人了,而这个人是江初。 既然不能把江初从脑海里赶走,那就每天抽一点时间想,偷看江初的电影和行程,至少这样不会扰乱他的其它计划。 只是想到要实行这个计划,池南暮就觉得难为情,不愿意在电子日程上写,将回家后的休息日程全部换成纸质。 “想江初”这个日程,从一开始的十分钟,渐渐增多,到半小时、一小时,从不间断,除了某天。 那周池南暮出差,去b市谈收购的项目,收购另一家影视制作公司。 谈判结束,双方满意。 负责人说正在制作的电影杀青了,热情邀请他留下庆功,他表面淡然地答应,心跳却很快,因为江初是主演之一。 庆功宴气氛高涨,他到达时,多数人已经喝高,江初倒是清醒,只是有些微醺。 然而,他的出现让氛围冷了不少,硬是让喝高的人骤然清醒,小心翼翼,态度恭敬。 池南暮预料过,他会让庆功宴冷场。 板正西装,板着的脸,因为混乱而烦躁,所以快速乱点的指尖,蹙起的眉,每一样都会给别人造成压迫感,让下级收起玩笑态度,慎行谨言。 别人如何,池南暮不在乎。 可当江初也同别人一样,变得小心翼翼,用客气的声音,视线躲闪着说“您好”时,澎湃的心绪全部变作难堪。 江初于他,万中无一,一眼便是万年。 而他于江初,并不特别,只是个偶然遇见的陌生人,很快就会忘记。 池南暮意识到,爱情不会因为他独自喜欢得够久,就给予他优待的回音,得不到回应的喜欢,是一件非常难过的事。 很快,他落荒而逃,那天的睡前日程里,也没有“想江初”这一项计划。 他赌气一般,决心从今以后要摘除这个行程。 可惜这决心只能持续一天,翌日睡前,他又忍不住重新写上去,继续他寂静无声的想念。 他和江初依旧是平行线。 但悄悄的,江初的公司,会被他改成南江娱乐,尽管只是南和江这两个字摆在一起,这样简单俗气的事,都让他莫名觉得愉悦。 他做过几次幼稚笨拙的事,不信邪似的,将问题怪罪到雁行执行官这一身份上,一定是这身份给他拖了后腿。 他做计划,拿到江初的行程,偷偷去片场,企图制造一些产生交集的偶遇。 数次擦肩而过,两次不经意的碰撞,几句“不好意思”和“没关系”过后,他依然是江初眼里不起眼的陌生人,一眼便忘。 他想将两条平行线扯到一起,却从不成功。 江初不会喜欢他,无关于身份,连一个模糊印象都是奢侈,根本不会记得他这个人。 池南暮接受了这件事。 那句学生时代的“以后没人会喜欢你咯”,一语成谶,他喜欢的人,真的不会喜欢他。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1 这种他从前不屑于顾的矫情句子,竟然完美符合他的心境。 任凭他独自慌乱,江初都感受不到。 这世上也不会有旁人知道,有一个叫池南暮的人,正在偷偷喜欢江初,这场暗恋无声无息,无人察觉。 回家时,车子路过十字广场。 他抬头望向硕大的led屏,凝视江初那张看了几年,却依旧觉得漂亮的脸,而后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这就是这场暗恋偶尔显露的证明。 安静,无人察觉,所以才叫作暗恋。 池南暮曾认为,这场爱慕会持续到他死,那他死前一定要将纸质日程销毁,将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 直到一则暧昧绯闻出现。 照片里,江初和一个陌生男子勾肩搭背,那男人叫白冬槿,柔弱无骨,穿着十分不得体,露着个腰,整个身子都恨不得挂在江初身上。 池南暮看着绯闻照片,暗自生气,无比焦虑,指尖不自觉放在桌角,被磨得破皮出血,难以自控。 莫大的占有欲出现,他才察觉。 从前他能甘于无声的暗恋,是因为江初孑然一人,不属于任何人。 可当江初开始有喜欢的人时,他根本没办法接受,他受不了。 所以池南暮打定主意,他必须做个计划,就算是硬抢,也要将江初抢过来,将两条平行线紧紧缠绕在一起。 第32章 03 硬抢,当然不是字面意思。 那种强取豪夺的逼迫事情,池南暮不屑于做,他是要江初喜欢他,而不是厌恶自己。 江初会喜欢哪一种人? 池南暮不知道,所以他将江初的资料,翻来覆去地看,想出无数个答案,又很快被他否认。 他根本不用费心去收集那些资料,因为随着年月,这些信息一点点累积,早就刻在他脑海中。 江初从没有在荧幕前说过理想型,却在采访里不止一次说过,想打耳钉,但经纪人不允许,粉丝也不喜欢,所以一直没有打。 江初从小就乖顺,听老师姐姐的话,认真学习,成年后也是,听导演公司的话,认真工作。 那江初会渴望什么? 会想从伴侣身上渴求哪些特质? 池南暮深知他木讷死板,一定分析不出来,又偷偷找了性格形态学的学者,画了江初理想人格的画像。 不出所料,按照画像,江初根本不会喜欢他这种人,更不会喜欢他这种死板又奇怪的性格。 江初向往自由不羁的灵魂,向往能破开身上的枷锁,但江初不能,因为现实的镁光灯,以及病床上的江溪。 而他池南暮,想要得到江初的喜欢,必须要先变成江初向往的模样。 循序渐进,池南暮花掉一年时间,先后投资车队,打了耳钉,学会自己染头发,对着镜子调整死板的表情,学会笑,学会生动地说话。 “初初,初初?” “我喜欢的人。” “同我结婚。” ...... 一遍遍练习,直到满意,确认再无可改之处,池南暮想,他该要重新认识江初了。 而这一次,必须一击就中。 一个混混角色,一个对导演不经意的机车建议,一次对王临的无声暗示,慢慢的,他处心积虑,在某日早晨,又出现在江初面前。 他看似不经意地骑着机车,在江初面前飞驰而过,不作停留。 而隐在轰鸣声里的心跳声,咚咚作响,心脏早就不可控制,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江初的脸映在后视镜里,视线第一次跟随他。 池南暮故意停到阳光烂漫的地方,漫不经心摘下头盔,只敢看江初一秒,赶紧转过头,以免冲动的心跳将他出卖。 “我不能找他做教练吗?”江初指着他,眼睛里的光他渴求已久。 “你可以找我做教练。”说这句话时,池南暮有种预感,他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 04 当这场暗恋变成恋爱,是快乐,也是痛苦的。 因为爱情不可计划,不可控制,充满意外,他会焦虑,更不能让江初发现他的怪癖和缺点。 决心要变成另外一个人很简单。 可真正实施起来,却并不容易。 像是被拖进光怪陆离的漩涡里,打破日程计划的焦虑让他难受,可面对江初时所获得的悸动,又让他无比雀跃,连睡觉时都勾着唇。 两种情绪混在一起撕扯他。 他像个沙漠中的旅人,脱水到快要死亡时,却忽然逢上几滴甘露,又接着渴,再继续喝,不停循环。 当难受压过雀跃,吞下几片舍曲林和地.西泮,再醒来时,他又能继续安然无恙地装。 一桩桩一件件,他和江初的每次见面,每次聊天,全都被他保存下来,记在日志文件里,时不时拿出来看。 牵手,拥抱,接吻,他的信息被录进金栀苑的系统,他终于成为江初人生的一部分。 第一次住进金栀苑那晚,事后他根本睡不着觉,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会把江初吵醒。 温暖的月光照进窗,洒在江初脸上。 鼻尖的弧度,微张的嘴唇,呼吸的幅度,每一样都让他上瘾。 第39章 他悄悄凑近,近距离地看江初的睡颜,心里有种满足感,怎么看都看不够,怕一闭上眼对方就消失不见。 一整晚过去,月光变成更暖的晨间曦光,江初睁开眼,灵动的眼睛里只有他,再没有其它多余的东西。 “你想做什么?偷亲我?”江初笑弯了眼问。 ——我想你永远是我的。 他在心里答。 江初主动凑近,柔软的唇覆上来时,所有难受变成雀跃,充斥心口。 池南暮屏住呼吸想,就这样,他可以一直装下去,直到死为止...... - 叮—— 急促的门铃声响后,池南暮睁开眼,盯着眼前的吊顶,眼睛不眨,像是死了,双目无神。 所有混乱的信息堆积在脑中,冲刷岌岌可危的理智。 是他要去强求。 一切都是他努力强求来的结果。 而如今这样的局面,也是他亲手造成的。 池南暮缓慢坐起身,没有任何表情,先是走到门边,打开监视器看,门外是谁在按铃。 祝婉均站在门口,神色有些焦急,池南暮没开门,而是拿出手机,给外头的人打电话。 “池总?您在家吗?”电话一接通,祝婉均立刻问。 “什么事?”池南暮开口,嗓子极喑哑,尾音甚至破音。 “您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来公司,司机给您打过电话,您也没有接。”祝婉均说。 一整天? 池南暮看了看时间,又愣愣望向窗外昏黄的天空,才发现已经是翌日傍晚。 他今天没有按照计划去公司,他昏睡了十几个小时,在梦境里错过既定的日程。 “我没事,你先回去。”池南暮沉声说。 “池总......” “我没事!” 池南暮近乎吼着命令,失态的声音将祝婉均吓了一跳,脸色苍白。 “抱歉,你先回去,”池南暮勉强低下声音,“我没事。” “好,我知道了。” 门铃声停止。 门外的人也离开了。 池南暮走回沙发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而后打开投屏,失忆前失忆后,总共第无数次看江初那双灵动的杏眼。 漂亮的眼睛轻轻一眨,不像从前一般,是在对他说情话,而是在控诉他用谎言欺骗,控诉原本的他傲慢无耻。 是他亲手签了离婚协议。 是他亲手将这双眼睛变成死寂沉沉的模样。 池南暮觉得自己愚蠢滑稽,竟然能将每个选择都做错,一步步走向死路,还不知悔改。 而江初,竟然能守着这样的自己,度过如此痛苦的两年? 他从前那么珍视的宝贝,最后竟然被他自己毁得面目全非。 心痛和燥郁感侵袭,贯穿全身,浸满思绪里的每一寸。 池南暮盯着投屏里的江初,指尖放在桌角,不受控制,用力地磨,眼神渐渐变得偏执。 他根本就不用想哪种人生是他想要的。 他早就想得很清楚。 没有江初的人生,就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皮肉磨过桌角的尖刺,指尖很快破皮,在渗血之前,池南暮关掉投屏,站起身往浴室走。 镜子里的人神情可怖,冷淡的皮囊下藏着疯狂的偏执。 池南暮打开水龙头,无视指尖的刺痛,洗干净手,打开储物柜,从里头拿出几个未开封的穿耳器。 包装袋尘封已久,积了灰,池南暮安静地洗干净,再消毒,打开包装。 咔嗒—— 池南暮对着镜子,将针对准长好的耳洞,狠狠一摁。 耳钉钉入。 像上次一样,他又一次又打歪。 池南暮皱起眉,重重扯开针,重新钉入。 如此几次,长好的耳洞重新钉上钉,池南暮扯了张纸,擦掉渗出的血液,缓步离开浴室。 他该怎么弥补错误? 江初还会不会原谅他? 池南暮走进书房,抽了张横格纸放到桌面上,沉默地盯着想。 顷刻之后,池南暮打开笔帽,在纸上写下一行行计划,字迹工整。 嗒—— 笔尖写到一半,失败的几个废耳洞继续渗血,血滴顺着耳垂,落到纸上,晕出深红的痕。 焦躁感骤起。 池南暮抿紧唇,将横格纸撕成大小均匀的几片,丢进废纸桶里,抬手捂住右耳,重新开始写。 几行计划工整地写在纸上,池南暮盖好笔盖,将计划单收进抽屉里,再拿出手机。 指尖沾着的血黏到屏幕上。 无序造成的焦虑快突破界限。 池南暮深呼吸一口气,用纸将血迹擦掉,打开微信,找到江初,点开对话框。 一息之后,池南暮点开语音通话,想听听江初的声音,但语音没有被接通,只有一行他已不是对方好友的小字与红点。 池南暮紧抿着唇,退出微信,又拨通江初的手机号码。 他眼神偏执地一遍遍打,不知听了多少次忙音,直到耳膜痛了,废耳洞的血凝固在屏幕上,才无力地垂下手。 他的账号被江初删除。 他的号码也已经被江初拉黑。 江初可能不会原谅他。 轰隆——! s市的夏日正是多雨之时,天气多变,不久前还是晴天,现在却电闪雷鸣,乌云黑压压一片。 闪电的光映入窗,银光灼了眼。 池南暮半阖着眼睛,缓缓抬起头,往窗外看去。 瓢泼大雨尽数降下,重重地敲打落地窗,狂风卷起昏黄的风沙,将外面的世界扰得一团乱,仿佛末日已至。 池南暮紧紧盯着雨,偏执地想。 他必须要修正他犯下的错误。 他必须要将车祸带来的影响全部消除,将他的人生掰回他想要的轨道上。 而江初也必须是他的,就算不原谅他,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谁都不能抢走。 池南暮摘掉眼镜,换上隐形眼镜,勉强从衣柜里找了身不正式的衣装,随便裹上身,就这样出了门。 楼外的世界狂风大作。 池南暮站在玻璃大门前,目光发狠而病态,一息之后迈出脚步,走进雨雾之中。 大雨砸在身上,但池南暮无知无觉,步履安稳,就这么一步步往金栀苑走,往江初所在的地方走。 第33章 金栀苑的门禁系统显示,江初昨天进了家门,就没有再出来。 池南暮走了很久,直到满身浸湿,四肢冰冷到隐隐作痛,才到达金栀苑门口。 “等等,你是谁?怎么不打伞?”见到这疯子一样的人,保安提高警惕。 池南暮冷淡地扫一眼保安,将头发捋起,露出脸,不作声,熟练刷开门。 门禁竟然能刷开,保安也惊讶,还是不放心,“你不是户主,要去哪一户?” “26号,江初,我是他......” 池南暮想说“先生”。 可他已经不是江初的先生。 他亲手在协议上签了字,闪回过记忆仍死板木讷,不知悔改。 池南暮抿紧唇,终是改口,“我是男朋友。” “还真是。”保安确认了录入时的身份,终于放行。 保安处有几把多余的伞,很显眼,就放在门口。 池南暮却像没看见似的,略过伞往前走,保安下意识提醒:“欸,池先生,这里有伞。” “不用。” 池南暮脚步不停,没搭理右耳上的血迹,一边走冒着雨走,一边整理好头发,想让自己看起来惨淡,却又不丑不磕碜。 到达江初家门前,池南暮下意识抬手,差点摁下烂熟于心的密码,直接进门。 可指尖差点搭上的一瞬,池南暮及时蜷起手指,没敢摁下去。 江初现在一定在气头上。 他贸然闯进去,江初绝对不会原谅他。 池南暮退后一步,离门口远一些,退到安全距离,再抬手摁下门铃。 叮—— 铃响几声,屋内无人回应。 池南暮不停摁铃,摁了不知多久,终于有脚步声响起。 江初不耐地打开门,本来紧蹙着眉头,正要说话,却在看见池南暮这幅模样时,一时失了语。 四目相对,无人出声。 雨声磅礴,雷声轰鸣。 轰隆——! 闪电先起,雷声后响,银光晃过来的一瞬,江初冷淡地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地关了门,甚至没有留下一句简短话语,连咒骂都不屑于顾。 池南暮的手愣在半空,门关上时掀起的冷意,还残留在掌心中,比雨滴还要冷。 江初可能不会原谅他。 池南暮勾起练习过无数次的笑,凑到门前继续敲,朝里头的人柔声说:“初初,我都想起来了,开门好不好?” 笃笃笃—— 敲门声敲响三次,停顿两秒,又继续响,非常有序,很符合池南暮的作风。 江初站在门内,透过监视器看池南暮,随着门响,冷淡的眼神里,逐渐溢满病态的恨意。 第40章 又一次门响后,江初打开门,只打开一条细缝,露出一双眼,非常戒备。 “初初......”池南暮来不及高兴。 “你再敢敲一次,我就报警,”江初打断池南暮的话,警告道,“你应该不想雁行登上明天的头条。” 池南暮顿住手,不再敲了,但怕江初就这样关上门,只好死死拉着门把手,维持这点吝啬的细小门缝。 “初初,我都想起来了。”池南暮忍不住凑近,冷气吹进屋。 “我们第一次见是在赛场,你指明让我做教练;第一次拥抱是在剧组,我从s市赶过去,你让我答应你的告白,不然就不许我占你的便宜......” “闭嘴!”江初目眦欲裂地喊,无法忍受那些珍贵的记忆点滴,从池南暮口中说出来。 江初拉开门,将池南暮往外推,执拗地说:“你闭嘴,不许你说他的事,闭嘴!” 江初的力不小,却推不动池南暮。 池南暮像一堵墙,就这么堵在门口,任凭江初如何推,都站着不动。 池南暮不知道要说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失控,就算他死板,也知道江初是在恨他。 “闭嘴,从我家里滚出去!我要把你的信息从系统里删了......” 一向乖顺的人变了样,江初眼里的难过歇斯底里,池南暮看得心痛,五脏六腑都在疼。 顷刻之后,池南暮主动后退,再次退到门外,江初来不及反应,手还在往池南暮浸湿的衣服上推。 “别推了,初初,”池南暮松开门把手,低声说,“你手湿了会受凉。” ——湿了会受凉。 听见这句话时,江初愣了神。 那时池南暮怕江初受凉,总在他赤脚从海里回来后,用手帕擦干净他手脚处沾湿的皮肤,一寸一厘,神色认真。 江初并不娇弱,也不认为湿着手脚会怎样。 但他喜欢池南暮紧张他,不听话,还要倒回去捉弄,脚掌轻轻踢在池南暮膝盖上,故意在裤子上留下水痕。 池南暮不会生气,只会捉住他的脚腕,认真擦干水,低声说:“湿了会受凉。” 说的是同一句话,语气还那样像,仿佛他的爱人死而复生,重新又占据这幅皮囊。 江初愣愣蜷起手指,垂下手臂,也没有再推池南暮。 雷鸣电闪,大雨滂沱。 两人静止相对,任凭风吹,相顾无言。 “你走吧,别赖在这里,把场面闹得难看。”片刻后,江初先开口,声音已经平静。 池南暮不走,只固执地重复,“我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又有什么用? 池南暮不是他的爱人,有了记忆也不过是个旁观者,他的爱人早就死了。 江初抬眸,视线扫过血肉模糊的耳洞,以及崭新的四颗耳钉,“池南暮,别装了,你装不像的。” 闻言,池南暮瞳孔一缩,差点以为自己的谎言,不知在何时已被江初识破。 “你不是他,”江初摇着头,失神而固执地说,“他死了,早就在车祸时灰飞烟灭。” ——你不是他。 这句话再度出现,回忆起那个早春的雨夜,江初拼了命地躲开他的伞,池南暮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他说恢复了记忆也无解。 江初认为他死了。 江初也不愿意相信,如今伤害过自己的他,和那个他装出来的虚假泡影,会是同一个人。 每一步都走错了。 池南暮看着江初失神的模样,不禁想,他把一切都搞砸。 他因为胆怯,只在江初一个人面前演,才会让江初这两年如同置身孤岛,经受了这么久的痛苦。 江初是还爱他,但这爱不属于真正的池南暮,没有一丝分给他,全部属于他装出来的泡影。 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亲手将高塔筑起,再又推倒,把一切推到死局,而江初是他爱意的被波及者,最无辜的人。 “对不起,抱歉......”池南暮不知道该说什么,惟有重复道歉。 而他也清楚知道,一旦暴露最初时的谎言,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江初没再回话,只淡淡扫过池南暮一眼,而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池南暮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背靠在门上,盯着滂沱的雨幕思索。 “我是26号的户主,江初,麻烦您把池南暮的身份信息删了。” “对,分手了。” “谢谢,麻烦您。” 门内响起江初冰冷的声音,很清晰,一字一句,全部落进池南暮耳中。 他的信息要从金栀苑系统里删除。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通行身份,这个让他亢奋得一晚上都睡不着的头衔,就这么删掉了。 江初只会喜欢他完美的表演,不会喜欢池南暮。 他早就知道。 心口渐渐静下来,只余下刀割般的痛意。 池南暮再度转身,嘴角勾到完美契合的弧度,朝门里的人柔声说:“初初,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茶几抽屉里的药是我新买的,再有一年才会过期。” 江初一定还在透过监视器看。 所以池南暮对准摄像头,右耳上的耳钉明亮闪烁,仿佛时间在两年前定格,而从现在开始重新流逝。 说完这句,池南暮点到为止,不再纠缠讨嫌,就这么迈进雨中,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雨雾之中,池南暮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视野。 江初关上监视器,缓步走回客厅,一下坐在沙发上,无力出神。 池南暮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提起抽屉里的药,故意装出那种样子,扰乱他迷惑他,让他心乱心慌。 为什么? 因为恢复了记忆,就想挽回他? 因为恢复了记忆,所以就能变回去,变得能忍受无序,喜欢耳钉和机车? 池南暮的最后那句话不停回荡在耳边。 厌恶感骤起。 江初拉开抽屉,将里头的药一列列拿出,仔细观察,药确实都产于两年前,再有一年才会过期。 有那么一瞬,江初想把药全都丢了。 但他没有动,因为这些药是他爱人留下的东西,而池南暮只是个拥有他们相爱的记忆,想要坐享其成的小偷。 片刻之后,江初平复好心情,将药一列列放回去,保持原先的位置排列,不愿意打乱。 到最后,药盒摆放得极其规整,横向是从左至右由大往小排列,纵向也是如此,列宽均相等。 从前,江初从没有细致观察过,而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这药盒的摆放规整到可怕,一般人做不出来。 江初盯着药盒的摆放,心头一跳,下意识关上抽屉,不再多看。 不知怎的,一种心慌感油然而生,江初抓不到原因,只是下意识排斥和躲避。 江初站起身,来回走动,终于忍不住给刘哲发消息。 【江初:《致我死去的爱人》什么时候开机?或者其他角色也可以,我时间充裕,没有别的档期。】 【刘哲:有出品公司联系了,资金马上到位,下个月开机。】 刘哲手握的众多剧本里,江初当时只是看名字,连剧本内容都没有细看,就冲动选了这本。 看到回信,江初稍稍放下心。 只要开始工作,他就不会胡思乱想。 任凭池南暮怎么装,他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不会心乱心慌。 第34章 “池总,金总那边催我来问,您是什么想法?”快下班前,祝婉均走进办公室,视线悄悄扫过池南暮的头发和耳钉。 又来了。 染发,耳钉,卷发,皮夹克。 早晨池南暮来时,祝婉均差点以为时间倒流,一切回到三年前。 而这一次,池南暮比上次的反常还要可怕,不止外表,连性格都变了,简直是大变人样。 池南暮抬眸,嘴角勾到练习过的弧度,柔声说: “你转告金先生,芷琇山庄没有开发的必要,s市有成熟的影视基地,导演看中的是山庄里的自然景,一旦山庄被做成基地,就会失去吸引,请他另寻他法。” 池南暮言笑晏晏,却比原先不笑时还要渗人,好在祝婉均有按时收到日程计划,不然真要怀疑池南暮被夺了舍。 “是......”祝婉均欲言又止,明显还有话说。 池南暮安静一瞬,亲和地主动问:“还有什么事?” “江南半山里的东西已经打包收好,江先生的个人物品......”祝婉均小心翼翼,没敢问是要扔掉,还是全部搬到现在的住处。 池南暮一怔,这才想起,江南半山,他亲手给知更鸟筑的巢穴,最终也毁在他手上,全部溃败,枝丫残破。 “就放在原处,什么都不要动。”池南暮说。 “好的。” 夏至将至,热气被闷在云下,凝成雨落下来。 池南暮差遣司机离开,自己开车,到达目的地,打着伞下车,时隔几个月,再一次回到江南半山。 第41章 花园无人打理。 春雨过去,没有施药,花园里的月季早已蛀虫,杂草无人拔,四处丛生,长在花与花间,一片杂乱。 那时他亲手种下一排排规整的黑玫瑰,带着江初来看,如今早已面目全非,变成这幅衰败的模样。 雨滴落到伞面,发出嘀嗒的声响。 池南暮静静望着颓败的花园,不知看了多久,才转身进入家门。 好在有人时不时来收拾东西,家中没有封闭很久的霉味,大的家具保留在原位。江初的衣服与个人物品被打包在纸箱里,放在杂物间。 池南暮收了伞,整理好挂在门边,换上拖鞋进门,再将杂物间里的纸箱逐个拖出来,搬回三楼。 衣服,胸针,袖扣,池南暮一样样拿出,把每样东西擦得锃亮,重新放回衣帽间中,用的是婚前的摆设,与他的东西混杂在一起。 只要东西还在,只要摆在一起,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就仿佛,他们还紧紧相拥,车祸还没有发生,他和江初也没有分开。 伴着雨声,池南暮木着表情,一直整理到午夜,慢条斯理,直到所有的箱子被腾空。 最后一样东西放好,池南暮将箱子叠成扁状,整齐地摞在一起,重新放回杂物间。 午夜时,雨声停了。 四周寂静无声,江南半山仿佛被抽成真空,无言的孤寂渗进来,一点点蚕食,直到全部侵占。 池南暮站着不动,直到凌晨,才回到三楼,准备进入卧室休息。 可在踏进之前,脚尖停在门口,池南暮犹豫了。 因为恢复过去的记忆,并不意味着,这两年的记忆会消失。 他做过的每一件事,犯过的每一个错,他用冷漠的态度对待江初,用无言的沉默鞭笞江初,每桩每件,都刻在脑海中。 他自己造了利剑,还在他们的家中,狠狠刺向江初。 而在这间卧室里,他夜夜看向窗外,只留给江初一个背影。 顷刻之后,池南暮踏进门,没有去自己常睡的那侧,而是坐到江初那侧,侧躺下身。 雨落之后,乌云消散。 凄冷的月光泄下来,池南暮仿佛能幻视,江初看着他背影入睡的每日每夜,在心里乞求他能将一切想起来,乞求“他”能回来。 可是,一切本就是假的。 “他”不存在,从来都只有池南暮,不该,也不会得到喜欢的池南暮。 不安与痛苦逐层堆积。 池南暮睁着眼,久久无法入睡,只好从衣服口袋中拿出药,生吞下几颗地.西泮,等着药效起。 风吹响庭院里的杂草,窸窸窣窣,催促无眠之人入睡。 药效起时,池南暮昏沉着闭上眼,陷入未知的梦境中...... “嗯,注意安全。” “江初,我没有不满意,一直是你在不满意。” “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从前的记忆恢复,美好的瞬间过去,今后余下的梦境,就只有他亲手筑的错误。 画面不停回闪,江初从与他针锋相对,到慢慢安静,再到最终死心。 他那时不屑于察觉,而到如今才发现,从他提出“重新开始”起,江初的爱意就在减弱。 回闪的画面最终停在教堂中。 江初挽着他的手,他们一起走到起誓台前,接受牧师的致辞。 “我不愿意。” 江初拒绝了他的戒指,表情变得与那日的大雨时一样,双眼充满恨意,“你不是他......” 周围的观客尽数消失。 右耳处剧烈疼痛,大雨从教堂顶落下来,浸湿池南暮的西装,寒冷冰凉。 梦境中,池南暮抬手,摸了摸右耳,摸到几颗铆钉耳钉,才稍微放下心。 “初初......”池南暮伸出手,想去触碰,却被梦里的江初狠狠打开手。 “你别装了,你装不像的。”江初不停否认,转身要走。 池南暮及时攥住江初的手腕,并不承认,辩驳道:“初初,我没有装,我就是‘他’。” 江初嘲讽地轻嗤,回过头,冰冷的视线刺向池南暮。 “你说谎,池南暮,我已经知道了,一切都是你设的谎言,只用来欺骗我。”江初轻易戳穿他的谎言。 池南暮一怔,下意识解释:“可是如果我不这样做,你就不会......” “我不会喜欢你,”江初眼神发狠,中途打断,一字一句道,“池南暮,这两年我不会喜欢你,以后也不会,永远都不会。” ——我不会喜欢你,永远都不会。 池南暮猛地睁开眼,坐起身,不安地喘息,额头上积着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 右耳处发痛,新打的耳洞淋雨发了炎,未经过及时处理,一抽一抽地疼,愈发严重。 池南暮却像没有察觉,双目失神,缓不过神,愣愣望向窗外。 夏雨仿佛永不停歇,只停了几小时又继续下。 天微微亮,是深灰蓝色,天幕被阴雨遮挡,曦光根本透不过云层。 池南暮浑浑噩噩下床,到浴室里洗了个冷水澡,强行打起精神。 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因为看不清,半眯着眼睛。 头发洗过后变成直发,雾灰色在暗灯下看不清楚,更像黑色,病态的眼神与那个完美的泡影相去甚远。 江初不会喜欢池南暮。 更不会喜欢现在的他。 但没有关系,他只要真的变回那个泡影,在所有人面前展现,江初就会重新喜欢他,一切都能回到原轨。 池南暮看着模糊的镜子,眼里的病态收了不少,心口的慌乱减少,心跳逐渐平静。 列好的计划单上,第一行计划被池南暮画了叉。 江初不喜欢他,更不会对他产生同情心,他无法搏取江初的同情,更无法利用这点同情唤醒爱意。 那他该实行下一个计划。 完全变回江初喜欢的样子,再让江初重新喜欢他。 在江初眼里,“他”该是什么样? 池南暮认真回想,妄图找出一点证明。 思忖片刻,池南暮吹干头发,疾步下楼,到江初那时最常待的放映室里。 这里藏着江初的回忆。 他曾经不屑于顾,唯一一次进来看,不过几分钟,就被江初赶走。 池南暮打开投屏,屏住呼吸,希冀屏幕上能出现他与江初的合照,或者江初镜头里的自己,只要一点证明就好。 可开机的动态画面过去后,投屏上空空如也,没有照片,更没有视频。 江初走时就将账号登出,将从前那点小饰品全部带走,两年之前的东西,一点都没有留下。 空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知更鸟飞走后,没有给他剩下一点东西。 池南暮死死盯着空荡的投屏,指尖覆上沙发扶手的角,沉默地磨,越磨越快。 焦躁感从身体内部开始蔓延,快速增多,理智到达警戒线,精神在安静地崩溃,一寸寸溃败。 嗡—— 手机倏地震动,将理智重新拉回。 池南暮拿起手机,接听电话,半个身子窝在沙发里,企图从残留的气味中,嗅到一丝江初的痕迹。 “池南暮,”池北晖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我让你好好想清楚,什么是你想要的,什么不是,我没有让你发疯,又把自己搞成这种鬼样子。” 鬼样子? 这不是鬼样子。 这是江初喜欢的样子。 “哥,我没有发疯,”池南暮声音冷静,“这是我的计划,我很理智。” “你很理智?”池北晖觉得荒谬,“你的计划就是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被狗仔拍到去金栀苑发疯?江初如果不同意复婚,你何必去强求?这世上多的是人......” “不,他是我的,”成年以来,池南暮第一次打断池北晖,声音阴冷低沉,“我也只是他的。” 听筒里静了一瞬,而后是叹气声。 “不要做出格的事,”池北晖疲惫地警告,“出了任何违法乱纪的事,你就去蹲监狱,我不会包庇你。” “我知道。” 电话挂断时,池南暮镇定不少,冷静关掉投屏,换鞋出门。 细小的雨丝落下,池南暮顶着雨,走进花圃里,徒手将里头的月季一棵棵拔掉。 枝干上的刺扎进皮肤,刺出无数小口。 池南暮却无知无觉,不停拔花,偏执地想,只要他把一切重归完美的原状,江初就会回来。 第35章 《致我死去的爱人》开机之前,江初又接了两个少戏角色,飞去别的城市,日夜在剧组里待着,才勉强平静下心绪。 白冬槿见不着他,才知道他竟然独自飞去拍戏,身边没个照顾的人,放不下心,硬是要派个人过来,给他做助理。 江初想说不用,白冬槿却直接带着人到剧组,给他塞过来,“你一个明星,身边没个助理怎么行?” 第42章 来人是他前两次在银河铁道见过的小男生。 看了资料,江初才知道,丛瑜今年刚满十九岁,无父无母,也不像他一样有姐姐,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做事。 江初看丛瑜年纪这样小,就要来给他做助理,有些犹豫。 但两人实在热情,白冬槿假模假样弄个面试环节,随机抽查丛瑜,问其江初演过的角色及喜好,丛瑜还对答如流。 “行,我同意,”江初勉强答应,“但是就只他一个,你别再带其他人过来。” 白冬槿挑起眉,噘着嘴不答话,明显对江初这寒酸的排场不满意。 “不许再带别的人过来!”江初佯装生气,神色严肃,故意吓吓白冬槿。 “......好吧。”白冬槿不情不愿答应。 就这样,丛瑜留在剧组,跟着江初辗转半个多月,等到电影开机前一周,才直飞到明市,一个边陲小城。 《致我死去的爱人》里,江初饰演的李小顷,是镇里唯一考上省城大学的学生,在外出上学前的夏天,遇见来小镇里支教的大学生秦顾宜。 一同来支教的学生团队总共四人,大家属于不同学校,此前互不认识,人生地不熟,村支书就让李小顷去接待四人。 秦顾宜自称是省城大学的大一生,长相俊秀,有股蓬勃的书生气质,很快吸引李小顷,坠入爱河。 支教结束前,两人在小溪旁约定,秋日之时在大学里见面。 可等李小顷入学,才发现学校里查无此人,联系方式是虚假的,秦顾宜告诉他的所有信息都是假的。 夏日的少年刻在心底,成为执念,李小顷不停寻找,企图联系支教的另外三人,却发现那三人在回城的路上全部惨死。 至此,李小顷才发现隐在爱下的谎言。 接下来,李小顷和警方两条线一起并行,一点点剥离秦顾宜的真面目,合力寻找这个表演型人格的杀人犯。 最后一幕,秦顾宜将李小顷绑架到溪边,他们做约定的地点,在枪响之前,献上死亡的吻。 而得到吻的李小顷,今后再难以走出来,永远被困在少年爽朗却虚假笑容里。 李小顷固执地认为,他的爱人不是杀人犯秦顾宜,而是个无名的少年,在秋日来临之前就死了,每年写信,抬头不见称谓,只有一句“致我死去的爱人”。 剧情不复杂,要通过精良的构图与转场才能出彩。 不过刘哲相中的不是剧情,而是想采用插叙,制作出悬疑却不失浪漫的美学效果,做个导戏生涯里的小突破。 江初看着剧本时,数次感叹,在刘哲眼里,他或许永不会老,回回都要演十八岁的少年。 秦顾宜的饰演者也早已选好,寻晋,上次在沙洲东岛,与江初有过一面之缘。 寻晋的粉丝多,江初也处于离婚舆论的风口浪尖,新建的官微只释出主演消息,立刻上了热搜。 【又是刘哲的戏。寻晋的经纪人和这导演有什么交易关系?】 【哟,江初竟然出来演戏了!但是寻晋那演技......不好说。】 【这很难评,感觉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 电影讨论度极高,评论有好有坏。 江初的路人盘大,讨论的人自然多,无意识拉踩两人。 寻晋的粉丝控不过评,就迁怒于江初,把路人全打为江初的粉丝,将矛头对准江初。 #江初婚内出轨 #江初午夜混迹酒吧 #江初路边抽烟 奇异的是,江初的负面词条还没被刷起热度,存在时间不超过半小时,就被无差别轰炸,消失得无影无踪。 落地明市时,江初正好收到寻晋的好友申请,以及为粉丝言论小心翼翼的道歉。 江初倒没在意,只短短回一句【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 明市的自然景观美轮美奂,特别是日落时,天幕里的云都是粉色,有大把的景可以取。 明市四季温暖如春。 江初先于剧组到,在街上闲逛,尽管提前用过驱蚊物品,仍然被蚊虫咬得到处是包。 “江先生,不然您先回酒店,我找个市场,问问当地的驱蚊膏?”丛瑜也被蚊虫咬得不轻,手臂和腿实在痒。 “没事,”江初拆了包湿巾,递给丛瑜,“先擦干净皮肤止痒,你一个人在外面溜达不安全,我和你一起去。” “......谢谢江先生。”丛瑜接过湿巾,受到雇主的照顾,有些无措。 江初从前都是受旁人照顾,现在却反过来。 虽然丛瑜是助理,但年纪实在小,他就忍不住去照顾,倍感新奇。 两人走累了,随便寻个小摊,点一碗当地的米粉。 店老板娘看两人年轻,五官精致,以为是来旅游的大学生,端上米粉时,还特意用普通话提醒。 “小哥,我们这里治安不好,你们要随时注意包包,小心被飞车党抢劫。”老板娘的普通话不标准。 抢劫? 江初没有带包,只带了手机,而丛瑜的帆布包里只有卫生用品,都不值钱。 “谢谢,我们会小心的。”江初笑着答。 米粉滋味不错,但重盐重油。 即将开机,江初怕水肿,夹了几筷子米粉到空碗里,吃几口解馋,就放下筷子。 “江先生,您不吃了吗?”丛瑜停止咀嚼,惊异地问。 “我不饿,你吃吧。”江初笑了笑,打开剧本文件,在心里默念台词,提前想这场戏该如何演。 江初从前的戏少有细腻的感情线,现在的他心境也不同。他自己都不确定,他是否能演出刘哲期望的少年感,以及少年间青涩的暧昧。 而江初最怕的,是他现在容易注意力不集中,时常感到疲乏,思绪走神。 戏少的角色尚能休息,但要担一番,江初有些怵,只能提前付出精力,熟悉角色。 丛瑜无声地嗦粉,时不时抬眸偷看,见江初认真准备,更加放轻动静,不敢打扰,细嚼慢咽。 丛瑜算不上氪金的粉丝。 因为贫困,丛瑜以前没去过电影院,只在网上看江初的电影,随着佛系的大粉做做数据。 超话里关于江初的信息很多,很多细节,丛瑜都烂熟于心,包括江初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上次在银河铁道见到颓靡的江初,丛瑜简直不敢相信。 好在现在一切都在转好,江初重新开始拍戏,他还沾了白冬槿的光,来做助理,丛瑜真心感到高兴。 丛瑜吃得慢,将剩余的米粉吃完,擦擦嘴,仍不敢出声打扰。 江初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动静,陷在角色里,等到腿坐酸了,想站起身,才抬起头看。 “你吃完了?怎么不叫我?”江初收起手机。 “我怕打扰到您。”丛瑜无措地挠头,态度小心,怕惹江初不高兴。 “没事,不会打扰我,”江初被这小心姿态弄得不自在,“你以后不用这么小心,把我当成一个普通雇主就好,就跟白冬槿一样。” 丛瑜面上点头,心里却不敢这样想。 两人买了单,问了老板娘当地的市场在哪,跟着路标往市场走,在市场里买了两大袋驱蚊膏,及一些当地的草药,备着给剧组的工作人员用。 从市场里出来时,江初主动要提东西,丛瑜不好意思,大袋留在自己手里,将小袋递给江初。 时间渐晚,日暮西沉,天空中的云果真变成绯粉色,绮丽炫目。 丛瑜看着天空,想起江初已有多年没有发微博,拿着手机提议,“江先生,我给您照几张相吧,发到微博上给粉丝姐姐们看一看。” 江初一愣,点点头,将东西放到路灯杆旁,看向镜头,随意摆几个姿势。 丛瑜尽力找好角度,给江初拍了几张美照,背景只有粉色天空,将旁边的景观遮得严严实实,不暴露位置地点。 “好了。”丛瑜拿给江初检查。 “可以,直接发吧。”江初随意扫一眼,没有多看。 江初时隔多年发微博,评论里直接炸了锅。 【啊!!!看我刷到了什么!我的宝!】 【宝儿在哪里?是不是已经进组了?】 【状态好好,我的宝儿永远十八岁。】 江初扫一眼评论,勾起唇角,走回灯杆旁,正准备提起袋子。 嗡——! 然而一声飞车轰鸣掠过。 江初被一股大力往旁边推,失去平衡,侧身摔倒在地,地上的袋子被勾走。 机车上的黄毛混混减速,抢了袋子,放声大笑,还挑衅地向后竖起中指。 “江先生......!” 丛瑜受到惊吓,还未喊完,又一辆机车从江初身旁飞驰而过,急速追到混混身旁,机车上的人单脚大力一踹。 受到攻击,车与混混一齐失衡,侧倒在地。 机车上的人抢回袋子,很快转弯绕行,驶回江初身边,将袋子无声地递过来。 第43章 江初早已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死死盯着眼熟的机车,及车主一模一样的头盔,没有接袋子。 机车上的人也不说话,仍举着袋子,两人一言不发,只定定保持原状。 “谢谢您。”丛瑜摸不清状况,上前小心地接过袋子。 两道眼神隔着头盔相汇。 一息之后,江初伸手,暴力摘下眼前人的头盔,质问道:“池南暮,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头盔一摘,雾灰色的头发露出来。 池南暮移开视线,沉默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来这里工作。” 第36章 雾灰色的头发露出来,不仅丛瑜定住,江初也怔了。 耳钉,卷发,机车头盔。 每一样都符合记忆。 江初愣了神,下意识后退一步,怀里的头盔仿佛烫手山芋,很快被他丢回池南暮手中。 心口剧烈的震动过后,江初这才想起,原本的机车和耳钉该是在他的家中,被好好封存着,眼前的机车不过是台赝品。 耳钉与机车是赝品 人,也是赝品。 江初稍微静下心,半眯着眼,视线审视,“池先生有什么工作,需要跑到穷乡僻壤来做?” 池南暮静默一瞬,有模有样地答:“我来这里谈景区开发,明市文旅局的局长给我发了邀请,请我来实地研察。” 江初差点忘记,池家的产业除了软件和文娱占大头,还有少数旅游服务业同文娱沾边。 “你怎么知道我的位置?”江初随即换个方向质问,怀疑池南暮有他的实时定位。 “狗崽子,他妈的敢踢我?!” 池南暮来不及回答,身后的咒骂声快速逼近。 池南暮下车,转身望向龇牙咧嘴的混混,一背对江初,神色就变了,视线冰冷,眼眸犹如深海,看得人发怵。 混混手持一根粗木棍,先是一顿,而后暴怒,急急迫近,“你他妈这什么眼神?” 池南暮没动静,不禁开始思考,江初眼中的“他”会如何反应? 他要怎么做,才不会让江初反感? 从前他们不会遇上这种极端情况。 一时间,池南暮竟然想不出来最优解。 “池南暮?!”混混靠近,池南暮还没动静,江初忍不住出声,拉着被吓到的丛瑜后退,退到安全距离。 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况,若是不逃跑,那就该抵抗,没人会像池南暮这样,站着不动。 “人是你惹的,你自己解决。”江初在身后说。 他自己解决...... 木棍抡上来时,池南暮没有躲闪,而是平静地抬起手臂,徒手挡住木棍。 砰——! 木棍抡打在左小臂上,力道不小,发出巨响。 混混见池南暮就这样站着,连躲都不躲,表情不似个正常人,一时也愣了。 剧痛被瞬间激起,蔓延整个手臂。 池南暮却无知无觉,左手攥住木棍,趁着混混吃惊,轻易夺了这武器。 “多少钱?”池南暮将木棍放到右手,指了指倒地的到机车,“我赔给你。” “什么钱?”木棍杵在眼前,混混没反应过来,以为池南暮要讹诈,“我没有钱!” “机车多少钱,我赔给你。”池南暮将唇角勾到既定弧度,语气柔和。 被打了还要赔钱给自己? 混混稍扬起头,望着眼前高大且笑得渗人的池南暮,活像是被鬼夺了舍,实在吓人。 明市位处边陲,不少人信鬼神之说,人不怕人,却怕鬼缠身。 “你有病吧!”混混赶紧转身,连武器也不要了,扶起倒地的机车,跨上车就拧油门,头也不回地逃跑。 机车飞驰,消失在视野。 池南暮提着木棍,刚要转身,却怕他拿着武器会吓到江初,想先找个地方丢了再说。 然而木棍丢进垃圾桶,池南暮再回头时,发现身后只有一片空旷,江初早已不见人影。 心口发空,痛意填满空出的洞,比左臂上的伤更要疼。 池南暮定定站着,唇角逐渐垮下。 忽地,警鸣声渐近,一个治安民警下车,只见到池南暮一人,还有些疑惑。 “江初是谁?你报的警?”民警问池南暮。 “我是江初!”江初从远处的一尊大型佛像后跳出,小步跑近,身后跟着丛瑜,手里还提着那两大袋驱蚊膏。 “初初......”池南暮下意识喊出声。 闻言,江初斜过视线,狠狠剜一眼池南暮,警告其安静。 “刚才有个黄头发的人,骑着机车抢了我的袋子,他忽然冲出来......”江初声情并茂,手脚笔划着演示,同民警汇报刚才的情况。 听着日夜想念的声音,池南暮静静凝望江初,手臂的疼痛莫名消减,一时竟晃了神。 “这样,你们跟我去一趟派出所,做个记录,留个联系方式,找到人后会及时通知你们。”民警说。 去到派出所,江初又详细说了一遍情况,口干舌燥,精神疲乏。 出所时,池南暮单手提着两袋驱蚊膏和药,不知从哪弄来一瓶矿泉水,沉默地递过来,江初移开视线,装作没看见。 两人站在派出所外,中间隔着一米远。 倒不是池南暮不想靠近,而是他离近一点,江初就往旁边挪一步,保持相对距离。 丛瑜离得更远一些,摸不清状况,没敢打扰,因为池南暮大变人样,和上次见面时简直不是同一人。 江初低着头,拿出手机想叫车,可这小城却实在偏僻,根本没有覆盖网约车。 正巧,一辆黑色的amg疾驰而来,车型一致,车牌不同,停在江初面前。 前座的人和过去一样,池南暮的司机和祝婉均。 江初站着不动,视线聚在不透光的车窗上,一言不发。 “初......”池南暮刚喊出声,就被江初斜眼一瞪,只好中途顿住。 “天黑了,叫出租车不安全,”池南暮继续说,“让我送你们回去吧。” 一袋驱蚊膏而已,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抢就抢了,还可以重新买。 就怪池南暮非要冲出来逞威风。 江初越想越气,抿紧唇不发一语。 一行人等着江初做决定。 时间分秒流逝,丛瑜站得腿酸,小心翼翼说:“江先生,我们早点回去吧,或者去人多的地方打车。” 江初闻声回头,视线往下扫时,发现池南暮只用右手提袋子,手指被袋口勒得发红,这才想起池南暮左臂上有伤。 “把东西还给我!”江初抢过袋子,抱在怀中,终于生气地上了车。 夜色中,丛瑜被池南暮冷漠地一盯,很快跟着上车。 后座挤一挤,也能坐三人。 但池南暮并不上车,而是翻上机车,拧下油门,跟在amg车边行驶,护航似的。 明市的夜晚有些凉意。 车内开了稍暖的空调,热冷空气对冲,玻璃上形成一层模糊水雾。 夜色将不完美的瑕疵掩盖。 江初看着窗外模糊的车影人影,闷气倏地消散,变成异样的难受。 这难受不严重,但不可忽视,又一次提醒江初,他的爱人死了,永远不会回来,就算池南暮恢复了记忆也于事无补。 样貌穿着再像,也不再是他回忆里的人。 因为面对混混,他的南暮不会这样处理,一定会...... 想到这,江初愣了神,一时竟想不出答案,心口发慌发乱。 这感觉令人排斥。 江初摇摇头,更加抱紧怀里的袋子,不再望向车外模糊的影。 车行的速度慢,将近半小时才到达酒店。 江初心乱,不想多作停留,开了门就下车,怀里的袋子没抱紧,一下滑落。 池南暮下意识去接,来不及反应,就这么用左手提住袋口,受了伤的左臂剧烈疼痛,整个身子随即一僵。 池南暮面上如常,呼吸节奏却有一瞬错乱,被江初察觉。 心烦。 江初抿紧唇,粗鲁地将袋子抢回,也不等丛瑜,急冲冲往酒店里走。 “初初,晚安,”身后响起温柔低沉的问候,“一夜好梦。” 这相差无几的语气,就像曾经在午夜时,覆在江初耳边的低声缱绻,对恋人充满爱意的祝福。 这一句像是引线,一下点燃江初心内的慌乱,堆积的烦躁全部起火。 “池南暮,你再敢装他试试?”江初回头,不顾旁人,怒目警告。 所有人都以为,两人会针尖对麦芒,与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开始争吵。 但这次不同。 池南暮脸上的笑不变,更加柔和,只是眼里透着不易察觉的悲意,“初初,我不用装,我就是他。” 这段对话旁人听得云里雾里,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个中意思。 有那么一瞬,江初慌了神,差点就被这张脸迷惑。 好在其他三人战战兢兢的眼神,祝婉均,司机,包括这台黑色的amg,无不在提醒,他眼前的人就是池南暮。 第44章 冷漠,疏离,高傲,曾经视他为累赘与错误的池南暮。 倏地,江初几乎是敌视着警告,“池南暮,如果你是被那些相爱的记忆影响了情绪,想重新和我在一起,那不可能发生,我劝你收手。” 闻言,池南暮的笑终于有了变化,唇角渐渐挂不住,悲意更浓。 江初以为警告起了作用,刺刺有词,“再怎么装,你都不是他,以后也不要用淋雨、故意受伤这种伎俩来搏取我的同情,我不会同情你,就像你不曾同情过我一样。” 语毕,江初转身就走,背影决绝,避免听见池南暮的回答,又扰乱他的情绪。 丛瑜不敢出声,朝几人点头作别,紧跟着江初进了酒店大门。 拉锯的气氛消散后,空气里就只剩下安静的寂寞。 明市的天幕很干净,s市中看不见的星光,在这里随处可见。 池南暮背靠在车门边,沉默片刻,仰头观星。 晚风拂过,左臂上的伤痛到麻木,堵在喉咙的辩驳,也随着风消散了。 木棍挥上来的那刻,池南暮没想过要搏取同情,下意识徒手去接,不过是因为,木棍抡来的方向正中他的头颅。 池南暮不躲,只是因为想夺了武器,杜绝一切会被攻击到头颅的可能性。 哪里都可以受伤,唯独头颅不可以。 因为,他再也不想忘掉江初,再也不想忘掉他的知更鸟了。 第37章 在剧组和几个主要演员到达前,江初日夜待在酒店里,研读剧本,不再出门。 一是避免池南暮来他眼前晃悠,二是离开机时间越近,江初越是焦虑。 明市没有高级酒店,江初住的酒店不过是四星,但每日竟有服务生主动来送餐,三餐准点,还都是清口且合他喜好的菜。 江初怀疑过,这会不会是池南暮的手笔。 他问过之后,服务生坚持说,这是酒店特意为江初准备的,希望他能以后在社交媒体上美言几句,为酒店做个宣传。 几天时间过去,其他主演陆续到达明市,或多或少都有提前,唯独寻晋,昼夜不停赶行程,在刘哲到达之后才出发。 除了寻晋和江初要从头到尾待在剧组,其他人的戏多在中途就杀青,或半途再进组。 寻晋的经纪人庄馨,大约将这电影当作是潜心学习的机会,狠心推掉三个月的行程,只留下几个不占时间的画报拍摄与采访,想给寻晋积一点口碑,不然总被旁人说是花瓶。 刘哲同当地的导游商量,计划好取景地点,包了几辆大车,避免落单出意外,所有人一起行动。 支教团的设定是两男两女。 除了寻晋,剩下几个是刘哲从电影学院里找来的学生,年纪偏小,都没什么名气,还有一个女生甚至没有签公司。 不过,江初也没有公司,虽是前辈一个,但也跟着旁人一起挤大车。 前一个行程拖延,飞机又晚点,寻晋赶到出发地时,一众人已经等待不少时间。 “你们怎么回事,让所有人浪费时间等?”刘哲等得心烦,语气不免重,“要是不想演就走人,有的是人想要这个机会。” “不好意思啊刘导,飞机晚点了,等会儿到了目的地,我请大家吃饭。”庄馨跟在寻晋身后熟练道歉。 江初正在看剧本,听见吵闹的动静,便抬头往声源处看去。 江初的视线扫过来,寻晋莫名紧张,低着头,一副乖顺的模样,“刘导,对不起。” 寻晋长得斯文乖巧,五官不如江初精致,更英气一些,外貌气质完美符合秦顾宜这角色,就是演技和心性需要磨练。 这次为了得到这部戏,庄馨要的片酬极低,和几个新人一样。 刘哲只是说气话,对方态度好,庄馨也是老熟人,刘哲不好再说重话,宣泄火气后,就让司机开车出发。 大车摇晃着启动。 寻晋扶着座位,缓慢往车后走。 江初收回视线,继续低下头看,周身的气质不同于初见,上次是颓丧到快要枯萎,现在却冷漠到难以接近。 到江初身旁时,寻晋意欲停住脚步,想说点什么,却被庄馨猛地往前推,走到最后排去。 寻晋坐下时,庄馨及时给他发了条消息。 【庄馨:这次好好跟着江老师学习,把所有歪心思都收起来。】 【寻晋:我知道。】 寻晋回了话,终于从江初身上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大车一路行驶,跨过索桥,到达远离市区的古城小镇。 电影的前半段在清隅镇拍摄,这里水碧山青,美景旖旎,清隅溪流始于山间,随着水渠,贯穿整个小镇。 镇里人少,多是小孩和老人,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漂亮的山山水水被锁在这里,无人宣传,外面世界的人无从知晓。 接近几小时的路程,中途还要跨过崎岖山路,到达要住的客栈时,众人都累了。 客栈看着破旧,但已经是导游能找到的,环境最好的宿处,余下的住地条件更差,也容不下这么多人一齐入住。 江初的房间在向阳一侧,最高的五楼,推开窗就能看见清隅溪流。 门房外热闹,走廊里上有许多人走动。 尽管眼前溪流清澈,视野极好,江初仍静不下心,焦虑只增不减。 笃笃笃—— “江先生,刘导演让你下去,要开始围读剧本了。”丛瑜在门外说。 早晨被耽搁了不少时间,现下其他人做休整准备,主创则聚在一起梳理剧本。 “知道了,马上来。”江初深呼吸一口气,关上窗户。 这里不存在会议室,刘哲找了个大房间,搬几张木板凳进来,众人围坐在一起,就当是会议室。 刘哲叫丛瑜去喊人时,大家已经坐在位置上。 江初最后一个到,房间里只剩下一个空位,在刘哲与编剧中间,最重要的正位上。 看着这布局,江初一怔,没立刻进门。 刘哲却招手,催促道:“快过来坐!时间不等人。” 江初知道,刘哲在极力照顾他,给他留下最长的休息时间,甚至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坐。 “好。”江初心里一暖,赶紧踏进门,坐到位置上。 围读开始,除了江初和寻晋,剩下几个新人都没什么经验,总放不开,好在听导演的话,态度端正。 而寻晋是个花瓶,台词僵硬,年纪最小,时间都用来跑商业行程,没上过几天表演课,还不如其他几个学长学姐,把刘哲气得不轻。 刘哲甚至站起身,亲自演示,让寻晋跟着做,但寻晋总是模仿不到位,甚至在数道视线的注目下,变得更僵硬。 刘哲就是怕正式拍摄时出岔子,现在围读时才格外严苛,哪知一下午过去,被寻晋这么一拖,进度几乎为零。 “江初,你来跟他说,我先休息一会儿。”刘哲将嗓子说到哑,面容差点苍老,不到三十岁,却累得像中年人。 刘哲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温水,冒烟的嗓子才有所恢复。 江初也乏了,强打起精神,走到寻晋身旁,稍俯下身问: “你觉得,秦顾宜对李小顷是什么感情?秦顾宜是在欣赏他良好演技带来的结果,享受李小顷永远忘不了他这件事,还是也真的动了情?” “编剧老师说......”寻晋下意识回答。 “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自己怎么想?”江初打断道。 因为从没想过这问题,寻晋一怔,缓慢地答:“我觉得他动了情。” “为什么?” “因为他最后没有杀死李小顷。” “你认为他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动了情?离开小镇之前,之后,还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 ...... 江初不停发问,梳理秦顾宜这角色,如同他自己梳理李小顷一般,让只存于剧本里的扁平角色,逐渐变得立体。 这是哪个导演教他的方法,江初已经忘记,只记得那导演说过。 ——想让一个角色快速鲜活起来,可以加入表演者本身的特性和习惯,你即是他,他即是你。 这说法不见得对,但是方便好用。 经过这么一梳理,在寻晋心里,秦顾宜不再是编剧笔下的死角色,仿佛真有这么个人,存在于不同时空。 “试试这一场。”江初随意选了场戏。 这场戏,李小顷坐在教室最后排,等下了课,带支教团队回住处。 秦顾宜在讲台上讲课,视线却透过所有人,时不时与李小顷对视,是试探,是诱惑,也是猎取。 江初直起身,走回原位坐下,眼神一变,纯真干净,眼里仿佛只倒映着寻晋一人。 被这双漂亮的杏眼凝视,寻晋呼吸一滞,一瞬之间,被勾出某种幻想。 ——如果我是池南暮,绝对不会让这双眼睛,有任何一点难过的情绪。 寻晋站起身,台词依旧含糊,但眼神却有了些改变,变得贪婪,渴望,想拥有,却隐秘地蛰伏。 第45章 啪——! 拍手声一下骤起,江初收了表情,很快出戏。 “记住你现在这个状态,”刘哲朝寻晋道,“别一觉醒来就忘了,让江初白教你。” 寻晋连忙点头,没敢看江初,胸膛里的心跳快要蹦出来。 接下来的时间,刘哲为主,江初时不时辅助,终于在天彻底暗下前,结束今日的围读。 庄馨说到做到,真叫人加急从市区中送来晚饭,不仅有明市的特色菜肴,还有数瓶国酒,用来赔罪。 菜虽是温的,不如刚出炉的美味,但也比以往的盒饭好上太多。 刘哲兴致高,喝几口酒,就要同旁人说会儿戏,所有人挤在客栈里露天的平坝,相谈甚欢,有说有笑。 江初食欲不高,吃几口就停了,身体不累,但精神疲乏。 那种无法融入热闹的剥离感再度侵袭。 周围的人一多,江初就不自觉放空,耳膜像被浸在水里,他根本没法集中精力,去听别人在聊什么。 四周越是热闹。 江初身体里的孤寂就越多。 任凭周遭喧嚣,他都仿佛孑然一人。 “江先生?您累了吗?”丛瑜发现他的异状,悄悄靠近问。 江初喝完剩下半杯的白酒,朝丛瑜低声问:“身上有烟吗?” 江初大半月以来没抽过烟,丛瑜以为他戒了,还准备将常备的烟收进包中。 “有。”丛瑜悄悄将烟盒递到江初手里,做贼似的。 烟盒是银河铁道的,设计精美,光看外形,倒是看不出里头装着烟。 江初拿到烟盒,随便找个借口离场。 刘哲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本还担心,但倏地瞥见他手里的烟,不好说什么,只瞪他一眼,示意他快去快回。 出了客栈,江初走到清隅溪边,选了支味道浓的烟点燃。 镇里没有路灯,夜里只有家家户户的灯,勉强照亮道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路上的人影。 江初侧靠在石墙边,隐在夜色里。 尼古丁与焦油能麻痹神经,却赶不走身体里的寂寞。 “他真的来了,我还以为是谣言。” “刘导都说了,怎么可能是谣言?不过我听说他离婚时就被南江娱乐解约,现在也签不上公司。” “啊?他前夫真这么狠,离婚就要封杀他?” “你傻啊,要是真的封杀,他还能来组里?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出轨,他才被离婚的。” 江初没出声,只静静抽烟,工作人员的议论,他没听进耳,也不在乎,习以为常,毕竟从前也有人议论他。 “我没有封杀他,他也没有出轨,是我做错才会让他死心。” 不该出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初动作一滞,停了片刻,才将呼吸道中的烟呼出去。 “你谁啊......对不起!”被议论的正主在眼前,那两个嚼舌根的工作人员脸色一变,趁着天黑,急急道了歉就跑走,生怕被池南暮记恨。 一瞬寂静后,脚步声渐近,停在江初身后。 江初转身,目中无人地继续抽,甚至故意将白烟呼到来人脸上。 火星子忽明忽灭。 焦油气味弥漫四周。 四目相接,夜色也无法阻挡视线。 抽腻了,江初拿开烟,唇角轻嗤着上勾,“池南暮,你又想做什么?” 面前的人影身形微滞,沉默许久才出声。 “我没有想做什么,”池南暮静了一瞬,低下声音,很小声地说,“我想见你。” 第38章 池南暮有病。 再或是被那些记忆折磨疯了,开始分不清现实与幻想,分不清自己与“他”。 江初只能这样想,不然根本搞不懂,池南暮这样魔怔的理由。 “池南暮,你这样有意思吗?” 江初嗤笑着说:“放着雁行不管,装成他来纠缠我,你不觉得难受?你不是事事都有计划,离了日程就焦躁?难道一恢复记忆,你这些毛病就不治而愈了?” 池南暮沉默片刻,依然固执地说:“我没有装,我就是他。” 池南暮不正面回答,这句话二次出现,江初仍觉得滑稽,可他没有继续嘲讽,因为精神实在疲乏。 江初懒得同池南暮理论,反正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指尖向下抖了抖,将多余的烟灰抖掉。 烟灰无声无息坠落,飘到石墙角落时,江初抬手,又继续抽。 火星重新亮起。 白烟环绕四周,在夜里几乎不可见,惟有刺鼻的气味横行。 星火明明灭灭。 江初慵懒地抬眸,借着月光看眼前的人。 微卷的发,忽明忽暗的耳钉,相差无几的轮廓,当一切隐在黑暗中,竟显得如此相似。 木质香气将被烟味侵占,破不出重围,但有一丝不明显的余香透过缝隙,汇到鼻尖处。 心烦。 江初眉头轻皱,偏过头,连一点相似的味道都不想闻见。 江初排斥的态度很明显。 池南暮抿紧唇,稍往后退一步,沉声说:“抱歉。” 不明所以的两个字,不知道是在为什么道歉,或许为过去的错,再或是为现在的固执。 一支烟抽完,江初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将灭掉的烟放进烟盒另一夹层,指尖在新一支烟上停留一瞬,最终还是收了手,没再拿出。 江初合上烟盒,侧过身,从池南暮身旁掠过,未做停留,往客栈走。 身后的脚步声紧贴。 客栈里的灯亮堂,照到门外。走进门前,江初停住脚步,回头望一眼池南暮,“你跟着进来做什么?” “我住在这里,”池南暮面不改色说,“我来这里谈开发,顺便帮朋友监督电影进度,清隅镇也只有这一家客栈,我上周就到了。” 池南暮说得有模有样,煞有介事。 上周就到了...... 江初轻嗤着点头,根本不信这说辞,但也不再质问,免得池南暮又说出“我想见你”这种惊世骇俗的话。 江初出去的时间久,刘哲担心出意外,正想出门去看看,哪想江初及时回来了,身后竟还跟着个瘟神。 瘟神模样大变,跟个混混似的,刘哲第一眼还以为江初受了威胁,被绑架当成人质。 周围渐渐静了。 谈笑声变成窃窃私语,先是小声议论江初身后的人是谁,有人看清后则噤了声,悄悄提醒旁边的人,这是雁行影业的大佬。 江初不喜欢这些探究的眼神,精神也疲乏得很。 “我累了,先上去休息。”朝刘哲打过招呼,江初便离席,往自己房间走。 池南暮紧跟着,不理会旁人试探的目光,因为根本不在乎,对江初以外的一切熟视无睹。 “池总,您怎么在这?专程来找江初?”刘哲喊住池南暮,声音阴阳怪气。 按照惯例,池南暮不会搭理旁人,但刘哲是江初多年的朋友,所以他停住脚步,转身时嘴角也勾到既定弧度。 “是,我来找他,”池南暮言笑晏晏,大方承认,“剧组有任何需要的东西,同我说就好。” 池南暮竟然是会笑的? 特别是这身装束,放到电影里当混混群演都不违和。 刘哲倍感震惊,准备好的阴阳怪气堵在喉咙。 “知更传媒的董事是我的朋友,您想要什么就直说,不用同我客气。”池南暮解释道。 知更传媒是个小出品公司,投的电影都是小成本片子,多是玩票性质,当年《枫林晚》就是接受了这家出品的投资,才有足够资金拍摄。 “您对这家客栈有任何不满的地方,也可以同我说,正好我前几日刚买下来,打算将这里重建成旅游酒店。” 万恶的有钱人。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追我往? 刘哲哑口无言,如果池南暮只借口多,那也就罢了,关键是人家大方承认,来这里就是为了江初。 “行,我记住了,谢谢池总照顾。”刘哲回道。 池南暮颔首,在江初走到楼梯转角时,快步跟过去。 客栈老旧,木质阶梯一踩上去,便发出咯吱的声响,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喑哑的木响显得很大声,吵着耳膜。 江初蹙着眉,回头冷冷睨一眼,池南暮愣了一瞬,立刻放轻脚步。 咯吱声变小不少,不再吵了。 江初收回视线,继续往上走。 五楼的房间少,比起楼下清净得多,只有刘哲和江初的房间在这一层。 轻盈的脚步声一直跟到五楼。 池南暮先于江初停下,在楼梯转角的第一间房,就在江初那间房旁边。 “初初,晚安。”在江初开门之前,池南暮转过身,柔声道晚安,为防止惹怒江初,这次便不再说“一夜好梦”。 赝品。 池南暮只是赝品。 江初紧抿着唇,在心里不停这样想,指尖凝滞一瞬,再快速开了门,不回一句话。 第46章 咚——! 木门本就不结实,再被江初用力合上,猛烈摇晃几下,连带着地板也跟着震动。 江初没有生气,这也许算是种进步。 池南暮站在门口,凝望紧闭的房门,停驻很久,才走进房间。 客栈在溪边,常年潮湿,木头腐朽,空气里总有股淡淡的霉味。 池南暮坐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药盒,按照医生的嘱咐,定时服用药物。 药片倒在手中时,门外响起咯吱声,接着是敲门的声响。 “江老师,您睡了吗?” “没有,什么事?”紧接着,隔壁的房门开了,发出吱吖的声响。 闻声,池南暮目光一沉,在暗光中透过门缝,看向门外,视线冰冷,偏执到病态。 不用打开门看,池南暮都能想象,寻晋正站在门外,用隐匿暧昧的目光,窥觑他的知更鸟。 “我......江老师,今天谢谢您亲自教我,”寻晋笑得很乖顺,稍低下身子道谢,“我学到很多,受益匪浅。” 江初本就疲乏,所有精力都投进在围读对戏里,现下已没有心思同旁人假笑客气,或是说教。 江初低着声音,冷淡回说:“你不用特意谢我,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一旦进度拖延,刘哲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好的,”寻晋一愣,立刻无措地道歉,“对不起,江老师。” “你不用叫我老师,我没什么成就,也只是个普通演员,”江初很累,语气不免不耐烦,“你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寻晋赶紧摇头,许多感谢奉承的话堵在心口。 江初垂眸,没再回话,冷漠地关上门。 片刻之后,寻晋下楼,咯吱的声音再次响起。 走廊里重新恢复寂静。 不过是几句简单对话,就让心口的焦躁暴起。 他从前就知道,多的是人窥觑江初,寻晋一定也和那些人一样,目光不纯且贪婪...... 思忖之间,池南暮将指尖放在桌角,下意识想磨,好在指尖覆上之时,他及时忍住,蜷起手指。 池南暮闭上眼,深呼吸平复心情,开了瓶矿泉水,将今天的药吞入喉。 来明市之前,池南暮又去看了医生,开了些长期吃的精神类药物,抑制躁狂和焦虑,现在终于能容忍不严重的偏差。 当然,严重偏离轨道,打破他计划的事情,依旧让他难受,但他不会再轻易发狂。 从前池南暮也去看过医生,同江初在赛场见面之前,想解决这怪癖。 但这顽疾跟了他近二十年,早已形成习惯,连罪魁祸首都死了,更别谈和解治愈,能用药物控制就算是不错。 连续服药超过半个月,他就不会再冲动行事,做的计划不再精确到分钟,日程表上的计划被他特意简化。 甚至于,其中一个小时没有计划,他要清醒地适应难受。 吱吖—— 旁边房间的窗户开了。 一定是江初推开了窗,在他隔壁。 心跳变得有些快, 池南暮放轻呼吸,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抽出窗沿边的卡扣。 窗户被小心翼翼打开,池南暮推得很慢,不想发出一点声响,让江初察觉到动静。 屋外的溪水潺潺流动。 味道稍淡的烟味随着风,丝丝缕缕飘进窗,悄然汇入池南暮鼻息。 苦涩的烟像是亲吻,能模糊神智。 这烟只要被他嗅进鼻腔,被他贪婪地留在呼吸道中,他和江初就仿佛还在一起,还有关系,没有过车祸,也没有过伤害。 从前无比讨厌的烟味,在如今竟然成为一种怜悯的馈赠。 不多时,烟烧到尽头,烟味散去,翻纸的声音接着响起,偶有笔尖划过纸,沙沙作响。 江初一定是在看剧本。 听着纸声,池南暮不禁忆起,从前江初也是这样认真。 有时他要处理工作,江初就乖乖待在一旁,写人物小传、或在剧本上做笔记,思考时,江初还会将笔尾放在下巴上,不自觉轻敲。 偶尔时候,江初没注意,将笔尖放在了下巴,一不小心留下黑色笔痕,他发现后便用纸帮江初轻轻擦干净。 “你仔细看看,擦干净了吗?”江初故意闭着眼睛,凑近让他看,实际是在索吻。 而他是隐忍不了的,很快就吻上去。 池南暮靠在窗边,听着笔声,心口处微微发疼,唇角被回忆引得上勾,却因为如今的局面而笑得发苦。 他活该的,自作自受而已。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好好吃药,继续装下去,变回那时的模样,江初就会回来了。 第39章 开机之前,剧组的工作人员兵分两路,副导先去取景处,同导游一起与当地村民交流,刘哲则给寻晋抠戏,在客栈里围读。 开机那日,剧组倒没举行什么盛大仪式,按理说为了排场与顺利,该要邀媒体和当地的公务人员来,多作交流,求个红火。 刘哲不喜欢这种仪式,只带着几个主演去了当地的神祠拜访,虔诚许愿,还给神祠捐了些钱,祈愿拍摄过程顺利。 刘哲心里估计也悬,毕竟这若是个商业电影,跟《深秋》一样,烂就烂罢,反正有寻晋的粉丝兜底。 但这电影不是,不仅事关江初复出,还关乎清隅镇的旅游宣传,刘哲是真想将这电影拍好,而不是糊弄过去。 上午拜了神,几人赶回第一处取景地——清隅镇上唯一的车站。 车站旁今日有两场戏要拍,一场两人初见,一场秦顾宜离开。 第一场戏,支教团乘车抵达,李小顷前去接人,秦顾宜第一个走下车,不过简单的对视,一个乱了神,另一个则寻到了猎物。 这场戏没几句台词,重点在于两人无声的眼神碰撞。 对视之后,李小顷勉强回神,躲开秦顾宜的视线,侧过身,去接另外两位女同学手里的行李,心不在焉地介绍清隅镇。 为了迎接村外来的客人,李小顷特意换了干净的衣服,但和城里来的大学生相比,他的衣裤鞋仍显得破旧。 刘小顷不常下地干活,为了考上大学,日夜都在学习,不是惯常的农人形象。 所以江初的妆造无需特意设计,只将头发剪短就好,连粉都不用上,只用涂一点无底色的防晒。 剪了发,江初清爽不少,少年感更甚,活脱脱一个十八岁的准大学生。 “你记住了,等会儿眼神要收敛,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不要一下车就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开机之前,刘哲还在不断给寻晋说戏。 江初站在站牌边,四目放空,还没开始拍戏,精神已经疲乏,全身提不起劲,还有些异样地焦虑。 “江老师,”饰演支教团里一个女学生的演员,邹依走近问,“您不舒服吗?” 邹依今年大三,是唯一没签公司的学生,家里条件平庸,来年就要毕业,仍只演过少数龙套角色。 没有后台和公司的人,在剧组里或多或少会受到排挤。 这种排挤不是明显的霸凌,而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毕竟没人会蠢到面上给人难堪,落人口舌,只会在私底下议论。 被分到条件较差的房间、做妆造时被排到最后一个,在另外几个新人演员中插不上话,只能做个边缘人,静静地听。 江初闻声抬眸,一眼就看出邹依的心思,想同他拉近关系,让自己在剧组里好过一些,但又不熟练,态度小心翼翼。 不知怎的,江初倏地想到刚出道时的自己。 但他算是好运之人,签了公司才出道,出道不过一年,就受到王临的亲手庇护,无需在剧组里去讨好旁人。 不像眼前的学生,明明年轻又纯真,却不得不学着适应社会,同他拉近人情关系。 “谢谢,我没事。”江初勉强笑笑,放柔声音回答,但他没精力社交,也不会找话题。 以为江初不记得自己是谁,邹依有些尴尬,但依旧大胆地自我介绍:“江老师,我叫邹依。” 江初愣了愣,不明所以说:“我记得你的名字。” 江初明显没有交谈的心思。 邹依静了片刻,有些无措地笑着问:“江老师,我能站在您身旁吗?” 但一想到,寻晋想接近江初都无果,邹依又低下头,很快否认,“对不起,您不用将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面对邹依小心卑微的态度,江初心里蓦地一软。 “可以,”江初回说,“你提前熟悉一下戏,不然等会儿刘哲把气洒到你身上。有不明白的地方......” 江初想说可以问他,但一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多些几年经验而已,又中途停了声。 “谢谢您照顾我。”邹依感激地说。 “没事。” 两人站在站牌边,等着刘哲检查寻晋的神情与肢体动作,直到过关了,才终于开机。 支教团一行人先上了车。 第47章 镜头从江初身后开始。 因是第一次接待外来的客人,李小顷很紧张,尽管换了干净衣服,仍不自信,不停整理身上的衣裤,总觉得衣服上会有褶皱。 江初的表演很细致,每场戏之前都做了详细分析,照着角色的行为逻辑表演,很难挑得出错。 刘哲透过监视器看,表情十分满意,不过这称心的喜悦持续时间很短,在寻晋入镜后大打折扣。 支教团的车从远处驶近,停在站牌边。 风沙喧嚣时,车门缓缓开了,秦顾宜提着手提箱,身上的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眉眼英气而俊美,气宇不凡。 两道视线相汇,对视一瞬,李小顷先慌乱地移开视线,秦顾宜下了车,而后移开。 “卡——!”刘哲的声音从镜头外响起,“寻晋,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忘光了?” “对不起!”寻晋立刻道歉,为刚才见到江初的那一刹走神。 江初收了戏中神色,一语不发,重新站回站牌旁边,静静等着重来。 简单的一场戏,说不定要拍到下午去。 江初控制不住飞跳的思绪,忍不住去想别的事情,发着愣等,直到一声“准备,开始!”才回神,机械地控制表情,回到初始。 接下来十几次,一遍遍重来,寻晋的表现逐渐好转,江初终于顺利接过两个女同学的行李箱。 “我们这里人少,地方也小。” “我准备了镇里的地图,过会儿发给你们。” “你们住的地方离我家很近,几步就能到,有任何需要的东西,都可以和我说。”李小顷站在离秦顾宜身旁,介绍是朝着众人说,视线却时不时往旁边人轻瞟。 “我叫秦顾宜,你呢?”半途中,秦顾宜开了口,声音清亮,如同山间清泉,轻易入耳。 李小顷被这声音恍了神,下意识停下脚步,落后于几人。 旁人顾着与同伴聊天,只有秦顾宜注意到李小顷的异样,立刻回头问:“怎么了?” 李小顷急急摇头,加快脚步,重回到秦顾宜身旁,像是怕对方记不住,连续说两次强调,“李小顷,我叫李小顷。” “卡!重来一遍!” 第一场戏勉强走完一遍,还不知要重来多少次,才能让刘哲满意。 两场戏,从早晨开始折腾,一直拍到下午,一遍遍重来,不止江初一个人疲乏,其他人也受不了。 好在第二场戏时,寻晋仿佛开了窍,终于抓住那种看似爱慕,却又藏着秘密的眼神,这场戏才在夕阳明显垂下来前结束。 下戏之后,庄馨又买了晚饭,差人摆放在客栈里,给整个剧组赔罪道歉。 江初乏到没有胃口,没吃几口菜,想出客栈,去溪边抽烟,却被刘哲拉到角落里去。 “你和寻晋的对戏时,状态不对,能过关,但不是你该有的水平,”刘哲问,“是不是累着了?需不需要休息?” 江初抿紧唇,没立刻答话,因为他清楚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他演得活一个人时的李小顷,因为这角色不复杂,一些小细节就能让这角色鲜活起来。 可他演不活遇上秦顾宜时的李小顷,因为那些心动的情绪、坠入爱河的细节,早在他的南暮车祸死去那刻,从他身体里生生抽离。 他的情绪是木的,呆滞的,调动不起来,身体里的疲乏驱不散。所以他只能通过模仿和提前准备去弥补,表现能过关,却演不活李小顷。 一个演员,如果连情绪都无法调动,职业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能吧,我不知道,”江初勉强笑笑,回说,“也许我以后,只能接不重要的客串角色。” “瞎说!”刘哲瞪他一眼,“你只是太久没有进组,还不适应而已。” 江初笑着点头,没敢告诉刘哲,他此前已经进过几个组,早就发现自己无法调动情绪。 “累着了就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刘哲嘱咐道,“不要大半夜不睡觉,还在那看剧本。” “我知道。” 日暮西沉,江初走到溪边,这次没有停在客栈前,点了根烟,顺着溪流顺流的方向往前走。 镇里有不少留守儿童,此时用过晚饭,赤脚跑到溪里游玩,等天黑了才回家。 “那是不是你昨天在电视上看到的哥哥!”不知谁用方言喊了一声,三个小孩从浅溪中靠岸,凑到江初身旁。 江初侧头,望着靠近的几个小孩儿,随即将烟摁灭。 镇里来了一群陌生人,带着各样的设备,还有电视里才会出现的明星,不止老村民好奇,小孩儿更是好奇。 “你是林意轩哥哥吗?”有个小孩问。 林意轩。 江初早忘了,他曾经在哪个电影里饰演过这个角色。 江初第一次听这个称呼,不由得一愣,“是。” “你真的会飞?昨天我看见你在电视里水上飘,可帅了。” “我不会水上飘,电视里都是假的。” 江初说得直白。 小孩一怔,皱着脸反驳,“你说谎,你明明就会水上飘!” “我真的不会。”说完,为了证明,江初往溪里一跳,结结实实落到水底。 水花由此被溅起,不仅泼得小孩脸上是水,江初的裤子也湿了。 “你骗人!”童心被打击泯灭,小孩差点哭出来,苦着脸上岸,一下跑走。 剩下两个小孩面面相觑,胆子较小,怕和陌生大人待着,朝江初问了声好,也匆匆上岸离开。 这一段清隅溪流很浅,水面还不及江初的膝盖。 小孩的背影仓惶,江初叹口气,重新上岸,脱掉浸湿的鞋,坐到岸边的石板路上。 望着夕阳,江初重新点燃一支烟,对着溪流无声吐息。 其实江初无意泯灭小孩的童心,只是下意识排斥曾经光鲜的过去而已,毕竟他现在这样暗淡,连刘哲都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这电影,他是要继续演下去? 还是及时止损? 江初想不出答案。 “初初,脚湿着会着凉。”思忖之间,熟悉的声音汇入耳畔。 这回的语气不同于上次,沉着稳重,却又温柔至极,两种情绪完美混合,同他回忆里的语气一模一样。 江初指尖一顿,没敢回头看,唇角微微勾起,笑意里全是自嘲。 心乱了。 很轻易。 他平常无法调动的情绪,在这时倒是灵活,尽管他清楚知道这是池南暮的伪装,因为真的太像了。 同他的南暮,实在太像了。 第40章 身后的人影渐近,站到江初身旁,一呼一吸,都和回忆中一样。 半截落日垂在山顶,轮廓的光晕发红,有些刺眼。 江初望着远山,没有回身后人的话,无声吐息烟雾,妄图以尼古丁平息乱心,却收效甚微。 心乱了,就再难恢复平静。 池南暮沉默站着,片刻之后,走到江初身旁,没有受到排斥,便试探着坐下。 “初初......” “脚湿着会着凉发烧,我帮你擦干,好不好?” 一声一声,如同咒语,缓慢蚕食理智。 江初侧头,杏眼被烟熏得半阖着,唇角一勾,眼尾便跟着翘起,笑得讽刺却勾人。 真像啊。 眼前的人,差点同记忆与幻觉里重合。 江初回头时憋着一口烟,面向池南暮时,倏地一下呼出去,将这面容隐在模糊烟雾中。 刺鼻的烟味缭绕。 江初紧盯着池南暮,试图从那锋利眉宇间,抓到一丝厌恶。 但池南暮连眼都不眨,保持相似的笑容,那双眼里默默含情,是深沉却又浓烈的爱意。 “行,那你擦,”江初拿开烟,手肘撑在岸边保持平衡,“池南暮,你想擦,我就让你擦。” 江初嗤笑着抬高腿,就这么将湿漉漉的脚掌,直接放在池南暮的膝盖上,任由冰凉的溪水沾裤子,晕出无序的水渍。 无序,不干净不整洁。 这样一定会让池南暮不舒服。 江初很清楚。 但他就是要让池南暮难受,击溃其伪装,直到池南暮再也装不像为止。 江初的脚腕很细,脚背上的骨节削利而分明,脚背紧绷,脚跟处被凉溪冰出红痕,红晕一直蔓延到脚心之间,若隐若现,只能从光混进去的缝隙里发觉。 池南暮目光一沉,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巾,单手攥住江初的脚腕,往上拉起。 手指触到踝骨,似轻轻捻了一下。 池南暮摊开手巾,先是擦干脚掌心的水渍,慢条斯理。 “初初,你的鞋湿了,再穿脚又要着凉,”池南暮低声说,“等会儿可以穿我的鞋回去。” 池南暮擦得认真小心,角角落落都悉心照料。 柔软的手帕划过每一寸皮肤,脚心的痒意越来越重,痒得江初整条腿都在麻,连带着心口也跟着痒,方寸大乱。 第48章 痒意重到受不了,江初下意识蜷起脚趾,想立刻抽回脚,却被池南暮紧箍着脚腕,没法动弹。 “放开。”江初警告道。 池南暮却像没听见似的,拿开手帕,掰开脚趾,继续擦拭趾缝间的水渍,每一寸都备受照顾。 痒意加重,心乱更甚。 江初紧抿着唇,再顾不得原本的想法,牟足了力,一脚踹在池南暮的心口,毫不留情。 一下失了平衡,池南暮未预料到,手还攥着江初的脚腕,半个身子往清隅溪里倒,差点把江初也拉下去。 噗通—— 好在掉进溪里之前,池南暮及时松了手,双脚踏进溪中,维持住平衡,只湿了鞋和裤脚。 然而在站稳的一瞬,池南暮又重新抓住踢他的那只脚,就这么站在水里,固执地继续擦干水。 “初初,我的鞋现在也湿了,”池南暮边擦边问,“等会儿你要怎么回去?” 这次池南暮收轻力道,只用手帕蘸干而已。 痒意蓦然减少。 江初怀疑池南暮刚才是故意让他不舒坦,冷冷地说:“我只是湿了鞋,不是断了腿,着不着凉和你也没有关系。” 闻言,指尖顿了顿,池南暮没答话,快速擦干,又拉起江初的另一只脚,继续擦拭。 可就是这种沉默态度,让江初更火大。 “池南暮,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江初语气中带着嘲讽,“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我亲手去签的字,你厌恶我,我也讨厌你,你都忘了?” “讨厌”一词像个闸门,将深藏于心的阴暗勾出,服过的任何药都失了效,没有任何用处。 ——我也讨厌你。 江初讨厌他。 是了,他这种不正常的人,任谁都不会喜欢,更何况江初。 池南暮盯着眼前白皙的脚背,想收紧力度,想狠狠攥到发红,想把江初也拖进溪水中,干脆他们一起跌落好了,沉到水底,谁都不得呼吸。 跌进水中之后,他一定会紧紧抱着江初,捂住江初的眼睛,再吻住那张饱满的唇,把江初对他的厌恶遮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许露出来。 他还要在窒息之前,一遍遍问江初“我是不是你的南暮”,直到江初神志不清,说是为止,他才抱着江初上岸。 池南暮的目光暗了下来,病态的幻想充斥思绪,好在这些幻想仍停留在意识,还没有投射到现实中。 池南暮将江初脚上的水擦得一干二净,再抬头时,眼中的阴暗也散了,沉寂的柔情取而代之。 “初初,你说错了,我不会厌恶你。” “池南暮,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不等江初说完,池南暮踏着溪水走近,凑到江初面前,一字一句道:“我爱江初,至死无休。我亲手写的,你不记得?” 没想到过会再亲耳听到这句话,江初心口猛地一震,指尖轻颤,手指险些拿不稳烟头。 这微小的异样,当然逃不过池南暮的眼睛。 池南暮凑得更近,明明处于较低的水岸线,上半个身子的影却完全笼罩住江初,如同禁锢飞鸟的鸟笼,令其逃不脱,挣不掉。 两道影子叠在一起,看不出哪个属于谁。 “我爱江初,至死无休,”池南暮凑到江初耳边,沉声说,“你是不是喜欢听这句话?今后只要你想听,让我说多少次都可以。” 江初咬紧牙关,眼里除了恨,还多了些别的情绪,或是混乱的爱,或是半梦半醒的失望,很是复杂。 浓烈的木质香气汇到鼻尖,覆盖烟味。 江初闭上眼睛,掐灭了烟,任由这味道侵袭,沉默片刻后,认命似的说:“再说一遍。” “我爱江初,至死无休。” “再说一次。” ...... 对话不断重复,江初垂下肩膀,心口处怦怦地跳,嘴角勾出讽刺的笑意。 他终归会分不清的。 再这样下去,他就会陷在池南暮的陷阱里,他的爱意会分给眼前这个小偷。 但这陷阱是沼泽,他刚才选择了踏入,只不过是一个脚尖,就已经挣不脱,只会越陷越深。 “我累了。”江初定定地说。 “我背你回去。”池南暮转身,向后退一步。 再睁开眼时,相似的背影映入眼帘,和江初记忆中一模一样,宽厚,极富安全感。 江初绝望地想,就这样吧。 随便池南暮怎么装,他索性放任摆烂,清醒时就恨,不清醒时就沉沦,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了。 反正他们之间,无论怎么纠缠,终归会有个结局,最终要么他疯,要么池南暮疯,总之不会是个好结局。 江初伸出双臂,搭在池南暮肩上,轻盈跳到宽厚的背上,将鼻尖埋在池南暮的侧颈,汲取相似的气息。 池南暮捞起江初的鞋,往岸上走,提醒道:“初初,抱紧我,小心别摔下去了。” 江初轻笑一声,点点头,真的抱紧池南暮的肩,前胸紧贴背部。 溪流水声潺潺,轻易拨乱心跳。 从江初的方向看去,竟能发现池南暮在笑,不是伪装的笑意,而是真心流露。 江初也跟着笑,抱得更紧,只是当唇凑到池南暮耳边时,声音变得冰冷。 “池南暮,他不是这样笑的,”江初低笑,提醒道,“你想骗我,要装得再像一点才行。” 喜悦戛然而止。 闻言,池南暮脸上的笑意立刻收敛,变回常规的弧度。 江初从背后终于看不见其上勾的唇角。 “初初,我没有装。”池南暮随即说。 不承认也没关系。 反正他也不在意了。 江初不答话,将脸靠在背上,侧头望着远山和落日,在走动的轻晃之间,竟然觉得有些困,不自觉打了个困倦的哈欠。 听见声音,池南暮问:“困了?” “嗯。” “我背你回房间。” “嗯。” 江初耷拉着眼皮,眼神放空,像只慵懒的猫,趴在池南暮背上,进了客栈也无知无觉,懒得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无人不知江初已经离婚,而前夫追到剧组来纠缠。 两人进门的一刻,所有人噤了声,除了刘哲,没有人多嘴。 趁着休息,刘哲本来在抠寻晋的台词,见池南暮背着江初回来,心里一惊,顾不上别的,赶紧走近。 “你哪里不舒服?”问江初时,刘哲偷瞪池南暮几眼,先行怪罪。 哪知江初只是睁开眼,打个哈欠,慵懒简短地回答:“我困了,他要背我回来,我同意了。” “......”刘哲问,“你只是困了?” 江初点头,勾起笑说:“嗯,你刚才跟我说的问题,我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你别担心,把注意力放在寻晋那儿就行,不用管我。” “什么方法?”刘哲警惕地问,不免怀疑江初的方法和池南暮有关。 “你不用管,晚安,我先上楼休息了。”江初不多说,拍拍池南暮的肩,示意其上楼。 转身之前,池南暮的视线透过刘哲,穿过人群,与寻晋相视,冰冷不屑,像是在看无关紧要的蝼蚁。 片刻之后,池南暮收回视线,往木制楼梯口走,一层层上楼。 “池南暮,你要在这里待多久?”房门被池南暮推开时,江初问。 “项目谈拢之后,我再回雁行。”池南暮煞有介事地答。 项目。 有没有都未知。 为了他,为了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池南暮也是下够血本,真把雁行先放一边。 江初笑着点头,从背上跳下,赤脚走到床边坐着,抬起头仰视门边的池南暮,灵动的杏眼像是会说话,晶莹漂亮。 四目相对。 江初打开手机录像,找了个好角度,放在床头,“把门关上,你留下来。” 池南暮不明所以,但仍照做,关上了门。 砰—— 门关上那刻,江初朝池南暮伸出手,引诱似的。 一切超过想象与计划。 池南暮缓慢走近,离床边还有几步时,便被江初抓住了外套,使劲一拉,两人一齐跌到床上。 “怎么了?”池南暮及时将单臂撑在床上,怕压着江初。 “你陪我对戏。” 指尖覆上几颗耀眼的耳钉,江初轻轻捻,将那耳廓上的皮肤捻红了,捻到满意,直到池南暮像从前一般,只微蹙起眉隐忍,却不喊停为止。 “我演李小顷,你演他,”江初的目光变得痴迷,眼神动情而灵动,“你来演......我的南暮。” 第41章 江初动情的神色近在咫尺,灵动漂亮,勾子似的,不停在心口上挠。 池南暮呼吸一窒,尽管清楚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假的,江初是在演戏。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实,什么都没有被修正。 但他仍会被引诱。 就像江初注定会被虚假的池南暮引诱一样。 第49章 池南暮低下头,唇只差一厘就要贴上去。 “秦顾宜,你杀过多少人?”江初单手覆上池南暮的侧脸,喊着戏中的名字,眼神痴迷却悲悯。 “初初,我想吻你。” “你还引诱过谁?最后是不是要把我也杀了,你的这场计划才算完美?” ...... 两人自说自话,离得很近,却没有一句话搭上对方的频道。 对话诡异地进行,惟有感情充沛,毫无逻辑可言。 演到最后,江初说完一整场戏的台词,再复盘回想,都觉得滑稽,这样竟也能顺利对戏。 不用看手机里的回放,江初都知道,他演得生动,一定达到了刘哲的标准,因为对象是他的池南暮。 尽管是赝品。 江初勾了勾唇,笑得悲悯,垂下手低声说:“你起来,我要坐着。” 池南暮舍不得这少有的亲密,仍照做,但却坐在床边不离开,反正江初没还有赶他走。 江初翻下床,赤脚走到窗边,倚靠在窗沿上,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烟盒。 烟盒里的烟所剩无几,只留有两根味淡的爆珠,其实江初抽的不算多,平均下来一天也就两支。 江初点燃一支,只抽一口,便夹在指尖,任其自由燃烧。 很快,整个房间烟雾缭绕。 江初在白烟雾里回头,遥遥看向池南暮,半眯着眼问:“你现在能受得了烟味?怎么不让我把烟丢了?” 池南暮沉默一瞬,也起身走到窗边,擅自拿了烟盒里仅剩的一支烟。 烟头对准烟头,最后一支香烟被点燃。 池南暮将烟放在唇间,呛人的烟雾入喉,挠得嗓子发痒,想要咳嗽,但池南暮强行忍住了。 江初嘲讽地笑了笑,提醒道:“池南暮,你不会抽烟,‘他’也不会,你演得不对。” “我会,从前我只是不在你面前抽。”池南暮否认,紧接着又吸一口烟,这一次明显熟练许多,确实不像头一次吸烟。 江初一愣,不由得问:“你会抽烟?什么时候?” 池南暮私底下练习过,在遇见江初之前,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自如一些。不过他不会有瘾,这习惯最后也没被采纳,因为江初那时不抽烟,自然也不会喜欢烟味。 池南暮撒谎说:“从前出国读书时。” 出国读书。 那是独属于池南暮的时光,旁人一无所知的时光。 某种道不清的割裂感油然而生。 江初蓦然心慌,却抓不住原因。 “为什么抽?”江初继续问。 “课业压力大时抽的,后来回国就没再抽了。” “你还会有觉得课业压力大的时候?” “当然,我不喜欢商科,也不喜欢影视管理,但哥对我的绩点有要求,达不到他的要求自然要重修。” 池南暮答得滴水不漏,但江初却总觉得不对劲。 江初半阖着眼,定定凝视,盯着池南暮的眼睛,仔细从中找到一点端倪。 忽然之间,一个毫无根据的想法猛然涌入脑海。 池南暮是不是在说谎? 为什么? 因为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 一问一答,不自觉间,他竟然落入池南暮的话术陷阱,听信不可佐证的话,差点将眼前人和他的爱人,当作是同一个人。 眼神倏地变冷。 江初伸手,一下夺走池南暮手中的烟,狠狠往地上丢,偏执地说:“你说谎,他不会抽烟,你既然要演,就好好演,不要说多余的话,更不要做多余的事。” 烟头落到木地板上,迸出滋啦的火星。 池南暮盯着烟,以及地上无序的碎屑,精神渐渐紧绷。 天暗了,快超过该吃药的时间,可池南暮不想就此离开房间,因为这是唯一能和江初亲近的方式与时间。 强忍下难受,池南暮向前一步,踩住烟,揽住江初的腰,只是护着平衡,没有直接将人抱起。 江初下意识挣动,“你干什么?” “初初,”池南暮抱得更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点温暖,低声问,“在你眼里,我该是什么样?” “闭嘴!”江初警惕地反驳,“你再敢自称是他......” 江初挣动得更厉害,池南暮差点就要抱不住。 计划单上的每个方法都没有用,一个个试过去,江初并没有重新接纳自己,反而越走越错,越错越多,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 池南暮紧抿唇,终于改了口,“在你眼里,‘他’是什么样子?” 他的南暮......该是什么样? 江初一怔,渐渐静止,没再挣动。 沉默之间,池南暮抱起江初,从窗沿边离开,一手护着腰,另一只手护着头,是个极有安全感的姿势,是他们从前事后最常做的温存。 池南暮坐到木椅上,轻声说:“下次不要坐在窗边,很危险,我......他会担心。” 池南暮态度有变,江初警惕地问:“池南暮,你又想干什么?” “既然我不是他,”池南暮勾起笑,淡笑着说,“那从现在起,你把我当成他吧,我会变成任何你想要的样子。” - “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让你收起那些歪心思。”庄馨又一次警告。 寻晋不答话,悄悄斜过视线,不自觉看往远处,池南暮正站在镜头后,面带温和的笑意,等着江初下戏。 自从一个月前,池南暮进了江初房间的那日起,两人的关系明显改善,亲近不少。 甚至很多时候,池南暮进了江初的房间,一整晚时间,都不再出来。 剧组里的每个工作人员都看在眼里,人人都说,江初八成要复婚了,说不定拍完这部戏,就要去婚姻署重新登记。 寻晋观察得很仔细,视线虽然隐秘,但却逃不过池南暮的眼睛,多次窥探后,王临终于亲自给庄馨打电话提醒,叫她看好自己的艺人。 “我跟你说话呢!听见了没有?”庄馨又一次说。 心头愈发烦躁,他却没有能力消解。 寻晋收回视线,忍不住反驳,“既然知道我的歪心思,你怎么还放任我进组?反正你手里多的是艺人,别人来接这个戏也是一样。” 寻晋头一次承认自己的心思,并反驳她的话,把庄馨惊得差点失语。 庄馨深呼吸一口气,将寻晋拉到角落,低声训诫:“你搞清楚,无论你进不进组,都别对江初有歪心思,你以为人家离婚了你就有机会,少做白日梦。” “对方要是凡夫俗子就算了,江初那是你能肖想的?人家就算离了婚,也有机会复婚,可你要是被池总盯上,以后准备怎么在圈子里混?” 寻晋低着头,不说话了。 打击不是主要目的,规劝才是。 庄馨叹口气,故意说:“况且,凭你现在的业务能力和演技,就算江初是单身,没结过婚,也不可能看上你,毕竟你害他ng过不少次。” 寻晋抬起头,不知高低的意气被全部打灭,“我知道,我只是想想而已,没想过要做什么。” “庄姐,江先生的戏快结束了,该到寻先生了。”导演助理跑近提醒。 “好,马上就来!”庄馨又拍了拍寻晋,示意他调整好状态。 寻晋回了片场,视线扫过亲昵的两人,很快看向刘哲,躲避似的。 看表情就知道,刘哲相当满意,因为江初的状态非常好。 “过!”江初今日的最后一个镜头结束,刘哲喊停。 江初却没有出戏,痴迷的爱意留在眼中,转头往镜头外看,四处扫视,直到看见池南暮,眼里才多了些安心。 刘哲循着江初的视线望去,准备说的话哽在喉间。 不得不说,自从池南暮追来,江初的状态确实好很多,像是干枯的花忽然逢了甘露,终于活了过来。 既然如此,当初干什么非要离婚? 早点让人出来拍戏不就得了? 刘哲摇摇头,由着江初跑出镜头外,一点都不顾旁人,直直冲到池南暮身前。 “累不累?”池南暮抬手,轻轻抚掉江初肩上的。 江初摇头,视线一斜,很快看见池南暮手背上被蚊虫咬的包。 枇杷林中蚊子多,工作人员大多涂了江初准备的防蚊虫药膏,只有池南暮不懂得防护。 江初盯着蚊虫包,不满地皱起眉,问站在一旁的丛瑜:“防蚊虫的药膏带了吗?” “带了。”丛瑜赶紧点头,拿出分装好的药膏,递到江初手心。 江初拧开盒盖,指尖沾了一点药膏,轻轻涂抹在池南暮手背上,珍重而小心。 涂好右手,江初提醒道:“另一只手。” “没事,”池南暮笑着说,“左手没有被咬。” 江初本垂着头,沉默几秒后,再抬起头时,眼神定定的,一刹之间竟变成病态的偏执。 “我不喜欢‘他’的手上有这些痕迹。”江初的声音极冷,如同寒冰。 第50章 “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池南暮脸上的笑意不变,真的抬起左手,乖乖放到江初手心。 江初眼里的病态消了些,再次给池南暮上药,轻柔小心。 外人眼里,两人很亲昵,只有稍微亲近的丛瑜偶尔窥探到,江初似乎有些不正常,池南暮也是。 上了药,江初似是满意了,终于露出笑颜,将药膏揣进衣服口袋,以备不时之需。 和不用拍夜戏时一样,池南暮骑机车带着江初兜风,要么夜行回市区里住,要么在镇里逛一圈再回客栈,而丛瑜坐在amg里,被司机载回客栈。 不过今日,两人竟然没有外出闲逛,而是直接回了客栈。 “什么声音这么吵?!”车子刚到客栈,娇滴滴的抱怨声就从门内传出。 门被推开,白冬槿跨出门,在看见共坐一车的池南暮和江初时,蓦然瞪大了眼。 “你是谁?池南暮?!”比起池南暮在剧组这件事,还是其身上的装束更让白冬槿受到惊吓。 池南暮闻声抬头,嘴角勾到熟练的弧度,“好久不见。” 池南暮竟然对他说“好久不见”? 白冬槿不知道怎么接话,跑到江初身旁,支支吾吾小声问:“你,你们俩现在是什么情况?准备和好?他都想起来了?还有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与谁和好?”江初不明所以,疑惑地问。 “他啊,”白冬槿指着池南暮,“除了池南暮还能有谁?” 见状,江初恍然大悟地笑了笑,摇着头解释,“他不是我的爱人。” 江初笑得很病态,时隔几月,那种渗人的笑容又一次出现。 想起那时江初的状态,白冬槿心下大惊,下意识看向池南暮,但池南暮却似乎习以为常,波澜不惊。 “他是替代品,”江初平静地笑着说,“是南暮最好的替代品。” 第42章 替代品? 白冬槿无法理解这个说辞,但好在池南暮本人在,虽然看起来也不太正常,但也好过他前几个月独自面对江初时。 看样子,池南暮已经恢复记忆。 白冬槿偷瞄一眼池南暮,岔开话题,问江初:“明天准备怎么过?” “过什么?”江初问。 “生日啊!”白冬槿看向池南暮,怪罪地问,“你怎么能不记得初初的生日?” “我记得,谢谢你提醒,”池南暮言笑晏晏,“不过不用你提醒,我也会给初初准备生日礼物。” 池南暮竟然会阴阳怪气? 白冬槿一愣,欲言又止,忽然没胆量阴阳回去,因为会笑的池南暮,比不笑时还可怕,跟个笑面虎似的。 当一个根本不屑于笑的人,开始反常微笑,穿得还跟个混混一样,很难不让人怀疑是精神出了问题。 “总之,你明天要在哪里过?”白冬槿不理会池南暮,转而问江初,“只待在剧组?” 从进组后就过得浑浑噩噩,江初失去了时间观念,池南暮来后更甚,他放任自己像个原始动物,只凭欲望和心情行事。 恍惚之间,夏日已经走过一大半,悄无声息。 斜阳残存的热意和光照下来,江初阖了阖眼,忽然有种陌生的割裂感。 江初努力回想,这么久以来,除了拍摄,他还做过什么事,可无论怎么回忆,江初都忆不起细节,只记得一个大概。 他拼命将池南暮变成回忆里的模样。 过程似乎是快乐的,但却没在脑海里留下任何具体的痕迹,一晃眼,时间就流逝了。 “我......不知道,”江初收敛笑意,愣愣地说,“等会儿刘哲回来,我问问他明天的计划。” “江先生,明天只有早上排了戏,”丛瑜从包里拿出平板,及时递给江初,“您在清隅镇的戏份马上就结束了。” 经过提醒,江初仔细一看,才后知后觉,他的戏份已经过半。 刘哲嫌寻晋拖慢进度,重新调整过拍摄计划,趁着江初状态好,就先把江初的戏份拍了。 “好,我知道了,”江初点头,问白冬槿,“你想带我去哪里?” “我?”白冬槿答不上来。 毕竟白冬槿来剧组的初衷,是怕江初孤独,哪知池南暮已经恢复记忆,两个人看起来也不太正常,都是不好惹的主。 特别是池南暮。 白冬槿怀疑,他要是真敢把江初接走,现在的池南暮指不定会怀恨在心,要在背地里谋划着报复他。 “我都行,你们准备去哪里?如果有意思,我就跟着去,没意思的话就算了。”白冬槿嬉皮笑脸,把话题丢还给池南暮。 “初初,明天想不想去海边?”池南暮顺势问。 海边...... 江初怔了许久,才答说:“嗯,去海边吧。” 客栈里没有多余的好房间。 如果再辗转回市区,又要多花两小时,白冬槿决心就住在江初的房间里。 前些日子,趁着剧组白天赶工,客栈被池南暮叫来的工人翻新许多,但对白冬槿来说,依然环境艰苦。 好在剧组里的俊男帅哥养眼,白冬槿顺利要到寻晋的联系方式后,终于停止娇滴滴的抱怨。 夜深时,白冬槿睡不着觉,面向墙壁,还在兴奋地看手机,也许是在同寻晋聊天。 “初初,”白冬槿聊到累了,翻了个身,侧躺着问,“你和池南暮现在是什么关系?” 床太小,两个人挤在一起,都不太舒坦。 “表面关系。倒是你,和喻宕分手了?”为了不挤着白冬槿,江初又往床边挪了挪,懒得解释,转移话题。 “分什么手?”白冬槿翻个白眼,甩开手机,“我不谈恋爱,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要勾搭新的小帅哥。” “不认真就别去勾搭寻晋,”江初提醒道,“被他的粉丝知道了,你小心被扒得连皮都不剩,走路上被泼开水,房产住址全部被暴露到网上。” “真的假的?”白冬槿一激动,快速坐起身,不小心碰着江初的背,把人挤下床,跌到地上。 咚——! 右胯骨磕到地板上,江初轻嘶着站起身,坐回床边,“假的,我吓唬你的。” “初初,你没事吧!”磕着的声响不小,白冬槿也被吓了一跳。 江初摇头,坐着静了片刻,再度站起身,“我睡不着,出去抽支烟。” 这个月里,许是因为池南暮,江初很少抽烟。 但不知怎的,江初现在有些烦躁。 因为白冬槿的到来,就像是一种外力,忽然将这场只属于清隅镇的梦击碎了。 这场梦里只有虚假的池南暮,以及扭曲的江初。 他在镜花水月里疯狂汲取情感,堪堪应付,而现在,李小顷的前半场戏已经结束,池南暮的戏也应当跟着结束。 江初从抽屉里拿了新的烟,揣进衣服口袋,往门外走。 指尖搭在把手上时,白冬槿忽然在身后沉声问:“初初,你还是觉得,恢复记忆的池南暮,依旧不是你的南暮?” 江初站着沉默片刻,答了句“不是”,便推门而出。 夜深了,江初尽量放轻脚步,脚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依然明显。 吱吖—— 刚走到旁边的房间门口,门就从里向外打开了。 江初侧头,对上池南暮的视线。 池南暮头发凌乱,t恤肩部还有些褶皱,不免让人怀疑,池南暮是听到了动静才匆匆开门。 倏然间,白冬槿的低笑声正好从隔壁飘过来。 视线移向房间内。 看着大开的窗户,江初半眯着眼,仿佛发现了什么,重新看向池南暮。 池南暮抿了抿唇,擅自伸了手,攥住江初的手腕,一把将人拉进房间中,并关上门,再抱着江初退后几步,顺势关上窗户。 窗户一关,户外的溪水声与鸟鸣被隔绝在外,白冬槿的笑声也跟着消失。 江初稍扬起头,又一次看向窗户,这一次是细细观察,很快发现这窗户和他房间里的不一样,很现代也很高级,明显是隔音的。 江初凑到池南暮耳边,低声问:“不睡在我那里时,你也是这样,每天都打开窗户,偷听我在房间里干什么?” 池南暮身形一滞,没答话,却已经被下意识的反应出卖。 “不会从第一天起,你就躲在窗边,偷听我的动静吧?”江初嘲讽地低笑几声,“池南暮,你是变态吗?” “初初,我只是你想确认你的安全。”池南暮低下头,粉饰太平一般,在江初额头上落下一吻。 额头上的触感极轻柔,如同他们之间模拟过无数次的戏。 镇里的月光明亮,亮度如同灯光,照亮每一个角落。 江初凝视半空中的圆月,忽地觉得累了,任由池南暮抱着吻着,懒得推开。 直到脚站得发酸,江初才说:“放开,我要抽烟。” “时间晚了,外面不安全,今晚就睡在我房间里,好不好?”池南暮放开江初,手却还攥着手腕。 第51章 江初懒得解释,挥开池南暮的手,侧身坐到木椅上,点燃一支烟。 几口之后,异样烦躁的神经暂时被香烟麻痹。 江初将手肘放在木桌上,掌心撑着额头,侧头睨着池南暮,“你猜猜,我第一次抽烟是在什么时候?” 江初以前从不抽烟。 池南暮第一次目睹,就是醒来后在医院的病床上,那时他皱着眉,问江初能不能把烟掐了,直白地说他很讨厌烟味。 而江初先是一愣,再然后赶紧掐灭了烟,笑着跟他道歉,眼里透着浓重的痛苦,那些他曾视而不见的痛意。 这两年发生的事情,池南暮从不敢主动去回忆。 虽然那些画面,会在入睡前与睡梦中,像雨后下水管道里的污秽之气,不停涌上来,臭而肮脏,提醒他犯过的错误,有多愚蠢,有多傲慢。 “我......”池南暮停顿一瞬,改口道,“他车祸时。” 拿烟的指尖一滞,江初随即又笑了笑,“看来你的记忆确实都恢复了。” “他躺在病床时,我就想过,如果他再也醒不过来,或是在哪一刻忽然停止呼吸,我可能会活不下去,跟着他一起走,但其实......” “从接受他死了的那刻起,我都没有想过要寻死,尽管活得不像个人样,”江初看向池南暮,“实际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对吗?” 明明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池南暮却忽然觉得,他和江初之间,早就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得他根本追不上。 心里蓦然发慌。 池南暮匆忙走近,隔着椅背,紧紧拥住江初,仿佛这样就能笼罩住他的知更鸟,再不会失去。 怀抱中的人静静坐着,分明不抵抗,池南暮却敏锐地察觉,堪堪维持的平衡正在崩塌。 一个月虚假的平静过后,刑罚终于落下。 “我在清隅镇的戏份明天结束,李小顷和秦顾宜的夏日也要结束了,后面的戏很简单,我根本不需要调动情绪。” 说到这,江初忍不住低笑,剩下的话毫不留情,“池南暮,恭喜你也要杀青了,从今以后,对我来说,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平衡倒塌,一切开始失控。 似有预感,池南暮咬着牙,渐渐收不住手臂的力,紧箍着江初,不愿意松手,像要将对方融进自己身体里,不许分开。 江初被箍得疼了,挣不开桎梏,也不留情,先是在木桌上杵灭烟头上的火,而后毫不犹豫地将烟头抵在池南暮肩上。 烟头的余温滚烫,很快将布料烫出洞,往深处去,直达皮肤。 嗞—— 衣服与皮肤被烧焦的味道四起,池南暮却不吭一声,连抱着的力道都没有收。 不知烫了多久,也许等到烟头冷了。 江初这才抬手,收了病态的笑意,定定盯着前方,冷声威胁,“放开,不然我还会点火,继续烫。” 这点皮肉上的痛,根本算不上什么,抵不过心头的疼。 但池南暮依然放轻了力道,因为怕江初难受,改为轻轻搂着。 “初初,我能演好,”池南暮的声音里带着乞求,“除了对戏时,其它时候,我也能演好他。” “我刚才说的,你还没有听懂?”江初说,“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池南暮,我已经接受现实。他死了,我也能继续活着,以后我也打算待在舒适圈里,再也不接这种感情戏。” 每一句都在说明,如今的池南暮,对江初来说,可有可无,就像离婚协议上的签字,轻飘而没有重量。 “我知道,是我......” 池南暮沉默一瞬,低着声音承认,“是我离了你就不能活。” 第43章 离了他就活不下去? “你活不下去,和我有什么关系?”江初觉得讽刺,轻嗤一声,“离了我就不能活,那遇见我的前二十几年,你是怎么活的?” 池南暮也不记得前二十几年怎么活。 可在江初出现之前,他的人生就是索然无味的。 一字一句听进耳。 池南暮噤了声,眼神在黑夜里逐渐变得阴翳,心口的慌乱渐渐消了。 这一个月的温水,差点迷惑池南暮,让他以为自己选对方法,江初总会渐渐接受他。 但是不对。 直到温水沸腾,池南暮才后知后觉,他选错方法,把筹码和主动权交了出去。 他得补救,必须折返。 池南暮松开手,放开江初,将上身的t恤一把脱了,俯下视线,定定凝视江初。 车祸后的复建里,池南暮本就恢复得不错,为了重归原样,肩背和腰线处的肌肉线条又被精心保持,流畅饱满。 “你干什么?”被这突如其来的举措惊着,江初下意识往后仰,躲开眼前赤露的皮肤。 “初初,”池南暮换了主语,“明天我先陪你去医院看江溪,再去海边看日出,好不好?” 听江初话时的池南暮只是个傀儡。 可当池南暮开始不听话,照自己的剧本演,一切又要失控,极具诱惑性。 江初瞳孔一缩,心口变得慌乱,排斥地推搡池南暮,“你再给我装?!” 手掌推到烫伤处,差点将破口的伤弄得更重。 “我没有装,这就是我原本的样子,”池南暮握住江初的手腕,用力往里摁,“初初,是你一直在要求我装成你想象里的样子。” 指尖触到被烫破皮的地方,有些湿,黏黏糊糊。 “放开。”江初挣动,想收回手,却被池南暮紧紧攥着。 池南暮搂住江初,“你想象的只是一个泡影,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你恋爱的是我,忘记你的也是我,所有的错我都认,但你不能......” 闻言,江初渐渐停止挣动,双目里的情绪到最后恢复成死寂,低声打断,“闭嘴。” 江初的态度似有松动。 池南暮安静一息,权衡再三,准备乘胜追击继续说,却被江初捂住了嘴。 “再说话你就滚出去。”江初平静地说。 池南暮凝着江初的眼睛,一瞬后,终是点头,没再说话。 江初收了手,双臂无力垂在两旁,视线往旁移,盯着池南暮肩膀上流水的伤。 理智稍有回笼。 江初抿紧唇,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心里谈不上自责,就是有些为失控行为而感到难堪。 他就知道,只要和池南暮搭上关系,总不会有什么好事,一切变得乱七八糟。 他不喜欢现在的池南暮是真,但也不至于要冲动伤人。 “房间里有没有烫伤的药?”江初问。 池南暮愣了愣,才回答说:“没有。” 江初现在很敏锐,不知怎的,一听就识破池南暮的谎,懒得管原因,直接拉开书桌抽屉。 抽屉里确实没有烫伤药,却有一些别的药盒,排成两列,从下至上由大往小,摆设相当整齐。 整齐到和金栀苑家里的摆设一模一样。 心口有些异样震动。 夜光之中,江初愣了神,来不及看清楚药盒上的字,抽屉又被池南暮立刻关上。 “我怕剧组准备不周,只准备了些抗生素,”池南暮解释道,“没有准备烫伤的药。” 江初默不作声,要站起身,池南暮却不松手。 “放开,”江初说,“我去后勤工作人员那里拿药。” “我不用上药,”池南暮随意抽了张纸,覆在伤口上,就当作包扎,低下声音乞求,“你不要走,行不行?” “是你自己不打算上药,如果明天伤口发炎,那也不关我的事。” “我知道。” “少给我装可怜。” “我没有在装。” 池南暮不松手,就是不让江初走,赤露的皮肤微凉,肩头时不时触到江初下巴上。 肌肤与肌肤相贴,他们这样暧昧拥抱,上一次还是在两年之前,难得而熟悉,让人不自觉眷恋。 嗡—— 手机震了,是白冬槿问他去了哪里。 江初回一条消息,说自己今晚不回去,就在隔壁睡。 白冬槿没再回信,估计是对他感到语塞,别说是旁人,江初对自己,也感到无语。 两人以别扭的姿势坐在木椅上,纹丝不动。 时间久了,江初坐得腿酸,忍不住问:“池南暮,你还要抱多久?我困了。” 闻言,池南暮依然不松手,只是紧抱着江初,站起身,缓步走到床边。 江初被轻放到床上,随即转了个身,面向墙壁,背对池南暮。 身后没有动静,池南暮只坐在床边,没有躺下。 江初闭了一会儿眼睛,想早点睡,背后的视线却似有形,万分灼人,扰乱注意力。 “要睡就躺下,不睡就出去。”终于,江初忍不住开口,语气不耐。 池南暮终于动身,躺到江初身后,小心翼翼伸出手臂,搭在江初腰上,试探地拥抱。 第52章 没有受到排斥,池南暮得寸进尺地问:“明天我陪你去海边,好不好?” “随便你。”江初闭上眼睛,懒得争辩。 夜渐渐深了,却无人入睡。 他们之间的拥抱也很紧,用借口维持一个多月,可惜没有添一丝亲昵,在天亮之时就将现回原形。 - 翌日早晨,江初早早结束戏。 似是知晓今天是江初的生日,刘哲不作多留,只是叮嘱江初,回去之后不许憋在家里,届时准时回到剧组就行。 江初要离开时,白冬槿又不打算走了,非要留在剧组里,小心思明显打在寻晋身上。 白冬槿想,反正江初有池南暮陪着,总不会再出事,在两人纠缠出一个结果之前,他都不要再淌进这混乱的浑水里。 尽管小孩子心性,白冬槿也是个成年人,江初又不能强行将人绑走。 江初没办法,只好把丛瑜留下来照顾白冬槿,等到离开后,才告知喻宕剧组的位置。 两人上了飞机,离家近数月,终于回到s市。 s市的盛夏是闷热的,城市像被盖在蒸笼里,热气昼夜不息,无孔不入。 这种天气骑机车是种折磨。 停车场里被热气占据,站在机车和amg前时,江初果断选择后者,没有一丝犹豫。 车内空调的冷气与车外热气对冲,在窗上形成一层薄雾,江初趴在窗前,伸手在玻璃上乱写乱画。 看着窗外刺目的阳光,江初不自觉想,从前盛夏时,他是怎么做到顶着高温,带着黑色头盔,在盛午的太阳下飞驰的? 当然,江初知道答案。 那时是因为热恋,所以他不会觉得热。 而现在他缺了爱,如同枯木,连一点炎热都不想忍受。 奔波总让人疲倦。 没过多久,江初就觉得乏了,准备将额头抵在窗上,闭眼休息。 昏昏沉沉入睡时,江初被拉着向后倒,最后落到一片柔软里,枕到池南暮腿上。 为防止他被惊醒,池南暮还轻拍他的肩膀,三秒一下,极有节奏,极富温情。 江初懒得挣扎,就这么睡过去,反正他们走到了死路,池南暮不让步,他抗拒也是徒劳。 意料之中,梦里是池南暮从前给他过生日,在海边给他献上烟花,在零点时点燃23岁的蜡烛。 烟花在最高处绽开时,蛋糕上的蜡烛也被点亮。 那时他已经有五年没有过生日,因为除了江溪,江初不愿意让别人来给他过生日。 烛光在海风中摇曳。 烟花忽明忽亮,不仅在天幕里绽开,也倒映下来,在池南暮瞳孔里绽放。 心动到耳边全是心跳声,希望这一刻永久停留,爱意像潮汐而引的浪,多到永不停息。 那时的江初想,他这一辈子,都一定要和这个人在一起,无论发生任何事情。 砰——! 现实里的巨响在头顶吵醒,把江初从梦中惊醒。 天已经黑了。 许是不愿意脱离梦境,他睡得太昏沉,中途被池南暮抱到海边的酒店房间里。 透过窗户,江初看向天空中盛放的烟花,面无表情,双目出神。 咔嗒—— 打火机在夜中点燃,蜡烛燃烧的气味蔓延。 梦境里遗留的心动消失殆尽,江初迟缓地坐起身,半倚在床头,看池南暮端着蛋糕踱步走近。 “初初,生日快乐。”池南暮单膝蹲下身,与江初平视,声音和梦里是一致的温柔。 江初没有吹灭蜡烛,只是侧过头,继续看烟花。 蜡烛在压抑的沉默中燃烧,直到最后一刻燃尽。 火光消失之时,江初终于开口,“你说所有的错你都认,你就是他,他就是你,说这话时你不觉得自己可笑?” 江初看向池南暮,嘴角凝着残忍的笑意问:“池南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提到离婚,心绪就不平。 池南暮抿紧唇,将蛋糕放到床头柜上,低声说:“因为我骗你。” 江初嗤笑一声,摇着头说:“你说错了,我不会因为那一点谎言就死心。” 池南暮不敢问下去,因为预感到答案会有多可怕,但他无法阻止江初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讨厌你按部就班的计划,讨厌那些不会出差错的日程,讨厌你毫不在乎的傲慢态度,讨厌你身上那股死板的味道......” 一字一句,句句诛心。 正如池南暮所预料过的一般,江初讨厌他原本的样子,厌恶到极点,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可真当这些话从江初口中说出来,依然像是刀子,一刀刀往心上扎,扎得池南暮无处遁形。 江初真的讨厌他。 这认知让池南暮五脏六腑搅着疼,疼到理智都无法维持,脑海中只剩下“讨厌”这两个字。 行为开始不可控,思绪变得不清晰。 池南暮沉下目光,病态的偏执再压不住,尽数从目光中泄出来。 “你不能讨厌我。”池南暮声音极低,伸手捂住江初的嘴,避免从这张嘴里再听见针扎般的话语。 江初眼带嘲讽的笑意,用力甩头,想把池南暮的手甩开。 “谁都可以讨厌我,唯独你......”池南暮加重力道,死死摁着,尾音变得有些颤抖,“唯独你不能讨厌我。” 甩头无果,挣不开手,江初也不慌,直接抬起腿,往池南暮胸口踹,一下踹不开,就踹三下四下。 终于,池南暮被踹得失了平衡,后退一步,手掌也从江初嘴上脱离。 紧接着,江初从床上跳起,重重扑倒池南暮身上,死死拽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 “池南暮,我根本就不会喜欢现在的你,我讨厌都还来不及。” 第44章 砰——! 窗外烟花盛放,明亮的光透过玻璃,将池南暮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你不能......”池南暮讷讷重复,“你不能讨厌我。” 为防止再听见任何诛心的话,池南暮再度捂住江初的嘴,身子一侧,连带着江初一起倒上床。 江初想挣扎,却被池南暮扼住两只手腕,举过头顶,锢在床上。 四目相接,恨意与病态的偏执隔空交缠,直到烟花停止,一切恢复寂静。 两道呼吸声交叠。 池南暮的呼吸很近,热意打在鼻尖,极不平稳。 江初死死盯着池南暮的眼,无需出声,厌恶的恨意也如同针,穿透黑夜,重重扎到池南暮心上。 没用的。 他捂住了嘴,锢住了手,江初就算挣不脱也没关系,因为就连呼吸都在佐证,江初厌恶他这个事实。 江初也许永远不会原谅他。 这认知让池南暮愣了神,手上的力道渐渐放轻,直至最后松开手。 “不要讨厌我。” 命令变作请求,池南暮改了口,几乎是痛苦地乞求。 几颗耳钉在夜里忽闪发光。 江初忘了作声,视线被这光芒吸引过去。 江初缓缓伸手,指尖覆到发亮的耳钉上,轻轻摩挲,抚过银饰上的每一处纹理。 “我昨天说错了,我不是他,”以为事情有转机,池南暮立刻说,“我会演好你想要的样子,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 池南暮的声音听起来痛苦极了。 原来池南暮也是会痛的。 和他一样,痛苦到无解,只要他不谅解,直到死亡。 江初轻抚耳钉,不禁勾起病态的笑,“我一直忘记问你一个问题,我好奇了很久。” “什么?”池南暮语气谨慎。 “在你恢复的那些记忆里,你是什么视角?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江初问。 这问题没头没尾,池南暮没有及时回答,在脑海中飞速思考江初问这问题的目的,怕答错了,会永远失去挽救的机会。 “答不出来?”江初嗤笑,挣动几下,“不答就起来,别再压着我。” “第一人称。”池南暮选了个答案,急急回答。 听见回答,江初怔了怔,失神地问:“所以,你现在是真的喜欢机车?就因为恢复了记忆。” “是。”池南暮笃定地答。 江初点点头,平静地说:“我饿了,你叫人送吃的上来。” 江初的状态仿佛恢复如常,但仍有些说不上的怪异。 池南暮起身坐到床边,并没有松手,仍扼着江初的手腕,怕一松手,江初就会找着空子逃跑。 “初初,你想吃......” “罗勒意面。” 池南暮还未问完,江初便侧头先答,凝望池南暮的眼睛,定定重复,“两份,罗勒意面。” 灵动的杏眼不再有爱,变得残忍,平静皮囊之下,隐藏着沉寂的恨意。 江初不会原谅他,而是要惩罚他,这刑罚或许没有尽头,会持续到他死为止。 这样也好,总比再也不理会他好。 第53章 “好,”池南暮勾起苦涩的笑,“两份罗勒意面。” 酒店的效率很高,没过一会儿,服务生就送上来两份意面,附加两份赠送的水果和气泡酒。 服务生推着餐车,将东西规整摆在小餐桌上,顺便点燃一只香薰蜡烛,放在餐桌正中央,尽心尽力服务。 江初先入座,抬起高脚杯轻晃,抿一口酒液。 夏日前跟着白冬槿四处酗酒,江初也算是饮出了喜好,嫌低度数的气泡酒难喝,只喝了一口就皱着眉放下。 江初卷了一叉意面送入口,眯眼笑着催促,“吃啊,既然你已经恢复记忆,那一定也喜欢吃罗勒意面,对吧?” 罗勒的味道依旧冲鼻,令人作呕。 “是,我确实喜欢。”池南暮笑了笑,果真卷起意面,平静放进口,面无表情咀嚼。 恶心的气味充斥在口腔里,随着咀嚼与呼吸,蔓延到每一处,就连鼻腔中都是这恶心味道。 江初在观察他,池南暮很清楚。 所以池南暮强压下恶心,保持笑意,动作不停,一卷接一卷将意面送入口。 无论从前倒过多少份罗勒意面,现在为了挽回江初,池南暮也只能乖乖吃下去。 看着这场面,江初心里升起一阵快意,尽管这快意里夹杂着少许痛苦,但不妨碍他扬起笑。 “怎么样?”江初笑着问,“意面的味道,合你的口味吗?” 池南暮吞下口中的意面,“不及你做的好吃。” 不及他做的好吃。 从前在外用餐时,他的南暮也这样说过,一字不差。 江初低笑,若不是池南暮皱着眉说“我不是你臆想出来的那个人”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怕是会分不清,池南暮是真的喜欢罗勒,还是在演戏而已。 快意里的痛苦成倍数增加。 如今的池南暮就像毒怡参半的糖,时像时非,偶尔给他报复的快意,相似的话语和行为让他沉沦,浑噩半醒时最为痛苦。 砰——! 定时盛放的烟花再度亮起,比初识那年的还要盛大。 江初撑着脸,侧过头,朝落地窗外看去。 烟花绽开的形状精美,不是庸俗艳丽的颜色,多是金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只可惜,现在江初没有心情欣赏。 “还有烟花?”江初低声问。 “每个小时都有。” 江初看了看时间,现在离零点还有三个小时,烟花再美,看多了也会腻,更何况是和池南暮一起。 “把剩下的都取消掉,我不想看烟花,太吵了。”江初说。 池南暮抿紧唇,指尖扣紧餐叉,心头的焦虑轰然暴起,很快变得严重。 过去一个月间,为了不让江初发现他服药这件事,池南暮服药的时间变得极不规律,甚至于有时会直接停药。 特别是昨日与今天,池南暮都错过了服药的时间,现在面临计划的取消,更是焦躁。 “......好。”费了不少劲,池南暮才控制住自己,拿手机发了条指令过去,把剩下的烟花都取消。 几分钟后,聒噪的烟花声终于消停。 江初回过头,本想再说些别的话来鞭笞池南暮,却猛然发现,池南暮额头上凝着层薄汗,鬓角处甚至有汗滴。 餐盘里的意面被尽数吃光,餐盘表面不知何时被纸巾擦过,非常干净,餐叉被摆在盘边缘,一切有条有理。 这整齐的摆设让江初忽地心头一跳,极不舒服。 “你怎么了?”江初蹙起眉。 “没什么。”池南暮抬眸,眼神有些诡异,明显不对劲。 池南暮似乎在难受。 为什么? 四目相对的一刹,得益于婚后那两年的针锋相对,江初敏锐地捕捉到原因。 因为池南暮容不得差错。 而他,将池南暮定好的计划取消了。 这认知让江初莫名产生病态的亢奋,随即低低笑出声音。 “池南暮,计划取消让你很难受?”江初勾起笑,将自己餐盘里的餐叉拿高,故意丢到餐桌上。 餐叉上的酱汁沾到餐布上,留下浅绿色的不规则痕迹。 池南暮面上倒没什么反应,只有呼吸蓦然变重。 江初似是抓到马脚,再又挥手,一下将手旁的高脚杯推倒。 酒液快速在桌布上晕开,当酒液痕迹晕到池南暮手边时,池南暮终于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焦躁。 这反应被江初轻易捕捉。 “池南暮,别装了,”江初低声说,“你不是他,也演不好他。对我来说,你现在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我想起恶心的那两年,我们结婚的那两年。” “那两年,让你感到很恶心......?”池南暮抑制不住焦躁,指尖无意识在餐布上磨。 “是,不止是那两年,”江初毫不留情地说,“你也让我感到恶心。” 他让江初感到恶心。 一瞬之间,脑海里只剩下这句话,不停重复,从四面八方袭来,在清晰与模糊之间不停交换。 池南暮倏地站起身,往江初身旁走,指尖无意识攥着餐布不放,他只走了两步,便将餐布扯歪,桌上的东西四散,桌沿的高脚杯被带得落到地上。 砰——! 玻璃破碎,发出刺耳的巨响。 池南暮停住脚步,回头望见碎裂的杯子,整个人定在原地,再无动静。 眼前的摆设被毁得乱七八糟,口腔和鼻尖全是恶心的罗勒味道,耳边不停回荡那句“你让我感到恶心”。 一切混乱不堪,再恢复不到原状。 神经似乎被搅成乱结,呼吸渐渐变重,喘不上气,池南暮以极度扭曲的姿势弯下腰,想徒手将碎玻璃收拾干净。 指尖被玻璃刺破的一瞬,随着血流,勉强绷着的神经也跟着断裂,池南暮蓦地失了平衡,而后重重倒在地上,紧闭双眼。 池南暮倒下那刻,江初冷眼旁观,还以为池南暮又在耍什么把戏,没想到池南暮真的倒地不起。 坐上救护车时,江初翻出通讯录里尘封的电话,及时通知池北晖,毕竟他现在只是个毫无关系的前夫,万一池南暮有个三长两短,需要手术签字,他也做不了主。 救护车的鸣笛声穿透车窗。 江初不禁想起,两年之前,他也是这样,坐上救护车,将池南暮送去急救,抖着手联系池北晖。 只不过他那时满脸是泪,满手是血,坐在角落里,因为听不懂当地的语言,只能慌着神发颤。 而现在,情景再重演,江初并不慌张,医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淡定自若。 池南暮若是死了,池北晖如果要他把命赔上也没关系,江初想,反正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江溪不会清醒,他的南暮也不会再回来。 “他好像有心理疾病,刚才可能是恐慌发作了。”江初看向窗外说。 “什么心理疾病?”医生问。 “我不清楚,可能是强迫症,也可能不是,”江初不冷不热地说,“不过他两年前出过一场大车祸,还可能是因为旧伤复发。” 夜深了,从江初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看不见车外的景象,只能看见反光玻璃上的倒影。 鸣笛声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倏地变得慢速。 冷漠,愣神,感官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离,那种什么都感受不到的空虚状态又来了。 江初看着倒影中的自己,忽然觉得很陌生,这影子仿佛是个与他有着相同皮囊的怪物。 无声的恐慌开始蚕□□神,他动弹不得,直到救护车停止行驶,医生将池南暮推出去,轰烈的热气冲进车,江初才回神。 意料之中的是,池南暮身体的各项指标正常,只是因为恐慌发作,很快被转到单人病房。 江初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准备等池北晖来了就离开。 不过,池北晖的效率很高,江初没等多久,极有规律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池北晖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模样,不可一世却又彬彬有礼,见到江初,并没有失智般地责问,只是颔首打个招呼。 咚——! 江初也点点头,跳下椅子刚准备走,病房里却传出一声重物坠落的巨响。 听见动静,池北晖皱了皱眉,疾步走进病房中。 池南暮摔到床下,已经站起身,看见进门的是池北晖,不禁问:“江初在哪?” 池北晖斜着视线,望了望门外仍在的影子,沉默一瞬,撒谎说:“我不知道,可能已经走了。” 闻言,池南暮垂下肩,手指攥紧病床被子,眼神极度偏执,似是在盘算新的计划,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什么时候向江初坦白?”池北晖忽地问。 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池南暮蹙紧眉头,“坦白什么?” “你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从一开始就伪装成他理想中的样子,设计在赛场相遇,去接近他,欺骗他这件事。”池北晖故意说得清清楚楚,视线似有若无扫过门外的影子。 第54章 病房中蓦然安静下来,再无声响传出。 江初垂着头,紧盯脚尖,大脑很难消化池北晖的话,一字一句听进耳,在脑海里重复过无数遍后,才能勉强理解。 从一开始,池南暮就是装的? 从头至尾,他记忆里的南暮都只是一个泡影,是池南暮设计好的骗局? 江初定在原地,受了刺激,双腿有如千斤重,抬都抬不起。 良久之后,病房里才传出池南暮的声音,“我不能坦白,他不会接受的,他......恶心我原本的样子。” 当事人承认。 所有给他带来过痛苦的异样都有了合理解释。 江初安静转身,浑浑噩噩往电梯口走,脚步虚浮,半途两脚相绊,差点跌到地上去。 他的爱人不过是个完美的虚假泡影。 从头至尾,他的爱人都只有池南暮。 他的爱情,只是场精美绝伦的骗局。 第45章 s市的夏夜闷在热气中,尽管是晚上,体感温度也不见降低。 走出医院大门时,江初停住脚步,脱力地倚靠在门外,抬头望向黑空。 从一开始,池南暮就在演戏,隐藏自己的本性来接近他,直到车祸发生,失忆忘了他。 怪不得他记忆中的池南暮那样完美。 照着他喜好所扮演的角色,哪会不让他一见就倾心? 江南半山,南江娱乐。 曾经江初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在此刻变得无比醒目。 如果池南暮真的讨厌罗勒意面,那在曾经他们一同用餐的无数次里,池南暮都是在强忍恶心......? 江初摇摇头,控制自己停止细想。 心口慌,脑子也极乱。 江初不敢回忆过去,更不敢打开手机看过去的照片影像。 因为只要点燃一丁点回忆的引线,他的那些记忆必然会变质,他会不自觉去从中查找,池南暮在其间流露过的本性。 江初猛然站直身子,回头望一眼楼上病房的亮灯,像是被灼了眼,逃离似的快步往前走。 他要去一个能安心思考的地方。 夜深时,富生医院的护工多已歇息,只有两个护士和值班医生还在工作。 江初做了登记,放轻脚步,径直往江溪的病房走,没有通知护工,只想一个人待着。 江溪仍安静躺着,呼吸声微弱而有序,几乎不可闻。 江初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为避免让江溪着凉,手掌搭在被子上,隔着棉被与江溪的手交叠。 整个人隐在寂静与黑暗里后,心口的慌乱减轻不少。 这一整天变故丛生,现在蓦然到达安静环境,绷着的神经放松,疲倦很快占据上峰,思绪开始昏沉。 嗡—— 江初半趴在床边,刚想小憩,手机却震了震。 “平安到家了?”刘哲在电话里问。 “到了。” “到了就好......”刘哲欲言又止,小心翼翼,明显是在顾及什么,大概率是以为池南暮在他身旁。 事情太多,江初解释不清,只好说:“我一个人在家,你想说什么?” 闻言,刘哲的语气明显放松,“寻晋这边的戏估计要再拍半个多月,你别又把自己关在家里,多出去参加点活动,顺便趁着这段时间,去把工作室的公司商标都注册了,把该找的经纪人、助理、财务都安排好,知道吗?” “我知道。” “还有你和那谁......”刘哲又道,“不管最后要不要和好,你都别再像以前一样,半途人影失踪,躲到家里没有消息。” “好,我不会了。” 小憩被这通电话打断,困意散了。 挂了电话,江初趴下身,将头埋在双臂间,鼻尖贴着棉被,被褥带着隐约的清香,没有寻常医院的消毒水味。 池南暮。 池南暮...... 江初数次在心里默念这名字,这名字曾让他无比快乐过,似在云端,又因为完美编织的谎言和意外,将他抛进痛苦的深渊里。 每个人都生怕他再为池南暮要死要活。 江初知道,不止是刘哲担心,白冬槿也在害怕,尽管没有明说。 可事实上,从头至尾,他都在为这个人要生要死,无论状态好或坏时。 江初抿紧唇,他分明一点都不愿意想起池南暮,可当倦意被驱散,关于池南暮的所有事情,又会冲入他脑海里。 从前被忽略掉的小事,在此时,一个接一个迸出来,变得清晰。 金栀苑茶几里摆放得那样规整的药盒,吃完意面后必然摆放整齐的餐叉,从来都停放在同个位置上的机车...... 池南暮从未变过,那些强迫性的行为一直贯彻始终,只是被池南暮偷偷藏起来,让他察觉不到而已。 池南暮的喜欢,从什么时候开始? 池北晖说的“很久之前”,到底有多久? 回忆开始崩塌溃烂。 江初长呼一口气,勉强坐起身,在各个平台上搜索“江初”这两个字。 除开粉丝的讨论和一眼辨假的通稿,任何负面的消息都没有。 分明在池南暮恢复记忆之前,他离婚时,网上还有少数对他批评的言论,现在也找不到了。 江初不死心,想找出一点关于自己的“黑料”,却连黑粉都找不到,甚至于,某些新发视频里的负面弹幕才刚出现,没过多久就会消失。 一个荒诞的想法倏地冒出来。 或许从他出道那年起,并不是无人批评他,也不是他天生就有观众缘,受到观众的偏爱,而是池南暮在控制关于他的所有舆论。 护着他的从来都不是王临。 偏爱他的也没有普罗大众。 而是池南暮。 手指脱力,手机落到被褥上,蓝光照到床头。 一道微弱闪光从床头柜反射过来。 江初愣愣侧过头,看到柜子上的雪花玻璃球,那是白冬槿几个月前买的幼稚东西,球里躺着个睡美人,寓意江溪一定能醒来,无论昏睡多久。 玻璃球透亮反光,被护工擦得干净锃亮。 江初伸手拿过玻璃球,轻轻一晃,亮片全部浮起来,四处飘洒,如同打在他身上的镁光灯,光鲜靓丽。 玻璃罩子硬而坚固,就像池南暮给他造的保护屏障。 这么多年里,他无知无觉,生活在人为编织的精美童话中,以为获得了完美契合的爱情,所以才会在一切被意外打碎时,那么无措。 江初自嘲地低笑一声,将玻璃球放回原处,站起身,缓慢走出病房。 富生医院与金栀苑相隔的距离远,开车都要半个多小时,但江初不想叫车,跟着月光,徒步而行。 闷热高温让身上浸满汗水,湿了t恤。 江初抹掉额上的汗,继续往前走,仿佛只要耗光体力,他就不用去想那崩塌失败的爱情。 可惜,该提起劲时,他总是疲倦无力,该倒下停止乱想时,他又清醒无比,任何一件事都不顺利。 打开家门的那刻,第一丝晨曦正好泄下来,江初半阖着眼回头,看向刺眼的朝晖。 江初盯着露尖的太阳,被亮光灼了眼,眼睛干涩到刺痛。 很快,几颗生理性的泪水凝在眼角,江初伸手去擦,却止不住接下来不自觉的泪流。 池南暮这骗子。 彻头彻尾的骗子。 江初抬手捂住眼睛,将眼泪堵在眼眶中,想让自己显得不那样懦弱,尽管面前并没有观众。 整个太阳升到地平线上,露出所有形态时,江初放下手,转身冲进家里,直直走到沙发前。 江初拉开茶几的抽屉,先是疯狂地将药盒的排序打乱,等到一片狼藉之后,又找了个垃圾袋,将所有药盒全部装进去。 抽屉恢复到初始,一片空白。 江初瘫坐在沙发上,打开投屏,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幕布上。 江初仔细地看每一张照片,每一段影像,注意力从那双充满诚挚爱意的眼睛,转移到角角落落。 池南暮笑时,嘴角上勾的弧度几乎一致,每张照片都是如此。 双手上的戒指都是对称的,左手食指上戴着哪枚,右手食指上也会佩戴一模一样的戒指。 甚至有一张池南暮吃完罗勒意面的照片,餐叉正放在餐盘边缘,餐盘不知何时被擦过,非常干净,而他那时根本就没有察觉。 证据太多,事实摆在面前,没有可以逃避的余地。 混沌的梦终于清醒。 他的爱人没有在车祸里灰飞湮灭,更无关于失忆与人格的辩证矛盾,而是根本没有存在过,从头到尾都是池南暮的骗局。 江初站起身,翻翻找找,终于找着几个大号的垃圾袋,步履蹒跚地往楼上走。 最中间的衣柜里摆满皮衣,是他后来根据照片里池南暮的穿着买的,这些赝品承载过他浓重的想念,现在看来竟非常滑稽。 江初一件件取出,将皮衣丢进垃圾袋中,再打开衣柜抽屉,拿出他最珍爱的耳钉。 第55章 骗子。 江初咬紧牙,将耳钉重重掷进垃圾袋,拖着袋子,一步步走出门,全部丢进屋外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盖合上的那刻,心口仿佛被剜去一大块,像是重要的东西硬生生从他身体里抽了出去,只留下剧烈的疼痛。 有那么一瞬,江初想反悔,想龟缩,想将东西从垃圾桶中刨出,就当昨日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但他最终忍住了。 江初转身跑回家,重重关上门,为防止反悔,还给物业打了个催促的电话,叫人来将垃圾桶里的东西收走。 江初站在门里,打开门外监控,亲眼目睹那些东西被收走,物业的车离开,再无反悔的余地。 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被他丢掉? 投屏上的照片仍在放映,江初抬头遥望,瞥到多张照片里出现的东西——机车。 他......要把机车也毁掉? 一想到这,心口的痛意更是严重,他根本无法想象要丢掉那台机车。 赝品的皮衣,药盒,耳钉和小饰品,和机车比起来,这些小东西无足轻重。 可这台机车...... 他曾无数次坐在后排,紧抱池南暮的腰,见证过日出与海风,得到过无数次悸动的吻。 他的爱人是个虚假角色。 可他付出过的那样多的爱,都是血淋淋而鲜活的。 江初关掉投屏,在门前驻足很久,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尘封的地下车库走。 机车停在正中央,为防止积灰,用厚厚车布盖着。 车布掀开的一瞬,江初便不自觉伸出手,别说拿锤子将车砸烂,他甚至舍不得用力去碰,只愿意轻轻触摸车身。 江初从前往后抚着车座,嘴角勾起自讽的笑意,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将车布重新盖好。 自欺欺人的小丑。 江初坐到地上,自嘲地想,原来知道真相,比让他痛苦地癫狂,残忍多了。 清醒,比混沌偏执的疯,痛苦多了。 第46章 工作室的注册比想象中简捷,选址就在江初名下的写字楼里,一经成立,诸多通稿找上门来。 江初没接下任何一个通告,因为每个工作机会,都像是池南暮的安排,是一个个精美鲜亮,会将他笼罩的玻璃球。 惟有金栀苑是他的藏身处。 江初蜷在家中,打开投屏,一遍遍看照片影像,每看一次,就有新的发现,根本狠不下心删除。 刘哲问起,他就找借口说自己在忙工作室,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实则蜷缩在沙发里,无所事事。 江初知道,他该做些什么,以缓解这种无力的状态,可他提不起劲。 好在,回剧组之前,白冬槿及时找来金栀苑。 白冬槿只在剧组里待了几天,在察觉寻晋对江初的小心思后,立刻失了兴趣,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一回s市,白冬槿就接到池南暮的电话,说江初已经失联很多天,希望自己去一趟金栀苑。 “初初没有失联,他一个小时前还在回我消息,”白冬槿顿了顿,随即嘲笑说,“啊......不会是只有你联系不上初初吧?” 听筒里的池南暮失了语,沉默很久才说:“他上一次出门是在一周之前。” 听池南暮这语气,像是两人闹了矛盾,白冬槿撇撇嘴,“知道了,我过会儿就去。” 白冬槿本不以为意。 然而一打开门,屋子里昏沉无比,充斥无人的颓靡气息,只有投屏上的光忽明忽暗,倾斜着照过来,白冬槿就知道,又出了问题。 尽管白冬槿动静很轻,江初仍听见这响动,立刻关掉投屏,敏锐地坐起身。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初穿着干净睡衣,头发干爽,形象倒是得体,貌似没什么异样。 将半途买来的几份清炒菜放上桌,白冬槿眯眼盯着投屏,“我听池南暮说,你已经在家里躲了一周?” 江初抿紧唇,没立刻作声,形似要隐瞒。 白冬槿也不急,不疾不徐地问:“你上次就对我隐瞒池南暮失忆,这次又准备对我隐瞒什么?” 江初闭口不语,缓慢坐下身,出神地看白冬槿打开包装盒,让热菜的香气飘散出来。 滋啦—— 塑料盖盒被拆,滋啦作响,越来越大声,白冬槿撕包装的力度愈发大。 在白冬槿耐心尽失之前,江初终于开口。 “我发现他骗我,”江初靠坐到沙发上,“他失忆之前就在演戏,装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同我恋爱。” 撕包装的动作停顿一瞬,很快如常,白冬槿并不惊讶。 “是吗?”白冬槿又问,“除了这件事,还别的事让你难受?” “......没有,”江初皱了皱眉,“你早就知道?” 白冬槿将盒盖丢进垃圾桶,撕了双筷子递给江初,表情非常平静。 “初初,”白冬槿轻叹一声,“池南暮该是什么样的性格,众人皆知。连他爸死的那天,他都要上完课再回家。他失忆的这两年中,难道你从没有怀疑过,他原本的性格就是这样?” 池南暮的本性众人皆知。 只有他像个傻子,沉醉在虚假的泡影里,深信不疑,不愿清醒。 或许在午夜时分,面对池南暮冰冷的背影时,他有过怀疑。 可要他承认,他喜欢的池南暮只是个虚假泡影这件事,真的太痛苦了,痛苦到他难以承受。 所以他选择逃避,不去细想,也不想听别人口中的池南暮是何种模样。 “我不知道,”江初讷讷地说,“可能怀疑过,但是我不敢接受。” “可这是事实,你最终都是要接受的,”白冬槿说,“我不在乎你最后会不会复合,我只是不想你总是为了池南暮,而把自己弄得那么痛苦。” “我知道。”江初下意识答。 “你不知道,”白冬槿打开投屏,“你要做个选择,要么往回看,要么向前走,而不是停滞不前,躲在家里不见人。” 投屏打开,不出所料,幕布上是池南暮的照片。 江初怔怔看向投屏。 向前走意味着删掉回忆,去找寻新的人,往回看意味着和解,与现在的池南暮重修旧好。 无论走哪一步,只是单纯想想而已,他都无法接受。 他被卡在了半途,无法承受没有池南暮的世界,也无法甘心,就这样忘掉苦痛,轻易地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江初思索不出答案,“我好像被卡住了。” “你可以慢慢想,”白冬槿拍拍江初的肩,“但你把自己关在家里,肯定得不到答案,至少去见见池南暮,理智一点,好好谈一谈。” “好。” - 回剧组前,江初终于接了个典礼通告,跟着《深秋》的主演,走走红毯作宣传。 江初现在没有代言,自己买了套古着西装,找人改了改尺寸,穿上后效果竟然不错。 上过一层薄妆,出门之前,一个加急的包裹被物业送来,说是客人有急用,要江初及时签收。 包裹打开,里头是一套定制的西服,版型端正,纹路熟悉,胸针,袖口,一看就是池南暮的风格。 江初合上防尘布,将西装原封不动放回包裹中。 只要池南暮想,很轻易就能知道他的行踪。 这也意味着,他只要出门,无论什么通告,都会捕捉到池南暮的踪影。 但江初很平静,因为他外出的目的,本就是和池南暮见面,至于见面后会发生什么,他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他只是不能再逃避了。 江初没有开车出门,徒步外出。 果不其然,池南暮的车停在金栀苑外,是那辆曾经接走他的白沙色宾利。 车窗漆黑,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头,像是禁锢飞鸟的黑色笼子。 车门打开,这一次,江初再没有扑进池南暮怀里,而是平静地坐到后座,系好安全带。 木质香气愈发近。 江初斜过视线,在池南暮碰上他手臂之前,无言地睨了一眼。 池南暮停住动作,将距离保持在十厘之内,没碰着,又保持在亲昵的距离内。 “你也要去走红毯?穿成这样?”江初睨着池南暮身上的皮衣问。 “不是......”池南暮答,“我只是想送你过去。” 江初点头,不再出声。 他们之间再度恢复沉默。 池南暮的头发该是补过色,雾灰色明显了一些,江初透过余光望过去,竟有些恍惚。 假若现在,再知道真相后,再用言语或烟头刺伤池南暮,能不能让他好受? 江初失神地想,虽然并不知道答案。 他到达时,时间尚早。 《深秋》的几个主演早在后场等着,包括寻晋,身边依旧热闹,助理和妆造还在做调整。 “江先生。”寻晋看到江初,第一个打招呼。 这声响引起旁人注意,其他几个演员也跟着打招呼,“江先生”一句相继而至。 第56章 池南暮这段时间闹出的动静不小,旁人眼里的探寻意味很明显,江初淡笑颔首,以稍微冷淡的反应作回应。 太久没在镁光灯下走,眼前闪烁的亮光像带着热度,灼烧眼睛,江初只能勉强应对,仍有些疲乏。 快门声渐渐变模糊,在耳旁盘旋。 江初勾着笑看镜头,机械地回答问题,无论周围的布置有多盛大,有关于热闹的温暖,都无法将他感染。 进了内场,江初的位置在最前排。 按照原计划,右边理应坐着寻晋,但座位上已经有人,顶着一头不得体的卷发,格格不入,却没人敢多说。 位置上的介绍倒是显赫,《深秋》总投资商池南暮,名正言顺,无可挑剔。 “池南暮,你很闲?”江初坐到指定位置上,倒是不生气,更多的是语塞。 池南暮沉默顷刻,凑近低声说:“我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见到你,我只是想再多看你一会儿。”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任谁看了都觉得很亲昵。 四周的视线隐秘地扫过来,是探寻,也是八卦与热闹。 江初没再答话,似笑非笑,看向台上,平静地望着主持人开场颁奖。 “年度最佳影响力男演员——江初。” 忽然间,热闹被忽然引到他身上来。 他一个退圈两年的人,只是来凑个热闹,本没有拿奖的资格。 江初站起身,走过池南暮身边时,嘴角的笑意稍有凝滞,低声问:“你给我买的奖?” “不......” 没等池南暮把话说完,江初走上台,接过主持人递来的奖杯和花束,视线没凝在镜头上。 从台上望下去,江初看不清池南暮,也看不清观众的神色,但那些异样的眼光,仿佛能划过空气破来,粘在他身上。 “谢谢。”江初微微颔首,本只打算说一句,说过了就准备下台。 气氛有些尴尬。 主持人挂不住面,不怀好意问:“我看今天池先生也来了,这好像是你们离婚后的第一次同框?” 