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金》 第1章 《溶金》作者:西江三千月【cp完结+番外】 简介: 哥别开枪,我是嫂子。 - 真实的商战:安插眼线,操纵舆论,你死我活。 虚假的商战:言传身教,停卡断炊,明贬暗护。 薛里昂的商战:这一次,我要拿回想要的一切,然后,嗯……白给我哥是不是太没出息了,能不能让他写欠条? 当年薛里昂是人人都能踩一脚的“私生子”,名利场中,无依无靠的幼兽凭借本能奔向了唯一肯施舍他一点善意的兄长薛锐。薛家的继承人众星捧月,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注视着他的人眼里的欲念疯长。 人总是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住,薛里昂发现自己无比觊觎兄长的一切。 薛锐像是对待自己的宠物,给予他惩戒和保护;羽翼渐丰的薛里昂却一次次出格越界,试探薛锐的底线。 或许贪婪并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他想要的东西太小众了,不好拿,也有点容易死。但是,反正薛里昂烂命一条,他赌他哥次次心软。 贪婪·疯批·爱哥·年下1x 高冷·强势·宠弟·年上0 薛里昂x薛锐 “不要骄纵小狗,会带来不幸。” “那个无限接近爱的眼神。” —————————————————————————————— 攻受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 第1章 黑色悍马从车流里斜刺出来,强行闯卡冲进停车场,一点刹车没踩横冲直撞把规规矩矩停在停车位的老实车都撞歪。像是一个巴掌扇了一排dj,所过之处汽车警报声响成一片,离老远都有人掏手机拍。 但是围观不能改变世界,悍马无畏目光。 当视线中出现某人座驾后,悍马后退几十米急刹,直接油门推到顶,发动机轰鸣狠狠撞上门脸。撞完气顺了一些,慢悠悠退回来,正对着启辰大厦的玻璃大门,驾驶座车门打开,薛里昂长腿一步迈进烈日下,金发碧眼,肩宽腰窄,称得上是姿容上上,但身后一片狼藉,脸上怒气不减。 面前四十层的高楼像把长刀,狠狠刺入平海市的地脉中心,镇住一方气运,镇得薛里昂诸事不顺。 保安被车祸现场吓得不知道往哪儿躲,这时才敢跑上前,老板的车在眼前报废,再怕也得上,扶正帽子没看清是谁先赶紧拦住。 “先生,您您这……” “记你们薛总的帐。” 保安话没说完被来人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给按住了,反应过来视线里只剩个背影,转去车身前看牌子,看完心凉了一截,捋了一把脸上的汗掏对讲机联系安保部经理。 “经、经理,那个谁来了。” “那个谁”进了门径直走向最靠里的电梯,左右为难的前台远远望着他,捏着来访登记表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金融中心永远有行色匆匆的人,永不停歇的资本裹挟着香水味和汗水味上上下下,挤满了各个通道。 但是在这座电梯,一到四十层,没有一个人同乘。也正常,空出这辆电梯,是这栋楼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没有人想挑衅上位者的权威。它只服务最高位的两个人,而这两人,一个在地球另一侧的某处半山别墅里疗养,另一个,正在四十层的办公室里。 这两个人跟薛里昂一样,都姓薛。 疗养院里的是薛家目前名义上的家主,四十层的那个,是薛家如今真正的话事人。 虽然薛家已经通过连续、庞大而又细致的改革,让启辰成为现代意义上的股份制上市企业,但是谁都知道,把持着这庞然大物的人自始至终都姓薛。 薛家本家这一代只有三个孩子,老大薛锐,续弦生的老二薛源,以及认在旁系名下的养子薛里昂。 这其中,最耀眼卓绝的就是薛家当前的掌权人薛锐。 无论是实业还是金融,只要是薛锐指向的,胜利女神就一路为他护航,短短几年,薛家名下产业市值完成几次越级膨胀,利益的雪球滚动,薛家影响力在政商两界都首屈一指。 也就是说,虽然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但是哪怕薛锐吩咐从大兴安岭空运两吨肥沃的黑土来种玉米,周边的写字楼也只能拿着拆迁费离开玉米地。 想到这,刚被缩减了伙食费的薛里昂,在某人的专属电梯里,像是被杀人放火的州官在杀人放火路上踢了一脚的狗。 顶楼到了,电梯门开的瞬间,冷气扑面而来,手臂上迎风起舞的鸡皮疙瘩唤醒了薛里昂的肌肉记忆,像是被驯化过,他冷静了下来。 顶层这一整层都是一个人的办公场所,除了秘书部和总助等职能部门外,还有一间包含了会议室、休息室、会客厅的办公室,很显眼,绝对不会走错。 薛里昂装模做样敲了两下门,敷衍得像猫蹭痒。无人应答他就推门进去,厚实的羊毛地毯把脚步声吸纳得一丝不剩,走过玄关,左侧半透明咖啡色玻璃隔断的会议室隐约透出桌前几个人影,同样的,他们交谈内容薛里昂一丝声音都听不到。 隔音效果好成这样,上班的时候性质来了,拖个助理进去搞,外面应该也什么也不知道。管他里面的人谈什么士农工商,薛里昂现在心情不好,只当他们男盗女娼。 薛里昂手按在玻璃门上,打算继续不请而入。 可这次被拦住了,拦住他的人往前一步从半开的门里走了出来,不由分说把薛里昂抵了出去,单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带上了门。 这是个没见过地生面孔,看起来刚毕业、甚至还没有毕业的年轻男人,穿着标准的商务西装三件套,眼角微微上挑的单眼皮,表情和五官都是不惹人注意的普通模样,偏偏内眼角下贴着鼻梁的地方有一颗小痣,平白地生出一股媚气,乍一看只是个相貌大差不差的路人,细一端详,还挺有味道,算是美人。 但是薛里昂不爽,准确来说这种在薛家的地界却把他区别对待的人,让他现在格外不爽。 薛里昂没有后退给他让出空间,所以他只能后背贴着门,微微抬头看薛里昂,似乎对这种距离不太舒适,语气冷硬轻蔑。 “薛总有客人,没有预约,就请先在外面等。” 薛里昂并没有特别在意他说了什么,这种不明显的冒犯他很熟悉,人情冷暖嘛,二十年来他见太多了。 可现在不是从前,还敢这么做的人,还真不多。 因此,薛里昂低头打量着年轻人,甚至在这几分种里对年轻人的兴趣微微压过了他此行的目的,即使他年纪比眼前的人还小,但是对比这个一看就是家教良好的学生仔,野了不是一点半点。 动物见面往往是通过气味确认对方的身份,这个距离正好能让薛里昂清晰嗅到对方的香水。这个香气薛里昂也记了二十年,所以他能轻易分辨出,眼前的这只是粗劣的仿制品。 没等薛里昂有下一步的动作,会议室的门开了。 一个看起来长相有点东南亚特征男人先走了出来,枯硬的头发,肤色偏深,五官立体阴郁,看到薛里昂的瞬间他的表情调整出了感兴趣的样子,叽里呱啦说了两句薛里昂听不懂的话,还热情伸出手想跟薛里昂握手,却被后面出来的人隔开了。 是薛锐。 他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宽肩,西装合体,领带上别着一支金属夹,腿很长,整个人的气质游刃有余而又得体疏离,像一柄窄刀。他仅仅抬眼看了薛里昂,出挑的骨相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攻击性美感,前面的人都被衬成无关紧要的摆设。 薛锐十分自然立在薛里昂身前,抬手腕看了眼腕表上时间,无框眼镜后面是亚洲人少见的灰色瞳孔。他用流利的缅语和面前东南亚人对话,并送别对方。期间东南亚人不时想看向薛里昂,无奈薛锐不加引荐,就也不敢太主动。 有点怪,但是薛里昂不在乎,人一走,他就收拾好心情,摆上脸色往沙发里一坐,盯着薛锐等他先开口。 以薛里昂的经验,质问薛锐一点用都没有,所以这次打算等薛锐先开口,自己后发制人,毕竟自己闲人一个,薛锐可是大忙人,送走一个缅甸佬,说不定后边还排着队等着越南佬和思密达。 薛锐却只当他不存在,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了一叠文件,不时用笔勾画,反而是年轻男人站在薛锐身边递文件总是忍不住看薛里昂。 薛里昂也沉得住气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屏幕界面在游戏和对话上来回切换,余光留意着薛锐动向。 可是,不停有下属带着文件或者提着电脑来找薛锐,说的话薛里昂听了都犯困,他也就渐渐减少了观察薛锐的次数,转而专心玩手机。 送往迎来几波工作人员,薛里昂手机都低电量提醒了,他起身在薛锐办公室低头找插座,找到了插座再找数据线,正在他第三回去翻薛锐桌上的文件盒的时候,终于成功吸引了薛锐的吸引力。 “你在干什么?” 第2章 “找数据线。”薛里昂实话实说。 “你在这干什么?” 薛里昂竟然真的思索了几秒才回忆了起来自己来这里干嘛,薛锐在这几秒里陪他一起沉默。为了不显得像个傻逼,薛里昂矛头一转指着年轻人:“他是谁?” 薛锐莫名其妙,年轻人自然而然接过话头。 “程越,薛总的师弟,来这边实习,目前担任薛总的助理职位,主要协助总助负责财务方面的工作。”倒是不卑不亢。 薛里昂了然,怪不得人家不把自己当回事。程家的独子,来工作都是看在薛锐的面子上,确实不需要把薛家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当回事。薛里昂笑了,看起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我跟薛总谈些家事,程小少爷要不先出去玩会儿?”薛里昂揶揄道,询问的语气,手上却抽走了薛锐的签字笔转了几转。 程越没有回应,反而看向薛锐,得到点头许可之后才转身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薛锐和薛里昂两人。 几天前,薛里昂跟狐朋狗友在拉斯维加斯玩牌,坐在他腿上的超模捂嘴笑着就把他的筹码输光了,薛里昂笑骂着推开金发长腿美女,卡丢给侍应生,要再买上一百注。 “薛少要给大家露一手了啊!”看薛里昂摆开架势,坐他对面染了一头红毛的年轻男人夸张带头鼓起掌来。 “听说当年他们家那个老大,薛锐薛总,头一回来这就赢得全场子锁门拉窗,赌场派保镖给他护送上飞机,然后之后他再来,人家都不让他进了。今天咱几个有福了,重现辉煌,薛少义不容辞啊!”嘴碎的开始科普薛锐曾经的战绩,旁边不知道路数的人看这话头不知道该不该接。在私生子面前提他同父异母的哥,多少有点膈应人意思。 薛里昂完全不在乎,反倒笑着喝上一口威士忌,谦虚冲他们摆摆手:“我就一个看运气的,比不上我大哥哈。” 调笑着,侍应生回来了,面露难色低头在薛里昂耳边说了几句,薛里昂脸色马上就不怎么好看了,起身出去打电话,留下满桌子喽啰面面相觑。 薛里昂打的是公司财务的电话,电话声响了几回还是没人接,薛里昂换算了下时间,中国应该处在工作时间,而且就算是深更半夜打电话过去,从前财务也从来没有不秒接。 薛里昂不是一个喜欢压榨员工的人,他乐得享受,也乐得大家一起享受,公司挣钱的时候,他发奖金发的公司上下用鞋盒装着现金回家。平常就算是员工有什么不对的,他也不计较,反正公司有职业经理人管着,他不掺和就是对人家工作的最大尊重。 可今天这,有点过分了。 和他一起来玩的都是家里跟薛家生意上下游有来往的一群富二代,说不好听点,这群喽啰围着薛里昂嗡嗡打转,就是为一个利。这事一出,这群墙头草不仅能就地表演个树倒猢狲散,还能含蓄得墙倒众人推,给他编排出不知道什么难听得故事。 ——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薛里昂得卡里刷不出钱了。 平常负责给他还信用卡的财务也联系不上了。 薛里昂略一琢磨就能想到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他把腕表扔给收银台结账,也不跟那群狐朋狗友告别了,开车直奔机场,路上就打电话定最近一班的机票回国。打算杀回去跟薛锐算账。 可是电话说到一半,薛里昂突然停住了。 他没钱了啊。 没钱怎么买机票? 挂了电话薛里昂脑子里排练了很多遍砸了薛锐办公室的场面,然后坐在机场的候机大厅,翻着手机通讯录,下定决心终于按下通话键——跟人借钱。 薛里昂借钱,不能找狐朋狗友,丢面;不能找公司员工,端老板架子;不能找薛家人,那群逼恶心。 思来想去,第一个电话打给的是昨天跟他缠绵一宿的酒吧脱衣舞舞男。 本来人家还挺热情的,意犹未尽想再续前缘,听他说明来意后干净利落地把电话挂了,非常冷静理智。 也是情理之中,正常人哪有跟就见过一面的炮友借钱的,怎么看这也是个烂透了的人渣。 可排除炮友,薛里昂能借钱的人又少了一大半,他在心里骂了薛锐几句,冷静下来,继续打电话。 终于,薛里昂拿着家里保姆微信给他转的钱买了机票,踏上了回国的路。 第2章 “我去跟保姆借钱!我跟五十岁的保姆借钱才回来!”薛里昂控制音量,小声吼着,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也不想人尽皆知。 “你到底为什么要停我的卡?” “你的卡,”薛锐重复了一下这个关键词,浅灰色的眼珠有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丝毫没被薛里昂的情绪感染,他平静摘下眼镜折好放在手边,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陈述道:“你的卡谁在还,需要董事办公会决议的支出项目事后补,为了冲账财务全靠想象力编支出,特殊情况说明的单子摞起来一米高。” “而你,在拉斯维加斯一晚输上千万,当然,你的死活我无所谓。如果审计纰漏连累母公司——” 薛锐话说戛然而止,明明坐着的,他抬头看站立着的薛里昂,自下而上视角都带有一种俯视的姿态。 薛里昂看着薛锐如无机质玻璃一样冷漠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含蓄、冷静,同时果决狠戾,这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薛里昂不知道这个“如果”后面具体是什么样的后果,但是他知道“如果”一旦成立,薛锐会用行动告诉他,并且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真好啊,上位者的品格。薛里昂在心里由衷赞叹。 被威胁的感觉像是抵在颈后的利刃,薛里昂却隐隐感到兴奋。 ——他想要折断那只握着利刃的手。 沉默之后,薛里昂按下内心翻涌的欲望,避其锋芒,开口道:“哥你说的是,我服。这方面的事情也没人教过我。” 他姿势端正:“今晚我就约上市里那几个吃饭,探探口风。” 薛锐没有反对,接内线电话让程越把明天要签的融资租赁项目资料拿过来。意思是薛里昂可以滚了。 薛里昂看着抱着文件进来的程越却站了脚,为自己的情绪找到了个发泄口,说:“这位是hc的高材生是吧?” “人今晚借我一下,专业的应该更能听懂那边的意思。” 只是吃个饭,无伤大雅。 “下班之后有安排吗?”薛锐问,也给了程越选择权。 “没有。”程越下意识实话回答,这话如果问的跟薛里昂没什么关系的话,他还能答得再快点。 “辛苦了高材生,下班我来接你。”薛里昂得逞后满意走了。 这次他没有搭乘那辆专属电梯,而是跟着西装革履得精英们一起挤普通电梯,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他手里转动着那支从薛锐那里顺走得签字笔,冰凉的触感像是没有出鞘的匕首,金属质感低调不张扬,但是手感微沉,应该是掺了黄金,笔帽下方还有r字得花体铭刻。 薛锐的,果然是好东西啊。 晚上,喜来登大酒店,薛里昂的固定包间,圆桌上气氛热烈。 “人前清高人后浪,要的就是这味。” “什么味儿?” “——香啊!” “哈哈哈哈哈哈!” 包厢里菜还没上,莺莺燕燕簇拥着,就着酒就有人嚼起了荤话。 薛里昂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他背靠椅背,有点走神。 在座的几个,确实多少沾点体制人脉,但是肯定也不是真正手握权柄的大佬,这点薛里昂是清楚的,所以看着他们因为刚下班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正装,觉得这群人实际行动践行着酒囊饭袋这个词,别说比薛锐,连薛源都比不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薛少,你的那个什么什么高材生是怎么个路数啊。” 看薛里昂兴致不佳的样子,有人直接把话引了过来。其余的人也很感兴趣的样子。 说话的叫张金鹏,薛里昂认识。这种半荤不素的社交场合,薛里昂十次里能看见他八回。没听说过这个人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能力看起来也是了了,但是活泛气氛,接话递话,确实是术业有专攻的人精。 “不是我的,”薛里昂后背靠上椅背表情暧昧看了一圈,“我哥的人。” 满座都是脂粉堆里扎过猛子的健将,听这话心里想的没一个干净的,互相换了个眼神,但是碍于薛锐这个不是这群人能跨级碰瓷的角色,没人敢把肚子里的龌龊念头说出来。 薛里昂和薛锐是不一样的,薛锐的谈判桌上没有上限,是薛家的权杖和眼,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出手就是志在必得。