江初思索一瞬,终于想起主持人是谁。 盛霖旗。 盛家的小儿子。 怪不得这样有恃无恐,也不知道是针对他,还是针对池南暮。 “是。”江初大方笑着说。 盛霖旗没想到江初能这么淡然,继续问:“离婚后还保持如此亲密的状态,两位是有复婚的打算?” 一个不专业的典礼,一个野鸡水奖,一群看热闹的人,一切都糟糕极了,让江初无比难受。 用言语刺伤池南暮,让池南暮疼,会不会让他好受? 忽然间,面对台下的视线,这个问题又一次涌入脑海,占据江初的思绪。 试试吧。 “没有,”江初演出释怀的笑,视线定到池南暮身上,一字一句道,“我的爱人,已经死了。” 第47章 内场寂静无声,连细小的杂音都消散了。 现场有多安静,局面就有多难看。 江初静静看着台下大片模糊的黑,再收回视线,望着盛霖旗错愕的眼神,心头终于感到一丝舒坦。 是中伤池南暮,让他舒坦?还是让所有人惊恐无措,更让他舒心? 他分不清。 江初稍弯下身,鞠了个敷衍的躬,下了台,随手把奖杯扔给一个不认识的工作人员。 主持人不受控,口不择言,获奖嘉宾也不受控,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场面滑稽。好在延时直播让场面不那样难堪,提前切换机位,掐掉音轨,还有得救。 等江初再回到座位上时,典礼照常进行,刚才的闹剧仿佛没发生过。 池南暮现在是什么表情? 坐下时,江初斜过视线,往旁边看去。 依旧漫不经心,面无表情,外界的任何变动,仿佛都与其无关。 江初的视线不隐秘,轻易被池南暮捕捉。 随即,池南暮偏过头来,漠不关心的表情有所收敛,在对上江初的视线时,唇角缓缓勾起,笑得温和稳重,整个人好似有了生机。 爱意是无形翻滚的冰海,安静隐在眼中,一经发现,就化作盛大的灼浪,向江初笼罩。 正好舞台上的一束光打过来,扫过他们,辉光照亮池南暮脸上的笑,前所未有的熠熠生辉。 只是一眼,便让世界静了。 而这世界,只是江初的世界,外界照常运转,与池南暮无关的一切都被隔绝。 记忆中令人沉醉的眉眼,终于在这一刻,与眼前的池南暮重合,融合成同一个体。 心跳无法自控。 江初收紧手指,随着心率上升,禁不住悲从中来。 中伤池南暮根本不会让他好受。 因为这就是他唯一的爱人,让他控制不了爱与悸动,也无法摈弃恨与怨艾,如同架在木柴上火燎煎熬。 他们之间走到现在的局面,他能怪什么呢? 怪那场车祸撕下了池南暮的伪装,不给他一点准备?怪自己只会逃避,没早点认清事实,及时止损? 他可以数出无数件事来怪罪,但独独不想怪池南暮欺骗的这个动机。 因为完美的泡影太过美好,他就算知晓了事实,知道池南暮是个骗子,也依然眷恋那些回忆,连照片都舍不得删。 无声的对视只有一瞬,却引起思绪万千,有如万年。 江初勾起苦笑,移开视线, 接下来的典礼流程,江初也没认真听,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 典礼持续近四个小时,终于到达尾声。 最后一同拍大合照时,因为中途的风波,《深秋》剧组站在边上,尽量不惹人注意。 “江先生,一会儿的聚会,您要去吗?”无数快门声响时,寻晋在一旁小声问。 典礼后的小型聚会,不少明星都会去,相对应的,投资方也会到场,名为聚会,实则为各怀心思的交际。 江初从来不用去交际,因为王临不让艺人去,这是南江不成文的规定。 “南江现在允许艺人去聚会?”江初挑起眉问。 寻晋一愣,不明所以,“公司......什么时候不允许艺人去聚会?” “你去过?” “是。” “其他人也是?” “......好像是。” 不是王临不让艺人去。 是只有他不用去,因为池南暮。 池南暮...... 江初在心里默念。 这名字像刻在了他生命里,无论发生何事,无论是在何时,都与之有关,如同无形的枷锁。 “我要去聚会,”江初失神地说,“怎么不去?” 聚会在白参花园,江初没知会池南暮,避开池南暮的视线,自己叫了辆车过去。 托白冬槿的福,江初享有特权,车子直接开到顶楼,他晚出发片刻,竟然还比旁人早到。 聚会其实没什么意思,因为江初本就没任何心思与目的。 江初拿了杯酒,靠在天台围栏边上,在网上搜索自己。 网上没有他出格发言的画面,更别提会有负面舆论来批评他,只有一些营销号发他的红毯。 眼前的人群觥筹交错攀谈,偶有后辈过来向他打招呼,态度小心,只停留一霎就离开,生怕招惹了他,让他不满意。 在此时,江初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一直游离在这个圈子外,从始至终,都被束缚在池南暮的世界里。 “江先生,刚才在台上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怕气氛不好,让主办方下不来台。”忽地,一阵熏鼻的浓烈香气扎到鼻尖。 盛霖旗搂着个小男生,很年轻,约摸十八九岁,江初不认识,只能从其身上的礼服,猜测这该是哪个刚出道的小明星。 “没事。”江初往旁边靠了靠,想离这刺鼻香气远些。 池南暮离了婚,又不务正业,跑去追求前夫这事,在圈里传得沸沸扬扬。 一向不会出错的死对头,竟然做出这种丢脸的事,盛霖旗为此乐呵了数天,今天亲眼看到更是觉得新奇。 盛霖旗推开身旁的小明星,又朝江初凑近了些,距离暧昧,“江先生,除了池南暮,你就没有想过考虑别人?” 刺鼻的香味更浓。 江初蹙了蹙眉,没作声,注意力全放在小明星身上。 小明星表情无措,眼里还有些恐慌情绪,显然对忽如其来的“失宠”感到恐惧。 盛霖旗明显是在说笑,小男生却当了真,因为这不对等的关系。 如果没有池南暮,他那时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无权无势,急着用钱,只能做个依附旁人的菟丝花。 江初忍不住这样想。 盛霖旗越凑越近,实在让人厌烦。 “我只做上面那个。”江初酌了口酒,淡然地撒谎。 “......?”盛霖旗愣住。 江初偏过头,眼神变得相当猥琐,从上至下打量,最后看向盛霖旗的臀部,吹了个轻浮的口哨。 第57章 得益于饰演过的混混角色,江初猥琐的动作一气呵成,如果视线有形,都算得上是性骚扰了。 “盛先生,刚才在台上我就在想,您这么丰满的屁股,艹起来的滋味应该相当不错。”说着,江初主动伸手,像是要去触碰盛霖旗的脸。 盛霖旗赶紧往旁边退,似是被美人的油腻话恶心得够呛,正准备挥开江初的手。 啪—— 忽然间,一只大手攥住盛霖旗的手臂,骨节分明,还带着清冽的木质香。 “滚开。”池南暮挤到两人之间,紧蹙眉头,生怕盛霖旗对江初动歪心思似的。 “你们俩有病吧。”盛霖旗嫌恶地甩开手,因为江初的话,看池南暮的眼神都变了,赶紧搂住小明星,头也不回地远离。 颓丧已久的心情难得在此刻好转。 盛霖旗落荒而逃的背影实在滑稽,江初失笑,靠着围栏,头向后仰。 黑空中不见星,却高而宽阔,给了江初喘口气的机会,终于觉得自己不是活在精美的玻璃球里。 头一次,在面对池南暮时,他不想再竖起锋芒,苦大仇深地刺伤对方。 江初转过头,平静地看向池南暮。 皮衣耳钉牛仔裤,微卷染发。 也不知道这人是有多厚脸皮,三十几岁的人,穿成这样到处跑,巴不得人人见过这模样似的。 原先好歹知道分寸,现在跟疯了一样,只要一对上他的视线,池南暮就勾起那种柔和的笑,无时无刻不在装。 “就现在,你在想什么?”江初问。 池南暮对他的发问措手不及,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才最优,过了片刻才说:“我在想公司的事。” 不知怎的,凭池南暮现在的装束,说出这种正经话,竟有种幽默感。 “池南暮,别再演了,”江初笑了笑,“你诚实一点吧,我想听真话。” 江初的态度大变,池南暮却精神紧绷,怕哪里出了问题,谨慎地说:“我在想该怎么想你解释,我没有买奖,那是主办方的意思。” 确实,池南暮要想给他买奖,早几年就买了,何必等到现在。 “我知道,”江初慵懒地点头,问道,“那你记不记得,我上次来白参花园,是什么样子?” 喝得神志不清,躺倒在车后座,宁愿淋雨,也不要池南暮的伞。 池南暮唇角一抿,对失忆期间的事情都很排斥,只能道歉,“对不起,我那时......” “我不是要听你道歉。”江初打断道。 池南暮停住声,表情更加谨慎,笑意里透出一丝不安。 其实不止江初排斥失忆的那段时间,就连池南暮自己,也只想逃避。 “我是要听真话,”江初不再拐弯抹角,“池南暮,你就没有要向我坦白的事情?或是坦白......任何你对我撒过的谎?” 江初静静等着答案。 “没有。” 意料之中,池南暮仍不承认。 江初点点头,将高脚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抬手抹掉唇角的酒液,当作是“处刑”前的壮胆。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最开始在赛场的相遇,也是你处心积虑的设计,你从很久之前就喜欢我,是不是?”江初质问道。 大脑像是被击中,瞬间空白,转不过来。 池南暮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住,表情沉得可怕,“谁同你说的?” “从我出道起,你就喜欢我,”江初渐渐拔高声音,步步紧逼,“南江娱乐,你蓄意收购的,网上关于我的所有评价,你刻意控制的,池南暮,你承不承认?” 池南暮乱了呼吸,不答话,怕江初跑了似的,紧紧攥住江初的手腕。 “不要再对我说谎。”江初紧盯着池南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江初不是在求证,而是已经知道事实,只想亲耳听池南暮承认。 他再没有撒谎的余地。 慌乱的呼吸渐渐平稳,池南暮沉下声音,终于坦白,“是,我承认,很久之前,我就喜欢你。” 第48章 亲耳得到回答,江初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下一步,该要做什么? 江初不清楚答案,所以暂时沉默。 这沉默让池南暮心里沉郁,他仿佛即将受刑的囚徒,头上悬着屠刀,等着最后刀落。 “谁告诉你的?喻宕?”片刻之后,池南暮忍不住沉声问。 这和喻宕有什么关系? 江初也不隐瞒,直说:“上次在病房,我听见你和你哥的对话了。” 有那么一瞬,池南暮阴翳地想,他要找出始作俑者,肆意报复,却没想到暴露秘密的人,竟然是他自己,滑稽而可笑。 池南暮敛紧手指,收不住力,攥紧江初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让江初为他而留。 无言的缄默让池南暮感到挫败,他的方法没一个行得通,反而将事情推到死角,无法补救。 倏地,一道刺眼的光打来,猛然照亮两人。 视野有一瞬变暗,江初阖眼之际,池南暮下意识站到江初面前,警惕挡着。 盛霖旗不知从哪拿到个麦克风,语气戏谑,“江先生刚才说从来不做下面那个,池南暮,真的假的?” 音响声音大,无人没听见盛霖旗的话,在场的明星倒是没敢回头看,只有几个资方的人投来视线,似在看笑话。 池南暮没什么表情,只有眉头微微蹙着,对此感到厌烦。 看热闹的窥探视线围过来,灼热刺人。 江初透过池南暮的肩膀,望着数个光鲜皮囊下的龌浊,倒不生气或难堪,只觉得索然。 真没意思。 聚会没意思,活着也没意思,一切都没意思。 江初收回视线,侧过身,一语不发,走出光里。 “江先生怎么要走?难道你刚才说的是假话,还是说我听错了?”盛霖旗一开口,灯光便追着江初而行,将他架在众目睽睽之下。 “上还是下,都同你无关,公众场合,还请你自重,不要将私密的事放到台面上来讲。”池南暮冷着视线警告,已经在心头盘算日后该如何报复。 身后响起袒护的回答,江初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紧跟而上,不知是否为错觉,池南暮的气息掀起一阵热风,挠得江初耳朵发痒。 不怀好意的光一直跟到角落,直到江初走到螺旋形的车道。 直达花园的车道鲜少有车,只有特定的人才有使用权限,池南暮原先有,之后被白冬槿执意剃掉资格,刚才只得徒步而上。 人造灯光映满天际,灯光四散,璀璨有如白昼,不留暗淡的角落。 两人一前一后,两道影子被灯光渐渐拉长,处在不相交的两道平行线上。 走到半途,江初停住脚步,透过半身高的围墙,往远方眺望。 高楼鳞次栉比,钢筋冰冷,霓虹灯火通明,幽幽忽闪,有种遥不可及的孤独感,缥缈虚幻。 外界的孤独感似是有形的水波,一涌而上,把江初浸没,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卷走,一跃而下。 池南暮没来由地感到心慌,索性拉住江初的手臂,紧紧攥着。 江初垂眸轻瞥,倒是没挣扎,单手撑到墙上,勉强支着身子。 “池南暮,你累不累?”江初问。 池南暮迟疑一瞬,试探着俯下身,凑到江初身旁,“不累。” “我总是觉得累,不知道为什么。”江初撑着脸说。 池南暮心里一疼,因为知道答案。 隐瞒欺骗伤害,所有他强加给江初的东西,都是江初郁郁寡欢的根源。 “我最近总是在看以前的照片,辨别你伪装的痕迹,其实一切有迹可循,”江初淡笑着问,“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 江初像是在自言自语,并没有渴求一个具体答案。 “......对不起。” 恢复记忆以来,池南暮道歉过无数次,以前江初总没有实感,只觉得那是池南暮的诡计与说辞。 而现在,当事实摊开,他终于感受到道歉里的真意,清楚知晓池南暮是在为什么道歉。 为欺骗,为傲慢,为不可抗力的苦难,为化成了利刃的爱意。 江初转过头,认真凝视池南暮,“其实我今天出门,是想见你,以此来给我自己找出个答案。” 关于什么的答案,不言而喻。 池南暮似有所感,屏住了呼吸。 “不过,我还是找不到答案,”江初笑了笑,平静地自我剖析,“池南暮,我承认我很爱你,不然不会撑这么久,但我现在也没办法重新接受你,因为我做不到对那两年熟视无睹。” 江初在权衡,池南暮有预感,如果此时再不说些什么,天平就会向别离那端倾斜。 “我不会再对你做那些事,我保证,”池南暮顿了顿,郑重地说,“如果不是因为车祸,我根本舍不得伤害你,我们的婚姻,一辈子都不会出差错。” 第58章 甚至于,这个秘密也能一直掩埋。 此时此时,池南暮的厌恶感达到高峰,有对车祸的,亦有对自己的。 江初轻叹一声,“你不明白。” 要一辈子活在精美的玻璃球里,不知怎的,一想到这,江初就有种恐慌感。 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将池南暮的伪装撕得血淋淋,那他就一直活在池南暮的庇护下,活在楚门的世界中,无知无觉。 “池南暮,健康的爱情关系,不该像我们这样,浮于表面,隐藏真性。”江初说。 就像精美的玻璃球,看似坚固美满,实则一摔就碎。 可他的真性,正是江初所厌恶的东西。 明明眼前是宽阔的高楼,在池南暮眼里却显得逼仄,不见生路,只见死局。 “所以你先从我生命里撤离吧,”江初平静地说,“我想先试试看,没有你的干涉,我会是什么样子。” 刑罚降下,将池南暮的力气尽数抽干,徒留一副空壳。 过了良久,池南暮才找回声音,干哑而苦涩,“试了之后呢?” “我会接触新的人,你也试一试,说不定你也没那么爱我,只是养成了习惯,感动于自己的幻想而已,”江初说,“等到那时,如果我发觉我确实离不开你,我会坦诚,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不是习惯。”池南暮低声否认,江初却当作没有听见,没给出任何回应。 他的知更鸟要飞走了。 他用无数谎言束缚住的知更鸟,再也不会回来。 心慌恐惧之下,池南暮紧紧攥着江初的手腕,怕松了力度,江初就会离开,就此消失不见。 而江初也没再竖起锋芒,只是安静地等,用那双漂亮的杏眼,静静看着池南暮。 夜风寂静,轻轻一吹,就把池南暮身上的香气带到鼻尖处,江初不动声色地轻嗅,像是闻见了远方岑寂却炽热的星。 “如果......”池南暮的语气中带了些乞求意味,“如果我实在想你,我能不能出现在你面前?” 嗅着香气,一瞬之间,江初差一点心软。 好在他及时忍住。 “最好,少出现吧。”江初压下心头那一点翻滚的情绪。 得到答案,池南暮失了声音,良久不能出声。 从前痛苦的瞬间,都及不上此刻冷静的处刑,从前只是钝刀磨,他还有挽留机会,而如今,钝刀终于变成利刃,判处他死刑。 池南暮移开视线,怕再看江初一眼,阴暗强求的想法会吞噬他的理智。 可强求,只会伤害江初。 他再舍不得了。 “初初,我送你回金栀苑吧。”池南暮缓缓松开手腕,平平无奇一句话,却像是句即将久别的道别。 “好。”江初点头,脸上带着平淡的笑意。 地上交叠两道的影子分开,重新回到平行线的轨道上,一前一后。 停在白参花园的车换了一辆,换成池南暮常开的amg。 一路上,池南暮舍不得重踩油门,车速缓慢,想将这一瞬无限拉长。江初也不催,静默地望向窗外。 做出这个选择,好受吗? 江初在心里问自己。 不好受,甚至是很难受,但他们之间,除了把一切都推翻,本就没有退路了。只有把所有选项都试过一遍,他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选。 无论池南暮如何拖延,车子总会往前行,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 快到零点时,他们终于到达金栀苑门口。 车门锁着,狭小空间里,江初清晰听见池南暮的呼吸声,很近,带着泛痒的热意。 “我走了,”江初顿了顿,还是道,“今后,关于我的舆论,你不用再管。我有没有代言、该接什么工作,你都不用再干涉,我不想继续活在你的庇护里。” 车锁应声而开,江初侧过身,正准备开门。 “我没有干涉过你的工作,也没有因此送给你任何资源,”池南暮倏然出声,“你获得的成就和我无关,我只是......不喜欢看见旁人说你的不是。” 这句话将笼罩严实的玻璃球破了个洞,原来他的成就,不全是池南暮的功劳,至少有几分,源于他的勤恳。 江初感到些许心安,双脚像是站在了实地上,而不是悬浮在空中。 “我知道了,”江初笑了笑,“谢谢你说实话,不过,今后你还是不要再干涉为好。” 江初打开车门,就这么踏进夜色中,仿佛脱离笼子的飞鸟,轻快的脚步像是挥动的翅膀,前所未有的自由。 “再见。”江初回头,第一次与池南暮道别。 池南暮勉强勾起一点笑,让表情不那么难看,“再见。” 砰——! 车门关了,池南暮脸上的笑也跟着垮下来,再维持不住。 江初的背影渐行渐远,玻璃窗模糊了视野,池南暮摁下车窗,想再仔细看看,江初的身影却消失得很快,不留痕迹。 夏夜的晚风本该是热的,此时却没有温度,冷到刺骨。 池南暮半直起身,从副驾驶那侧,拿出江初的烟盒,那是他趁江初睡着时,私自藏下的。 火星引燃,烟味弥漫。 池南暮学着江初的模样,吸了一口,烟味并不好受,甚至有些呛。 就算咳嗽,池南暮也不停,尼古丁也不能麻痹痛苦,麻痹他痛苦的,只有江初遗留在烟盒上的味道。 再见。 两个字就是一段关系的终结。 他活该的。 “先生,这里不能久停,请您立刻离开。”停留的时间过久,金栀苑的门卫忍不住过来赶人。 池南暮下意识要开走,却在即将动身时,忽然停住。 “先生,我们这里规定,非登记过的车辆,在门口停车不能超过两分钟。”门外再一次提醒。 又是规则,束缚他一生的规则。 池南暮丢开烟,头一次没有礼数,像个纨绔,轰着油门疾行,车身紧贴着门卫而过。 油门的轰鸣声响彻云霄,震得声控路灯接连响起。 疾风吹乱头发。 路灯明明灭灭,油门越踩越低,残留的烟味让人泛呕,池南暮不停回想短短一句“再见”,抿紧了唇。 去他妈的规则。 第49章 为期大半个月的空挡结束,江初再回到剧组时,已近初秋。 后半部分的拍摄进程很快,寻晋像是忽然开了窍,终于能领会刘哲的指令。 拍摄地点定在芒市省会的大学城中,多是江初的个人戏份,刘哲拍起来得心应手,因为知道江初的哪个角度最能引起美学共鸣。 拍摄开始后,池南暮就没再出现过,刘哲不免担心,但见江初面上状态无异,又不好主动提起。 自从上次红毯后,网上关于《致我死去的爱人》的讯息逐渐变多。 更诡异的是,竟然有人顺利建起寻晋和江初的cp超话,超话里很是热闹,盛产路透和同人文,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止cp粉狂欢,被打压已久的黑粉言论也冒出来,在营销号的评论下席卷。 不过热闹都是暂时的,爆发过后,各圈自萌,线上恢复风平浪静,线下拍摄继续。 “小瑜,刘导让我过来问问,江先生最近没事吧?”趁着江初上戏的空挡,导演助理偷偷问。 最近这段时间,江初很平静,非要说哪里怪异,就是平静过了头,情绪批了层盔甲,叫旁人看不懂真实心情。 丛瑜不解,偷瞄远处,“应该......没事吧?” 这小孩怎么不上道? 导演助理沉吟片刻,更小声问:“我的意思是,最近怎么没见池先生来剧组?” 丛瑜一愣,恍然大悟,有些结巴,“我,我也不知道,我不敢问江先生这种私事。” “不能问江先生,那你就问白先生啊,你不是从白先生那儿调过来的吗?”导演助理说。 “这......” “你偷偷在线上问,不然刘导都不知道,该不该提到池先生,这件事拜托你啦!” “......好吧。” 今日的拍摄结束,江初一下戏,拿到手机,屏幕上全是白冬槿的消息。 【白冬槿:最近是什么情况?怎么不同我汇报?!】 【白冬槿:听说池南暮这段时间都没去剧组?】 【白冬槿:再不回消息我就飞去剧组找你![生气.jpg]】 看到消息,江初抬眸,漫不经心睨了一眼丛瑜。 丛瑜赶紧躲开视线,在定格的目光中尴尬地挠挠头发,最终败下阵来,“江先生,大家都很担心,您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没事。”江初随便找了个说辞,给白冬槿回复消息,就这么敷衍过去。 江初也弄不清自己是什么情况。 他终于和池南暮彻底结束,跨出精美的玻璃球,成为再自由不过的个体,可这样做之后,他的世界却没有任何好转。 什么都没有意思。 第59章 他的生活,在将那人赶走后,彻底变成一潭死水,失去波澜。 不好受,也没法回头,放不下,但也原谅不了。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失恋,江初安慰自己,谁都会经历这种阶段,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总会好的。 江初收起手机,恢复到淡漠平静的模样,随着剧组一起回酒店。 省会不像芒市那般气温稳定,夜幕降临,月亮现出,秋风就失去热度,变得阴冷。 下车时,夜风忽然变大,江初没穿外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抱紧双臂。 丛瑜跟在身后,见到江初发抖,立刻从背包里拿了件外套,“江先生,小心别着凉。” 外套披到江初肩膀上,掀起一阵熟悉的木质香,随着冷风,有意无意钻入呼吸道。 心口倏然变得惊慌,江初猛然抬手,挥开身上的外套,呼吸变得不稳。 外套落到地上,丛瑜被吓了一跳,赶紧捡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江先生,怎么了?” “没事,”江初抿紧唇,沉默片刻,低声问,“衣服上,为什么会有这种香味?” 丛瑜愣了愣,“应该是因为衣柜里放的干燥剂。这里气候潮湿,我怕衣服发潮,您穿着不舒服,昨天就买了盒干燥剂回来,放在衣柜里。” “去换一种其他香味的干燥剂。” “好的。” 心慌的余韵摇摇荡荡,如同不平稳的微澜,江初没了吃饭的心思,直接往电梯口走。 “江先生,晚饭......” “我不饿,你跟着剧组去吃就好。” 酒店环境不错,是市里难得的高级酒店,时令不是旅游旺季,客流不多,人影稀少。 江初没回房间,而是独自上了天台花园,夜半时,花园里了无人迹,只有呼呼的风声。 天台上风更大,但江初已经适应这种冷。 铁艺秋千被吹得咯吱作响,江初吸了吸鼻子,坐到秋千上,半靠在椅背前发愣。 手机时不时震一下。 过不久,江初叹口气,给白冬槿回拨过去。 电话接通,江初开门见山地说:“我让池南暮少出现在我面前。” 池南暮会主动放手? “啊?”白冬槿迷糊地问,“所以他就这么答应了?” “是,我主动提的结束,我准备试试,没有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 听筒里寂静一片,白冬槿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会儿才说:“哦对了,盛霖旗上次不是给你难堪嘛,我听说他最近被他情人举报,差点连累他哥进局子,现在正被他哥关在岛上禁足,不允许外出。” 池南暮做的。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蓦然涌上脑海。 “是吗?”江初状似事不关己,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啊,还有那谁......” 白冬槿关不住话匣,从南说到北,说个不停,江初清楚知道,白冬槿是在担心他,便没有打断,只时不时低声回复一些附和。 剩下的对话,江初没听进耳里,直到白冬槿说困了,要去睡美容觉,江初才道别。 电话挂断,世界又恢复安静。 没了聒噪的热闹,静谧也显得糟糕,勾出疯狂的寂寞。 嗓子发痒,像有羽毛在刺挠,江初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想抽烟,却发现裤子口袋里空荡一片。 是了,他已经决心要戒烟,正如戒掉池南暮那般。 江初弯下身,手肘撑着在秋千扶手上,垫着侧脸,脚尖轻轻一点,借力一推,秋千开始前后摇晃。 晃着晃着,秋千渐渐停了,静止之前,江初又蹬一蹬腿,继续摇晃。 百无聊赖的寂静中,空虚随着漫天的星光,一洒而下,把月光中的孤影笼罩得严严实实。 铁链与支撑点相互摩挲,发出老旧喑哑的声响,秋千动,地上影子也动,江初盯着摇曳的影子,愈发疲倦。 嗡—— 眼皮合上之前,手机震了震。 屏幕上的来电是个陌生电话,是s市的手机号。 谁打来的? 会不会是...... 倦意一扫而空,平静被陌生电话打破。 江初似有所感,指尖悬在半空,就这么安静看着。数次震动后,因为无人接听,电话自动挂断。 屏幕熄灭,江初仍盯着屏幕,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掏空的玻璃珠,风从穿孔掠过,只留下泛冷的空虚。 嗡—— 手机又震了,手指被震得发麻。 江初翻了个身,平躺在秋千上,在电话再次挂断的前一瞬,划开接听。 听筒里无人说话,只有不清晰的呼吸声,明明只是呼吸,却像是打了标识一样,刻在他的记忆和灵魂中,江初就是知道对面是谁。 “谁?”江初先开口,故意装作听不出。 “我......”声音喑哑而低沉,有种暂时从苦痛里解脱的硝烟感,“我是池南暮。” 靠着听筒的那只耳朵微微发烫。 江初将手机拿远一厘,“有什么事?” 听筒里重新变得安静,江初望着星空,既没催促,也没挂断。 片刻之后,池南暮低声问:“初初,明天是我的生日,我能不能去见你?” 生日? 江初愣了愣,稍作回想,这才意识到,明天确实是池南暮的生日,而现在已经是深夜,再有几分钟就要过零点。 “生日快乐。”江初不冷不淡,语气中有种故作的疏离,绕开池南暮的问题。 “谢谢。” 对话是不连贯的,如同他们的关系,断断续续,没有个满意结局,拖泥带水。 “初初,我想见你。” 又一次,池南暮几乎是乞求着说,声音闷沉,仿佛是贴在江初耳畔讲话,震得耳朵发麻。 莫名的局促随着沉默而来。 江初垂下脚尖,又蹬了蹬地,再度晃起秋千。 而这一次,秋千铁链响起喑哑嘶吼的同时,听筒里也出现同样咯吱的声响,两者几乎是同步的。 江初脚尖一滞,立刻挂断电话,嘲弄着说:“你这不是已经到了?还假模假样打个电话给我作什么?” 池南暮没有动静,江初等了等,又说:“你要是想装傻,就一直躲着,永远都别出来。” 很快,天台的门被推开。 脚步声逼近,随着声音接近,没来由的,江初的心率也跟着上升。 从彻底分离到今天,不过一个多月,池南暮竟然瘦了一圈,下颌消瘦得锋利,生人勿近的冷漠感更甚。 头发倒是染回了黑色,但仍保留烫过的痕迹,发丝发卷,用发油固定在额上,身上是西装皮鞋薄风衣,乍一看精致到保守,领带却是轻浮的碎花色。 正经,但又出格,处处是错,充满矛盾感。 最令人费解的是,木质香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淡淡的烟草味。 江初躺着不动,在看见池南暮时,心头那种空虚感诡异地消散,可他也不高兴,甚至觉得悲哀。 就仿佛,他一直在悬空,随着寂寞飘摇,战战兢兢,而此时,孤独被驱散,他终于落地,却摔得鲜血淋漓。 两人对视一瞬,池南暮注意到他裸.露的胳膊,立刻脱了风衣,盖到江初身上。 烟味更加明显。 江初嗅了嗅,嗓子发痒,“你正在抽烟?” “嗯。”池南暮嫌站着距离太远,想坐到秋千上,但怕江初排斥,只是单膝蹲下。 “你可是池南暮啊,永远不会出错的池南暮,怎么会喜欢抽烟?”江初勾起唇角轻嗤,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笑什么。 可能是在笑命运无常,把他们都变得现在这样滑稽。 “我会出错......” “嘘嘘嘘,”江初摇摇头,及时阻止,“如果你要道歉,那还是免了,我听得厌烦。” 池南暮抿了抿唇,只说:“我做错了,这是事实,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这时候倒是坦然。 骗他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坦诚? 江初轻叹一声,问道:“带烟了吗?” 池南暮从风衣口袋里摸出烟盒,江初凝神一看,发现那是他消失不见的烟盒。 江初摸出一支烟,衔在嘴间,“池南暮,你是小偷吗?连我的烟盒都要偷。” 打火机是纯黑色,有种不反光的磨砂感,细长手指在砂轮上轻转,如星的火光骤起,照亮半边面庞。 池南暮不答话,为江初点燃唇间的烟。 夜里灯暗,几乎看不见白烟,只有气味缭绕,回荡在鼻尖。江初侧过身,慵懒吐息,又一次,故意朝着池南暮呼出烟气。 一层朦胧的屏障氤氲,不仅模糊眼前人的眉眼,还模糊了江初的感官,隔绝掉一切负面的记忆与情绪。 时间快到零点,江初想了想,终是抢过池南暮的打火机,点燃火光。 咔嗒—— 火焰亮起,随风飘曳,像是支独一无二的蜡烛,永不熄灭。 第60章 四目相对,眼里盛满通明火光,呼吸隔空交缠,比起暧昧,更多的是苦涩。 “生日快乐,南暮。”零点时,江初准时勾起笑说。 第50章 风暂时停了,两股呼吸交汇,吹得火光颤抖。 “谢谢。”池南暮闭上眼睛,开始许愿,看着万分虔诚。 顺着亮光,江初抬眸,细细观察眼前的面庞,视线从鼻梁一路流转,到达耳廓边。 光是吝啬的,只分了几缕到耳边,江初这才发现,池南暮地耳钉不止四颗,耳骨上多了两颗,耳朵有些斑驳细小的伤口。 不知许了什么愿望,池南暮将近半分钟后才睁开眼,吹灭这打火机“蜡烛”。 呼—— 黑夜将他们侵蚀,吞噬掉伶仃一点的暧昧。 火光消失,正如童话故事只会持续到零点,而零点过后,平和不在,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冰冷残酷的现实。 江初将打火机丢还给池南暮,“其实我开始戒烟了,从上个月开始,从你送我回家那天起。” “抱歉。”池南暮说。 “你道什么歉?”江初笑了笑,“我是自己想抽,你想拦也拦不住。倒是你,为什么开始抽烟?” 风有些大。 江初将唇间的烟取下,插到池南暮嘴边,又很快手收进风衣里,把自己裹紧温暖中,衣领盖过鼻梁,只露出一双晶亮杏眼。 “没有原因,想抽就抽了。”池南暮将风衣往上提了提,掖紧缝隙,阻挡晚风。 想抽就抽了。 如此任性,这不该是池南暮的作风。 江初侧过身平躺,换了个舒服姿势,戏谑着说:“总不能是因为我,因为思念成疾,所以只能借烟消愁?” 池南暮静了好一会儿,声音沉闷得比夜还深,“是。” “那你要小心了,一旦沾上烟,就很难戒掉。就比如我,我失败了,一闻到烟味,烟瘾就犯。” 江初没有喝酒,却像是喝醉了,心脏沉甸甸的,有种垂坠感,不停往下坠,坠到秋日的尘埃中,随着秋千一荡一荡的。 说的是戒烟,却也说的是戒人。 只可惜,没有解释,倾听的人是不会听懂的。 “那就不戒,”池南暮低声说,“今后无论你什么事,只要你想,都可以去做。” “你说得轻巧,我有什么资格随心所欲,”江初眼神有些暗,“我想那场车祸没有发生,我想你从来没有忘记过我,我想......” 我们从没有针尖对麦芒,把对方视作仇敌过。 呼吸有些不稳,在变得像个自怜自艾的怨夫之前,江初停了声。 往前走,多简单的三个字。 对他来说,却那么难。 他没法往前走,因为戒不掉池南暮这个人。 也没法回头看,因为只要面对池南暮,他就会像个怨夫,不停提起那苦痛的两年。 他和池南暮之间,横着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已经隔得太远,伸出手去,连指尖都触碰不到。 “抱歉。” 耳边又一次响起道歉。 心跳逐渐变得平稳,江初合上眼帘。 除了风声,江初还能听见呼吸声,独属于池南暮的,悄无声息的呼吸声,精准对上他感官的电波,在脑神经里无限放大,勾起盛大而寂静的亢奋。 承认吧。 他就是爱这个人。 只不过是露面而已,就能在他心里掀起波澜。 “南暮,或许我是很爱你,所以才会每天都想到你......” 江初睁开眼,随即调转话锋,“但是我太难受了。不见面痛苦,见了面更难受,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我好受?还是说我也应该像你一样,出一次车祸,把记忆都忘光才好?” 良久的沉默,伴着风声,而后又是一句道歉。 “抱歉。” 江初听了太多没用的道歉,有些厌烦,好在失去耐性之前,池南暮又出了声。 “我目前还不知道,但我会找一个可行的办法解决。”为了对上江初的视线,池南暮站起身,语气信誓旦旦。 池南暮总是这样,说不出花言巧语,但正是这种认真的态度,让江初的难受减去一分。 “行,”江初点头,“那你去找吧。” 对话结束,江初继续躺在秋千上,等到困意堆积多了,才坐起身。 池南暮站着不动,在江初归还他的风衣前,先行一步,快速将风衣腰带系上。 “天气冷,脱了会着凉。”池南暮说。 江初倒没拒绝,穿着风衣下了天台。 两人一前一后,凭着气息的动静,江初都能判定池南暮正离他多近,不超过十厘,处在一个暧昧距离。 后颈热乎乎的,有些痒,江初拉了拉衣领,遮住池南暮呼吸的热意。 进房间之前,江初解了腰带,转过身,将风衣归还。 池南暮挨得太近,眼里的失望神色相当清晰,尽管因为下意识的伪装而迅速消失,变得沉稳,却仍被江初捕捉。 池南暮想让他留着风衣? 倏然间,很奇异,江初像是能触到池南暮的真实情绪,不是如厌烦或喜欢的广泛情绪,而是微小细腻的想法心情。 江初盯着池南暮,将手中的风衣往怀里收,故意做了个假动作。 果然,池南暮抬眸,望进江初眼中,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希冀,走廊的灯光泄下来,星星点点的,落在池南暮眼里。 此生头一次,江初想用晶亮这个词,来形容池南暮的眼睛。 这双凤眼总是深沉的,就算是充满爱意,也成熟到稳当,但在这一瞬,恰恰相反,纯稚到笨拙。 心口发痒,如有刺挠,莫名的亢奋。 江初忽然想捉弄池南暮,不是充满恶意的报复,而是想触到更多的真实情绪。 江初屏住呼吸,故意冷声冷气,“我的烟盒在哪?还给我。” 池南暮眼中的期冀一滞,转而变成懊悔,像是在悔恨刚才将烟盒拿出来,让江初看见。 但池南暮什么都没说,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动作比平时迟缓,江初竟看出些不情不愿的意味。 烟盒递到面前,江初没接,又改口说:“算了,我说过要戒烟,烟盒你就自己丢了吧。” “好。” 池南暮立刻收回烟盒,放进口袋里,动作迅速,似是怕他反悔。 江初知道,池南暮不会丢的,还会偷藏他的烟盒,更想把自己的风衣放在他这里。 池南暮既不是一汪冰冷的深潭,也不是带着无尽爱意的狂浪,只是个会懊悔、会期待、会有各种情绪的凡夫俗人。 蓦然间,眼前的人彻底变得丰富,像是从框定的角色设定里跳出,变成了鲜活生动的活人。 心痒。 江初咽了口唾沫,喉间如同过敏,也泛起痒意。 “再见。”江初转过身,装作忘了手里的风衣,拿房卡刷开房门。 “再见,初初。”池南暮似有些雀跃。 江初进了房,等到门快合上,又猛地抓住门沿,将风衣迅速丢了出去。 池南暮接住风衣,来不及反应,眼神愣愣的,竟有些犯傻的憨萌。 “谢谢。”在被亢奋侵蚀之前,江初合上房门,赶紧将这一点兴奋关到房间里,隐藏起来。 “晚安......”叠风衣的声音窸窸窣窣,伴着池南暮低沉的道别,意犹未尽,念念不舍。 随着门外脚步声远去,江初靠在门边,耳畔心跳声咚咚的,心率变得有些快。 如果不伪装,没有刻意的狂放,也没有习惯成自然的深沉。 真正的池南暮,该会是什么样子? - 这晚以后,江初难受的情绪终于有所好转,拍戏间隙时,不会再坐着发愣,平静无波澜。 他的状态肉眼可见变好,直接改善刘哲担忧的心情。 而池南暮不知怎么想的,思考出来的方法,竟然是每天给他发两条早安晚安的问候,用陌生号码,因为原本的号码早被拉黑。 连续一周,准时早晚八点,早安晚安这四个字,看得江初语塞。所以在第八天时,江初发了条讯息过去。 【江初:你是机器人?】 而后,再来的短信,从八点整变成八点零一分送至,除了孤零零的问候,还多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个巨大投屏,投屏上是他的照片,占了一整面墙。 这照片时间久远,江初一刹间想不起是在哪时候拍摄的,只能凭着照片中的发冠和戏服勉强判断,这该是《枫林晚》的剧照或截图。 而后几天,池南暮每天都会发一张照片,不限于投屏,钢琴,吊灯,办公室里的笔...... 这些照片有时模糊,有时清晰,仿佛在告诉他,池南暮眼里的世界是何种模样。 数天之后,江初终于回复了一条消息。 【江初:看不懂,再乱发照片就拉黑。】 池南暮该是想与他建立一种新的平和关系,从零开始,江初清楚池南暮的心思,他也不是真的要拉黑,不过是讨到了捉弄的乐趣而已。 第61章 好在,从第二天起,池南暮终于知道,话题的开头该要从问答开始。 【池南暮:你觉得哪一条领带更好看?】 江初点开照片,皱了皱眉,花花绿绿的两条领带映入眼帘,哪一条都品味堪忧。 【江初:都丑。】 收到消息,池南暮抿紧唇,将两条领带都收进衣柜里,换了条素净的黑色领带打好。 要给江初发过去吗? 如果多了一条信息,会不会让江初厌烦? 池南暮思考再三,对镜拍了张领带的照片,又问道:【这一条呢?】 【江初:原来你知道怎么和人聊天,我还以为你是机器人,每天只会发一条消息。[捂嘴惊讶.jpg]】 捂嘴惊讶的表情明显在阴阳怪气。 江初好像在讽刺他不会聊天。 难道他该多发一些消息过去? 池南暮仔细思考,无果,然后第无数次向心理医生求助。 心理医生不堪骚扰,只回复道:“池先生,如果您想知道江先生的想法,直接去问江先生就好,他会告诉您答案的。” 重新建立健康的关系,是消除原先不良关系的最好办法,破镜是无法修复的,只能从零开始打造一副新的镜子。 当然,这也不是池南暮想的办法,只是寻找医生求助的结果而已。 每一次的照片发送之前,池南暮会斟酌很久,思考江初是否会厌恶,就像原先追求江初时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他想把江初据为己有,而现在,他只是想让江初少一点难过。 “如果他说不喜欢我多发消息......?” “那您就改变频率,两三天发一次,这比您自己猜测要好得多。” 问清楚,总比瞎猜测好。 池南暮思忖良久,没再发一些不明所以的照片,而是问道:【初初,我能不能每天多发一些消息给你?】 消息发过去时,江初还在休息,立刻看到来信。 不过江初没有回复,而是等到一天的拍摄结束,等到午夜月升,才慢悠悠回拨电话。 铃只响一声,马上被接通。 “初初?”池南暮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江初就是知道,这人一定是在等他的回复,冷淡的皮囊之下等得焦急、患得患失,所以电话才会立刻接通。 “池南暮,你今天心情如何?实话实说,不要撒谎。”江初问。 听筒里静了一瞬,答说:“很煎熬。” “因为我?” “嗯。” “你在等我的回复?” “是。” “那我现在回复你,”江初故意停顿,“以后都不要再给我发消息。” 听筒里平稳的呼吸声骤变,变得凌乱,池南暮迟迟没有出声,沉默被拉锯成长长的一条线,煎熬万分。 池南暮张了张唇,想回复,却因为忽如其来的重击,而说不出话。 “算了,随便你发几条消息。”两分钟之后,江初的声音带着戏谑笑意,改了口便挂断电话。 嘟—— 江初的改口发生得太快,忙音响了几声,过了好一阵,池南暮才回过神。 江初同意了。 所以第一句回复,是江初对他的捉弄? 正好月中,月亮露在云层之外,明亮无缺,是圆满的圆盘形状。 池南暮挂断电话,抬起头,望向通明无暇的月,第一次觉得,上天对他,或许是宽容的。 江初好像变得快乐了,尽管是因为捉弄他。 但那没关系,只要江初能够快乐一点,他甘愿被捉弄。 第51章 池南暮正陷入一种诡异状态,祝婉均数次观察后,得出这个结论。 每日的计划照常有,工作按时解决,除了穿着会有些小出格,乍一看,池南暮已经恢复正常,但细细观察,才发现其间充斥的诡异感。 更直观一点说,池南暮对旁人的态度,没那么紧绷了。 这本该是好事,可祝婉均持相反观点,毕竟当一个时刻紧绷的人,忽然松了弦,那就是反常,毕竟暴风雨之前,天总是晴的。 “祝总,池总今天大概几点下班啊?”秘书办新来的男生问。 时间快到晚七点,其他人还没走,倒不是为了在池南暮离开后再下班,而是此时窗外雨大,索性等着雨停再走。 台风登录滨海城市,连带着s市受影响,雨停得快,下得也快,等这一阵雨停,天都快暗了。 不过,池南暮没有太子病,规定下属必须在他之后下班,除了祝婉均要长时间待命,其他人结束工作,工时到了就可以自行离开。 祝婉均还未开口解释,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池南暮站在门口,望着一众人,有些不解。 池南暮瞥一眼祝婉均,“怎么不回家?” 放在平时,池南暮别说停下询问,连眼神都不会给,漠不关心,步履不停,准时按照日程表上的时间离开,就像只孤鸟,只沉浸在自己的岛。 祝婉均一愣,解释说:“台风天雨有点大,大家准备等雨停再走。” 池南暮抬抬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芒市也会受台风天影响?” 芒市。 祝婉均一听就知道,这句问话是为了谁。 “整个南部地区都会受到影响,不过芒市离得远,影响不如这里大。”任何有关于江初的事,祝婉均都会谨慎回答。 “嗯。”池南暮似有所思,没再说什么,脚步一抬,就这么走了。 不算淡漠,也算不上关心。 这就是祝婉均觉得的最诡异状态。 等到池南暮走远,新来的男生才松口气,小声和老前辈嘀咕,“池总也不难相处的嘛......” 等他彻底反常,那才有得你受。 祝婉均笑而不语,在心里偷偷嘀咕。 车子驶出公司,倾盆的雨落下来,砸到挡风玻璃上,子弹似的,响声贯耳。 司机赶紧打开雨刮器,踌躇着说:“池总,雨太大了,现在出行容易出事故,您看等雨小一点,我们再出发?” “嗯。”日程被打乱,难受不可避免,但池南暮只皱了皱眉,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耐与抵触。 车子转个弯,驶回停车场。 环境一旦安静,人的思绪便容易乱飘。 芒市也会受到台风影响,尽管祝婉均说影响不大,但池南暮仍觉得不放心。 为了最后一场戏,整个剧组等着大雨,在夏秋汛期结束前,去清隅溪的上流源头。 可即便是大雨,与台风天所引起的极端天气,终归是两码事。 山体滑坡、房屋倒塌、涝灾,随便一数,池南暮都能数出多种危险情况。 现在离八点还有一个多小时,未到他发消息的时间,可外面雷雨声交加,仿佛在催促他发消息联系。 心焦意乱,和担忧比起来,一文不值。 最终,池南暮还是提前发了消息。 【池南暮:初初,明天的戏还是照常吗?】 等到这边雨停,池南暮都没收到回信,心头的焦躁感冲到高峰,越来越严重。 雨天在汛期的河边拍戏,无论做了什么保护措施,这都是件危险事。 于是,到家之前,池南暮更改翌日的行程,订了凌晨的机票,独自飞往芒市。 如祝婉均所说,芒市受到的影响更小,甚至因为雨的洗刷,整片天空清澈透亮,没一点危险意味。 池南暮下飞机时,江初也发回消息。 【江初:做什么?又要来?】 【池南暮:是。】 【江初:又是已经到了才告诉我?先斩后奏是吧?】 池南暮抿抿唇,找了保存好的柯基表情包发过去,企图蒙混过去。 然而江初并不买账。 【江初:不准来,回去工作。】 【池南暮:好,我知道了。】 池南暮回复得爽快,但他知道,江初这是在捉弄他,说不定会在一段时间后改变说辞。 不过,江初这次确实不想池南暮来,毕竟最后一场戏,如果要掰扯私事,没必要在剧组里。 时间还早,但江初今天莫名醒得早,似有所感一般,一眼就看见池南暮发来的讯息。 地平线上朝阳升起,万里仿似无云,澄澈得很,傍晚的雨能否及时来都是个未知数。 如果再见池南暮,他还会那样难受吗? 隔着屏幕,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停在一个安全距离,如果再见,会不会把这种平淡打破? 江初看向窗外,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改了决定。 【江初:算了,随便你来不来。】 【池南暮:谢谢初初。】 该面对的,他总要面对。 - 早上还天气晴朗,因为台风,下午就变了天,天空万里阴沉。 最后几场戏,秦顾宜把李小顷绑到河边,再被枪响击落,最终陷入湍急河流里,消失无影。 第62章 为了让镜头达到理想状态,刘哲怕雨不够大,还借了几辆洒水车来人工降雨。 如果顺利,他也要淋很久的雨,最后少不得一顿感冒。 戏快要杀青,江初没什么不舍情绪,反而觉得解脱,像完成了一项艰难任务,马上要力竭,绷着一根弦坚持罢了。 雨水淅沥,落进河里,滴滴答答的,让人忍不住出神。 等到上妆时,还不见池南暮的身影,江初不禁想,这人总不会是出了意外...... “江老师,我熬了姜汤,等会儿开拍前,您先喝几口,免得着凉严重了生病。”邹依拿着保温汤盒,姿态放得很低。 邹依的戏早就杀青,但人还留在剧组里,毕竟回了学校也无事可做,就决定在剧组里干点杂事,哪里人手不够就去帮忙,给刘哲和江初留个好印象。 “谢谢。”丛瑜没考虑到受凉这件事,神色有些懊悔,帮忙接过邹依的姜汤,倒了半杯在水瓶里。 丛瑜把姜汤杯递过来,江初却没接。 “江先生?”丛瑜小声喊。 江初回神,接过姜汤,低低说了声谢,小口抿着姜汤入喉。 “江先生,您身体不舒服吗?”丛瑜察觉到江初的低兴致,问道。 “我没事。”江初把姜汤咽下喉,视线又不动声色周围扫了扫,终于在角落里看见某个熟悉身影。 天明明阴着,池南暮还带着副墨镜,躲在一台摄像机后,偷偷摸摸,跟贼似的。 旁边的人明明知道他是谁,却还要假装不知道,掩耳盗铃,滑稽得很。 这人到底在干什么? 江初皱了皱眉,隔着遥遥一段距离,狠狠剜一眼池南暮,忍不住发消息问。 【江初:你躲在那里作什么?】 【池南暮:我可以过来吗?】 【江初:不可以。】 【池南暮:好的。】 这傻子。 江初侧过头,等化妆师结束上妆,才重新改了主意。 【江初:你杵在那里影响别人工作,赶紧过来。】 【池南暮:好。】 于是,池南暮又不知从哪个口袋拿出一副口罩,戴在脸上,绕开人群,步履小心地走近。 池南暮身上没了上次浓烈的烟味,取而代之的,是清冽的香气。 “你就算戴着口罩,大家也知道你是谁。”江初拆穿道。 “抱歉。”池南暮愣了愣,随即将口罩和墨镜摘下来。 江初不说话,池南暮也不出声,只有视线时不时移动,交缠,带着些朦胧情绪,含糊不清。 这段时间以来,江初高兴吗? 他的出现,有没有让江初困扰? 池南暮有许多要问的事,江初也没有要和他交谈的意思,但戏将要开拍,刘哲把江初叫了过去,他也来不及问。 戏开始,寻晋便从后面勒住江初,一步步退到河边。 水管大开,人工洒水让空气里的湿度更高,丝丝缕缕的水汽可见,几乎模糊了视线。 江初穿着薄t恤,就这么站在雨中淋,一遍遍重来,刘哲也没有喊停休息的意思。 偶有喘息的时候,也只是半途换衣服,吹干头发,造型上回到原样,江初又重回镜头和雨里,马不停蹄,甚至没有负面情绪。 每隔十分钟,池南暮都要看一次时间,眉头越皱越深。 丛瑜偷瞄池南暮严肃的神情,愈发紧张,也倒了杯姜汤,递给池南暮,“池先生,您如果觉得冷,可以喝点姜汤。” 池南暮垂眸,没接,声音冷淡,不同于面对江初时的热情,“不用。” 丛瑜赶紧收了杯子,手足无措,本想把姜汤倒掉,再盖紧汤盒,却因为紧张。不小心碰倒汤盒,弄倒了大半。 丛瑜垂着头,拿出纸巾擦拭,忽然听见池南暮问:“这段时间,你一直和江初待在一起?” “......是,”丛瑜下意识答,怕池南暮误解,又赶紧补充,“江先生单独住一个房间。” “比起原来,他最近状态如何?有什么变化?”池南暮又问。 “好像没什么变化,我觉得......”丛瑜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实话说。”池南暮抿紧唇,表情更严肃了些。 “江先生一直很平静,没什么情绪,无论是重拍,聚餐还是任何事,江先生都很冷淡,总让我觉得......”丛瑜放低声音,“他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池南暮沉默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有些疲倦的哑,“最近,他有笑过吗?” 丛瑜想了想,诚实回说:“好像没有。” 他所做的这些,一桩一件,每个计划,都是徒劳吗?改善不了任何事情? 池南暮望向远处,透过泱泱水雾,望着江初被冻得苍白的脸,除了疲惫,还有些茫然。 “卡!”刘哲耐心有限,雨衣也穿得不规整,跟着被淋雨,不知对寻晋说了什么,手脚一起笔划,着急生气。 而只要没在拍摄,江初就恢复成事不关己,双眼放空的样子,正如丛瑜所说的那样。 ——江初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没来由的,池南暮感到一阵心慌,仿佛失重般悬空,只想离江初更近一点。 池南暮打了把黑伞,脚步放得很轻,走到拍摄的机位后方,透过显示器,看着镜头里的江初。 一切开始失焦,除了江初的脸还清晰,他的世界里,什么都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刘哲的一声“过!”,让所有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有人甚至开始高兴欢呼。 道具老师把寻晋从河里拉起,而江初却站在河沿边没动,遥遥与池南暮对视,眼神平静到毫无波澜。 无关的人涌入视野里,几位演员的助理都打着伞跑过去,池南暮也迈出脚步,心脏发慌到突突地跳,比旁人还要快。 噗通——! 只有一步之遥时,毫无预兆地,江初像是失了意识,整个人往后倒,直直倒下去,就这么跌落河里。 思绪只定格不到一秒。 池南暮甚至没有思考,扔了伞,跟着跳入水中,疯了似地去抓江初的衣角。 惊呼声,大雨声,水漫过头顶,渐渐将外界声音隔绝在外。 带着水腥气的河水呛入喉咙,隔断呼吸和感官,寒冷浸湿衣服与头发,身体如有千斤重。 湍急的河流似要将他们推向远方,池南暮终于攥住江初的衣袖,从后面抱住江初,拼命往水面上游。 破开水面的一刻,氧气涌入呼吸道,思绪回笼。 “初初,初初!” 池南暮轻拍江初冰冷的脸,从未想过种种的念头涌入脑海。 如果江初从没有遇见过他,如果知更鸟从没被他引入笼中,而是做一只自由的鸟,从未受过他给予的伤害。 那该有多好。 第52章 池南暮急切地拍江初的脸,拍不到两下,江初就睁开眼,眼眸很平静,仿佛无事发生过。 河流依然湍急,但他们不再在水中漂摇,而是定在一处,明显有一股力拉着。 紧接着,他们被往回拉,江初衣服上做过保护措施,道具老师拉着安全绳。 而池南暮就这么跳下来,身上什么都没有,江初只好反攥着池南暮的衣领,以免他被河水冲走。 周围人都被这变故吓得不轻,两人一上岸,就统统围过来,打伞的,拿毛巾的,急得不行。 而对于方才的突发状况,江初只是笑笑,一再表示:“我没事,没呛着水,估计是因为太冷,我一下没站住,就摔下去了。” 江初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站起身时,身旁的人影竟然毫无动静。 池南暮还保持着上岸时的样子,背挺得笔直,愣愣看着地面,有些出神,不知在思索什么。 呛水呛傻了? 江初伸手扯扯池南暮的衣领,没动静,又使劲拉了拉,池南暮才缓缓侧过头。 四目相对时,江初失了声,要说的话哽在喉咙,因为池南暮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悲楚。 池南暮也会这样难过吗? 如果慌乱的乞求只算三分痛苦,那现在这沉寂的无言,语塞的失神,不过是对视,都能感受到其间十分的痛苦。 痛苦仿佛有形,跟着水汽,湿漉沉甸,扑面而来,压得人难以呼吸。 只一瞬,池南暮再次偏过头,抬手捋起垂下的湿额发,短暂地沉默,而后站起身,接过毛巾。 “戏杀青了?”池南暮看向刘哲,声音一如往常地冷,“不需要再淋雨?” 刘哲也被这变故惊吓,下意识点头,语气有些低微,“杀青了杀青了,不用再淋雨了。” 池南暮颔首,将毛巾还给丛瑜,这才转身,拾起自己的那把伞,走到江初身旁打着。 “去换衣服吧,湿着会生病。”池南暮低声说。 方才的悲切感仿佛一扫而光,池南暮明显不对劲。江初皱了皱眉,先迈出脚步。 簇拥之下,两人被推着送上保姆车,丛瑜包里带了几身干净衣服,但都是江初的,穿在池南暮身上,会显得有些小。 第63章 车门关上,不大的空间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脱掉湿衣服窸窸窣窣的动静。 池南暮打开车载空调,调到稍热的温度,解开西装扣子,在解开领带时稍稍一滞,而后暗了眼神,沉默地脱下衬衣。 明明曾经赤露着看过彼此数次,但这一刻,江初却没觉得暧昧。 江初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凝望池南暮身上的伤疤。 其实他从未认真看过车祸的疤痕,池南暮醒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称得上是亲密的行为。 所以直到现在,江初才发觉,这些伤疤原来这么狰狞,从肩胛骨起,蔓延到下腹,因为没有特意做修复手术,所以自然生长,崎岖怪状。 如果在池南暮车祸之前,他就察觉到池南暮面具之下的真实,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别的路可走?而不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江初失神之间,池南暮已经换上他的卫衣。 卫衣有些小,只能勉强穿上,穿在池南暮身上,竟显得有些年轻。 江初还没换下衣服。 池南暮以为他是不想在自己面前袒露身体,遂垂下眼眸,躲开视线,“我先出去。” 然而在门将开时,江初忽然伸手,拉住池南暮的手臂,敏锐地问:“你怎么了?” 不过是落水,池南暮到底在痛苦什么? 别人看不出来池南暮的不对劲,江初却很清楚。 那种寂静的痛苦一瞬涌现,又再被收起,池南暮侧着头,仍避免对视,“我没事,你换衣服吧,着凉了会生病。” 江初不动,但就算他不放手,池南暮也不会甩开,只会静静等着。 僵持一阵,池南暮又问:“今天剧组有杀青宴?” “......有。”江初愣怔一瞬。 池南暮点头,而后有些乞求地问:“我能参加吗?” “不能。”江初只是下意识捉弄,想看池南暮偷偷失落,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被他察觉的失落和无措。 但池南暮却没有情绪波澜,只是勾起唇角,笑得发苦,“好。” 到底有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到令人不适,根本没有捉弄时该有的趣味。 江初沉默一息,松开手,改口道:“随便你。” “嗯,谢谢初初。”池南暮侧身,打开车门,低着头下了车。 门自动合上,江初抬眸远望。 在愈来愈小的车缝之中,池南暮的背影渐远,像是抓不住的孤叶,随时随风而倒。 杀青宴订在当地的民俗酒店,酒也是当地的特色的米酿,度数高,酒精冲。 或许是因为池南暮的到场,大家变得束手束脚,本该喝酒醉兴,却都放低了音量。 不过刘哲一喝高,便管不住嘴,拿着酒杯发表演讲,说着说着,话头不免放到池南暮身上去。 “池总,您不喝一杯?”刘哲抬抬下巴,故意问。 池南暮坐在江初身旁,面前的杯中并没有酒,谁都知道他不沾酒,所以杯中只有茶。 闻言,池南暮静了一瞬,而后拿过江初面前的酒杯,与自己的茶杯交换位置,抬头一饮而尽。 速度很快,江初还未反应过来,池南暮便拿下空酒杯,放到面前,嘴角连余酒都未沾。 “咳......” 一声隐忍的低咳轻飘进耳,江初有些心燥,忍不住凑近问:“池南暮,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我试试酒的味道如何。”池南暮任由旁人斟满酒,也不拒绝。 刘哲觉得有意思,把自己那杯饮尽,又再起哄,“池总,再喝一杯?” 又一次,池南暮端起酒杯,沉默痛饮。 最开始,刘哲装作没看见江初警告的眼神,故意劝酒,到后来,刘哲都不用劝,池南暮就会自己举杯。 喝到最后,刘哲趴着倒下了,其他几个演员的经纪人也醉醺醺,只有池南暮还静静坐着,双眼清明。 夜深时,助理扶着酒醉的人上车,只有池南暮不用受照顾,就这么站起身,跟在江初身旁。 天空下着小雨,淅淅沥沥,雨丝映在路灯光下,折射反光,像是晶莹反季的冰雪,带着晚间的寒意。 池南暮撑起伞,伞面倒向江初那边肩膀,挡住飘散的斜雨。 “初初,能陪我走一段吗?”出了门,池南暮声音很低地问。 “你没醉?”江初问道。 池南暮摇头,嘴角微微勾起,明明在笑,却有一股悲哀的苦味。 看着这表情,江初更心燥,打发丛瑜开车回去,没心思捉弄池南暮,真的陪着在雨下散起步。 雨落在伞面上,发出轻盈的声响,淡淡酒味随着呼吸飘过来,带着米酿独有的醇香。 江初可以忍受寂静,但是今天,池南暮的异状让他不想忍。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江初停下脚步,侧头质问。 池南暮一怔,跟着停驻,过了良久才说:“我想喝醉。” “喝醉?”江初皱起眉,“为什么?” “只要喝醉了,是不是就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池南暮语调有些高,显出细微的醉意。 “但是我喝不醉......”这句话后,池南暮又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我做的所有计划,从来都是错的。” 散了场,喝下去的酒精开始壮人胆,池南暮比平常更直言无隐。 “你想要什么?”江初顺势问。 池南暮不答,而是反问道:“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感到快乐过?哪怕是只有一点。” 快乐倒是谈不上,难过少了很多倒是真的。 “还好。”江初选了个妥帖稳健的答案。 闻言,池南暮眼神一暗,笑得更苦,“抱歉,是我的错。” 话里有话,含糊不清,打哑谜似的。 江初被池南暮的反常惹得不耐,语气不自觉变重,“你到底想说什么?不想说就别说废话,我听得厌烦。” 夜雨倏然变大,在伞面上起舞,蹦得很高。 雨声之中,池南暮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在想,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更容易快乐一点,变回遇见我之前时那样快乐?”池南暮凝视着江初,深沉地问。 池南暮是什么意思? 决定要放手? 江初呼吸一紧,几经思考,才领会话中的意味。 “你......” 嗡——! 随着震动,手机响起特有的铃声,那是种急促紧张的警铃,在上次错过医院的电话后,江初便把医院的来电重新设置过。 江初变了脸色,顾不上当下事,颤着手去拿手机,然而因为紧张,手指在衣兜里掏了几次,才成功拿出。 江初低着头,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备注,忽然没了接听的勇气。 他一直这样倒霉,上天从来都对他吝啬,不会给他怜悯,如果这一回仍是噩耗...... 江初急促地呼吸,下意识将手机扔给池南暮,不容置喙地说:“你帮我听。” 池南暮看了眼屏幕,划向接通,将听筒放到耳边。 晶亮的雨点在风中飞舞,东风忽至,将雨丝带到江初鼻尖。 江初屏住呼吸,听筒里的说话声模模糊糊,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楚,惟有池南暮低沉的回应,是稳定心绪的镇定剂。 时间被拉得很长。 短短不到一分钟,却像是过了很久,直到电话挂断,江初都还不敢呼吸。 “医院怎么说?”江初凝重地问。 一瞬之间,池南暮勾起唇角,再度笑了,高兴是真心实意,悲切的不舍也盈满双眸。 “我现在送你回s市,你姐姐醒了。” 第53章 乘着夜半的风,两人在日出时登上飞机,没作拖延。 曦光从舷窗玻璃照进,柔和的光线丝丝缕缕,跳跃在江初的发梢,有种尘埃落定的美好。 循着江初的视线,池南暮也望向窗外,呼吸不自觉靠近,带着些麻意。 江初回头望一眼,无暇顾及池南暮,只有指尖在座椅扶手上乱点,不安肉眼可见。 如果江溪无法恢复如初,一辈子只能卧床,该怎么办? 再严重一点,江溪就像池南暮一样,忘记了他,忘记了所有事情,视他如陌生人,该怎么办? 听到消息那刻的喜悦渐渐消去,江初开始紧张,如果江溪用陌生恐惧的眼神看他,他很确定,他没法再次承受这种痛苦。 倏然,飞机有一瞬剧烈颠簸,晃得身后的乘客发出惊呼。 “女士们先生们,航班遭遇气流......”广播里传来空姐抱歉的通知。 播报到达尾声时,左手背上忽然覆上厚重的暖意,池南暮的掌心紧贴着手背,微热干燥。 江初侧头,正对上池南暮的眼睛。 “就这一次。”池南暮有些乞求地说。 手背上的热意温暖,莫名地,熄灭了不少紧张感。 第64章 不得不承认,如果池南暮不在,他会更不安。 但现在这种情形算什么? 他们之间,又算什么? 不清不楚,纠缠不清,回不到当初,也看不到前路。 “随便你。”江初想不明白,也没精力想,倒没有挪开手,默认着偏头,继续望向窗外。 司机早在机场等候。 下了飞机坐上车时,池南暮还握着江初的手,几乎是牵着江初上车。 江初不主动提,池南暮就不松手,装傻似的。 车子穿梭大半个城市,他们像是回到从前,坐在后座,沉默,指纹贴着指纹,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如果没有车祸...... 又一次,这个想法浮现在脑海,江初轻嗤一声,笑自己不长记性。 他怎么又开始贪恋那些虚假的东西? 贪恋一个虚假角色,贪恋一段注定会结束的爱情。 到了富生医院,下车时,池南暮忽然松开手。 秋风一吹,冷意席卷手背,江初步履一顿,竟有点不习惯。 不过池南暮只是松手,衣袖仍相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自然地近。 病房门大开着,灯光从门里奔涌泄出,江初头一次觉得,医院的走廊是亮堂的,充满光耀与生机。 江初走近房门那刻,池南暮倏地停了脚步,没再向前走,而是转了个身,身形隐在门之外。 身旁失了陪伴,空荡荡的,江初心头发慌,猛地一跳,立刻回望。 池南暮却没出声,只是勾起唇角,温和地笑笑,指指病房,做了个安静口型。 ——你进去吧,我就在门外。 “江小姐,你弟弟来了!”医生听见动静,立即出声。 江初屏住呼吸,缓慢地转身,视线缓缓落到病床上,在对上江溪视线的那刻,一下红了眼睛。 江溪的眼神清明,没有一丝混沌,和他一样的杏眼,轻巧地眨,灵动又清醒。 “昂.......呜......”江溪说得很吃力,像是模糊的呓语,缺了声母,咿咿呀呀的。 但江初听得懂,那不是乱说,而是他的名字,江初。 这一次,上天终于不再赐予他苦难。 在他用那么多厄运交换后,他真的得到怜悯。 - 昏迷年月太久,江溪的复健计划,至少以年为单位制定,从表达、认知再到能像平常人一样行动,每一样都得重建。 在醒来的翌日,江溪就转了院,转到池南暮曾经做复健的医院。 江初没开过口,但池南暮还是动了关系,把曾经负责给自己做复健的医师请来。 医师的团队在国内已是顶尖,所以江溪恢复得格外快,两个月后,基本能表达所想的意思,甚至不用旁人搀扶,自己就能下地缓慢行走超过十分钟。 江初守在医院,而池南暮每日结束工作,也会来医院,多数时候赶上饭点,还会与江初一起吃晚饭。 他们之间的关系达成一种友好的平衡,负面的情绪暂时被放下,谁都没主动提从前的事情,但江初隐隐觉得,池南暮好像在远离他。 这种远离不是冷漠的疏离,像一种缓慢而无声息的道别,只有一个趋势,不知道何时会发生。 江溪私底下问过池南暮和他的关系,江初不知该怎么回答,更怕自己结了婚又离这件事会刺激到江溪,索性胡说敷衍,还交代护工不要说露嘴。 天气愈发冷,深冬将至。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十二月中旬,还没到最冷的时候,雪籽就跟着冷雨一起落下来。 雪花越落越大,今日天黑得早,过了六点,池南暮还没来,江初不再等,先同江溪一起吃晚饭。 “你的朋友,今天不来吗?”江溪说话依旧是慢吞吞的,咬字也有些含糊。 “他可能还在工作吧。”江初拿调羹,舀了一勺鸡肉糜熬的粥。 调羹送到江溪唇边,江溪却没张开嘴,而是缓慢地伸手,指尖艰难移动,右手颤颤巍巍拿过调羹。 “我自己来,”江溪其实拿不稳,但仍倔强地说,“你和我,一起吃。” 这些工作平日里由护工来做,但今天宋桂有事请假回家,便由江初暂时接手。 但江溪性子很倔,讨厌把软弱的一面留给亲近的人看,所以不愿意江初亲手来照顾她。 没了宋桂绞尽脑汁找的市井话题,饭桌上更多的是沉闷。 江溪的心理评估一直不理想,任凭谁一觉醒来,发现七年已经白白过去,时移世易,肢体说话还不受控,无止境的复健,心理状态变差无可避免。 沉闷许久后,江溪忽然问:“池先生,不止是你的朋友,对吗?” 拿筷子的手一顿,江初没来得及回答,一阵清新的风忽而从病房外吹来。 池南暮风尘仆仆,发梢上还沾着雪米,站在门口,呼吸有些急,“抱歉,路上遇到车祸,耽搁了一些时间。” 听见“车祸”一词,江初猛地转头,去看池南暮,下意识的急切。 不过池南暮仍完好,江初才反应过来,不是池南暮遭遇了车祸,只是碰巧遇到而已。 池南暮照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多了个人,饭桌也不见热闹,仍保持寂静。 为了配合江溪吃饭的频率,江初特意吃得很慢,而池南暮也像发现了,比平时更细嚼慢咽。 窗外的雪籽被风吹动,时而打到玻璃窗上,发出细小响动,而房内空调大开,一片温热,竟有点其乐融融的意味。 吃过晚饭,又到江溪晚上复健的时间,今天不知怎的,江溪的状态格外好,全程不用旁人帮忙,独自完成医师的任务。 江初照例站在复健室外,而池南暮在旁边安静守着。 “今天江溪说‘你不止是我的朋友’,”江初抱着双臂,开口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向她解释?” 沉寂片刻后,池南暮很平静地说:“我确实只是你的朋友。” “朋友”一词的吐字被咬得很紧,池南暮的声音却没有起伏,平静若死灰。 江初偏过头,企图从池南暮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池南暮并没有表情,只有嘴角紧紧抿着。 结束复健,到了江溪该睡觉的时间,江初替江溪掖好被角,等到江溪睡着,才退出病房。 池南暮站走廊里,见江初关好门,才低声说:“再见。” 不是明天见。 而是再见。 江初一愣,对上池南暮的视线,心口重重一沉,仿佛凌空下坠,有种失重地错乱。 “......再见。”江初不自知地迟疑。 池南暮缓慢点头,嘴唇微张,似要说点什么,最终却未发一句,转身往外走。 江初跟在身后,像往常一样,送池南暮出去。 两道脚步声交叠,快走出医院大门时,江初正在走神,没有察觉池南暮停了脚步,额头直直撞到池南暮身上,失了平衡。 “小心。”池南暮抓住江初的袖子,以免他后倒跌落在地。 “谢谢。”江初稳住身形。 等江初站稳,池南暮松开手,拿过雨伞架上的伞,手指紧紧握住伞柄,指骨因为用力而发白。 “今后的晚饭,不用再准备我的那一份。”池南暮撑开伞,唇角上勾到既定弧度,语气柔和到根本不像在道别。 “什么意思?”江初下意识问。 “你姐姐恢复的速度很快,再有一两个月就能出院,今后......”池南暮轻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你好好生活,我将不会再来造访。” 在江初落水那刻,池南暮终于想清楚,只要没有他,江初就不会再难过,会像原来一样快乐。 而今江溪即将恢复,只要他离开,江初错轨的人生就会恢复正常,一切回归原点,再无痛苦的事情。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缘分与巧合,是他执意要相交,只要他放手,他们就会成为陌路人,再不相交。 池南暮无数次预想过这个场面,在脑海里。 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胸口依旧剧痛,痛感密密麻麻,连绵不息,只有死死握着伞柄,他才能勉强保持面上冷静。 “祝你今后......” 幸福这两个俗气的字卡在喉咙,池南暮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只是个偏执窥视的阴暗者,根本说不出这种明媚的祝福。 “一切顺利。” 池南暮改了口,沉默转身,再不敢看那双会让他贪恋的杏眼。 自动感应的门往两边打开,呼啸的风雪冲进门里,争先恐后,又在接触到暖气的一瞬,化成水汽,烟消云散。 很快,门关上,隔绝掉风雪。 门外漫天的雪顺风而飘,将池南暮的身影掩盖,到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池南暮彻底离开了。 江初透过玻璃,愣愣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心口之处,空洞到可怕。 第54章 春节到来时,江溪的右手终于能拿稳东西,吐字快速清晰,左半边肢体恢复较慢,所以走路时会有些跛,需要用拐杖作辅助。 第65章 右手能够拿稳,身体机能趋于正常,江溪才敢用电子产品,心理评估也因此而好转。 过去几个月里,江溪很抵触与外界接触。 可当江溪发现,自己的微博微信账号都还在,昏睡前用的视频网站仍盛行,才惊觉,她并没有被社会狠狠甩在后面,不过是因习得性的无助丢失了勇气而已。 能够联网,意味着,江溪能上网查找关于池南暮的事,江初很清楚,那些事情瞒不过江溪。 每日中的下午,最温暖的时刻,只要不下雨,江初都会陪着江溪到医院草坪散步。 “江初......江——初!”江溪拄着拐杖,喊了两声,中气十足,全然不符合形象的彪悍。 江初被吓得一激灵,肩膀一耸,从发愣中回神,呆气地问:“啊?怎么了?” 江初睁大眼睛,嘴也张着,样子傻兮兮。 从前江溪管得严,性子又泼辣,性格跟外貌差了十万八千里,现在就算半边身子不好使,也没有削减姐对弟天然的血脉压制。 面对江溪时,江初总不自觉犯傻气,跟没长大的小孩一样。 江溪深深呼吸,忍住抓狂,好半晌才温声说:“亲爱的弟弟,你已经溜达了二十多圈,请问你还要发多久呆?” 也只有在阴阳怪气时,江溪才会叫出“弟弟”两字,不直呼大名。 江初停住脚步,煞有介事地说:“我在想正事。” 自从池南暮不再出现,江初就总是走神,江溪一问,他就说自己在思考正事。显而易见,正事恐怕不存在,走神只关于某个已经离开的人。 江初不肯说实话,江溪上网搜搜,总能搜到两人是离异关系。 但看池南暮前几月每日都来的阵仗,以及江初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两人明显是藕断丝连,这丝还是钢丝,坚固得很。 忘不了就主动求和,处不下去就果断分手,万事不要浪费时间,这是江溪的人生信条之一。 几个月以来,江溪不会主动提池南暮,因为她能察觉江初偶尔表露的悒郁,但她忍耐太久,实在受不了江初明明有心事,却装得淡然的样子。 “在想什么正事?说来听听。”江溪故意问。 江初微顿,“工作上的事。” “要接新的戏?”江溪再问。 “新戏......”江初又停顿一瞬,“等你出院了再说。” “没想别的事情呢?” “没有其它事情。” 从小到大,江初每次说谎,都逃不过江溪的眼睛,更何况是这拙劣易戳穿的借口。 逃避工作,心不在焉,没有目标,郁郁寡欢。 江溪甚至觉得,江初比她这个半残病人还要压抑。 江溪轻叹一声,索性强势,“我现在就要知道你和你那‘朋友’之间的事情,从认识到结婚到离婚,每一件事,如实说,不准说谎!” 江初一愣,眼神下意识心虚到惊恐,仿佛被家长抓包早恋的学生。 “事情......有点复杂。”江初移开视线,做最后心虚地挣扎。 但江溪的耐心已到极限,一把捏住江初的脸,使劲捏了捏,“给你两分钟时间组织语言,今天就说清楚,惹我不悦的后果......你知道的。” 江初被捏得嘟着嘴,蓦然想到过去他犯错,江溪总气得说“你再这样,我明天就把你送到孤儿院去!” 他那时小,真会被这话吓得害怕,怕江溪真不要他。 但岁月如流,他早就成年,可面对江溪,他总像个心虚小孩,报喜不报忧,隐瞒所有负面的事情。 二十几岁了,却还跟十几岁时一样。 江初觉得好笑,晃头将江溪的手抖开,故意说:“我偏不说,你能怎么样?把我送去孤儿院?” 江溪瞪着眼睛,看起来凶,但其实毫无威慑力,显得有些幼稚。 “你皮痒了?”江溪被气的,又揪住江初的脸,凶悍地往外扯。 “我是二十七岁,又不是十七岁!”江初痛得龇牙咧嘴,拍拍江溪的手臂,“我会说清楚,你快松手。” 闻言,江溪一下松了手,眼神从震惊到失落,再用一秒,变成食屎一般的臭脸。 “你怎么了?”江初问。 “没什么,”江溪撇撇嘴,“我只是想到,按我现在的年龄,以后我就只能同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恋爱,我心里堵得慌。” 江初本想出言安慰。 哪知江溪话锋一转,耍无赖,“不行,我心口难受,我今天不听到你和池南暮的事,就好不了。” “你现在好像逼婚的中年人,戏精演戏,不讲道理。”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我偏不说。” “江——初!” ...... 捉弄归捉弄,到晚饭时,江初早组织好语言,实话实说,尽量简洁地说明。 病房里的投屏正放映江初的电影,江溪边看电影边听,拿着饭后梅干的手反复凝滞,渐渐吃不下去。 听到最后,江溪皱着脸,“你们这是在演都市情感大剧?两个成年人,有必要这么扭捏?” 江初回呛,“哪比得过你,昏迷七年醒来,半年不到活蹦乱跳,你是都市奇幻大女主剧,行了吧?” 江溪没出声,病房里霎时安静。 正巧,投屏上江初饰演的小混混骑着机车,在转角处侧弯刹车,单脚踩在地,一头杂乱黄毛,确实像个市井混混。 江初的角色从不出戏,各有各的特点,收放自如,那是浸没在剧组里,乖乖听导演教导,受过打磨的松弛。 江溪望着屏幕,不解地问:“你说他演戏骗你,你自己就是演员,看不出来?” “我可能刻意忽略了。” 江初没再逃避,给自己找借口,“我享受他成熟的照顾,觉得在你以后,终于能有人毫无保留地爱我,而我也很喜欢他,所以接受得心安理得。” “他失忆了,变成全然陌生的模样,我无法接受,所以我发疯发狂,歇斯底里,变得不像我自己,让他那么厌恶我。” 江初怔了怔,苦笑轻嗤,又自我反驳:“其实那两年,他未必是厌恶我,而是他就是那样的人,高傲,冷漠,他用对旁人的态度对我,所以我才认为他在厌恶我。” 头一次,江溪有种实感——江初真的长大了。 不是徒增年龄,而是在心智上成熟。 小时候,江初很怕她抛弃他,别的小男孩在与伙伴傻乐时,江初只会安静待着,很孤僻,怕犯错,只做江溪眼里的乖小孩。 到青春期,江初察觉,乖僻的美人会收获无端的恶意,但灵动合群的英气少年,会得到所有人的青睐,所以他渐渐变了性格,无知无觉中。 无知觉的讨好、依赖和逃避,稍微卖乖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好感,解决难题,所以江初从不反思,因为他根本不需要。 江溪本以为,她会听到江初对池南暮控诉与怪罪。 但事实上,那些话里,江初只是在冷静地阐述,客观剖析。 “我觉得你还是喜欢他,”江溪直白地说,“这段日子,你走神过多少次,都是在想池南暮的事。” “可能吧,不然那时我也不会执意要当他死了,甚至排斥去想他在骗我的可能性,”江初垂下视线,“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演戏......” “可他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江溪说,“你要是真忘不了,就复合咯,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再分手一次,有什么好怕的?” 他怕什么? 江初很清楚,他怕冷漠的池南暮。 他怕再试一次,他依旧不喜欢池南暮真实的样子,连带着把过去的回忆打碎,全部变成笑柄。 “如果我喜欢的,只是他演出来的角色,复合有什么用?如果再让我继续看他演戏,我做不到。”江初道。 江溪蹙着眉,望了望投屏里的电影画面,若有所思,“他是专业演员?你们谈恋爱有剧本,一板一眼照着剧本演?” 江初不解,“不是。” “那不就还是他本人在和你恋爱?”江溪费解,“他是伪装喜好和气质,又不是换过脑子。他想做什么事,用哪种方式和你恋爱,无论是照顾还是追求,不都是他本人自发的行为吗?” 池南暮自发的行为...... 蓦然间,江初想到多年前某个导演的教导。 ——要让一个角色快速鲜活,你就加入自己的特性和习惯,你即是他,他即是你。 对他来说,这不是个好方法,会将不同角色同质化。 可对从没演过戏的人来说,这却是最优的方式。 所以,池南暮想和他看海是真,若除去伪装,他们就不会是骑着机车去。 那该怎么去? 按照池南暮的本性,肯定要先做个时间计划,说不定还要穿着西装,坐在车里安静地看,一本正经。 而他看见,一定会嘲笑池南暮穿得古板,不解风情,是个不懂浪漫的老男人。 第66章 池南暮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说不定会悄悄生闷气,再偷偷把领带换成碎花的,觉得这样就算是解风情? 不过想象而已,一种微妙的麻感却上涌到胸膛,热乎乎的。 这感觉很奇怪,让江初暂时陷进去,无边的想象奔涌,关于他和从未伪装过的池南暮。 “难道你以前只喜欢他的脸?根本不喜欢他这个人的内核?”江溪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好肤浅的一段婚姻。” 江初回神,轻咳一声,“我又不了解他真实的内核,也谈不上喜不喜欢。” “行行,你是逻辑大师,你总有理,”江溪把最后一颗梅干送进口,“总之你好好想,是复合还是永别,早些得出答案,别拖着浪费时间。” 复合,或是再也不见。 现下时,两种选择,江初都难以接受。 但他们之间,还会有第三个选项吗? 第55章 “池总,江先生和江溪小姐昨日出院,是白冬槿开车去接送。”祝婉均将偷拍的几张照片发到池南暮账号里。 池南暮点开照片,视线停留在江初似在笑的侧脸,“嗯。” “还有一件事,”祝婉均轻咳,“白冬槿和喻宕的婚礼拟于下个月举行,池家这边,白家优先邀请您出席。” 白喻联姻的消息,早有风声。 白冬槿要结婚,江初不可能不到场,说不定还会是伴郎。 池南暮握紧手中的笔,语气平淡到刻意,“你答复那边,池家的人会准时到场。” “好的。”祝婉均答。 祝婉均退出办公室时,池南暮还凝视着屏幕,就这么沉默盯着江初的照片,死气沉沉,有些渗人。 时令绿芽萌发,春意生机勃勃,晚风里都是花香。 但蓬勃的盎然和池南暮无关,周身只有寂静的消沉。 看够这张照片,池南暮又换了一张,江初陪着江溪在草坪上走,面色极好,肉眼可见。 没有他,江初确实会过得很快乐,慢慢变回原来的样子,灵动自由,不受束缚。 这是客观事实。 退回到初始的位置,他竟然比原先还要阴暗,偷拍照片,像个变态一样一遍遍看。 可他没有选择。 他可以放手,但爱不会因为克制而消失,他总要有个宣泄口,尽管是用这种不得体的方式。 周末时,池南暮回了趟老宅。 正巧春假,池影不回国,约了同学开车去西欧,老宅里唯一话多的人不在,更显得沉闷。 傅文琪正在移栽新的花苗,这次不种月季,种的是什么,池南暮不在意,还不认真听,就机械地干活。 “你今天的计划里,有要帮我移栽?”池南暮会主动帮忙,傅文琪倍感新奇。 “没有。” “不会难受?”傅文琪担忧。 难受。 但和束手无策的无奈,再不见江初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反正都是痛苦情绪,多点少点,也差不多,就像骨头都已经断了,再破点皮,显得不值一提。 “没事。”池南暮答。 压紧土,傅文琪忽然问:“去年江初没有来看月季,今年还有机会来吗?” 池南暮骤然一顿,指尖擦过装苗的花格边缘,破了皮,血珠从伤口里渗出。 他讨厌提到失忆的那段日子,因为他无法面对,自己曾对江初做过的那些事。 池南暮蜷起手指,伤处压在掌心,伪装得很淡然,“没有。” 傅文琪抬眸,无奈轻叹,“如果实在放不下,你就再努努力,江初是个专情孩子,总有一天会心软。” 可他不想江初再难过,他无法忍受,江初因为郁郁寡欢,而对危险毫无敬畏,任由死亡侵蚀,就像落水那次。 如若再目睹一次,他会崩溃。 池南暮抿紧唇角,默默移栽,不再答话。 池北晖到老宅时,时间已至午夜,傅文琪早就歇息。 早春的风偏冷,池南暮坐在屋檐下,坐姿板正,就和小时候一样。 “什么事?”池北晖拉了张木摇椅,坐到池南暮身旁。 “哥,下个月白喻两家的婚礼,请你代替我去。”池南暮请求。 池南暮很少出席这种场合,除了工作,几乎不社交,这次白家的请柬递到池南暮这里来,确实意想不到。 但转念一想,保不齐是白冬槿的手笔。 池南暮叫他去,自己不去,池北晖不用思考,都知道是因为江初。 “白家邀请的是你,为什么让我去?我看你是时候学着去拓宽社交圈。”池北晖看不惯池南暮这幅明显逃避,还要装作无事的模样。 “我不能去,”池南暮抿了抿唇,“就这一次,麻烦你。” 他舍不得让江初见到他,继续痛苦,让这些日子的疗愈都变作徒劳。 池南暮被感情支配了。 这在池家的教条中,叫作软弱,该改。但池北晖不想说教,因为在他眼里,池南暮受过的难已足够多。 “行了,我代替你去。”池北晖松口。 “谢谢。”池南暮松了口气,叹息中,又含着点遗憾,连自己都难以察觉。 明明想见,却选择偷窥,有机会碰面,却选择逃避,还忍不住失意。 失联这种事,放在旁家孩子身上,家长或许不用管,毕竟朝三暮四是富家纨绔的常态。 但池南暮不一样,一个习惯能保持二十年不变,日复一日,偏执得很。 池北晖难以想象,等到二三十年后,头发半白,生命都快走到尽头了,池南暮还在偷窥江初,甚至躲着不见,最后把这份感情带进墓地里。 不过是想想,头皮都发麻。 但更骇人的是,这不止是想象,而是个可预见的现实。 - 白冬槿发请柬给池南暮,是意有所图,倒不是江初要求的,而是江溪的请求。 “你是不知道,他这几个月一直在发呆,还非要装得若无其事。”江溪性格活泼,话还多,和白冬槿倒是投机。 住院期间,白冬槿本想来医院,但江溪不愿别人见到自己四肢不受控的模样,所以等到出院,两人才正式见面。 “他刚离婚时才可怕!”白冬槿心有余悸,“又笑又哭的,我都以为他被鬼附身,吓死我了。” 两人肆无忌惮,全然不顾江初在场。 时间尚早,婚礼还未开始,毫无悬念,江初要做伴郎,提前熟悉祝福语。 白喻的婚礼在白参花园举行,联姻走个形势而已,白冬槿不想费精力准备,索性全交给喻宕去处理。 白冬槿也不想结婚,奈何不知喻宕使了什么诡计,让白父特别满意,非要让两人结婚,他不同意,就要把卡全部停掉。 白冬槿自认为拮据地撑了一个月,账号里仅存的零钱被花个精光,又在江初家里躺尸坚持,最终还是答应了。 结就结,结婚了也能离,怕什么? 抱着这种心态,白冬槿豁然开朗,一松口,婚礼就被急冲冲提上日程。 江溪和白冬槿聒噪吐槽,江初充耳不闻,装作专心地看词。 “哦对了,我给池南暮发了请柬,说不定他今天会来。”白冬槿戏谑着说。 “旧情人要见面咯~”江溪跟着起哄。 捏着稿纸的指尖下意识用力,在纸上捏出几道细小折痕。 江初一顿,面上淡然,“嗯。” 有多久未见?不到半年而已。 可有的人,无论多久没见,骤而听见名字时,还是会引起一阵心神狂乱,额角突突地跳。 那是种自然反应,不可控,无法缓解。 注意力因此被分散成两半,八分在祝词上,剩下两分是暗探的视线,无意识去看陆续到场的客人。 但来人却不是池南暮,而是池北晖。 江初定下心,但不可避免的,心口有一丝空落,很微弱,却不可忽视。 仪式按部就班,伴郎祝词,牧师祝福,新人宣誓。 两人交换戒指时,江初站在暗处的角落,全场灯光照在宣誓台上,光亮到虚幻,幸福是缥缈的,没人会把这场联姻当作是两情相悦。 可从江初这个角度望过去,喻宕的神情一览无余,胜券在握,步步为营,仿佛是得到了一直想要的矜贵东西。 白冬槿离不了婚的,江初预感强烈。 礼成时,掌声雷动,江初跟着鼓掌,后肩被人轻拍了一下。 池北晖站在身后,江初抬起头,“哥?” “现在方便吗?我有些话想同你说。”池北晖低声说。 接下来倒没有他这个伴郎的事,江初点点头,给白冬槿发一条消息,跟着池北晖去了个安静角落。 “上次在医院,那些话是我刻意说给你听的,我知道你在门外。”池北晖说话从不绕弯,比起池南暮的直白,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初差点忘了,池北晖不曾看好他们的婚姻。 第67章 “我知道您的意思,这段时间,我没有再和他联系。”江初说。 闻言,池北晖蹙了蹙眉,很短一瞬的沉默,似是在思索。 “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池北晖说,“我无意干涉南暮的决定,对你们之间也没有微词。蕉洲岛的婚礼,不过是想让雁行的高层认为你们婚姻稳定,少些异心。” 言下之意,池北晖在意的只是集团稳定。 别的一切,全然不在乎,他和池南暮的纠葛,池北晖漠不关心,连反对或赞同的主观情绪都未曾赋予。 冷漠,高傲。 这是那时江初对池南暮的评价。 可在此刻,他第一次单独直面池北晖,才知晓,跟池北晖的冷漠比起来,池南暮都只能算是寻常。 旧事重提,江初不懂池北晖的用意,“我知道了,您还有别的事吗?” “南暮有没有向你解释过,他伪装成其他样子来接近你这件事?”池北晖问。 江初想了想,否认道:“没有仔细说过。” “你......”池北晖顿了顿,难得欲言又止,“十八岁时,他就遇见过你,我不知道契机,从我的视角来向你解释,并不客观,我只能向你解释我目睹过的事情。” 心口没来由的一慌。 江初屏住呼吸,仿佛预感接下来的话题不轻松。 “他事事都要有计划这个习惯,不是天生,他十岁时被我父亲领养......” 被强行领养的小孩,被养父毁坏的一生,罪魁祸首就算死了,留下的人也只能继续挣扎地活,养成的扭曲习惯,终身不得治愈。 江初想象不到,得有多平稳的心态,才能做到心如止水,平静地去阐述那些悲祸。 “我说这些,不是为他搏取同情,只是想让你更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那时他伤害过你,我想他不是有意要那样做,他只是......” “他只是受不了别人破坏他定好的计划,”江初轻呼一口气,“我知道。” 冷静之后,他早就想清楚。 “你们之间的事,准确的动机与细节,我不清楚。如果你想知道,你可以去问他,如果不想,就请忘记我今天说的这些话。” 说完,池北晖颔首,当作道别,先行离开,背影依旧冷漠。 仪式早就结束,婚礼沦为社交的名利场,花园里灯光全开,映得四方金碧辉煌。 觥筹交错的热闹,有意无意的牵线搭桥,远远望去,布景是美的,人却枯燥而无趣。 江初站在原地,不自觉想,池南暮现在正在做什么? 他的一生中,有哪一个瞬间,能让池南暮这么着迷,着迷到蛰伏多年都不曾忘记,甚至不惜伪装自己,伪装一场完美的邂逅? 江初转了个身,面向灯火通明的高楼,手肘撑在花草坛上。 高楼窗里的灯光明暗交错,正如他们之间,谜团很多,解开的和无解的,他做不到无视,只会被扰得寝食难安。 婚礼之后还有余兴酒会,江初不参加,以江溪不能晚睡为理由,早早送江溪回家。 江溪住在他名下的一户小洋房中,远离闹市,环境幽静,适合养病。 见着宋桂把江溪接进家,房门锁好,江初合上车窗。 司机等了片刻,问道:“先生,接下来要去哪?” “金栀苑。” 车子启动,沐浴在夜色中,晚间的郊区公路上无人,悄静到寂寞。 车速越快,江初越觉得煎熬,迟疑不定,那是种背驰于真心的矛盾感,撕得他难受。 上高速之前,江初终于改口,“去雁行大楼。” 江初的车没有被录入过信息,却顺利通行,江初让司机开到既定位置,池南暮那辆万年不变的amg旁边。 驾驶位上坐着池南暮的司机,听见动静,一转头,被惊得差点撞到车窗上。 江初下车,站到车旁,敲了敲车窗玻璃。 车窗降下来,江初形似冷酷地问:“池南暮今天几点下班?” “江先生,十点左右。”司机如实回答。 时间快到晚十点。 江初点头,“你下车吧,今天我送池南暮回去,你坐我的车回家。” 司机面色惊慌,左右为难,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 “池北晖让我来,让我和他好好谈谈。”江初说。 听见池北晖的名字,司机不敢作停留,立刻下车,坐进江初的车里,“谢谢江先生。” 江初挑挑眉,坐进驾驶位,心头感到无比畅快,比心口不一时的犹豫畅快得多。 原来,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而非做个被动的人,是这么痛快,痛快到身心舒畅。 不多时,后座的门被拉开,许久未闻的木质香涌进鼻腔,江初轻嗅一息,眉心跟着舒展。 咔嗒—— 车门合上,车却没有动静。 池南暮皱起眉,敲敲玻璃作提醒。 “去哪?”江初转头问。 四目相对。 池南暮像是失了魂,瞪着眼,却出不了声,纹丝不动,这是江初第一次知道,池南暮竟然能将眼睛睁得这么大。 “你要去哪里?”江初提高声音,又问。 池南暮蓦然回神,瞳孔慌乱到胡乱移动,呼吸发乱,半晌之后才勉强找回声音。 “我......还有事。”说着,池南暮去拉车门把手,企图躲避。 江初却眼疾手快,一下锁住车门,熄火断电源一气呵成,池南暮扑了个空,车门被锁得紧紧的,再打不开。 “你跑什么?你有本事偷拍我,怎么没本事见我?”江初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带着点捉弄地戏谑。 池南暮呼吸一滞,躲开江初的视线,望向玻璃上的倒影,狼狈,慌乱,没一点沉稳。 “你过得快乐吗?”许久后,池南暮勉强冷静,闷着声音,像是在克制某种情绪。 没头没尾的问题。 江初不明所以,“还行。” 闻言,池南暮勾起唇,尽量笑着说:“那就好。” 他知道的,没有他,江初会很快乐,他早就知道。 江初观察片刻,忽然发问:“你到底在难过什么?” “我没有难过。”池南暮垂着眸。 池南暮的心口不一,在江初这里清清楚楚,自从把池南暮当作一个生动的人,江初就变得极度敏锐。 江初扶着车座,半个身子往后座靠,离池南暮愈发近,紧盯着看。 池南暮被盯得不自在,嘴角渐渐垂下。 “难道你觉得,我是因为你走了,才心情好转,所以问我这段时间过得快不快乐?”江初半阖着眼睛问。 池南暮被看穿,眼神怔忪,对江初的准确感到讶异。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甚至知道你在偷拍我,天天偷偷看我的照片,自怜自艾,自暴自弃。”江初说。 池南暮背靠车座皮套,上身愈发往后仰,人造皮被挤压,发出不易察觉的摩擦声。 其实池南暮震惊时,也没什么表情,但江初就是看得出来,像是两道相离的电波,在某刻终于对上信号。 江初眯眼笑着说:“因为我会读心术,专门读你这种哑巴。” 第56章 江初是在说玩笑话,池南暮知道,但他不明白江初这样做的意义。 池南暮压着声音,企图装得镇定自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问清楚,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窥我?为什么喜欢我?以及为什么要伪装成那个样子?”江初道。 追溯到多年以前,时间太久远,池南暮怔怔看着江初,似在回想。 “我给你半个小时整理,所有细节,今天必须告诉我,不准有差。”江初瞪池南暮一眼,回身,摁下手刹。 车载导航打开,江初看了池南暮的住址,猛地一打方向盘,紧踩油门,风风火火冲出停车场。 江初的车技不可恭维,毕竟不常开机动车,奈何人莽胆子大,车速直挂限速上限。 原先司机原先要开十多分钟路程,换成江初,几分钟就到了。 江初跟着导航,行驶到小区门口,但并不驶入,而是绕着圈行驶。 反复几次,池南暮察觉,“怎么了?” “我不是给了你半个小时思考?等到点了我再进去。”江初摁下车窗透气。 微凉的晚风吹进,吹散车内的木质香,柔软的花香飘进,有种从未发生过厄运的安然。 江初这是在遵循自定计划的时间? 其实他的计划早被打破,用新的计划覆盖,也不会减轻不适,就像多米诺骨牌,倒了的也不会自己重新站起。 但此时池南暮并不难受,只是静静看着前座,心口很满,炙热而温暖。 “我想好了,”池南暮勾起唇说,“进去吧,我都告诉你。” 江初瞄了眼后视镜,转了个弯,“行,不准说一丁点谎骗我。” 池南暮的住处在顶楼,江初从未来过,甚至不知道这里。 第68章 两人一进门,投屏自动亮起,江初的杏眼出现在屏幕上,占据整片幕布,眨得很慢,似在无知觉地勾人。 从前江初看自己的戏,并不觉得尴尬,因为那是他努力的成果,他很满意。 但这不知从哪截出来的动图,看得江初尴尬,手脚蜷缩,恨不得赶紧关上。 顺着江初的视线望过去,池南暮看了看屏幕,又转回头,理直气壮,连一丝窘迫都不屑做出。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种东西?”江初皱着眉问。 “《枫林晚》。”池南暮打开鞋柜,从里头拿了双拖鞋,放到江初脚边。 趿上拖鞋,江初发现这拖鞋正合脚,而池南暮的尺码比他大,明显是照着他的尺码买的。 看来池南暮幻想过他来这里。 平时装得这么淡然,皮囊里倒是像个怀春的年轻人。 过了玄关,离投屏越近,他那双眼睛就越大,简直无法直视。 江初直接坐到沙发上,我行我素,“把壁纸换掉,不准用这张图,太尴尬了。” 池南暮抿了抿唇,停顿半秒,才回答:“好。” 池南暮拿起遥控,动作很慢,故意拖延似的,但倏然间,像是想通了什么,动作突变得迅速。 江初看他这幅模样,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在想,现在换了也没关系,等我一走,你就再换回来?” 池南暮顿住动作,视线斜着瞄了一眼江初,竟有些明显的心虚感。 “我都说了,我会读心术,”江初嗤笑,一把抢过遥控,放到原先所在的位置,“算了,随你用不用。” 江初是在照顾他吗? 池南暮垂眸盯着遥控,坐到江初身旁,不敢太用力呼吸,怕呼吸稍稍重了,都会将暂时停驻的知更鸟惊走。 江初却很放松,“你小时候的事,哥已经告诉我,你就从遇见我时开始解释,每个细节不准粗略带过。” “你拍《枫林晚》时,在影视城,我第一次见你......”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池南暮做的每个选择,乍一听都有理,好像在那个时间点,不这样做就是不行。 可池南暮伪装的理由,似乎源于他们第一次接触时,江初敬畏躲避的神情。 像别人一样视线躲闪,敬畏到小心翼翼。 这会是他江初?! 江初自认为没有怕过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能跟对方同归于尽,和池南暮的描述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你见到的人真的是我?你会不会弄错了?哪场庆功宴?”江初狐疑地问。 “《沉没》,你演女主角的弟弟。”池南暮立刻回答。 “还真是我......”江初努力回想,但庆功宴往往喝得烂醉,细想也不一定能记起。 江初思忖片刻,“你那时候长什么样子?” 二十六七岁的池南暮,和江初现在差不多的年纪。 池南暮不解,他没有自己的照片,只能让祝婉均从以前的会议视频里,找一些片段发过来。 视频里的池南暮穿得板正,表情淡漠,和现在相差无几,但却诡异的有几分稚嫩感,仿佛初入职场,却故意装得深沉的学生。 特别是脸,两颊并不像后来一般过分消瘦,亲和的钝感正好,比他那时合作过的任何一个男演员都好看。 英俊一词程度太浅,不足以形容这张脸。 眼底是带着情绪的,像冰化之前开始消融的雪,没有过分的冷,只有一丝凉,触到了也不担心冻伤。 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和江初记忆里不同。 真是工作催人老。 江初反复看视频,时不时抬眸,再看看现在的池南暮,禁不住叹气。 “怎么了?”池南暮有些紧张。 江初无声地张了张唇,欲言又止,似是无语到极致。 “池南暮,”江初长叹一声,“有没有一种可能,我那时看到你,觉得你年纪轻轻就当上执行官,长得也很帅,所以我有点心慌意乱、紧张,而不是害怕。” 闻言,池南暮解释道:“你不会喜欢.....” “你总说我不会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江初打断,“别人追求我,尚且会想方设法认识我,得到我的联系方式,再俗一点,至少会送几束花给我。但你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你光凭一两次极短暂的碰面,就认为我不会喜欢你。” 江初凝视池南暮的眼睛,神色很认真,“明明是你在讨厌你自己,你从一开始就假定自己不受喜欢,才会这么轻易地做出错误的判断。” “我讨厌我自己......”池南暮像是被点醒,彻底怔住。 如果没有伪装,如果他那时再坚持主动几次,结局就会不一样,与现在完全是两条路。 都是徒劳。 他做的努力,全是徒劳。 池南暮彻底沉默,而后笑了一声,极致地自嘲,轻嗤声里全是沉重的叹息。 是啊。 潜意识中,他讨厌他原本的样子,紧绷固执,遵循规则,可他又无力改变。 池南暮盯着地面,沉浸在冲击里,比起后悔,更多的是疲乏,对自己疲乏,对走了太多弯路而疲乏,对无可改变感到疲乏。 “伤心够了吗?”江初瘫靠在沙发上,“我还有其它事情要问。” 池南暮回神,“什么事?” “你不过是在《枫林晚》时见了我一次,就能那么痴迷,”江初问,“你确定那是喜欢?你不觉得太轻易?” 太轻易了吗? 可他分明过了很久,悄悄偷窥长达数年,才终于意识到对江初的感情。 对有的人来说,一生里也许会有无数次动心,可对池南暮来说,只此一次的惊鸿一瞥,就已经是一生。 “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深刻,”池南暮低着声音,“如果你认为那不算喜欢,那就不算吧,我不知道。” 池南暮是真伤心了,破防严重,连辩解都怠慢。 这人难过起来,比他还不对劲。 江初轻啧一声,一巴掌挥到池南暮手臂上,只声音响,并不疼。 池南暮望向江初,面无表情中,只眼神里透露出一丝震惊。 “怎么?没被人打过?我现在就是这种人,我行我素,没有分寸,你有什么意见?”江初理直气壮。 池南暮摇头,“没有。” 听完想知道的事,江初不做逗留,站起身,抚平沙发上的褶皱,“我要去看海。” “好,我送你去。”池南暮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应。 但江初的本意不是让池南暮难受,做超出计划的事情。 “明晚十点以后,把时间空出来,你去金栀苑接我,晚一秒都不行。”江初命令似的说。 池南暮愣了愣,答应道:“......好。” “行,我走了。”江初又睨一眼投屏上“肉麻”的杏眼,看多少次也接受无能,加快脚步往门外走。 池南暮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明显想要送他回家。 江初却先拒绝,“我自己回去,不需要你送。” 池南暮不答话,轻蹙了一秒眉头,以为江初没看见,又迅速舒展开。 这些带着情绪的表情,尽管微小,却已经逃不过江初的眼睛。 “想送我回去?”江初故意问,“我们现在又没有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你凭什么送我回去?” “我们是......相识的人。”这话说出来,池南暮都自认没有说服力。 江初轻笑,不再捉弄,“行了,司机在小区外等我,不会有危险。” 尽管如此,池南暮坚持跟着出门,把江初送到小区外。 路边灯光通明,将两道影子拉得欣长,两个人是并着走,臂与臂间只隔几厘。 此刻雾很厚,月光不见踪迹,但人为的灯光且比月光要亮,把暮色降到最低,如同朝晖之前的鱼肚白。 出小区前,江初问:“你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为什么要和你去看海?” “为什么?”池南暮这才问。 真是哑巴,还是精神上的哑巴。 他不提,池南暮就不问,非要等他提才问。 换作是别人,也该感知到这是一种良性讯号,但池南暮就跟带了屏蔽器似的,简直是他见过最不懂得情爱的人。 “你慢慢想,想不出来,我明天再告诉你。”江初来气,加快了脚步,走在前头。 池南暮跟上去,怕江初真的生气,步子和呼吸都变得很轻。 路途很短,不过几分钟,江初走到车前,侧身拉开门。 池南暮站在车门前,眼巴巴望着门关,预感着车会直接开走,车窗却出乎意料地降下来。 江初撑在窗沿边,探出头,仰视池南暮。 “明天见。”江初撑着脸说。 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生动的江初?池南暮已经忘了。 不过一句简单的道别,竟然能让他忘了呼吸,心口盈满沸腾的情绪,撑得仿佛快炸开。 第69章 池南暮下意识伸出手,抓住车窗沿,骤然不舍得,不想让江初走。 但很快,理智占据上峰,池南暮恍然回神,刚要松开手,却被江初抓住袖子。 “你想做什么?”江初似笑非笑,明亮的杏眼里,只倒映他一个人。 他们其实离得很近,但这几十厘的距离,池南暮都觉得远。 不由自主的,池南暮缓缓俯下身,用只有江初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想吻你,我不想你走,这样,都不算是喜欢吗?” 四目相交,而这一次,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暧昧,不浮于表面,没有任何伪装。 江初仿佛能听见池南暮的心跳声,正和自己的心跳重叠。 气氛暧昧如此,他该闭上眼睛了,等待一个概率对半,可能不会降落的吻。 但江初不打算再做一个被动的人。 “你想吻哪里?”江初轻笑,“我又凭什么同意让你吻我?” 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个出格无礼的请求。 “抱歉。”池南暮道歉,克制住感性的冲动。 “我不听道歉,你要吻哪里?为什么?凭什么?”江初扯紧池南暮的袖子,不让人跑,句句紧逼。 云雾渐渐散了,露出皎洁的月。 过了很久,池南暮低声说:“眼睛。” “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凭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不出理由。” “那我告诉你,”江初提高声音,“因为我不确定是否喜欢你这个人,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不要再和一个虚假的角色相处,如果你现在能让我心动,那我就考虑重新来过。” 闻言,池南暮瞳孔一缩,耳畔全是咚咚的心跳声,不可遏制,无法隐藏。 紧接着,江初闭上眼睛,仰高头。 灯光洒在江初脸上,睫毛的光影交错,不过是影子,在池南暮眼中,都像漂亮的精贵羽毛。 其实不止眼睛,额头,鼻梁,嘴唇...... 每一个五官,每一根发丝,都是池南暮喜欢的。 池南暮低下头,忽然改了方向,轻柔的吻落在江初唇上,轻贴着没有重量,小心到屏气的珍视却千斤重。 嘴唇的触感很忽然,江初被惊得睁开眼,正好对上池南暮深沉的眼睛。 “我爱江初,至死无休。”这次不是刻字,而是说出口的起誓。 第57章 吻过之后,池南暮仍离得很近,静静等待答案,做好了可能会被拒绝的觉悟。 江初却慌忙将他往外推,匆匆说一句“明晚别忘记了”,便合上车窗,让司机快踩油门。 车尾气掀起热风,混着粉尘。 池南暮用手背捂住口鼻,侧头望着离去的车,竟从渐快的车速里,看出落荒而逃的意味。 是错觉吗? 池南暮不清楚。 车从视野里彻底消失,嘴唇上温软的触感仿佛还在,仍有余威。 池南暮站在原地,少见地发愣,灵魂仿佛飘忽,很轻盈,原本计划中现在该做的事情,他似乎忘了。 良久后,池南暮回程,在脑海中将明日的计划改了又改,最后决定提早时间到金栀苑。 零点时,池南暮给池北晖拨了个电话,池北晖却拒绝接听,只发来一条不耐的讯息。 【池北晖:切莫再做偷窥偷拍这种事!】 【池南暮:我知道,谢谢哥。】 过了午夜,夜空半亮。 池南暮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难以入眠,而睡不着的人,也不止池南暮一个。 比起池南暮静态的失眠,江初要躁动许多。 辗转反侧都算不上什么,更严重的是,那种抓心挠肺的麻意,让江初时不时下床,下到一楼客厅,再走回卧室都不得缓解。 按照计划,他本来打算,去海边走走,试试他对池南暮这个人本身,到底是什么感觉? 谁知道池南暮会偷袭,直接吻到他唇上,还对他说那句话,江初头皮都快炸了,发丝过电似的,一根根直立起来。 等到精力耗尽,好不容易疲乏,江初躺到床上,又开始想池南暮的解释。 池南暮隐藏的日程计划是什么样子? 江初不禁想,什么计划能有这么宝贝,藏着掖着,导致池南暮自己都找不到。 江初随即翻身,抓过手机,思忖片刻,将池南暮的账号从黑名单里移出,重新加上。 无需通过,池南暮自动出现在他的列表中。 【江初:今早九点时,把你偷藏的日程计划发给我。】 【池南暮:好。】 池南暮立刻回复。 已经凌晨,还不睡觉? 江初坐起身,背靠在床头。 【江初:在工作?】 【池南暮:没有,我在想明天的事,你怎么不睡?】 江初当然不可能承认,他因为一个吻和一句话而失眠。 【江初:我要睡了。】 【池南暮:晚安,好梦。】 江初黑屏手机,平躺在床,双手交叉在胸前,决心好好休息,以免白日气色不好。 今年以来,江初不常做梦,今晚却梦到了早已遗忘的记忆。 那天是《沉没》的杀青宴,相当微妙的聚会,男女主角正在私下里偷偷恋爱,粉丝却撕得不可开交,两人没少因此吵架。 而编剧和导演原本是一对,但因为这部电影吵了好几个月,电影拍完,两人也分手了。 杀青宴气氛尴尬,制片公司还要临时插一脚,说是有个大老总要来,让大家谨言慎行,别说不该说的话。 大老总? 制片是个地中海秃头,大腹便便。 江初心想,连制片都要称作大老总的人,该有多秃多胖? 然而进门的不是个秃头中年人,而是个极好看的年轻男人,一丝不乱干爽的发,矜贵西装,气质是冷的,像刚从雪山上融化的水,冷淡,却不冰手。 这就是制片口中的大老总?! 江初下意识偏过头,只敢用余光偷看,不想直白的视线引起这位老总反感。 “这位是池总......”制片向所有人介绍。 同制片的热情比起来,池南暮更显得淡漠。 江初躲在男女主身后,莫名的局促,稍举高酒杯,偷看玻璃上自己面庞的倒影,检查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 可惜这位池总停留的时间太短,很快离开,行色匆匆。 门关上的一刹,江初望向背影消失的方向,心口有些空,心想他们甚至没有说上一句话。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他为什么会有这些感受? 那时的江初不清楚理由,也不会主动细想,因为他有太多事情要忙,他要工作,要进组,还要给江溪换个更好的医院。 匆匆的一面,在酒后变得朦胧,酒精模糊掉记忆,太短暂的意乱显得微不足道。 江初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很久,晨曦的微光透过薄纱,照到地板上,形成小而晶亮的光晕。 江初盯着天花板上的吊顶,兀自出神。 如果那时池南暮再多坚持几次,再表露得明显一点,而不是轻易地否认自己,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遭受那些灾祸? 但未知的假设是无用的,再多幻想,也无法成为现实。 江初索性不想了,看看时间,早已过九点。 池南暮果真在九点时发来一个文件包,江初点开,发现那并不是文档,而是手写的纸张扫描件。 池南暮的一天很枯燥,唯独越来越长时间的“想江初”计划,显得有趣。 而唯一断了“想江初”的一天,应该就是庆功宴那日。 池南暮伤心,竟然只是不想他,跟赌气一样。 江初翻到最后,心里有些发酸。 池南暮其实说得对,对他来说,那只是短暂的一瞥,从阐述中听不出任何重量,可对池南暮来说,已经足够深刻。 晚上。 江初照例在江溪那吃晚饭,他的异样逃不过江溪的眼睛,在不停压制的逼问下,只好承认昨天见过池南暮。 “照我看,你也不用每天都来找我,好好享受爱情吧年轻人,把时间留给别人,留给工作。”江溪老成地说。 江溪明显是想半夜出去疯玩,但江初不吃这一套,“等我开始忙工作,你想见我都见不着,你现在也不准出去瞎玩,等下次体检指标过了再说。” “你以前上学时,我都没有天天管着你......”江溪抓抓头发,又问道,“那我能让老同学来家里做客吗?” “谁啊?”江初问。 “大学同学,现在是律所的负责人,他想来探望我。”江溪说。 江溪每天医院和家,两点一线,枯燥是必然的。 “也行,”江初不放心地嘱咐,“不过你得告诉我他是谁,叫什么,我要先去查查他的底细。” “他叫陈意青,盛凌事务所的负责人。” 第70章 “你说谁?!” “陈意青!” - 回到金栀苑时,江初仍觉得微妙,负责他离婚的律师,竟然和江溪有过一段交情。 以后再见,江溪若向陈意青提起他和池南暮,那得多尴尬。 江初望着窗外思索,在将要侧转进门时,忽然在路边,看到一个熟悉车影,驾驶座窗正打开。 “靠边停车,你把车开回车库,不用等我。”江初向司机说。 车停到熟悉的amg后面,江初看了看时间,下了车,双手抱臂,慢慢悠悠走到驾驶座边。 车里的人似在发呆,根本没察觉门外的影。 江初重重咳嗽一声,池南暮这才转头。 “现在是几点?”江初故意问。 “......八点。” “我订的计划是几点?” “十点。” “为什么来这么早?” “我不想迟到。” 不想迟到,也不用早两个小时就来。 江初轻笑,俯下身,离池南暮近了些,“你觉得我该先进门,等十点到了再出来,还是现在就上车?” “都可以,”池南暮顿了顿,又说,“我想你现在上车。” “行。”江初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 砰—— 车门关闭的一刻,车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暧昧,空间逼仄,让两人挨得更近。 夜色朦胧了月光,四目近距离相对,呼出的气息推不远,降落在彼此鼻尖,微热,湿气交缠。 池南暮先移开视线,望向前方,却不想,这样躲避会暴露发红的耳朵。 “你耳朵红了。”江初说。 “......嗯。”池南暮抿了抿唇,发动车。 江初观察池南暮的侧脸,“还没到十点,你不难受?” 江初过于重视他的难受情绪了。 “没关系,”池南暮思索片刻,解释道,“我会难受,但不是只会难受。我没有其它的心理疾病,也会像正常人一样,有别的情绪,不过我现在更多的是紧张,注意力不在计划上。” 江初不解,“你紧张什么?” “我怕......昨天的吻,就是最后一个吻。”说这句话时,池南暮的情绪开始低落,江初能敏锐感受到。 心口变得软乎,看手写计划表时的酸涩,再度席卷。 池南暮不是淡漠,也不是个严重的心理病人,有和常人无异的情绪变换,会高兴,会紧张,只是被框在规则里,不会主动表达。 他们从城中一路疾驰,往海边行驶,街边的路灯飞快后移,忽闪忽明。 夜半的海边几乎无人,还未到夏日,气温低风也大。 车背靠海停。 池南暮支起后备箱,将准备好的毯子抚平,拿了枕头一起垫在后备箱里。 江初坐到枕头上,正好面朝翻滚的大海,不备之时,手里又被池南暮塞了杯保温的热咖啡。 和从前同样的照顾行为,场景却不甚相同。 “这些东西,都在你昨天做好的计划里?”江初汲了口咖啡。 到了海边,池南暮更谨慎紧张,斟酌片刻才答出一个“嗯”。 “那你以前在我面前演戏时,也会先偷偷做这些计划?”江初又问。 “......是。” 得到最重要的回答,江初心里最后的不确定感,也全部消失。 正如江溪的质疑。 池南暮不是编剧导演,更不是演员,再会装,再会演,也不可能在无经验的前提下,塑造出一个完美的角色。 他喜欢的那个虚假角色之所以生动,至少有一半,又或许更多,是源于池南暮本人的习惯。 江初放下咖啡,不看海了,而是望向池南暮,“你现在想听答案吗?我考虑好了。” “你说,无论是什么答案,我都接受。”池南暮尽量平静地说,但是眼里的不安无法遮挡。 “以后你都别再装了,我们从零开始。今天,就当作我们认识的第一天。” 海浪声在远处起伏,灯塔上的远灯四处扫射,偶尔扫过来,仿佛打在舞台上的一束光,光明到耀眼, 江初主动伸手,凝视池南暮的眼睛,没有初遇时的小心翼翼,只有笃定,“池总您好,我叫江初,在《沉没》里饰演男二号。” 世上没有时光倒流,但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选择不同的路。 弯路固然痛苦,但如果路的尽头平坦,也有江初,池南暮想,那就没关系。 池南暮回握住江初的手,眼睛微红,喉头哽咽,“您好,我是池南暮,是雁行娱乐的首席执行官。” 第58章 春日即将到达尾声时,江初为期大半年的休整彻底结束。 《致我死去的爱人》的后期制作已经结束,送去参奖,提上档期,江初要开始跑宣发,还要跟寻晋一起上个户外综艺,配合宣传。 江初知道,他不可能恢复到二十出头的状态,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 但江初不会再焦虑,硬撑着逞强,对于年龄和厄运带给他的变化,江初坦然接受。 没有精力担一番,那他就接中意的配角,没有精力进组,那他就给好的新人苗子机会,不要无事可做,是江初对自己的最低要求。 正式跑宣发前,江初注销了工作室,重新注册有限公司,自己做法人。 归航传媒,寓意重新扬帆,沿着归途朝起点航行,一切归零,走向新生。 公司的第一个艺人,便是邹依。 这半年来,邹依也没有闲着,得不到进组的机会,就在线下的小剧院做配角锻炼。 而邹依的经纪人,则是丛瑜,丛瑜趁江初休息时,终于考到经纪人证,尽管用处不大,但好过两手空空。 小公司刚起步,多的是琐事让江初忙,自然没有和池南暮相处的时间。 两人多保持线上联系,池南暮要想见江初,必须先预约,再看合不合江初的日程表。 归航正式装修完毕的翌日,门口摆满开业花篮,多数是知情的导演送的,而其中最为特别的一束,是簇贵气的黑色玫瑰。 缤纷的花变得不起眼,只有这束最漂亮,虽然不合时宜。 一整天时间,江初都在同光临的导演编剧交流,戏说到时候哪个剧组缺人,尽管通知他就是,他绝对把最适合的人派过去。 时间渐晚,江初送走几个导演,把玫瑰收起,拍了张照,在九点整时发给池南暮。 他们每隔三小时联系一次,话题都很短,遵循计划好的时间点。 【江初:在哪?】 【池南暮:我在后门。】 池南暮躲后门......? 江初抱起玫瑰,从后门溜出去,很快上了车。 他们约好今天碰面,江初以为池南暮会上门道贺,巴不得全世界知晓他们言和,没想到弄得跟幽会似的。 “你为什么躲?狗仔想拍就拍了,我又不打算隐瞒避讳。”江初把玫瑰放到后座,疑惑地问。 池南暮侧头,很慢地解释:“看见我,他们会尴尬不悦,最终怪罪于你。” 池南暮竟然知道,他的出场会让气氛尴尬?! 江初本以为,池南暮意识不到这种事,时刻只在意自己的规则,哪知池南暮不仅清楚,而且还很在意。 莫名的,江初听出了点委屈意味。 逃避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只是在遵循计划,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但别人总是害怕和尴尬。” 淡漠的冰壳之下,不过是柔软易碎的温流。 江初心里一软,放轻声音:“只要是有名头的老板,大家都会敬而远之,更何况你是雁行的执行官,他们是因为这个职务而害怕,不是因为你是池南暮。” 这是江初说的谎,哄他开心的谎。 池南暮知道,他不讨喜,但没关系,只要江初不在意就可以。 “嗯。”池南暮抿着唇,故意将唇角压低了些,不让喜色露出得太明显。 再到池南暮家里,投屏上的壁纸没换,但从动图变成静态,那双杏眼不再造作地眨,反而显得有神。 这比原来好得多。 江初换上鞋,自在地进家。 上次进来,他没有细看,这次进门,江初四处观察,探索每一处细节是何种模样。 家里东西不多,每一样都摆在既定位置,中央的钢琴最为显眼。 江初走到钢琴边,“你手写的日程本还藏在里面?” 池南暮摇头,“我摆在书房抽屉里,方便今后寻找。” 江初轻笑,指了指钢琴,“你会弹琴?” “会一点,不专业。”池南暮说。 这边没有开灯,只有玄关的暖灯开着,光线昏暗,彼此的光影晕在墙面上,暧昧地重叠。 “家里有蜡烛和酒吗?”江初倚在钢琴边问。 “有,我去拿。”池南暮说。 江初只是问问,没想到真有,但转念一项,正常情况下,池南暮的家里不应该有酒,除非在池南暮的想象中,他们能用上这些东西。 第71章 “池南暮,你该不会是幻想过我会让你弹琴,所以偷偷提前练了琴,还特意准备好这些东西?”江初带着戏谑的笑意问。 池南暮像是被说中,瞄了眼江初,这一眼过度心虚,视线只相交一瞬,很快躲开。 “嗯。”池南暮低声承认,而后逃似的快步走开,背后传来江初的低笑声,耳朵热到发红。 蜡烛点燃,淡淡的熏香挥发,缠绕成白丝,在空气中盘旋。 烛光摇曳,墙上的影子跟着颤动。 江初捧着脸,接过酒杯,看池南暮打开琴盖,笔直坐在钢琴凳上。 池南暮这双手很适合弹钢琴,修长的手指搭在琴键上,骨节弯曲处分明,锋利骨感,技艺如何未知,赏心悦目倒是真的。 “你想听什么?”池南暮问。 “弹你会弹的曲子就好。” 池南暮踩上延音踏板,先是两声轻快缓慢的琶音,接着主旋律起,活泼的三拍,是首灵动的圆舞曲。 强弱有序,延音干净,不仅没有错乱的地方,反而饱含情绪,根本不像池南暮所谓的“会一点”。 重复到第二段时,江初跟着轻哼,状态松弛,像是有些沉醉,明明杯中只有低度数的气泡酒。 最后几个渐弱的小节,曲子停了,余音却还在耳畔。 江初不会乐器,五音也很难全,天赋点几乎不在音乐上,对于会点音乐的人,有种自然的倾慕。 暧昧的氛围令人动容,光线昏黄,琴声入耳,一切正好。 “这首曲子叫什么?”江初问。 池南暮抬眸,“je te veux.”1 “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 江初有一瞬哑然,心口发胀,动容到酸涩。 不是“我爱你”,也不是“我想你”,不是多么汹涌澎湃的告白,而是藏匿在曲名里,真诚却厚重的请求。 就算没有机车和海,真实的池南暮,不用伪装,其实已经足够浪漫。 江初俯下身,凝视池南暮的眼,“池总,如果我们现在就接吻,速度会不会太快了?” 呼吸很近,带着很淡的果香酒味。 灵动而自由,无意识的引诱,无论是谁被这双杏眼这么盯着,都会紧张到语塞,池南暮也不例外。 “不会。”费了很大劲,池南暮才能保持面上的冷静。 江初咽下最后一口酒,低头,一个柔软而湿润的吻落,在池南暮嘴唇上,轻到没有重量,仿佛一燎而过的星火。 两唇只轻贴一刻,即时分开。 四目相接,离得太近,短暂吻后的对视,让动情升温成了旺火。 片刻之后,池南暮攥住江初的手腕,像是再无法克制,把江初拉到自己身前坐着。 钢琴凳窄小,两个成年人坐在凳上,实在拥挤,只有面对面相贴,挨得很近,才能坐下。 “再吻一次,可以吗?”额头抵上额头,池南暮低声问。 “只用一次?”江初轻笑。 “不止。” 这一次,换成池南暮主动,仿佛渴求已久,已经竭尽全力温柔克制,却敌不过本能的索取。 唇舌带着攻击性,要将失而复得的东西填满,一寸寸,每分每厘,都染上彼此的气息。 江初被吻得透不过气,手臂不自觉软了,玻璃酒杯轻磕在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咣——! 被这声音引得分神,江初睁开眼,想将酒杯放到琴盖上,却又顾虑这样的摆放会显得无序,让池南暮难受。 “等等,”江初侧开头,后仰喘着气问,“酒杯,放在哪里?” 池南暮却像听不见似的,眼神很暗,再次吻到逃离的唇上,手掌覆在江初背后,防止再被其逃脱。 “唔......酒杯还没有......”江初想说话,半个身子往后倒,如果不是池南暮拥着,差点跌落。 “搂住我。”池南暮眉头微蹙,索性把江初的手拉到颈后,固定好,抽出酒杯自己拿着,等不及继续吻。 唇舌炽烈交缠,吻累了,就变成轻柔挑逗,只流转于唇表面,纯粹相贴,等休息够了,又再度疯狂纠缠,循环反复。 到最后,唇都发麻,舌根隐隐作疼,江初靠在池南暮肩上,吻停了,呼吸仍错乱。 “你所谓的‘一次吻’,时间有够长的。”江初说。 池南暮自知理亏,“抱歉,下次不会了。” 什么叫作下次不会了? 他可没打算让池南暮小心翼翼,对待玻璃娃娃似的对待他。 江初仰起头,不满地说:“我只是让你缩短一半的时间,懂吗?” 江初的唇被吻得发肿,艳丽夺目的红,饱满到水润,只一眼,池南暮又想吻上去了,甚至不止是吻,而是索要更多。 防线一退再退,再不冷却,狂盛的欲望将压制不住。 池南暮索性侧头,移开视线,“好,我记住了。” 又在躲。 江初伸手,捏住池南暮的脸,手动转回来,“你躲什么?” “你现在很......”池南暮停顿一瞬,“色气,我该送你回去了。” 江初一愣,不懂这两句话有什么联系,直到视线偶然下移,才发现池南暮的异状。 “你这个样子去开车,注意力能集中?”江初没忍住嗤笑。 “我叫司机送你。”池南暮声音倒是冷静,只可惜耳朵发红,异样出卖。 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要送他回去。 江初真不知,该说池南暮木讷,还是纯真,要不是他们结过婚,他怕是要以为池南暮是个圣人。 “池总,”江初故技重施,“你觉得我今天就睡在你房间,不回去了,合适吗?” “......不合适。”池南暮呼吸一滞,而后情绪明显地低落,不符合江初的预期。 “你不高兴,为什么?”江初直白地问,“因为超出了你的计划?” “不是。”池南暮急急否认,有些不确定地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如果只是朋友,那我不能......” 池南暮不是在难受,而是在不安。 原因不是超出计划,而是怕明早太阳升起时,他们之间,依然隔得很远,性变成一件随意的事,只受欲望支配,而爱情成了贱物。 “你觉得呢?”江初轻叹一声,“你觉得朋友之间会接吻,吻这么久都不放开?” “不会。” “那你想要什么?我不想猜。” “我想要,我们的关系进一步。” “你这样说,我听不懂。” “我想要我们是恋爱关系。” “解释得通俗一点。” “我想做你男朋友。” 闻言,江初终于忍不住大笑,笑得肩膀都在颤,笑得池南暮偏头躲避,掩饰窘迫。 等笑够了,江初才凑到池南暮耳边,小声说:“好啊,那就试试。” 池南暮回头,惊讶到无言,只是怔怔望着江初。 “怎么?你不想?”江初故意问。 池南暮并不反驳,只是再度吻上江初的唇,初始时只是轻柔的一点,不含欲望的暧昧,虔诚而珍重。 但很快,这点轻柔不复存在,有了江初的同意,现在的吻没了拘束,很快变得炽热。 呼吸不了,就索性屏气,躲不开,就干脆沉溺,在窒息里交换呼吸。 大脑被吻得缺氧时,江初被一下抱起,双脚倏地悬空,只得搂着池南暮才能保持平衡。 酒杯被放在钢琴盖的中轴线上,池南暮的双手空出来,抱着江初往浴室走,步履很快。 玻璃上晕出朦胧的水渍,热气熏得人脑子混沌,吻从没有停过,因为根本舍不得分开。 失神之时,江初隐约听见,池南暮在耳边说了句话,他没听清,只好哑着声音问:“你刚才说什么?” “谢谢,”池南暮吻上江初的额头,又一次说:“谢谢你愿意接受我。” 第59章 “我说过几回了,叫你不要直勾勾盯着江初看。”社交媒体上爆发式增长的cp粉,看得庄馨心里打鼓。 寻晋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不好?不是正符合你的预期?数据、流量、销量,都已经达到你的期望。” “你少给我找理由。我再提醒你一次,你记清楚自己位置,别仗着上综艺做逾矩的事,你要是不想在圈里待下去,就自己解约,别拖累我。” 开始宣发以来,庄馨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警告,但寻晋从不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或许是因为年纪小,粉丝又将其捧得太高。 宣发现场的路透传到网上,寻晋那种眼神根本藏不住。 cp粉席卷过境,加上寻晋的唯粉群体数量庞大,整个饭圈闹得乌烟瘴气。 但庄馨顾不上去引导粉丝,而是托人联系祝婉均作解释。因为她不怕舆论,而是怕池南暮。 南江娱乐本就是池南暮为了江初收购的小玩意,如今江初离开,剩下的艺人,池南暮想放弃就放弃,眼都不带眨。 第72章 唯一一次的户外综艺,是在海岛录制,完成节目组安排的任务。 为了热度,节目组直接将两人分在一组。 但江初几乎不上综艺,也不懂什么包袱笑点,接到任务,就认真老实地完成,做到背痛腰酸手起泡,比拍戏还累,顾不上和寻晋互动。 岛上信号不好,收到消息再发出去,总会延迟。 再加上每日有超过十六小时的录制,他和池南暮,每天只能发一到两次消息,连视频都无法连通。 第一天尚能忍受。 但到第二天午夜,做了一整天苦力,再打开手机,发现上午精心拍摄的海面照片发送失败,池南暮根本没收到时,江初彻底焦躁了。 这海岛远离赤道,夏天并不炎热,到了晚上更冷。 江初裹了件外套出门,绕民宿而行,鬼鬼祟祟,终于在背面的墙角寻到一格信号。 江初蹲在墙角,泄愤式地打字,顾不上现在不是该发消息的时间点。 【江初:我不高兴!】 发送消息的标志一直转圈,一分钟后,才勉强发出去。 【池南暮:怎么了?】 江初没来得及回复,池南暮先打来电话。 “喂?能听清楚吗?”江初保持蹲着的姿势不动。 “能听清,为什么不高兴?”听筒里杂音很大,池南暮的声音有些模糊。 “我早上准备给你发照片,但是信号不好,一张都没有发出去,”江初抱怨道,“还有,我还捞了一下午海洋垃圾,可是垃圾一点都没有减少,捞了就和没捞一样!” 不知是否为错觉,听筒那头低笑了一声,隐在杂音中,不易察觉。 “喂?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江初语气更急了点。 “听到了,”池南暮果真在笑,“明晚我去机场接你。” “你要来接我?飞机如果晚点,你不难受?”江初问。 “没关系......” “江老师?!” 咚—— 骤然的喊声吓了江初一跳,手机没拿稳,屏幕向下磕在石子上。 江初赶紧捡起手机,屏幕被磕到的地方形成黑线,触感失灵,电话挂断,听筒里已没有声音。 见江初面色不佳,寻晋赶紧道歉,“对不起,江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江初收起手机,稍好转的心情被破坏,没心思在凉风中游荡。 “江老师!”寻晋又喊了一声。 江初回头,疑惑地皱眉,“你有什么事吗?” 寻晋到时,隐约听见江初的最后一个问句,声音软软乎乎,跟卖乖似的。 可现在,江初的语气很疏离,疏离到寻晋心头不平衡,尽管对江初来说,他本就是个不熟稔的同事。 “您......”寻晋不自觉问,“您和池总已经和好了,是吗?” 江初眉头皱得更深,客气地说:“我和他的事,应该与你无关。” 寻晋哑然,因为江初说得对。 他很清楚,但依旧不甘心,就好像邻家窗台上的玫瑰就算枯萎了,凋谢了,那也该摆在窗台上,沐浴夜露,可以不属于他,但也不能被鸟衔走,属于别人。 等了片刻,寻晋依旧无言,江初更疑惑,索性转身离开。 “江老师,我喜欢你。” 这句告白很大声,江初要想假装没听见,都显得虚伪。 寻晋为什么说喜欢他? 别再来一个池南暮式的哑巴暗恋,江初可承受不起,也没精力在乎。 江初回身,双手抱臂,有些防备地问:“在拍刘哲的电影前,你遇见过我?” 寻晋摇头。 “那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喜欢我?”江初又问。 寻晋怔住,本以为江初会不耐地离开,却没想到江初很较真,紧张地阐述了心路历程,“您的电影,我全都看过......” 听完寻晋的话,江初没有动容,也没有反感,像个旁观者,态度是不在意。 “你喜欢的不是我,”江初松了口气,“你喜欢的只是我演过的角色。或许哪个角色曾让你一见倾心,让你误以为那是喜欢,但那些都不是我。” “您不也只是喜欢池总伪装的角色?” 冲动下,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的瞬间,寻晋就后悔了,“对不起,我......” 池南暮那段日子的行为兴师动众,这点破事弄得众人皆知,连寻晋都知道,江初忽然感到害臊。 “没事,你弄错了,”江初不介意地笑了笑,“他不用伪装,我也会喜欢他,这一点我应该比你清楚。” 寻晋被反驳到哑口无言,果然是年轻人,半张脸羞愧到发红。 “早点休息。”江初颔首道别,走回房间。 焦躁感散去不少。 江初躺上床,闭着眼想,明天出了岛,他要先把没发出去的照片,统统发给池南暮。 翌日清晨,江初是被闹钟强行吵醒的,迷迷糊糊坐起身,竟听见门外有人说话。 “......池总......” 这两个敏锐地钻入耳,江初猛地睁开眼,以为自己听错。 “池总,您吃过早饭了吗,如果不介意,可以和节目组一起吃,这岛上的海鲜比其他海域更鲜甜。”节目的导演说。 池南暮来了?! 江初掀开薄毯,趿上鞋就往外门外冲,快速打开门。 池南暮果真站在门外,风尘碌碌,再怎么装得平淡,也掩不住倦色。 六个小时前,池南暮还在s市。 所以他一挂断电话,池南暮就立刻出发,往岛上来? 江初跟导演打了声招呼,拽着池南暮回房间。 “你怎么来了?昨晚没睡?”江初压低声音问。 “在飞机上睡过。”说着,池南暮拉起江初的手腕,摊开其掌心,拿近细细观察。 四个指根处起了小水泡。 池南暮放轻动作,蹙着眉,小心翼翼摁了摁,“疼不疼?” “不疼,”江初甩开手,“这么点小伤,有什么好紧张的?倒是你,又不年轻了,还熬夜,也不怕心肌梗塞。” 池南暮被这么一噎,半晌才出声反驳,“我是青年人。” 有这么在意年纪? “行行,你年轻,”江初戏谑,“等会儿吃了早饭,你到我房间里睡觉,睡够了才准出来看我拍摄。” “好。” 江初预想,等池南暮睡醒,正好只剩下送别晚餐,随便录一点看似走心的谈话,拍摄结束,他们就能回s市。 然而不到中午,池南暮就从他房间出来,穿着身运动装,隐在摄像机后,想显得不起眼,却适得其反。 他和寻晋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去帮岛上的空巢老人修理家具。 别说修理家具,江初连重物都没怎么搬过,因为只要开口请求,以前总会有人帮忙。 但这是节目任务,江初只好硬着头皮上,毫不意外地,钉钉子时,分叉的木头尖刺扎在虎口处,当场破皮流血。 江初先是心虚,想把手收着躲藏。 但寻晋眼尖,先出声说:“摄像老师,江老师的手在流血!” 接着是一阵纷乱,拍摄暂停,一半人去看池南暮的脸色,一半则是真的紧张江初。 “我没事,都别紧张,只是被木头扎了一下,谁有创可贴,给我一张就好。”江初朝池南暮使眼色,警告他别‘发难’。 池南暮倒没有说奇怪的话,只是走到江初身旁,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创可贴,仔细包住伤口。 “如果血止不住,我想让医生到场处理,您觉得这样可行吗?”包好伤口,池南暮问摄像老师,彬彬有礼,全无高傲的架子。 摄像老师一愣,快速点头,“好好好,江老师要是不舒服,就及时说,千万别逞强。” 拍摄继续,这次江初小心多了。 别人无法察觉,但江初很清楚,池南暮不高兴,甚至有点生气,尽管池南暮面无表情。 好在血及时止住,再没有差池。 一行人回到民宿,吃了顿看似交心的晚饭,江初充当苦力的几天终于结束。 航班定在凌晨,他们到s市时,天都快亮了。 一路上,池南暮很少主动说话,虽然平时也是江初先问,他再答,但今天气氛明显不同。 amg停在机场,一坐上副驾驶,江初先捂住电子手刹,避免池南暮用开车逃避。 “怎么了?”池南暮侧头问。 “为什么不高兴?”江初直接说,“你不说实话,今天我们就睡在车里。” 池南暮静了片刻,才低声说:“昨天晚上,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打不通电话就要生气? 江初回忆顷刻,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你昨晚在电话里听见寻晋的声音,接着通话断了,你打不通我的电话,很不安,所以才一早就到岛上来?” 池南暮像是不愿承认,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嗯”一声。 池南暮是因为吃醋乱想,才急冲冲跑来找他?! 第73章 江初又故意问:“那我告诉你,昨晚他向我告白了,你是不是会更生气?” “......也许会。”池南暮唇角抿得紧,明显更气了。 池南暮竟然会吃醋到生气。 江初轻笑,松开手刹按钮,“不过我已经告诉他,他喜欢的只是我演的角色,而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是真实的池南暮。” 说这句话时,江初很认真,不带一点玩笑意味。 池南暮眼神霎时失焦,迷恋般走神,很快吻到江初唇上,轻轻一点,犹如远水止渴,解不了一点火。 江初总能轻易挑逗他,说的不是情话,不过一个平淡的呈述,威力却比蜜语大。 “去我那里,还是回金栀苑?”池南暮低声问。 “去你那儿吧,”江初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你那里更近。” 闻言,池南暮勾起唇角,幅度很小,不易察觉。 车程不算远,江初先小睡二十分钟,接着上身忽然一颤,猛地清醒,困倦一消而散。 “到哪了?”江初望向窗外,迷迷糊糊问。 “还有十分钟,”池南暮问,“要不要开窗透气?” 导航显示温度超过二十摄氏度,但现在江初莫名觉得冷,摇了摇头,“不用,我有点冷。” “是不是伤口......” 池南暮话还没说完,倏地瞳孔一缩,骤然踩下刹车,疯狂向右转动方向盘。 一辆中型货车速度极快,忽然变了线逆行,正对着他们驶来,根本来不及躲。 砰——! 惯性先扯着江初往左偏,再被巨大的撞击力来回拉扯,安全带勒得五脏六腑发疼,意识从体内抽离一瞬,再被重重灌回来。 “初初,初初......”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喊声,江初的视线缓缓聚焦,四处乱窜,最终定在驾驶座上。 左边车门承受了大部分重量,被撞得稍有变形,好在车窗玻璃只有裂痕,并没有碎。 但池南暮的半张脸上全是血,鲜血一汩汩往下流,浸湿眼皮,伤口在头上。 “手机在哪?!我叫救护车!”江初没力气解开安全带,只能使劲伸胳膊,去抓池南暮的手机,目眦欲裂,红着眼睛叫喊,惊恐到可怖。 所以那时,目睹他车祸的江初,也是这么恐惧...... 池南暮想,如果可以,他不该让江初独自承受这么多。 “嘘......冷静,会有人报警叫救护车,不用害怕。”池南暮轻轻抓住江初的手,回握住,意识开始不清晰。 池南暮好像很虚弱,说话也变得慢吞吞。 江初死死瞪着池南暮,仿佛噩梦再现,呼吸过度,不敢眨眼,怕一闭眼,情况就会变得更糟糕。 “听我说,初初,听我说,听我说......”池南暮不停重复,语速越来越慢,大脑即将宕机。 “你别一直说话浪费力气!”江初急得生气。 池南暮将头侧靠在头枕上,在视线彻底变黑之前,拼尽全力说:“如果,这次我再忘记,你不要再等我。” 第60章 “你再不乖,我就把你送孤儿院去。” “我爱江初,至死无休。” “谢谢......你不要再等我。” ...... 无序的画面交错,混在一起,没有逻辑,只有可怖的血和恐慌。 江初猛地睁开眼帘,头抽搐着疼,喉咙也像火烧般发肿,仿佛做了场漫长的噩梦,将他此生的所有厄运又体验一遍。 周围未开灯,等眼睛适应了,江初坐起身,拿起床头柜上已经修好的手机,慢慢爬下床。 他在病房里。 鼻尖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江初摸索着往门口走,右手臂有种不明显的痛感,但他顾不上在意。 咔嗒—— 病房门打开,走廊的灯光照进来,江初半阖着眼,听见一声呼喊。 池北晖站在走廊里,“江初。” “哥,池南暮在哪?”眼睛适应灯光,池北晖的神情再无隐藏。 些许悲悯,掩饰不住的同情,池北晖很少有这种表情,而走廊的白灯,让这种同情感无处可遁。 “没有大的伤,他的车做过防撞防弹处理,只有左手轻微骨裂,外加一点皮外伤......” 池北晖欲言又止,难再继续开口。 没有严重的伤,但池北晖却露出这种神色。 “他又忘记了,而且被遗忘的还是只有我,是吗?”江初问。 沉默给了江初答案,默认这个残忍的结果。 “为什么......?”江初直直盯住惨白的墙面,自言自语,“凭什么只有我要被忘记?” “不是因为外伤,可能出于某种心理原因。”池北晖说。 “什么原因?” “我不清楚。” 死寂般沉默。 这一回,池南暮又要花多久时间,才能想起他? 江初半倚在墙边,无话可说,没什么表情,因为无论哭嚎还是歇斯底里,借烟消愁还是烂醉,都于事无补。 他经历过的,这些行为没有一点用处。 “这次你可以先离开,不用再等他恢复记忆,”池北晖有些不忍,“南暮希望你这样做,他嘱咐过我,一定要这样同你说。” 江初反应有些迟钝,怔怔地问:“......他什么时候跟您说过这些?” “你们和好之后。” 他离开能有什么用? 离开了就能停止喜欢?忘掉一切? 江初轻嗤,而后无言,不走,也不回病房,就这么站在走廊里,待在不作选择的中间地界。 寂静片刻。 池北晖先开口,“这次车祸,我不打算低调处理。盛霖旗认为他只是开个玩笑,但盛家必须付出代价,希望到时候不会让你感到困扰。” 这次车祸...... 这四个字的特意着重,让江初心头猛地一跳,抬眸望向池北晖。 池北晖还有话要说,话中有话,而且在故意等着他问。 那上次车祸为什么低调处理? 如果这次是因为积怨已久的盛家,不是意外,那上次呢?又和谁有关? 相对应的,他有很多问题可问,但蓦然间,那时的画面涌入脑海,池南暮急着出来找他的模样...... 一个从未想过的猜测乍现。 “上次车祸......”江初艰难地问,“是不是和我有关?” “是,”池北晖就是在等江初这么问,“那辆货车里,开车的司机是你的男性粉丝,身上负债,先被公司逼着裁员,又忽然得知你要结婚,情感障碍发作。” 上次车祸,不是意外,而是谋杀,有超过一半的责任,在他身上。 怪不得池南暮的车要做防撞防弹处理。 江初移开视线,忽然不敢看池北晖。 冲动结婚,幼稚逃避的代价,不止是伤害他自己,甚至在厄运降临前,早已殃及池南暮。 池北晖继续道:“他选择和公众人物结婚,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没有处理好舆论,自然要付出代价。我现在告诉你这些事,无意怪罪你,只想请求你另一件事。” “......什么事?” “留下来陪着南暮。” 按正常情况,池北晖早该赶走他,最好再也别来打扰池南暮的生活。 “您希望我留下?”江初不确定地问,“为什么?” “我不想看见,等南暮恢复记忆,你已经另寻新欢,而后他继续偷窥你几十年,直到老,直到死,最后再带着你的照片进坟墓。” 阴暗而悲情的假设,出格到渗人,但放在池南暮身上,又显得稀松平常。 江初只是稍稍想象这场面,就觉得难以承受,心口挤得发疼。池南暮这蠢蛋,总把自己活得那么可怜,一点也不聪明。 江初在愧疚,这正符合池北晖的预想。 目的达到,池北晖不再作逗留,忙着去处理堆积的太多琐事。 “你不用急着答复,先回病房休息,南暮的病房就在隔壁,你思考好了,走或留都随你。”语毕,池北晖微微颔首,形色匆匆离开,步履很快。 江初怔怔站着,没有回病房,更不可能离开。 不太明显的暗示,清晰简短的回答,就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池南暮的请求,池北晖清楚传达过,其自己的目的,也轻易达到了。 池北晖才是真正做事永远挑不出错,天生就能够掌控局面的人,而池南暮,不过是个困在规则阴影里的可怜虫。 蠢蛋。 等记忆恢复,他一定要先臭骂池南暮一顿。 江初长呼一口气,调整好心绪,主动联系祝婉均,拿到池南暮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 得知池南暮又失忆了,心理医生长叹一声,“我认为他上次失忆,也是因为心理原因。他在你面前的形象与他本身相悖,痛苦累积过界限,正好遭遇外伤,大脑开启了自我保护的本能。” “可是我明确告诉过他,我喜欢原本的他,为什么这次依然只忘掉我?”江初仍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 第74章 对面安静片刻,回说:“或许,他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他自己。在我和他的谈话里,他非常排斥提到失忆的那段日子,态度很消极。” 池南暮信他的表白,却不信自己,并笃定怀疑,如果再失掉记忆,一定会再伤害到他? 是因为......失掉记忆的那两年? 怪不得要对池北晖做那种奇怪的嘱咐。 怪不得要在最后一刻让他这次别再等。 江初以为,他们这回没有高墙阻挡,却险些忽略,池南暮也是这场灾祸的受害者,心理与生理上都受到折磨。 池南暮一直在苦痛,从未安心过,就算他们和好,也是没有治到根本的止痛药。 “江先生,您也不用过于紧张,这次池总没有严重的外伤,情况肯定比上一次好。”见他不出声,心理医生安慰道。 “我没事,谢谢您,情况有变时,我会再联系。” 电话挂断时,难过和疲惫感消散许多,一股莫名的气出现在胸口,愈演愈烈。 江初想,池南暮这胆小鬼,偷偷怕这怕那,还喜欢当哑巴,现在好了,真憋出事了。 