薛里昂的饭局里没有下限,是薛家弥漫着的若有若无铁锈味和无处不在的触手,他能跟街头小混混踩着箱喝啤酒然后把某个碍了薛家眼的傻叉按进下水道。 尴尬的沉默里,薛里昂咧嘴一笑,说道:“就我哥一个实习助理,我看着挺有意思。” 第3章 有两个意思,这个人不是什么薛锐看中的人,这个人薛里昂对他有心思。 话都说到这了,听不懂的也就白混了。气氛又松快热闹了起来。 张金鹏故作诧异,拖着嗓子啊了一声,按住了自己的衣兜,等全场目光往他那聚集,他道:“啊我的那个烈女乖乖药找不着了,薛少你可千万别捡着啊——” 说着,他把兜里一排铝皮密封包装的胶囊掏了出来,放在了薛里昂面前。 薛里昂没接,挑眉看着桌上板没有标明具体成分药效的胶囊。 “上个月,城南ktv里两个‘喝死’的女高中生,就是吃了这个?” “哪儿能啊,那种虎狼猛药我能给你薛少找麻烦?”张金鹏洋洋自得眯着眼睛拍了桌上的药,献宝似的,“改良过的,吃不死人。” 有人物类其伤,闪烁了几下假睫毛,有人摩拳擦掌,恨不能今天就试试。 薛里昂没碰桌上的药,表情在笑。 张金鹏摸着铝质包装的药,跃跃欲试想进一步推销,却被打断了。 程越到了。 他先是礼貌和引路的侍者道谢,然后在众人注视下站定在空座前,看了一眼薛里昂,微抬下巴,冲一桌人道:“我是程越,现在就读hc,目前在启辰任财务助理,今天晚宴是我的直属领导薛总希望我参与的,诸位幸会。” 桌上几瓶开着的酒,有满脸通红的酒蒙子贴着女伴揩油,有妖娆少年没骨头似地靠在金主肩头。程越这种故意为之的格格不入确实让人不怎么舒服,有人悄悄翻了他白眼。 “坐吧。”薛里昂发话。立刻有人在他旁边的空座位上摆上了餐具。 程越坐下依然身形端正,自然而然拿起筷子,像是在公司食堂吃饭一样,视满座的牛鬼蛇神如无物。 “程越……还是在校大学生啊,自己开车过来的吗,路上堵不堵啊?”张金鹏一边说话,一边拿起酒瓶在程越面前的酒杯里满满倒了一整杯,白酒,53度的飞天茅台。 “坐同事的顺风车。”程越皱了眉头,缩回了手,明显表现出了对喝酒的抗拒。 可是张金鹏是谁,连个没毕业的小孩都搞不定估计也没脸再出来玩了。他假装没看出来,笑么呵的像个长辈:“小程很厉害嘛,这么快就和同事打成一片了。我看你这种有文化有能力的年轻人,真是喜欢。我也不敢说配你叫一声哥,这杯欢迎你,我先干了。” 说完,张金鹏仰头就是一杯,程越拦他的手只来得及伸出一半。 紧接着张金鹏又满上了第二杯,“薛总身边亲信我们见到的机会也少,这杯咱就敬薛总了哈。” 话说到这,酒桌上其他人也跟着响应,纷纷举杯说要“赞助一个”,“敬薛总”。 程越下意识也握住了酒杯,又意识到这是让他喝酒的计。 张金鹏又是一个低头一个仰脖喝光了酒杯,桌上的人叫好,各喝各的,只有薛里昂晃了晃酒杯,倒在了面前的餐碟里。明目张胆,不敬薛锐。 同桌人都视而不见,程越仿佛被刺了一下,看薛里昂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鄙夷。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有一半的血脉相同又怎么样,还不是养不熟的狗。除了自己,薛锐身边能有几个真心对他的人。 程越这次没有放下酒杯,环顾一周,心里有了个将计就计的主意,于是,喝下了一口辛辣的液体,。 有了第一口,就好办了。张金鹏笑得见牙不见眼,得意朝着薛里昂一挤眼,一副您看好吧的样子。 薛里昂其实挺无所谓程越喝不喝酒,他只是不喜欢这个人,所以由得这些人折腾他,也不介意推波助澜。 场上气氛越发热闹,有人离开座位排队给程越敬酒。果然和张金鹏想的一样,只要开了头,后面的酒就好劝了许多。薛里昂也没有再特别关注他,切入状态跟这群人就他关心的问题互通有无,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酒局过半,薛里昂离开包厢接了几个电话,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回来发现程越就已经喝得趴桌子上,还不怎么灵便地按手机,锁屏密码都输了几次才输对。 见薛里昂回来了,张金鹏就恍然大悟一般看了自己得腕表,大声道:“哎呀都这个时间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有人迷茫这不早不晚时间刚好怎么就散场了,张金鹏一边拉起人往外推,一边小声说换地方玩。 “那什么……薛少和小程喝太多了今晚就在这休息吧。”张金鹏又开始挤眼,还点了两个服务生送薛里昂和程越去他定好的房间。 薛里昂当然不需要人送,这点酒对于他来说构不成什么。程越被两个服务生驾着,还嘟嘟囔囔要回家。 “我不住这,我叫了人来接……”程越抽手几次没成功。 “还回什么家啊,我这东西都给你预备好了。”张金鹏笑得人畜不分。 第3章 到了房间,眼前的东西是薛里昂着实没想到的。 他走近床边,随手拾起床铺上的黑色长鞭,心说没想到张金鹏那个矮胖子竟然还是个会玩的。 当然,不仅有这个。 程越被服务生放在沙发上,已经分不出精力来惊叹眼前的奇景。 他似乎很难受,从沙发上滑下,姿势奇怪蜷缩着,整个后背因为呼吸而起伏着,衬衣却还好好束在黑色的西裤里。 薛锐很少穿纯黑色的西装,薛里昂有些失望。 他起身薅着白色衬衫的领口,一路拖着把程越丢进了浴室,纽扣在粗暴的拖行里一颗一颗崩开。 水温没有调过,滚烫热水喷洒出来,程越像是被淋了热油的鱼一样弹起,薛里昂皱眉踩住他,却没有把他烫熟的意思,热水切换成了冷水。 湿透的白衬衫紧贴身体,程越娇生惯养的皮囊在浴室的灯光下,确实看起来不错。 薛里昂蹲下去,他把水流调到最大直冲程越的口鼻。 呛水的感觉让程越混沌的神志清楚了一些,看清薛里昂的瞬间他不可置信得剧烈颤抖了一下。 “你……你想干什么?!“ 薛里昂没有回答,直接攥住了程越的脖颈,饶有兴趣凑近嗅了嗅,那个仿制的香水味道在经历了酒精和冷水的稀释,变得若有若无,阴差阳错更加贴近了它被期待成为的味道,这让薛里昂有些满意。 “你敢!”随着薛里昂的靠近,程越脊背爬上了一股被野兽按住的惊恐,他拼命挣扎,甚至开始语无伦次:“我爸妈不会放过你的!你……你就是个私生子……薛家不会为了个杂种跟我爸妈作对!” 杂种、私生子,这个定义恐怕在他见到薛里昂的第一眼就写在了脸上,现在才说出来,也不知道有教养还是没教养。 有些人就是喜欢把人按照自己的理解分成几类,程越认为自己和薛锐才是一类,薛里昂不配和他们混为一谈。 薛里昂觉得程越真是天真得离谱,但他没有教育小朋友的耐心。 “你太吵了。”他说着,掐住脖颈的手开始用力,另一只手抽出了程越的皮带。 “……薛锐会杀了你的。”程越痛苦地哭喊,薛里昂的力气跟他差别太大,他以为是酒精的原因,可升腾的难耐让人绝望,他现在真的感觉自己要被看不起的东西整了。 程越自视清高,他喜欢薛锐并不意味着什么人都行,特别是这个身份低下的薛里昂。 “薛锐……薛锐!”程越的双手被薛里昂用皮带捆住,手肘撑地企图爬开。 浴室里动静太大,谁都没注意房门开锁的电子音和脚步声。 下一秒仿佛神迹,薛锐站在浴室门口,目光冷厉得骇人。 “……” 薛里昂的震惊不会被程越少,以至于被薛锐踢开的时候,他都没心思去捂住撞在墙上流血的额角,而是抬着头一脸不可置信看薛锐。 这他*的? 是酒桌上的谁去告状了?不应该,没人知道程越的身份。 那薛锐怎么会来? 薛锐穿着和白天不同的西装,看起来刚从社交场合上离开。 “哥……” 显然,这一脚没能解气,按照薛锐的格斗训练数据,下一脚踢实了他能把薛里昂脑袋踢碎。 薛锐没有动手,身上衣料几乎不剩的程越哭着攥住了他的裤脚,害怕被再次丢下。 薛里昂已经踉跄地爬了起来,保镖观察薛锐神色,不知道要不要把薛里昂再按地下,已经有人盖上衣服背走程越。 薛锐没开口,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显而易见的愤怒让薛里昂甚至不敢开口给自己编借口。 最终薛锐看着薛里昂,抬起手举重若轻指了他一下,转身离开。 仅仅是这一下,薛里昂几乎听见自己心脏被子弹射穿的闷响,慢慢又缓上来劫后余生的脱力感。 在薛锐离开一分钟后,薛里昂才发现自己的上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早上七点,薛锐的公寓里。 干净整洁却没什么人气,像是新楼盘的样板间。保姆沉默地准备早饭,沙发上坐着一个薛里昂。 第4章 薛里昂搓了把脸,想着要不要再去墙上撞几下,给自己弄得血糊糊的,说不定能勾起薛锐的一丝怜悯之心。 昨晚他一夜没睡,现在满眼红血丝,看起来确实也有些憔悴。 昨天大半夜的,酒店领导被他挨个带人拎出来聊天,理由非常正当,酒店泄漏个人信息对他造成了非常大的伤害。天台的风不是特别大,但是足够把有老婆有孩子有情妇有一大家子要养的中年男人吓哭。 在男人断断续续的哭声里,薛里昂大概弄明白了薛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当天晚上,薛锐就在酒店里另外的包厢和人吃饭,甚至,程越就是薛锐带过来的。晚上散场之后,薛锐没等到人,“随便找人”问了一下,就能被人带路开门出现在薛里昂的房间。 程越说他是坐同事顺风车过来的,谁能想到这个“同事”是薛锐;程越说他叫了人来接,谁能想到这个“人”也是薛锐。 本来薛里昂计划得很好,一大桌人吃饭,谁都能证明他薛少爷光明磊落,即使晚上滚到一起了,酒后乱那啥嘛,就算程越敢去找薛锐说他是被欺辱的,又没有证据,薛里昂也能去找薛锐说他才是被欺辱的那个。 比不要脸,薛里昂有自信这方面程越很难赢。 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以薛锐的性格,应该不会想跟薛里昂纠缠过的人搞到一起。这就达成了薛里昂一部分目的,至于另一部分嘛—— 如果有人可以侮辱薛里昂而不付出代价,那么,薛家还留着薛里昂做什么? 嚣张乖戾的夜叉才能恫吓想要破坏薛家的规矩的人。 不咬人的狗,薛家可不养。 ……所以唯一的纰漏是没有确定薛锐的行动路线。 只有让他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能确定自己不在他的视线里。薛里昂在心里发誓自己之后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薛里昂是认真有在害怕的。 薛里昂仍然记得,他有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表哥,因为踩坏了薛锐的花,从此这一家人都再也没有在薛家的任何场合出现过。那时候薛锐才12岁,所有人都清楚他会是薛家未来的掌权人,当时薛里昂只有五岁,在他有限的理解里,他曾以为这一家人都被杀了。 现在想想应该是搬走了吧,也不一定就被杀吧,毕竟薛锐也不是什么魔鬼吧…… 越想,薛里昂越觉得如坐针毡。 ……要不还是跪着等吧。 正在薛里昂调整姿势试图跪得好看点的时候,二楼卧室的门开了,薛锐出现在楼梯前,后面,竟然跟着程越。 两人都穿着浴袍。 ……薛里昂站起来拍了拍膝盖。 薛锐不意外薛里昂的出现,他对程越说:“再去休息一会。” 程越不乐意分开,更不想惹薛锐不高兴,只能依依不舍吻了下薛锐唇角。 在薛锐转身的那刻,他维持着的天真和温顺荡然无存,挑眉看着薛里昂,挑衅勾起唇角,无声说: 多谢。 薛里昂瞳孔收紧,对视的这一刻他不否认起了杀心。 但是薛锐在。 这样的薛锐不常见,自他们成年之后,薛里昂就没见过这样穿着舒适居家服的薛锐。 薛锐太忙了。 薛家发家的时候,当皇帝的还姓朱,那时候做水运生意的,也不叫物流或者快递,它有个很江湖的称谓——槽帮。做这个起来的薛家当年占着最长的那条河,权力的触手随着河流分支进入大大小小的城市乡镇,如同大树的根系在广阔的土壤里汲取财富。 这样的庞然大物走到如今,就像是万丈悬崖之上走钢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粉身碎骨。启辰现代意义上的合法化不是一代人能够走完的路程,它每一次蜕变都是生生撕下一层皮,对于薛家来说的破皮流血,对于依附薛家的人可能就是直戳大动脉。为了在一次次洗牌里,始终保持上桌的资格,姓薛的和不姓薛的,都恨不得把掌权人敲骨吸髓。 看起来鲜花着锦,实际花丛里遍布刀刃。薛锐站在权力的最中心每一天,都是活在无数瞄准器的准星下的一天。 薛里昂看着他,食指和拇指比了个枪型,从薛锐的领口隐约的红印指着往下,分开了交叠的前襟。 哦,果然。 是吻痕。 “……昨晚你们?”薛里昂表情暧昧,凑近薛锐,若有若无的香味和记忆中的一样,让他兴奋,尾音的气息有丝不易察觉的疯劲。 这个味道真好闻啊。 和程越那种仿制品完全不一样,薛里昂在男男女女身上嗅到过各种香水味,但是没有一种能让给他这么喜欢的。薛里昂猜那一定是极其贵重的香料。 薛锐皱眉没有说话,甚至身体向薛里昂的方向倾斜了一下,他抬手的姿势像是要拥抱薛里昂。 然后抽出了薛里昂背后置物架上放置的黑色刺刀抵着薛里昂的脑袋和他拉开了距离。 薛里昂的额头贴着冰冷的金属制品,背脊僵住,熟练地装出乖巧和服从,小心翼翼双手张开慢慢举过头顶,在刀刃的压力中膝盖着地,跪在薛锐面前。 “错了,别生气哥。” 薛里昂仰头,指着他的刀没有挪开位置。 “清醒了吗?”薛锐问。 薛里昂赶紧点头。 薛锐看了他一会儿,表情隐约有些不耐烦和担忧,看得薛里昂心里发毛。而薛锐在想,这个弟弟是不是脑子真有点什么毛病,病了得治,薛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治脑子的钱他总是肯出的。 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这样对薛里昂太溺爱了。薛家人砍自己家人和砍菜砍瓜没什么区别,薛里昂还活着就已经是薛锐兄友弟恭的证明了,治脑子的事有空再说吧。 这样想着,薛锐收了刺刀。 薛里昂松了一口气,抬起一条腿就要站起来。 “跪着。”薛锐在沙发上坐下,眼都没抬一下。 “哦。”薛里昂撤了腿又跪回去。 “有件事交给你。”薛锐喝了一口保姆端过来的茶水,语气像是想要薛里昂帮他去拿一份报纸。 第4章 程越在楼上卧室里竖起耳朵想听他们之间的谈话,奈何薛锐的公寓隔音都做得太好,他在卧室听自己呼吸声都比外面交谈声音大,又实在干不出来扒门缝这种掉价的事。他盯着自己圆润的脚趾,躺倒在薛锐的床上,觉得有一些不真实感。 借酒装疯跟薛锐多点身体接触是计划好的,想要的也只是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吻,这么顺利睡到薛锐,简直是梦里的情节。 还是得多谢薛里昂啊。 想到薛里昂,昨晚受的屈辱让程越胸口发闷,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绝望的时刻,没进薛家族谱的私生子,婊子养的杂种,差一点就……他怎么敢! 最让薛锐觉得恶心的是,这个疯子竟然用那样的眼神看薛锐。 程越回想起薛里昂看向薛锐的样子,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瘾欲,这种眼神他纽约贫民区街边抢到毒品的小混混身上见过——如果任何人敢对他的东西伸手,他就呲牙咬上去。 是觊觎薛锐的地位吧。 隐约的,程越仿佛看出了另外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但是很快否决掉了。虽然当年只说是领养,他们毕竟是兄弟相称这么多年,薛里昂应该还没疯到这种地步。 ……还是,尽快除掉薛里昂吧。程越在心里做了一个决断。 正在程越胡思乱想的时候,楼下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路,尽管加了消声器,但是程越听得出来,一定是枪。 薛锐! 程越翻身起来,鞋都来不及穿,冲到栏杆前看。 映入他眼帘的是满地水晶碎渣,吊灯在子弹的冲击下已经荡然无存。 薛里昂站在薛锐面前,有细碎的水晶落在他的金发上,天蓝色眼睛愤懑望向薛锐,一时讳莫如深。 “滚吧。”薛锐冷冷收了枪。 这时程越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薛里昂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才让薛锐拔枪威慑。 他从楼梯跑下来要去查看薛锐有没有受伤,却被保姆横起一边胳膊拦住。 “程先生,薛总教训弟弟,您就不要插手了吧。再者说,地上都是碎玻璃,小心割伤了您。” 话说得恭敬,却丝毫没有容程越反驳的地步。一个老者的手臂,程越发现自己竟然挣不开,他只能瞪了老人一眼,冲薛锐焦急得询问他是否有被划伤。 薛里昂没管他,转身大步往外走,摔门声甚至大过刚刚的枪声,似乎还骂了句脏话。 程越眼睛都瞪圆了,这种世家里,还敢有人对掌权人这个态度,不怕出门就被分尸。更让人疑惑的是,薛锐表现得一点都不惊讶,既没有暴怒也没有惊讶,让打算借题发挥的程越无计可施。 “李叔,叫人把家里收拾了。”薛锐吩咐道,看到程越光裸的脚:“先给小越拿双鞋。” 第5章 运输公司门口。 载重十几二十吨的大型货车上罩着厚麻布,拐弯的时候车身倾斜就有碎石洒出,车轮更是带起浓烟一般的尘土,厚重的沙土很难扫干净,现在政府又抓pm2.5浓度,一般都喷水压下,但是这个活也不值得单找个人,就让门卫兼职了。 薛里昂窝在门卫室看着除尘的水柱起起落落,嘴也没闲着,拎来的一兜烧烤一会儿功夫就被他自己吃了大半。 门卫终于忙活完了,进门的时候扒拉头发一股烟,脸上汗水都淌黑汤,他像是没看见薛里昂这个大活人一样,抽了挂钩上的毛巾去洗了脸,这才能看出这人长什么样。 