但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江初。 深呼吸一口气,江初回房间洗了把脸,调整好脸色,便气势汹汹往池南暮的病房去。 笃笃笃—— “请进。” 池南暮半躺在病床上,视线扫过来,时光倒流一般,与那时的冷淡如出一辙。 但江初已经不再恐慌,轻轻关上门,走到病床边,双手抱臂,有些拽气地站着,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池南暮。 两人眼瞪着眼,病房里寂静无声。 半晌之后,池南暮像是耐心尽失,没忍住先开口问:“......你是?” “我是你前夫,”江初冷笑着说,“前不久刚复合,现在是你男朋友。” 池南暮的眼睛有一瞬瞪大,很快恢复冷漠的常态,眉头紧紧蹙着,心情不好似的,若不是江初观察得仔细,差点看不出来池南暮是在震惊。 “你叫江初,哥已经同我介绍过。”池南暮冷淡地说。 明明就很吃惊,装什么冷静? 失忆了也还是个面瘫。 江初翻个白眼,很潇洒地问:“你明天是什么计划?日程表做完了吗?” “......没有......”池南暮似是摸不清状况,迟疑地答。 “那你赶紧做,”江初打开手机看看时间,不容置喙地说,“现在是下午四点,六点时把做好的日程表发给我,我们每三个小时发十分钟消息,记住了吗?” “......”池南暮没答话,估计是被江初震惊得不轻。 江初等了等,没等到回话,眉头皱得比池南暮还深,“你听不懂我说话?你的语言处理中枢也被车撞坏了?” “我能听懂。” “能听懂就行,别忘记把日程表发给我。” 说完,江初抱着臂,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走了,不过关门时,力度依旧很轻,是让池南暮舒适的安静。 门关上的一刹,心口没来由地猛跳,池南暮愣愣望着门口,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奇怪。 江初...... 池南暮默念这名字,心率莫名有些快,而最普通不过的日程计划,在今天制作时,竟然变得踌躇。 六点时,池南暮准时将日程计划发过去,没想到几分钟后,江初很快发回两个文档。 【江初7.11日程计划】 【池南暮7.11日程计划(已修改)】 【江初:稍微改了一下,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池南暮先点开江初的日程,很平常,忙归航传媒的事,以及接受两个杂志采访。 再点开江初改过的那份文档,白天在医院远程办公的日程不变,但是越往下拉,越不对劲。 ...... 19:30-20:00——与江初吃一起晚餐,菜式为白灼虾,玉米鸡汤汆鱼丸,芙蓉鸡蛋羹。 20:00-20:30——与江初在医院草坪上牵手散步。 20:30-21:00——回病房,与江初接吻半小时。 21:00-22:30——与江初做.爱。(鉴于池南暮左臂骨裂,这次性.爱由江初主导) 22:30-23:00——事后与江初一同洗澡。 23:00——睡觉。 牵手接吻以及......?!! 头皮触电般发麻,池南暮越是往下看,耳朵就越烫,连双颊都在发热,呼吸仿佛在冒烟,热乎乎的。 手机震了两声,是江初发来的消息,池南暮觉得烫手,惊弓之鸟似的。 【江初:看完了?没问题吧?】 【池南暮:有问题。】 【江初:什么问题?】 【池南暮:我觉得这样安排不合适。】 这次对面没有及时回复,好似消停了,池南暮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六点零九分时,手机又震了震。 【江初:我觉得合适。】 【江初: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第61章 此生头一次,池南暮叫人调查自己。 他和江初之间,在外人用客观眼光来看,充斥无病呻吟的狗血戏码,别人看不懂,他自己更看不懂。 不过这些都不是头等大事。 整个白天,池南暮总会时不时走神,因为江初给他改掉的计划。要他和记忆中只相识了一天的人有亲密行为,这实在出格。 但这种出格很诡异,因为提前有计划,并不让他难受,反而越想越局促,紧张到心脏直跳。 晚七点半,江初准时出现在病房,手里提着几个重重的餐盒袋,眉眼间是淡淡倦色。 一见到江初,心就往上悬。 池南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直接下了床,下意识想接过江初手里的东西。 “干什么?”江初躲开。 “......”池南暮顿了顿,“我帮你拿。” 江初挑起眉,打量池南暮的左臂和右膀,摇摇头,依旧自己提,“算了吧,你要是把右手也折了,今晚的做.爱计划肯定得取消。” “做.爱”这两个字,就这么直接说出来? 不带一点委婉表述?! 不到两天时间,第二次,池南暮感到火烧般煎熬,那种道不清的热意直冲头顶,热得手足无措,脸烫发胀。 江初将餐盒放到病房的矮桌上,一盒盒打开,将食材麻利分成两份,大部分都给了池南暮,自己那份只有一半鸡蛋羹。 “你站着干什么?过来吃饭。”江初收好空盒,回头催促。 “......嗯。” 池南暮走到矮桌边坐下,对他的身高来说,不仅桌矮,椅子也矮,腿只能缩着。 江初把多的那份递过去,看了眼池南暮怪异的坐姿,再低头看看过分蜷缩的长腿,眉头蹙起。 “你这样能舒服?为什么不叫护士帮你换个桌子。”江初问。 “还好,不用。” 哑巴,失忆了也改不了。 江初叹口气,也坐下,用极慢的速度吃那一丁点鸡蛋羹。 无人说话,只有细细的咀嚼声。 江初先结束用餐,把调羹收进空盘,这才抬眸,视线扫向池南暮时,正好抓到其避开的目光。 池南暮刚才是在偷看他? 江初勾了勾唇,手撑着侧脸,很直白地盯着池南暮。 不知是不是错觉,池南暮咀嚼的速度稍有变快,好像很局促紧张。 等池南暮彻底吃完,江初才问:“刚才为什么偷看我?” “我没有偷看你,”池南暮怕江初刨根问底,又说,“我是在想......你的食量很小。” 以为他吃不饱,还非要说他食量真小。 不坦诚的哑巴。 “喔~你担心我吃不饱?”江初半阖着眼,似笑非笑,“没事,反正晚上要做.爱,我正好吃清淡一点。” 又说这种“污言秽语”。 “你......”池南暮揉揉太阳穴,欲言又止,无奈,但没有理由反感,只能拿江初没办法。 不过是牵手而已,那应该算不上什么。 刚出病房时,池南暮是这么想的。 可真当那江初扣紧他手指,微热柔软,细腻光滑,指尖在手背上轻轻摩挲,轻柔捉弄挑逗时,池南暮差点停止思考。 脑子里像是在放烟花,怦怦直跳,盛大的交响乐在耳畔盘旋,乐章激昂,音符华丽,正如同他现在的心情。 他们走到过哪里? 他忘了。 周围有什么人? 也没有注意。 直到江初叫他,池南暮才堪堪回神,声音飘忽,“什么事?” “八点半了,我们该回病房。”江初说。 回病房,意味着他们要接吻。 半个小时。 江初准备继续往前,池南暮却停住脚步,将人往回拉。 “等等......”池南暮低咳一声,难得磕巴,“接吻和做......做.爱,我想取消。” 江初蹙紧眉,似有点生气,“可是日程计划已经安排好,现在临时取消,你不难受?” 第75章 ——你不难受? 江初不是在说自己难受。 而是在问他难不难受...... 池南暮一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盛大交响乐的幻听改了调,变成浪漫主义时期的钢琴曲,温和舒缓。 “没关系。”池南暮没有解释。 江初凝望他,眉头渐渐舒展开,神色有些无奈,很通透的眼睛,仿佛已将他看穿。 “你想说,临时取消计划会让你难受,但现在除了难受,你还有别的情绪,这些情绪更让你在意,所以计划被取消掉也没关系,对不对?”江初的声音很轻,安抚似的。 闻言,池南暮彻底怔住。 心口像被轻轻戳破,曾经有过的难忍流露出来,被江初看得很清楚。 这感觉就像,他的世界里,一直只有他自己。 哪知一觉睡醒,一只灵动的鸟破窗而入,在他的世界里四处乱飞,但这只鸟又很安静,从来不碰壁,轻易看穿他在想什么。 “好吧,我同意,但我有个条件。”江初说。 “什么条件?” “你现在吻我一下,日程就可以取消。”江初话锋一转,得逞似的勾了勾唇。 现在?! 池南暮不答话,江初就说:“你不答应,那我们就按原计划进行,反正我都可以。” 半晌之后,池南暮抿紧唇,很缓慢地靠近,最终下定决心,飞快地一碰,轻贴在江初唇上,再速速离开。 尽管短暂,但对池南暮来说,刺激已足够大。 “池南暮,你的耳朵又红了。” 江初说着,露齿一笑,灵动的杏眼跟着弯了弯,身后路旁灯光极亮,明亮如同星光,全部照过来。 池南暮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朵,还未从短暂的吻里出神,又陷入新的怔忡。 江初往前走,离他稍远一点,池南暮便无自觉地回拉。 “又怎么了?” 很漂亮的杏眼转回来,困惑地望着他,眉皱轻着也极好看,不是不耐,像是卖乖。 蓦然间,池南暮有点能理解,资料里的自己,为什么会不惜一切代价,伪装成陌生的模样去接近江初。 灵动的鸟,如果只是暂时停留,终有一天会飞走。 池南暮想,那他会先把他世界里的窗全部钉死,不留一点缝隙。 - 江初车祸的消息很快登上热搜。 没有人压热度,他和池南暮复合,还一起被车撞的新闻,传得沸沸扬扬。 从前结婚离婚,他都选择逃避,没有任何交代,而这次,江初不打算沉默。 不过事关池南暮,一切动作要先经过池北晖的审视。 “最近,你们相处得如何?”池北晖在电话里问。 “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池南暮根本经不起逗,又容易羞赧,耳朵发红,一过火了就躲。 池南暮只要躲,他就假意不理池南暮,导致这人疯狂难受,池南暮还是个哑巴,只能很可怜地等着他气消,答应“屈辱”的不平等条款。 “我希望你们能一起接受直播采访,把该说的事都说清楚,给大众一个交代。”池北晖说。 江初想过发公告,再或者发个长视频,却没想到,池北晖要给他们弄这么大的阵仗。 直播,他和池南暮一起,这热度怕是会太高。 池北晖语气不容置喙,“南暮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人给他写好稿和回答,你看着作修改。” “哥......”江初忍不住问,“您为什么这样安排?” “先从舆论上攻击盛家,剩下的计划,我不方便同你说明,”听筒里静了一瞬,又道,“以及,让南暮意识到,今后他将与你一样,一并承担公众人物的责任与风险。还有我个人的私心,让你的形象紧紧和南暮绑在一起,尽量杜绝你们关系出差错的机会。” 看来,这一年中池北晖也被折腾得不轻,生怕他们以后再闹出矛盾,出去丢人现眼。 江初无声失笑,“好,谢谢哥的安排。” 说是采访,不过是换个有互动形式的回应,问题和回答都已经准备好,不会有差错。 地点甚至安排在演播厅,对于一个直播来说,过于正式了,但倒也符合池家的作风。 头一次,江初穿上那么传统的西装,纯黑色,无一点花哨,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直播开始的一刻,看客疯狂涌入。不算大的显示屏上,观看人数飞速上涨,聚光灯有些刺眼,明晃晃的。 屏幕那端连接触不到的陌生人,虚幻缥缈,惟有身旁的一点木质香,是所能触到的温热。 江初无声深呼吸,握住池南暮的手,紧贴唯一的热源,安心了。 “大家好,我是江初......” 事情经过做过模糊与美化,上次车祸的事省略带过,主要说明他们的关系,结婚离婚再复合的原因过程。 将近结束时,主持人打开弹幕,铺垫盖地的评论显示在屏幕上。 【他是哑巴吗?为什么总是初初在说话】 【分手分手分手】 【我反正是嗑不了一点】 【这位池总在网上传得这么厉害,怎么不见江初资源变好?不会是个假的总吧?】 【初初回头看看寻晋吧,我们寻小狗真的好喜欢你】 ...... 不仅江初,池南暮自然也看得很清楚。 过去一年,江初习惯了网上对他的评价批评,但直观地面对这些批评,池南暮应该是第一次。 主持人本打算,挑一点弹幕里的问题回答,却被乌烟瘴气的弹幕吓了一跳,当即要关。 “我为什么要擅自打乱江初的工作计划?扰乱他的资源和拍摄?”池南暮却蓦然出声,眉头蹙得很紧,表情无关于厌烦或不耐,而是真正的疑惑。 这大概是这场直播中,池南暮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谁都没料到,池南暮会忽然“发难”,甚至还有话要说:“江初是我的男朋友,为什么要看别人?我也不是哑巴。” “噗——!” 听到最后两个字,江初彻底绷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声,笑完两声才想起正在直播,赶紧抿着唇装严肃。 而池南暮听见笑声,转头望向江初,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江初赶快瞪着眼睛警告池南暮,朝其使眼色,极小声地说:“嘘......你快别说话啦!” 直播到此,彻底崩坏。 主持人及时控场,“今天的直播到此结束,谢谢两位接受采访”,立刻关掉直播,生怕再出差错。 江初照例与工作人员道别,送了大家一些小礼物,两人才回到后台休息室。 池南暮走在前,江初在后。 咔嗒—— 门合上时,江初顺手拧上门锁,背靠着门,视线落到池南暮身上,意味不明。 “我还记得,有人昨天答应过,直播结束就让我吻够十分钟,他该不会不守信用吧?”江初阴阳怪气地问。 池南暮身形一滞,转身,坐到休息的椅子上,等着江初过来,“......我没有不守信用。” 江初挑挑眉,三两步靠近,很快扑到池南暮身上,四目近距离相接。 江初先主动,试探似的一吻,像前几天一般,浅尝辄止。 “该你了。”江初声音很低,眼中水雾迷离,又在引诱他。 池南暮屏住呼吸,低头,回吻一次,也只是相贴,并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吻,才能吻够十分钟。 唇将分离,江初却不让他离开,双手倏地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攀到他腿上坐着,紧紧相贴。 嗞—— 椅子向后滑动一段距离,发出摩擦的重响,并不稳当。 池南暮及时把重心向前移,这才没连带着江初一起摔倒。 “你要抱着我,不然我会摔下去。”江初提醒道。 心口怦怦直跳。 池南暮应言抱住江初,不敢用太大力,只用很轻的力搂着,小心翼翼,呵护掌心的小鸟似的。 胸膛相贴时,湿软的舌尖扫过唇面,温热的试探,很快收回去。 池南暮不敢呼吸,这已经超过他所能承受的界限,思绪停止了,心跳也快得不正常。 江初本想等着池南暮学自己,但迟迟等不到池南暮回应,只感受到他的紧绷,索性不等了。 “蠢蛋!”小声的一句抱怨,不是生气,是种撒娇。 慢节奏的教学到此为止,舌尖不再流转于唇面,急速突破防线,轻轻相碰,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炽烈地交缠。 手僵了,腿也发麻,池南暮的灵魂还在飘忽,那故意挑逗他的唇舌,却猛然往后退,像是要离开。 几乎没有思考,池南暮下意识挽留,耳畔响起江初的低笑,这才回神。 “时间到了,”江初扬起得逞的笑,“看来你已经学会了。那下次由你来主动,我好检查你学得怎么样。” “.......好。”池南暮怔怔地说。 第76章 江初心情大好,故意捏了捏池南暮发红的耳,这才从他身上跳下,转身去开门锁。 ——我不愿意。 倏然间,眼前江初的背影,变成了瘦弱无力的身影,一段不存在记忆里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 戒指和......教堂? 江初好像很难过,看着他时充满恨意,甩开戒指,再疯狂地逃出教堂。而他站在宣誓台上,周围是死一般寂静。 “池南暮,你又在想什么?!” 现实的喊声将他从画面里扯出,池南暮愣怔着抬起手,发现他的手上已经没有戒指,视线再转到江初手上,也是一片空。 对了,他们离过婚,不戴戒指是正常的。 可这个解释,并不能缓解池南暮心头的慌张,那是种深入骨髓的不安,好像从未停止过,昼夜不息,占领他的白日,盘踞他的梦境。 “你在偷偷想什么?”见他不起身,江初走回来,俯下身问。 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和画面里死气的大相径庭。 “我在想......”池南暮下意识问,“如果我永远恢复不了记忆,你会怎么做?” 池南暮明显在不安。 折很突然。为什么? 江初静了片刻,知道自己的回答会非常重要,“什么叫‘我会怎么做’?你想问什么,说清楚,不然我听不懂,也无法回答。” “如果我永远想不起那些回忆,你会不会离开?”池南暮问。 “不会。”江初几乎没有犹豫。 “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我,你失去了记忆也会喜欢我,而且只喜欢我,不是吗?” 江初说这句话时,是笃定的,无可反驳的,像是个既定真理,根本无需要确认,再或是他的承认。 他喜欢上江初,轻而易举,就像是呼吸。 “那你呢?”池南暮禁不住问。 “我已经告诉过你答案,”江初轻点池南暮的额头,笑着轻声说,“池南暮,你要自己想起来,才能知道我的答案。” 第62章 采访直播之后,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太多人排斥池南暮,反而多了一小撮不同的声音。 【你们有没有人觉得,池是天然呆?】 【他看起来像是那种,做错事会被初初教训,不会卖乖,只会蠢蠢等主人气消的大型犬】 【我们初初怎么到处训狗啊(bushi】 【好吧,我承认真情侣是有那么一点子好磕】 ...... 直播最后几分钟的画面被单独剪出来,传播甚广。 江初一有时间,就登上小号窥屏,偷看网友又玩出了什么花样。 “池南暮,有人说你像杜宾犬。”江初拿着池南暮的手机,看得乐呵。 江初正躺在池南暮腿上,迟迟没得到回应,抬眸往上看了一眼。 池南暮在发愣。 不是单纯的失神,状态明显不对。 池南暮前不久刚拆了左臂的石膏,体检复查结果也很正常,但自从那次直播后,就频繁走神。 无计划的发呆,这不该是池南暮会做的事。 除非池南暮有事在瞒他。 江初坐起身,翻到池南暮身上坐着,面贴着面,“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池南暮蓦然回神,下意识抬手,护住江初的背,轻轻抱着,“......抱歉。” 池南暮这声道歉很沉重,不过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何必这么紧张? “你刚才在想什么?”江初敏锐地问,“要说实话。” “我在想......”池南暮说,“我的身份信息,能不能重新录进金栀苑的系统里?” 每次池南暮来金栀苑,都要经过他的允许,保安才允许通行。 池南暮想要进出金栀苑的权限,这不稀奇,但却用的“重新”这两个字。 池南暮可能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但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意主动跟他说。 “不可以也没关系。”见江初不说话,池南暮又道。 “可以,我等会儿会告诉物业,”江初装作毫无察觉,“你想要什么,要亲口跟我说,不要等我猜,我猜不到,知道吗?” “我知道了,”池南暮似是松了一口气,没那么紧绷,“谢谢初初。” 江初盯着池南暮无言,漂亮的杏眼带着审视,气氛有些凝滞。 片刻后,池南暮主动说:“金象的颁奖典礼,我送你过去。” 《致我死去的爱人》提名了最佳配乐、最佳摄影和最佳男演员。 江初看过成片,刘哲确实把他和清隅镇拍得极美,仿佛他就是镇里土生土长的少年,但离拿到影帝,江初自认为还差些距离。 “不用,就是走个过场,我没想过能得个人奖,”江初摇着头问,“以后我还要接戏,大江南北地跑,难道每次工作,你都要送我过去?” 闻言,池南暮移开视线,并不答话。 真想每次都送他去工作? 江初拍了拍池南暮的额头,“别犯傻。” 池南暮抿着唇,有些不情愿,“......好。” 话虽如此,典礼前日,池南暮依然亲自将他送到机场,等江初上了飞机,才离开。 正巧,与江初同个航班的,不止刘哲,还有林意。 两人在学校时是前后辈,刘哲比林意小两届,却已经提名过最佳导演,每次遇见,少不得一顿嘚瑟。 “你少给我嘚瑟,这次我的《雁去》也有提名。”林意翻个白眼。 《雁去》便是去年刚离婚时,江初进过组的电影,角色戏份不多,几乎全是打戏。 刘哲不以为意,“什么提名?我怎么没有瞧见。” “最佳动作设计,”林意抬起下巴,“今年动作设计的竞争小,可别到时候我拿奖了,你拿零蛋。” 闻言,刘哲果真变得有点紧张,不再贫嘴。 江初倒没留意两人在互怼什么,望向舷窗外,心脏突突地跳,有种莫名的慌感。 池南暮为什么想隐瞒记忆在恢复? 他再清楚不过,池南暮不过是个面上漠然,但极度容易自厌的细腻灵魂。 所以从下飞机,到酒店,再到颁奖现场,每一步,江初都拍了照片,定时发给池南暮,积极报备。 在进会场前,池南暮也在积极回应他。 【江初:等会儿典礼开始,你要记得看我,不许错过任何一个镜头。】 【池南暮:好。】 从进场到颁奖,典礼长达几个小时,江初作为后辈,坐在中前排,等着颁奖。 好在刘哲的担心并未成真,最佳配乐和最佳摄影都被拿下。 看着刘哲在台上欣喜的表情,江初有点羡慕,能站上台拿到有重量的奖项,这是对演员这个身份的认可,是对他认真付出的认同。 “最佳动作设计——” “《雁过》,江初。” 被念到名字时,江初还在想,他以后要多拍戏,一定不能再有两年的空白期,他非得站上台,拿一次奖才行。 哪知心愿刚许过,上天就应验他的愿望。 “江初!”被旁边的同辈提醒,江初才回过神。 奖杯拿上手时,脑子还是懵的,直到看见林意在台下不顾形象,激动的笔划,江初才想起要说感言。 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根本没想过能得奖,却凭着出演了几天的“谷主”拿奖。 就像他那时恨极池南暮,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最后却触到了其内里最柔软的温流。 一瞬之间,无数画面从脑海里闪过,江初倏地觉得,如果他抱着拿奖的心态去演戏,说不定一辈子都拿不了奖。 或许,他该保持一颗沉稳的平常心,像个真正的大人,无论是对事业,还是对爱情。 “感谢所有在我低谷时,对我伸出过援手的导演,对我无限包容的观众影迷。两年沉寂,感激大家还记得我,今后,我会常在幕前蹦跶,希望到时候大家不会厌烦我。” 因为年轻漂亮,直白的幽默和野心也是可爱的。 笑声,掌声,颁奖人的打趣,江初拿着奖下台,被林意激动地给了个很紧的拥抱。 “我就说能拿奖,刘哲还偏不信。”林意激动地说。 “谢谢你当时收留我。”江初礼貌地回抱一霎,便自主脱开拥抱。 “什么叫收留?你本来就是这个角色的第一候选,我是怕你看不上,才没有主动联系你。还有,你躲什么?你家那位总不会吃我的醋?”林意皱着脸问。 “吃醋倒是不会,”江初想了想,笑着说,“但有可能偷偷难过。” 林意撇嘴,“行吧,惹不起,我下部戏还得靠雁行。” 临近午夜时,典礼彻底结束。 回了酒店,江初重新打开手机,三小时前,池南暮给他发了一句恭喜,在一个极不规则的时间点。 10:27 不是该发消息的时间,甚至不是整点。 心脏突突地快跳,两天来持续的不安感,在这时到达顶峰。 第77章 顾不得规则,江初立刻回拨电话,无人接听,发消息也没有回应。 池南暮如果再出事...... 江初不敢想,只能不停打电话过去,未接到将近第十次时,对面终于接听。 “初初?”池南暮的声音有些嘶哑,“怎么了?” “你在哪里?”江初尽量控制住声音。 “我......” “我重新连了你手机的定位,我知道你在哪里。你这次再敢说谎,我们就完了,彻底完蛋,再也不可能复合。”江初冷声警告。 其实定位没有连接,但江初只能说谎,演得十分像。 静默一瞬后,池南暮才很缓慢地说:“......我在蕉洲岛。” “具体的位置。” “你去过的酒馆。” - 江初上船后,心脏还在猛跳。 拿奖时的那种通透感不复存在。 江初想,放屁的平常心,面对爱情,面对池南暮,他永远都不可能有平常心。 好在两地相隔不远,江初坐着船过去,路程不到两个小时。 天亮之前,江初走了无数次错路,终于风风火火赶到酒吧。 疲乏是次要的,江初更怕池南暮出事。 所以当他推开门,看见坐在吧台前,好似在悠闲发呆的池南暮时,一股火气涌上胸膛。 “池南暮!”江初走到吧台边,刚要发火,却在看见池南暮的脸时,噤了声。 头发杂乱,西装肩部还沾着灰,眼里布满红色血丝,比他这个忙了一天的人还要疲惫。 池南暮转头看见他,想朝他笑笑,却笑不出来,只有不明显的泪从眼里滑出,在落下前,又被池南暮用很快的速度擦掉。 “抱歉。”对视一瞬,池南暮移开视线,很快将手蜷起,揣进衣兜里。 池南暮......在流泪? 他何时见到过池南暮流泪? 但江初顾不上心疼,强硬地拉着西装袖子,把池南暮躲着的手拽出来,用力拉开紧缩着的手指。 和池北晖描述过的一般,指尖处全是破损的伤口。 挠出来的,磨出来的,血痂,破口,有的还在流血,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冷漠之下,他触到过温流,但温流之下残破的伤痛,这是江初第一次直面。 “手为什么会这样?”江初不敢碰伤口,只敢轻轻捧着,“池南暮,你要什么?别让我猜。” “我......我不知道。”池南暮又想去磨指尖,却被江初摁着不许动。 江初深呼吸一口气,决心不和失智的人讲道理,直接握住池南暮的手,十指相扣,让他想磨,都只能磨自己手背的皮肤。 果然,池南暮安分多了。 “为什么半夜跑到蕉洲岛?”江初问。 池南暮不作声。 江初也不生气,又放软声音问:“记忆全都恢复了?是不是?” 而这一次,池南暮终于有了反应,牙关紧紧咬着,手指因为紧绷而发抖。 “对不起。” 半晌后,池南暮声音发颤,一次次道歉,没有尽头,“对不起......那时,对不起,对不起......” 第63章 回收失去的记忆,并不会像一张纸,是相连的平面,重新出现在脑子里就算完事。 而是像起伏的高楼,是鳞次栉比的立方体,突出的地方更深刻,而扁平之处轻微。 江初第一次知道,在他的视角中,时间越近的记忆自然越深刻,但对于池南暮,最深刻的记忆,却是其最痛苦后悔的时光。 他们针锋相对,用冷漠和歇斯底里相抗,紧绷着弦,直到扯断为止。 那些记忆,对池南暮来说,不是一场用来旁观的电影,更不是只有画面与声音,而是真真切切的知觉,是入骨的情绪,痛随其痛,乐随其乐。 “池南暮,看着我,”江初凑近,盯着池南暮的眼睛,“你想起我给你的答案了吗?” 池南暮思索得很慢,眼神木木的,半晌后才说:“你喜欢我。” “你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吗?”江初又问。 “我最害怕的事情......”池南暮后知后觉,想到刚清醒时自己看江初的冷漠眼神,脸色发白,避而不答。 “没有!”江初及时说,“你没有伤害到我,就算不记得我,你也喜欢我,不是吗?” 池南暮不回应,愣愣地问:“这段日子,你不难过吗?” 江初摇头,“不,我很高兴。” “......为什么?”池南暮蹙起眉,仿佛不信。 记忆恢复,似乎也扰乱了这段时间的记忆。 “因为我安心了,”江初再一次说,“因为我终于确定,你喜欢我,和记忆没有关系。没有记忆,你也会喜欢我,而且只会喜欢我。” 同样的话,不同的场景,再次发生,断点的记忆重新相连。 闻言,池南暮终于渐渐冷静,紧绷的身体稍有放松,能够自控。 感受到相握的手不再焦虑地磨动,江初悬着的心放下了,整个身子扑到池南暮怀里,头也靠在肩上,汲取心安。 “我打不通电话,还以为你又出事,为什么半夜跑到这里?”就算质问,江初也生不起气,因为早已被心疼占满。 “......我不知道,”池南暮声音很低,“我打算天亮之前离开,去机场接你,但是我忍受不了......” 忍受不了记忆里,他曾对江初做过的那些事。 忍受不了教堂里,江初甩开戒指逃离的背影。 而他最无法忍受的,是江初问他“有没有一点爱我”,而他答非所问,回答一个冰冷不相干的答案。 蕉洲岛,仿佛他记忆中的绝地,令他恐惧再逃避,直到最后才敢想起。 池南暮话未说完,但江初明了他的意思。 “那重来一次吧。”江初提议说。 “怎么重来?” “我们重来一次蜜月教堂。电影、酒吧里的发生过的事,全部重来,以后提到蕉洲岛,你就能只想今天。”江初扬起头,带着笑意,双眼晶亮。 出乎意料的,池南暮并没有答话,只是静静望着江初。 不知是否为错觉,池南暮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但没有泪流出,灯光昏暗,江初看不清楚。 “好,重来一次。”池南暮的尾音有些哽咽,强装镇定,江初才确定,这人是真的在哭。 或许,对池南暮来说,哭意味着软弱,并不想让他看穿。 江初低下头,正要重新靠回池南暮肩上,却被一声无比巨大的哈欠声打断。 “江初小哥,店要打烊了,你和你男朋友晚上再来吧。”酒保老板不停打哈欠。 他上次来,酒保还不认识他,这次竟让直接叫他的名字。 “好好,我们晚上再来。”江初赶紧从池南暮怀里脱出,他刚才顾不上旁人,根本没发现酒保在旁边,有些尴尬。 朝阳已经跨过地平线,海风温热,比晚上暖得多。 他们去了上次住过的海边小洋房,这里是熟人的产业,不对陌生人开放,有人定时来打扫,屋内陈设几乎没有变。 快速的热水澡后,疲劳后知后觉涌上。 这一次,江初不睡在侧边,而是睡在池南暮怀里,紧紧拥抱,手指相扣,怕一觉醒来,池南暮跑了似的。 指尖处的伤口做过简单处理,用绷带包扎,带着淡淡的清凉药味。 江初把指尖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你是因为冲动跑到这里,没有计划,所以才这么难受吗?” “......嗯。”池南暮的声音在头顶,闷闷的。 这次他只是正好目睹,但从前的百次千次,他不在时,他们未相遇时,池南暮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早已,血肉模糊过无数次。 江初轻呼一口气,心情有些沉重,将池南暮的手指放在脸边,小心翼翼贴着。 “快睡觉,我们等会儿下午两点起床,三点去教堂,五点用晚饭,七点看电影,十点去酒吧,记住了吗?”江初几句话定好计划。 池南暮沉默片刻,艰难地开口,“你不用刻意迁就我。” “这不叫迁就,”江初抬起头反驳,“对我来说,有没有计划都没关系,无关痛痒,但这对你很重要。我做计划,叫作合理规划时间,你为了我忍着不做计划,才叫作迁就。” 熹微的光透过缝隙,海风吹动窗帘,丝丝缕缕的光忽明忽暗,照亮视野,亮而不刺眼。 光晕移动到眼睛时,江初阖了阖眼,同一瞬间,池南暮的唇也落下来。 干涸起皮的唇,但因为珍重,小心呵护到柔软温柔。 这是个无关于欲望的吻,不燥热,很平静,他们紧贴,吻到困了,才拥着睡去。 照着计划,池南暮跟着江初,又一次走过上次的足迹。 因为没有戒指,也没有神父,江初就用手机放了段祝词,而他们相拥着宣誓。 上一次,没有陪江初看露天电影,这一次,池南暮端了杯蒟蒻甜汤,一起坐到最后一排,时不时投喂给江初。 第78章 周围坐满放假的学生。 这次播放的电影是《恋恋笔记本》,看到电影名时,江初无奈叹口气,心想这蕉洲岛上的人,还是那么中意催泪电影。 听见他的叹气,池南暮问:“怎么了?” “没事,”江初问,“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看过。” “你竟敢会看这种电影?”江初总觉得,凭池南暮的风格,爱情电影应该不在观影片单里。 池南暮点头,“每年投资回报率翻倍的电影,我都有看。” “......” 这理由无关喜好与感性,乍一听离谱,放在池南暮身上又显得正常。 “那你就没有偏好的电影类型?”江初又问。 池南暮仔细思考,欲言又止地说:“应该有......” “哪种类型?” “你参演的电影。” 不用看,江初都知道,池南暮的耳朵一定在发红。 “喔~原来只喜欢看我演的电影。”江初凑到池南暮耳边打趣,故意用呼吸,将发红的耳变得更烫。 池南暮抿紧唇,又舀了一勺蒟蒻,送进江初口中堵住,避免在大庭广众下,忽然听见出格的污言秽语。 果不其然,电影放到最后,周围全是啜泣声,还有人放声大哭。 江初这次倒没哭,没有大的情绪波动。 反倒是池南暮有些动容,从露天电影院离开,一直紧握江初的手,话更少了,并不安然。 月色倒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没有云层遮挡,月光很亮,洋洋洒下。 来过两次的酒吧正在营业。 今夜人依然不多,零星几个,散在角落唠嗑。 “小哥!”酒保已经认识他,自来熟地问,“你和你男朋友今天喝什么?” “我都可以,他喝白开水。” “和昨天一样。” 两人同时开口。 池南暮昨天喝了什么? 他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也和他一样。”江初改口。 半分钟后,酒保端上来一瓶高粱酒,度数高到只喝一点,都会辣嗓子。 几杯过后,江初已经有点头晕,而池南暮却没有任何反应,和上次酗酒时一样,神智很清醒。 “池南暮,你是真的喝不醉?”江初惊异地问。 “嗯。” “你昨天点这种酒,是为了喝醉,让自己好受一点?”江初又问。 “我找到你上次在墙上写的话,”池南暮顿了顿,“我很......难受,就叫了这里最高度数的酒。” 他上次写过什么?写在了哪? 江初其实不记得,因为正常人的记忆,本就不会记得一年之前的小细节,只能记得一个轮廓。 “我写了什么?”江初问。 池南暮一愣,“你不记得?” 江初摇头,“不记得,你带我去看看。” 两人走到留言墙前。 墙面最角落,粉色的墨水已经泛黑,那句留言被其它愿望挤得很不起眼。 ——希望你下辈子也是我的。 那时他痛苦,写的留言也充满悲情,但现在回头看,竟有些羞耻的矫情,像是在看青春期时的非主流留言。 人好端端活着,他非得当人家死了。 谁都知道池南暮用伪装接近他,他偏不愿意听,蒙着耳朵和眼。 江初皱着脸,想叫池南暮不用管,回头一看,却发现池南暮愣愣站着,一动不动,眼里全是无措的不安。 两手不知何时揣进衣兜里,肯定是在偷偷磨,偷偷挠。 他差点忘记,池南暮的内里,是细腻且易碎的灵魂,总对他小心翼翼,呵护脆弱的雏鸟一般。 江初放轻声音,“给我拿两支笔过来,要亮红色。” 池南暮照做,去吧台拿了两支笔,一支被江初取走,一支留在手中。 拿到笔,江初直接划掉这句矫情的旧留言,毫不犹豫,在旁边重新写一句。 ——希望池南暮今后能接纳自己,热爱自己,做真实的自己。 一个无关于誓言的愿望。 但却承载最纯粹的爱意。 在旁人眼中无法疗愈的病症,在江初眼里,却不是病症,更不用改正,就是池南暮的一部分。 从没有人教过他要热爱自己,惟有江初。 池南暮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将涌动的情绪往下压,并不想让自己显得软弱。 江初也不催促,静静等着池南暮平复。 片刻后,池南暮提笔,在江初的留言下。 ——希望我的知更鸟此生自由,心有所往,终至所归。 第64章 正文完 金象的颁奖典礼结束后,归航的准备工作完成。 各个部门组建完毕,公司还不到五十人,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法务商务财务,人力行政运营,都有人在负责。 有了在《致我死去的爱人》中的表演经验,邹依接到人生第一个女三号,尽管剧是部中低成本网剧。 但江初看过剧本,小网剧还算有潜力,能不能火未知,至少能攒个影视剧拍摄经验。 夏天到达尾声时,江初也接了新的剧本,进林意的组。 与江初合作的是两位老戏骨前辈,江初这次作三番,饰演家里的独生子。 电影采用纪录片的拍摄手法,从一家三口的视角来回切换——被困在社会下层的男人,被困在家庭中的女人,以及被困在平庸世界里的阿斯伯格患者。 总的拍摄时间不到两个月,场景固定,进程很快,更要求人专注度高,不能分心。 这次外出工作,江初执意要求,池南暮不准接送他,也不许来探班,只准每天定时定点发消息,有空闲时间再联络。 他们要像一对成熟的情侣,异地时就好好工作,可以想念,但不要耽误彼此的工作进程。 但江初很少有空闲时间,意味着他们不能长时间通话,就算每日都有发消息,池南暮依然觉得难忍。 异地的第一个月尚能忍受。 到第二个月,网上开始谣传他们分手,江初在剧组和一个男性友人亲密互动,手挽着手去吃饭。 看到照片时,池南暮感到很不平衡,当晚打电话时忍不住问:“白冬槿可以去探班,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来找我,又不会让我分心,”江初理直气壮,“但你要是来了,我肯定会分神,拖慢拍摄进度,最后推迟回家的时间。你也想我早点回去,对吧?” 再加上听筒那头,白冬槿阴阳怪气,火上浇油,“还‘你要是来了,我肯定会分神’,肉麻死了,yue!” 江初占理,但池南暮还是有些不悦。 好在几天后,江初貌似发现了网上分手的谣言,发了条微博澄清,说自己在拍戏,还附与池南暮从前的合照。 照片拍于四年前,池南暮还带着耳钉,两人站在机车旁。 再看那时的自己,池南暮没有剧烈的感触,既不排斥,也不后悔,因为那些阴翳的偏执都已经过去。 而他的知更鸟正离家,在外面乘风飞行,自由,无拘无束,一如他的愿望。 会有一点伤感不舍,但他不会再伸手阻碍,也不会再以保护为名,建造一个精美透明的水晶球,罩着本该自由的知更鸟。 十月末的一个休息日,池南暮回了趟老宅。 快到晚秋,庭院里的花却仍盛放,洁白,充满生机。 夜幕时,池南暮坐在屋檐边,暂时无事可做,难得能吹风闻着花香休息,百无聊赖。 “江初什么时候回来?”傅文琪问。 “下周。” “那就好,还好今年种的是月光花,花期持续到下个月,到时候你把江初带过来。” “好。” “这次和好,你今后就收敛一点,别再和江初闹矛盾......” 傅文琪絮絮叨叨,最不放心他,看似最遵守教条的孩子,却是最易受爱情影响的狂人。 秋风掠过,面前的花轻轻颤动,花枝花叶甩动,摩擦间,发出细小沙哑的声响。 耳边是唠叨,池南暮望着摆动的花,竟有些困了,眼神发懵。 “困了?”傅文琪察觉他的疲乏,“回房间去睡吧。” 池南暮看了看时间,不过晚上十点,摇头拒绝,“我过会儿就走。” 知道他有自己的计划,傅文琪不会多劝,到点了就回房间睡觉。 今天凌晨十二点时,他们说好,江初会给他打电话,池南暮发着呆等,准备接过电话再驱车回家。 但池南暮并没有接到电话。 时间跨过午夜,甚至超过好几分钟,手机没有一点动静,况且,他们已经快一周没有时间通话。 池南暮抿着唇,戳开对话框,打了一排字,最后又删除,最终只有一句简单的【睡了?】 “池南暮,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会自己主动打过来吗?”回应他的却不是文字,而是远处的说话声。 第79章 清亮的声音顺风而来,池南暮猛然抬起头,望向前方。 江初站在庭院入口,半倚在石墙上,似笑非笑,眼睛弯着。 郊区月色更显得明亮,庭院里无灯光,却明亮到,能让他看清江初耳朵上的细小绒毛。 唰—— 江初推开花枝上的月色,穿过花丛,朝池南暮走来,脚步轻快,仿佛一只偶然降落的精灵,虚幻,像是会消散的泡影。 满园的月光花往旁边散开,清冽绮丽,但与他心中真正的白色月光相比,丛丛净白的花也黯然失色。 他的目光,只会落在一个人身上,从始至终。 江初走近,挥挥手,“吓傻了?” “......你怎么来了?”池南暮后知后觉站起身。 江初不明所以,“戏提前拍完了,我当然要回家,不然还能去哪里?” 他的知更鸟飞回家了。 不是泡影,也不是短暂降落的幻觉。 积压的想念一涌而出。 池南暮伸出臂膀,一把将江初搂进怀中,紧紧抱着,失而复得一般。 “干嘛不说话?”江初把头搭在池南暮肩上,嗅了嗅想念已久的木质香味。 “我......”池南暮低声说,“我很想你。” 江初轻笑,“那你以后还得继续想,有些戏半年都拍不完。” “我想去探班。”池南暮道。 “不可以.......”江初故意捉弄,拒绝之后又放行,“算了,但你不能总是来剧组探班,最多半个月一次。” “好。” “算了,还是一个月一次吧。” “......” “你不说话就代表赞同。” “我不赞同!” “笨蛋,我是在逗你,其实半个月一次也可以。” “......” 两月未见,江初停不下嘴,一直说话,说剧组的事,说归航要签新的演员,说下部戏要接个大反派。 江初从兴奋到困了,池南暮仍不愿意松手,抱着江初坐到木摇椅上,轻轻地晃,直到江初困得合上眼帘,说话声音渐渐停止。 怀里的呼吸声平稳。 池南暮望着遍野的花,第一次在无计划的混沌中,保持闲适的平静,甚至有几分惬意感。 夜半时,不知是否为幻觉,有流星从黑空中一晃而逝,速度很快。 但池南暮没有许愿,任由其划过,因为他写在墙上的愿望已然实现。 他是永生被关在笼子里的人,而江初是偶然闯进笼中的知更鸟。 知更鸟会在早晨时飞走,在外自由盘旋,只在特定时分给他发回来信。 而等到夜幕降临,不管飞得多远,飞走的鸟一定会归巢,重新回到他的怀中,无论这座笼子有多森严,丑陋,布满规则。 因为,江初所往之处,便是有池南暮的归家。 -end- 第65章 番外1 【主楼:你们快看,这是什么时候的视频?】 自从江初po出从前的合照,不少人惊异:某池以前竟然是这样的人! 雁行松口后,媒体不再受限制,两人的照片视频越扒越多,甚至还有池南暮在赛场骑机车的视频,轰鸣声大到只听声音都觉得刺激。 【我的天,人不可貌相。】 【某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惊吓.jpg)】 【楼上网速慢了吧。圈里有人爆过,以前某池怕初初嫌弃自己,装成浪子去勾.引我初,后来事情败露就被我初离婚咯~】 【所以他们现在复婚了没啊?】 复婚。 池南暮也很想问,他和江初什么时候复婚? 他们......还能再复婚吗? 虽然能与江初复合,稳定恋爱,已算他幸运,但人心总是贪婪的,不会满足于现状。 如果复婚,那江南半山...... 算了,那里充满阴影,就算江初愿意,他也不想再回去住。 “池南暮,你又在偷偷想什么?”江初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 “我在想......”池南暮回神,将手机倒扣放下,“没什么。” 如此拙劣的谎言。 江初没当面戳穿,挑挑眉不说话,翻了个身,扑到池南暮身上。 今日休息,早晨并没有性.爱的计划,但偶尔一次小小的出格,池南暮并不会难受。 难得江初主动,池南暮低头,很轻地一吻,正准备将他抱起,却被一下按住手。 “我买了点儿小玩意,在玄关的储物箱里,黑色牛皮纸袋,你去拿过来。”江初说。 “好。” 池南暮一出卧室,江初就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熟练解锁,查看池南暮刚才到底在看什么。 复婚...... 池南暮是因为看到这两个字,所以才在想,他们什么时候能复婚? 江初倒没思考过这件事,他和池南暮都有事要忙,连见面都得抽空安排,或者商量好一同休假,复婚与否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不在意,但不代表池南暮不在意。 有些事情,江初不去细想,如果池南暮这哑巴也不主动提,估计他这辈子都没法察觉。 门外脚步声渐近。 江初把手机放回原位,没有倒扣复原,而是将屏幕朝上放置,再慵懒地趴在床边。 纸袋没被拆开,原封不动持在池南暮手里。 “打开啊,想玩什么,你自己选。”江初似笑非笑说。 池南暮不解,拉开封口处的蕾丝蝴蝶结,只往袋口里看了一霎,便立刻合上纸袋。 毛绒的兔子耳朵,可以遥控的尾巴,腰链,腿环...... 每一样,都超乎想象的上限。 “快选啊,喜欢哪一个?欸,你耳朵怎么又红了?”江初就喜欢捉弄池南暮,特别是在对方面无表情时,戳穿对方的羞赧。 江初撑着脸,小腿在半空中晃荡,朝晖透过窗纱,映得细瘦的小腿莹白泛光。 池南暮屏住呼吸,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提着袋子走近,一把捞起江初,抱着往浴室走。 “耳朵好烫。”江初双脚离地悬空,却还不安分,使坏去戳池南暮的耳朵。 池南暮倒没躲避,只是在浴室门关时,吻了吻江初的额头,低声说:“抱歉......” 快到中午,饿得前胸贴后背,腿酸腰痛,嘴角破皮时,江初才知道,池南暮事先的道歉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结束,坐到餐桌前,江初已经很小心地落座,后腰还是发麻,异样感明显。 “你今天太过分了。”江初忍不住发难,尽管微红的眼角并没有威慑力,反而像是在撒娇。 池南暮还是那副平淡模样,“......抱歉。” “你提前道过歉也没有用,我很生气。” “抱歉,如果你下次喊停,我会及时停止。” “池南暮,你现在是在怪我没有喊停?” “不是,责任在我,下次我会先主动问。” 道歉了,但不改,反省了,但不多,方向也是歪的。 池南暮这种轴木头,说不定以后每隔几分钟就会问他,力度是否合适,要不要暂停,难不难受。 “算了!”江初冷哼一声,“你不准问,我叫停时你就停。” “好。”池南暮这次答得很干脆,似有点得逞的欣喜。 衣冠禽兽。 木讷死板都是装的,明明就阴险狡诈。 江初瞪池南暮一眼,转入正经话题,暗示道:“你的手机位置变过,发现了吗?” 池南暮一愣,“发现了。” “你想要什么,就要告诉我,别等着我去猜。” “......好。” “任何事情,我赞成与否另说,但你要先做,如果憋在心里或对我说谎,那就永远没有结果。”对待池南暮这种麻烦的性格,江初逐渐得心应手,既不能紧逼,也不能放任不管。 “我知道。” 但出乎意料的是,而后的大半个月,池南暮好像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是他弄错了? 池南暮其实没想过要复婚? 不过江初自己也没想好,如果池南暮再求婚,他要不要立刻答应。 婚姻不是恋爱,只是两个人的事,池南暮代表雁行,如果复婚,他的任何举动都会间接影响雁行。 除非先签署婚前协议...... 江初思虑良久,觉得真要签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样他反而不用对雁行负责,自由自在。 然而江初没等来婚前协议,去做财产公证,而是等来了池北晖。 面对池北晖,江初是有些怵的,因为盛家的现状,只能用惨淡来形容。 先是盛霖旗入狱,多项大型工程被查喊停,紧接着资金链逐条断裂,难以周转,逼得盛家长子抛弃国内产业,找了个替罪羊担罪,自己逃逸出国。 就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一处倒处处倒,最终再站不起来,余下的肥肉,很快被虎视已久的人分割啃噬。 当然,这不是池北晖一人的手笔,背后联合了谁,哪些人得了好处,江初不得而知。 第80章 池北晖亲自光临片场找他,这简直是反常。 江初浑身的弦都绷紧了,小心地问:“哥?南暮又出事了?” 池北晖摇头,只问:“你和南暮打算复婚?” “我以为他有这个打算,但他好像没什么动静。”江初实话回答。 “没有动静?”池北晖揉揉眉心,“他还想把手里的股份全部转到我名下,说要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和你结婚,这回任谁都管束不了他,我管不了,雁行也管不了。” 池南暮一发疯,比他还没有大局观。 “不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江初及时撇清关系,“哥,我打算签署婚前协议,而且公开告诉大众,绝对不让雁行受影响。” 池北晖静了一瞬,似在审视他是否在说真话。 “我一定回去劝南暮,您别担心。”江初保证道。 江初没什么坏心眼,且乖顺,听从年长之人的话。 池北晖很清楚这一点,“辛苦你。这次我会把池家闲置的部分资产赠予你,作为南暮的聘礼。” “我......” “你收着就是。” 池北晖说出口的话,通常是决策,而不是商议。 “好,谢谢哥。”江初面上乖乖道谢,心里则在盘算,回去后该怎么爆锤池南暮。 事发紧急,江初向导演申请调整日程,把戏往前挪,空出一天时间赶回去。 一回s市,江初直奔雁行大楼,刷了脸冲进办公室里。 正值中午。 池南暮在酒店用过午饭,一回来,竟看见江初坐在办公椅上,而祝婉均低头站在一旁,见上司进来,也不出声,只敢偷瞄。 “江先生,那我先出去了?”祝婉均小声问。 江初眯眼笑着说:“好,祝小姐,谢谢你带来我进来。” 砰—— 门一关,江初倏地收起笑,双手抱臂,也不出声,就沉默盯着池南暮。 “怎么忽然来雁行?”池南暮走近,面色只有疑惑,不见心虚,很明显不认为自己有错。 江初气不打一处来,“我给你两分钟时间,把这段时间偷偷做的错事,全部给我交代清楚,不准撒谎。我提醒你,前天哥来找过我。” “不是错事......”池南暮很小声地否认。 江初以为自己听错,瞪着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我做的不是错事,”池南暮并不改口,“这是我自愿的,我就想这么做,以后谁都管不了我。” 这个青春期晚来的倔驴。 闻言,江初更生气了,从办公椅上一跃而起,“你把股份都转出去,变成穷光蛋,谁还要跟你结婚?!” 江初说的只是气话,倒也不是真的。 “我名下有其他产业,估值不低,所以我不会变成穷光蛋。雁行的股份放在哥那里,我还是执行官,旁人也不会有微词。”池南暮却反驳得有理有据。 池南暮很平静,似乎是真想这么做,而不是冲动发疯。 为什么? 生气发火无用,特别是对池南暮这种倔葫芦。 江初收起火气,深呼吸平复心情,“为什么这么做?股权变动是小事?会造成的混乱你想不到?我要听实话,你不要扯冠冕堂皇的借口。”池南暮沉默片刻,声音变得更小,“这一次,我不想有外界因素影响我们的婚姻,也不想婚礼上有公司的高层来监视。” 还是为了他。 上一次婚姻的失败,江初早就不在意,反而是池南暮放不下,始终耿耿于怀。 池南暮给他预想的自由到底是什么样子?写在墙上,念在心里,要这么不顾一切呵护。 蠢蛋。 雁行明明是自己一手构筑的心血,说放弃就放弃了。 心口软得不像话,别说生气,就连想装作发火,江初都装不出。 “过来,我有点累了。”江初软下声音,朝池南暮伸出双臂。 池南暮走近,熟练地把江初抱起,转了个身,一起坐到办公椅上,让江初落在自己怀里,“我抱着你睡。” “我不睡,”江初决心换个方式劝阻,“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如果知道你这么做,会怎么想我?怎么说我?” 池南暮身形一滞,似乎未曾从这个角度思考。 “他们会说我是狐狸精,是祸水,背地里给我安上骂名,进而让不清楚事实的人讨厌我,排斥我,间接影响我事业的发展。”江初故意往夸张了说。 池南暮愣了愣,问道:“你想我怎么做?” “如果我们签了婚前协议,那雁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依旧自由,别人知道我这样做,也只会觉得我率真,认为我只喜欢你这个人,无关于任何物质上的东西。况且哥也打算赠予我一些产业,当作你的聘礼,我又不会吃亏。” 池南暮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松了口,“......好。” 起因是他,改口为他。 池南暮句句不提为了他,但只要是他想要的,池南暮就会轻易答应。 江初心里泛起一阵酸涩,问道:“池南暮,你是不是忘了我在墙上写的愿望?” 池南暮一怔,“我记得。” “那你怎么做不到?”江初捏住池南暮的脸,“热爱自己,你做到了吗?” “我在努力。” 爱自己都要努力。 而且骗子,明明根本就没有努力。 “准备好协议,做过公证,我们就去登记,告诉大家我们复婚了,”江初回抱住池南暮,抱得很紧,很小声地撒娇,“要快一点,我都等不及了......” 池南暮将唇放在江初发梢,“好,明天就去。” 第66章 番外2 江初第二次结婚,依然不合乎礼数。 做过公证,几方检查过协议无误,江初杀青戏份,一回来就拉着去池南暮去登记复婚。 两方律师都在场。 登记过后,还是陈意青提醒着问“你姐姐和池总那边的家属见过面了吗?”,江初才后知后觉。 他又一次结婚了,但两方亲家依然没碰过面! “完了,我还没有告诉江溪,我要来登记结婚。”上了车,江初拍拍头,想给江溪打个电话。 新的一年,江溪恢复如初,自己用存款开了家咖啡店,整天忙碌,天生的劳碌命,闲不下来,江初根本劝不动。 对面是忙音,无人接听。 “啧,让她知道我又偷偷结婚,她非得揍死我。”江初唉声叹气,挂断通话。 池南暮没出声,还在看那两小本结婚证,放手心里,爱不释手,看稀罕玩意似的。 “池南暮,我刚才说什么?”江初斜着视线,一记眼刀往池南暮那处飞。 池南暮收起红本,小心放到公文夹中,这才回话:“初初,你已经二十八岁了,江小姐不会揍死你。” “她要是知道,我们结婚,你还在叫她江小姐,她连着你也一起揍,”江初嗤笑,“还好你比她小两岁,不然一把年纪还叫她姐姐,她得多尴尬。” “我没有老到‘一把年纪’的程度。” “三十多了还不算一把年纪?” “过两年你也会变成三十岁的人。” “池南暮,我不需要你特意提醒!” ...... 为防江溪不高兴,在直播通知大众之前,江初特意抽出一天时间,准备带江溪回老宅,正式和傅文琪碰个面。 哪知白冬槿知晓这件事后,非得跟着去,说是“他们那边有三个人,你和你姐只有两个人,敌众我寡,这样会吃亏!” 人来疯的娇贵少爷,闲不下来的话痨,和精明的上位者聚在一起。 场面注定混乱。 江初根本插不上话。 白冬槿和江溪能从南说到北,忘记重点,而池北晖则忍受不了话题跳脱,一定要控制着把话题拐回正题上。 江溪:“欸,这柠檬挞味道不错,用的是哪种柠檬?” 白冬槿:“我尝尝,一般吧,比你店里的差一点。哦对了,你和老陈最近还联系吗?” 江溪:“没有,他心理年龄太大了,我总觉得我现在才二十八岁,和他没法来电。” 白冬槿:“靓女,你看着也就是二十岁,别找老男人恋爱,没趣。” “......”池北晖:“江小姐,柠檬挞用的是薄皮青拧。” 如此种种。 这大概是池家十几年来,最热闹的一晚。 到最后散场时,傅文琪竟然是最不舍的那个。 傅文琪甚至跟白冬槿和江溪都加上微信,盛情邀请这两人下次再来,有活动也可以叫上她一起去,还嘱咐江初以后多带朋友来玩。 关于婚礼等一系列的正事,全然没谈,全是俩自来熟的话痨在唠嗑。 白冬槿由喻宕接回家。 江溪坐在江初的车后座回去,池南暮坐在副驾驶。 下车时,江溪似很兴奋,喝醉了似的,回头对前座的两人说:“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第81章 “行行,谢您开恩,”江初嫌丢脸,挥挥手,“赶紧回去休息吧。” “拜,下次见。”江溪一挥手,正要潇洒转身。 “江......”池南暮一顿,随后说,“姐姐,下次见。” “......啊?!”江溪身形一滞,勉强保持镇静,“哦哦好的,下次见,池弟,江弟。” 说完,江溪转身拔腿就跑,只看背影,都能感受到其间的尴尬。 夜深人静。 江初看向窗外,用手紧紧捂着脸和嘴,才能勉强忍住笑,就是身子有点抖。 江初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池南暮会真的开口叫“姐姐”,毕竟,连他自己都只叫江溪的大名。 “初初,你骗我。”片刻后,池南暮开口控诉,语气里带着点委屈。 江初抿唇忍住笑,转身捏捏池南暮的耳朵,相当守护细腻灵魂的自尊心,“对不起啊,我以为你不会当真,这次确实算我的错。” “没关系。”池南暮朝江初勾了勾唇,视线放到远处,透过挡风玻璃,不知在看些什么,像是在失神。 池南暮现在兴致不高,甚至带着点寂寥的难过。 江初敏锐察觉。 为什么? 总不会是觉得他的捉弄太过分,所以池南暮伤心了?! 不应该啊。 江初偷瞄池南暮一眼,踩下油门,这回行驶速度很慢,颇为平稳。 驶回金栀苑的车库,江初没进屋,而是拉着池南暮外出。 时间已晚,夜色浓郁,池南暮问:“要去哪里?” “出去走两圈就回家。”江初搂着池南暮的胳膊,“你心情不好,说来听听,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快要入秋,晚风微凉,并不冷,但池南暮还是脱了外套,披在江初肩上。 池南暮似是难以开口,一直没有出声。 江初就问:“是因为喻宕?我看每次偶然和他碰过面,你都兴致不高,你们之间有过节?” 闻言,池南暮抿了抿唇,“有一点,但不算严重。” 还真有过节? “什么过节?”江初问。 “他几年前发现我喜欢你,总是用这一点来威胁我,所以我找人向税务局举报他了美洲分部的税务,让他没法回国。” 这还叫不算严重? 怪不得喻宕第一次见他,就装得神神秘秘,话里有话。 “还有呢?”江初停下脚步,“你知道我可以直接问的,但是我都这么耐心地哄你了,你该说实话了吧?” 月光的水波映照,落在灵动的杏眼中,轻易就蛊惑人心,以一种极为柔和的方式。 “今天白冬槿来做客,我以为妈会觉得吵,但她其实很高兴,”池南暮放低声音,“她很渴望热闹,我此前从没有留意过这一点......” 池南暮难过,竟然是因为傅文琪。 “我以为只有我是笼子里的人,但是妈早就先于我被困在笼子里,被困在池家,而我这么多年......”池南暮停顿一瞬,“从来没有留意过,还一直以为她只是喜欢清净。” 建造笼子的人死了,牢笼门打开。 但被久关的人已无法迈出牢门,失去最基本的社交能力,对外部世界的胆怯,远超对自由的渴望,只有待在笼子里才觉得安全。 池正和,害人不浅的老东西。 虽然骂死人不道德,但江初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 在内里,池南暮其实比他细腻,偏于感性的灵魂,却被困在理性与规则的壳子里,只能感知情绪,却无法正确表述。 池南暮会为很多事情难受,但池南暮只会说理由,却不会说一句简单的“我在难过”。 江初尽量放轻松语气,“只有这件事让你难过?没有别的事?” 池南暮点头。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江初搂着池南暮往前走,“今天傅阿姨认识了那两个活宝,以后有的是花样可玩。你还是多多担心我们俩吧,以后无论去哪都会被狗仔拍。” 江初速度很快,近乎跑起来。 “怎么了?”池南暮被拉着跑,不明所以。 “池南暮,你有幻想过狗仔在后面追,我们在前面跑的场面吗?”江初的笑意顺着风传来。 池南暮一怔,“没有。” “那你现在就想象,后面有坏人在追,有池正和,有雁行的老古板,有所有你讨厌的东西。” 说着,江初手往下滑,攥住池南暮的手,十指相扣,“但是在前面,有我在拉着你在往前跑。” 耳旁风声愈发大,晚风的凉意穿透皮肤,不寒冷,而是一种开阔的惬意。 因为拍戏,江初的发尾有些长,发丝清晰可见,清香弥散,一缕缕汇入鼻息。 两旁景色逐渐模糊,只有眼前的人是准确定格,池南暮倏地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 他的知更鸟,好像在带着他飞。 他仿佛......在奔向江初视角里的自由。 尽管这只是错觉,是短暂而虚拟的假象,但就算只有短短几秒,池南暮也觉得,他正在看见自由的模样。 “池南暮,”江初边跑边问,“现在还难过吗?” “还有一点。” “那再跑一圈!” 池南暮说了谎,早在江初牵着他往前跑的那刻,所有难过都已消失。但他不愿意停下脚步,因为他想将此刻无限拉长,永久保存在记忆中。 这一夜,池南暮难得做梦,不是噩梦,而是个美丽的幻境。 十五岁的盛夏,他正坐在窗前写日程计划,那时距离池正和死,还有整整一年。 蝉鸣声大,吵个不停,房间里关着窗,池南暮写得心无旁骛。 笃笃笃—— 忽然间,他的玻璃窗被敲响。 闻声,池南暮皱着眉抬头,却看见一个灵动漂亮的少年,站在窗外,在对上他视线的一刻,推开他的窗。 阳光映得少年皮肤泛白,透亮到不像人间的凡物。 “江初......?”池南暮停下笔,呢喃细语。 “南暮,过来。”同一时刻,身后响起池正和的训诫声,很快由远及近,带着阴冷的恶念。 面前的少年朝他伸出手,唇角勾起,“快点跟我走,不许回头看。” “南暮,过来!” 训诫声渐大,仿佛贴着池南暮的后背,在他耳后警告。 “池南暮,跟我走,”少年的手放在窗沿,伸手就能触到,“我带你去看自由是什么样子。” 自由...... 顷刻间,池南暮握住江初的手,撑住窗沿,双脚离地,穿过窗户一跃而下,跌进明媚温暖的阳光里。 梦中脚落地的一霎,池南暮浑身一颤,现实里猛然清醒。细腻皮肤的触感残留在指尖,因为江初正睡在他怀里,指尖紧扣。 察觉到动静,江初动了动,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没事,我刚才梦到你了。”池南暮说。 “嗯?梦到我?”江初扬起头,眯着眼问,“什么梦?” 池南暮思忖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勾起唇,吻了吻江初的额头,“一个美梦。” 第67章 番外3 第二次直播,两人没再被安排去演播厅,而是待在家里,更松弛一些。 上次那样古板的直播后,超话里有粉丝哭嚎,说江初又被池南暮“绑架”了,以后再也看不到自由灵动的江初。 若非最后几分钟的出格,江初真怕有人会当真,以为他在豪门里过得水深火热。 “你准备好了吗?”开始之前,江初回头问。 池南暮坐在花团锦簇中,周围是江初插的装饰用花,黑色西装显得不那么严肃。 “准备好了。”池南暮点头,唇上皮肤因为干燥,昨天睡觉时被江初偷偷涂了点唇膏,现在打着光,竟有些唇红齿白。 还挺帅。 江初没忍住多瞄几眼,点开直播,接着快速跑到池南暮身边坐下,等观众涌进。 【池总这回又有什么事要宣布?】 【救,我的眼睛!好亮眼的画面!】 【怎么这么多花?这是婚礼现场吗?】 江初轻咳一声,看向镜头,“大家好,今天开直播,是想告诉大家一件事,我上周登记结婚了,对象还是这位。” 江初等着池南暮说话,身旁却很安静,迟迟没有动静。 这人怎么没有声音? 江初抬起手肘,往右戳了戳。 池南暮看向他,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大家好,我是池南暮。” 简短一句可有可无的介绍,又再无声音。 “......”未免冷场,江初赶紧接过话头,“大家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发在弹幕里,这次我会更详细地说明。” 【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那初初以后还正常拍戏吗!】 【池总为什么不说话?】 ...... “婚礼时间还没有定下。大家这次放心,我以后会正常拍戏,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江初一一回答,而后看了池南暮一眼。 第82章 池南暮紧接着说:“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有别的问题吗?” 池南暮语气淡漠,豪无起伏,对下属下令似的,惊得弹幕里多了好些质疑。 【他生气了???】 【为什么冷脸啊?也没有人问过激的问题啊。】 【上次直播我就觉得他脾气不好,江初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因为钱?】 ...... 弹幕的走向不受控,逐渐充满戾气,池南暮微蹙起眉,指尖下意识想磨,却倏地被江初握住手。 池南暮偏过头,对上江初的视线。 “你没有生气,”江初带着安抚的笑意,“对不对?” 炙烤般的焦躁仿佛被浇了水,嗞嗞熄灭。 翻滚的弹幕再可怕,充满恶意,也只存在于屏幕里。 而江初,是他眼前仅有的真实,是他所需要在意的唯一事情。 “嗯,我没有生气,”池南暮重新看向镜头,平淡解释,“我习惯面无表情,不是在冷脸,这就是我平常的样子。” 这就是他原本的模样,无需隐藏改变,更无需自弃自厌,他坦然地承认。 江初勾起唇角,想去捏捏池南暮的耳朵,好在及时忍住了。 “我不是为了钱和他在一起,”江初顺便解释,“这次我们签署过婚前协议,我与雁行不涉及任何利益关系,所以还请各位媒体朋友口下留情,别再调侃我‘嫁入豪门’咯。” 最重要的事交代清楚。 接下来直播里和谐不少,氛围逐渐松弛,甚至开始走偏,往更诡异的方向奔涌。 【第一次亲亲在什么时候?】 【以前约会有去过游乐园这种地方吗?】 【求求,想看vlog和恋综。】 第一次接吻? 时间久远,江初已经记不清,回忆片刻,无果,转头问:“我们第一次接吻在什么时候?” “在海边,日出的时候,你坐在机车后座。你说你没有拍过吻戏,我说我也没有接过吻,”池南暮答得没有一丝犹豫,“我说我想亲你,你就闭上眼睛默许。” 江初一怔。 池南暮记得很清楚。 清晰记得他们之间的每一件事,他们相处时的每一刻知觉,只是提到那时的事,池南暮的唇角都轻轻上勾着。 不会轻易说爱他这句话,但每个行为本身,都是在爱他。 心口蓦地酸软,有些动容。 江初又问:“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同一天,我送你回酒店,你问我有没有再见的吻,我说有。”池南暮依旧没有犹豫,神色很认真。 如果没有镜头,江初想,他现在会毫不犹豫扑上去,给池南暮一个珍重的吻。 “抱歉,”江初主动说,“很久之前的事我记不清。” “没关系,我会记得。”池南暮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江初都处在一种飘忽的状态里,轻盈,柔软,心里有很多话,想在结束之后对池南暮说,虽然他还没想好该说什么。 结束时,江初答应以后会时不时拍一些vlog,便站起身,按照计划准时关掉直播。 屏幕的光熄灭,由明变暗。 江初垂下头,站着没动静。 “怎么了?”池南暮察觉到不对劲,站起身,刚要向前。 江初却先转身,倏地往回扑,抱住池南暮,双臂紧紧箍着。 “你为什么每件事都记得这么清楚?”江初低着声音问。 江初是在为忘记他们的初吻而难过? 池南暮沉默片刻,暗自斟酌后说:“我没有把每件事都记清楚,我只是记得对我来说重要的事。” “什么是重要的事?”江初把脸埋在肩颈,声音很闷,明知故问。 “......你是重要的事。” 他就知道,池南暮会这么说。 眼眶倏然湿润,动容的情绪一旦上来,就很难平息。 江初本不打算流一点泪,可就是池南暮这种平常的语气,平淡到这仿佛是一个太过寻常,无需质疑的真理,才更让他心里酸软,难以平静。 沉寂却炽热,如同光年外的星,池南暮独有的爱意,从没有变过,却被他曾经当作是假装的演戏。 江初想等这种情绪降下去,鼻子却发堵,为了呼吸,没忍住抽噎了一下。 闻声,池南暮一惊,抓住江初的肩,轻轻往外挪,“怎么了?” 池南暮一问,江初更忍不住,侧过头躲避视线时,泪水簌簌往下掉,散落的串珠似的。 泪珠还未滴落,先被池南暮的指腹抹走。 “为什么哭?!”池南暮有些急,收不住声音,后知后觉自己大声,又赶紧说,“抱歉。” 江初吸了吸鼻子,觉得这样实在丢脸,“池南暮,我有点后悔了。” “后悔......什么?”池南暮呼吸一滞,心跳都漏半拍,生怕江初的下一句就是“后悔复婚”。 “我总是让你不要想过去的事,不要被困在痛苦的记忆里,”江初抚上池南暮的肩膀,“但我现在有点后悔......那时拿烟头烫你。” 争执的话有机会被遗忘,慢慢从记忆里淡去,但烫出的疤却一直存在,变成丑陋的暗色痕迹,抚不平。 闻言,池南暮暗自松了一口气,“没......” “不准说没关系,”江初打断,眼底的难过逐渐增多,“我就知道你要说没关系。” 一直以来,常是江初在洞悉照顾池南暮的情绪,但面对江初的难过,池南暮第一次感到无措。 他这么迟钝,该怎么安抚江初? 说自己应得的? 说自己活该? 可如果他这样说,池南暮怎么都觉得,江初会更生气。 焦头烂额时,池南暮灵光一闪,忽然说:“初初,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江初果真被吸引注意力。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池南暮神神秘秘,“等到下个月的纪念日,我才能告诉你。” “什么纪念日?”江初更加疑惑,眼泪也止住了。 “我们‘重新认识’的第五百天。”池南暮煞有介事地说。 ...... 那前面的四百天怎么不见有礼物? 不过江初没问出口,因为这是池南暮的心机,让他别再继续难过,刻意到不自然的心机。 既然是纪念日,那就不能只有一个人送。 他们基本不送对方礼物,两人都不太在乎这种仪式感,现在乍一要送,还真伤脑筋。 江初思来想去,总觉得物质上的礼物很俗气,索性想了个“大招”送给池南暮。 为防露馅,江初认真挑了个配角,戏份三天就能演完,还能在剧组里待上半个月。 剧组里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很多,一见到江初,就起哄说恭喜,还把网友p的结婚照拿给他看。 “结婚照”是他和池南暮直播时的截图,两人穿着西装,背后繁花似锦,确实好看。 攻击池南暮的人少了很多,因为那句平淡的“没关系,我会记得”,足以让江初的影迷爱屋及乌地维护。 【我奉劝有的人别蹬鼻子上脸。某池对初初好就行,对有些事逼冷脸怎么了?就算对着你们放屁也是某池的自由。】 【我反正没看出某池脾气差,反而是某些人戾气太重。】 ...... 回s市那日,江初特意戴了顶鸭舌帽,用微长的鬓发压住耳朵。 “你给我的礼物是什么?”坐上车时,江初抢占先机,不让池南暮先问。 “待会儿回去给你。”池南暮收回视线,很有眼色地没问。 两人各自藏着掖着,神神秘秘的。 回了金栀苑,两人坐到沙发上,都等着对方先拿礼物。 最终,池南暮先动,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方型绒盒,“我......买了新的对戒。” 池南暮摁开卡扣,拿出尺寸偏小的那枚,戴到江初无名指上。 戒指和最初的那枚一模一样,该是池南暮找了原本的设计师,又重做一对。 江初把手放到灯光下,细细看了看戒指,而后掀开帽子,将左边的鬓发往耳后捋。 左耳上多了四个耳洞。 耳廓上三个,耳垂一个,与池南暮右耳处几个耳洞的分布一模一样,不规则,不在一条线上。 池南暮一愣,不由自主抬手,指尖触到微红的耳洞处,怔怔地问:“为什么......” “以后我们站在一起,两边耳洞对称,你的耳洞就不再是不规则的排布,”江初勾起唇,“以后我们带一样的耳钉,你就不会难受了。” 池南暮望着崭新的耳洞,一时失声,心里的震动难以言说。 江初挑挑眉,故意问:“我的礼物,你喜欢吗?” 池南暮没有答话,只是吻上江初的唇,用一个激烈的吻作回答。 很快,指腹触到江初耳上,轻轻地捻,池南暮似乎很喜欢这几个的耳洞,爱不释手,不停摩挲。 第83章 每次触碰,麻意酥痒,从耳朵开始蔓延,顺着血液,延入四肢。 江初缩着肩想躲,但因为被抱住,难以逃脱。 “唔......等等,”江初被吻得喘不过气,小幅度挣扎,右手不小心拍到池南暮肩上。 随后,池南暮闷哼一声,很明显地一顿,吻停了,神色有些怪异,似是在忍痛。 “你受伤了?”江初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当即就把池南暮的领口往旁边扯。 出乎意料的是,池南暮肩上没有伤口,连原本被烟头烫的疤痕也不见踪影,只有一小块泛红的皮肤。 池南暮偷偷去把伤疤祛了,为了不让他难过。 不是戒指,这才是池南暮真正要给他的礼物。 江初凝视那块平整的皮肤,不敢用手碰,只是轻声问:“还疼吗?” “不疼。” “你骗人。” “真的,不用力摁,就不会疼。” 