四十来岁的男人,手掌粗糙宽大,穿着件很旧的劳保服,五官算得上端正,穿西装像老总,现在也很像门卫。 “你不吃吗?”薛里昂嘴里嚼着烤鱿鱼,说话含含糊糊的,熟络得招呼人。 门卫白了他一眼,嫌弃写在了脸上:“你姓薛?” “啊算是,我叫薛里昂。”薛里昂找出一串烤青椒给他递过去。 “薛亮?”门卫没接那串。 “薛里昂,里昂,我妈起的。”薛里昂解释道,还挺耐心的。 门卫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里的防备少了几分,但还是犹豫。终于,在薛里昂把烤串拿回去之前,他接过了那串青椒,坐了下来。 “酒呢。” “没酒,上班呢。”薛里昂像是终于吃饱了,放下没剩多少的烧烤,擦了把嘴,坐直身子,一副正经的样子看着面前的门卫,严肃且认真的目光似乎在说要谈正事了你怎么还在吃。 门卫没理他,默默吃那串烤青椒。 薛里昂也没介意,很自然往下说:“狄正春,帮我杀个人。”没有铺垫也没有避讳,说完他没声了就等着门卫答应他。 “为什么?”被称为狄正春的门卫吃着青椒,已经不年轻的身体颓在门卫室的塑料凳子上,肩膀靠在不怎么白了的白粉墙上,抬眼看了薛里昂,又低头专心吃烧烤。 什么叫清洗,就是拿原来干净的东西去置换脏了的。干净的抹布变成脏的,积灰的花瓶就能变得闪闪发光。然后把脏掉了的清洁用具丢掉,整个房间就会干净又整洁。 狄正春就是那块抹布,被丢掉得那块。 当年启辰高高在上的副总,一路跟着薛老爷子坐稳江山,也算是从龙之功。当年也是前呼后拥,从不用自己开车门,也没自己拿过包,当年人人都说,薛老爷子死了之后的启辰姓薛还是姓狄都是未知数。 现在薛老爷子还没死,狄正春就已经在启辰集团的运输公司门口,看了快十年的大门。就这,已经是薛锐年轻心软的结果了。 为什么呢,就这样一个穿着黄马褂刷马桶的功臣,为什么要帮薛家名义上的养子、传闻里的私生子杀人。 “因为,我不喜欢看大门吧。“薛里昂摊手,语气里带着嘲讽。 从目前的定位来看,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的薛里昂,也是一块抹布,不过说看大门还是太乐观了,十年之后薛锐的心还软不软,有没有大门可以给他看都是未可知的。 狄正春显然听懂了,眉心皱了起来,他在思考。他不是没有想过东山再起,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在这里吃灰,可是他顾虑良多啊。 薛家局势复杂。 薛锐是名正言顺又能力出众的接班人,无论是薛老爷子对他的培养路线,还是那份薛老爷子在薛锐十八周岁就公布了的遗嘱上,他都是明面上雷打不动的下一任掌权人,这是包括他母舅家在内的几方权力角逐的结果。因为这样明显的赢面,有得是人愿意给他卖命,普通的帮助,他不需要,也看不到。 可谁又知道,薛锐能活多久呢?万一他喝水呛死了,薛家可不止薛锐一个儿子,还有一个老二薛源,薛锐幼时失恃,支持他的母舅虽然拥护他走到现在,但是近些年总觉得隐隐有疏远,说不准今后到底是敌是友。薛源他妈汤金凤可活得好好的呢。虽然薛家现在兄友弟恭风平浪静的,利益面前,可狄正春才不信这薛源没想过推倒薛锐取而代之。 但是这也不能表明可以选择跟随薛源,这步险棋稍有不慎就得重新投胎。薛源并没有突出的优点和缺点,这派人的核心也从来都不是他,而是他的母亲汤金凤。汤金凤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当年她操盘暗杀薛锐失败,连亲妈都能推出去当挡箭牌,跟着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当替死鬼。 狄正春不想死,不然他也不会老老实实看十年的大门。更何况,他还有个女儿,有个养在薛家的人质,他不能不为女儿的安全和未来规划。 对比薛家的两个常规候选人,薛里昂,竟然是个被漏掉的选项。不止狄正春一个人,一定还有许多人把这个养子忘记了。 想到这里,狄正春看向薛里昂的眼神多几分打量和探查,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年轻的薛家人。 “就是这个人,先跟着。”薛里昂是实在没把自己当外人,他把手机在狄正春眼前亮了几秒,随后揣兜里伸了个懒腰,也没说再见,开门就溜达走了。 没几步又折回来探头:“忘了说,你女儿的事情我试试看操作一下。” 狄正春哑口无言,看着薛里昂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在抉择什么。 “买这个呢,稳健,长期投资也就赚那么一点,买的人是不少,但也真是没啥意思,适合投了当养老钱; 这个哈,风险太大,标准的高风险高收益,门槛也高,对持股人资质审核还挺严格的,买不买得到另说,你看这走势,反正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典型亡命天涯型。 这个,这个我就很推荐了,冷门小众,投了很难赔,外面血雨腥风它另辟蹊径猥琐发育,虽然目前来看收益一般,但是万一杀出重围那可就是妥妥的黑马啊。” “别别别,还是买保本的那个吧,这是我老婆本……” “哪有就绝对保本的事呢?梭哈,还是得梭哈,是男人就梭哈……” 显示屏前的人看着监控录像里聒噪的薛里昂,烦得想进去给他两拳,忍无可忍按了叉号,终止这玩意儿的废话。他靠进老板椅里,大拇指摩梭着嘴唇,眼珠转半圈看向毕恭毕敬站着的值班经理,问道:“他在这坐两个半小时,就为了给你推销股票?” 第5章 穿着黑色西装的经理察觉到这话里的不信任,赶紧点头,说:“薛源总,他确实是在这只说了这些……啊不对,说是来找您的,没等到您,就,就走了。” 薛源盯这人盯了半分钟,没看出来有什么纰漏,啧了一声算是放过他。他在薛锐那边自然是有安排眼线,知道薛里昂这个野种因为个实习生惹得薛锐大怒,但是既然他在薛锐那吃了瘪,不老老实实夹尾巴蹲着,来自己这里装疯卖傻,实在是奇怪。 也可能是真傻。薛源艰难得回忆了一下有限的跟薛里昂相处的经历,印象最深的还是他被领回来那年。 有一回夜里,不知怎么的,薛里昂的房间着了火,火势说大不大,发现的及时,也就只烧毁了这一间房子,周围几间屋子顶多遭殃跑进去了烟。家里的医生保姆呼呼啦啦来了,挤在着火的一层,簇拥着毫发无伤的薛锐,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那大惊小怪。 只有被烟熏得脸黢黑、跟炼丹炉里得孙猴子一样的薛里昂没人管,坐在地上,独自用脏兮兮的袖子擦脏兮兮的脸。 薛源自己被母亲带着上楼来慰问薛锐,乍一眼看见他还以为是什么妖怪,喊人要把他打死丢出去。 当时,薛里昂是什么反应来着? 说自己不是妖怪?哭了吗?记不清了,反正看着很不机灵。 后来听说是在国外混了个学历,也不是什么有用的专业,长得倒是金毛鬼子一样的大个子。哦还喜欢男人,薛源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薛里昂和男人四条毛/腿/纠缠的样子,觉得一阵反胃。 说来也奇怪,薛锐男女不忌口薛源觉得自己还勉强理解,男人嘛,有地方/插就行。薛里昂只上男人又是图的什么呢? 站在旁边的值班经理,看着薛源脸上的表情表幻莫测,越看心里越没底,也不敢走。 把自己恶心够了,薛源觉得还是得关心关心弟弟,薛里昂跟薛锐闹翻,他这个夹在中间的老=不帮着开解开解,让他们俩矛盾更激化,最好不死不休……多说不过去啊。 “去叫老三来虹场打台球。” 薛源掏出手机,头也不抬说道,然后在通话记录里找到备注是“1”的人电话播过去,听筒里娇滴滴的声音喂了了一声,薛源马上变脸似地像个尊老爱幼的五好青年:“妈,我明天不回家吃饭了啊。工作,知道知道,不喝酒……哦哦吴姨也在啊,哈哈哈我也想您,下回一定哈哈哈,你啥时候来玩我给你留包间哈哈哈……妈你别不吃晚饭啊,好给你带糖水。” 经理站着等薛源讲完电话,才敢小心翼翼问:“薛源总,请问约他什么时候呢?” 第6章 薛源收起打电话的时候的体贴和耐心,随手把桌子上的文件砸过去,看着这没眼力价儿的,烦躁得不行: “明天啊,你没听到我说明天吗?!” 经理慌忙去接文件,手忙脚乱给他理整齐了放回桌面上,顶着骂往外走,腿撞了一下沙发脚也不敢吱声,一瘸一拐赶紧走出去办事。 “你腿怎么了?”薛里昂进来的时候好奇了一路,前两天他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站着聊天,今天突然瘸了一条腿,特别是这人还穿着虹场的经理制服,黑色西装黑色马甲配上白衬衣,可以说是配色方面也致敬了企鹅。 “哈哈没事,碰了一下。”经理就觉得挺尴尬的,往角落里缩了缩,避开薛里昂伸过来试探的脚,按下电梯键,就在那两眼朝天眼观鼻口观心的,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怕说多了又被薛源叫过去问话。 薛里昂觉得他不可爱了,有点惋惜。 也没惋惜多久,虹场三号包间进去,他就把企鹅给忘了。 出乎意料,房间里既没有五颜六色的灯光,也没有乱七八糟的音乐,入眼是一张标准尺寸的斯诺克赛制球桌,桌上的东西足够精彩。 桌上是一个人,薛里昂看不到他的长相,因为他躺在绿色绒布的台面,下半张脸被黑色的静电胶带贴住。一双眼睛在额发下迷茫得半睁着,眼角像是哭过一样微微发红。白色衬衣一半塞在裤腰里,一双长腿裹在熨烫笔挺的真丝羊毛混纺西裤里,应该是特地穿了小一码的,腰臀被勒得曲线毕现,再往下看得见脚踝和黑色的袜子皮鞋。这个男人双手被捆在身后,身上几条黑色胶带把他固定在台球桌上。他的腰在微微发抖,薛里昂看得出来,这个人的某个地方里绝对塞了点有意思的玩意儿。 这种非常职业的装束在寻欢作乐的场所不常见,明显是特地为薛里昂准备的。 薛里昂最开始的反应竟然是不悦的,内心被窥探的感觉很冒犯,但是很明显,对方手段很对味,薛里昂被勾/引到了。 薛源也在场,他在教一个女侍应生打台球,教得认真且投入,双臂环着女孩子,两人共握着一杆球杆,女孩子身材热辣,沟/深得能淹死人,屁股很翘,看起来也一样柔软。 薛源递出球杆,白球撞击着一颗粉球打在了球桌上男子的脸上,力气不大,但是让男人明显得抖动了一下。他满意起身收杆,拍了拍侍应生让她离开,然后笑着跟薛里昂打招呼。 “里昂,来啦。”他像是展示一件红酒一样用球杆指了指桌上得男人,“听说你跟大哥抢人没抢过,还碰了一鼻子灰,你看我给你找得这个怎么样,像吗?” 像谁,像薛锐?薛里昂被薛源这个说法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像程越,但是像这个玩意儿干嘛,打一顿消气么。 “还行。”薛里昂怕薛源再说出什么精彩绝伦的蠢话,点点头谨慎评价道。 薛源会错意以为他觉得这人不像程越,作为a市最大娱乐场所虹场老板的自尊心支棱了一下,找补道:“确实职场精英高知人士一时之间也挑不出几个好看的,但是这个前段时间演了个什么总裁,小姑娘都还挺喜欢的,我寻思也差不多。” 这意思很清楚了,他是花了心思的,要对薛里昂表示善意。 薛里昂捞过手边球杆,木制的杆子和桌上散落的各色球碰撞发出干净利落的声音,桌上的小明星听得到,肩颈紧张起来,呼吸顿了一下。 今天薛里昂穿着某设计师品牌的复古廓形衬衫,扣子开了两颗,丝绸面料垂顺贴合着肌肉线条,袖子挽了上去,形状收束,单手握着球杆的时候能看到手指筋骨形状。 薛源秉承职业操守和专业素养,在心里给薛里昂打了一个比桌上的男人更高的价格。 手腕勾起,球杆击球的那端挑起小明星的下巴,确实看着眼熟,应该红过。 “很漂亮,还是二哥疼我。”薛里昂和薛源一般的纨绔姿态,饶有兴致打量着小明星流畅的脸部线条和嫩白的皮肤,被赏玩的人也赶紧顺从抬起脸给薛里昂看。 “就是,好看的人那么多,你跟大哥抢玩意儿就是你的不对了。”薛源摆起当哥哥的款儿,语重心长的教育起薛里昂来:“这我得说说你,大哥是什么人啊,是咱俩这样好说话的吗?你要是喜欢,你跟我说,就是我老婆我也洗干净了送你床/上去,跟兄弟和气比,这都不算什么。” 薛里昂配合低下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看薛里昂上道,薛源趁热打铁,伸手够上薛里昂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里昂,这些年对你关心不够,是二哥不对,但是你得懂事,大哥跟咱不是一样的人。你哪能跟他争呢?他那是皇帝命,我们,呵,能留条命就不错了。” “可薛锐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薛里昂垂眼看了因为身高不出挑,揽他肩膀揽得很勉强地薛源,半真半假叹了一口气。 薛源已经开始后悔没有早点跟薛里昂勾搭了,如果他这么想,那么使唤起来可真是方便多了,就这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洋鬼子习气,不用真是太暴殄天物了,他改为拍着薛里昂的后背安抚:“弟弟啊,当年你来家里,跟个小瘟猫似的,不是我说,要不是我和我妈照顾着、帮衬着,就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薛家,你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薛锐高高在上,可来看过你一眼?咱俩,才是亲兄弟啊。” 薛里昂沉默了好一会,对于薛源杜撰过去的无耻能力叹为观止,消化了半晌他开口,嗓音发涩道:“二哥说的是。” 太上道了! 但点到为止,说得多了就露怯了。薛源觉得自己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他看薛里昂心情低落,顺势岔开了话题,语气以然和蔼:“里昂啊,你前两天来找我,听说等了很久,是有什么事情吗?” 薛里昂仿佛突然想起,重重叹了口气,垂头跟个小混混似的往球桌上一坐,球杆敲着地面,一副丐帮派头:“薛锐那个狗……就薛锐,把我信用卡停了,说是什么财务什么的我也听不懂。关键是,妈的我在拉斯维加斯玩的时候输了点钱……二哥,先给我点兑付一下……?” 第6章 观察着薛源的反应,薛里昂降低音量补充道:“当时觉得马上能周转过来,就用了新海开发区工地的款,实在不太好拖了。” 薛源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了。 “那必然得找我啊,我是太忙了,不然那天见着就给你了。”薛源摸兜掏电话,当着薛里昂的面打电话找人给薛里昂拿支票,动作流利一副当仁不让的姿态。薛里昂甚至想使坏在报的数字上乘个一百,看薛源怎么应付。 “以后,直接找我。”薛源点拨道。 自己送上门来工具人活靶子,薛源甚至都开始怜悯薛里昂了,可能这就是没妈的野种吧,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但是这么一大块肥肉,总得有人下嘴啊。 “现在,你估计也不饿吧,”薛源眼神点了一下台球桌上的小明星,口吻暧昧道:“你先在这玩会球,咱晚点一块吃饭,一小时够吗?” 薛里昂看着薛源花钱还开心的样子,笑容里多少也带了些真心实意。他眼含笑意看着薛源,伸手往后探,从桌上人的大腿一路摸到饱满的臀肉,略一停然后重重打下去,啪得一声。 “不够吧。” 两人相视一笑,主宾尽欢。 这顿饭吃了挺久,薛源像是第一回认识薛里昂,又表现得像是有认识八百年的深厚情谊。薛里昂也吃得很开心,各种意义上的。 饭后薛源坚持要把薛里昂送到车上去,他满脸通红扒着车门,浑身酒味掺着香水味,大着舌头问薛里昂还缺不缺什么,缺就问他拿。薛里昂当然不能得寸进尺直说不要,薛源扫视了一圈薛里昂的车,说:“弟弟你这车买了有几年吧,换辆新的?” 薛里昂看着外边车水马龙,眼底有细碎的光:“快了,我的车马上可以提了。” 狄正春扭转方向盘,顺滑切入车流,坐在副驾驶的薛里昂戴着耳机闭目养神,他在不说话不乱动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生得很好的青年人。 车子进入启辰的地下停车场,照明的光从阳光切换成灯光,薛里昂像是感知到了,睁开了眼睛,蓝色的虹膜让他混血的身份更明显了。 金发碧眼的女性总会被认为胸大无脑,金发碧眼的男性却总是被描述成身份高贵的王子,薛里昂既没什么高贵的身份,也没什么脑子,狄正春这样感叹道。 狄正春目光左右寻找着空的停车位,正前方走来了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狄正春一眼就认出这个人就是薛里昂要他杀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习惯性把帽檐往下按了按,悄无声息想在两人打上照面之前拐进侧面的通道,没想到他方向盘刚打出去,薛里昂开口了: “嗨厉总,这么巧啊。” 薛里昂打开车窗,伸出去一边胳膊,跟雨刷器一样晃动着跟启辰的财务副总历君生打招呼。 第7章 狄正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显然历君生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薛里昂,更没想到性格乖张做事出格的薛家养子,竟然会这样莫名其妙跟自己打招呼,还一副很熟的样子,他保持着被吓到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半晌干巴巴挤出来一句:“薛少好啊。” “你好你好,厉总这是要去哪儿啊,启辰这个点还没下班吧。”薛里昂一点都不觉得尴尬,闲聊了起来。 “啊我出去办个事哈哈……” “大忙人就是不一样,建筑公司去年中标的项目听说把六车道的省道都修到了你老家了,厉总也算是光宗耀祖功成名就了,怎么还是闲不下来呢?” 历君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修路的事情,本来憨厚的笑僵了一瞬,然后客气谦逊回答:“感谢集团给的机会。” 薛里昂闭上了嘴点点头,关上了车窗,往前指了个方向。坐在驾驶座的狄正春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摇头认命开车走,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历君生愣在原地。 “你图什么啊?”狄正春开走几十米,还是没忍住。 “好玩啊。” “……” 狄正春欲言又止,继续往前开,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个老狗了,不应该对莫名其妙的神经病有好奇心,但是谁能想到一个在薛家长大的,在权力的染缸早该腌入味的成年人,怎么还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应该是有什么隐喻和布局吧? 停好车,薛里昂摆谱等狄正春给他开车门,半天不见动静,转头发现狄正春按上了儿童锁,“你知道这样会让他起疑心,后边的活就不好做了吧?” 薛里昂理所当然点点头,表情还有些不满,这都不知道的不就是傻子么。 “那你,就为了好玩?” 这回换薛里昂想不明白了,他看着狄正春,问道:“是我的活?” 说完薛里昂解了儿童锁下车,车门一关狄正春一嘴三字经被关在车里。 这当然不是薛里昂的活,这他妈是他狄正春的活! 薛里昂并没有被污言秽语影响心情,他今天是有些兴奋,提新车谁不兴奋啊,而且,这新车还是他大哥标志性的座驾。 车钥匙开锁键按下,不远处黑色漆光的suv车灯闪烁两次回应遥控。这辆车和薛里昂上次来启辰蓄意撞毁的车一模一样,只是这辆车是全新的,车牌也仅一位尾号不同。 不知道是谁这么会做事。 薛里昂坐进驾驶位,入眼所有内饰都是按照薛锐的车一比一定制的。他闭上眼睛,慢慢吸进一口气,再呼出来,掌心握着的是真皮包裹着的方向盘。这是薛里昂从薛锐那里要来的报酬,也是薛里昂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薛里昂很少收到生日礼物,并没有什么人会记得他的生日,如果不是身份证上登记的时间,薛里昂自己应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他的生日。 回忆里,薛锐每次生日都是热闹又奢侈,有很多朋友,送上很多礼物。 真好啊,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在这一天,这么多人要为你献上祝福。 ——我也想要。 薛锐就像是一杆尺,是薛里昂判断物品价值的标准。薛锐所拥有的、所选择的,在薛里昂就把它打上优质的标签。 就像这辆车,就像……薛家。 启辰顶楼。 薛里昂躺在薛锐办公室宽敞的沙发上,一条腿架在沙发扶手上,一条腿随意的搭在地上,他聚精会神地玩着手机上的游戏,不是快餐的moba类也不是大厂出的画面精美的ip游戏,而是一款名叫“水排序”的小游戏,这个游戏规则十分简单,界面上摆着几个瓶子,每个瓶子里都放着不同颜色的水,将同种颜色的水聚集在一个杯子里就算成功,通关需要不停地置换水的位置,底层逻辑应该和华容道差不多,很考验记忆力和运算能力。 薛锐在会议室里,和他同在的有公司自己的纪律检察人员,以及启辰的财务总监历君生。 虽然在薛锐公寓那天,薛锐吩咐他彻查启辰财务里的内鬼,但是到这个环节,薛里昂是没有资格参与的,他也没兴趣,审老男人有什么看头呢,审薛锐他倒是有想报名的欲望。 调查历君生的时候,薛里昂去了一趟他老家,本来他以为像是这样一个穷山沟走出来的成功人士,在同村人眼里应该是个被交口称赞的楷模,他没想到的是,认识历君生的人非但没有人说他一句好话,反而诸多不满。 这些不满包括但是不限于“几年前他家的地多占了邻居家一垄”、“他妈显摆生了个凤凰蛋气病了妯娌”、“修路地工人踩坏了麦苗”、“路修得离他自己家更近,村里好多人过去要绕路”…… 薛里昂甚至没有花很多时间跟村里人套近乎,只是说自己是他同事,村里晒太阳的、剥苞米的、看孩子的就围了上来。 像是升堂了。 没想到历君生的问题这么快能被找到。对照薛锐审查签字的项目工程的施工图纸,这条省道,本来是不会从村里经过的,动工时的方案比敲定的那版多出了两公里和近亿元成本。 启辰的档案管理条例非常苛刻,除了高层管理人员,没几个人有资格调阅这种大项目的文件原件,而高层管理人员,更没几个人会来这里田野调查。 这是天然的灯下黑还是人为的规则漏洞薛里昂不得而知,但是,当你发现家里有一只蟑螂的时候,就说明家里只少有上百只蟑螂。薛里昂突然觉得,与其和呆在那蟑螂开会,薛锐还不如收拾东西另起炉灶,把房子留给蟑螂算了。 感慨归感慨,但是事情还是要办。薛里昂虽然没有什么维护家族繁荣的责任感,但是薛锐许诺给他的那辆车他可是实实在在的馋。 薛里昂找到村长,说自己是打算来村里拿地的开发商,于是两瓶加起来不过一百的酒下去,镶着大金牙的村长就迫不及待分享了关于历君生的、光天化日下“不好说”的话。 历君生是他妈跟别人偷汉子生的。 看薛里昂表情没像他想象的那样一块唾弃,大金牙村长以为他不信,连忙补充细节增加可信性。说是历春生他爸早年雀儿被狗咬过,不能用。说得言之凿凿的,好像是亲眼看着那条狗一样,或者狗是他变得,他亲自咬的。 “君生这个后生,别的毛病不说,孝顺是大家伙都认的。早年别人说他妈偷汉子,他还跟人打架呢!” 到这,最后一片无关紧要的拼图被找到,薛里昂算是明白了历君生这事的前因后果。无非是从小被欺负的穷小子,鲤鱼跃龙门,有了些能力就想向原先欺负他的人证明一下,拿公司的钱撑自己的门面。 他贪污公司财产的动机有了,可是……又是为什么,他要把公司的内部账捅到监管部门那里去。 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人,来过村子,了解了这件事,然后做了一些有利自己还能重伤薛锐的事情。 只有这样故事链才完整:贪污的财务总监被人拿住把柄,迫于无奈匿名检举启辰的财务造假问题,以此来打击公司负责人薛锐的势力和名誉。 薛里昂很自然想到了薛源,他这个贪婪但是不够聪明的二哥,还是太心急了,心急就很容易死。 他决定帮二哥一把。 第7章 会议室开门的时间比薛里昂想得要早很多,薛锐先出来了,他的表情看不出来结果怎样,薛里昂第一反应是嗅一下他身上有没有沾上血腥味。 没有。 很意外也不意外,薛家虽然没有让叛徒活着的家风,但是薛锐还是很爱干净的,在薛里昂的印象里,从来没见过薛锐亲自杀人,甚至他连动手都很少。 跟着薛锐出来的两个亲信表情却并不轻松,可能是碍于薛里昂在场,并没有说什么。 就在薛里昂揉了揉后脖颈打算亲自进去看看历君生到底活着没有,就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二次被人在这个会议室门口推开,这次力气还很大,他差点没站住。 “薛锐!我在启辰干了21年!!”历君生根本不在乎他推开的是谁,嘶吼得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 “……你就不能给我条活路吗?” 薛里昂看着这个男人布满红血丝的眼和满脸的泪,决眦尽裂这个词原来不是夸张。 没用薛锐表示,两个亲信已经按着肩膀把他按在了墙上,防止他发疯伤人。 这个举动好像彻底激怒了历君生,他干了大半辈子的公司,真的一点体面都不给他。 “——放开我!我做错什么了,我做错什么了?!” “就是比计划多建了一段,就是几千万的成本,很快我就能给启辰赚回来……” “确实,这个支出也不算大,把时间线拉长点,亏损分摊到各个小的项目,以启辰的日流水量来说……不出一年就稀释得就看不出来了。”薛里昂适时点评,对于历君生言外之意可实现性表现出认同,做假帐嘛,薛里昂刚学了。 第8章 薛里昂觉得这人分不清轻重缓急,这就好像是让你去和亲,你多带了两箱金元宝去,为了防止被发现,打算直接换个皇帝。现在事情败露了,你还在忏悔带两箱金元宝的事,快别惦记你偷的那仨瓜俩枣了。 “薛总,薛总我真的知道错了……”历君生声音小了下去。 薛锐该说的在会议室里已经说了,也留给了历君生思考的时间,所以这个时候,对于发泄情绪的人,他没打算做出什么回应,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言外之意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按住历君生的人也松开了手。 没用的,历君生认命一般,正了正自己领带,用袖子擦把眼泪转身出门。 薛锐的亲信也跟着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薛锐和薛里昂两个人。 “挺可惜的。”薛里昂想评价道,他想起历君生的老家,挺破的村子,全村就一个小卖部,卖的都是康帅傅,这人能凭自己在启辰爬到这个地位,机会和本事缺一个都不行。 那么多幸运和努力,最后只能走一条必死的路。 “是他自己的选择。”薛锐没有像上次一样无视薛里昂。 “对于存在的选项才会有选择。如果他想选,至少要看到选项。” “……其他人未必会给他选择。”薛里昂意有所指,他知道薛锐也在怀疑薛源和历君生的关联。 薛里昂能猜到的,薛锐自然也能想到。甚至是谁给了历春生选项、这选项的内容是什么,薛锐也都能猜到,可是,猜是没有用的,必须要历春生亲口说出来,只有历春生认了,才有证据,才有意义。 历君生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他一直在避重就轻,不肯把背后的人供出来,就说明已经在做选择了。 薛里昂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觉得差不多时候了。狄正春应该已经动手了。 这是薛里昂第一回直接干预薛锐的事情,他特意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坐在表演席看薛锐的表情。 “大哥,如果有想让哪个已经存在了的选项不被选择,最简单保险的办法,是去掉做选择的人。“ 薛锐沉默着,手里的笔停了下来,薛里昂知道,他在思考。 薛锐一样不是傻白甜,虽然他能看似大方的放历君生全须全尾的走出启辰,但是暗里跟着历君生的人不会少。一来,不能让历君生跑了;二来,不能让历君生死了。 这样的布置,对付历君生绰绰有余,但是历君生背后那个人如果丧心病狂起来,这并不是百分百保险的。 可现在已经不是千禧年前后了,命案必破不是说说而已,那个人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除非还有什么事情是薛锐不知道的。 薛锐不做犹豫,抬腕去拿桌上的电话。 薛里昂才不肯剧情进行的这么快,根本值不回票价,在他大哥拨号完成之前他按着薛锐手腕把电话撂下。 薛锐挑眉看着按住他的薛里昂,发现面对薛里昂的时候,自己很容易感到不解和不耐烦。 薛里昂是个动作和思维都十分敏捷的人,一般来说,他可以在行动做出的瞬间编出一个不会让人生疑的说词。 “我……” 他抬头,这个距离下,薛锐的脸占据了视野的大部分,薛里昂能看到薛锐根根分明的睫毛和他浅灰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突然卡词。 “……” 感官是有先后顺序的,视觉的冲击平复后,那个让薛里昂念念不忘的味道,几乎清空了他的大脑。 这是什么妖术…… 就在薛里昂在薛锐耐心耗尽的目光里心虚地松手的时候,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突然亮起的屏幕上,“二哥”两个字分外扎眼。 薛里昂心说不好,想收手机已经来不及。 薛锐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呼叫人姓名,反客为主握住薛里昂撤回的手腕按在桌子上,拽得薛里昂往前一个踉跄,不得不撑住桌面平衡身体。 “接。” 薛锐开口,清晰而直接命令道。 薛里昂这回真的想骂娘,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薛源这个时候找他是干嘛,但是从薛源前几天跟他同仇敌忾对付薛锐的态度来说,很难说他薛里昂今天是不是要找他密谋坑薛锐个大的,直接在正主面前实名作案了。 但是不接,更加坐实了他跟薛源狼狈为奸的事实。 绝不能让薛锐认定这个结论。 薛里昂只能咬牙点开接听键,心里祈祷,薛源能不能只跟他交流那晚的正装翘屁嫩男。 “二哥……” “你现在哪里,方便接听电话么?” 非常不方便。薛里昂在心里呐喊,但是薛源明显灵性差了点,听不到薛里昂的心声。 薛锐的眼睛近在咫尺,薛里昂自知他现在任何微表情都瞒不过薛锐,只能硬着头皮接话。 “在开车,你说。” “哥有事想让你帮忙。这边有个人,犯了点事,你那运输公司不是挺偏的嘛,能不能帮哥把他安置一下。” 到这,薛里昂和薛锐都心知肚明这个人需要被安置的人是历君生,薛里昂近乎绝望地开口:”什么人啊?” 薛源沉默了一下,但是很快回答了,语气还很真诚:“哥跟你说实话吧,这个人得罪了薛锐,但是他在启辰也干了不少年了,我寻思都是爸爸那代的老人了,能帮就帮一把。当然你要是不愿意也能理解,只是我觉得,这人和薛锐有仇,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处……你也不想一辈子仰人鼻息吧。” 很好,什么都说了。薛里昂的后槽牙几乎咬碎了,他抬眼看见薛锐唇边玩味的笑,人都麻了,恨不得立刻跟薛源撇清关系,掏心掏肺表忠心。 人是薛源安排的,他怕的是历君生撑不住供出他,所以需要薛里昂出手,不让薛锐找到历君生。 这有两个结果。如果成功了,历君生没有落在薛锐手上,那么大家你好我也好;如果失败了,惨的就只会是薛里昂,不管薛锐找到的是死了还是活着的历君生,薛里昂都无法洗清与历君生勾结的嫌疑。 无论如何,薛源都稳赚不赔。 所以他特地在薛里昂这编了个故事,说得他好像是什么体恤父亲旧部的好人,不忍良臣被薛锐打压;再画上个饼:这人有用,你留下对你有大好处,咱哥俩靠这个说不定能直接干翻薛锐。 这要薛里昂信了,薛源都能全身而退。 薛里昂背锅背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没来得及生气,只是还在那祈祷薛源别说了。 “行,好,我现在就去办。” 薛源只是再一次感慨这个弟弟太上道了,太好用了,赶紧说了接人的大致时间和地点挂了电话。 薛锐收回手,指尖上薛里昂皮肤的触感还没散去,审视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薛里昂身上。 “你和薛源很熟么?” 这话一出,薛里昂心里就凉了半截。 他高中时候被迫在薛锐面前出柜都没这么头大过,他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这种相似的情况只能发生他在薛锐面前出轨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出轨关薛锐什么事…… 薛里昂很急,但是他急得不仅仅是当着薛锐的面跟薛源结盟,他还记着有个狄正春正他妈的在弄死历君生的路上。本来想直接杀了历君生,制造出薛源狗急跳墙的景象,同时薛锐拿不到证据,他就不能名正言顺处置薛源,两人的斗争会持续下去,薛里昂就能在这个时间段里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势力。 谁能想薛源阴差阳错把屎盆子又丢了回来。 现在这通电话告诉薛锐,薛源不想杀历君生。 所以,今天历君生一死,薛源肯定不会是头号嫌疑人了,都有哪些人会被薛锐列在怀疑名单上薛里昂来不及去想,但是眼下看来这个名单上一定会有他薛里昂的名字。 “大哥薛源的事我回头再跟你解释,我现在去安排一下接历君生的事情,不能让薛源怀疑你我合作,否则事情不好办。”薛里昂说道。 这确实是很正当的理由,薛锐点头应许了。 薛里昂转身闷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给狄正春发消息,让他暂停杀人,立刻回运输公司。 这边狄正春还没回消息,薛锐的电话铃声已经响了起来。 薛里昂加快速度,手已经拉在门把手,身后传来薛锐的声音—— “薛里昂。” 第8章 薛里昂停下脚步,背对着薛锐,心里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他几乎忍不住要拔腿跑。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出现了狄正春的消息: 【来不及,人已经死了。】 ”历君生死了。” 这一瞬间,薛里昂背后发凉,都想不管不顾跑了再说。但是不能,就启辰的安全等级来说,能不能跑出这层楼都要赌他薛里昂命够不够硬。 薛里昂合上眼睛,一句脏话送给自己。今天总算明白是什么是反派死于话多了。就非要来看薛锐吃瘪吗?! 第9章 如果今天没来,就不会让薛锐知道自己跟薛源私下的勾当,就不会来不及阻止狄正春下手,就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说看你的想法。” 