江初小心翼翼凑近,下意识呼气,吹了吹泛红的皮肤,“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这个礼物?你告诉我了,我就会小心一点,尽量不碰到。” 闻言,池南暮一愣,而后解释道:“这不是礼物。” 池南暮根本就没有把这当成礼物,更不会邀功,只会偷偷去把他难过的东西消除。 蠢蛋。 心口早就软得不像样。 江初继续靠近,在皮肤上留下很轻的一吻,轻柔爱惜,珍重到没有重量,“抱歉。” “没关系,”池南暮停顿一瞬,又道,“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 “我做错的事更多。” 提到过去,没完没了,因为足够相爱,所以总会为了已发生的事愧疚。 “池南暮,我们以后都不要提以前的事。” “好。” “谁提谁就受罚,一整天都不许吻另一个人。” “......” “为什么不说话!你不说话就是默认。” “我想换一个惩罚......” 江初轻笑,靠在池南暮另侧肩头,低声说:“骗你的,不会有惩罚,我现在都舍不得捉弄你了。”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许多悔之莫及的不幸,痛到入骨的厄运。 但此刻,被池南暮小心珍重地抱着时,江初想,他们能有机会重来一次,就足以盖过所有的不幸。 第68章 番外4 江初似乎不想举行婚礼。 尽管江初没有亲口说过,但池南暮仍察觉到了。 江初不会主动提这件事,可随着询问婚期的人愈发多,江初每次都只笑笑,说工作太忙,没有空闲时间。 很可能是因为他。 因为上次婚礼前的车祸,是无法被遗忘的阴影。 婚礼只是个仪式,也不是非举行不可,可如果真的取消,池南暮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可就是这么简短的一句“你是不是怕上次的意外重演”,池南暮都问不出口,因为这与往别人伤口掘洞,执意将尘封的阴影刨出来无异。 但他找不着人商量,因为他没有朋友,如果去问池北晖,池北晖也只会说:“什么阴影?去找心理医生。” 笃笃笃—— 和敲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定时闹铃。 祝婉均敲敲酒店房间的门,“池总,该出发了。” “我知道。”池南暮回神,摘下镜片,重新换了副隐形。 这次到金市出差,池南暮带有私心。 一处旧的影视基地要规划重建,他其实没必要到场,但江初正在市郊的山林里拍戏,池南暮决定出个差,“顺便”过去看看。 然而等他赶到,剧组里不止有白冬槿,甚至还多了个不该出现的人。 喻宕。 白冬槿能随时去看江初,而他只能半月一次,池南暮可以勉强忍受。 但就连喻宕这种无关紧要的人,都能随时见到江初,池南暮第一次感到憋屈。 “你怎么来了?”江初站起身,身上披了件长大衣,在月白色的戏服外。 时令已过冬至,但好在金市的冬天不算潮湿,体感温度不低。 干燥的冷风一过,吹起江初两鬓的细发,少年模样俊朗清逸,发冠高束,神采奕然,仿佛神仙画里的俊美人物得到点拨,成了活人走出画里。 冬风没有吹得人瑟缩,反而把池南暮那点刚隆起的憋屈给吹灭了。 “我来金市出差,顺道过来看看你。”池南暮轻咳着说。 然而江初还未说话,某个轻浮声音就先到。 “顺道?我怎么觉着像是刻意来的?”喻宕挑挑眉,很自来熟地走近,把手臂搭到池南暮肩上,站没站相。 手臂挨上肩膀的那刻,池南暮感到很不适,蹙紧眉头,往前跨一大步,尽量远离喻宕。 见状,白冬槿没忍住大笑,“哎哟,你还总说你是池南暮的朋友,结果人家看见你就烦,你还不如我跟他熟。” 说着,白冬槿又朝池南暮扬扬下巴,相当神气,寻求认同,“对吧?” 白冬槿一个人就已经很吵闹,行为跳脱,还总爱来找江初,池南暮经过数次相处,才能勉强习惯他的行为。 现在再加上喻宕,吵闹加倍,池南暮很难不焦躁。 “你俩小声点,正拍摄呢,别吵到工作人员,”江初察觉到池南暮的情绪,立刻说,“我带你去车里休息。” 山林里条件差,住宿离这里远,累了就只能蜷在保姆车里小憩。 进了车,江初关上门,语气有些责备,“你要来怎么不提前通知?你定的计划是什么?快告诉我。” “......我和你的日程一样,”池南暮有点尴尬,“除了你拍摄时,我坐在旁边看着。” “在这里待几天?” “三天。” “你就这么坐着看我拍三天?” “嗯,元旦是三天假期。”池南暮避重就轻。 什么顺道来看他? 分明是蓄谋。 江初忍俊不禁,凑近了些,想抱着池南暮,亲昵贴着,但池南暮却愣愣望着他,眼神失焦,被抽了魂似的。 “怎么了?”江初挥挥手。 池南暮似是回魂,喉结不自然地动了两下,眼神仍是失焦的,“没事。” “没事?”江初不信,抬手触碰池南暮的额头,以为他在发烧。 池南暮并不是身体不适,只是对古装的江初毫无抵抗力,随便一笑,都跟在他心上挠痒一般。 “你现在......”池南暮移开视线,“很漂亮。” 江初一怔,而后轻笑出声,掌心覆到池南暮的胸膛,“心跳得这么快,有这么喜欢?” “......嗯。”池南暮抿紧唇。 “那你这三天可以一次性看个够,看到腻味为止。” “我不会腻。” 然而,计划总是会被打乱的,聒噪的联姻夫夫没法去吵正在拍摄的江初,遭殃受害的就只有池南暮。 翌日清晨时,池南暮坐到休息处,挑了一个极好的视角看江初。 白冬槿正和剧组的男三号嬉笑,被喻宕抓个正着,而后被抓着后颈拖过来。 干坐着无聊,白冬槿闲得打起瞌睡,喻宕只好与池南暮说话,“你准备一整天就坐在折叠椅上看江初?不无聊?” “不无聊,”池南暮绷着脸,“我们不是联姻,是自由恋爱。” 池南暮这是在嘲讽他? 喻宕一愣,倏地觉得有趣,笑着回击,“联姻归联姻,至少有婚礼。” ......? 被人打断计划已让池南暮烦躁,现在还被戳到痛处。指尖随即不受控,在椅背上轻点,发出哒哒的细响。 喻宕听见声音,垂眼一看,叹口气,搬过另一张折叠椅坐到池南暮身旁。 “差不多得了吧?我当时吓一吓你,又没有真的向江初告发你的心事,反而是你差点把我送进监狱,我没有跟你计较,你倒先讨厌我。”喻宕抬起手肘,往右戳了戳。 “我没有送你进监狱的能力,是你的账务不严谨。”池南暮冷淡地说。 “是是是,都是我的问题,所以这事情能翻篇吗?池同学?”喻宕又问。 如果可以,池南暮完全不想与喻宕作同学,从高中到出国,不同系了还同校,回国后因为产业相交,仍要打交道,常年被吵得烦躁焦虑。 池南暮不屑回话,深吸一口气,视线重新放回江初身上,看着飘逸的身影,指尖这才停止敲动,面色平和,呼吸平静。 喻宕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回旋片刻,忽然说:“我看你们就在这里举行婚礼吧。” 闻言,池南暮转头,眉头蹙得更紧。 “既然江初怕你再出意外,那这深山老林里,货车开不进来,精神病患者也找不着路,不是挺安全的么?”喻宕努努下巴。 “这主意好啊!”白冬槿不知何时醒了,附和道,“我们今天悄悄准备,明天就给初初一个惊喜。” 两人的视线一齐汇过来。 第84章 池南暮抿紧唇,保持沉默,确实心有触动,但又有些脱离计划的不适感。 “不趁这次准备,我看你俩这辈子都没法举行婚礼咯。” “哎,初初跟我说,他总是梦到你出车祸时的样子,别人问他婚期,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剧组人多,又有妆造摄像,还能给你们做个婚礼记录片,我婚礼时都没有这种待遇。”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轮番围攻。 再三思索良久,池南暮似是被说服,终于点头,“我来拟定计划,按我的计划行动,不要惊动初初。” - 深更半夜,江初下戏,没看见其他两人,只见到池南暮正坐着看手机。 “有工作?”江初凑近问。 池南暮收起手机,“没事,已经解决了。” “他们俩人呢?”江初环顾四周,“走了?” “不知道,我没有注意,”池南暮平淡地说,“我一直在看你。” “......好吧。”江初一梗,心想这还真是池南暮做得出来的事,也没有再问,而是给白冬槿发了条消息。 等到江初回住宿,迷迷糊糊快入睡时,白冬槿才回复【在市区喝酒,勿念。】 黑夜中,手机倏地亮屏,江初起身,阖着眼看了看屏幕,再又倒扣,放回床头柜。 “怎么了?”池南暮问。 “没事,他俩去市区喝酒了。”说着,江初快速缩回池南暮怀里,嗅着香气汲取温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怀中的呼吸渐渐平稳,池南暮却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心跳愈来愈快,耳旁心跳声犹如鼓鸣。 明天的婚礼...... 想到这,池南暮深呼吸一口气,想平复心跳,却无济于事。 疯狂的心跳,不会因为短暂入睡而减缓,咚咚作响,在月色里穿梭,透过初升的朝阳。 翌日早起清醒,江初睡得香,神采奕奕,反而是池南暮面色苍白。 “昨晚没睡好?”江初有些心疼,“是不是床太硬了,睡得不舒服?” 池南暮摇头,表面淡然,“没事。” 江初不放心,给池南暮测过体温,又从行李箱里翻出袋坚果,监督池南暮吃完,才出发去片场。 “困了就在椅子上睡一会儿,别总是看我,知道吗?”上妆前,江初嘱咐。 池南暮勾起唇,弧度比平时高,意味不明,“好。” 笑什么? 江初不明所以,和平时一样,去了车里,任由妆造在脸上捯饬。 可今天不知怎的,不仅上妆的时间偏长,戏服也换了套新的,朱砂红,金丝边,发冠取下,只一束红丝绸系发,随性灵动。 “衣服换好了吗?” 这声音是......?! 江初没来得及细想,打开车门,果真看见江溪站在车外。 一道纯白色的花路从车门起,月光花一簇簇往前延伸,通往远方,而尽头之处,是池南暮。 池南暮穿着白色西装,雾灰色微卷的头发,右耳处的耳钉,无名指上的戒指,所有装束同车祸前一模一样。 周围不止有剧组的工作人员,还有他上次婚礼时邀请的导演同行。 白冬槿站在最前排,急切地朝他招手,无声做口型,“快过来!” 池南暮也不是孤身一人,不止池北晖傅文琪赶到,连池影都在。 “还站着作什么?他该等急了,快去。” 愣神之间,江初被江溪猛地向前一推,一步步往前,而池南暮也动身,踱步向他靠近。 这一次,他们之间是宽敞的花路,毫无阻挡,没有冲撞而来的货车,没有从天而降的厄运。 他们向对方靠近,顺利相遇在最中央的一刻,婚礼进行曲响彻耳畔。 “这些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手被握住时,江初终于从震惊里回神。 “昨天,临时起意。” 江初扬起头,好久没有看见这样的池南暮,不太习惯,小声问:“你怎么还把头发给染了?” 池南暮勾起唇角,手蓦然往回收,把江初拉进怀里,紧紧拥住,“上次你为我重来一次蜜月,这次我们重来一次婚礼。这样以后你想到婚礼,就只能想起这一天。” 提及那时,心口处有一分轻微的疼,但不妨碍剩下九分是动容。 江初回抱住池南暮,蓦然有种虚假错觉,仿佛是在拥抱四年前那个自我厌弃,知道有危险,但还是要跑出来找他的池南暮。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耳畔,江初听见池南暮说:“初初,这一次,我接到你了。” 第69章 婚后日常三则 1.金丝眼镜 车祸的第五年,不出意外,池南暮患上干眼症,因为长时间戴隐形眼镜。 好在病情程度不严重,医生强烈建议他别再戴隐形,多加休息,保持眼睛健康。 池南暮本还企图隐瞒。 不过等江初回家,发现他一整天都带着镜框眼镜,纸包不住火,池南暮想瞒也瞒不住。 “池南暮,等你瞎了,我可没有时间精力照顾你,到时候你就等着被护工偷偷欺负。”江初坐到池南暮腿上,单手拿起滴眼液,说气话。 池南暮仰起头,“初初,干眼症不会导致失明。” “啧,你再顶嘴试试?”江初瞪一眼池南暮,“眼睛都不舒服了,还非要带隐形,框架眼镜到底有什么不得体?” “......没有不得体。” 车祸伤了视力,那时池南暮急切于把一切归为原状,排斥别人知道自己出过意外,只好长时间佩戴隐形,久而久之也就戴习惯了。 “反正你以后只准戴框架眼镜,再也不许戴隐形,不然你瞎了,还怎么看我?”江初小声嘟囔,稍用力挤压瓶身,药水顺着落进池南暮眼里。 “好。”池南暮闭上眼睛,比起变化,他更不想让江初难受。 等药物吸收,池南暮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不止看不清远处事物,江初的脸也像蒙了层水雾,并不清晰。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并不好受。 池南暮往前凑近,企图缩短距离,以此看清江初的脸。 “干什么?”江初抵住池南暮的额头。 “初初,”池南暮微阖着眼,“......我看不清你。” 江初一怔,从池南暮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安,赶紧拿起眼镜,架到他鼻梁之上。 “现在能看清吗?” “嗯。” 从前,江初不喜欢池南暮戴镜框眼镜,因为镜片会隔绝那双眼里的温度,使之变得冷淡,让他看不到一点爱意。 不过现在,为配合新的度数,池南暮换了副眼镜,金丝材料,淡漠之外又添了点世俗感,莫名的斯文败类。 还挺帅。 江初不自觉多瞧几眼,“你这幅新的眼镜,比原先那副好看。” 池南暮抬眸,威迫的视线穿透镜片,正对上江初的眼睛,“你喜欢吗?” 新年将至,窗外寒夜冷雪。 或许是因为屋外呼啸的风,再或是壁炉里盛放的火光,被池南暮的斯文模样如此注视,江初忽觉口干舌燥,心跳莫名变快。 金栀苑离雁行不近,有时为了方便,江初就住在池南暮这里。 原先的装潢风格过于冷淡,不像个住处,现在被重新装修过,添了暖色毛毯,木制家具,壁炉,温馨过头。 “初初?”池南暮没得到回应,又喊一声。 “喜欢,”江初回神,心乱地说,“池南暮,我有点渴。” 池南暮等待片刻,不见江初有起身的打算,干脆抱着江初去拿水。 双脚悬空的一霎,江初搂紧池南暮,往前贴近,额头不小心磕到镜框上。 “抱......歉。” 池南暮的道歉还未说完,江初的唇先凑上来,动作急切,带着渴求。 唇齿交缠,狂热的欲念一触即发。 相交的呼吸炽热,带着湿气,攀升的温度仿佛能融化冰雪,将壁炉里的柴烧得更旺。 “眼镜,哈......等会儿别摘。”气口之间,江初半睁开眼,杏眼里晕满水雾,迷离的动情,比往常更迷恋渴求。 对上动情的双眼时,池南暮呼吸停滞,头一次怀疑自己,平常是否克制过了头。 往常,他会抱着江初回卧室,克制轻柔地吻。 可现在,池南暮蓦然觉得,在空旷的客厅里,在椅子上,在毛绒毯上,像个原始动物,丢掉理智,似乎是个更不错选择。 情.事上,对待江初,池南暮总是小心翼翼的,极近温柔地爱护,轻柔,舒适,并不常做出格的事。 但今天,池南暮开始怀疑,江初是不是更喜欢温柔的反面,更喜欢他强势。 思忖片刻,池南暮重新坐回椅子上,攥住江初的两只手腕,反折拉到江初后背处,单手紧紧锢着。 很轻易的禁锢,迫使江初挺起背,失了平衡,只能靠在池南暮肩头,肩胛紧绷,颤颤巍巍,像只受控的金丝雀。 第85章 “这样会不会疼?”头一次这样做,池南暮忍不住问。 强势才刚开个头,池南暮就破功。 “别说废话。”江初顾不上这么多,扬起头,半阖着眼,献礼一般,将自己的唇送上去。 然而唇将触上的一刻,池南暮倏地后退几厘,躲开吻。 江初扑了空,刚要蹙眉,却听见池南暮冷淡地问:“你想要什么?” 压迫的视线自上而下,爱意被镜片阻隔大半,只有意欲侵占的妄念透过来,仿佛他是池南暮的所有物,能被肆意攀折成任何形状。 不过想象而已,头皮发麻。 江初勉力直起背,又一次凑近,示弱地祈求,“南暮......亲亲我。” 话音一落,强硬的吻紧接着落下,唇被轻易撬开,暴烈索取,拥挤到几近窒息的吻,连呼吸都受控,大脑缺氧。 唇舌被吻得发疼,神智飘忽,脸颊被壁炉的火烘得发烫,两鬓的薄汗下落,打湿衣领。 “等等,南暮......唔!”江初被吻得无法呼吸,低哼着想脱离,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偏着头躲了一下,又很快被池南暮抓回去继续吻。 “不准躲。”池南暮收紧手臂,把江初禁锢得更紧,仿佛要将他融进怀里,不留一点缝隙。 就这样,每次快要失去意识时,江初才会得到一瞬吝啬的喘气,休息不过可怜的一秒,再又被强势吻住,不容抵抗。 如此往复,到最后,江初几乎是瘫软在池南暮怀里,没有力气再动弹,只能张着嘴小声呼吸,双眼失神。 稍微缓过气,江初报复性地往池南暮手臂处咬,小声嘀咕,“流氓!” 因为出汗,金丝眼镜稍往下滑了段距离。 池南暮伸手抬高镜框,很有耐心,静静等江初“报复”够了,才低下头暗着眼神说:“抱歉,今天你喊停时,我可能不会遵守。” ...... - 2.耳饰 情人节这天,江初很神秘,说是准备了礼物,让池南暮晚上十之前都不许回家。 二月的s市还未褪去寒潮,雨多温低,天气湿冷。 冷气钻入车窗缝隙。 池南暮仰头,雨滴接连落到玻璃上,椭圆形状,被路灯一晃,散射斑斓的光。 他不喜欢冷冬。 寒冷的天气令人难受,潮湿浸入皮肤,总让池南暮觉得四肢的骨头有异样感,心情低落。 好在这低落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他的知更鸟正在家里等他。 池南暮推开家门,预想中,江初走出来迎接的画面并未出现,空气里弥散啤酒味,很淡,带着麦香。 “初初?”池南暮关上门,趿上拖鞋,喊了一声。 咻—— 玄关的灯亮时,江初不知从哪忽地闪现,手里拿了把折扇,身着一套素白色的戏服。 江初轻摇折扇,靠在墙边,神色慵懒,“喜欢吗?” 不比在剧组时,戏服哪处系绳哪处松,都有讲究,现在江初只是随意乱穿,布料凌乱,衣领也不系好。 “喜欢,”池南暮顿了顿,“你喝酒了?” 江初轻笑,往前两步,扑到池南暮身前,“喝了一点。” 池南暮低头,轻轻碰了下江初的唇,只是轻贴,作为回家时的亲昵行为。 “池南暮,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我都换了你最喜欢的衣服,你怎么没有一点表示?”江初瞪他一眼,仿佛在说他不解风情。 “我知道,”池南暮点头,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小盒,递到江初手心,“我有准备礼物。” 江初打开盒子,发现里头是一串古朴银饰,不是项链,更不是手链。 “这是什么?”江初提起银饰,发现其后正好有四颗小钉,“耳钉?” “我帮你戴上。” 江初打了耳洞后,并不常戴耳钉,因为池南暮平日里也不戴。 但看着江初光秃的耳洞,池南暮总觉得心痒,想定制足够合适的耳钉,给江初戴上。 当然手也痒,他还想时时触摸那不规则的耳洞,重重捻,捻到耳垂发红,直到像熟透的蜜桃一样。 江初没作多想,侧着头,左耳对着池南暮。 池南暮梳理好银饰,捻起最顶上的耳针,穿进相应耳洞里。 许久没有戴耳钉,耳针刺入时,微微刺痛,江初缩了缩肩膀,“嘶......” “很疼?”池南暮抬眸,眼神有些暗,隔着一层镜片,直勾勾的,压迫感更甚。 “还好......”四目相对,江初疑惑地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池南暮移开视线,快速将剩下三颗耳针戴好,似有些犹豫,顿了一瞬,手指最终没有放开江初的耳朵。 江初更疑惑,刚要开口问,耳洞与针相连的地方,忽地被指腹轻抚,先是暧昧轻触,再又重重地摁。 耳处逐渐泛起一阵难忍的麻痒,撩拨得心口飘忽,悬空失重一般。 “池南暮你......”江初抬手,想推开池南暮,却先被攥住手腕。 “初初,别动,”池南暮放软声音,“让我抱抱。” 自从换上金丝眼镜,池南暮不仅变强势了些,有时甚至会故意“示弱”,非常懂得如何拿捏江初。 果然,江初最受不了池南暮用这种语气说话,瞪他一眼,任由他将自己压往墙边。 静谧时,玄关的灯暗了,壁炉火光摇曳,在墙上映出昏暗的影。 呼吸很近,热乎乎的,耳朵被捻得发烫,犹如火烧,撩拨得江初哪都不对劲。 不过就是“捏捏”耳朵而已...... 江初咬紧下唇,以免丢脸地低哼出声,尽力忍了几分钟,直到他再忍不住,不慎轻哼一声,听见池南暮的低笑,才羞耻地发狂炸毛。 “池南暮,你还准备玩多久?!”江初瞪着眼睛,正准备用发脾气来掩饰羞赧。 谁知,池南暮根本不纠缠,一下拿开手,立刻就不碰了。 耳处一阵空虚,江初还没有回神,刚要放下警惕,池南暮又倏地低下头,吻了吻他的耳尖。 受到这种刺激,江初整个人往墙里躲,但避无可避,只能缩在池南暮怀里,左耳连到侧脸颊,滚烫无比。 江初捂住耳朵,防止池南暮再作乱,“......我生气了。” “抱歉。”池南暮面上道歉,语气里却掺杂得逞的笑意。 池南暮是故意的。 不安好心的流氓。 江初抬眸,警惕地瞪视,抬起另一只手,把两只耳朵都捂得严严实实,不给流氓戏弄的机会。 流氓本人却不被震慑,甚至觉得江初谨防的模样可爱,池南暮勾起唇角,这才从墙边退开,抱起江初往卧室走。 “抱歉,”池南暮低声问,“我的礼物,你喜欢吗?” “马马虎虎,”江初侧开视线,佯装高傲,“不过正好与我的戏服相配,好看吗?” “嗯,很可爱。”池南暮似是话里有话。 竟然说他可爱? 胡说八道! 江初怀疑这人是在偷偷嘲笑他,右手一抬,趁其不备,摘掉池南暮的眼镜,动作相当利索。 没了眼镜,视线相当模糊。 池南暮立刻停住脚步,不走了。 江初本想反过去捉弄,让池南暮重新说,却先听见一声不安的“初初,我看不清路。” “那你凭感觉走。” “摔倒了,你会受伤。”池南暮很认真地说。 不走了,只是因为怕摔着他。 这人真是...... 总用平淡的语气让他心软。 江初抿了抿唇,还是将眼镜架到池南暮鼻梁上,重新戴好。 等到视野清晰,池南暮才继续往前走,步履稳当,进了卧室,才把江初轻轻放到床边,动作轻柔。 江初翻了个身,慵懒地侧躺,半截衣领松垮,控诉道:“池南暮,你最近总是欺负我!” 池南暮正在解领带,闻言一愣,“我......欺负你?” “对。”江初重重点头。 “抱歉,”池南暮沉默片刻,俯下身与江初平视,“我以为你喜欢这样。” 江初没听明白,“这样是什么样?” “我以为,你喜欢我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得强势,”池南暮低声说,“抱歉,我弄错了,以后......” “等等,”江初打断,“我没有说不喜欢!” “真的吗?”池南暮小心翼翼问,“你确实喜欢?” 不仅不讨厌。 甚至有一丁点期盼。 “喜......” 但要亲口承认,实在羞耻,江初难得红着脸,语焉不详,“总之你保持这样就好,不要问东问西!” “好。”池南暮似笑非笑,缓慢地解开领带,反常地拿在手里,不去放到该在的位置上。 对视之间,那种侵占的,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又来了,透过镜片,仿佛能将他吞噬,肆意掌控在手里把玩。 江初没来由地紧张,咽了口唾沫,稍往后挪动,“不然,你还是收敛一点吧。” 第86章 “好。”池南暮答应归答应,眼神依然直勾勾的。 江初轻咳一声,主动把衣领往上拉,遮住原本半露的肩膀,往床边跑,“我先去浴室洗澡......” 可还没跑下床,江初就被搂住腰,一把捞回去,跌到池南暮怀里。 浓郁的木质香侵袭,包裹全身。 江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池南暮从后面捂住眼睛,真丝领带搭在眼上,细腻柔软。 密密麻麻的痒意顺着眼帘蔓延。 池南暮的呼吸愈发近,最终停在江初耳边,声音很低,“一起去。” ...... - 3.半年一次的vlog 距离江初复婚过去大半年,粉丝等待的vlog一直未上线,只好每天涌到江初的账号下催促。 不是江初不想拍,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和选题。 平常不是池南暮去剧组探班,就是他回家休息,偶尔回一趟老宅,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待在家里,做一些不得体的事。 江初思来想去,想不到一个好的选题,总不能拍他和池南暮出去看海,什么都不做,就呆呆坐在礁石上,抱着发愣。 “你快想想要拍什么?好提前做计划。”江初问。 这问题拿来问池南暮,还不如拿去问白冬槿。 “可以拍我去剧组探班。”池南暮答。 江初撇撇嘴,就知道池南暮答不出有新意的回复,“算了,我发一条微博,问问她们想看什么。” 然而最高赞的,竟然是想看他俩去游乐园。 江初不太懂年轻粉丝的心思,“池南暮,你以前有去过游乐园吗?” 池南暮摇头,“没有。” “我也没有,”江初低笑自嘲,“小时候该去时没钱去,现在一把年纪,倒要重拾童心。” 这句话并不含任何深意,江初只是随口一说。 可池南暮一听,当即失神地沉默,眼底除了难过,还有不受控的心疼。 江初忙着在屏幕上选址,选好后抬起头,正要问池南暮想选哪个游乐园,却先被这夸张的眼神惊住。 “你怎么了?”江初小心翼翼问。 “没什么,”池南暮垂眸望着屏幕,语气沉重,“今后你想去哪里游玩,我都陪你去。” 池南暮这是在......同情他? 心疼他以前没去过游乐园? “你不也没去过游乐园?”江初蹙紧眉,对于池南暮偶尔突袭的感性,感到肉麻。 池南暮沉默片刻,只说:“我的生活从始至终都很富裕。” 他被困在规则里,但他从不潦倒。 可他的知更鸟不是,江初以前穷困,等遇见他时,已经能独当一面,他错过了江初此前的数年潦倒。 提到游乐园,对话该是愉快的,可现在被池南暮凝重地一说,气氛竟有些伤感。 “我哪有你想的这么可怜?”江初放下平板,主动搂住池南暮,“我早熟,本来也不喜欢小孩儿玩乐的地方。” 忽如其来的感性不易消退。 江初赶紧换个话题,“再说了,我们是去拍vlog,又不是纯粹玩乐,你会拍摄吗?” “......不会。”别说用设备拍摄,池南暮连手机摄像头都不常用,从不拍照。 “那你还不赶紧练习?难道你想让摄像跟着我们去?拿镜头对着你的脸拍?”江初问。 池南暮骤然从感伤的情绪里脱离。 确实,他们约会,怎么能让外人一起来打扰? 于是从这天起,池南暮开始认真练习,每天抽出定点时间段拍摄,练习成效非常显著。 出行那日,池南暮只拿了两台小巧便携的相机出门。 “你不带稳定器?”江初还疑惑,“你带两台相机作什么?” “不需要稳定器,这台相机的防抖技术很优秀,只用手持就好。另一台相机是备用,防止有意外情况发生。”池南暮解释道。 这人还学得有模有样。 相机打开,江初先对着镜子说一段开场招呼,池南暮试着录了一段给江初看。 相机参数精心调过,镜头清晰,构图出色,真不像个初学者拍出来的画面,和剧组里的摄像助理有得一比。 “池南暮,你挺厉害啊,”江初看完回播,不由得惊异夸赞,“我现在觉得,你是那种做任何事情都会成功的人,只要你想做。” 池南暮低咳,有点尴尬,“我有做过失败的事。” “什么事失败了?”江初打趣道,“你不是连追我两次,两次最后都有成功?” 想改掉顽疾,想戒掉缺不了日程计划的毛病,却没有一次成功。 严重程度在江初真正融入他的世界后有所改善,却永远没法根除。 但池南暮没有实话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会让气氛变凝重。 “第二次不算我成功,是因为你心软善良。”池南暮平淡地说。 心软...... 善良??? 江初欲言又止,不禁想,这话要是被江溪听见,后果不堪设想。 估计每次见面,江溪都要歪着嘴,神色讨嫌,阴阳怪气地嘲笑他,“我们江初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最惊人的是,池南暮不是在奉承夸赞他,而是真的这么认为。 就是这种平淡,让江初现在舍不得捉弄池南暮,仿佛一点坏心的玩笑,都是种罪过。 “池南暮,第二次能成功,不是因为我心软善良,只是因为我很爱你。”江初也学着池南暮,故作平静地说。闻言,池南暮一怔,而后耳朵立刻红了,从耳尖到耳垂,都是滚烫的红色。 怕池南暮说出一句更惊人的回复,江初挽起池南暮的手臂,催促道:“快出门,再说闲话,天都要黑了。” 他们没去s市最著名的游乐园,而是去了个偏僻的旧乐园,那里平常人少,孩童与青少年居多。 根据日程计划,他们先去了海盗船。 然而,江初高估了自己的耐受力。 看起来平平无奇,并不恐怖的海盗船,每次从高处下落时,江初都心脏漏跳半拍,心头发慌,被反复吓,吓得他叫不出声。 从设施上下来后,江初脸色发白,嘴唇失色,脚步虚浮,一步没踩稳,差点摔倒。 池南暮没被海盗船惊吓,反而是被江初虚弱的模样吓到。 “初初?哪里不舒服?!”池南暮顾不上拍摄,抱住江初,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没事,”江初摇头,没力气大声说话,“我想找个地方休息。” 好在,到阴凉处坐着休息半晌,那种心悸的感觉逐渐消失,江初很快恢复活力。 “我刚才差点以为我要死了,”江初瘫坐在长椅上,匪夷所思,“骑机车时我都不害怕,现在怎么会受不了海盗船?” 池南暮仍然不放心,“我带你去医院。” “不要,我已经没事了。”江初立刻站起身,稳当地跳两下,以表明自己恢复如常。 池南暮微蹙眉头,把江初拉回长椅上,安稳坐好,“真的没事?” “真的。但是,剩下的项目估计得取消,”因为自己而打乱计划,江初过意不去,“抱歉......” 江初的脸色恢复了,反倒是池南暮,沉浸在惊吓里,心有余悸。 “没关系,”池南暮紧握住江初的手,“我是怕你出事,如果你出事......” 他受不了,就像那次突发的落水,他真的无法承受。 氛围彻底变得凝重。 这趟游乐园之行,从一开始就不顺畅。 因为他们不是在记录真实的日常,而是在完成一项超常的任务,不是在做自己,更不是在尝试他们主动想做的事情。 江初想,在那样多的厄运后,他和池南暮,都不能再承受多余的不安。 “池南暮,我们明天去看海吧,”江初提议道,“vlog明天再拍。” “你的粉丝......” “没关系,我好好同她们解释,她们会理解。”江初很清楚这一点,只要给予足够的真诚,粉丝回馈给他的,也会是足够的宽容。 翌日凌晨四点,两人准时到达海滩边,他们最常去的老地方。 天还暗着,池南暮带了打光灯,灯一开,一下照亮江初的半侧脸庞。 相机打开。 江初的脸出现在镜头里,池南暮挑了最中意的角度,认真拍摄。 “你把相机放下吧,”江初侧头,对着镜头说,“我们不要做任何虚假的伪装。” 池南暮微怔,而后照做,“......好。” 夏日的海风湿热,海浪时涨时退,海浪声规律,让人心生平静,抚平焦虑。 江初望着海面,侧头靠在池南暮肩上,打着哈欠等日出,快睡着时,忽而惊醒,好奇一件事情。 “遇见我之前,你会自己来看海吗?”江初抬起头问。 “不会。” “那你现在喜欢上看海了?” “嗯。” “为什么?”江初又问。 第87章 池南暮认真思考片刻,侧头答说:“因为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不喜欢看海。 但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喜欢上和他一起做过的事情。 顷刻间,朝日初升,无数明亮的金光穿透海面,染红海面与天的交线。 “池南暮,等秋天到了,我们去梧桐大道看落叶。”江初笑着说。 “好。” “冬天就去看长白山上的雪。” “好。” “春天就去看峨山的花海。” “好。” ....... 漫长余生里,他们将去看无数未见过的风景,而只要是江初想去的地方,池南暮都会喜欢。 笼中的人不曾自由,却能看见自由的模样,因为知更鸟的所在之处,便是自由。 因为,有江初的地方,便是池南暮的自由。 -end- 第70章 出逃盛夏1 一三年夏 天蒙蒙亮。 时针指向五点时,闹钟铃响一声,池南暮同时睁开眼,面无表情从床上坐起。 过了夏至,窗外蝉鸣声聒噪,和光一起,穿透玻璃。 床的位置在房间角落,紧挨窗户一侧,朝晖照不到床上的人,万丈光芒映在木地板上,投射出虚假光鲜的幻影。 池南暮望向窗外,视线略过泛光的梧桐叶,没在看什么,只是放空。 五点零五分,池南暮下床,换上运动服,和日程里计划的一般,庭院里晨跑,回房间浴室洗澡,巩固功课。 七点,池南暮第一个到达餐桌,坐得板正,平静等候。 高一学年只剩下最后几日,所有测试竞赛与活动基本结束,临近暑假,班里请假的愈发多。 但这些都和池南暮无关,因为他会在学校里,待到放假的前一刻。 傅家死了人,傅文琪和池北晖回去几日,参加葬礼,接连几天的餐桌上,便只有他与池正和。 几个佣人将早餐端上桌,很快低着头撤退。 早饭开始,咀嚼声微不可查,餐具永不会碰到餐盘,发出声响,桌上安静到沉闷。 “等北晖回来,暑假这两个月,你跟着他去雁行锻炼。”用完早餐,池正和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池北晖去年回国,先后在池家的几个小型子公司轮职,下个月正式接手雁行。 “是。”池南暮很沉稳地答,可尽管如此,声音里仍有一丝还未褪去的少年感。 “今年的绩点有结果了?”池正和问。 “有了,3.8/4。” “年级中排在几位?” “第二位。” 池正和蹙了蹙眉,对此结果并不满意,“下个学年拿到第一位。” “是。” 晨间的对话压抑,好在很短暂。 到了点,池南暮回房间换上通勤校服,再出门时,池正和已经出发去公司。 残留餐具已被佣人收走,偌大的厅堂空空荡荡。 灯关了,厅堂里昏暗一片,极少数的阳光从窗外泄进来,丝丝缕缕,在木质窗框上晕出金色的痕迹。 池南暮望向光与框的缝隙,安静地出神,而后被一阵剧烈鸟鸣惊醒,这才提着包匆匆出门。 班里的位置空掉大半。 课程基本结束,班主任让班长自主安排活动,外出摄影,音乐会,电影赏析,总之,无关于课业。 喻宕站在讲台上,平等记录所有人的意见,投票选票。 毫不意外,电影赏析票数最多,而选择外出摄影的,只有池南暮一个人。 “这样吧,大家根据各自的意愿组队,结束后把成果递交给我。”最终,喻宕说。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投票? 池南暮无法理解很多人,喻宕是其中一个,不过这结果正合他意,不需要和旁人处在同一空间,一直被吵闹。 从储物柜里拿出相机,池南暮走出教室时,听见喻宕在一旁笑着问:“我够意思吧?放你一个人出去潇洒。” 池南暮斜眸,很淡地睨了喻宕一眼,没理会聒噪的人,继续往前走,脚步没有一瞬停留。 午后日光浓烈,再有几日,到了七月,天气会更热。 池南暮打开相机,调好参数,在树荫下行走,抬高镜头,想找个垂直线构图。 透过叶缝的阳光,随着风轻盈。 池南暮对这种画面总是莫名中意。 砰——! 忽然间,茂密的树叶轻颤一下,而后剧烈地抖动,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从树上落下,着陆时没有站稳,踉跄几下,后背撞到树干上。 “嘶......”少年似乎磕疼了,反手抚着背。 睫毛纤长,皮肤在阳光下白皙到泛光,透亮细腻,尽管脸皱着,也隐藏不住精致漂亮的五官,全然不似凡间人。 幻觉......? 池南暮拿开镜头,淡漠的视线下落,些许疑惑,盯着少年静静看了几秒,一言不发,而后转身就走。 “等等,你先别走!”少年声音清亮,仿佛刚从高峰上融化的雪水,澄澈中带着回甘,引人为之停留。 随着少年开口说话,清新的皂香气味飘过来,往呼吸道里钻,似有若无,肆意飘拨。 不知怎的,这味道莫名让池南暮联想到日光,一缕缕透过叶缝的金光,落在地上后摊成片的光影。 如果叶缝下的日光有味道,池南暮想,会不会就是这种味道? 可是,日光怎么会有味道? 恍惚之间,少年已经绕到池南暮面前,站直身子,堵在他面前。 少年比他矮十公分。 池南暮低下视线,能清晰看到少年的发丝,那些发丝飘逸,柔顺,夏风一吹,日光般的皂香更浓了。 “这里是双星国际高中?”少年问。 “嗯。” “你是这里的学生?” “嗯。” “太好了,你们学校常用的垃圾桶在哪里?你能带我去吗?”少年勾起唇,后知后觉地说,“我叫江初。” 江初...... 池南暮在心里默念一遍这名字,没答话,绕过江初往前走。 清新的皂香紧跟上来,时远时近,池南暮再次被这干净香气吸引,思绪不受控,总是联想起相机里拍过的无数张日光。 垃圾桶并不远,绕过教学楼,转角就是。 池南暮停驻脚步,等着少年动作,以为少年是要丢垃圾。 谁知江初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两只手套,戴在手上,两臂一伸,就要往垃圾桶里钻。 此前,池南暮从不在意,更不干涉旁人的行为,但此刻,他下意识伸手,攥住了江初的胳膊。 “你做什么?”池南暮不理解。 “捡垃圾。”江初平淡地说。 捡......垃圾? 池南暮更无法理解,“为什么?” “我听说你们学校的学生都是富人,垃圾桶里说不定有被丢弃的贵重物品。”江初笑意盈盈,似乎不觉得这是件丢脸的事。 穷困到要翻垃圾桶的人。 池南暮只在电影里见过。 “不能捡吗?”江初挥了挥手,皂香更浓郁了。 “日光”的味道汇入鼻腔,清新柔和,池南暮下意识屏住呼吸,松开江初的手臂,后退一步,“我不知道。” 这一步退得很远,将近一米。 江初一怔,没再说话,低着头掀开垃圾桶盖。 可桶里没有任何东西,空空如也,干净得连灰尘都不可见。 江初合上桶盖,眼神暗了些,干笑着问:“同学,你是几年级的学生啊?” 灵动的杏眼弯起,可池南暮却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并不高兴。 “高一。”池南暮答。 “好巧,我也是高一,”江初凑近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池南暮不习惯江初身上的气味,因为太过明媚,又一次后退,“池南暮。” “我身上......”江初小心翼翼问,“有难闻的味道?” 不难闻。 而是太馥郁。 “没有,”池南暮冷淡地解释,“我不喜欢别人离我太近。” “抱歉,”江初立时后退,再拉开半米距离再问,“池同学,我还想再问问,垃圾桶里的东西,会被人定时收走吗?” “我不知道。” 沉默片刻,鬼使神差间,池南暮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明日再来看,提早半个小时试试。” 临近暑假,高年级的学生几乎不在,忙着入学,忙着拿推荐信申请。 高一生也缺席大半,根本不会有人来丢垃圾,桶里更不会有所谓的贵重物品,平常都不会有,现在更是。 池南暮很清楚这一点。 但他却对江初说了这样一句话。 疑似为一句,不露声色的邀请。 闻言,江初重新勾起唇,笑意明朗,“太好了,谢谢你,那我明天再来。” “不客气。” 很快,江初原路返回,而池南暮跟在其后,又回到种满银杏树的墙边。 第88章 江初很敏捷,三两下爬回树上,穿过茂密的树叶,坐到墙上,像只自由的飞鸟。 日照直射。 池南暮扬起视线,被日光灼了眼,阖眼的功夫,墙上的少年往外一跳,很快没了身影,方才的一切宛若只是幻觉。 他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池南暮望着空荡的墙面想。 - 翌日。 池南暮再次独行,到达同样的位置,站在树下,镜头对准银杏叶,等待一个日光味道的翩影。 江初果真又来了,如他所说,提早半小时。 这一次,江初明显有了经验,从树上跳下时非常小心,落地稳当。 “池同学?”江初又见到他,很惊讶,“你不用上课吗?” 池南暮收起相机,“下午是自由拍摄时间。”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怕我找不着路,专门在这里等我。”江初笑了笑,他已经认得路,这次不需要池南暮带,自己就能走到位置。 和昨天一样,桶里空空如也。 江初合上桶盖,脸色谈不上失落,只有种平淡的忧愁,那是种没有期望过好运降临,所以不会失望的忧愁。 “你们学校的垃圾桶真的很干净。”寂静片刻,江初干笑着说。 江初看起来并不穷困,一点不像电影里衣衫褴褛的人。 那为什么要翻垃圾桶? 这疑问萦绕在池南暮脑海,从昨天起就挥之不去。 池南暮凝望江初,视线直白,直将人看得很不自在。 “怎么了?”江初有些局促,“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我在想你这样做的动机,”池南暮这才问,“这是你的个人喜好?” 江初一愣,失笑道:“你真幽默,怎么会有人把捡垃圾当作喜好?我只是......” 说到这,江初语速渐缓,视线移向远方,“我准备出去打工,江溪......我姐姐,她太辛苦了,养不起我,我要在走之前给她留一些钱。” 在笑,但却难过。 有日光的味道,但并非日光本身。 “你明天再提早半小时,我问过教务行政,下午一点时会有人来收走垃圾,你在那之前来。”池南暮说。 这是第二次,池南暮又说了谎,鬼使神差,不知所为,伴着心头的一丝微妙同情。 - 第三日。 离开教室之前,池南暮停留在储物柜前。 柜子里东西不多,摆放整齐,常用的相机,耳机,不常用的ipod,智能手表,电子书。 池南暮将不常用的东西统统拿出,放进一个花色的礼品手提袋。 在江初来之前,他事先将手提袋放进垃圾桶边,再去树下等待。 与前两日不同,江初今天背着双肩包,包很大,里头似乎装了很多东西,鼓鼓囊囊。 “下午好,池同学。”江初似乎很累,对沉重的背包感到吃力,跳下来时没有站稳,脚滑着即将摔倒。 池南暮心口一空,及时攥住背包带,但他低估了江初与包的重量,被巨大的力带着往下栽。 砰——! 两人一起跌落,摔到松软的土里。 银杏叶被风一吹,飘飘洒洒,羽毛一般缓速降落,几片落到江初头发上。 江初没事,有个肉垫挡着,反倒是池南暮,校裤被石子划破,手掌因为支撑在地破了皮。 “对不起!”江初赶紧爬起,伸出手,想拉池南暮起身。 池南暮却没反应,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擦伤,自己站起身,眉头微蹙,“你的包里装了什么?” “一些随身物品,现金,还有我的证件。”江初答道。 证件......? 池南暮下意识问:“你今天就要离开?” “也许。” 没来由的,江初的回答让池南暮感到烦躁,明明他早就知道这个既定事实。 池南暮不再出声,独自往前走。 两人到达桶边,江初看见地上的礼品袋,弯下身捞起打开。 池南暮站在一旁,视线下移,不动声色观察江初的表情,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看见何种神色。 但江初只是沉默,从里头拿出最小的电子手表,再将手提袋放回原位。 剩下的为什么不拿? 智能手表并不值钱。 池南暮抿紧唇,没有暴露自己的行为,而是说:“明天放假,很多学生会处理不用的物品,到时候你可以捡很多东西。” 江初看向他,漂亮的杏眼里多了些情绪,似有话说,但最终只有一句低声的“好”。 - 高一的最后一日,人更少了,班里只有几个同学出席。 炎热的夏日,却冷冷清清。 为了坐实昨日的话,池南暮把储物柜里的物品全部拿出。 为防江初只挑小件物品,他又从房间里选出几枚袖扣和胸针,零零总总十几样东西。 这次,东西分布在不同的塑料袋中,袋子破旧发皱,确实像被丢弃的垃圾。 准时准点,池南暮站在树下等候,望着同一颗银杏树。 可一点到时,树上无人影,甚至过去半个钟头,依旧没动静。 难道......江初已经离开? 池南暮望着空荡的飘叶,心头空落,第一次体会,什么叫作失意。 原来,电影中,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不告而别,会造成主角感到极大失落的情况,是真实存在,并非虚构。 唰—— 忽然间,叶子抖动的声音从半空降下,窸窸窣窣。 闻声,池南暮立时抬起头,屏住呼吸,怕自己的呼吸声会把飞鸟惊动。 轻盈的身影隐现,而后从叶间下落。 “抱歉,我来晚了,”江初背着包,眼睛微弯,“桶里的东西是不是已经被人收走了?” 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收,那是他捏造的理由。 “我不知道,或许还在,你可以去看看。”池南暮说。 闻言,江初的笑意减淡了一些,“好,我去看看。” 桶里桶边桶盖上,都有塑料袋。 江初逐个拉开塑料袋口,每个袋子中都有扑面而来的香气,味道很淡,是清新的木质香,和昨天手提袋里的气味一致。 和池南暮身上的味道,一致。 江初沉默顷刻,没有拿任何东西,而是将塑料袋拴好结口,规整放在桶边。 “抱歉,这里面没有我想拿的东西,”江初笑着对池南暮说,“池同学,谢谢你这几天给我带路,没有向老师告发我。我该走了,再见。” 说完,江初挥挥手便转身,原路返回。 简短的道别,没有一丝停留的身影。 细瘦的背影渐行渐远。 池南暮呼吸一滞,道不明的情绪很煎熬,或许不希望对方永别,或许不希望这是最后一面。 在江初的身影攀上树,消失不见之前,池南暮提步追出,无自觉,不受控。 “江初!”他将这名字第一次喊出,带着无法隐藏的慌乱。 江初停住动作,回头看他,“怎么了?” 是啊,他怎么了? 追出去又能改变什么? 他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池南暮渐渐减缓跑速,最后几步是缓行,走得很慢。 “你准备去哪里?”池南暮问。 “我不知道,”江初摇头,“先离开这座城市,也许去n市,那里的工厂很多。” “你今晚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或许在客车站,等决定好去哪,上了车我再睡。” 江初还没有决定好要去哪里。 察觉这件事时,池南暮莫名松了一口气,“你应该计划好后再动身。” “可等一切都计划好,一旦缺少冲动,人就会变得胆怯,从而放弃去实施,不是吗?”头一次,江初不带亲和的笑意,只有严肃。 半片云飘过,遮住日光,风忽然变大,带着潮湿热意的喧嚣,催人冲动,摧毁理智。 池南暮想,他好像知道了自己要什么结果。 他想让离别来得更晚一些。 他舍不得,这偶然出现在他世界里,这一成不变人生中的意外波澜。 风停时,池南暮做了个冲动决定,毫无计划,缺乏理智,“或许,在你想清楚之前,可以先去我家住。” 第71章 出逃盛夏2 □□院里树多,地上树枝杂乱。 穿过梧桐树林时,江初被翘起的树枝一绊,差点摔倒。 “小心。”池南暮单手攥住江初的衣领,这次有了经验,另一只手抓住树干借力。 “谢谢,”江初侧头,笑弯眼睛,“池南暮,你现在好像超人。” 超人? 他不是个超人,只是个有秘密私心的凡人。 池南暮松开手,走到江初身前,“你跟着我的行迹走,小心一点,快摔倒时就拉住我。” 江初一怔,声音不自觉放轻,“......好。” 第89章 池家的庭院很大,超乎想象,江初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一处进入,走了十几分钟还不到目的地。 临近西晒,暖红色的光穿透叶缝,在地上照出斑驳的光影。 枯枝被踩过时,清脆的断裂声,被他们打搅而突发的鸟鸣声,都清晰停留在池南暮耳畔。 蓦然间,袖子被拽了一下,轻到差点无法察觉。 江初正拉着他的袖口,没有放开。 池南暮心口一空,脑海里闪过一些电影画面,不由自主。 比如开窗时,偶然落在主角手心的鸟,再比如,纷繁的落雨中,主角撑着伞擦肩而过的命定翩影。 “我可以拉着你吗?”江初的声音小心翼翼。 池南暮回神,“......可以。” 两人继续往前走,拐过弯弯绕绕的小路,终于到达一面古朴的墙壁前。 房子是单层的大平层,很传统的中式装修,这面墙上只有一扇窗,窗框是深色木质。 窗内窗帘大开,透过玻璃望进去,能清晰看见房间内的布局。 池南暮拉开窗,浓郁的木质香气朝外散开。 江初侧着头小声问:“这是你的房间吗?” “嗯,房间不隔音,尽量小声一些。”池南暮说。 “好。” 窗沿不高,池南暮单手一撑,轻易翻进窗。 “先把包给我。”池南暮转身,向窗外的江初伸出手臂。 住处四周的梧桐树并不茂密,光照充足,西晒的余晖飘飘洒洒,落在池南暮的掌心,把窗内的人罩在光里。 江初看愣了神,怔怔望着池南暮,眼神不聚焦。 “江初?先把包给我。”池南暮重复一遍。 “哦,好。”江初后知后觉,脱下包递给池南暮。 放下包,池南暮顿了顿,再度向江初伸出手。 江初扶着窗,缓慢把手放到池南暮掌心,轻轻握住,被轻巧的力一带,顺利翻进窗。 木质香更加馥郁。 江初想,原来池南暮身上的香气,来源于房子本身。 进了房间,江初更局促,不知道自己待在哪处合适,是要坐着还是站着。 窗外沙沙树响。 两人都没有出声,视线偶尔交汇,又因为局促,很快分开。 沉默片刻,池南暮先动,往江初所在的位置靠近。 木质香凑近,江初放轻呼吸,心脏突突地跳,不自觉往后退,后背靠到墙边。 相隔不到十厘时,池南暮停住脚步,弯腰将桌子下的木椅挪出,“椅子在这里。” “好,谢谢你。”江初坐到木椅上,移开视线,不太敢看池南暮。 “不客气。” 木椅给了江初,池南暮坐到床边,静了一会儿说:“我父亲要出差一周,母亲和大哥五天后回来,你慢慢思考,不用着急。” “好。” “浴室在这里,”池南暮看向房间右壁的门,“每日的饭我会让佣人送到门口,树林里不常有人,你可以到窗外活动,但你不能从我房间的门出去,如果被看见,我父亲......” “我知道,”江初立刻点头,乖顺地说,“我不会乱跑的。” “嗯。” 注意事项说完,两人又恢复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平常这时候都在做什么?”这次,换江初试探着问。 按往常,池南暮才刚坐上车,在回来的途中。 但他提早缺席,为了将江初带回来。 “看书。”池南暮撒了半个谎,毕竟他这时候该在车里看书,而非家里。 “那你看书吧,不用在意我。”江初小声说。 “嗯。” 池南暮从书柜里找出一本看过的书,随意翻开一页,煞有介事,装作翻阅,其实根本就没能看进去一个字。 他怎么能不在意? 轻到不能再轻的呼吸声,风吹动江初发丝的味道,每一处细小的细节,都在吸引他的注意力。 循着余光,池南暮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蜷缩着,小小一个。 江初正在想什么?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并不知晓。 焦心,好奇,迫使池南暮不停分神。 一息之后,池南暮放下书本,他还未将视线移过去,江初便如同惊弓之鸟,坐直了问:“怎么了?” 江初很紧张。 可他不希望让江初感到不适。 池南暮合上书本,放回原位,“你想不想看电影?” 江初愣了一下,“我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我,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没事。”池南暮打开电脑和投影,没有问江初想看什么,怕会让人更紧张。 投屏自动降下,朝向床边,池南暮选了部看过的电影,再度坐回床边。 音响里片头曲播放。 江初仍坐在木椅上,侧过身子,被占满墙面的投屏吸引目光。 从池南暮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见江初细瘦的后颈,柔顺的发丝似有香气,随着风,时隐时现飘过来,汇入鼻息。 随着剧情推进,江初或许看入了迷,不再拘谨,手臂逐渐耷拉在椅背上,头歪着,靠在小臂间。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1 不知怎的,视线落到江初后背时,池南暮蓦然想到这句话。 电影播放到幽默情节,江初没忍住笑了笑,低笑声微不可查,却没被电影里的台词声盖过,清晰落到池南暮耳中。 时长将近两小时的电影,播完时,夕阳早已落了半截在地平线下。 在江初转身的一瞬,池南暮先移开视线,装作正在看电影。余光中,江初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池南暮等了几秒,才侧过视线,对上江初的目光。 “谢谢你,电影很好看。”江初弯着眼睛,唇角上勾,笑得很自然。 那是种真心实意的笑,不是客气,不带掩饰,不紧张,只有松弛。 心口处似有团烛光,随着江初的笑意,忽明忽闪,缓缓摇曳。 池南暮一下站起身,“不客气,我去拿晚饭。” “我需要先到林子里躲着吗?”江初也跟着站起身。 “不用,佣人不会进我的房间。” 吱吖一声,门开了又关。 池南暮走后,房间恢复安静。 江初靠在窗沿边,望向半截落日,呼吸因为心跳过快,而放得很轻。 池南暮是个很好的人,江初就是这么觉得,尽管他们只认识短短几天。 富人总是高傲的,蔑视穷困,轻视底层的蝼蚁,以高姿态看待事情,何不食肉糜。 可池南暮并不高傲,尽管表面淡漠,却因为同情他这个陌生人,偷偷把自己的东西装作垃圾给他。 对了,他拿走的智能手表...... 想到这,江初去翻背包,想把手表悄悄还掉,房间的门却先开了。 池南暮端着几份餐食进门,托盘上食物不多,小巧精致。 江初被吓了一跳,将表塞回包里,有些心虚地站起身。 池南暮垂眸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手肘将门推着关上,把托盘放到书桌,“如果不够,我再去厨房取。” “够吃的,”江初摇头,“我的食量不大。” 池南暮摆稳餐盘,并不动食物,而是回到床边坐着。 筷子只有一双。 江初愣了愣,坐回木椅上,局促地问:“你......不吃吗?” “你先吃。”池南暮说。 “这怎么行?”江初手足无措,“你好心收留我,现在还要吃我吃过的剩菜,我......” 好心? 池南暮不觉得自己是好心,虽然他说不清这样做的缘由,但可以肯定,这一切与好心无关。 “你挑走想吃的菜式,其余的留给我,这样就不算是在吃剩菜。”池南暮说。 江初抿了抿唇,心跳更快了点,犹豫片刻,才拿起筷子。 江初吃得很快,并不是狼吞虎咽,吃相很文雅,几乎不出声,只是两个腮帮子微微鼓着,像只饿了很久的仓鼠。 因为特别小心,江初咬着食物的一端进食,筷子几乎没沾到过嘴唇。 心头发痒,不知所以。 池南暮忽然想,如果他每日面对的是江初,而不是池正和,如此,吃饭就不会是一件煎熬的事。 “我吃饱了。”很快,江初放下筷子,三两下吞掉嘴里的食物。 “嗯,”池南暮起身,“浴室的抽屉里有牙刷,新包装,没有开封过。花洒往左拧是冷水,右拧是热水。” “好,谢谢。”江初点点头,没敢抬头看,脚步很快,逃离似的跑进浴室。 木椅上残留有余温。 池南暮拿起筷子,开始用餐,慢条斯理咀嚼。 不多时,花洒的水声透过门缝传出,淅淅沥沥。 天空彻底暗了,晚间的蝉鸣愈发大声,平时烦躁的声响,如今在池南暮耳中,并不显得聒噪。 第90章 树叶互相拍打,蝉鸣鸟声,明明很吵。 可池南暮却觉得安宁,听觉聚焦在一墙之外,有种微妙的惬意。 水声停时,池南暮正好吃完。 浴室的门缓慢打开,水汽带着沐浴露香,扑面而来。 江初站在门后,低着头很局促,脸颊被热水烘得发红,发丝正滴着水,把身上的白t恤晕湿大半。 池南暮看了看桌上的背包,若有所思,而后起身,去衣柜里翻出自己的运动服。 “你如果没有换洗的衣物,这几天可以先穿我的。”池南暮把运动服递给江初。 “谢谢。”江初低头接下衣服,重新关上浴室的门。 细瘦的后颈泛着红,不似原来那般白皙,池南暮停顿一瞬,这才转身,将托盘拿出房间。 夜间繁星点点。 再回来时,江初已经坐到木椅上,仰着头,望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他的衣服偏大,穿在江初身上空落落的,袖口盖过手指,轻易地包裹住江初。 池南暮又开了场电影,吸引江初注意,而后急急去浴室洗漱,动作迅速,怕自己慢了,再出来时,房间里这只被他拐来的飞鸟已经飞走。 多出来的牙刷放在置物架边,半截悬空,因为没有杯子,挂着的毛巾干燥,江初没有用过。 除了空气里的潮气,浴室像是无人使用过,一切不留痕迹。 池南暮快速洗了澡,扫视周围,在心里记下江初可能需要的东西,这才出去。 吱吖—— 房间里未开灯,投屏上光影昏暗,听觉被敏锐放大,浴室门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江初绷直了背,没来由地紧张,视线飘忽,全然不在电影上。 脚步声愈来愈近,没有停留在些许距离外的后方,每一步踩下去,木地板都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呼吸停在身后时,江初没敢呼吸,双手绞紧。 蓦然间,发丝似乎被触摸了一下,非常轻,像是被轻薄的羽毛亲吻,不易察觉。 “头发,需要吹干吗?”池南暮问。 “没关系,”江初依然没敢看池南暮,“等会儿自然就干了,你......一般在几点休息?” “十点睡觉,五点起床。” “好。” 电影的后半段,江初几乎没有看进去,总是走神,想头发被触到的短暂一瞬,想池南暮将他拉进窗时,手掌相贴的温热触感。 电影播放到尾声,江初看到右上角的时间,惊觉已经超过十点。 江初急忙站起身,赤露的脚掌没有触到木地板,而是踩到一片软绵。 拖鞋? 什么时候......? 池南暮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吹干头发的时候? 江初缓缓趿上拖鞋,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软乎,悸动或是温暖,程度都太浅。 怎么会有人外表淡漠,行为却又如此细致? 简直是两个极端。 倏然,江初为自己长达数小时的扭捏而不齿,分明是他来借住,却时时被池南暮无声照顾。 江初轻呼一口气,主动问:“你困了吗?” “还好,如果你还想再看一场电影,也可以。”池南暮说。 他哪有这么多电影想看?连看两场还不够。 “我有点困了。” “嗯。”池南暮随即关闭投影。 房间暗了,视野在一瞬变黑,而后渐渐适应月光。 “你想睡在哪一侧?”池南暮问。 江初强装镇定,“我都可以。” 池南暮侧身,等江初睡在靠墙那一侧,自己再躺在外侧。 床本就不大,比双人床小一大半,现在多一个人占据,池南暮却不觉得拥挤。 十点,他早该睡了。 但今日,他注定无眠。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宛如荡漾的水波,透过窗户,在墙上,地板上映照波动的光影。 池南暮望向月亮,思绪不受控制,开始走神,想奇怪的事情,这放在以前简直匪夷所思。 如果月球再离地球近一公分,升高的潮汐一定会淹没这座城市,到时候,他和江初要怎么逃离? 如果现在起,地球自转的速度变慢,一天的时间被拉长成一个月,那是不是意味着,短短几天,就等于他和江初相处了一整个夏季? 从前,池南暮不懂,电影主角为何有这样多心里独白,长段晦涩难懂的台词,看得人一头雾水。 可现在,他的思绪竟比主角还要跳跃,既没有逻辑,也不知源起。 咯吱—— 身侧传来细小响动,江初翻了个身,面向池南暮。 池南暮屏住呼吸,缓慢侧头,只敢转动微小的角度,把惊动对方。 江初轻闭双眼,纤长的睫毛被月光一照,在眼下形成交错的影。 视线从上至下,垂下细软的额发,就算闭着也灵动的眼睛,正好高度的鼻梁,秀气红润的唇。 白昼时有日光的味道,而黑夜时,又让人联想到夏日的月,静谧温暖。 屏气到极限,池南暮已然刻意控制,很轻地呼气,江初竟忽然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 江初先是移开视线,下意识闭眼睛装睡,又在几秒后重新睁开。 “你还没有睡着。”江初用很轻的声音说。 “嗯,我不困。” “是因为多了我,不习惯吗?” “不是,我在想别的事。” “什么事?” 想你为什么会跟着昼夜变换,一会儿是日光的味道,一会儿又变成温暖的月光。 但池南暮并不会说实话,“我在想,如果地球自转的速度变缓,会发生什么变化。” 江初闻言一愣,先是疑惑,而后莫名其妙地笑了,“你真是......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为什么笑?”池南暮不解。 “我不是在笑你,”江初摇头,“我是在想,怎么会有人因为想这种事而睡不着,你一点都不像个富人。” “富人该是什么样子?”池南暮问。 “骄傲自大,看不起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所以根本不会思考这种问题,”江初停顿一瞬,又说,“我只是在说我班上的同学,不是在说你,和你的同学。” 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这就是富人。 池南暮想,可他想要的东西,并没有得到过。 “那我不是富人,我是被领养的。”池南暮说。 江初一下收了笑,“......抱歉。” “为什么道歉?” “我没有想到你也是孤儿,对不起。” “我不是孤儿,”池南暮说,“我现在的父母与我有血缘关系,我是被父亲特意选中,到这里培养教导。” 江初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能装作明了,点点头。 简短几句,暴露出关键的讯息。 江初是孤儿,有一个姐姐,过得穷困,所以准备偷跑去外省务工。 话题说到这里,不免凝固。 安静片刻,池南暮问:“工厂没有假日,你的能力只能做体力活,你不害怕?” “有一点,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姐姐因为没法休息,已经进过一次医院,如果没有我,她的收入可以支撑她一个人生活。” 可是,没有学历的人生,会被一辈子定格。 漂亮灵动的人,不该因为短暂的贫苦,而错失其它机会。 出于私心,池南暮这样想,可他不是江初的任何人,也没有资格干涉江初的任何选择。 话在嘴边,但没有立场说。 微妙的沉闷。 “晚安,池南暮。”他一直不说话,江初以为便以为他困了。 池南暮闭上眼睛,“晚安,江初。” - 天快要亮。 池南暮在铃响之前睁开眼,今日他没有望着窗发怔,因为耳畔多出来的呼吸声。 江初睡得很安稳,睫毛随着呼吸轻颤,侧脸颊压在枕头上,微微泛红,嘴唇微张,正小声呼吸。 滴——! 因为看到出神,池南暮险些忘记定时的闹铃,手忙脚乱去关闭。 好在江初没有被吵醒,只是低声嘟囔一句。 池南暮起身下床,特意放轻脚步,换上运动服,在桌上留了张字条,说自己在庭院里晨跑。 不知为何,今早的空气格外清新,吸入鼻腔时,让池南暮通体舒畅。 按照计划,他该要绕着庭院跑二十圈,但跑了半程后,池南暮忽然突发奇想,想绕到林间,透过房间的窗户,去看看江初在做什么。 是睡醒了? 还是依旧侧躺着,蜷缩在墙边? 想到这,池南暮头一次改变路径,转身往树林间跑去。 天渐渐亮了。 日光透过梧桐叶缝,明亮的光束落下来,有的落在地上,池南暮跑过时,又落到他额发。 池南暮跑到窗边时,床上已没有江初的身影,他心口蓦然一慌,好在视线下移时,看见桌上的包还在。 第91章 跑去哪了? 池南暮拉开窗,正要细致观察,浴室的门及时打开,江初拿着一团湿衣服,是昨日换下的t恤。 见窗外站着个人,江初吓了一跳,“你怎么站在外面?” “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睡醒。”池南暮靠着窗说。 嘀嗒—— 湿t恤的水滴落到木地板上,江初听见水滴声,慌忙把衣服拿到窗外。 日光般的皂香味扑面而至,大片日光洒下,争先恐后向池南暮袭去,那是种鲜活的生机,引人靠近。 江初的手伸出窗外时,池南暮顺势接过t恤,稍用力,轻易拧干残余水分,抻开抖平。 “谢谢。”江初有些不好意思。 “不客气,拿一个衣架给我,在衣柜里。”池南暮说。 江初急忙照做,去衣柜里拿了个空衣架,递给池南暮。 白t恤被大力抖平,几乎没了褶皱,池南暮晾好衣服,细致用指尖整理好合线,挂在窗框顶部。 风一吹,皂香味更是浓郁,池南暮望着飘扬的布料,忽然不想挪动脚步,也不想遵守计划重新去跑步。 咕噜—— 一声漫长的异响吸引了池南暮的注意。 池南暮看向江初,沉默一瞬,“......你饿了?” 江初尴尬地躲开视线,“有一点。” “我去厨房拿吃的。” 时间尚早,佣人还在房间里休息,池南暮翻出常温储存的食物,罐头面包,牛奶水果,一齐拿回房间。 有钱人的面包,甚至比普通面包味道香。 包装打开,浓郁的黄油味奔涌而出,江初拿了两片,就着高纯度的牛奶,吃得比昨日还香。 池南暮不动声色,视线悄悄落在江初鼓着的腮帮子。 很奇异,他好像喜欢看江初吃东西,江初填饱了肚子,他也像吃饱了一般,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你不吃吗?”江初咽下面包问。 “现在还不到我吃饭的时间。”池南暮说。 话音刚落,池南暮的腹部也传出一阵饥饿异响,昨日一分为二的晚餐,让两个人都感到饥饿。 气氛有些尴尬。 江初沉默片刻,把面包递给池南暮,“你每天都有计划表吗?吃饭也要遵守计划里的时间?” 此前有。 可江初出现后,他一直在打破,特别是昨天,计划中的事情,一件都没遵守。 池南暮接过面包,“有计划表,但不遵守也没有关系。” 未烤过的面包入口,比平常佣人烤过的多了些麦香。 池南暮想,原来饿了就吃,不想跑了就停,其实也不会怎样。 一整天时间,池南暮待在房间里,和江初看了数场电影。 不同于昨日的拘谨,今天江初和他一起,坐在床边,看到幽默情节也不再忍笑。 日光由东到西,时间似乎静止,池南暮像是落入另一个世界,空间狭小,思绪却宽畅的世界。 笃笃笃—— 傍晚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兀然响起。 池南暮望向门口,心口突突地跳,蓦然有种不祥预感,“什么事?” “南暮,池先生和太太回来了。”门外的佣人说。 池正和回来了。 从未有那么一刻,像现在如此,池南暮这么不想听到这三个字,只是听到,都觉得神经在被肆意拉扯,抻开,再又压缩,濒临断裂。 宽畅的世界是虚假的,回归现实,他依然是笼子里的人。 “我父母提前回来了。”池南暮抿紧唇,声音很平静,眼里却透出细微的难过。 江初愣了一秒,而后快速起身,抓起书桌上的包,窗框上的t恤,敏捷跳出窗外。 正如一只点水的飞鸟,来时是偶然,去时无踪迹,没有道别,只有幻觉一般的涟漪。 房间从热闹恢复为死寂。 池南暮垂下视线,沉默中,眼神恢复到淡漠,开门走出房间。 回来的不止有傅文琪和池正和,随行佣人的臂弯中,还有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 “父亲,母亲。”池南暮站得笔直。 池正和的视线扫过他的运动服,眉头微微蹙起,非常不满,“南暮,这是你弟弟,池影。” 弟弟......? 五年前,相似的一句话出现在耳畔,“北晖,这是你弟弟,池南暮。” 这句话后,他得到了什么? 他得到一个笼子,得到“完美严格”的教导,而池北晖得到了满身伤痕。 那今后呢? 是不是要由他来做池北晖的角色,而这幼小的婴儿,来接替他的位置? “是,我记住了。”池南暮看向地板,脊骨蹦得笔挺,费掉很大力,才能保持声音平静。 “北晖以后不在家里住,司机从明早起会送你去雁行。” “是。” “以前北晖负责教导你,今后你要担起兄长的责任,细心教导池影。” “是。” ...... 后来的训话、晚饭,池南暮几乎没有记忆,思绪停摆,只是机械地行动,夜幕黑沉时,才得以回房间。 黑暗,狭小,空荡。 永无止境,永不自由才是他的现实生活。 池南暮靠在门上,怔怔望向窗外。 分明是盛夏,月亮却显得寒冷,池南暮没有开灯,只是站着发愣,呼吸弱到仿佛停止。 倏然间,窗外传来细小窸窣的声响,像是有小动物在窗下活动。 池南暮蹙起眉,走到窗边时,一个人影迅速从窗下冒出来。 “......江初?”池南暮怕这是幻影,伸手攥住江初的手臂,直到握紧了才安心。 “你父母这么快就回来了?”江初音量很小,几乎是用气声,灵动的眼睛充斥不安,却没有一点怪罪。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池南暮把江初拉进窗,不给其拒绝的余地。 “我还没有和你说道别。”江初说。 池南暮哑然,艰难地问:“那你现在要和我道别,然后离开吗?” “我......”江初顿了顿,“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很难过。 “不然,”江初又说,“我明早再走吧。” 今晚和明早,其实没有区别,拖延时间只是麻醉而已。 池南暮很清楚,但他仍紧抓不放,像溺水的人抓住终会断裂的稻草,“好,明早再走。” 这一晚,谁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沉寂。 江初没能睡好,断断续续清醒。 而池南暮根本没有睡,有时望向窗外,有时看向江初。 如果地球的自转速度就此减缓,这一晚是不是能无尽拉长? 寂静中,他又在想不着边际的事。 乞求月亮不会下落,盼望太阳不会出现,但人的意志最为无用,强烈的愿望也改变不了物质。 当第一缕日光穿过云层时,池南暮以为他的心跳就此停了,绝望在这一刻疯狂侵袭。 江初动了动,睁开眼时,正好对上池南暮平静却悲伤的视线。 气氛沉重,谁都不敢看对方。 池南暮先起身,给江初让了路。 江初轻手轻脚去浴室,快速洗漱,背起双肩包,就这样到达分离时刻。 “再见。”江初翻出窗外,回头向池南暮挥手告别,尽量勾起唇角,不让气氛显得那么悲伤。 日光的味道逐渐远去。 再见两个字,池南暮说不出口,牙齿咬得很紧。 他想要什么? 他不过是想要自由,想不受控制,想从狭小的笼子里出去,想到真正宽畅的世界里行走。 池南暮站在无光的影中,阳光透过窗框,只会被削弱成虚幻的金色泡影。 江初站在光里,没敢看池南暮的眼睛。 因为那双眼睛太可怜了,平静之下似乎布满疮痍,全是结了痂的疤,又再度撕开表皮的破口。 没有得到回应,江初转过身,想直接往前走,却迈不出脚步。 两人保持静止,谁都没有动。 片刻后,江初似是下定决心,再度转身,脱下背包,从包里拿出智能手表,朝池南暮走来。 “我知道那些东西是你提前准备的,不是垃圾,所以我都没有拿。”江初把表放到池南暮手里。 手表交还到池南暮手里,江初却没有松手,而是握着他的掌心。 江初长呼一口气,目光坚定,“如果你不怕辛苦,就带上证件,我们一起离开。” 池南暮握紧江初的手,只停顿一瞬,而后立刻弯身,去拿抽屉里的银行卡和证件。 就算只有一刻自由,就算终将回到笼中。 池南暮想,他也要抓住这惟一的机会,能够行走在无垠世界的机会。 无数缕日光散落而下,从东方斜照过来。 池南暮揣好几张卡,拉紧口袋的拉链,单脚踩上窗框,一跃而下。 穿过窗户的一瞬,明媚的日光从四面八方侵袭,紧紧包裹住池南暮。 第92章 江初拉着他往前奔跑,穿过茂密的梧桐树林,越过无数枯枝。 视野中,后方那扇窗户越来越小,那禁锢他的黑色牢笼,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小点。 池南暮只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望向前方,再没有回头。 就算终点注定是牢笼,他也要往前跑,亲眼去看看,自由到底是什么模样。 第72章 出逃盛夏3 逃离池家后,池南暮第一时间到自动取款机处,尽可能将卡里的钱取出。 将近二十万的现金,分批次取出装进背包里,间隔十二小时后,再重新存到江初的账户中,身上只留不到一万元的现金。 二十万,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数额。 江初很慌张,“这是你的钱,怎么能放在我的卡里?” “现金容易丢失,如果我重新开户,马上会被父亲发现,我们走不远。所以钱放在你账户里最合适。”池南暮平静解释。 道理如此,但江初还是觉得烫手,又去银行,用自己的身份办了张卡,将钱重新转进去,把卡给池南暮。 他们远离市中心,在城中村的小旅社蜷居几日,只在夜晚出门,准备好徒步的物品。 两个背包,几件薄衣服,遮掩眉眼用的鸭舌帽,几包基础药物与日用物品,一切准备好了,他们才重新上路。 目的地未知,也没有计划,只是自由地流浪。 