薛锐开口的时候,薛里昂余光看见门上电子锁界面闪烁一下,紧接着细微的金属卡扣咬合声宣告着这扇门已经上锁。 薛里昂不知道薛锐是通过什么方式远程操纵的,但是做到这个地步,就是明摆着说,薛里昂被怀疑了。甚至这个嫌疑大到,薛锐不必隐藏态度。 薛源的那通电话,坐实了和历君生的合作,同时也洗清了杀历君生的嫌疑,现在历君生死了,从头知晓历君生经历和行程的,除了薛锐只有薛里昂。 薛里昂很难给自己脱罪。 妈的。想在逻辑上误导薛锐的难度太大了。 “薛锐……你不信我。” 看着薛锐,薛里昂因为紧张,甚至声音有些抖,他还没想出来狡辩的借口,只能说些没什么意义的屁话。 薛锐诧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跟薛里昂得感情有这么深,信任有这么坚不可摧……可是,又好像确实曾几何时他们有走到这一步的可能。 是什么时候呢? 薛里昂竟然有些无措,他觉得薛锐现在看他的眼神似曾相识,充斥着惊诧和悲悯,是什么时候,他也这样紧张又不知所措得看向薛锐的眼睛。 “大哥,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薛里昂说出这句话,声音让自己觉得陌生,好像从前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又一次站在薛锐面前,问薛锐: “大哥,我算站在你这边了吗?” 薛里昂来到薛家那年是冬天,没有任何人的欢迎。 那一年薛锐十二岁,他众星捧月长大的母亲,还是没能接受成为一个提线木偶的人生,在病床上躺了几年终于被宣判了死刑,医生说能维持多久要看病人的求生意志。 薛源的母亲已经迫不及待提前适应女主人的身份了,指挥着家里的帮佣隔几天就换一次家具摆设的位置,装饰着自己未来的新居。 薛锐的母家姓李,虽然不像薛家这样根基深厚,但是却也有着薛家望尘莫及的灵活性和果断性,在嗅到未来金融发展的大势商机后,迅速转型成为融资服务为主导的集团构成,已经是启辰不可或缺的臂膀,也有着影响启辰的实力。 当时在李家掌权的是薛锐母亲的弟弟,李渊。可能是不满意汤金凤和薛源母子俩过分嚣张的嘴脸,也可能是警示薛家别不把李家放在眼里,当然说的肯定是为重病的妹妹着想,觉得与其听医生说的,全靠“求生意志”,不如直接找玄门高人来想想办法。 于是李家跟高人合力,千挑万选找到了一个和薛锐父亲有过露水情的女人,说看过这个女人的八字,她的孩子养在薛家会对妹妹的病情有助益。这玄之又玄的说法当然没几个人信,人们更愿相信这个金发碧眼的小孩其实是薛伯坤的私生子,只是随便找个理由认祖归宗罢了。 关于薛里昂身世的传言让自认为已经大功告成的汤金凤产生了不可避免的挫败感,是对于薛伯坤态度的不安,也是对李家影响力的忌惮。 这正中李渊下怀,很快把薛里昂从“外边”接了回来。 自此,家里的格局就发生了一些改变。 顶楼是躺在病床上失去意识的现任女主人和昂贵的医疗器械,楼下是下任女主人和变换速度快到让人来不及记下的家居装潢,中间有个薛里昂,没人在意他。 薛里昂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半旧的nike行李包,接他的工作人员提着行李包抱着他,他抱着怀里的白色小狗玩偶。 他素未谋面的养父依旧没有露面,马上要成为他名义上的养母的女人,带着比他大几岁的二哥在外面购物,也没时间见他。 薛里昂念叨着来之前妈妈教给他的、讨好大人的几句吉利话,找不到对象去说。 随便被哪个说得上话的老帮佣安排了一间客房,从带薛锐的保姆里,分出了一个,这就是这个家为安置薛里昂做的全部了。 薛源说薛里昂小时候看起来像个傻的,不是空穴来风。主要是薛里昂他听不懂人话,别人也听不懂他说的话。 薛里昂他妈的真实国籍没人调查过,只知道当年她从事高级私人服务业,金发碧眼,自称是法国人,在西班牙长大,就业于意大利的红灯区,会说几句中文。因为会说几句中文,被安排接待了薛伯昆,也就是薛里昂和薛锐的父亲。 所以薛里昂小时候的语言体系是极度混乱的,很难说他妈是想把他培养成多母语的高端人才,还是压根不在意他说的是什么话,五岁的孩子说的话像是八国联军教的,很少有人听得懂。 薛家肯定有能力找一个会说多种语言的人来照顾他,但是没人在意这个孩子。 照顾薛里昂的保姆也并不希望留在薛里昂这边,毕竟薛锐是家里的眼珠子、命根子,连带照顾薛锐的人都在其他工作人员那里高人一等,还额外会有李家的红包拿。更何况薛锐那个时候已经是个少年了,很少需要别人做事,而这个年龄段的薛里昂吃喝拉撒睡都需要人帮忙。 很显然,这份工作不值得耗费时间和精力。 反正薛里昂又不会说话,告状都做不到。 薛里昂对那个时候的回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有一个很鲜明的感觉他一直记得,就是饿。 刚开始,保姆有时候会煲电话粥,晚点给他拿吃的。薛里昂不哭也不闹,坐在旁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等。 后来保姆经常不在,怕他乱跑,就把他锁在房间里。他还是不哭不闹。有时候锁一整天,薛里昂抱着那只跟他一起来到薛家的小狗,看着窗边停着的麻雀都流口水。 他在钟鸣鼎食的薛家,总是觉得很饿。 凡事都有两面性,好的一面在于,这治好了薛里昂的挑食。 小时候的薛里昂真的非常可爱,金色小卷毛,蓝汪汪的大眼睛,睫毛又长又翘,看着像是玩具广告里的外国小孩。就是小脸上的肉消减了不少之后,眼睛显得太大。 那个时候因为经常要去看顾母亲,薛锐也住在主宅,偶尔凑巧,也会和薛里昂打个照面。 直到有一天,薛锐路过看到薛里昂和保姆拉扯,他们才第一次对话。 “哎呀你到底在说什么嘛,快闭嘴,闭嘴玩你的小狗。” 刚从外面逛街回来的保姆急着关门再出去见男朋友,一脸不耐烦把薛里昂往房间塞。前一天只吃了个早饭,今天什么也没得吃的薛里昂,终于忍不住试图以理服人,抱着保姆的腿,咿咿呀呀表达深刻意见。 “他说他饿。”薛锐从金发小孩杂乱的句法里,找到了重复率最高的词。 保姆没想到薛锐会突然搭话,愣了一下,心虚又着急,弯下腰要抱走薛里昂,就看见薛里昂迈着一颠一颠的步子,过去抱住了薛锐的腿,抬起海蓝色的眼睛看向这个好像能帮他的人。 薛锐停下,低头与薛里昂对视,又重复了一遍里面最重要的字,饿。 “刚吃完零食怎么又饿了……我带你去厨房拿点吃的,快放开,我们去拿吃的。”保姆不敢让薛里昂和薛锐多接触,怕他说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被薛锐听懂。她看似温柔得嗔怪了一下给自己开脱,躬身抱起薛里昂匆匆走开。 于是薛锐继续走他的路,不在意这个小插曲。 薛里昂却艰难得从禁锢里回头看薛锐渐渐远走的背影,努力记住这个人的样子。 两人背向而去,一个人却总是忍不住回头。 这跟他们很多年以后的人生轨迹恰好重合,像是预言,或者寓言。 那天,薛里昂学会了他人生里,最有用的一句中文。这对当时的他来说,至关重要。 也是从那天起,五岁的薛里昂,认为自己认识到了这个半球他第一个朋友。这对他的整个人生造成了影响。 很久以后,经历过那段时间的老帮佣回忆说,薛里昂从小和薛锐关系很好,每次见到,都会大老远喊着“哥”、“哥”跑过去;也有人认为他们关系非常差,薛里昂从小就管薛锐叫“鹅”,用这种他们老家骂人的称谓来侮辱薛锐。 如果说白天的饿,薛里昂还能忍耐的话,那么到了晚上,五岁的孩子独自面对黑暗,恐惧,就不是那么可以忍受的了。 虽然按照薛家的规矩,对待这个年纪的小孩,保姆应该是在薛里昂房间里陪着他的。可谁会关心一个没人在意的小孩呢,很多时候,薛里昂从梦里醒来,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灯总是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坏掉。 后来薛里昂发现,这是那个保姆故意弄坏了,因为灯亮了,巡查的管家就会发现薛里昂醒着,一旦他进来查看,玩忽职守的保姆可能会被叫回来挨骂。为了不让自己挨骂,所以保姆只好多费些力气把灯泡拧下来,天亮回来之后再按上。 如果说,最让当时的薛里昂害怕的是灯打不开,那么最让现在的薛里昂后怕的就是,窗户竟然打得开。 第10章 第9章 小孩子总是对不该害怕的东西怕得要死,但是对真正的危险视而不见。所以当薛锐抬头看见薛里昂蹲在外边窗台上,眼泪流得满脸脏兮兮的,怀里还抱着个很旧的白色小狗玩偶,内心还是多少受到了一些冲击。 这里可是四楼!趴在窗户上不怕被摔死的只有贞子和成龙。 他连忙把窗户打开,薛里昂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几乎是跳起来扑向了薛锐,不仅如此,从手到脚,甚至脸和肚子,都在用力往薛锐身上贴,大口呼吸着薛锐身边的空气。 他不应该对另外一个半大的少年表现出这样的依赖和渴望,可小孩子总会奋进全力去靠近那个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事物,哪怕这种安全感是自己凭空捏造的,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能让他感受到善意,就可以。 薛锐明显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他只能僵硬得抱住薛里昂,以免他跌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里?”薛锐用西语问薛里昂,这是那天听薛里昂说话时,词汇频率出现最高的一种语言。 “窗户黑着。”薛里昂把自己的脸埋在薛锐的颈边,鼻涕眼泪一股脑蹭上去,抽抽噎噎得小声说。 这一问一答之间的因果关系,可能只有当时的薛里昂自己能理解。 跟小孩子说话需要技巧,薛锐不会。他选择直接把金色小卷毛送回去。 薛里昂甚至不知道薛锐要带他去哪儿、做什么,只是很乖得抱着小白狗跟在薛锐后面,不怎么稳当得迈着小短腿,像是一只幼年人形跟宠。 他乖乖地看薛锐在他房间门口敲了会门,又乖乖地跟着薛锐回来了。 薛锐给他端了一盘点心和牛奶,然后就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家庭教师给他留下的工作任务。薛锐想等保姆自己发现,然后把薛里昂还回去。 保姆刚刚没有开门,应该是溜出去玩了。 不是不能向管家或者其他人说明这种情况,而是这个家里是不会有人真的关心薛里昂的,即使薛锐这次出头让保姆受到处罚,还是不会改变薛里昂的处境,甚至会让薛里昂的生活变得更糟。 十二岁的薛锐也同样处境艰难。何必再给薛里昂虚幻的希望。 几千字的英文小论文写完已经下半夜了,早就过去了平常入睡的时间,作为一名青少年,即使不用每天去学校,薛锐的时间依然非常有规律,除非是紧急事件,很少熬夜。 已经这个时间,还是没有人发现薛里昂丢了的事情。薛锐回过头,看见薛里昂已经睡着了,抱着小狗玩偶歪倒在沙发上,桌上的点心碟子空空的。 薛里昂长长的睫毛投影在脸上,他怀里的小狗虽然很旧了,但是眼珠黑亮,看过去的时候好像触及到了小动物那种湿漉漉的眼神。 很少有这么乖的小孩。 薛锐给他拿了枕头和毯子,然后去床上睡觉了。 之后薛里昂开始频繁地在深夜出现在薛锐的房间,从曾经害怕天黑,到每天盼着天黑,天黑他就可以去找薛锐。 因为有了薛锐每天给他的点心,小脸也圆了回来。 薛里昂像是一只找到饲养员的幼稚小动物,能让他吃饱,陪他度过可怕的黑夜,他就想一辈子跟随着那个人。 如果日子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薛里昂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个纯良的小孩。 将死之人仍恨日夜长,铺天盖地的黑白色遮盖住家里大多的彩色装饰,顶楼女主人的生命终于走到尽头,也把薛里昂再一次卷入了惴惴不安的气氛。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薛锐了。 整个大屋都变得幽暗和萧瑟,薛里昂努力想听懂快步走过的帮工之间的窃窃私语,去了解已经发生的事情和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一无所获。薛锐只教会了他简单的一些单词,他们都说得太快、太多了,他不明白。 还是会在深夜的时候来到这个房间,薛锐不在,但是灯会亮着。薛里昂已经驾轻就熟这个房间的哪个柜子放着薛锐给他留的零食。 小狗陪着薛里昂,薛里昂等薛锐回来。 薛里昂只会数到十,所以他不知道薛锐到底消失了多久,只是再见到的时候,薛锐变得和这座大屋的色调相差无几。 薛里昂紧紧抱住薛锐,把脸埋进薛锐的衣服里,让薛锐身上的熟悉的味道包裹起他,好像这样他就能长出蚌的壳,把自己和薛锐一起跟这个变化无常的世界隔开。 这次薛锐没有任他撒娇,薛里昂被拽着后颈的衣领拉开,只能抹开自己脸上的眼泪,强忍着不哭抬头看着薛锐。 “我要走了。” 薛锐平静说出句话,声音透着疲惫。他好像很累很累了,好像是一个人拖着沉重的东西走了很远的路。 “想要救自己的话,可以用这个。” 薛里昂接过薛锐递过来的东西,一个精致的金属盒子,他小心翼翼按下侧边的按钮,铁盒上方长出了一朵纤长的蓝橙色火焰。 是一个打火机。 薛里昂睁大眼睛,表情惊讶。 薛锐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他仰躺在沙发上,手背遮住眼睛,略显苍白的嘴唇微张,少年刚开始发育的身体线条挺拔,喉结突出,左手手腕上缠着一条黑色的粗绳,下坠一个黄铜的圆片。 薛里昂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黄铜圆片和它代表的权力,也不知道在薛锐母亲过世的这段时间里,薛家,薛锐母家李家,薛源母亲的代表的金家还有其他一系列权力漩涡里的利益体,经历了怎样的交锋,薛锐在其中又扮演怎样的角色。 那个时候有人记得薛锐也还是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吗,有人给他留下一些时间流几滴眼泪么。 薛里昂看着薛锐,碧蓝色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焰。他还没有了解这个家运行的规则,他只是觉得薛锐似乎被什么可怕的东西伤害着、束缚着。 于是,弱小的孩子突然生出一种责任感,神情里的懦弱迷茫渐渐被认真所取代。 ——我会救自己。 ——我也会救你。 当天晚上,薛家烧起了一场大火,四楼将近一半的房间被波及到,甚至连薛家继承人薛锐的房间也在受损的范围内,这其中尤其是薛家最小的孩子那间卧室,也就是火势最先开始蔓延的地方烧得最为严重,薛家当时掌权的高层悉数到场,彻查失职的工作人员,连带薛里昂保姆在内的几个帮佣被当场带走。 人群熙攘里,薛里昂望向被簇拥着的薛锐,大哭不止,像是来到薛家以来所有的委屈都要发泄出来。 他知道,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到薛锐了。不过没关系,我会学着说这里的话,会学会数我们离别的时间,会救出自己。薛里昂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我也会救你。 这是作为薛家三子的薛里昂第一次在众人眼里登场,从那以后,没有人能再假装无视这个金发的小孩。 很快薛锐就不在主宅继续住了,薛锐的理由是需要住在更方便学习的地方。不久,薛源跟他母亲也搬了进来。薛里昂每天都喝很多牛奶,努力模仿身边的人说话,练习数数,但是见面的日期比薛里昂预想得早很多,是薛锐的生日。 薛里昂对这次生日的细节已经不清楚了,除了生日宴会上那个因为惹到薛锐被全家赶走的表亲,就是第二天他在自己房间里见到的铺天盖地、各种各样的白色毛绒小狗。 那个表哥着实讨厌得很,可能是在这个场合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就是欺负小孩,而薛里昂是他在场唯一可以欺负并且不会有人出头的小孩。 他们先是嘲笑了薛里昂听不懂人话的蠢样,这个薛里昂已经习惯了,并没有什么波澜。然后他们抢走了薛里昂怀里抱着的白色小狗,扔来扔去。 薛里昂就像是追球的狗一样,随着他们抛接的轨迹跑来跑去。 直到那个被薛里昂珍爱的小狗玩具被被扯坏,棉花填充物撒了出来,作为眼珠的纽扣在地上弹跳几下再也找不到。 薛里昂愣在原地,半晌,突然像是疯了一样举起拳头冲着为首的那个人砸了上去。 那是dodo,一只白色的很聪明的小狗,它和薛里昂一起长大,在过去无数的黑夜里陪着薛里昂。曾经是薛里昂唯一的朋友。 第一次失去dodo,是它被一辆超速的货车压成肉泥。为了安抚哭闹不止的薛里昂,妈妈从二手超市买回了这只玩偶小狗,跟薛里昂说dodo回来了,只要薛里昂把玩偶照顾得足够好,dodo就会醒来跟他玩。 现在小狗玩偶也死了,dodo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薛里昂像是被扔进狼群的兔子,在一群食肉者面前徒劳地愤怒、绝望。 周围的旁观者议论纷纷,戏谑得看着没人管的小孩在这种高雅的场合做出不体面的发泄,甚至欺负他的人的父母也只是站在旁边,手里的香槟都没放下,虚伪地让自己家的孩子离他远一点。 薛里昂不是那些大孩子的对手,他连一个都打不过,更何况对面是三四个人,很快他就被对方按在地上打得无力还手。愤怒中的薛里昂感受不到身上的痛,只是眼前的一切都变成彩色的斑点飞快旋转着远离,耳朵里声音变得混沌,他能做到只有昂着头,发出无意义的嚎叫。 第11章 突然,压在身上的人起开了,薛里昂感觉自己被人拉起来,他费劲睁开眼睛,看见薛锐背对着他站在人群中间,始作俑者的父母们语无伦次点头哈腰着对薛锐道歉,却很快被工作人员礼貌请离。 哦,他们搞砸了薛锐的生日。 ……薛锐很生气吧。 薛里昂晕晕乎乎得被人背走,不怎么清醒的脑子费劲想着。 第10章 薛里昂在家庭医生的看护下躺了一个礼拜,照顾他的人又换了一波,还有一个会西语和法语的家庭教师被派过来跟他一起生活。等他被允许回去主宅的时候,打开房间门看到的景象,震惊到他很久都没记起怎么把嘴巴闭上。 ——一整个房间,铺天盖地都是各式各样白色的动物玩偶。沙发上、茶几上、桌子上,乃至地板上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家庭教师告诉他,这是他的哥哥为他送来的。 薛里昂先是后知后觉把“哥哥”这个称呼和薛锐联系起来,然后手足无措站在一堆玩偶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感觉自己被打碎,又按照另一种方式组装了起来,身体的填充物质没有变化,驱动着个人行进的芯,被一种更坚硬、更冰冷也更炽热的东西取代了。 这个时候的薛里昂还不知道,那种东西可能是名为野心的种子,也可能是某种更加危险的东西的雏形。 当然,后来薛里昂了解到这一堆玩偶只是薛锐吩咐家里的工作人员去给薛里昂买玩偶的时候没说清楚数量,再加上连薛锐自己都不记得这个白色玩具到底是个狗还是狐狸猫什么的,办事的人把能买到的白色动物玩偶都搬了过来,这些就是后话了。 之后的薛里昂和薛锐,都在按照彼此的生活轨迹波澜不惊地成长着,薛锐很快去了另外的国家接受作为继承人的教育,薛里昂马马虎虎但也相对安稳地长大,两人故事线的相交几乎为零。 直到,那次意料之外的家长会——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来势汹汹然后无疾而终,一米八的薛里昂早就把一米的薛里昂的单方面自负的诺言封印了起来。 最热烈的盛夏里,少年像是一罐微微摇晃就会浮起气泡的碳酸饮料,小气泡在阳光照射下会映出彩色的光线,迷幻得像是磕了药,干出什么荒唐事都不足为奇,特别是薛里昂这种有钱还没人管的年轻野狗。 薛里昂在中学的时候很早就从薛家主宅搬了出来,住在薛家集团名下酒店的包房。虽然他妈可能没死,薛伯昆也确实还活着,但是他过得像是无父无母,多少有点无法无天。 薛里昂其实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对女生没兴趣的,可能是收到女孩子的情书的快乐仅来自于雄性魅力被认可,看见薛锐和美国金融家千金的恋情登上花边新闻,腿长胸大的比基尼美女和裸着上身薛锐在海滩拥吻,他春梦梦见对象的是薛锐……但是他并没有产生过对于这方面的困扰,欺男霸女和欺女霸男的差别而已。 可别人不会这么想,特别是在以学风良好且二代云集的学校,老师首先要保证安全,要保证学校和老师的安全。 躁动的高中年纪,春心萌动的傻逼男孩们,自认为风流倜傥,但是干得也大多是蹲守学姐下课和对学妹吹口哨。可薛里昂会稍微炸裂一点,他强吻了教他们班的实习老师。 不是说没做更过分的事情,只是他们接吻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传得到处都是,还被人贴在了学校的宣传栏上。 是个很受欢迎的男老师,名校,清冷优秀,长得干净耐看,大上几岁带来的成熟感对这些小男生就算是降维打击了,很多女孩子会故意放学后故意找他问问题,也有大着胆子送上情书的。 这也是薛里昂很喜欢的一种类型。 薛里昂的生日趴上,不知道哪个喜欢他的女生邀请了他,他也真的来了,送的礼物还是自己烤的饼干。 包间里灯光暧昧,薛里昂喝了对那个年纪的他来说,不算少的酒,给薛里昂张罗过生日的狐朋狗友鬼吼鬼叫闹着在玩游戏,十几二十个人全身名牌五颜六色的,男老师穿着件白衬衣,一个人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唱一首不太流行的法语歌。 看到薛里昂在看他,老师偏头望了过去。 那一刻,很难说清薛里昂眼里看到了谁,他不可遏止地想要得到。 薛里昂起身走过去对他伸出一只手,不明所以的男老师以为他也会唱这首歌,把话筒递了过去。 话筒被随手扔在了地上,音响把话筒落地的声音放大,震耳欲聋的响声打断了音乐,薛里昂握着手腕把老师拽进怀里,低头吻了上去。 全场愣了一秒,然后起哄得声音快要掀翻房顶, 反应过来的老师推开薛里昂,愤然离场。 薛里昂跟着追了出去。 当天晚上两人都没再出现。 薛里昂是酒劲上头,仗着自己年轻就犯浑,再加上在场的也都是他的朋友,没想到会有人把两人接吻的画面录了下来。 以至于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薛里昂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他听到教导主任说他目无伦常强吻自己的老师的时候。 薛里昂还琢磨了一下,虽然后面在床上的事情老师都是自愿的,但是这个吻确实是自己没打过招呼,算是强吻。 “他怎么样了?” 薛里昂打断吐沫星子横飞的秃顶老头,突然问道。 “谁,谁怎么样?”老头突然被插话,还有点跟不上,得知问的是另外一个当事人后,怒气值又升了几分,“你还有脸问是吧,林老师说被学生这样侮辱很难过,要辞职!” 薛里昂点点头,觉得自己这场恋爱的时间之短还真是破纪录了。 “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叫你家长来,我要问问他们是怎么教出来这种变态的孩子的!” “真叫啊?”薛里昂手插进校服的兜里有点苦恼。 “你觉得你很帅是吗!双手插兜啊!染一头黄毛啊!今天你家长不来,你别想走。“教导主任平常算是个爱息事宁人的,毕竟这里的学生,说不定就是个得罪不起的。可这事……这事事关学校名誉啊,这都引起舆情了,解决不好他得被扫地出去喝西北风! 薛里昂无可奈何,使出了惯用的招数。 ——他把薛锐的电话号码报了上去。 薛里昂觉得这样做没错,毕竟他妈联系不上,他跟薛伯昆也不熟,虽然跟薛锐也不算很熟,可是他确实也没有更熟的家长了。 再者说,薛锐的私人电话,陌生号码是不会接的。就算薛锐想接,指不定薛锐现在哪个国家,只打号码肯定打不通啊。 就在薛里昂认为这次也会和以往一样,按照“打不通薛锐电话——主任暴怒——在办公室门口站个几小时——主任消气——翻篇”这个流程,都开始放松下来数窗户外面的树上有几只麻雀的时候…… 电话竟然接通了。 从小学到高中,他报薛锐电话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来没接通过,他都觉得说出薛锐的电话的时候,就像是和尚念了句佛号似的——不是你喊一句,菩萨就会显灵的。 ……怎么这回还真显灵了。 薛里昂僵硬把头转过来,凑过去听教导主任的电话,如果说开头那声喂他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薛锐,那么在教导主任问完“请问您是不是薛里昂家长”的时候,对方沉默了三秒,然后回答: “嗯,我是。” 声音低沉冷淡,熟悉又陌生,如假包换的薛锐。 薛里昂脑子一团乱麻,他在“薛锐为什么会接电话”、“妈的第一次有家长哎”“薛锐不会生气吧”……等等一系列想法中最终定格在“我操要在薛锐面前出柜了”。 教导主任很满意看着薛里昂宕机,认为这回终于制住他了,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调跟薛锐开口: “薛里昂现在已经站在道德和法律边缘线上了,他侮辱了实习老师,还发到了网上,这在网络上引起了不少舆情,您们做家长的来一趟学校吧,得商量一下怎么解决。” 对方又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教导主任的脸有点挂不住,忍不住又出言催促:“喂你还在……” “您好我是薛总的助理,”这回换了个人,“薛总今天下午晚宴之前有时间,请问届时您这边方便会面么? “……方便。”教导主任没想到这么顺利。 “好的,今天下午五点三十分左右,薛总会登门拜访,请您预留出时间。如果后续情况有变动我会再和您联系。” “不打扰了,再见。” 挂了电话薛里昂和教导主任面面相觑,两人沉默半晌。 “你别想跑,拿支笔,坐那,写检讨。” · 薛里昂坐在窗前,捏着笔,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一天的时间,他的心理活动已经从“薛锐再晚点来,有没有可能不来了”变成了“薛锐快来吧,要死死干脆点”,毕竟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伸缩之间,最是一个煎熬难受。 第12章 果然,在快到五点半的时候,薛里昂看见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停在办公楼下,驾驶座旁边的车门打开,薛锐从里面走出来。 他一个人来的,穿着铁灰色的西装,树影斑驳落在他白色衬衣,他抬头看了一眼,惯常的图景有了焦点,对面教学楼玻璃窗上映着的晚霞黯然失色。 薛里昂记得见过他们班一个女生发的动态,好像说,中学的时候看见的晚霞是最灿烂最难忘的。薛里昂本来还挺相信的,现在看来是假的。 有些人,只要站在那里,就好看得让人记不起来看晚霞。 这是薛里昂第一次被成功请家长,然后他看着薛锐全程几乎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老师那边的赔偿我会负责”,第二句“舆情公关会有专门人员和学校对接解决”,其他的就是教导主任激情演讲输出。 最后两人一块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上车。”薛锐说。 薛里昂迟疑了一下,然后乖乖坐进副驾驶。 第11章 一路上,薛里昂频频用余光看薛锐,希望能从薛锐脸上看出点什么。当然,他更希望薛锐能直接跟他说点什么。 薛里昂也不太理解自己的这种心虚是因为薛锐是“家长”还是别的什么。但是薛锐不说话,他还真的挺难受的。年轻人总是比较容易沉不住气,在他们等过三个绿灯都没能过去的晚高峰里,薛里昂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你,不问点什么?” “问什么?”薛锐低头看了一眼中控台显示的时间,还是没给薛里昂眼神。 薛里昂观察一下薛锐的神情,叹口气,找了一个他觉得最严重的控诉来反驳,说:“他是自愿的。” 薛锐听完嘴角略弯,像是笑了,这让薛里昂有些茫然。 “漂亮吗?”薛锐问。 薛里昂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那个老师,说:“挺……好看的?” “这是你最后一次因为感情影响自己的处境。” 薛里昂没有从这句话里听出责怪,这让他许久未用的良心,稍微受到了一点刺激。 叛逆期的小孩就是这样,当他做错了事,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不在乎谁骂了他,或者谁踢了两脚,但是如果你关心他,他就会默默开始自责。 车子停下的时候,薛里昂发现薛锐没有把他带回住的地方,这个地方是他之前从来没来过的,但是薛锐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这回总算憋住了没开口问。 于是薛里昂就穿着校服,跟薛锐穿过各色奇怪的眼神,直到薛锐把他带进一间包厢,等在包厢的助理给薛锐换了一件西装外套,并且搭配了袖扣。期间薛里昂乖乖坐在沙发等着,最后薛锐嘱咐了一句:“在这等着,不准乱跑。”转身要走。 薛里昂一头雾水拉住薛锐:“这哪儿?” “虹场。”薛锐回答。 “我来这干嘛?”薛里昂不解。 “本来想先把你送回去的,但是,堵车。”薛锐说。 薛里昂哽住了,不知道放不方便告知薛锐,平民有一种通行方式叫做公交车或者打车。 薛锐专门留下一个助理照看薛里昂,薛里昂也觉得很无语,好像他完全没有自理能力似的。 而且,虹场再怎么五颜六色,也顶多是个娱乐场所,虽然他没来过,也只是因为虹场是薛家的产业,即使薛里昂跟薛家各路关系都没怎么见过面,但是万一遇见认识的不认识的长辈什么,也是尴尬。又不是因为他薛里昂是温良小白兔。 要说到为什么尴尬,那确实还有不少可以细细道来的地方,毕竟黄赌毒玩出花来,那可是一时极乐一时地狱,他万一在这玩遇见他爹,那是应该说“好巧”还是“注意身体”? “薛锐经常来这?”薛里昂问那个留下来的助理,眉梢眼角带点坏。 “薛总没空。”穿着职业装的姐姐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替薛锐回复邮件,没关注薛里昂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接他话:“今天薛总正式接任集团副总,薛源总和高管在这里给他布置了庆祝酒会。” 现在的薛里昂已经和十来年前的小豆丁不能同日而语了,薛家内里复杂的权力脉络交织穿插织成的茧衣罩在每个和这个家有一丁点联系的人身上。他看薛锐也是隔着层层叠叠的虚影,看不真切。 但是薛源,怎么说呢,就薛源这种贪和坏刻在脑门上,一身骚味八百里外都能闻到的狐狸,说是庆祝酒会,谁知道是不是鸿门宴…… 怪不得薛锐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 “……他的任命这么快就下来了啊。”这么忙的节骨眼,竟然还有来参加家长会。薛里昂觉得心里暖暖的。 “是老薛总的意思。”助理回答得滴水不漏。 薛里昂皱眉,薛伯昆对启辰的控制太强了,并不说明就是好事,要么是高层一群废物,制不住他;要么薛伯昆给董事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而压力太大,是会爆掉的。 如果是我…… 薛里昂有那么一瞬间,把自己置于薛锐甚薛伯昆的位置上来看这场戏。 · 因为无聊,薛里昂觉得时间过得挺慢的,他给老师发了几条消息,对方都没回复。薛里昂挺郁闷的,就算是以后不来往了,还是应该给对方点分手费安慰一下的。 正在薛里昂等得快睡着的时候,包间的门终于开,进来的却不是薛锐,是一个服务生。 服务生无视了薛里昂,略过他在薛锐助理耳边说了几句话。 薛里昂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看美女助理的表情凝重了一瞬,起身跟他出去了,临走还重申了对薛里昂的要求:“不要出去。”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薛锐出事了……?薛里昂有点烦躁了,这他妈把他扔这里又什么都不说。 等了半个小时没人回来,薛里昂决定不等了,开门出去了。 即使隐隐觉得情况很复杂,薛里昂还是想得挺简单,溜达一圈,能碰到薛锐就跟他说一声,碰不到就直接出门打车回家。 这个地方确实和一般的会所不太一样,太安静了。薛里昂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走廊心里暗自感慨,他出来走了有几分钟,只路过了几个服务生,但是转念一想,是因为薛锐要来所以提前清场也是有可能的。 地上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头顶水晶吊灯连灯具的阴影都设计出独特的美感,目光所及虽然没有一个人,但是在走廊两侧的包间,偶尔会有没关紧的门里,隐约听到里面的有人声。 哦,路过盥洗室的时候确实看见了人,但是两人吻得忘情,薛里昂只能假装没看见快步走过。毕竟人类这种动物,还是对同类的性行为存在一定的羞耻心。 走廊的挂画一个一个看过,空气里都是高级的香水味,这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纸醉金迷的味道能把石头都熏入味。 总不能一个一个敲门问这里有没有人见过薛锐吧,薛里昂倒不是怯场,真觉得突然开门有点冒昧,也不认识,又不是警察扫黄。于是他拦住了一个服务生,问道: “你们这里最大的厅,在哪儿?” 服务生穿着虹场的制服,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却也秉持着不该问的不问这个原则,没多说把他带到了门口,替他打开了大门。 给薛锐的庆功宴,而且是薛源策划的,肯定是按照虹场最高规格,最大的厅可能不是主场地,但是一定是场地之一。 但是服务生素质培训还是有改进的空间。薛里昂回想了一下刚刚服务生打量他的样子,虽然今天没穿大牌,也不至于用那种眼神看人吧。虹场这方面的素质该抓一抓了。 薛里昂正了正领子,走进大厅,一眼望去都是穿着正装的商务精英门,觥筹交错,衣袂飘香,正经商务酒会的样子,他驾轻就熟捞了一杯香槟,走向距离最近看起来像是领导的人身边,问他: “薛锐在哪儿?” 被他问的人,穿得人模人样,却像是听不懂中国话的样子,眼神里透露着疑惑和惊讶:“……你找薛锐?” 随后用疑惑和惊讶的目光从上到下把薛里昂打量了一遍。 薛里昂真是有点烦了,这一路走来每一个看他的人表情都很怪,于是他也跟着看了自己一遍,并绝望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在心里骂了句傻逼。 