江初没有急着去打工,因为池南暮说:“我想要这个夏日存在我的记忆里,永远不会忘记。” 听到这句话时,江初感到一丝难过。 就好像,池南暮很清楚,这场出逃终将失败,结局注定是被抓回去,但还是义无反顾跟着他走了。 所谓流浪,其实是段富裕的旅行,拜往自由的朝圣。 辗转几日,他们顺利到达车站,马上要离开这座城市。 等车时,池南俯身,动了动江初的帽檐,“帽子歪了。” “谢谢。”江初仰头,抬高手臂,也帮池南暮整理帽子。 细小的碎发歪扭,被卡在帽檐与鬓角之间。 “池南暮,你好高啊,我都算我们班里最高的人了,你居然比我还高半个头。”江初随口一说,也没感到困扰,只是细心整理。 闻言,池南暮却再度俯身,又俯低了一些,与江初挨得很近。 呼吸带着馥郁热意,打在鼻尖,轻微发痒。 距离如此近,江初才发现,池南暮的眉眼其实最为好看。 远看时,他只注意到池南暮的整体五官,只有一种,这个人很英俊,且生人勿近的模糊印象。 可现在细看,江初发觉,锋利的眉眼并不淡漠,而是种平静的认真,像雪山深处的温泉,多看一眼,都会想让人陷进去。 江初没敢多看,赶紧整理好碎发与帽子,“好了。” 池南暮起身站直,呼吸的热意远去,江初无声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目标的大巴行驶而至,他们顺利上车,正式踏上流浪的旅途。 或许是因为午后,又正值酷暑,车里几乎没有乘客。 两人投了钱,坐到靠后的两排座。 车轮开过野外小路,车里缓慢摇晃,催生困意。 江初打了个哈欠,头靠到后座,眼皮不停往下耷拉。 “困了?” “有点,我想睡几分钟。” 江初闭着眼,迷迷糊糊间,被池南暮轻柔挪动,侧头搭到池南暮肩上。 触到柔软的一瞬,江初就已经清醒,但他没有睁开眼,而是小心翼翼地装睡。 大巴往人烟稀少处行驶,溪流声愈发明显。 刺目的日光晃过眼帘时,江初悄悄睁开眼,发现池南暮正望向窗外,很认真地看着什么。 路沿上是错综的杂草,而杂草之外,是一片泛光的浅溪,波光粼粼。 “池南暮,你想去水里玩?”江初抬起头问。 池南暮回头,疑惑地问:“水里?怎么玩?” 小时候连水仗都没有打过? 可怜孩子。 江初攥住池南暮的胳膊,拉着他往车头跑去,乖顺笑着对司机说:“叔叔,我们想现在下车。” 司机见惯在野外半途下车的人,停了车,但看两人年纪不大,又嘱咐说:“下个车站离这里有三公里远,顺着路走能找到,别走丢了。” “谢谢叔叔。” 大巴停了又走,掀起一阵风沙。 溪流很浅,江初捡了根棍子,往水里一戳,高度不超过二十公分。 “把鞋子脱了,裤脚挽起来。”江初脱下背包和帽子挂在树上,先行示范。 池南暮不懂要做什么,但仍照做,将两人的背包挂在高处,隐在树叶里。 等他挂好背包,回头一望,江初已经奔进溪流中,撩了一捧水打湿手臂,朝他招手。 “放好了吗?快下来,溪水超——级冰凉。”江初朝着他喊。 温度炎热,江初额头上出了层薄汗,日光一招,湿汗便发着晃光,比潋滟的溪水还要亮。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1 不知怎的,池南暮蓦然想到这首曲子,清澈如水滴的钢琴声,就像现在日光下的少年,干净澄澈,比溪水更清透。 “池南暮,你傻站着干什么?快下来啊!”见他不动,江初催促道。 池南暮这才回神,往溪中走,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缓缓上升,最终停在小腿处。 等池南暮走近,江初忽然弯腰,又撩了一捧水,快速往他身上淋。 事发突然,池南暮来不及躲,t恤和发丝都被淋湿。 酷暑的热意被驱散。 池南暮一愣,抹掉脸上的水,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该你了。”江初指指溪水。 江初要让他泼自己? 池南暮不解,犹豫片刻,弯身沾了很少的一点水,力度极轻,洒向江初。 大部分水回落到溪中,泼到江初身上时,只有零星的几滴。 “......” 江初语塞,重新弯腰,双手一起,舀了水往自己身上泼,“像这样,要这么多才对。” 他们的t恤都被浸湿,白色布料透出躯体,黏住皮肤,并不舒服。 江初索性脱了上衣,往岸上一丢,再次催促,“再泼一次。” 白到发亮的躯体晃了眼,池南暮垂下视线,没办法,只好照江初说的重新泼。 这次倒是好多了,但池南暮仍很小心拘谨,怕这点水会淹了江初似的。 江初皱着眉,想往前冲,捉弄池南暮,将人推到水里,脚掌却先踩到长着青苔的鹅卵石,一下失了平衡,往后倒。 “江初——!” 池南暮来不及思考,拉住江初的手臂,被带着一起跌落。噗通—— 溪水被猛地一激,溅起透明的浪。 这点插曲对溪水来说微不足道,溪流很快恢复如常,只余有潺潺流动的水声。 可对池南暮不是。 手背很疼,因为垫在江初身后,被压在硌手的石子间,但池南暮却不在意这点痛意,因为水里的江初太过漂亮。 纤长的睫毛上沾了水,眨动间忽闪发亮,仿佛渡了层银粉,流动的溪水撩动发丝,有呼吸一般,规律地飘。 如果人鱼搁浅,池南暮想,也许就是这种模样。 他舍不得呼吸,也舍不得站起身,动都不敢动,生怕惊动此刻。 嘀嗒—— 忽而几滴雨下落,砸入水面,从缓慢到急促,有些滴在江初额间。 池南暮仰头,风云不知在何时变了,刚才还是晴天,现在却乌云密布,将下起雨。 “池南暮,要下雨了。” “嗯。” 他舍不得的惊动的此刻,却被雨所惊动。 很淡地失落。 池南暮站起身,另一只手把江初拉起,被压的手背终于得以放松。 气氛有些微妙,谁都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地上岸,背上包,怕雨下大了会让水位上升,没有在溪流边作停留,顺着路往前走。 池南暮撑开伞,伞面朝江初那侧倾斜。 其实他们都已经湿透,打伞与否区别不大,但池南暮很中意雨水滴落到伞面的声音,那总让他感到平静。 而此时,每一声雨落,都与他的心跳重叠,他难以平静,却并不排斥。 雨中漫步不到两公里,不远处的林中,出现一座老旧的木亭。怕雨会越下越大,两人停住脚步,到亭中躲雨。 温度稍降了一些,风一吹,江初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池南暮从包里拿出两套干净t恤和运动裤,其中一套递给江初,“小心感冒。” “谢谢。”江初低头接过衣服,走到亭中角落,转了个身。 两人背对彼此,都用很快的速度换下湿衣服,窸窣的声响分明小声,不及雨声大,落在耳畔却很清晰。 两套湿衣服被抻开搭在栏杆上。 亭子里没有休息的坐处,池南暮打开徒步用的可折叠垫子,铺在地上。 第93章 池南暮计划的购物单中有很多东西,江初没有仔细看过,每次直到要用时,才数次惊叹,池南暮的精打细算。 垫子只摊开一半,他们依偎在一起,肩抵着肩,背靠在背包,这才找到个舒服的坐姿。 盛夏的树长势好,叶子茂密青葱,在灰蒙的天里也显得生机盎然。 江初偶然侧头,用余光瞄了一眼池南暮,惊奇发现,这人并不像平时那样面无表情,唇角竟然在微微上勾。 池南暮总是安静的,安静到旁人总以为他没有任何情绪。 但事实并非如此。 当淡光落进池南暮眼里,变换成如炬流转的微光,寂静地闪亮,江初才察觉,池南暮正在高兴。 这种高兴很安静,如同池南暮本人,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 江初遗憾地想,他是不是在不经意间,错过了池南暮的很多情绪? “池南暮,你现在很高兴吗?”江初忍不住问。 池南暮回头,“还好。” 说着还好,唇角却没有垮下,池南暮是在无自觉地高兴,连自己都察觉不到。 “你喜欢雨声?”江初又问。 “也许,”池南暮想了想,“我也不清楚。” 池南暮现在很松弛,这是他们出逃以来,江初第一次觉得,池南暮正在扔开枷锁。 “也许你不只喜欢雨声,而是喜欢安静,”江初有些后悔,“早知道我就不拉你去打水仗了......” 话说到一半,江初又打了一声哈欠,安静环境总是催生困倦。 江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又困了,我睡一会儿,雨停了叫我。” “好。” 这一回,江初倒没有扭捏,头一歪,额头靠在池南暮肩上。 耳畔的呼吸逐渐规律。 池南暮很小心地侧头,偷瞄江初闭着的双眼。 夏雨下不长,没过多久雨就变小。半侧云从太阳下移开,日落的夕阳透过云间缝隙,形成晶莹的太阳雨。 是时候叫江初醒来。 但池南暮却没有动,将呼吸放得更轻。 雨水洗刷之后,树林气味清新,下着小雨的乌云断裂散开,缝隙间充斥暖橘色的霞光。 池南暮抬眸望向远方,第一次觉得,晚霞竟然会有这么美丽。 从他房间里窄小的窗框往外望,大半天空被树叶遮挡,日光落到他窗前时,已经没有了盎然的热意,宛如虚幻的泡影。 可现在,池南暮只要稍稍伸出手,带着暖意的光子便会落到他手心,是真实而明媚的。 如果地球自转的速度能够变慢...... 算了,地球根本不会变慢。 池南暮不再去想不着边际的事,小心翼翼侧头,侧脸轻靠着江初。就只是坐着发呆,什么都不做,好像也不错。 江初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持续到半晚。 一睁开眼,骤然发现周围漆黑一片,江初被吓得一激灵,赶紧问:“现在几点了?!” 池南暮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 “九点?!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雨刚停,我正准备叫你。” 空气里的湿意并不重,江初怀疑池南暮是在说谎。 可池南暮竟然会说谎? 江初无法想象这种事,况且是他自己一觉不醒,也怪不到池南暮头上。 “那现在怎么办?”江初叹气,“大巴肯定没有了,我们今晚睡在哪?”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在这里睡,等明早衣服干了再出发。”池南暮说。 江初倒是不介意,从决定离开s市起,他就做好了要露天流浪的打算,是因为有池南暮,他才得以暂时安逸。 可让池南暮睡在野外,江初总觉得不妥。 “你会被蚊子咬很多个包。”江初故意夸大恐吓。 “没关系。”池南暮翻了翻包,不知从哪找出一小瓶花露水,喷到江初手臂上。 “你这包是百宝箱吧。”江初失笑,看池南暮是真的想睡在野外,索性遂他的愿。 江初起身,帮池南暮把垫子再抻开一面,拉直平铺,宽度正好够两个人躺下。 夜晚温度适宜,雨过之后,天空也明亮不少。在城中望不见的星光,到了野外,却是最稀松平常的风景。 圆月就是路灯,已经足够明亮,清晰照亮视野,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有多久没有像这样看过星空,江初记不清楚,无数个夜晚,他都是孤身一人,对着窗外那栋破旧筒子楼出神。 “池南暮,现在我们俩真的变成流浪汉了。”江初看着远星感慨。 池南暮静了一瞬,问:“你会害怕吗?” 江初摇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出走,我肯定会害怕。但是现在我很高兴,因为......” 有你陪着。 这句话被江初咽回喉咙,矫情坦率的话,并不适合青春期的人。 但池南暮应该接收到了他的意思,回答说:“我也是。” 静谧时,几簇黄绿色的光点由远及近,忽明忽暗,慢速低空飞行,穿过栏杆飞进亭中,悬停在半空。 萤火虫。 池南暮屏住呼吸,电影里的场景竟然真的发生,出现在他眼前,美好到像是幻觉。 “池南暮,你快许个愿。”江初轻拍他,小声说话。 萤火虫不是流星,也需要许愿? 但江初已经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池南暮也只好照做。 他希望获得什么? 池南暮闭上眼睛,许了个现实,却又遥不可及的愿望。 ——希望江初永远记得此刻,此生都不要忘记他。 第73章 出逃盛夏4 走走停停一个多月,横跨过邻省,他们流转到隔省的海岛。 八月过了大半,农历时间已经立秋,鹭岛并不像预想中那样热,就算是正午出行,也不怕中暑。 两人风吹日晒,池南暮黑了一个度,皮肤变成小麦色,竟有种意外地成熟感。 而江初倒是没怎么被晒黑,流浪一个多月,看着仍像个矜贵细养的少年。 “池南暮,不然你还是涂一点防晒吧。”江初忍不住说。 池南暮正弯着腰洗脸,闻言直起身,看向江初,“我现在......很丑吗?” 和丑根本不沾边,而是太成熟了。 短短几十天,池南暮又拔高几公分,已经不像江初的同龄人,反而像个荷尔蒙爆炸的男大学生。 池南暮没来得及擦干水,脸上的水珠顺着鬓角低落,打湿背心领口,汗滴似的。 被这么盯着看,没来由的,江初很不自在,“不是丑,是太帅了......” 最后几个字,越说越小声。 池南暮一怔,比江初还不自在,“......好。” 江初从前被江溪养得很细致,刚出发时不知道太阳毒辣,手臂晒伤发红之后,才想起要涂防晒。 包里的防晒还剩一大半。 池南暮不太懂怎么涂,倒了一些在手心,凭感觉往脸上抹,白一块黑一块,花猫似的,很不均匀。 江初看了,低笑一声,“你涂的这是什么?快过来,我帮你涂匀。” 池南暮有些尴尬,走过去俯下身。 江初抬手,用指尖抹匀多余的乳霜,又倒了些防晒在手心,把没抹到的地方都补上。 “眼睛闭上,不要这么盯着我看。”距离近了,江初又开始心悸。 池南暮照做,闭上眼睛,看不见江初的模样,却仍能嗅到眼前人身上的皂香。 指尖很轻,在脸上细细涂抹,触过的地方微微发痒。 “为什么不能看?”池南暮皱了皱眉,忍住痒意。 “你这么看着我,我会紧张,”江初放下防晒,最后重重用手心一抹收尾,“ok,涂好了。” 池南暮抬起眼帘,猝不及防,正好近距离对上江初的眼。 视线交汇一瞬,两人呼吸一停,同时转头看向别处,一个往左,另个往右。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这么近看着我......”江初懊恼,小声抱怨。 “抱歉,我以后会多加注意。”池南暮先侧身,往后一步。 两人就此拉开距离,煞有介事地给自己找活忙。 江初轻咳一声,低下身去整理床铺,而池南暮则打开手机,上网查找鹭岛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 “今晚海边有音乐节,会放烟火,你想去吗?”池南暮问。 “想。”江初眼睛一亮,立刻点头,肉眼可见地高兴。 两人刚到鹭岛不久,对这里还不太熟,日常住在二手转租的海景单间,出行也只用现金购买的自行车。 音乐节的地点离公寓很近,他们骑行不到十分钟就能到达,公益性质的露天场,进场连门票都不需要。 临近傍晚时,海滩边人头攒动,商贩成堆,放着喇叭叫卖,琳琅满目,相当热闹。 江初不自觉放缓脚步,视线落到精美的商品上,却什么都没有说。 第94章 池南暮敏锐察觉,问道:“想买什么?” “我没有想买的东西。”江初赶紧摇头,不想多花一分钱。 预算其实还有很多,一万块的现金还剩有三分之一。但江初很节省,因为那些钱并不是自己的。 池南暮不再多问,只买了摊上最便宜的光纤灯,与江初一人一个,继续被人群推着往前走。 离舞台越近,人越多,挤得江初站不稳,身子歪斜。 “小心。”池南暮索性伸手搂住江初的肩,紧紧护住。 江初侧头瞄一眼池南暮,很小声地说:“谢谢。” 他们从没有这么近过,半边身子紧贴,江初被半搂在池南暮怀中。 心口骤然一空,江初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 可眼前人人都这么挤,就算是陌生人,也免不了后背贴前胸,其他人根本不在意这点接触。 江初觉得自己矫情。 不过是紧贴在一起而已,都是男生,到底有什么好慌的? 可就算他这样想,想尽量放轻松,被池南暮搂住的地方依旧发烫,紧张到江初脸也发烫。 越往前走越挤,到达舞台前,江初只能侧过身子站着,面对面紧靠在池南暮怀里。 “抱歉,我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池南暮怕江初听不见,特意低头,覆在他耳旁说。 热意飘到耳畔,江初缩了缩肩,“没事,热闹一点好。” 热闹一点,再吵一点,这样他的心跳声就不会被察觉,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霎时,所有灯光被关闭,人群也跟着静了。 黑暗让听觉变得敏锐,明明周围都是呼吸声,但江初就是能清楚分辨,哪一个源于池南暮。 池南暮的光纤灯搭在他身后,纤维一扫,擦过江初后颈,微弱地痒。 江初低着头往前躲,抢过池南暮的灯,对自己的敏感恼羞成怒,“我先帮你拿着!” “......是不是太挤了?”池南暮有些自责。 “不是!是......”江初放轻声音,“是我有点紧张,你离我太近了。” 耳语太轻,只有他们能听见。 池南暮迟迟没有回声,江初又开始懊悔,悔恨自己为什么要说得这么直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也是。”池南暮终于说。 闻言,江初猛地抬起头,望向池南暮。 两道视线交汇。 同一时刻,舞台上的灯全部打开,流光溢彩的光芒扫过,照亮池南暮的侧脸。 贝斯与电吉他声紧跟着响起,因为用作热场,所以格外狂烈,震耳欲聋,引得周围人群躁动。 可江初并不觉得嘈杂,耳旁像蒙了层水雾,所有人跟着节奏挥手的律动,全都变成慢镜头。 时间被无限拉长,眼前人之外,背景模糊。只有他和池南暮,是处在同频时空,正用相同的速度运转。 如果地球自转的速度能够变缓...... 江初忽然间理解了,池南暮为什么会因这种问题而失眠。他的心跳很快,但池南暮的也是,他察觉不到,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心跳一样快罢了。 嘈杂的声响穿过水雾,逐渐变得清晰。 江初勾起唇角,将光纤灯还给池南暮,大声喊:“快点看表演,不要错过了!” 其实,池南暮听不清江初在说什么,只能从江初生动的表情里推测意思。 人群将他们挤得左右摇晃,舞台上表演的歌曲,池南暮更是从未听过一首。 或许是氛围使然,再或是肾上腺素作祟,当他真正将右手抬起,跟着节奏与人群律动时,池南暮并不觉得羞耻。 仿佛,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仿佛,他本该就是这样自由的人。 芭乐情歌响起时,池南暮能听见江初小声跟唱,狂乱的摇滚奏起时,江初就没了声,恢复安静,重新等熟悉的歌出现。 后来,池南暮不再看表演,而是悄悄注意,每首歌出现时,江初会是什么反应。 可爱。 池南暮从不用这个词形容一个人,可如果用来形容江初,他会很乐意。 表演持续到深夜,音乐节结束时,人潮散了大半。 海滩空出一半,终于给人喘气的机会,感到一丝空旷。 江初像是唱累了,额发汗湿,但眼睛却亮着,身上还有使不完的劲。 “烟花呢!烟花还有多久开始?”江初兴致勃勃问。 “零点,还有十分钟。” “只有十分钟了?那我们快去占位置。”江初拉住池南暮的胳膊,往海岸线跑。 他们占据最靠近海浪的位置,等烟花的旅人也陆续靠近,逐渐填满海岸。 不过未曾料想的是,来看烟花的,大多是异性情侣,甚至还有一对男生正牵着手,偶然路过他们身边。 “时代真不一样了,我们年轻的时候哪敢在大庭广众下牵手。”其中一个男生低笑着说了句话,旁边那个瞪其一眼,拉着人往速速离开。 牵手? 江初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正牵着池南暮的手。 “我不是故意的,”江初下意识缩回手臂,“对不起。” 手心的热意就此流失。 池南暮收紧手指,轻微地失落,“没关系。” 零点时,金色的光点准时从海面中央升起,上升至半空。 火苗隐在夜色里,暂时不见了踪影,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一束人造光芒的盛放。 砰——! 一息之后,耀眼的金光倏然绽开,仿佛坠落的硕大蒲公英,无数光点散开,向外蔓延。 池南暮只看了一眼烟花,便移开视线,视线落到江初的侧颜。 烟花第一眼很美,但多看几秒就索然无味。 而江初微张着唇,瞪大眼睛看烟花的模样很傻,却让池南暮挪不开视线。 斑斓的烟花忽明忽闪,照亮江初的面庞,晶莹的眼里彩光流转,仿佛装着澄澈的童话世界。 最后一簇烟花绽放后,世界暗了。 黑空中的火光熄灭,残光却留在江初的眼里,仍旧熠熠生辉。 江初笑着转头,“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如果你困了,我们就回去。”池南暮说。 “我不困。”江初刚说完,立刻就打了个哈欠,谎言被自己戳穿。 “回去吧,”池南暮知道江初累了,“你坐后座,明天再回来取你那台自行车。” 他们不常在外游荡到午夜。 江初坐到后座时,疲乏涌上来,下巴搭到池南暮的后背,摇晃间差点睡着。 身后的人数次瞌睡后,池南暮忍不住刹车,回头提醒:“拉住我的衣服,别摔下车了。” 江初赶紧照做,双手捏住池南暮的衣角。 此时人烟稀少,路上很安静,海浪声就是最大的动静,因为分贝规律,催得江初困乏。 自行车骑行到公寓楼下时,江初早已睡着,额头靠在池南暮身上,小声呼吸。 池南暮停稳车,背起江初,动作小心,生怕惊动睡着的人。 江初很轻,睡着了就无知无觉,下巴靠到池南暮侧肩时,嘴里还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江溪......” 到房间时,池南暮才听清楚,江初叫的是家人的名字。 不至于难受,毕竟离家的人会念家,这很正常,那是江初的姐姐,会梦到也是应该的。 可他的情绪仍旧低落了些,池南暮也说不清为什么。 坐在床边沉静片刻,池南暮才起身,脱掉江初的鞋,用温水打湿毛巾,给江初擦脸。 “池南暮——!” 毛巾不过触了下脸颊,江初就蹙着眉,状似不悦地低喊。 醒了? 池南暮动作一滞,没再继续擦,等了几秒,不见江初有下一句话,才察觉江初还在做梦。 “池南暮......南暮......” 紧接着,江初的语气蓦然变换,声音变得很轻,尾音似有若无地上勾。 池南暮抿紧唇,呼吸几近停止。 他不喜欢“南暮”这个称呼,因为每次池正和这样叫他,都让他神经紧绷。 可当江初用不带姓的名字,轻声唤他,池南暮才知道,原来他的名字,也可以被如此温柔地对待。 池南暮站着等了很久,想再听江初这样叫他一次,但江初已经沉入深睡,不再说梦话。 不过,只有一声也足够了,他并不是个贪心的人。 忙完一切,收好阳台上晾的衣服,池南暮才躺到江初身旁,睁着眼睛,安静地出神。 海浪声催人入睡,但池南暮依旧失眠。 随着这场流浪的旅程加长,失眠逐渐加重,池南暮难以入睡,但他并未将此事告诉江初。 同样的,江初也一样,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其实很想家。 名为自由的朝圣,就与照进他窗框的日光一样,最终都会沦为虚无的泡影。 第95章 他不是真正的自由,只是短暂地触摸到而已,他在享受过程的同时,也在不停眺望终点的牢笼。 这种悬浮的空感让他难眠。池南暮想,或许只有自由真正降临的一刻,他才能睡一场好觉。 月光映照海浪,透过窗户,反射在天花板上,形成波纹形状的昼光。 池南暮望着墙上反光,将左手往旁移,指尖触到江初的手背,停顿一瞬,而后轻轻握住。 十指相扣。 牵手意味着什么?池南暮很清楚。 但江初是否明白?他不知道答案。 自转速度减缓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池南暮不会再幻想。 他只希望,江初的梦里能有他。 - 翌日早晨难得下了场雨。 炎夏的热意被短暂浇灭,温度降低,有种秋日降临的错觉。 江初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身旁无人,手机上有一则短消息,是池南暮的留言。 【池南暮:我去海滩骑车。】 消息刚发不久,江初估摸着,池南暮十分钟前才走。 怎么不把他叫醒一起去? 江初撇撇嘴,总觉得池南暮把他当成了小孩照顾,明明自己年纪也不大。 睡久了肚子饿。 江初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儿,实在忍受不了饥饿,干脆起身,出门去买点食物垫肚子。 然而江初刚拿上钥匙,门就先从外面打开。 池南暮站在门外,气喘吁吁,脸上全是汗,仿佛狂奔过几公里。 “......你怎么了?”江初疑惑地问。 池南暮却不答话,在看见江初的一霎,慌乱的眼神快速冷静,死寂般平静,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样。 心头有种不祥预感。 江初对上池南暮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池南暮拥入怀中,抱得很紧。 “我父亲已经到鹭岛机场。”池南暮平静地说。 江初背脊一僵,慌忙从池南暮怀里脱出,“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就走。” 池南暮只是摇头,从柜子里把存了二十万的银行卡拿出,放到江初手心。 “你现在就回家吧,买张机票回去,别再让你姐姐继续担心。”池南暮说。 “我不要卡。你跟我一起走。”银行卡拿在手里,江初觉得烫手,想还给池南暮,却被他紧紧握住手心。 池南暮勾起唇角,难得笑一次,却笑得很苦,“我走不了,无论到哪,他最终都会找到我。如果你现在不走,被他抓到,你姐姐也会受牵连。” 江初闻言,面色一下煞白,在绝对的阶层与权力面前,无力到失语。 “你回家吧,不用担心你和你姐姐的生活,等你回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保证。”池南暮俯下身,认真凝视江初的眼睛,像是在看最后一眼。 四目相接,无尽的难过,平静之下是绝望的疮痍。 心口很疼,疼到难以呼吸。 江初长呼一口气,问:“那你呢?我会好起来,那你怎么办?” “我也会好起来。”池南暮笑着撒谎。 “你保证?” “我保证。” 江初一走,狭小的公寓单间,竟显得意外空旷。 池南暮将单间里的物品清除,独留一份洗漱用具,剩下的东西全部丢进楼下垃圾桶,而后坐在阳台上,拿出手机。 半小时前,他收到两条短信,陌生号码。 【爸已经到鹭岛机场。】 【我可以帮你隐瞒,你知道该怎么选。】短信里配着一张模糊的监控照片,是他与江初。 池南暮清空短信,将手机格式化,望着翻涌的潮汐,平静等待。 咚——! 门从外向内被砸开时,池南暮没有回头,闭上双眼,回忆江初昨日烟花下的侧脸。 纷乱的脚步声逼近,先是一阵大力攥住衣领,池南暮被几人压倒在地,无法动弹,狼狈不堪。 池正和走到他面前,冷漠地垂下视线,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只不听话的狗。 重重几巴掌落到脸上,脑子嗡嗡作响。 池南暮咬紧牙关,眼神镇静到空寂,将所有情绪隐藏,不露一点声色。 直到池正和打到气消了,几人才将池南暮架起,往屋外拖。 视线倒转,天旋地转。 池南暮盯着模糊的地面,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等待他的或许是无间地狱,但池南暮坚信,这次他可以熬过去,不必再用改变自己的方式。 他可以蛰伏,可以伪装,但他不会再改变自己。 - 夏日到达尾声时,池南暮终于被从无光的黑屋里放出。 池正和的手段很多,简单的精神控制不好用了,就用别的方式。 不见天日,剥夺感官,忘却时间,没有参照物,同个空间里没有声音与活人,很容易使人产生幻觉,精神恍惚。 清醒时,池南暮只能尽量计时数数,不停回忆生命里唯一鲜活的夏日,他生怕有一次没有记起,就会像多米诺骨牌,连江初也忘记。 好在后来昏睡的时间变长,池南暮无需刻意回忆,就能梦见江初。 半个月,池南暮瘦了一大圈,双颊凹陷,行动迟缓,只有眼睛还算有神。 池北晖亲自来接他,没有回池家老宅,而是去了池北晖自己的住处。 “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许久未开口说话,池南暮语速迟缓。 池北晖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盛了碗粥,不紧不慢放到池南暮面前,“先吃饭。” “好,谢谢哥。”池南暮缓慢地咽下粥,因为长时间没有正常进食,所以咽得格外艰难。 等晚饭结束,池南暮去洗了个热水澡,池北晖才摆出正式谈话的态度。 “你的伙伴已经安全到家,”池北晖说,“你和他在监控里的合照,我已经事先拦下,爸从始至终都以为你是一个人逃跑。” “......谢谢哥,”池南暮顿了顿,“我还想拜托你另一件事。” 池北晖抬眸,示意他说下去。 “我想拜托你用陌生人的名义,资助他上学生活,直到......”池南暮一顿,“直到他不需要了为止。” 不是到成年,更不是大学毕业,而是“不需要了为止”。 “二十万还不够他生活?”池北晖蹙紧眉头,相当不解,对池南暮如何浪费零花钱没有意见,但是池南暮的态度很不对劲。 池北晖什么都清楚,池南暮想,他就算说谎,最后也会被戳穿。 池南暮放低视线,平静地坦白,“我喜欢他,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沉默被拉长,长久的寂静无言。 不知变通,冷漠内敛,听从年长人的训诫,这是池南暮在池北晖心中的形象,一个完美的弟弟。 然而现在池南暮不仅逃跑,还说出这样一句出格的话,池北晖大受冲击。 池北晖难以置信,再三确认,“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很清楚,我对他是恋人的喜欢,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也来不及知道了。 说出格的话,但依然不知变通,池北晖生不起气,因为池南暮太平静了。 “行,我可以帮你,”池北晖改口,换个方式试探,“但理由是什么?你身上有什么价值,值得让我帮你这个忙?” 沉默片刻,池南暮回答说:“我的一生。” 用他的一生,换给飞鸟一次能够起飞的机会。 九月之前,池南暮从双星国际退学,被送出境,流放到欧洲。 池北晖亲自送他去机场,告诉他,等到他能回来时,不是池正和死了,就是池北晖彻底接管池家,正需要帮手的时候。 十二小时的航班,池南暮坐在靠窗的位置。 飞机起飞前,一只蓝闪蝴蝶停在舷窗外,金蓝色的翅膀,被日光一闪,光辉夺目。 池南暮伸手去触,在指尖碰到玻璃前,蝴蝶扇动翅膀,循着光向天空飞去,很快杳无踪迹。 池南暮扬起头,望着空荡的天空,终于有离去的实感。 他的夏日永久结束了。 但属于飞鸟的夏日,才刚刚开始。 第74章 春日私奔1 二二年春 “哥,今晚的庆功宴,你别又找借口逃跑,这次你再溜,邵哥非得弄死我不可。”红灯时,顾安透过后视镜,瞄了眼车后座的人。 3月的b市依旧冷冽,仍像是冬天。 江初戴着墨镜,正望向被风刮得摇晃的枯枝,“逃之前我会先通知邵青松,一定不牵连你。” “......” 顾安语塞,愁眉苦脸,“求求你了哥,别害我成不成?” 顾安做了快三年的助理,去年被邵青松调去照顾江初。 江初哪里都好,拍戏认真,不耍脾气,天生就有种招人喜欢的能力,比顾安前一个照顾的明星风评好得多。 然而江初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喜欢人多的社交场合,总喜欢找理由逃跑,弄得邵青松头大。 第96章 要么事前找借口不去,要么去了后喝上一口酒,就煞白着脸捂胸口演戏,说自己心口痛,摆出一副命不久矣的病弱样,吓得导演和投资商赶紧让人回去休息。 结果每次一上车,江初立刻活蹦乱跳,健康得很。 “邵哥也没要你干什么,就是多去露个脸,和别人打好关系,不然总是被关系户欺负,抢你的资源。”顾安小声嘀咕。 “我的资源还不够好?况且也没人欺负我,”说到这,江初停顿一瞬,问,“最近公司是不是有什么大变动?” 顾安撇嘴,吐槽说:“哥,咱们公司去年就被雁行集团收购了,你现在才想起来问。” “是吗?我没有特别注意。”江初继续看着窗外,面上没什么表情。 “天天进组,拍戏都拍得跟外界脱节了......” 顾安后来说什么,江初没有认真听,只是时不时回复一声,视线扫过光枯的树枝。 萧瑟盈满枝头,风沙带着冷气,惟有偶尔北飞的大雁,才透出那么一点春的气息。 《沉没》的庆功宴在私人酒店的楼顶。 楼顶并不露天,而是用玻璃罩子笼住,四处是花,有真有假,弄得和温室花房似的。 江初上了楼顶,刺鼻的花香吸进呼吸道,他捂着鼻,没忍住连打几个喷嚏。 江初下意识回头,想跑。 顾安却在入口守着,双手合十乞求,“哥,你今天可千万别闹,邵哥说了,有个老总要来,你别惹事行吗?” 他什么时候惹过事? 从来都是智取。 “知道了。”江初无法,只能乖乖进门。 《沉没》拍摄时就一堆幺蛾子,导演编剧吵分手,男女主恋爱闹矛盾,吵多了还要拉江初评理,把他折腾得够呛。 别说庆功宴,江初一杀青就跑路,连剧组都不想多待。 意料之中,庆功宴氛围极差,除了出品最高兴,因为票房超乎预期,没一个人兴致好。 江初端了杯酒,躲到角落,远离社交主战场,企图求得一点清净。 然而,多愁善感的导演不会让他安宁。 “江初啊,你谈过恋爱吗?”导演一来就叹着气感慨。 又要以过来人的身份讲述一段失败的感情。 “没有。”江初勾起唇角摇头。导演惊异,“你不是成年了才出道?以前就没有早恋,和同学偷偷牵个手,出去看看电影?” 江初长得漂亮,性格也讨人喜欢,该是有很多追求者才对,就连在剧组时,也有别组的演员来串门,拉近关系。 “没有,”江初笑着说,“我那时候忙着学习,没有时间想这些事。” “那你的感情戏还挺自然,我以为你谈过恋爱。” 导演说几句,又把话题绕回自己身上,“不过你以后要是恋爱,最好别找同行,再是喜欢,工作上有矛盾,八成也得分手......” 恋爱...... 江初没有细听导演在说什么,思绪不自觉飘走,回到某个蝉鸣聒噪的盛夏,以及某双平静又诚挚的眼睛。 那年回到家,江溪没忍住将他好一顿揍,揍完又抱着他大哭,说他走了,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要怎么孤独地活。 如池南暮所说,他和江溪的生活好起来了,卡里的二十万他一直不敢动,直到开学后有陌生人资助。 冥冥之中,江初觉得,这是池南暮兑现的承诺。 他好起来了。 他永生记得那个幻梦般的夏日。 那池南暮呢?是记得他,还是已经忘了? 是不是只将他当成假日里的一个小意外,微不足道? 时间久远,江初并不常想这些事,只是不巧几天前,偶然听到公司里有人议论雁行的首席执行官。 他起初不在意,直到“池南暮”这三个字从旁人嘴里说出口,江初这才法发觉,他的嫉妒心竟能如此重。 仿佛掩埋在心底的名字,他小心珍视的秘密,就这么被人“刨出”,随意议论,江初莫名感到烦躁。 想让对方闭嘴,却又想听到关于池南暮的消息,越听越烦,越是烦他又越要偷听。 “江初啊,我是真看好你,等我休息疗养一段时间,下部戏让你做主角。”或许是太久没人听自己唠叨失恋之苦,现在终于逮到人交流,导演兴致高涨。 重要的信息入耳,江初立刻回神。 “好,谢谢姜导,那我等您的消息,到时您可不能爽约,说话不算话。”江初笑着接话,碰了碰导演的酒杯,爽快地一饮而尽。 “爽什么约?我那剧本直接照着你的形象写。” 整杯酒下肚,嗓子被酒精辣得微痛。 江初在心里盘算要如何逃跑,装病应该是不好使了,不如干脆多喝几杯,直接倒地不起。 他和导演都空了酒杯,服务生走近,迅速斟满酒,江初也不拒绝。 酒杯相碰,发出脆响,江初一杯接一杯灌,准备喝到微醺时就倒。 神智飘忽时,一丝清冽的木质香穿过花香与酒味,微不可查,闯入鼻息,停留一刻又很快飘走。 江初倏地清醒,视线四处扫,心口怦怦直跳,却没有看见幻想中的人影。 错觉? 香味消散了,心跳声渐渐减缓。 江初重新靠回玻璃墙面,没来由地失落。 “姜导,你过来,车已经到楼下了。”出品在远处叫人。 “知道了,”导演回头看了看江初,“有大佬要来,你还行吗?” 江初半靠在墙边,“我在这里站着醒醒酒,您先去,我一会儿过去。” “行。” 大佬还是小佬,和他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他想见的人。 都怪刚才那股迷惑的香气,还不如别让他有所期望。 江初觉得烦,转过身面向墙壁,手指在玻璃上轻戳,映出无数个重叠的指纹。 蓦然间,木质香气再次绽露,比上次还要明显。 他这次才不会上当。 脑子被酒精迷得团团乱,江初索性屏住呼吸,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生气。 “池总您终于来了!欢迎欢迎。”远处出品讨好的声音模模糊糊。 池总......? 江初皱着眉回头,朦胧的视线落到远处入口,他看不清来人面目,只觉得对方好高。 来人穿着黑色的西装与大衣,面料笔挺而厚重,沉甸的垂坠感显得人相当稳重。那人在一众人里是最高,无论谁的视线晃过去,都能被第一个注意到。 江初重重眨了眨眼。 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水雾似的滤镜从视野中央破开,灯光折射进眼,只点亮了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身影。 几乎未变的眉眼,疏离沉静的气质。 不过短暂的一眼,他瞬间酒醒,神智也归位,紧紧盯着那人。 很快,来人似有所感,慢条斯理抬眸,往江初所在的方向望过来,遥遥对上他的眼睛。 池南暮...... 池——南——暮。 江初一时忘记呼吸,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尘封的名字,越是默念,心跳就越快,心脏失控乱跳,就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幻想过无数个和池南暮再见的场面,可真当这时刻来临,他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从前他是装病装心慌,现在他却是真慌真心悸。 江初捂住胸口,承受不住过载的心跳,慌忙转身,头靠在玻璃墙面借力。 呼出的水汽凝结成水雾,把玻璃上反射的身影映得模糊。 “江老师,酒醒了吗?快过来跟池总打个招呼。”寻着池南暮的视线,出品了然,急急催促。 闻声,池南暮收回视线,很淡地睨一眼出品,“不用特意过来,酒醉了好好休息就是。” 音量分明不大,可江初就是听得很清楚。 这人的名字,这人的声音,从以前就总占据他的注意,就连与“池南暮”这三个字相似的发音,都能被他敏锐注意。 江初深呼吸几口气,又抬手拍了拍脸颊,这才转身,攒着一股劲往前走。 江初以为自己走得很板正,却不知在旁人眼里,他脚步虚浮,东倒西歪,走几步就停一下。 终于走到近处,江初主动抬手,装作镇定,“池总,我叫江初,是南江娱乐的艺人。” 池南暮静了片刻,沉默的时间极短,在江初看来却有半刻钟那样长。 “池南暮。”对方终于回应,用自己的名字。 手心被握住,干燥而温暖,浓郁的木质香气铺面涌来,如同催生亢奋的兴奋.剂,让江初全身的神经欢腾。 没有人先松手,简单的握手意味不明,旁若无人。 还是出品先反应过来,打断道:“池总不好意思,江老师刚才喝多了酒,反应有点迟钝。” “没关系。”池南暮没有松手,而是抽走江初另只手里的酒杯,转而递给出品。 四周寂静。 第97章 明眼人都能看出氛围不对劲,偷偷交换眼神,不动声色地笑。 “我扶江老师去休息,你们先聊。”紧接着,池南暮扶上江初的胳膊。 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香气馥郁,江初差点没能站稳。 “小心,江老师。”池南暮搂住江初的肩,轻易将他往上托,带着往前走。 江老师...... 江初没被叫过几次“老师”,偶然被叫到,他还觉得尴尬,池南暮今晚竟然连叫两次。 江初不自在,脸颊发红,“池总,您叫我江初就好。” “江老师,你叫我池南暮就好。”池南暮却意味不明地回应。 池南暮这是在......故意揶揄他? 这人到底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江初拿不准,因为十年真的太长了。 十年,足以忘掉一个人,模糊一整个夏日。 两人走到角落。 江初被扶着坐到椅子上,池南暮叫服务生又搬来一个椅子,紧挨江初坐下。 该说点什么? 直接问会不会太突兀? 江初在心里骂自己畏首畏尾,一点不像平常那般英勇。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江老师。”池南暮转头问。 又一声江老师出现,江初这次能确定,池南暮就是在故意揶揄他! “我没有喝醉,池......池南暮。”太久没有将这名字宣于口,江初结巴了一下。 闻言,池南暮短暂地一愣,微漠的视线柔和了几分,“那就好。” 这句话后,他们继续沉默。 江初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情紧张,像是飘忽在空中的泡泡,每破一个,心跳就快一点。 周围繁花锦簇,自然的花香抢了戏,争先恐后掩盖池南暮身上的气味,让他嗅不到一点木质香气。 江初下意识蹙眉,又觉得自己小心眼,不然怎么连不会说话的花都要嫉妒? “怎么了?”池南暮问。 “这里不通风,我感觉胸口有点闷。”江初赶紧摇头,胡乱找个理由,也没敢看池南暮,怕自己的嫉妒心被察觉。 闻言,池南暮倏地站起身,绕到江初身前,“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我一起离开。” 熟悉的句式。 就像他那时对池南暮说过的话。 江初扬起头,正对上池南暮的眼睛。 只是这么近距离的一瞬对视,江初忽然觉得周遭安静了。 他从忐忑不安中脱离,双脚安全着地,不止听不见旁人的交谈声,也听不见他自己的心跳声。 池南暮一定还记得,记得他,记得幻梦般的夏日。 月亮不会向地球靠近。 但这一刻,望向池南暮沉寂又炽烈的视线时,江初很笃定,他的明月今夜为他而来。 “池南暮,你现在还会希望地球自转的速度变慢吗?” “我依旧希望。” 得到回答,江初笑了笑,像对一个老友那般熟稔,“这么多人看着,我的助理还在门口,我今天可逃不了。” “只要你想,就可以逃。”池南暮说。 “怎么逃?” 池南暮伸手,攥住江初的手腕,将他从椅子上拉起,“跟我来。” 话音一落,江初就被拉着往前,他们穿梭在斑斓的花中,往月亮所在的方向奔跑。 不是往来时的入口,而是一扇隐在花后的小门,他们跑得太快,脚步轻巧,在旁人察觉前就没了身影。 暗门被推开时,江初问:“这次要去哪里?” 池南暮回头,今夜第一次笑,“去有春日的地方。” 第75章 春日私奔2 月亮高悬,可惜天气太冷,被裹在厚云层里,月光并不明媚。 出了楼顶,跑进楼道,冷空气一涌而来,江初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动静传到手腕,池南暮停下脚步,问:“很冷?” “还好,”江初顿了顿,试探着问,“池南暮,你不会是要拉我去大街上狂奔吧?” 江初就算再跳脱胆大,如今也不敢去街上乱跑,甚至和池南暮手牵手,跟小孩儿似的,被别人认出来,他不止是完蛋,还很丢脸。 “......不会。”池南暮很低地轻笑,随即解开大衣上的腰带。 江初疑惑,“你脱衣服干嘛?” 池南暮脱下大衣,手一挥,大衣搭在江初肩上,“抬手。” 大衣厚重,带着馥郁香味,残留有池南暮的体温。 池南暮稍俯下身,离江初很近,额上的发丝近在咫尺,哑光发油也是木质的香味,轻飘飘的,轻轻一嗅,就钻入呼吸道。 刚才心跳好不容易减缓,现在池南暮挨得这样近,江初又开始紧张。 江初一直不动。 池南暮以为他想要个特例独行的造型,只好问:“你想当作披风来穿?” “不是。”江初回神,赶紧抬高手臂,穿进大衣袖子里。 衣服偏大,和那年的运动装一样,袖口超过手腕,穿在江初身上空落落的。 池南暮似乎不满意大衣穿上的效果,抬手抚平肩上的褶皱,又细致整理好衣领,挽起稍长的袖子,等顺眼了,才低着头系腰带。 腰带一扯紧,大衣便贴紧在江初身上,严严实实,相当温暖。 “你把衣服给我,自己不冷吗?”江初小声问。 “没关系,车在楼下。”池南暮系好腰带,站直再看,眉头舒展,对整理后的效果相当满意。 大衣暖得过分,甚至有些热了,脸颊触到衣领的位置甚至发烫,烧得慌。 江初抬眸,一不小心对上池南暮的眼睛,心里一紧,呼吸变乱,只好飞快移开视线。 楼外的射灯闪过,忽而扫进窗,江初才觉得,他们所处的空间这样逼仄,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我们......” “你......” 两人同时开口,都一愣,很快收住声音。 “你先说!”江初率先说。 池南暮轻蹙着眉,似有些懊恼,“我们走吧。” “好,”江初赶紧点头,“我刚才也是想说这个。” 两人并行下楼,隔了一小段距离,没再拉着手危险地跑,只有手背时不时擦到,袖口轻触。 走到下一层,他们便换乘电梯下楼。 下行速度分明很快,江初却觉得漫长,不知道要将视线放在哪,只能盯着楼层显示器。 停车场里的跑车相当多,一众浮夸斑斓的喷漆中,有一辆纯黑色的轿车,简单到不起眼。 江初遥遥一望,莫名觉得这就是池南暮的车,而事实果真如此。 驾驶位没有司机,江初坐进副驾驶,“你自己开车来的?” “不是,司机已经走了。” 说着,池南暮没直接启动,而是等了一会儿,才提醒,“安全带。” 平常江初都坐在后座,有时累了就直接躺着,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 江初一愣,觉得丢脸,慌忙拉下安全带,“抱歉,我忘记了。” “没事。” 手忙脚乱间,江初也不知怎么回事,卡扣摁进后又自行脱出,用力插了两次,都没能顺利将安全带的卡扣卡上。 第三次时,池南暮该是看不下去了,直接拉过他的安全带,轻轻一插,就这么轻易系好。 咔嗒—— 卡扣卡上时,江初低着头,脸颊滚烫,额头上起了层薄汗。 在池南暮眼里,他现在会不会像个弱智?! 江初没敢抬头,尴尬地沉默片刻,解释说:“......我平常会系安全带。” “我知道。”池南暮似乎低笑了一声,很轻,似有若无。 解释了更丢脸。 还不如不解释。 江初红着脸望向窗外,转移话题,“我们要去哪里?” “去机场。”池南暮绕着话说。 这么神秘? 换作是别人带他走,还不说目的地,他一定会起疑心,可因为是池南暮,江初就是一点都不怀疑。 毕竟那时候,池南暮也没有怀疑过他,就这么义务反复地跟他走了。 车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红灯时,池南暮往旁侧瞄了眼,只能看见江初圆滚的后脑勺,细瘦后颈藏在大衣领子下,微妙的可爱。 车外灯光昏暗,玻璃倒影模糊,池南暮看不清江初此刻的表情。 没来由的,江初张着嘴傻傻看烟花的侧脸,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空白的十年间,池南暮总能想起这个画面,在遥遥千里外,每个飘雪的圣诞节,每个独过的除夕夜。 “你在想什么?”池南暮忍不住问。 江初回头,看向池南暮,杏眼和记忆中一样晶亮。 “我在想以前的事,”江初垂眸,很小声地说,“想一三年的事。” 池南暮一怔,一时忘记注意红绿灯,直到后方响起催促的喇叭声,才过回神来。 “一三年的什么事?”池南暮望向挡风玻璃,踩下油门,语气沉稳得异常。 第98章 “......夏天的事。”江初的声音更小了些。 “我也是。”池南暮说。 ——你离我太近了,我有点紧张。 ——我也是。 遥远记忆里的对话,重新响于耳边。 江初抬眸,视线落在池南暮勾起的唇角,上勾幅度很小,小到不细看都无法察觉。 漫长的十年,从少年到成年,足以让江初想明白,他那时紧张的原因,他无法忘记那个夏日的理由。 可是,池南暮记得的原因,也是与他一样吗? 江初不确定。 “你也是什么?”江初忍不住问。 “我也在想以前的事,”池南暮怕江初没听懂,又补充说,“我在想海边的烟花。” “......哦。” 池南暮想的是海边的烟花。 而他想的是池南暮这个人。江初偏过头,重新望着窗外,不看池南暮了,莫名地赌气,尽管他知道这不是池南暮的问题。 不过江初本就不常生旁人的气,更何况这是他喜欢的人,所以这闷气持续时间很短,到机场也就消了。 登机时,看着机票上的目的地,江初蓦然发现两处异样。 顾安怎么没有打电话找他? 以及,池南暮怎么知道他的证件信息?还提前买了机票? 奇怪。 江初半阖着眼,探寻的视线并不隐藏。 “怎么了?”池南暮对上他的视线。 “池南暮,你为什么能用我的身份买机票?”江初语气高深莫测,以为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谁知池南暮坦然地说:“不是我,机票是我拜托你的经纪人买的。” “你什么时候和邵青松有联系了?!” “一周之前。” “所以是因为你要去庆功宴,邵青松这次才让顾安守在门口,不让我跑?” “或许,我只说过想和你见一面。” 见个面而已,何必绕这么大个弯? 江初不明所以,“既然你都能联系上邵青松,怎么不直接联系我?干嘛要装成陌生人,还叫我江老师。” “是你先叫我池总。”池南暮反驳道。 这人果然是故意的,故意叫他‘江老师’来揶揄他。 “我又不确定你还记不记得我。”江初说。 “我也不确定,”池南暮静了一瞬,低声说,“我也怕贸然联系你,但你已经忘记我......” 所以才装成偶遇来试探。 原来,池南暮也会害怕被他遗忘。 江初心里倏地一软,蓦然觉得,刚才赌气于池南暮对他是否抱有爱情的自己,过于狭隘了。 池南暮是安静而孤独的,仿佛常年居于雪岭的云杉,以前就只遇过他这一个意外朋友,还只相处了短暂的时日。 这么多年难以遗忘,那一定是因为他在池南暮记忆中无可替代,非常重要,不拘于世俗定义的爱情,或是友情。 午夜时,飞机起飞,航程将近四个小时,跨越大半个地图。 江初短暂补了一觉,降落到明市机场时,天还未亮。 这里日出晚,快八点太阳才冒尖,下了飞机坐上车,江初又困了,迷迷糊糊睡过去。 直到一丝日光映到眼帘,江初皱着眉睁开眼,却发现天空已然大亮。 他睡在亭子里,身下是软乎的席垫,大衣被解开搭在身上,腰处还有层薄毯。 清脆的鸟鸣声环绕,湖水清澈,风里逸散花香,果真有春日的味道。 “醒了?” 闻声,江初赶紧坐起身,回头看。 池南暮换了身衣服,休闲的运动装,外套拉链半拉,里头是纯白色的t恤,头发洗过,细发清爽搭在额前。 恍惚间,江初差点以为,时间从未溜走过,他没有变,池南暮也没有变,依旧是出逃的少年。 池南暮将几个打包盒放到桌上,撕开包装,“吃了早餐,我带你去湖上看看。” “谢谢。”江初点点头,翻身站起。 这顿饭,江初吃得心不在焉,总是走神,时不时偷瞄池南暮身上的运动衫。 昨夜喝多了酒,江初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碗清汤,就不吃了。 见他这么快放下汤勺,池南暮有些惊异,“......你已经吃饱?” “我在减重,不是很饿,”江初赶紧解释,“你不用管我,慢慢吃就好。” 池南暮微蹙眉头,倒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你很轻”,微微加快咀嚼的速度,但吃相依旧文雅。 他很轻是什么意思? 江初这才注意到,来时他在车上睡着了,那他是怎么到这里?总不会是被池南暮背下来的? “池南暮,你背着我过来的?”江初问。 “不是。” 江初还没来得反应,又听见池南暮说:“我抱着你过来的。” 竟然是抱着? 这么重要的时候,他怎么就睡着了? 可是,如果他醒着,池南暮就不会抱他...... 思绪嘈杂,江初也不知道自己在乱幻想些什么,脑子里乱哄哄,口干舌燥。 江初干咳一声,抿了口矿泉水,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下次可以直接叫醒我。” 池南暮停顿咀嚼一瞬,“......好。” 用完早餐,走出亭子,江初脸上的热意被风吹散不少,紧张感也是,随着风里春日的味道消散了。 湖边停着一叶扁舟,正好够两个人坐。 坐上小船,船身晃了晃,江初被吓了一跳,伸手抓住船沿。 池南暮解开纤绳,不知从哪找来一个遥控,按钮一摁,细小的马达声响起,船开始向湖心驶。 船身逐渐平稳。 明市四季如春,花期长,一年到头都有花开,绚烂的花色不止漫山遍野,就连湖里也是。 越往湖心驶,湖面的花越多,不是从树上掉下的落花,而是生长在水里,白瓣黄蕊,小小一个,如同坠进水里的星点。 海菜花的茎叶生长在水面下,湖水清澈,日光一照,给翠绿镀了层泛光的薄衣。 船头驶过,轻轻一推,水波推着花叶向两旁散开,茎叶舒展。 饶是江初早就满世界跑,在很多地方取过景,也很难见到这样美而舒服的画面。 这景象震撼,却不会让人觉得自身渺小,从而敬畏与恐惧,江初像个偶然闯入油画的客人,已经融进这好景里。 和那年烟花时一样,江初微张着嘴,傻傻发怔。 池南暮不看花,而是望着江初,唇角不自觉上勾。 船停了,他们在花团锦簇的最中心。 江初左右看了看,后知后觉问:“这里只有我们?没有别人?” “因为还在建设,等夏天到了才会对外开放。”池南暮说。 “那我们是这里的第一批客人?” “可以这么说。” 他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客人。 因为池南暮。 心口处很满,沉甸甸的,江初却觉得自己在飘,正悬在风里,像只气球。 只要池南暮再多说一句话,不管是什么,有多平静,只是听见声音,他都能被戳破,飞到大气层去。“谢谢,我很喜欢这里。”江初放轻呼吸,怕重了,他就会失控,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不客气。” 这种飘忽的状态持续很久。 他们去了几处建好的景观,在酒店里睡上一觉,等翌日回s市了,仍有余韵。 s市的三月潮湿阴冷,下了飞机,江初再次穿上池南暮的大衣。 江初这回倒是不紧张了,就是飘忽得找不着北,面上看不出异样,脑袋里却在幻想没边的事情。 过会儿到家,他要装作忘记,把池南暮的大衣穿回去,接着找个还衣服的借口再见面。 如果他先告白,池南暮会不会答应? 池南暮如果只当他是朋友,他是该穷追不舍,还是找个方法智取? 什么不拘于世俗的友情爱情,简直是道貌岸然的漂亮话,要是池南暮带了别人去湖边,他一定会...... “江初,到门口了,车开不进去,你和门卫打声招呼。”池南暮提醒。 “好。”江初蓦然回神,让门卫把车牌录入金栀苑的系统里。 车子顺利驶入,江初报了户数,导航指路。 “你姐姐没有和你住在一起?”池南暮语气随意地问。 “她出国了,在读博,不怎么回来。”江初说。 “那就好。” 行过几段路,不多时,到达江初家门前,车停了,却没有人动。 狭小的空间中暧昧充盈,江初认为他该赶紧说点什么,但若只是告别,只一句再见,又显得太轻微。 沉默半晌,池南暮先开口,语气不太自然,“你的微信,方便让我加上吗?” “方便!”江初立刻点头,刚要拿出手机,池南暮的好友申请却已先行送达。 江初快速通过申请,如计划般穿着大衣下车,压着唇角,转身道别,“下次见。” 第99章 “下次见。”池南暮朝他挥了挥手,也没有提大衣的事。 明明互相说了道别,人不动,车也不动,相对静止。 江初等了等,轻咳一声,“你先走。” “你也进去吧,外面冷。”池南暮说。 “好。” 进了家,门一合上,压制的唇角再抑制不住,疯狂上翘。 江初飞快地脱了鞋,从楼下跑到楼上,拉开窗帘的一角,偷看远去的行车。 黑色的车不漂亮,车里的人也望不见身影,但江初还是望着车,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约摸半个小时过去,江初才给池南暮发了第一条消息。 【江初:抱歉,我忘记把大衣还给你了。】 【池南暮:没关系,放在你那里也可以。】 片刻后,手机震动,池南暮又发来一条消息。 【池南暮:我到家了。】 【江初:好。】 江初低下头,看了看身上厚重的大衣,脸又开始发烫,而后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傻笑。 单纯的友情,他才不要。 他要池南暮,还有爱情。 第76章 春日私奔3 江初没什么假期,庆功宴后第三天又进了组。 好在这次不在荒郊野岭,s市影视城里信号良好,他可以每日和池南暮发消息。 邵青松给他接的角色大多不是一番,但戏份少而精,既不用抗票房,又容易出彩。 江初每个剧组待上一两个月,又无缝跳到下一个组拍摄。 按邵青松的话说:“戏是戏,钱是钱,口碑热度两手抓,钱自然不断,你这张脸不愁没有人买单。” 他这张脸...... 休息间隙,江初拿着镜子,细看自己的脸。 从上次庆功宴回来,江初就总不对劲,又是对着手机笑,半夜还总是不睡觉,打了兴奋.剂似的,活蹦乱跳。 “哥,你的水。”顾安把水放到江初怀里。 “谢谢。”江初没动,还在看镜子。 顾安凑近,小声嘀咕,“哥,你看什么呢?” “我的脸。”江初答。 “你的脸有什么好看的?”顾安察觉话有歧义,又改口,“我的意思是,你看你自个儿的脸,这有什么好看的?” 江初抬头,语气认真,“你觉得,我脸上哪处最吸引人?” 太不对劲。 “我觉得......”顾安不好意思答,索性问,“哥,你是不是要谈恋爱了?和谁啊?那天去庆功宴的老总?” “不是。”江初下意识否认,但被戳穿的眼神根本掩不住。 果然和庆功宴来的那个人有关系。 顾安假装回忆,故意提起,“嘶......那个老总叫什么来着?池什么......” 但顾安的演技太蹩脚,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揶揄他,江初看不下去。 “池南暮,”江初索性承认,“他也不老,和我同岁。” 这哪是单相思,已然是护上了。 顾安摇头,“哥,你坠入爱河的速度也太快了点,这才见第一面啊。” “不是第一面,”江初翻开手机相册,点开一张图,“我们以前就认识。” 照片不算高清,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举手机的是江初,笑嘻嘻,从镜头外露出一个头,而池南暮站在江初身后,没什么表情。 “还真是,”顾安凑近仔细看,对比图上与现在的江初,“这什么时候啊?” “一二年,十年前。” “既然你们认识,这位池总怎么还来找邵哥?要不是邵哥说池总人很正直的,我那天还以为你要被潜规则了......”顾安嘀咕。 江初翻个白眼,故意说:“你都以为我要被潜规则了,还堵在门口不让我逃,你看你心思多坏。” “要是你喝得不省人事,我肯定及时把你扛走,谁知道你中途就跑了,”顾安暧昧一笑,戳戳江初的肩,“不对,不是逃跑,是和人家私奔。” “别瞎说行不行?” “我才没有瞎说,过几天白少来了,他肯定也这么说。” “无聊。”江初把水和镜子一起丢给顾安,自己站起身,跑到导演身后看别人演戏,分散注意力。 剧组里日子枯燥,毕竟是工作,没什么乐趣可言。 不过白冬槿每次来探班,都会带些小玩意,财大气粗分给每个工作人员,顺便钓钓其他男演员,有效缓解枯燥。 成功要到某个男配角的联系方式,白冬槿这才溜回江初身旁,神色暧昧。 同在一个圈子,白冬槿认识池南暮,但以前只知道,江初有个年少的白月光,高一时还和那人一起出逃,浪漫得很,却不知道和池南暮就是同一个人。 江初瞒得严实,白冬槿还是从别人那听到了风声,才对上号。 “你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白冬槿大爷似的招招手,“聊天记录给我瞧瞧。” “就是庆功宴那天。”江初拗不过这二世祖,把手机丢过去,反正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庆功宴?一个半月,你们就只见了一面?” “他有工作,我也有,又不像以前一样空闲。” 白冬槿不置可否,游戏人间的“情圣”一听就知道这是借口。 这两人的聊天记录,比想象中还要枯燥。 【池南暮:早安。】 【江初:早上好。】 【江初:这是我的晚饭[图片]】 【池南暮:看起来很美味,这是我的晚饭[图片]】 【江初:你的看起来也很美味。】 【池南暮:晚安。】 【江初:你也是,好梦。】 白冬槿随便翻了几页,嫌无趣,又把手机丢还给江初。 “普通朋友都比你俩聊得开,”白冬槿嫌弃,“再说你不是喜欢他么?还搞私奔,怎么不叫他来剧组探班,再带你私奔一次?” “我......”江初一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是每天发来的问候,就已经让他喜不自禁,更多的主动,江初也不会。 “傻小孩儿。”白冬槿搂过江初的肩,脸贴脸,对着前置镜头抛了个媚眼,咔擦一照。 “我发我朋友圈了,他今天要是没有动静,我就发到群里,绝对让他看见。” 白冬槿也不p图,就这么直接发,还配了句【初初宝贝kisskiss。】 江初看到这句话,头都大了,慌忙阻止,“你干嘛叫我宝贝?!” “我叫谁都是宝贝,”白冬槿一口咬定,“他不会误会,只是会有点煎熬,等煎熬过界,他就会主动过来找你。” 果然,白冬槿朋友圈里的每张合照,都是跟朋友,全配的是【xx宝贝】,没一张与暧昧对象的合照,为了方便抽身,钓新的帅哥,避免修罗场。 话虽这么说,江初还是不安,“可是......” “没有可是,就听我的。再说你谈过恋爱吗?有我经验丰富吗?”白冬槿抬起下巴,相当神气。 “......没有。” “那就听我的,”白冬槿熟练传授经验,“初初,男人是要钓的,你主动送上门去,别人就不稀罕了,懂吗?” “......”江初对此说辞存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没有经验。 谁知,当天晚上,池南暮发来的不再是简单问候,而是一句【戏杀青了?】 白冬槿瞅了眼屏幕,“哟,你看吧,他开始着急了。”江初没想到白冬槿这一套真能奏效,赶紧求教,“我该怎么回复?” “实话回复,接下来就安心等他来剧组接你。你沉稳点,别早早就暴露自己那点小心思,要让鱼儿自己上勾,而不是你先跳进池塘。”白冬槿说。 【江初:没有,下周杀青。】 江初回复了这句话,安静等待,但对面迟迟没有消息。 江初看向白冬槿求助,眼神可怜巴巴,企图获得帮忙。 “没有我你可怎么办?”白冬槿叹口气,受不了这双卖乖的眼睛,“你不是爱发晚饭给他么?现在发咯。” 江初得逞一笑,把晚饭的照片发过去。 【池南暮:看起来很不错。】 【池南暮:戏杀青后,你有休息时间吗?】 【江初:应该有一周时间休息。我不确定,要看邵青松怎么安排。】 【池南暮:好。你早些休息,晚安。】 【江初:好梦。】 “他的意思,是不是要在我杀青那天来接我!”江初眼睛晶亮,兴奋地问。 “是是是,”白冬槿见怪不怪,“你那天就美美等着,和你的白月光去私奔。” 接下来一周,不想因自己拖延拍摄计划,江初拍戏相当认真,连导演都夸他状态好。 杀青那日,换下剧组戏服,江初特意找出一套运动装,想和池南暮衬得像是一对。 可等顾安开着车,从影视城驶出去半里,车不见停,池南暮也不见身影。 难道池南暮今天不来? 第100章 虽然池南暮也没有明说要来接他...... 江初将头靠在玻璃窗,些许失落。 到了仲春,温度已经回暖,就是雨水太多,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空气潮湿。 此时窗外飘着小雨,接连落在车顶,溅到车窗玻璃上,形成斑驳的水渍。 江初往玻璃上呵了口气,指尖戳着水雾,百无聊赖,乱画一气,他没注意到车速减缓,正往路边停靠。 等车彻底停驻,重重顿了一下,江初才有所察觉。 “抛锚了?”江初回头问。 “是啊,”顾安叹着气揶揄,“车轮被丘比特的箭射中,漏气了,没法开。” 丘比特的箭......? 江初赶紧擦干玻璃上的雾,凑到窗边,从前往后看。 他的车后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雨水晕得视野朦胧,江初看不清车牌。 江初刚要推门下车,就听顾安说:“哥,白少不是让你多多推拉,把池总迷得晕头转向么?你这样猴急冲出去,一点都不沉稳。” “......我本来就不沉稳。”江初面上嘴硬,很快缩回手,装作在看手机,实则放轻呼吸等。 笃笃笃—— 余光中映入稍暗的影,车窗紧接着被敲响。 江初抬头向窗外望去。 窗外的人打着一把黑色的伞,身上仍是黑西装,然而车窗上雨水凝结,模糊面庞,叫人看不清晰。 喜欢一个人,那种想要快点见面的心情,是抑制不住的。 江初立刻摁下窗户,连玻璃下降的速度,他都觉得慢。 车窗降到底,雨声大了些。 池南暮太高,江初只好向外仰起头,这样才能看清楚池南暮的脸。 嘀嗒—— 一滴雨透过车顶与伞的间隙,掉落在江初眉心,弹着溅开,触感冰凉。 江初下意识阖了阖眼,温热的指尖随即覆上眉心,池南暮俯下身,帮他抹掉了额头上的雨水。 “早上好。”池南暮离得很近,与江初平视,微冷的呼吸穿过雨,飘到江初面前。 面庞英俊得过分,还近在咫尺,对着他似有若无地笑,心脏都差点停跳。 准备好的话,一时间被江初甩在脑后,咽在喉咙,一句都说不出来。 “早上好......”江初愣愣答复。 池南暮问:“今天你的时间还有空吗?” “有。”江初点点头,全然忘记白冬槿的教导。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跑?再逃一次。” “好。” 江初瞄了一眼前座,没管顾安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打开车门,飞快地跳下了车。 门合上,江初快速躲到伞下。 雨丝斜着轻飘,簌簌落到伞面,一丝风掀起额发,江初闭了闭眼睛,手臂搭到池南暮的侧臂。 池南暮将伞往前移,向江初那端靠,“小心。” “谢谢。”江初站直,赶紧收回手臂。 “不客气。” 有些时日未见,对话不自然的生疏。 无言时,顾安先开走了车,路旁只剩下他们两人。 面对池南暮,江初不像上次那般紧张,微小的悸动像是火苗,被雨声滴得忽明忽闪。 江初仰起头,“这次要去哪里?” “你有想去的地方?”池南暮问。 “我想和以前一样,在街上骑自行车,”江初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不过这样是不是不太方便......” “没关系,对我来说都很方便。”池南暮说。 雨不知何时才会停,两人先上了车,顺着路往前开,似乎漫无目的。 车里陷入寂静,一点方向盘转动的声音,油门的声音,都很明显。 江初想,他们应该聊点什么,而不是一句话都不说。 “那年你回家之后,是不是从双星国际转学了?”江初问。 池南暮顿了顿,答说:“是,9月之前我转学出国了。” 江初说:“怪不得我后来又去了几次双星国际,都没有看见你。” “......嗯,抱歉。” 提及这个话题,池南暮似乎兴致不高,尽管池南暮本来就是个安静的人,不常表露情绪,但江初仍从短暂的答话里听出一丝排斥。 江初有很多想问的事。 比如那二十万,比如忽然出现的资助人,以及,为什么池南暮多年来杳无音讯,而如今又忽然出现。 可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求助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江初心念一动,很快想到白冬槿。 “我找朋友聊点事,很快就好。”江初拿出手机,跟池南暮解释。 闻言,池南暮皱了皱眉头,微不可查,“没关系,不用着急。”【江初:急!求助!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以前的事,他好像不想提起。】 【白冬槿:那不问呗。】 【江初:但是我想先把钱还给他。】 【白冬槿:为什么要还?那不是他自愿送你的?】 那些钱,江初总觉得烫手,他现在有能力还回去了,更不想这些东西,有天变成他们之间的阻碍。 【江初:可是我想和他有进一步的发展。】 【白冬槿:那你别提,直接转账,钓到手了再细问。】 【江初:好[kisskiss]】 长达五年,出道之后仍在资助,直到他大学毕业,零零总总加起来,将近一百万。 江初放下手机,在心里琢磨,这样的面额,还是通过银行转过去安全一些。 “聊好了?”池南暮问。 “已经解决了。”江初笑着点头,语气有些雀跃。 池南暮停顿一瞬,问:“你的朋友,姓白?” “对,白冬槿,我们认识有几年了,他喜欢去我剧组里探班,结交新的朋友。”事实上白冬槿是去钓男人,但江初说得相当委婉。 “......嗯。”池南暮抿紧唇。 车里又恢复寂静。 这次,江初很确定,池南暮不仅兴致不高,甚至有些不悦。 半小时后,车停到路边,到达s市边缘的一处码头,这里几乎无人,此时并非旺季,游客很少,一天只有早晚两趟来回的船。 两人买了票,上船等着出发。海风有些大,尽管还未起锚,轮渡仍被吹得左右摇晃。 江初拉紧栏杆,偶然瞄到池南暮微蹙的眉,赶紧说:“我不冷,你这次不用把衣服脱给我穿。” 说完,江初不想池南暮产生其它误会,又补一句,“因为......我也会怕你感冒生病。” 一时间,风变小了些,浪渐渐平稳。 阴云从天幕中央散开,晨光从云缝间透出,暖金色的光落到海面上,宛如发着光的透明绸缎。 “池南暮,你看,天晴了。”江初望着远方,欣喜地说。 池南暮循着江初的视线看去,望一眼天幕,又转回头,静静看着微弯的杏眼,睡梦中常出现的侧颜。 莫名地,因白冬槿而起的那点醋意倏地散了。 江初很高兴,而他不该扫兴。 池南暮勾唇,语气不自觉地柔和,“嗯,天晴了。” 轮渡在十分钟后启程,追随日光,到达不知名的小岛。岛上没几个游客,只有当地的居民,多是老人与小孩。 人口虽不多,岛建却很齐全,城市里该有的设施,岛上也都有。 下了船,两人扫开两辆共享自行车,如江初所愿,在街上自由骑行,随意拐弯,漫无目的。 随着日照时间拉长,气温上升,清新的海风带着暖意。 江初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骑到半途时,放开左手,单手控制车头,相当惬意。 “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也是这样,骑着自行车到处跑。”江初侧过头笑着说。 池南暮穿着西装,本该与自行车格格不入,但事实上并不突兀,反倒有种内敛的松弛感。骑车的少年,变成西装革履的成年人,但澄澈安静的气质,从未变过。 “我记得。”池南暮答。 岂止记得,他还记得每一处细节,江初每个生动的表情,饱含情绪的眼睛。 “池南暮,干脆我们下次见面,都穿上运动装,别再穿西装了,一定要和那时候一样。”江初提议说。 “好,和那时候一样。”池南暮勾着唇角,语气柔和。 池南暮很喜欢江初叫他的名字,连名带姓,带着笑意,每听一次,都觉得是种疗愈。 仿佛只要这样,“池南暮”这个名字,这被池正和赐予不幸的名字,从今往后就会变得幸运。 小路尽头,两人随意拐了个弯,骑进两幢旧房子的间隙。 老旧的石板路容易打滑,他们不得不减慢速度,半途时,日光倾泻而下,几个透明泡泡从阁楼上飘落。 一小孩站在木制阳台上,手里拿着比臂还长的泡泡机,又沾了沾泡泡水,开关一摁,无数泡泡从空中降落。 日光照射,泡泡上映出很小一片彩虹色反光,两旁房屋的影子交换,天地倒转,世界仿佛被压缩,停留在泡泡表面。 第101章 江初抬起头,还来不及细看,倒影快速变暗,泡泡破裂,重新化成微凉的水。 一颗泡泡落到江初脸颊旁,江初下意识往后躲开,可泡泡正好破裂,江初又被水溅到了脸。 那些水珠晶莹剔透,被日光一晃,晶亮到发光。 水珠沾到江初的脸颊上,那些曾被池南暮细致看过的细小绒毛,又像是有了呼吸,熠熠生辉,明亮到灼眼。 在池南暮眼中,这一切转为慢镜头。 他想,地球自转的速度又该变缓了。 嘀嗒—— 几颗雨滴落到石板路上,浅灰色的路点点渐深,空中的泡泡无一幸免,全部破裂。 池南暮蓦然回神,很快下了车,打开雨伞,从后方遮住江初头顶。 江初回头,“又下雨了?” “嗯,下车吧,把车停到能避雨的地方。” 整个岛上都能停车,他们原路返回,没走几步路,便将车推到檐下停驻。 