什么傻逼会穿着校服在这种场合来回跑啊! ……于是暂时把自己眼睛闭了起来假装一切都不存在。 麻木得往男人指的方向走去,薛里昂尽量表现得不尴尬慢慢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搭在胳膊上。 可一直按照指得方向走进了厕所,薛里昂都没看见一根薛锐的毛。 迎着各色目光走了大半个场,薛里昂身心俱备,终于放弃,只想回家洗个澡,重新捡回失恋的心情好好回味一下。 薛里昂再不想穿着这身现更多的眼,没有选择坐电梯或者走观光步梯,想找消防通道出去。但在不熟悉的地方找没走过的路线也不明智,走了一会儿没找到消防通道的方向,薛里昂再一次想抓个人指路。 第13章 可他现在的地方似乎已经偏离了对外开放的经营场所,连服务生都没见到一个,薛里昂本能意识到,如果在这里被人发现,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薛源的母亲家族就是在娱乐产业起家的,虹场会收归薛源麾下已经是薛家心照不宣的事情,薛里昂没有正当理由出现虹场的核心私密位置,否则即使他没有可以依仗的权势依然会让薛源忌惮,这种忌惮有时候是非常致命的。 薛里昂想按照原路返回,没走出几步就被来路传来的脚步声扰乱计划。如果是五年后的薛里昂,他能很轻松得脱身,可现未成年的高中生薛里昂,一时反应不及只想默默避开,慌乱中肩膀却不小心碰上了屏风,他赶紧转身扶住屏风,却被屏风后面的人一把拉了过去。 第12章 没等看清是什么人,后背狠狠撞在墙上,薛里昂疼得一句卧槽没说出口,下一秒,竟然抓住他的那个人竟然吻住了他的嘴唇。 ……操。 温湿的触感贴上来,薛里昂一瞬间大脑空白,紧接着全身上下狂飙国骂。 “你他……妈!” 反应过来,他本能开始挣扎要从对方的桎梏里挣脱开。却听到,熟悉的声音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别动。” 这两个字让薛里昂整个人都彻底党纪了,像是被点住了穴道,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会眨,这个声音是……是刚刚去参加他家长会的人的声音。 竟然……是薛锐。 特别的调香味道在时隔多年之后又一次把薛里昂网住,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推开这个人。 对方没管他心里经历什么惊涛骇浪,不容拒绝地分开他的嘴唇,继续着这个吻。 被放大的感官让薛里昂甚至听得到粘腻的水声,薛锐的呼吸声,还有他自己的心跳。 他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又走远,脑子根本转不动,这压根不是他能处理的情况……薛锐,不是他哥吗?这他妈是在干嘛,这是偷情?乱伦?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里昂终于找回了神智,听到薛锐说的第二句话,脑子又炸了。 “……怎么是你?” 什么玩意儿,你跟人亲嘴都不确认一下吗,不是我是谁,你想吻的是谁? 薛锐身上有点淡淡的酒味,但是衣服整齐,头发丝都没乱一点,语气理智淡漠,说:“走吧。 薛里昂脸还是红的,脚自动跟着薛锐走。 下了两层楼梯,竟然薛锐走的也是消防通道。停车场里,薛锐带着他上的并不是来的时候的车,而是一辆不起眼的本田。 这些都很奇怪,但是薛里昂满脑子都是刚刚昏暗的角落里的吻。 坐进副驾驶,他几次想开口问薛锐,却发现薛锐根本没给他一个眼神,而是频频看后视镜。 “系安全带。”薛锐说道。 薛里昂“哦”一声,手忙脚乱扯出安全带系上,然后在一个及转弯里差点被甩在车窗上,硬是摔碎了粉红泡泡。 接着他跟做梦似的看向仪表盘——看薛锐在市内步行街把车速开上了180。 “薛锐你疯了吗!?” 薛里昂抱紧安全带把自己窝在座位上,扭脸冲薛锐咆哮。他已经看见薛锐的撞翻了三家店的招牌,车后甚至响起了警笛。 薛锐没说话,油门踩到底,硬生生碾着夜市摊位从步行街穿了过去。 几百米后薛里昂回头看,发现警车已经落后他们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几辆紧跟不舍的黑色轿车。 ……他们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薛锐已经没有余力去关照薛里昂的想法了,按照常理,引来警车之后那些尾巴应该断掉了,可目前来看,情况恐怕更加严峻。身后的黑车死跟着,说明那些所谓警员可能已经被对方买通,成为围剿自己的帮手。 一旦今晚发生什么轰动性的社会新闻,那么明天各大网站和纸媒的头条都会是关于启辰和薛锐的负面内容。谁知道这会不会是点燃在薛伯昆铁腕把持下已经蠢蠢欲动的董事们的火星,薛锐目前的根基还不足以承受这些冲击,不能去赌。 所以他要去学校压制住薛里昂的事情发酵的可能性。 在这个权力交接的紧要关头,薛锐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本田在立交桥上一个转圜上下,义无反顾往郊区开过去。 薛里昂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掏出手机问薛锐:“怎么联络到你的人?” “我身上有定位。”即使生死时速,薛锐的声音依然清晰冷静。 薛里昂了然,要么薛锐的人被绊住不能过来,要么本身杀他的人里面就包括这些人。他想到了那个被叫走的女助理,不知道这个人是属于那种。 驶出市区,道路渐渐开阔。 薛锐紧盯着前方,在十字路口减速,身后的黑车立刻加速粘上来,紧接着薛锐突然提速冲过去,交叉方向一辆满货的重卡来不及刹车直接撞翻两辆死跟着的黑车。 其他完好的黑车并没有为同伴哪怕一个停顿,绕过残骸继续跟着薛锐。 薛里昂看着后视镜里车祸惨状,胃里些许不适,说:“你经常被追杀么?” 薛锐没有回答他,在直线道路上,本田的性能和身后的车辆很难抗衡,身后的黑车和他几乎只差半个车身。 突然一辆车加速撞向驾驶位置,车窗应声而碎,薛里昂身上都溅上了玻璃碴子。薛锐一声不发死死拽住方向盘,控制住车没冲向路边围栏。 两辆黑车将本田夹住,薛锐皱眉,突然换挡成倒挡。日产的家用代步车,在灵活制动方面完成度非常高,切换前进方向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薛里昂只觉得车身停滞一秒,下一秒差点被安全带勒死,车身以一种他从未设想的速度倒退——薛锐竟然从后面两辆追击的车辆中间倒车退了出去。驾驶门互相的剐蹭声格外刺耳,本田两边的后视镜都被撞飞。 倒退几百米后,薛锐重新切成前进方向,打出半圈方向盘,拐进了辅路。因为防风林的遮挡,终于短暂的离开了后车的视线。 本田减速驶进了一座看起来荒废的工厂,然后薛锐关上了车灯。薛里昂只来得及看到厂牌上的运输公司几个字。 薛锐把车开进仓库,车门变形得厉害,踹了几脚才打开。薛里昂跟着下车,不怎么明亮的月光下,他看见这个仓库比他想的大很多,棚顶到地面可能有五六米,地面上摆着混凝土搅拌机和一些不知名的机械,更有几堆用剩下的砂石水泥。 这样的仓库工厂里还有好几排,看起来藏匿一个人并没有多难。薛里昂松了一口气。 薛里昂看向薛锐,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见薛锐靠在窗边墙上,缓慢脱下西装外套,浅色衬衫上有大片的血污。 他受伤了。薛里昂努力在自己脑子里搜索关于伤口处理的知识,在今天的一整个事件前后,他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好像什么用都没有。 ……可是,薛锐似乎也没想过要让他起到什么作用。 薛锐左臂上扎进了一块玻璃,他撕开袖子,观察了一下伤口,坐在布满尘灰的水泥地上,左手捏住玻璃露在外面的角,硬生生把半掌长的玻璃从上臂拔了出来。沾血的玻璃落在地上,一时鲜血汩汩蜿蜒过他的手腕指节,从指尖滴下,从几个红色的圆点很快汇成一小滩。 薛里昂再干站着看就着实有点不懂事了,他费劲打开战损的本田的后背箱,翻出半提矿泉水拎过来。 薛锐深呼吸几次平复了一下剧痛之后的脱力感,撕下几条布料,咬牙牵住,单手在伤口往上几指高的地方,缠上几圈扎紧。薛里昂放下矿泉水,接过布条,半跪着在薛锐面前把两边系上,用这种简易的方式减少失血。 薛里昂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在薛锐完好的右手边,然后小心翼翼托起他的右臂,握着手腕开合几下,确定骨头没问题之后,重新开一瓶矿泉水给薛锐冲洗伤口。 全程薛锐没有说话,喝了两口水之后,就闭眼靠在墙壁上休息。 这是薛里昂长大之后,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看薛锐。 薛锐很强。 即使是半身血污,一眼看过去,你不会觉得他是处于弱势的那个。薛里昂见过财经杂志上对薛锐近乎崇拜的言辞,也从薛家的体术教练那里听到过关于“如果小薛先生去参赛,绝对能震惊到圈内同僚”这种话。薛锐几乎在所有涉及的领域都做到了世俗意义的顶级水平。 薛里昂也在薛家参加过体术训练,鼻青脸肿练习了几个月后,他无意间看到了薛锐各项指标的分数,然后用几年的时间把那些指数变成自己的,甚至在一些小项上,超过薛锐。 这让薛里昂很快乐,如果说薛锐就是顶级的代名词,薛里昂意识到,是不是只要方法得当,哪怕用的时间久一点,他也可以一点一点收集到那些顶级的东西,比如,薛锐的车,薛锐的圆桌骑士腕表。 甚至是……薛里昂强制自己不要把那个想法具象化,有些欲望是滚烫的,即使在心里把它说出来,都会被灼伤。 第14章 薛里昂用目光描画着薛锐的眉眼和嘴唇,他实在长得好看。当年的薛锐还是一种清冽的少年气息,十年之后青年的薛锐不仅没有长残,反而变本加厉,风姿卓绝。 薛里昂在那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胡思乱想,薛锐闭着眼却也不是真的睡着,他在等,如果先找过来的是他的人,那么今晚的事情就算结束了;如果找过来的是对方的人,那么就麻烦了。 第13章 仓库外响起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薛锐睁开眼睛,伸手按住正探头要从窗户往外看的薛里昂。 目光警示看了他一眼。 院里的人声打破了两人的对视。 “薛总,您是体面人,还是尽早出来,咱别玩这些没用的。”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并不加持喇叭之类的东西,硬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足够穿透一排排的墙壁,让厂房每个地方都能听见。 “您要是出来得早,咱兄弟提前交差,薛总也走得舒服点是吧。” 薛锐面如沉水,听着外面的挑衅没有表现出一丝惧怕和慌乱。 厂房大门依次响起硬物敲打的声音,杂乱刺耳的金属刮擦声,让薛里昂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焦虑。 “能联系李家么?”薛里昂用唇语对薛锐说。李家近几年发展速度非常快,即使薛里昂不关心这些家族之间的斗争,也听说过李家现在掌权人李渊的名字,他又是薛锐的亲舅舅,总不会不管薛锐。 薛锐摇头。来不及的,李家的总部不在a市,分支机构没有处理这种事件的功能和能力。 那些年久失修的大铁门,轴承锈死,有的要几个人一起才能推动,由此拉长了搜查用的时间,但是虽然动作不快,薛里昂还是能感到外面的声音离这边越来越近。 如果,如果现在有个人开着丰田出去引开他们的视线,说不定薛锐和自己真的能在这里藏住,坚持到薛锐的下属找过来。薛里昂环视物件杂乱的厂房和破烂的丰田车,已经开始有些绝望。 “你会开车吗?”薛锐突然看着薛里昂,轻声问道。 这声音轻得大半都是气音,连带着他失血过多而无血色的唇,有一种不常见的脆弱感。 薛里昂犹豫半秒,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只是看着薛锐的嘴唇,薛里昂又起今晚的那个吻,不是轻描淡写的嘴唇相碰,而是实打实的唇齿缠绵,被心悸放大了的感受实在刺激和美味。 所以他现在不想离开薛锐,无论薛锐的意思是让他自己逃走还是打算叫他送死引开对方,他都不想。 那可是生离死别。 就像在他眼前死了两次的dodo。 在虚幻的希望里等待奇迹太可笑了。薛里昂发誓,接下来每一场分别,一定是死了或者亲眼看着对方死了,这才算好好告别。 薛锐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那表情彷佛看穿了什么。 薛里昂不知道薛锐在想什么,他有点心虚,也有点惭愧。当初说要救自己也要救薛锐,妈的一个没救成。 “躲好。” 薛锐轻声吩咐过,捡起叠好在身侧的西装,套上外套,盖住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和血迹斑斑的衬衣,往厂房门外走了出去。 薛里昂几乎要控制不住起身追上去,薛锐像是察觉到一般回头望了一眼,用警告的目光把他定在了原地。 跟上去又能做什么,他薛里昂是能赤手空拳把外面的人都杀了么?今晚所有人的计划里都没有薛里昂,甚至没人知道今晚薛锐车上还有另外的人,所以,只要薛锐出去,甭管他们今天的目的是砍薛锐一只手还是要薛锐的头,薛锐找到了,大概率不会再往厂房里搜寻,薛里昂也就能安然无恙。 或许这是薛锐的本质,没必要的事不做。 几道强光手电瞬间打在推门而出的薛锐身上,不适应亮光的的眼睛只剩下一片白茫茫,薛锐闭眼避开灯光的直射,伸手向追击者展示未携带武器双手。 对面应该也没想到薛锐真的会自己出来,担心有诈,五六个拿着钢管砍刀的男人神情紧张看着手无寸铁的薛锐,一时没人敢上前。 “找我有事么?”薛锐先开口了。 几个人交换了眼神,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看样子像是能做主的,仔细看了薛锐不像是身上藏什么武器的样子,提着根钢管往前走了两步,皮笑肉不笑地说:“没啥事,哥几个接了个活。老板花钱买了薛总的命。” 一墙之隔的薛里昂听到这话,心中一震。 薛锐点头,意料之中的回答,他淡淡笑了,问:“多少?” 光头知道薛锐问的是老板出多少钱,将死之人面前他也没打算瞒着,有点得意伸手比了个数。 “三倍,杀了你老板。”薛锐说。 这话一出,对方里有个矮子明显心思活络了,心算了个自己能分到的数,望向光头,喊了句大哥。 光头抬手止住他,冷哼一声,道:“薛总这是让我们不讲信义,吃两头饭不好,怕撑着。” 薛家也是从不干不净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薛锐很容易看出来,能说出这话说明这伙人不是临时组的草台班子,是当产业干的。 搂草打兔子的小混混,确实有吹牛自己能接拿钱杀人的活,这种人脑子简单,听有钱多的单子,自然会心动。老手和熟手却会更多考虑后路,不会冒险干坏名声的事情。 “钱照付,告诉我你的老板是谁。”薛锐说到这里略一停顿,有意无意看向刚刚叫光头大哥的矮子,语速不变:“我会给你卡号和密码,里面的钱绝对只多不少。” “这人马上要死了,他就要一句话,就算要往外说,顶多当鬼托梦告诉别人,谁知道是咱几个告诉他的呢?”又有人劝光头。 这确实很诱人,光头似乎也有些犹豫了,眼珠子动了几动,还是咬牙吐出两个字,“不行”。 薛锐点点头,目光越过光头,直白看着他身后的几个人,说:“他不愿意,有人想赚这份钱么?” 本来一份钱要五个人分,看薛锐的意思可是谁告诉他,他就把钱给谁。这样一来到手的钱就不止翻了十倍,收手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直接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几个人跃跃欲试,一时想说又怕别人抢先,看向彼此的目光里有贪婪和防备。 光头他品过味了,再他妈让薛锐说几句,他带的这群人能互相杀起来,于是没给别人接话的空挡,眼里带火抡起钢管往薛锐身上砸过去。 薛锐早有防备,闪身躲过。不然这一下打实了颅骨肯定得裂,脑浆都能溅出半面墙。但是光头钢棍轮空就一脚踹薛锐胸口,后背哐得一声砸在背后仓库水泥墙上,薛锐身上有伤再躲不开,跌在地上咳出血沫子。 “哪个逼养的敢再听他咧咧,老子先弄死!”光头出手之后就不再继续,目光狠戾刮过一个个同伙。 几人心领神会,这是叫投名状的。一块出来,每个人手上都沾血才是“安全”的,于是不敢再胡思乱想,张嘴鬼叫着壮胆,争先恐后扑上去。手里的钢棍高高举起,对着薛锐落下,生怕动作慢了被当作叛徒一块打死。 夜色凝重,歇斯底里的嚎叫似恶鬼降临。 光头看着自己带出的兵,满意地弯着眼睛笑着,就这刮磨着耳道鼓膜的鬼叫也觉得和仙乐一般动听。突然间,他感觉自己似乎眼花了,几人张牙舞爪的影子竟然分明了起来,在脚边拉长,竟然真像是阴差恶鬼要从影子里扑出来捉人,他打了个激灵,后知后觉转身看向逼近的光源,遮挡强光的手臂还没放下人已经被卷到了车轮底下。 那辆破损的本田成为了杀人的凶器。 薛里昂心脏剧烈鼓动着,胸口被擂得生疼,车下碾过活人给他的感觉竟然没觉得和碾过一袋面粉或者一只狗有什么区别,都只是一个不大的颠簸。薛里昂没有停下,熟练一个漂移转过车身,轮子下的血迹划出车辙形状。 