江初锁好车,“我们现在去哪?” 池南暮说:“如果你饿了,我们就找家餐馆休息,或者随便走走,等雨停了再骑车。” “我不饿,随便走走,等雨停吧。” “好。” 江初提出这提议时,别无他想,只想着能与池南暮挨近一些。但他高估了伞的大小,更低估了池南暮对他的优待程度。 大半伞面往江初那边倾斜。 江初注意到时,池南暮西装的左肩被雨水晕湿,水已经浸到领口,呈现稍深的颜色。 而江初自己的肩膀,依旧干燥,只有几丝飞飘的雨水痕迹。 江初立刻停住脚步,“池南暮。” “怎么了?”池南暮跟着停下。 “你的衣服湿了!”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吭声?把伞回正。”江初绕到池南暮前方,伸手摸了摸湿西装,冰得凉手。 池南暮却很淡然,“等雨停了,自然会风干。”“你是野人吗?还自然风干......”江初嘀咕着,从池南暮手里一把夺过伞,“换我来,你不准打了。” 江初站回原位,又将伞往池南暮那侧倾斜。 池南暮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抬手搂住江初的右肩,猛然拉近,半边身子紧贴在一起。 “这样就不会湿了,你正着打伞。”池南暮说。 他们挨得太近,几乎是面贴面的距离,江初心口一紧,慌忙移开视线,垂直举起伞。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根本不适合漫步,不一会儿,两人都打湿了裤脚,只好到屋檐下躲雨。 江初收起伞,往外甩了甩水。 池南暮顺势接过伞,将有褶皱的边缘理整齐,而后将伞斜放至角落,紧靠旧屋的墙。 两人就这么站着,视线停留在雨幕中,聆听雨声。 江初犹记得,池南暮很喜欢这种场景,雨声对池南暮来说,并不喧嚣,而是一种动态的静谧。 趁着池南暮安静时,江初悄悄抬眸,偷看,果真捕捉到其上勾的唇角。 雨,和池南暮的气质很配,所以就连湿着的裤脚,也被爱屋及乌,显得不那么难受了。 “池南暮。” “嗯?”池南暮的心情该是很好,尾音似有若无地上勾。 “你很喜欢看雨?”江初问。 “还好,我在等雨停,”池南暮思索着说,“等雨停了,云层会被日光拨开,很漂亮。” 拨开是什么意思? 江初望向天空,有些急迫,想要看到池南暮所说的景象。 奇异的是,在江初祈祷了一次“雨快停”后,雨果真渐渐变小,干脆地停止。 下过一场淋漓大雨,云层变得稀薄,很快从天幕中央断裂开。 云与云的缝隙之间,金光从单薄的一缕,再到厚重的一片,利刃一般,破开云层。 日光照到屋檐外。 池南暮伸出手,指尖沐浴在光子中,“雨后的阳光会比往常温暖。” 江初不明所以,跟着照做。 而被雨浇冷的手指,在触到阳光的一瞬,真的感到格外暖和。 “对不对?”池南暮转过头,笑着看向江初,眼眸中的光纯粹而干净。 心跳似乎在此刻停跳。 他们是不同的灵魂,有不同的视角,但这一刻,江初却觉得,他看见了池南暮眼里的世界。 一个细腻,绮丽,美到会在记忆里停留至永远的世界。 江初望向池南暮的眼睛,也勾起唇,笑着回答:“嗯,很温暖。” 第77章 春日私奔4 两人在岛上待到傍晚,途中找了家小餐馆休息。 餐馆有些年头,菜式传统,老板倒是年轻,该是从老一辈那里继承了餐馆,竟然认得江初。 上菜时,老板小心翼翼问:“请问您是江初吗?” 江初却表现得疑惑,“江初......是谁?” 老板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以为自己认错了人,道句不好意思,很快走开。 等人走远,江初长舒一口气,“好险,刚才差点露馅。” 池南暮有些不解,“......为什么要隐瞒?” 是因为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们同游,还是出于别的理由?池南暮很是在意。 “白冬槿自从被拍到去剧组看我,个人信息就全暴露了,他倒是不介意,但我不想你被暴露,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江初解释道。 “我不介意。”池南暮立刻说。 江初问:“你不介意别人扒取你的照片和信息?” “我不介意。”池南暮巴不得让别人知道,除了白冬槿,他也是江初的朋友。 “......”江初仍是否认,“那也不行,我不想看见别人肆意评价你。” 江初扯了谎,私藏池南暮,不过是出于他的私心,就像偶然挖到的金子,江初想藏起来,并不想与旁人分享。 池南暮似乎接受了他冠冕堂皇的说辞,不再多问。 两人出餐厅时,天已经黑了,街边的路灯全部亮起,灯光是温煦的昏黄色。 空气中雨丝飘散,多雨的春季如此,一天能下好几回雨。 江初先抢过伞撑起,不容拒绝。 而这次的雨虽小,池南暮仍搂住江初的肩膀,两人紧贴在伞下漫步。 雨滴降落到叶和花上,声响不同,有细微的偏差,风中除了潮湿的冰冷味道,还有很淡的花香。 这才是江初想象中的雨中漫步,和电影中一样,伞面将他们与世界隔绝,注意力只在彼此身上。 走着走着,到码头时,江初只觉得路途太短,可惜船快要开了,再不走,他们就只能留在岛上。 夜里风更大些,尽管待在船舱里,江初仍有些冷,小声吸气。 池南暮察觉动静,摸了摸左肩,发觉衣服已经干了,当即要脱外套,给江初披上。 “不用把衣服给我。”江初及时阻止,摁住池南暮的手。 “我不会感冒。”池南暮微蹙着眉说。 “可我也会担心你会冷,”江初将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小声说,“况且,我只是手冷,其他地方还好。” 池南暮停顿一瞬,视线落到江初白皙的手上,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江初的手。 “我的手很温暖。”池南暮侧过头,望向别处,拉着江初的手,和自己的手一起,揣进西装口袋中。 “......谢谢。”江初也不敢看池南暮,垂眸望着地板,心跳又变得很快。 手很快被捂热,甚至开始发烫,但江初不提,池南暮也不动,就这么假装江初还在冷。 偶然间,池南暮的指尖动了动,微小的动静传到手背处,江初屏住呼吸,心脏也快停跳了。他们的脉搏渐渐相近,顺着指尖相连,变成相同的速度。 下船时,谁都不提,也不说话,伞面遮住面容,让江初没了顾忌,肆意紧贴在池南暮侧臂。 可路途总是太短,不过几步路,他们就走到车边,江初不得已松开手。 指尖的热意快速消散,被冷空气占据,江初赶紧把手揣进口袋中,试图保留残存的热意。 上了车,池南暮很快打开空调,调到合适的热风,“这个温度合适吗?” “合适,其实刚才在船上我就不冷了......”江初顿了顿,小声说,“你握住的时候。谢谢。” “......不客气。”池南暮直视前方,启动引擎,沉稳的平淡之下,心神早就乱了。 池南暮平时就话不多,此时江初再不说话,车里就只剩下寂静。 可他们各自心神动荡,沉浸在手心残存的触感,已然无暇顾及这点不重要的沉默。 江初一直蜷着手指,凌乱之间,手心里晕了层薄汗。 驶到金栀苑,池南暮的车顺利开进门,信息在上次录入,这次连登记都不用。 车停时,无人说话。 时间晚了,两旁的街灯被调低亮度,微弱的光透过玻璃,只有零星几缕照进车窗。 第102章 气氛寂静得暧昧。 如果此时有人弹琴,再来首妙曼的爵士乐,他们就该像电影里一样,情不自禁地指尖轻触,手心相接了。 可他们不是电影里的主角,也不是冲动的少年,而是各怀心思,拥有理智的成年人。 江初想,他得主动往前迈一步,至少把多年来的心事了结。 如此,无论是像白冬槿教的那样去钓,还是与池南暮暧昧,他都能安心坦然。 江初轻呼一口气,转头问:“池南暮,我问你个事,你诚实回答我。” 江初格外认真,池南暮也慎重其事,“你说。” “资助我到大学毕业的人,是不是你?”江初直接问。 “不是......”池南暮下意识否认,唇角一抿,诚实承认,“是我哥,是我拜托他这样做。” 反正都是一家人,也没有差。 江初点点头,“那就好。每个月到账的资助金,我都有记下,你把你或着你哥的银行账户发给我吧,包括你给我的二十万,我一并还给你们。” 江初一口气说完,才发现,池南暮的表情似乎不对劲。 可灯光太暗,他也看不清池南暮的眼神,只觉得氛围有些僵了。 沉寂片刻,池南暮答复道:“好,我回去后会把账户卡号发给你。” 了却一桩心事,江初感到轻松,轻快地下了车,笑着道别,“那下次见。” “......下次见。”池南暮低沉地说。 - 然而这天过后,池南暮发来消息的频次,明显降低,说好要发来账号,也没有动静。 江初早上发过去消息,池南暮晚上才会回复,只说最近工作有些忙,忘了这件事,还诚恳地向他道歉。 可道歉过后,卡号依然没有被发过来。 几番周旋下来,江初后知后觉察觉,池南暮似乎......并不想让他把钱还回去。 为什么? 江初想不明白。 短暂假期即将结束。 等到下次见面,又是在几个月后,他们之间还要维持这种不冷不热的状态,江初直觉这样不行。 - “出大问题了!” 接到江初的电话时,白冬槿站在还未开业的夜店门前,忙着指挥工人,挂上招牌。 “哟,什么大问题能让你这么着急?和你的白月光哥哥有关?”白冬槿戏谑。 对面三言两语说了经过,急得不行。 本以为是多严重的事,听完后,白冬槿只觉得无语,故意逗江初。 “完了,你的白月光伤心了。他肯定以为你是为了钱才接近他,现在你‘发达’了,就不屑他的钱了,顺带也不要他这个人咯~” “他才不会这样想,”江初急急反驳,“你这个结论逻辑不通。” 白冬槿嬉笑,“都跟你说了,男人是要钓的,要推拉,要暧昧。你直接说要还钱,又不解释清楚,看把人家吓的,我要是他,我也会以为你要和我撇清关系。” “那现在怎么办?”江初懊恼,他只想着快点到达下个状态,更近一步,却忽略了池南暮的心思。 “来我店里,今晚我帮你把他叫过来,要怎么做,你自己想,我不教你了,反正你这次不能再缺心眼。” 于是,天还没暗,江初就赶到白冬槿店里,穿着身运动服,发丝乱得随性,根本没有打理过。 “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要钓男人还穿成这样。”白冬槿皱眉嫌弃,拉着江初去了后台。 “我们见面本来就要穿运动服。”江初挣扎着说。 白冬槿懒得听,直接扒掉运动外套,给江初找了件大号的衬衣,“你是小孩儿吗?还穿运动服约会......” 白冬槿仔细打理一番,解开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松开衣领,露出江初的细颈,再踮起脚,模拟池南暮的角度往下看,直到看见若隐若现的锁骨。 “好了,你等着他来就行。”白冬槿再次细看,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 江初低头看了看衬衣,不自在,“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我当然知道,”白冬槿神气地笑笑,“我看也就只有你会觉得,他只当你是朋友。” - 连日来,池南暮过得不算好。 工作正常,生活枯燥,不咸不淡,唯一的烦恼只关于江初。 池南暮怀疑自己操之过急,在轮渡上引起了江初的排斥,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 会不会,牵着捂手这件事,对江初来说太暧昧了,无法接受? 会不会,江初只想当他的朋友,所以在察觉到他的心思与不妥行为后,以要还钱这个理由,委婉拒绝他? 煎熬。 找理由拖延不是个好办法,但池南暮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s市的春季雨量太多,难得今夜无雨,夜空里明月透亮。 会议结束时,天幕完全黑了。 池南暮坐上车,司机踩下油门,车速常年不变,路旁景观经年如一,一切照着他的习惯运行。 嗡—— 蓦然间,手机震了又震,消息是轰炸式地发来。 【白冬槿:池二少,银河铁道今晚做活动,消费满六位数,送可爱吉祥物一只,先到先得喔。】 【白冬槿:今晚的吉祥物很抢手喔[图片]】 照片点开时,池南暮眼神一暗,唇角紧跟着抿紧。 照片该是偷拍的,人影模糊,江初正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同谁说话,眼睛都笑弯了。 十足的煎熬。 池南暮收起手机,指尖在车门上点了几下,而后朝司机吩咐,“先不回家,在前面掉头。” 性格使然,池南暮天生就不喜欢吵闹的地方,最是讨厌聒噪的人群,二是讨厌震耳的音乐。 而夜店完美占据了这两项,所以池南暮从不踏足。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池南暮推开门后,并没有看见乌压压的人群,大厅全空,吧台上只有一个客人,以及一个调酒的服务生。 音响播放的是爵士钢琴曲,并不吵闹,音符灵活,莫名惬意。 大门合上时,夜店里的灯光倏地变暗,变成暧昧的红橙色。 “池先生,欢迎光临。”不知哪个服务生大喊一声,吧台上的人很快回头,望向门口。 惟一的客人是江初。 江初看见他,先是愣怔几秒,反应很迟钝,而后站起身,疯狂朝池南暮招手,神色亢奋得不自然。 喝醉了? 池南暮疾步往前,走往江初所在的位置。 “池南暮——!” 在池南暮距离吧台还有几米远时,江初傻笑着大喊,两腿一蹬,兔子似的朝他蹦过来。 池南暮心口一紧,下意识抬手,接住朝他跳来的人,抱在怀里,“小心。” 江初靠在他身上,仰起头傻笑乐呵,“你终于到了。” 江初身上的酒味很淡,远不及上次庆功宴。 池南暮扶着江初,重新坐回吧台,注意到桌上还剩一半的酒,总觉得不对劲。 江初坐到椅子上,仍不安分,先是趴着,过会儿又捧着脸坐直,抬酒往喉咙里灌。 喝完,江初侧过头,手肘撑着侧脸,慵懒地问:“池南暮,你要不要来点酒,开店前新品尝试,这些都是免费的。” 店都没有开业,不存在吉祥物与消费,白冬槿在诓骗他。 为什么? 思索间,池南暮没有及时答话。 江初听不到回话,表情变得有些难过,低声问:“池南暮,你是不是讨厌我?” 池南暮立刻回神,“我不可能讨厌你。” “那你这几天为什么不理我?”江初垂眸,“我知道你不是在忙工作,你是在躲我......” 江初似乎很难过,因为他的“后退”,池南暮以为自己做得很自然,但其实相当拙劣。 “我......” 江初打断,“你实话实说吧,不要骗我,我想知道原因。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说,那我以后都不问了。” 江初总是充满生机的,高兴张扬,不同于他。 可现在江初很难过,原因在他。 “我不想你把资助的钱还给我。” 池南暮顿了顿,委婉地问:“我那天在轮渡上牵了你的手,对于这件事,以及更多不是出于朋友关系的亲密行为,你会排斥吗?” 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池南暮等着回答,精神紧绷,没有看到江初得逞上勾的唇角。 “不出于朋友关系,那是出于什么关系?”江初反问。 “出于......恋人关系。”恋人一词真说出口,其实没有池南暮想的那样难。 回应池南暮的,是长久的沉默。 钢琴曲弹到高.潮,音符快得没有节奏,为池南暮的煎熬添一把柴,烧得更旺。 灯光又变暗一些,更暧昧的紫粉色,旋转灯打开,光晕摇曳,晦暗不明。 紫粉色的光扫射到吧台时,江初忽然笑了,一改先前的难过。 第103章 “池南暮,我现在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保证不跟别人说。”江初倏地凑近,鼻尖离池南暮只有暧昧的几厘,整个身子靠在他臂弯处。 池南暮放轻声音,压制住狂乱的心跳,“我保证。” “我之所以想当明星,不止因为我想赚钱,想回报帮助过我的人,想让江溪过好一点的生活。我还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私心。” “什么私心?” “我还想你每次抬头,在大屏幕上看到我时,都能想起十年前的夏日,”江初侧头,凑到池南暮耳边说,“都能......想起我。” 第78章 停转地球1 池南暮只有一个念头。 江初的感情,似乎......与他一致。 江初说完,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靠得更近一些,挂在池南暮身上,说是投怀送抱也不为过。 池南暮抿紧唇,手臂从绷紧到放松,而后缓缓拥住江初,珍重到小心。 “你不想让我把钱还给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和你撇清关系。”江初把下巴靠在池南暮的肩头,小声问。 江初的呼吸很轻,热乎乎的,偶有几丝碎发擦过侧颈,池南暮有些痒,觉得自己像抱了只很可爱的小动物。 心都软了。 池南暮放轻声音,“我以为你是在借此暗示我,委婉地拒绝。” “拒绝什么?” “拒绝我......出于恋人目的的亲密行为。” 闻言,江初忍不住笑,“池南暮,你把‘喜欢’这件事说得像个学术议题,如果不认真听,我都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喜欢是一件私密的事,要当面亲口承认,对池南暮来说很难。 他做不到江初这样张扬坦诚,可他想让江初清楚知道,所以重新说:“拒绝,我的喜欢。” 江初忽然没了声音,侧耳的呼吸变得更轻。 音响里的音乐又换一首,舒缓平静的小提琴曲,池南暮不禁怀疑,某个二世祖正躲在角落里偷看,亲自换歌单。 过了很久,江初才出声:“池南暮,我想尽快把钱还给你,因为......我想早点和你在一起,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事实上,池南暮不能,喜欢江初,他可以为此付出很多东西,而钱不过是这些东西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但池南暮不想再把事情搞砸了,索性点头,“我能理解。” 江初一愣,正想好好解释,没想到池南暮忽然说能够理解。 江初直起身,“其实你没理解吧?” “我......”池南暮犹豫着说,“有一点理解。” 明明不懂,却说自己懂了。 柔软的木头。 江初软下声音解释:“我不想让旁人觉得我对你只有感谢,其他的感情,我也都有,和你的一样多。” “我知道了,我会把账号发给你。”池南暮点头。 “以后不要找借口躲我,有烦恼的事要直接和我说。” “好。” 误会终于解开,江初才察觉,以目前仍是朋友的关系来说,他和池南暮,好像距离过近了。 江初轻咳,想以一个自然的方式起身,坐回原位,谁想刚退一步,他就踩到池南暮的皮鞋上。 “抱歉!”江初侧身,想往另一边站,却被池南暮蓦然往回一捞,重新落进他拥抱中。 “没关系,”池南暮拥紧江初,停顿片刻,“我想保持这个状态,稍微久一点,可以吗?” “......可以。” 刚才装醉,江初倒是演得自在,可现在抱得这样紧,他的心跳又开始变快,注意力放到细节之处。 比如池南暮宽厚的肩膀,背后拥得很紧的手臂,每一样都很有安全感。 江初稍低下头,嗅了嗅池南暮身上的香气,以为自己动作很轻,不露声色,其实动静大得早就被察觉。 江初又一次轻嗅后,池南暮忍不住问:“我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不是!”江初赶紧否认,“不奇怪,我很喜欢。” 说完,江初又觉得这句话轻浮,显得他像个变态,慌乱解释:“不,我的意思是......” “没关系,我也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池南暮顿了顿,又说,“我也觉得你像小动物一样,很......可爱。” 笨拙的自白。 暴露自己,好像在替他解围。 喜欢这种事,不需要理由,但江初却觉得,他能列出许多条依据,来佐证为什么会池南暮值得他喜欢。 “我像哪种小动物?”江初问。 “像知更鸟。” “知更鸟?” “嗯,你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我就这样觉得。”池南暮带着笑意说。 他们紧靠在一起,说些不连贯的话,早就忘记这里是夜店,旁边还有人。 直到音响里的音乐骤然停止,传出两声咳嗽,以及白冬槿轻浮的声音。 “啊啊,听得见吗?吧台上的两位先生,如果已经和好,请回家继续拥抱接吻做.爱,本店要打烊啰~” 接吻做.爱?! 江初一听,头都大了,快速从池南暮怀抱里脱离,脸涨得通红。 池南暮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不自在,怕再听到出格的话,站起身说:“我送你回家。” “......好,谢谢。”江初红着脸答。 两人一前一后,这次没有牵手。 到了门口,池南暮先推开门,停住脚步,等江初先走。 “谢谢。”江初下意识说。 “不客气。” 出了门,池南暮得以站到江初身旁,手臂紧贴,两人间的距离比牵着手时还近。 池南暮没沾酒,司机也提早离开,共处狭小的空间里,江初心头燥得慌。 不知道要看哪,不知道说什么。 江初有时看窗外,有时看手机,可风景与网络讯息,都没在他脑海中留下痕迹。 反倒是池南暮呼吸时微动的喉结,转动方向盘时分明的指骨,总是偷溜进江初的视野里。 第二次来金栀苑,池南暮已经轻车熟路,连导航都不需要。 他们面对面相处的时间总是很短,不超过一天。 江初舍不得。 车停时,江初蜷紧手指,问:“池南暮,你想去我家里看看吗?如果你的时间方便。” 池南暮顿住,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方便。” 江初指挥池南暮把车停进车库,下了车,先走在前头,悄悄深呼吸,平复心跳。 家中很整洁,干净到空旷,毕竟平常也没人来住,只有家政定时打扫。 江初弯着腰,从鞋柜里翻出两双棉拖鞋,鞋面上印着卡通动物,一猫一狗,相当幼稚。 池南暮没忍住多看几眼。 江初先趿上猫猫那双,尴尬解释,“这些是江溪买的,你将就一下。” “没关系,很可爱。”池南暮立刻换上拖鞋。家里不常住人,冰箱里几乎是空的,更不可能有零食,江初想泡壶茶,又不知道茶放在哪。 左走右窜,江初也不懂自己在忙活什么。 “你坐着吧,我不渴。”池南暮主动说。 “哦好。” 江初这才停止游走,坐到池南暮身旁。 沙发下陷,指尖与指尖之间,只相隔毫厘。 池南暮低咳一声,找个话题问:“你姐姐出国前,是和你一起住?” 江初摇头,“她自己的房子在大学附近,方便回来之后任教。” 说起江溪,江初语气中隐隐有些自豪。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两二年吧,怎么了?” 池南暮想,如果他们要结婚,肯定要等江初的姐姐回来,经过双方长辈同意了才行。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池南暮问出口后,才想起,他与江初还未开始,现在就想这件事,简直是杞人忧天。 “没什么。”池南暮说。 江初怕池南暮无聊,打开投屏,选了部老旧电影播放。 夜深人静看电影,谁都看不进去,他们不像年少时那样随性,只看电影就能过一天,因为多了其它心思。 因为要放电影,屋子里的灯全部关了,光线幽暗。 电影放到半途时,不知谁先动了一下,他们的指尖触到一起,猝不及防。 微微一碰,过电似的,江初下意识往回蜷缩手指,池南暮的手却先覆到他的手背上,掌心温热而干燥。 江初放轻呼吸,往旁边偷瞄一眼。 池南暮的侧脸隐在暗光中,唇角紧抿,似在无声地紧张。 覆盖手背只是先行试探,江初没有躲,池南暮便倒转了手的方向,掌心相对,手指凭感觉扣进江初十指间。 电影播了什么,江初不知道,只觉得时间流逝得太快,明明他们才牵上手不久,电影就到尾声。 屏幕由亮变暗,片尾曲响起。 照理说,池南暮该走了,但江初仍不想放手。 片尾曲停止时,池南暮的指尖稍稍动弹,似乎要从他手里抽走。 第104章 江初心一慌,话不过脑子,“时间太晚了,不如你今天留下,就在我家休息吧。” 池南暮偏头,一下对上他的眼睛,他们相视一瞬,又同时移开视线。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也可以......” “好。”池南暮低声回答。 家中有两间浴室,一层一间,本意是让江溪偶尔来时方便洗漱,没想到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江初快速洗个温水澡降温,踏出浴室时,还在懊恼,他怎么就冲动让池南暮留下了? 这样会不会太轻浮? 是否让池南暮觉得他是个随便的人? 江初半个身子靠在楼梯扶手,歪东倒西,视线时不时往下飘,等池南暮出来。 咔嗒—— 门锁扭转,一丁点小动静都被放大,逃不过江初的耳朵。 江初立刻站直,表情刻意地淡然。 脚步声渐近,越来越大,江初屏住呼吸,在池南暮走入视野时,笑着问:“洗好了?” 池南暮扬起头,凌人的眼神隐在夜色中,“嗯。” 随着池南暮上楼,一步步靠近,飘香的水汽涌上来,占据江初的嗅觉与触感。 江初的睡衣穿在池南暮身上,显得太小,胸膛处的扣子没法扣上,只能散开,领口的皮肤被热水烫得有些红,发梢还有水珠。 这画面超过可承受的范围。 江初扫一眼大开的领口,赶紧移开视线,脸涨得发烫通红。 “二楼有二间客房,你看看想睡在哪一间。”江初先转身,低着头往前走,想带池南暮去最大的那一间。 “你的卧室,能睡得下两个人吗?”池南暮问。 江初脚步一顿,尽量平稳住声音,“......能,我的床还挺大的。” “那就好。” 停顿间,池南暮已经走到他身后,带着热意的呼吸很近,挠得江初耳朵发痒。 江初继续往前走,热意紧随其后,池南暮每呼吸一次,江初都会微微缩一下肩膀。 走到床边时,江初仍不敢看池南暮的眼睛,“你想睡在哪一侧?” “我睡在外侧,你睡在靠墙那一边。”池南暮说。 江初一愣,蓦然想到,那时他在池南暮的房间里,以及流浪的每个日夜中,他们都是这样睡的。 他靠着墙,蜷缩身子,而池南暮尽量睡在床沿边,谁都不想挤着对方,想让对方睡得舒服。 “好。”江初松弛了不少,先爬上床,躺到记忆中的位置。 经年累月,他们的床变得很大,就算展开手臂,也还有空余。 阳台的窗户开着,春风一吹,窗纱便轻盈地飘,泄出几缕光映在墙壁上,宛如会动的水波。 江初望着天花板,问:“池南暮,你是不是想起那时候了?我们挤在一起睡的时候。” “嗯。”池南暮声音轻快。 江初侧过头,就着月色,看向池南暮的侧脸,“你现在心情很好?” “嗯,非常好。”察觉到他的视线,池南暮也侧头,看向江初。 视线相交,这次没有人先躲开。 心跳没有变快,而是慢慢平静下来,地球仿佛停转,时间静止,重力失效。 江初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除了脸红心跳的爱情,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那段盛夏的记忆影响深远,他们早在经年的岁月里,各自成长为与对方完美嵌合的灵魂。 “池南暮,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地球自转的速度好像又变慢了?” “你怎么知道?” “我们在海边看表演时,我就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只是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嗯。” “池南暮,以前你有没有偷偷牵过我的手?” “有。” “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很多个夜晚。” ...... 他们相处,江初总是话多的那个,说着说着就犯困入睡,忽然没有声音。 等到耳边安静,江初呼吸平稳,池南暮牵住江初的手,缓缓靠近。 每一处五官,起伏的发丝,微动的睫毛,池南暮仔细观察,看得入迷,总觉得和记忆里没有区别。 “池南暮,你是不是在偷看我?”忽然间,江初闭着眼睛说。 “我以为你睡着了。” “不管我睡着还是醒着,你这个行为都是偷看,”江初睁开眼,小声嘀咕,“我刚才还以为你是想偷亲我......” 池南暮一怔,随即靠近一些,只差几厘吻上时停住。 “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江初不适应这么近的距离,后退几厘。 “我明天回去后,一定会把我哥的银行账号发给你。”池南暮语气郑重。 这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事,用不着这么严肃。 江初不解,“好,你别忘了就行。” 暗示无用,池南暮索性说:“所以,我们在一起这件事,可以提前吗?” “提前是指......” “现在。” 现在?! 心跳急速上升,方才的平和都成了假象,只一瞬间,激动的热意就冲破头顶。 江初握紧池南暮的手,勉强用冷静的声音答复,“......我同意。” 这句话后,池南暮却没有动静,只是静静望着江初,眼里有很多情绪。 “池南暮,我说我同意。”江初看向池南暮,又重复一遍。 “我听见了。”池南暮俯下身,把江初视野里的光遮挡。 江初似有所感,慌忙闭紧眼睛,耳旁只听得见心跳声咚咚作响。 柔软的触感落到额头上,是池南暮的第一个吻,很轻,却长久地停留,小心而珍重。 “谢谢。” 池南暮想,他有过很多不幸的时刻,但好在,为数不多的两次幸运里,都关于江初。 第一次是江初曾经带他出逃,看过自由。 而第二次,是江初选择停留,等他归航。 第79章 停转地球2 第一缕日光照进窗,池南暮准时睁开双眼。 时间很早,不到早上六点,按照往常的计划来说,他已经起晚。但池南暮不在乎,甚至想躺在江初身边,今日什么都不做。 江初还没有醒,背对他侧睡,领口慵懒地散开,细瘦的后颈白皙而漂亮,细软的发丝凌乱。 晨风吹起时,几缕亮光透过窗帘缝隙,晃到江初侧耳上,耳廓通红。 池南暮侧过身,动作很轻,望着江初侧耳上的细小绒毛,浅浅勾起唇角。 日光的味道。 和他记忆中一样的味道。 看了许久,日照亮度升高,江初或许是觉得刺眼,皱着眉转了个身,往池南暮这一侧移动,躲开日光。 池南暮放轻呼吸,不动声色往前移,离江初又近了一些,继续静静地看。 从前,他总是这样看江初,趁其睡着的时候,不敢动,不敢呼吸,怕将人吵醒,让江初发现他的偷窥行为。 可现在,他已经是江初的男朋友...... 池南暮做了会儿心理斗争,最终,感性战胜理性,他准备把想象已久的事情都做一遍。 池南暮先抬起手,指尖轻轻落在江初的脸蛋上。 因为力道很轻,江初没有醒,池南暮加重力度,戳了两下,停住,又再戳几下,上了瘾似的。 触感比他想象中还要软乎,细腻,戳的分明是脸蛋,池南暮却心口痒,觉得戳的是他的心脏。 几下后,江初被扰烦了,蹙着眉摇头,不满地轻哼两声。 池南暮拿开手指,等人暂时平静了,掌心重新覆到江初的侧脸,指尖轻捏耳朵。 他每捏一下,江初就会缩一次肩,细小的挣动,力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简直像在撒娇。 可爱。 池南暮心口一软,收回手,不想让江初睡得不安稳。 还是等到江初醒来,他再做这些事。 池南暮凑近,在江初额头落下一吻,而后利落翻身,准备下床。 “池南暮......”脚踏到拖鞋上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含糊的低语。 池南暮顿住,缓慢地回头。 “唔......抱抱我......”江初闭着眼睛,正说梦话,声音黏糊温软,“抱抱......” 池南暮凝滞片刻,又翻回床上,重新躺到江初身旁,轻轻搂住江初。 “南暮......” “嗯。” “池南暮!” “我听见了。” 不知道江初梦见了什么,一直叫他的名字,有时像在撒娇,有时又像是生气了,眉也皱着。 尽管江初听不见,但每一声,池南暮都有回应。 后来,江初再度安稳,在睡梦中贴近唯一的热源,往池南暮怀里缩,紧紧贴着,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低着头,只能看见江初细碎的发丝,池南暮抬手整理,把睡乱的发梳理整齐,又低下头吻了吻发梢。 太可爱了。 可爱到他不想离开。 第105章 一秒钟也不想。 不知不觉间,太阳升起,日光肆意照耀,带着空气的温度升高。 池南暮望向窗外的辉光,思索不到半分钟,便决定不走了。 不过是缺席一天而已,他可以周末时再加班补回来。 做了决定,池南暮小心展开臂,捞过手机,给祝婉均发了条消息,便安然地抱着江初,闭上眼睛。 回笼觉,一个从未出现在他人生中的词,试试也不会怎么样。 但事实上,池南暮睡不着,他闭目等了好久,不见睡意,只好重新睁开眼。 眼帘掀开的一瞬,池南暮正好对上江初的眼睛,蒙着水雾,惺忪试探,慵懒而漂亮,轻易就能摄走他的灵魂。 池南暮呼吸一滞,声音轻到不像话,“......醒了?” “嗯。”江初似乎不自在,躲开他的视线,捂着嘴打了个很轻的哈欠。 水雾凝结,细小的泪珠堆在眼角。 池南暮先动作,指尖轻擦过江初的眼角,捻去泪珠。 江初闭了闭眼睛,脸颊渐渐泛红,“谢谢。” “不客气。” 池南暮已经抱了江初很久,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江初才刚醒来,面对这样亲密的床间拥抱,紧张到不适应。 怀中的人似乎愈发僵硬,背绷得很紧。 池南暮不明所以,轻轻抚了抚江初的背,江初却绷得更紧。 “......怎么了?”池南暮问。 “没有,”江初摇头,“我......我有点紧张。” 紧张? “抱歉。”池南暮反应过来,立刻松开手,要往后退。 “没关系!这样没关系,”江初主动抱住池南暮,小声说,“我只是有点紧张,没有不喜欢......” 池南暮一怔,缓缓收回手臂,重新抱住江初,问:“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江初做了个关于池南暮的梦,长到像一场十小时的电影。 梦里的他们似乎都很痛苦,但当他清醒时,那些痛苦就都散了,梦中的画面也从脑海里散去,如同水面的涟漪,只一霎就杳无痕迹。 “我忘记了,怎么了?”江初问。 “你......在梦里叫了我的名字,让我抱抱你。”池南暮顺势解释。 是他让池南暮抱的。 江初脸红得更厉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找个新的话题缓解尴尬,“现在几点了?” 池南暮捞起手机,“八点。” “八点?!现在来得及去公司吗?”江初扬起头问。 “我请了假,今天不用去。” 江初愣住,“......你还需要请假?” 执行官也需要请假? “当然,每个人都要遵守公司的规则。”池南暮想了想,又说,“但如果有意外,也可以偶尔打破。” 池南暮神色认真,仿佛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并不因为职位的高低而破例。 江初倏地想起,那日他听到过关于池南暮的非议。 冷漠至极,不近人情,墨守成规。 那时他想反驳,但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池南暮,用十年前的事当作论据,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可事实上,池南暮从没有变过,也不是个淡漠的人,只是做每件事都很认真而已。 “池南暮,我忽然好奇一件事。”江初说。 “什么事?” 从前出逃,池南暮就习惯提前规划路线,那日去庆功宴见他,池南暮也做了准备。 上次带他去岛上,看着像临时起意,但池南暮甚至清楚轮渡来回的时间...... “杀青那天,你带我上岛,这是你计划中的事?”江初问。 “......嗯。” “你怎么知道我那天想骑车?”江初感到神奇,“要是我想看电影,或者做别的事呢?” “我有很多方案可以选择。”池南暮答。 池南暮做了很多计划,用来满足他的无拘无束。 心口一下软了。 江初挺直背,在池南暮脸颊上,主动落下一吻,“谢谢。” 柔软的触感只停留一瞬,掀起的风暴却很长,心脏狂跳,气血上涌。 “不客气。”池南暮移开视线,想表现得沉稳一些。 “池南暮,你可以不用做那么多方案,”江初低声说,“就算只是和你待在一起,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我也会很开心。” 池南暮一怔,转回视线,定定凝视江初。 江初觉得自己肉麻,又立刻说:“因为我现在是你男朋友嘛,面对我,你不用那么拘谨。” “好。”池南暮勾起唇答应。 - 银行账户在翌日发来。 江初同江溪通了个电话,检查资助金的明细,确认无误,做好备注,将钱分两次打过去。 钱还回去的一瞬,江初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他站在船头已久,现在船锚升起,他终于能安心进入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江初的雀跃无法隐藏。 江溪敏锐地问:“你和你那小伙伴在一起了?” 江初咳嗽一声,“嗯,前天在一起的。” “有这么喜欢?还记得这么清楚,你该不会......每个一百天都要过纪念日吧?”江溪戏谑着说,“真受不了~” “我才没有这么无聊!再见!”江初挂电话时,听筒里还残有江溪的轻笑。 江初被逗得脸发胀,起身对着自己的枕头一顿乱锤,捶累了又躺倒,鼻尖贴到池南暮睡过的枕头上。 好想快一点见面...... 到新的剧组,江初难得做一次一番,因为导演是刘哲,专门给他留了主演位置。 《深秋》剧情简单,江初同另一个女演员,饰演青年时期的男女主角,多数时候在小岛上取景,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事。 女演员去年才出道,第一次拍摄电影,相当紧张,一开始总被刘哲扣下,单独讲戏。 好在后来每次拍摄前,江初都会跟她提前对过好几遍,状态放松,拍摄进度也得以加快。 近二个月的拍摄计划,被拖延一阵,又要多加大半个月。 隔着屏幕,江初一有时间就与池南暮视频,早上晚上,休息的空挡。可聊再多的事情,都比不上见一面,抱在一起那样快乐。 终于,春末的某天,刘哲要抽出两天时间出席颁奖典礼,暂停拍摄。江初终于找着机会休息,准备趁此机会去见池南暮,制造惊喜。 然而刚降落到s市机场,江初就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江初?”听筒里的声音低沉,威圧感很重。 “我是江初,请问您是......” “池北晖。” 池南暮的哥哥? 江初不自觉紧张,“池先生您好。” “钱我收到了,南暮已经和我解释过你的事情。” “好的!” 听筒里沉默片刻,双方都有些尴尬。 “南暮有没有和你说过,他被父亲抓回来之后的事?”池北晖问。 “......没有。” “你可以问问他,不然他不会主动提,”池北晖顿了顿,“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和你通个电话,没有别的意思。请代我向你姐姐问好。” “好的。” 电话挂断,江初长舒一口气,不停回忆刚才有没有说不妥的话。 然而虽然没有不妥的话,但他像个傻子,只会说几句回答,一点也不聪明。 池南暮只隐约提过池正和已经去世,池北晖顶上了原先的位置,但关于自己的事,一概没有提。 到雁行附近时,江初还在想这件事。 “哥,你今天是不是要去池总家里住?”顾安八卦地问,“准备一夜不睡?” “你才一夜不睡,”江初回神,涨红着脸,“不要瞎说!” 顾安撇撇嘴,“你让池总去剧组看你呗,不然你每天眼巴巴看手机,望眼欲穿,我看着都觉得可怜。” “没有男朋友的人没资格说我!”江初反驳。 说着,江初戴上口罩,快速下车,以免又听见顾安说的荤话。 雁行的大楼颇有设计感,并非高耸入云的那种建筑,徒增高度,而是由对称的两栋组成,楼体用深黑色的玻璃覆盖,最顶楼被白色的网状结构包围。 江初在大楼旁找了家咖啡店,店里几乎没有人,他坐在窗边,等到快饭点才给池南暮打电话。 “池南暮,你快猜我现在在哪?”江初笑着问。 对面静了静,缓缓开口问:“在......雁行楼下?” 江初惊异,“你怎么知道?!” “现在播放的音乐,我有听过。” 很快,江初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电梯的铃响,再是一阵不稳定的电流声。 又一声电梯铃响,脚步声越来越急。 江初看向玻璃外,“池南暮,你已经来找我了吗?” “嗯。”池南暮的气息不平。 脚步声不停,江初盯着大楼的进出口,却不见人影,“你在哪啊?” 第106章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进入视野,占据目光。 池南暮站在玻璃外,西装笔挺,胸膛因为气息不稳而起伏,手机还举在耳旁。 明明每天都有视频,可当看见真人时,江初还是屏住了呼吸,因为心脏好像缩成了一团,越跳越慢。 s市的春天快要过去,温度已经与初夏一样,在室外穿西装,有些厚了。 很快,池南暮额头上凝了一层薄汗,晶亮泛光,几缕发丝垂下来,随性,莫名的性感。 “池南暮,地球自转的速度好像又变慢了。” “嗯。” “你总是只说‘嗯’。” “......抱歉。” 他们隔着玻璃对话,手里拿着手机,就像电影里的情节。 江初仰着头,突发奇想,对着呵了口热气,指尖在凝雾的玻璃上移动,画了个简单的爱心。 池南暮望着爱心,也俯下身,在爱心旁边呼一口气,写了串江初看不懂的字符。 “这是什么意思?”江初问。 “我很想你。” “池南暮,其实你可以去剧组里看我,在你想我的时候。” “好。” “你是不是怕去了会打扰我?” “嗯。” “那你以后要主动问我,不然我都不知道,你是因为怕打扰我才不来,而不是因为不想我。” “好。” 玻璃上的雾气散了,爱心与情话的痕迹也散了。 江初站起身,挂了电话,先跑到店外,不好在大庭广众下拥抱,在离池南暮半米时就停了脚步。 “这两天导演有事,我就想着回来看看你,”江初试探着问,“你的办公室,我方便去吗?” “方便。”池南暮停顿一瞬,而后牵起江初的手,十指相扣,带着江初往雁行走。 白日下当众牵手,江初不可避免地紧张,缩了缩手指,“我们......被你的同事看到没关系吗?” “没关系。”池南暮握得更紧。 他们没有从正门进楼,而是从后门进楼,电梯畅通无阻,一路上都无旁人。 电梯直达顶楼,江初一踏出,眼前便是一片等高的龟背竹,此时正是生长旺季,生机勃勃。 午休时间,秘书办的人都还在位,等着看发生了什么事。 池南暮刚才匆忙地离开,连祝婉均都不知道缘由,谁知上司不仅自己出去,回来时还牵着个人。 江初。 只看那双灵动的杏眼,无人不知,这是近几年正火热的男演员。 “池总,江先生。”祝婉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 “今天的午饭准备两份。”池南暮平淡说完,牵着江初进了办公室。 砰—— 办公室的门合上,外头依然保持安静,但群里已经炸了锅。 【这是个明星吧!】 【池总刚才牵着他的手吧!!】 【这是在恋爱吧!我觉得池总应该不会搞包.养这种事!!!】 【祝婉均:都闭嘴,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 祝婉均加急又订一份餐,思及江初的职业,点的都是清爽少盐的餐食。 “姐,一会儿你进去的时候,记得看看池总是什么表情。”其他人小声说,八卦到连午饭都没心思吃。 祝婉均没答话,提着两个沉甸的袋子,敲了敲门。 “进来。” 江初已经摘了口罩,见门开,主动跑过来,接过祝婉均手里的袋子,“谢谢,麻烦你了。” “不客气。”祝婉均语气平淡,视线不动声色移向池南暮。 池南暮在笑,尽管弧度很小,但确实是在笑。 头一次,祝婉均能感受到池南暮的情绪,不再是一张冷淡的白纸,而是蓬勃的高兴。 祝婉均转身,压住心头的震惊,表面无异地离开。 门合上,一群人围上来,用极小的气声问:“怎么样?现在是什么情况。” 祝婉均走到工位上,看着紧跟过来的几位小年轻,警告道:“池总可能会结婚,所以我建议你们管好嘴,在事情公布前不要往外乱说,惹池总不愉快。” 一群人果然被唬住,纷纷点头,“好好好,一定不乱说。” “即将结婚”的本人,对下属的警告一无所知,拉着江初去了楼顶用餐。 楼顶是公司的公共场合,但从池南暮的办公室上去,是个五十平的小型花园,属于私人空间。 四周用深色木板相隔,最顶上的网状建筑,正好挡住正午炽烈的日光。 用完午餐,因为夜半赶戏,凌晨又赶飞机,江初有些困了,打着哈欠说:“我想在这里睡一会儿。” “在这里?”池南暮确认道。 “嗯,”江初点头,“这里风景好,我会睡得很香,在梦里等你下班。” 说完,江初便将靠背往后调,躺在睡椅里,朝池南暮很乖地笑。 江初或许困,但更重要的,是不想打破他的工作计划。 池南暮心口一软,脱了外套搭在江初腿上,吻在江初的额头,“午安。” “午安。”江初闭上眼睛说。 江初这一觉睡得安稳,一直持续到日暮,中途完全没有醒过,再睁开眼时,太阳已经降到地平线上,整片天幕都是暖橘色。 露在外的皮肤有些黏糊。 江初疑惑,抬起手臂嗅了嗅,发现是防晒的味道。 “你醒了?”池南暮已经坐在另一张睡椅上。 江初坐起身,戳了戳皮肤上的防晒薄层,“你给我涂了防晒?” “......嗯,我不想你晒伤。”池南暮低咳着承认。 脸,颈部,手臂,锁骨,脚踝...... 每处都被涂过防晒,池南暮亲手给他涂的,江初稍作想象,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 “池南暮,你的工作都结束了?”江初又问。 “结束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虽然回金栀苑,他也可以主动留池南暮住下,但江初对此并不满足。 江初想,只要有关于池南暮,他不仅有反常的嫉妒心,现在还对池南暮的住处生出占有欲。 不能只让金栀苑有池南暮的痕迹,池南暮的住处也必须有他的痕迹。 “我不要回家。”江初果断拒绝。 池南暮头一次被江初拒绝,愣了愣,“那你想去哪里?” “我是你的男朋友,”江初望向池南暮,相当理直气壮,“所以今晚,我要去你家住。” 第80章 停转地球3 池南暮的住处离雁行很近,车绕过几个路口便到了。 进门时,池南暮停了一下,拉起江初的手,将指纹录进门锁。 “我中午应该带你到这里休息。”池南暮有些懊悔,为自己的考虑不周。 “为什么?”江初疑惑,“楼顶空气很好啊,我睡得很香。” 指纹正式录入,池南暮先进了门,“楼顶没有床,你只能睡在椅子上。” “睡椅子上怎么了?我们那时候还睡在地上......”江初小声嘀咕。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池南暮从鞋柜里拿出崭新的拖鞋,放到江初脚边。 江初低头一看,才发现,鞋面竟然是猫猫卡通花纹,和他家里那双差不多,而池南暮自己的,则是简单的深蓝色。 “我的拖鞋为什么是这样?!”江初问。 池南暮移开视线,“我以为你会喜欢,所以就先买了。” 但其实是因为江初这样穿着很可爱。 江初不死心,“没有别的拖鞋了?” 池南暮摇头,“除了你,没有别人可以来这里。” “好吧。”话说到这个份上,江初只好趿上猫猫拖鞋进家。 池南暮的住处很简单,家具少,只有最基本的东西,装潢简约到冷淡,不太像个家。 江初以为,猫猫拖鞋已经是极限,没想到不止拖鞋成双,家里还有飞鸟印记的马克杯,带着兔子耳朵的白色睡袍。 “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怎么这么多动物......”江初问。 池南暮点头,“我想你可能会喜欢。”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从金栀苑回来后。” “所以这短时间,你都在等,想我什么时候会来这里?” “......嗯。” 明明就准备了很多东西,却不会主动说。 江初撇了撇嘴,主动抱住池南暮,小声说:“笨蛋。等我回去,你想我了,就来剧组找我,我不一定能找到机会出来看你。” “好,我记住了。”池南暮回抱住江初。 江初下午睡了很久,现在相当精神,洗澡换上兔子耳朵的睡袍,便在家里四处游逛,看什么都新鲜。 帽子上的兔耳朵一晃一晃。 池南暮跟在江初身后,心口发痒,在江初又一次停下脚步时,抬手轻轻攥住兔子耳朵。 “嗯?”身后有阻力,江初疑惑地回头。 池南暮捏了捏兔耳朵,很快放下手,“没什么。” 第107章 江初不信,垂眸往下看。 右边那只兔子耳朵中间凹陷,正缓慢回弹,明显是被捏过。 “池南暮,你很喜欢这种可爱的东西?”江初惊异地问。 “没有......”池南暮顿了顿,又改口,“也许,我不知道。” “也许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其它东西,单独存在的时候,不算可爱。” 在江初身上,才算可爱。 池南暮总是这样,用平常的语气,说一些让江初心悸的话,不说则已,一说他就心软又脸红。“池南暮,你比电影里的主角还会说情话......”江初不乱晃了,到沙发上坐好,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池南暮坐过来。 池南暮照做,但并不知道江初想要什么。 江初转了个身,背对池南暮,“你想捏就捏吧,捏多久都可以。” 细瘦的后颈光洁,毫无防备,凑到眼前,兔子耳朵在此时显得逊色,引不起一点注意。 “......好。”池南暮喉头发痒,先是攥住兔子耳朵,随意捏两下,彻底失了兴趣。 视线往上移,略过白皙的后颈。 因为刚洗过澡,江初的耳朵正泛红,发丝间的香气飘到鼻尖,和池南暮身上同样的味道,仿佛整个人被他占据。 心痒更甚。 池南暮放轻呼吸,手指不动声色向上移动,停到江初耳后一厘的位置。 “初初。”池南暮很低声地说。 平时白冬槿经常这样叫他,江初不觉得有什么,可当池南暮第一次喊出口,江初的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嗯?怎么啦?”江初不自觉软着声音。 “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耳朵?”池南暮问。 带着呼吸的热意飘到后颈,江初不知道,此时池南暮离他有多近,只觉得热意到过的地方,麻麻痒痒。 “......可以啊。”江初没作多想,很快答应。 “谢谢。” 指尖往前,先是触了下耳垂,而后捏住,轻轻地捻。 池南暮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江初耳朵发痒,缩着肩,等了又等,不知道这种痒意还要持续多久。 侧耳被捻得发烫,烧得全身都热,江初终于忍不住问:“好了吗?” 手指暂时停止作乱,但仍捻着。 池南暮侧眸,看见江初的耳朵变得更红,耳垂耳尖,无一处不烫,连后颈都被染上羞赧的绯色。 这是他的成果。 池南暮咽了口唾沫,凑到江初耳边问:“我想亲一亲,可以吗?” 江初乱了呼吸,想往前躲,却被一把揽住,跌回池南暮怀里,逃无可逃。 “......就只能亲一下。”江初小声说。 “好。” 手因此而拿开,江初还没松一口气,后侧的呼吸便移到耳畔,柔软的触感落到耳尖,点水一般轻。 只一下,根本无法满足池南暮的想象,所以他失了信,在唇离开后,再度贴上去,落下更重的一吻。 这次江初毫无防备,只感觉半边身子麻了,触电一般,他挣扎着躲,却被紧紧锢在池南暮怀中,无处可避。 “池南暮,我不是说了只准亲一下.......”江初回头,杏眼凝着一层水雾,眼中的情绪分明是抱怨,但因为过于漂亮,就变成撒娇。 “抱歉。”池南暮呼吸一滞,唇从耳尖离开,眼神却愈发暗。 思绪被占有欲占据,行为被感性控制,理性缺失。 池南暮这次顾不上询问,一下吻到漂亮的眼睛上,而后一路向下,再是脸颊,鼻尖......每一处都吻得很认真。 唇与唇相隔一厘时,池南暮停住,低声说:“初初,我想吻你。” 呼吸贴近,隔空对冲。 江初没敢睁开眼睛,企图用大声装得果敢,“你要亲就亲,别总是问.......!” 唇贴上的一刻,江初忘了呼吸,只觉得时间像是被静止,耳畔静得可怕,听不见任何声响。 一瞬后,疯狂的心跳声席卷过境,他像是被拽进绮丽的时空隧道里,除了唇间的吻,什么都感受不到。 池南暮总是温和的,是结了冰的暖流,只要触到内里,就会得到暖手的热意。 但今夜,江初第一次从池南暮身上感受到热烈,炽烈到烫手,沸腾到要将他吞噬。 大脑逐渐缺氧,手指蜷缩,江初想抓住些什么,却只抓住了空气。 意识恍惚间,江初被抱着转了个身,面向池南暮。 “抱着我。”池南暮再度吻上来,攥着江初的手,搂住自己。 江初来不及呼吸,紧紧攥住池南暮的睡衣,被迫仰起头承受,被吻得渐渐失了力气,半躺在沙发上。 唇齿交缠,江初陷进吻中,正忘乎所以地沉沦。 但蓦然间,池南暮坐起身,一下从吻里抽离。 江初措手不及,迷蒙地睁开眼睛,望向池南暮,微微喘着气,“怎么了?” 池南暮抿了抿唇,站起身说:“我去一下浴室。” 浴室? 江初先往下看,发现原因后慌忙移开视线,又在池南暮要离开时,倏地拉住池南暮的衣角。 “......我帮你。”江初知道这样太快了,但他不想让池南暮走。 池南暮顿了一瞬,缓慢回头,暂时恢复的理智,在对上江初的眼睛后,消失殆尽。 再度俯下身时,池南暮轻吻江初的唇,将他从沙发上抱起,“去浴室。” ...... 午夜时,江初缩在靠墙的床侧,明明已经结束很久,心跳却不能平复,反而越跳越快。 吱吖—— 卧室的门打开,池南暮端了杯温水,放到床头柜上。 “谢谢。”江初坐起身,象征性地喝一口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在一点。 “不客气。” 池南暮站了一会儿,在碰到江初的数次偷瞄后,试探着坐到床边。 江初轻咳着问:“你不上来睡觉吗?” “好。”池南暮这才翻上床,躺到江初身旁。 池南暮在尴尬。 江初疑惑地想,该尴尬的,不应该是他吗?! 比起池南暮的沉稳,他简直是浮躁,什么都控制不住,无论是表情,声音,还是时间。 江初暗自抓狂,拉高被子,盖住半张脸,只露出眼睛。 他得找点话题,而不是放任沉默。 “对了,池南暮,我忘了问你个事。”江初闷着声音说。 池南暮侧头,“什么事?” “你哥哥今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问问你被抓回去之后的事,”江初看向池南暮,“后来发生的事,你能告诉我吗?” 江初清楚,池南暮不会轻易说,所以他双眼乞求,眼神极尽可怜,仿佛池南暮不说实话,他就会很伤心。 四目相对。 池南暮一下从尴尬的情绪里抽离,陷进了回忆里,有些失神。 被流放后的生活,很差,尽管不会比在池正和的眼皮子底下差。 池南暮喜静,也不爱说话,极度讨厌社交和吵闹,被认为是个内向的怪人。 他这种人不会受欢迎。 陌生环境,异国他乡,不仅有异乡青少年的高傲戏弄,还有来自同乡私底下的背刺。 漫长的年岁中,他不和人交流,除了必要的课程,其他时候都龟缩在公寓里。 生活就是一坨狗.屎。 第一年,池南暮常常这样想,他看不到流放的尽头,觉得他熬不过池正和,他一定会死在异国,比池正和先死。 第二年,他收到池正和去世的消息,匆匆回国参加葬礼,又被池北晖送走,被要求提早完成学业。 第三年末,除夕夜,他偶然点进一个视频,那是部免费的武侠电影。 只一眼,池南暮就认出,里头的主角是江初,但他不敢看下去,匆匆关闭,因为他已经许诺抛弃一生,失去追逐飞鸟的权利。 后来的日子,池南暮记不深刻,他只是遵从池北晖的安排,提早完成学业,空降雁行,从零开始,收复分散的权利。 年复一年。 他能在大屏幕上看到江初,清楚知道江初在哪,正拍摄什么角色,但他没有资格向飞鸟迈进。 直到有一天,他回了老宅,池北晖蹙紧眉问:“池南暮,你在搞偷窥?” “没有。”池南暮当即否认。 池北晖并不理解他的谎言,继续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见他?” “......我能见他?”池南暮问。 “为什么不能?”池北晖更加不理解。 一头雾水的对话,解开了长久的困惑。 他自顾自承诺,但池北晖并不需要他的一生,甚至觉得,那是他青春期时中二的戏言。 但他对江初的痴迷,确实远超池北晖的想象。最终,池北晖只说:“不要再搞偷窥这种事,不得体。” 池南暮无意向江初隐瞒什么,只是觉得,因为他的死板,浪费了很多时间。 第108章 他早该去找江初。 他们早该在一起。 池南暮说了个大概,把所有不幸一言带过,而江初听完,没说什么,只是拉高被子,把眼睛遮住。 没一会儿,被子开始抖,里头传出细小的抽气声。 池南暮掀开被子,江初又捂住眼睛,觉得这样很丢脸,紧紧咬着牙。 “我没关系......”没想过江初会是这种反应,池南暮彻底无措,慌忙地安抚。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江初的怒点。 江初立刻坐起身,红着眼睛喊:“怎么没有关系?我拍戏被关在房间里几个小时都觉得难受,你被关了半个多月,这还叫没有关系?!” 闻言,池南暮眼神一凝,“你什么时候被关过几个小时?” 江初更气,控制不住泪流,“池南暮,我现在是在说你的事!” “......抱歉。”见江初哭了,池南暮下意识道歉。 “不准再道歉了!” 被江初一吼,怕火上浇油,池南暮闭了嘴,轻轻擦掉江初脸上的泪,“好,我不道歉。” 短暂的安静。 江初也不是有意要哭,或凶,只是觉得,他的生活能好起来,是因为池南暮为他付出许多。 如果没有他,池南暮不会遭遇这样多不幸。 等到心情平复,江初低声说:“抱歉,我不应该对你发火。” “没关系。”池南暮立刻答。 又是‘没关系’。 江初一听,控制不住地心疼,好在这次没哭,只是眼眶有点红。 “池南暮,你以后应该少说‘没关系’。”江初主动抱住池南暮,下巴靠在肩膀上,紧紧依偎。 “好。”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在生我自己的气,如果我没有带着你逃跑,你就不会......” “不,就算你不发出邀请,我也会跟着你逃走,这是我的选择,我自愿的。”池南暮第一次打断江初的话。 池南暮后悔过一些事,比如没有早些问池北晖,因此而浪费了很多时间,比如在异国度过了颓丧孤僻的几年,没能更早些回来。 但他唯一不后悔的,就是那年他握紧江初的手,逃出牢笼。 池南暮语气认真,“对我来说,和你逃走的夏天,就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怀里的人又开始颤抖,肩上的衣服湿了,江初又再哭。 “......笨蛋。”江初鼻音浓重。 “好,我是笨蛋。” “你应该说‘你才是笨蛋’。” “我才是笨蛋。” “我不是让你说自己是笨蛋!” ...... 池南暮温声地哄,越哄,江初泪越多,到最后哭得半边肩膀湿透。 “别哭了。”池南暮没办法,稍往后退,拉出一段距离,低头亲了亲江初。 “我知道,”江初长呼一口气,“但我一想到你受的惩罚,我就控制不住。” 这样哭下去不行。 池南暮静了一瞬,说:“你不用想我受的惩罚,因为我自己也不会想。我只会想,你在海边看烟花时的样子,很......” “我那时是什么样子?”江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有点傻,但是很可爱,所以我没有看烟花,我一直在看你,”池南暮勾起唇,“很多时候我都在看你。” 不是情话,但直白而肉麻。 江初不自在,“池南暮,你不要总是说我可爱,我是成年人。” 池南暮低笑,凑到江初耳边低声说,“你现在也很可爱,耳朵很可爱,别的地方也很可爱。” 别的地方......? 江初脸一下红了,“池南暮,你是不是在说荤话?” “不是,”池南暮还在笑,“其实那年你睡着的时候,我每天都在许愿。” “什么愿望?” “我希望你的梦里有我。” 一个卑微而简单的愿望。 让他心软,总是想哭。 “笨蛋,”江初侧头,主动吻在池南暮的耳尖,“我的梦里一直都有你。” 第81章 停转地球4 这一年的生日,江初终于不用在剧组里过。 杀青之后,邵青松给他空出几周时间,在外拍杂志广告,接一些时尚活动,对江初见缝插针的休息,去见池南暮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池南暮来剧组的频次不高,来了也只是到酒店里等他,静悄悄的,不想打扰剧组的拍摄。 生日前一天,江初终于结束这一周期的商务工作,立刻赶回s市,一刻都不想等。 池南暮的车早就在停车场等。 上了车,江初便扑到池南暮身上,抱得很紧,“我终于能休假了,这几天我都要和你待在一块儿,要像连体婴儿一样!” 其实他们前几日才见过,但因为时间过短,对江初来说,根本不算见面。 池南暮低笑,问:“怎么连体?” 这话听着奇怪。 江初向后仰,阖着眼问:“池南暮,你是不是又在说荤话?” “不是,”池南暮连忙解释,“我是在问你想抱着,还是牵手?” “是么......?”江初冷哼一声,并不信。 几个月来,他们的关系停在“互助”这个层面,还没有向前迈进,但江初总觉得,池南暮已经做好准备,一直在等他。 江初有进一步的打算,但却没找着合适的时间,正巧现在有空...... 车启动时,江初主动说:“今晚我去你家住。” “好。”池南暮唇角微勾,很淡地雀跃。 几日连转轴,一松懈就容易犯困,半途时,江初头靠在车窗上,没忍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江初双脚悬空,正被池南暮稳稳背着,往电梯走。 “我醒了。”江初小声说。 “嗯。”池南暮脚步不停,没有将他放下来的打算。 到电梯口,江初主动从衣兜里拿出通行卡,刷了楼层,“你刚才怎么不叫醒我?” “因为你睡着的时候很可爱。”池南暮说。 多数时候江初睡醒,总能对上池南暮的眼睛,眼神软乎到像在看精心呵护的小动物。 池南暮不叫醒他,最主要的原因是想看他睡觉。 “我是你男朋友,不是小动物。”江初故意戳戳池南暮的后颈。 池南暮被戳得有些痒,带着笑意,“嗯,男朋友。” 进家时,江初才想起,他行李箱里有重要东西,“池南暮,行李箱还在车里。” 池南暮打开门,“我提前拿上来了。” 果然,行李箱放在玄关,靠墙摆得很整齐。 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江初放下心,拍拍池南暮的手臂,急忙跳下来,自己提起行李箱,神神秘秘,“我先去洗澡。” 日暮西沉,余晖正浓郁,还不到要洗澡的时候。 “好。”池南暮并没有多问,因为他也有要准备的东西。 江初这一澡,时间长得诡异,一个多小时过去,人还未从浴室出来。 池南暮等了又等,有些担心,终是忍不住去敲门,“初初?” 砰——! 浴室里响起一阵巨响,噼里啪啦,似乎有很多东西接连掉在地上。 池南暮正要开门,里头先传出江初焦急的阻止,“没事!我洗好了,马上出来。” 半分钟后,浴室门打开,江初手背在身后,走姿很不自在。 浴室里根本没有热气,但江初似乎很热,不仅耳朵和脸红,连脖颈也红得不正常。 “你快洗澡。”江初侧过身,嗖的一下从池南暮身边窜过,很快跑了。 池南暮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 趁着池南暮洗澡,江初跑到卧室,把事前准备的用品放到床头柜上,方便拿取,而后坐到床边等。 兔耳睡衣里,内裤的蕾丝系带有些粗糙,硌得江初侧腰痒。 江初把系带解松一点,但还是不舒服,便想着换回正常的内裤,但浴室的门却先开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都怪顾安出的馊主意。 江初索性不管了,钻进被窝,望着天花板,紧张地等。 池南暮似乎在外头绕了一圈,找他到底在哪,最后才找到卧室里来。 “初初?你困了?”见江初睡在被子里,池南暮问。 江初没答话,只是稍稍坐起身,瞄了池南暮一眼,而后看向床头柜上的东西。 循着江初的视线望去,池南暮蓦然收了声音。 润滑,套,抽纸。 整整齐齐摆在柜上。 池南暮深吸一口气,想尽量表现得沉稳,到江初身旁,很轻地坐下。 温热的水汽靠近,江初更紧张,喉结上下移动,指尖紧紧攥着床单。 池南暮看一眼他蜷紧的手,掌心轻轻覆到他手背上,尽量放轻声音,“要不要先吃晚饭?” “我不饿。”江初只摇头,尾音轻微地抖。 第109章 话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池南暮幻想过这场面,他想过江初会主动,会脸红羞赧,但没想到江初会这么紧张。 他该早些发现江初的意图,池南暮有些懊恼,如果他跟着进浴室,江初不至于一个人做准备。 池南暮侧过身,轻轻搂住江初,抱进怀里,不带一点暧昧意味,只有安抚。 “刚才洗了冷水澡?”池南暮握住江初的手,过于冰凉,便牵着揣进睡袍口袋里捂着。 双手被微热的体温包裹。 狂乱的心跳有所减缓。 “不是冷水,是温水。”江初缓了口气,靠在池南暮肩头。 “下次让我帮你准备,好不好?”池南暮问。 “......嗯。” 手渐渐捂热,池南暮才低头,先吻了吻江初的额头,再轻贴到唇上,并没有撬开,而是安分地轻碰,最大限度地温柔。 池南暮的耐心总是过甚。 多次的轻碰,江初开始不满足,主动去挑逗。 只一次试探,便换来热烈的掠夺,江初主动仰起头,自愿让出氧气,不在乎能不能呼吸。 落日的余晖泄进窗帘缝隙,暖红色的光映照在床上,从宽到窄,渐渐消失。 最后一束霞光消散。 江初半靠在床头,眼里盈满水雾,迷离地失神,小声呼吸。 “池南暮,你还要吻多久?”江初侧着头,思绪已经被欲.望浸透,慵懒地催促。 池南暮抬眸,凝视江初的眼睛,占有欲被勾起,理智到达边缘线前,再度吻上的同时,也拿起床头柜上的东西。 ...... 结束时,池南暮为了弥补,一定要江初去浴室,泡在温热的水里才放心。 池南暮太小心翼翼了,还要站在浴室外守,仿佛他是过于脆弱的玻璃,一碰就碎。 江初躺在浴缸中,朝浴室门口问:“池南暮,你不冷么?” 声音软得像是在诱池南暮进来。 池南暮顿住,“......还好。” 江初抿了抿唇,比起热水,他其实更需要温暖的拥抱,没泡多久,便穿上睡衣出去,扑到池南暮怀里问:“你这样就足够了吗?” 为了顾及他,池南暮不仅小心,还刻意缩短时间,江初一尽兴,就立刻停止。 “足够了。”池南暮低头,吻了吻江初的发梢。 江初沉默片刻,抬起头说:“其实,再来一次也没关系。” 热烈的欲.望还未褪去,尚有余温,一点火星就能点燃。 池南暮没答话。 江初又说:“多久都可以......” 漂亮的杏眼最是勾人,平常看着无害无辜,但此时只要对上一眼,就轻易让人落陷,神志不清。 理智断线。 池南暮再顾不上其它,一下抱起江初,只说:“难受了就喊停。” ...... 零点之前,江初被抱回卧室,背脊一抽一抽地抖,红着眼睛小声唏嘘。 躺上床,江初翻了个身趴着,抬头望向池南暮,眼神可怜,想怪罪却又不占理,因为自己的允许。 “抱歉。”池南暮低咳,无措地道歉。 江初撇撇嘴,将头埋在枕头里,不想提羞耻的事,闷着声音问:“池南暮,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有。” “是什么?我看看。”江初转头问。 池南暮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个精巧的丝绒盒子,摁开卡扣。 里头是两枚对戒,其中一枚用长线串成项链。 江初一怔,失了声,未想过他的礼物会这样贵重。 结婚,这太快了。 池南暮摘下项链的那一枚戒指,戴在江初颈间,而自己将另一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生日快乐,”池南暮说,“你不用现在答应我,也不用有负担,这只是我的一个承诺。等你什么时候想同我结婚了,到那时再戴上戒指。” 哪有人用求婚当作生日礼物? 江初低下头,仔细看着颈下的戒指,故意问:“如果我一直不戴呢?你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我会一直戴着。”池南暮笑着说。 这人怎么从来都不考虑自己......? 江初鼻尖一酸,“笨蛋。” - 江溪回国时,已是两年后的初春,江初因为在剧组拍戏,就由池南暮前去接机。 两人隔着屏幕打过招呼,在江初与江溪视频时,池南暮有些不自在,但江溪却一点都不尴尬。 见他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江溪惊异地问:“你们已经登记结婚了?” 这是天大的误会,不得到亲属同意,他万不可能贸然结婚。 池南暮赶紧解释:“江初还没有答应。” “他不想答应?不应该啊。”江溪更惊讶。 “不是......” 池南暮急忙解释戒指的用意,怕江溪误会更多。 江溪刚回来,家中家具不齐全,要添置许多东西,池南暮便安排了不少人去帮忙,尽力留个好印象。 于是,江初回来的当天,就被江溪好一顿教育。 “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人家结婚?你不会是想尽量拖延,到时候提起裤子就跑吧?”江溪问。 “你都没有结婚,我为什么要着急?”江初立刻反驳,“你别把我说得像个渣男一样。” “我是不婚主义,不结婚很正常。”江溪说。 “那我也是不......”江初慌忙改口,“我没有想要拖延,我就是怕别人会伤害到他。” 流言蜚语,污蔑批评,江初不想让池南暮承受这些。 “你又不可能拖延一辈子,难不成你要和他恋爱好几十年,快死了才结婚?” “......我不会拖一辈子。” 其实江初不止怕别人对池南暮肆意评价,他更怕别人发现他私藏的金子,而池南暮是他想要藏起的秘密,是他占有欲与嫉妒心的源头。 江初总是觉得,如果那年,他没有去双星国际,没有偶然遇见池南暮,没有带着人逃跑,池南暮根本就不会喜欢他。 因为身份悬殊,他们本就不会有交集。 戒指挂在颈间越久,江初越清楚,他确实不能再拖延。 但他需要一颗定心丸,且只有池南暮能给他。 初春的某个事后清晨。 江初先醒来,数次盯着颈间的戒指,在池南暮醒来前,终于取下,戴在无名指上。 池南暮一睁开眼,发现江初正盯着自己,掌心撑着侧脸,“怎么了?” “池南暮,我问你一个问题。”江初语气严肃。 “什么问题?” “如果我那年没有带你逃跑,你会不会喜欢我?”江初问。 “会。”池南暮没有一瞬犹豫。 “为什么?” “你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我就清楚,我会喜欢你,所以我偷偷把你带回家。” 池南暮的喜欢,从他们相交的第一刻开始。 江初点点头,又问:“那假如我没有去过双星,我们的相遇很平凡,普通到一点都不有趣,你觉得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会。”池南暮更笃定地答。 江初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会在任何时刻爱上你,只注意得到你,或许是在《枫林晚》的片场,或许是在《沉没》的庆功宴,或许是在看你演过的任何一部电影时。” 池南暮凝望江初,很认真地说:“无论是哪种相遇,我都一定会喜欢你。” 不像电影里台词那般华丽。 但这却是江初听过的,最动听的告白。 江初长呼一口气,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主动握住池南暮,十指相扣。 “池南暮,你的求婚,我答应了。” - 这年夏至,江初的所有社交账号,都发了同样的两张照片,配文只有三个字。 【十二年】 一张像素不高,有些模糊,拍摄时间为十二年前,照片里两个少年一前一后,都穿着青涩的白色t恤。 而另一张照片非常清晰,背景是日落大道,两个男人依旧是一前一后,都穿着白色的西装。 首条高赞的评论: 【白冬槿:你们怎么从婚礼上逃跑了?!】 而江初在下面回复:【这叫私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