杂兵和薛家这种培养出来真正的死士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应对突如其来的事态变化时能不能冷静面对,同时在短时间内调整策略、联合对付。显然,这群人做不到。 光头圆睁着眼睛的头从车轮下滚了出去,本田的车轮碾碎了他的颈椎和胸骨,调转车身的扭力把这颗新鲜的头甩去了他的同党们脚下。优劣势的双方角色对转,这群亡命之徒明显慌乱了手脚。 或许对手如果是其他人的话,现在的他们还是有机会险胜,但是对面是薛锐。 锐是即使处在绝对劣势也不会绝望等死的人,学格斗的第一课就是学如何挨打,被围攻的时候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会护住要害等待反击。所以身上几处脱臼骨折狼狈呕血,也不妨碍他在这一线转机的时候抢过钢管,亲手给要杀他的人开瓢。 即使敢拿钱杀人的恶人,也是会怕亮出獠牙的野兽的,更何况此时半边脸被血糊住却紧握着钢棍的薛锐,熟练的劈斩动作比之野兽更像是采割人命的修罗恶鬼。 第15章 剩下两人看这架势本能要跑,薛里昂车已经到了眼前。 车身残破变形像是报废厂里偷来的,刮擦伤痕遍布看不清车漆的颜色。薛里昂的理智在看见薛锐身上血的时候几乎绷断,车头顶着逃跑的喽啰撞在厂房的水泥墙上,脚下的油门死死不肯松开。 挤在本田和水泥墙之间的人盆骨和内脏都被压成了肉泥,人却没能立刻死去,血从口眼鼻涌出来,带血的双手拍打着薛里昂的挡风玻璃,嘴里没有意义地惨叫着。 本田的发动机超负荷运转下终于熄了火,轰鸣声歇下,薛里昂透过沾满了血手印的车玻璃往外看,视线一片血红,惨叫声响在耳边……杀人的感觉,竟然这么恶心。 这是薛里昂第一次杀人,已经转型的薛家不需要人命的铺路,薛里昂有幸经历了十几年风平浪静的正常人生活,这让他比起薛锐要幸运得多。 “薛锐,薛锐……” 第14章 从车里出来,薛里昂脚下虚浮踉跄往前,像是握住救命稻草一样叫着薛锐的名字,直到抱住摇摇欲坠的他。 空气里弥漫着血肉和内脏的臭味,薛里昂在薛锐眼里看到悲悯和泪流满面的自己,他想问薛锐我保护你了吗,却只跪在薛锐脚边吐了个天昏地暗。 两人被接走的时候,浑身是伤的薛锐看起来比薛里昂清醒得多。 之后,薛里昂躺在病房,思考过薛锐为什么要问他是不是会开车,是想让他逃命,还是让他引开杀手换自己脱险。昏沉之中,医疗仪器有节奏的滴答声让薛里昂彻底放松,几次半梦半醒幻想薛锐来看他,恍然惊觉,潜意识里,他更愿意相信薛锐会让他活命。 事情发生时,薛伯昆是启辰真正的主事人,这件事情恶劣程度让他震怒。李渊带人将启辰出入口围了起来,势必要薛伯昆交出幕后指使者,于是,集团内彻查,范围波及到上下游企业,当晚参加晚宴的一众高管被软禁将近一个月,挨个排查。最终调查结果指向了薛源的母亲——汤金凤。 这个时候薛伯昆已经是要转让控制权的老人了,李渊正值壮年,足够有能力逼薛伯昆给李家一个交代。 细节方面的问题薛里昂就不清楚了,只是后来听说汤金凤抱着薛源梨花带雨跪在薛伯昆和李渊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剖白自己是如何被娘家挟持,如何顾及薛源的性命不得已而为之……只是汤金凤虽然全身而退,但汤老太太在这事过去不到一周就突发心脏病死在疗养院,金家自此一蹶不振。 薛源在这件事情里虽然明面上没有被连累,但是实际中他手里的产业和即将到手的业务,都被划走不少,这背后是不是有薛伯昆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这里边最不起眼却收益最大的人竟然是薛里昂。可能是薛锐顺手为之,薛里昂正式分到了集团里一点边角料,大多都是薛源那边卸下的,这其中包括他第一次杀人的那个晚上,他和薛锐在的运输公司。 价值方面他并不在意,他像是当头棒喝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也是可以争的。 薛源和薛锐的竞争资本是薛里昂得不到的,但是只要他们俩还活着,就不存在什么兄弟齐心,薛里昂就有机会从薛家的金山银山上往下扣宝贝。 更何况…… 薛里昂穿着病号服坐在床边削苹果,产业交接的经理人西装笔挺抱着相关文件来给他解释需要处理的注册转让事务,他看着总集团批示里薛锐的签名,笔势锋利。 脆甜的苹果一口咬下,汁水四溅。 “薛……薛先生请不要用沾了水果汁的手碰文件,页面污渍可能产生效力风险……” “啊,脏了。让薛锐再签一份去。” 街边小摊,中国人的深夜食堂。 一桌下班的建筑工人聚了一桌,牛肉羊肉一点几十串的,桌子上摆得满满的,不精致,但是一定好吃管饱。一群人边吃边聊天,手机上刷小视频,声音大得马路对面都听得见。 屏幕上,所谓的财经主播正侃侃而谈: “启辰财务总监历君生车祸身亡,公司官方已经正式发布讣告证实了这一消息,日前启辰因为财务问题被调查组驻点调查,现在历君生突然撒手人寰,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是启辰不惜制造恶性事故丢车保帅,这无疑给股东的信心打上了一针敌敌畏……” “这事我清楚,”视频播放到这里,被人按住了,端上大腰子的烧烤摊老板拖了一张空凳子就坐下了,信誓旦旦向熟客传播着他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七手谣言:“我一兄弟,跟上边有关系,他知道内幕,说是根本不是什么钱的事,是情杀。” 说到这,老板停住了,摇头晃脑等人捧场。 “哪能是情杀啊?”有人好奇连忙问。 “——是情杀!”老板笃定道:“这个管财务的,和启辰大老板的小情人好上了,那天大老板一回家,俩人在沙发上光溜溜的抱着啃,这是绿帽子啊,谁能忍?” 这话一出,在场的男的无不认同附和,事关男人尊严,杀人也是情有可原,这样还不够,得把那个女的也扒出来,这种有钱人的玩物别让老实人最后接盘。 那边讨论情杀热火朝天,这边狄正春缩在小摊角落,桌子上摆着一碟毛豆,两瓶青啤。 毛豆是免费送的,青啤是自己带的,摊主丢过来的白眼是他活该的。 雨下得不小,露天小摊临时在头顶罩了个塑料布,让本来就不大的地方显得更局促,占着地方但是一分钱不消费的狄正春也显得更膈应人,老板送走一群熟客,收拾完桌子,手里捧着四五个碟子,语气不善问他:“您不是来吃饭的啊?” 扒着毛豆的狄正春抬眼,指着姗姗来迟、踩人字拖一步迈进塑料罩下的金毛:“他点菜。” 外国人?老板碍于国际关系,没好意思给薛里昂甩脸子,勉勉强强露个笑脸,问他:“您吃点什么?” 薛里昂抖落抖落身上的的雨水,扫一眼桌上,点点头十分随意道:“毛豆再上一盘。” 一个人扒毛豆变成了两个人扒毛豆,老板都寻思要不把菜汤“不小心”倒在他们头上撵走算了。 · “薛总这就放你走了?”狄正春斜眼打量一番薛里昂,以薛锐的性格,没有卸下他两条腿,不吃不喝关俩礼拜严刑逼供,确实不太寻常。 “嗯,我哥疼我。”薛里昂大言不惭。 狄正春被恶心得连灌几口啤酒,不冷不热道:“你哥这么疼你,要不你别折腾了,反正他不会饿死你。” “那确实,”薛里昂表示认同。 狄正春眯眼端量着薛里昂,手里的毛豆被碾成豆泥。 人,他已经杀了,两人算是正式拴在一条绳上,薛里昂他妈的要是这个时候分行李散伙,狄正春觉得这他妈是拿他开涮。 “历君生死了,得益的是薛源,我不明白,杀他只是想让我交投名状?” “……薛源要是没了,薛锐会很快查到我。” 只要薛源还在,很多薛里昂做的不干净的事情,就可以心安理得推到薛源身上,他虱子多不怕咬。但是如果薛源因为历君生这件事被薛锐彻底按住,薛里昂之后再做点什么,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 正所谓鹤蚌相争,旁边的小虾米倒是安全了一些。 “查到了会怎么样?”狄正春问。 “查到了不多的话,那也不会怎样,就是得当一段时间的孙子。”薛里昂说。 “我刚成年那会,蒙对了保险箱密码,把薛家祖宅卖了去炒期权。” 狄正春听到卖祖宅这事,眉头已经拧巴起来了,很难想象这是个什么不要命的傻逼,薛伯坤没打死他? “本来想着赚了钱就赶紧再买回来,”薛里昂接着说:“结果美联储加息,玉米大丰收,我偏偏买的玉米,亏得只剩下买祖宅一层的钱。” “最终被薛锐发现了。”薛里昂回忆到那段往事,表情依然惨淡:“他把我全部家当都卖了,股权、房子、车、表……连换洗的裤衩都没给我剩几条,又把我扔启辰打白工……那半年我是靠吃启辰食堂活下来的。” 反正从那次以后,薛里昂自己攒的家底就跟松鼠储粮似的,东藏一点,西藏一点,怕的就是哪次惹到薛锐,再被一锅断掉。 · “那祖宅怎么解决的?”狄正春问。 “他出面买回来了,但是我签的欠条,高利贷的利率水平。”薛里昂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如果查到的多呢?”狄正春问。高利贷、吃食堂,这种顶多算是教训,并不值得薛里昂如此大费周章。 “我不知道。”薛里昂摇头,声音不由滞涩,“你知道这些年,‘消失’了多少想要动摇薛锐地位的人么?” 狄正春没有接话,但也有大概得答案。 “你说,他要是查到了我想参与争权,薛锐是会好心让我卸甲归田找个大门看看,还是会公事公办送进局子呆十年二十年,还是颇有乃父之风的一步到位,选个风水宝地给我做坟头?”薛里昂说着把自己逗笑了。 第16章 这么多年的仰视,他太了解薛锐了,这个人几乎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真正阻碍他的人,会被毫不留情的斩草除根,没有一丝例外。 可是……他又无法设想两人真正成为对手的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做。 “你很有钱?”狄正春知道薛里昂肯定有私产,并且这份私产可能还不小。手握金元宝还能锦衣夜行,这样的人要么是对金钱没有一丝欲望,要么就是及其隐忍低调,无论薛里昂属于这二者哪一个,他都算得上是个人物。这也是狄正春愿意跟着薛里昂干的原因之一。 薛里昂看了狄正春一眼,从盘子里拿出一条毛豆,在桌子上写了几个数字。 果然比自己想的要多。狄正春沉默,把这资产和启辰目前的股权换算之后,他发现薛里昂确实有上牌桌的资本,但是也是很好吃的一口饵。 值得薛锐动手把他弄死。 “薛锐早晚会查到你的。”狄正春把毛豆从豆荚里挤出来,不冷不热道。 这次薛里昂没说话。 狄正春想问的是什么薛里昂知道,只要他和薛锐都活着,两个人正面交锋的时刻就必然会出现,薛里昂真的下好决心和薛锐刀兵相向了么。 薛里昂自己其实也不知道答案。他曾经什么也没有,所以什么都想要。薛锐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真正对他好的人,哪怕这种好只是曾经少年的怜悯,哪怕这种好在薛锐自己看来都不值一提。可要是连这个都要否认,薛里昂觉得自己太可怜了。 流浪狗都有人扔半根火腿肠,薛里昂还有薛锐这半个家长。 就算瞒不了一辈子,能瞒一天是一天。只要薛锐还不知道,自己就能继续有个哥。薛里昂保持着这种鸵鸟心理。 “姗姗要去美国读书了,”薛里昂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继续,话头一转,挑眉看着狄正春。 狄正春如他想得一般露出了一个有些滑稽的震惊表情。 于是薛里昂得意拍拍他肩膀:“明天早上七点半的飞机,给你放半天假。” 狄姗姗是狄正春唯一的孩子,为了保证狄正春不敢反,一直把狄姗姗控制在薛家的势力范围内,未来也会按照给薛家干脏活的方向培养。 狄正春知道这样下去意味着什么,他自己毁掉了孩子的一生。 狄正春震惊过后,早就不再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泛起了点红色,低头把桌上的三颗毛豆慢慢送进嘴里。 他头伏得太低,薛里昂只能看见他头顶花白得发丝,看不见他眼底的红色。 原来父亲是会愿意为孩子赌上命的。 薛里昂对这种感情非常陌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于是安静起身走进雨里。 第15章 “你多久没见过你父亲了。“汤金凤靠着沙发靠背,厚实柔软的抱枕被她压在胳膊下,糊满厚重定制面膜的脸偏向一边,借着保姆的手喝她今天的花胶燕窝粥。她刚去做了最新的医美项目,脸还痛着,说话尽量不带动面部肌肉,声音嗡嗡的。 “有一年多?”薛源坐在汤金凤下首,掌心托着汤金凤的脚跟,专心致志给亲妈涂着脚趾甲,想了一会,才约莫出个时间:“去年春节的时候不是还给家里视频了。” 汤金凤沉思了一下,薛伯昆身体不好久,这几年露面少,但是这么久不出路面,也是头一回。 “审计局驻点调查,财务畏罪自杀,现在启辰股价动荡,你该有点想法的。” 薛源一听这话,不免委屈上:“我那是没想法么,我是没钱!” 汤金凤眼光流转,笑看傻儿子一会,目光转向养尊处优的脚上,轻声责备:“不好看,擦了。” 薛源习惯了,挑出工具盒旁边的卸甲水,润湿洁面巾,把自己涂了半小时的美甲一个个卸掉。 汤金凤很满意:“好好伺候你妈,你妈高兴了,说不定你就有钱了。” · 连绵几天的雨,落地窗上像是罩一层水膜,把内外两个世界隔绝开。 薛锐仍然在办公桌前,仰躺在宽厚的真皮座椅上,脖颈贴合着黑色皮革颈靠,喉结凸出,气息安静平稳,仿佛已经睡着,但是连衬衫最上的口子也没松。 助理带着北美股东会刚传过来的消息,停在办公室门口,犹豫是否叫醒他。 留下来处理股东会工作的是薛锐的总助亓飞,工作能力很强的一名女性,肉眼可见的未来,会成为启辰的副总。 亓飞跟薛锐已经五年了,五年里几乎没见过薛锐缺席工作,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想要,但是在决策和领导方面却做出了绝对的正确性,就像是学霸完成答卷,只是个没有感情的老板机器。情绪稳定,出手大方,得老板如此,夫复何求。 薛锐最近的休息不好,但是事情确实重要。 “进来。” 正在亓飞为难的时候,薛锐的声音已经响起,声线冷静干脆,丝毫没有刚睡醒的感觉。 亓飞脚步略快走向薛锐桌前,微微往前倾身汇报:“股东代表会那边的结果出来了,合计持股29.7%的股东赞同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要求您三天天内发函拟定临时股东会的时间,并且请您届时亲自主持会议,回应公司财务问题。” 薛锐眉心微蹙,像是在权衡,一时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亓飞一边汇报,一边观察他的神情,声音放低两分,道:“并没有实质性对董事会不利的消息,是否让法务部出一份‘不召开临时股东会函’回复过去呢?” 一般只有涉及公司运行的根本问题的时候,才会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来对公司面临的问题进行决议,同时,董事会有权在认为没必要召开该会议的时候,拒绝召开此类会议。 拿启辰来说,薛家是最大的股东,但是上市公司不可能是一人持股的草台班子,并不能明目张胆地搞一言堂。当其他股东对薛家的领导路线提出质疑,并且牵扯利益过多的时候,必然会有人想要坐在会议桌上和薛家进行谈判。 虽然临时股东大会要董事长出面解释问题这种事情,在薛伯昆掌权的时候从没有出现过。 只能说,时代变了,启辰也变了。 “饮鸩止渴。”薛锐不认同这种处理方式。 利益造成地矛盾,一味无视并不会解决问题。 历君生的死造成的暂时性影响是必然的,但总会平息,只要这期间启辰的运营不出问题,关于财务黑幕的谣言就能不攻自破。 至于进驻启辰的调查组,总不会一直调查下去,完成规定动作后,没有新的证据说明启辰的违法事实确实存在,也只能撤出。也就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同意召开临时股东会,把时间定在两个月后。”薛锐说道。 亓飞点头记下。启辰的公司章程并没有特殊规定临时股东会议召开的时间规定,那么按照一般法律规定,两个月就是此类会议的最长期限。只是,两个月的时间,真的能确保启辰的市值和股价一改颓势么? “薛总,是不是可以安排老薛总出面说个话……”薛伯昆余威尚在,只要薛伯昆能出现对启辰的事情做出表态,大股东们应该也不会敢明火执仗地逼宫了。 说起来,老薛总似乎很久没有露面了。 亓飞的目光没离开薛锐的脸,声音逐渐放低放慢。这种话本不是应该下属说的,听来是明晃晃在质疑薛锐的能力,但是亓飞知道薛锐不是度量小的人,忠臣进言,该说就说。 薛锐只是摇摇头,亓飞没有再劝。 从调查组进驻到现在大股东集体逼宫,这么缜密的动作已经超出薛源的能力范围了,汤金凤出手的迹象越来越明显,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和风控通气,调查占股超过0.1%的大股东最近的资产情况,有异常随我汇报。散户抛售的股份尽量回收。” 股权占比决定了话语权的多少,一旦薛锐可控部分的股权占比低于66.7%,就无法保证对启辰的绝对性掌控。可是,回收股票需要庞大的现金流来支撑,更何况,薛家另一个山头薛源那边,应该也会趁机回收股票,抢夺股权占比,一旦两人开始竞价,股票价格会很快涨上去,对于资金的要求也就更大。 “联系风投和融资公司,资产抵押的详细情况整理一份给我。” 筹集资金无非就是开源节流,从股东大会那边的紧迫程度来看,节流是绝对来不及的,薛锐选择通过抵押和担保的方式进行融资。 亓飞点头,领命离开。 · 程越已经等在办公室里了,他懂事站在三步外,表现出对启辰工作保密性的尊重,但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亓飞出来后,他反向而行,走向薛锐身边。 雨声愈发急切,程越留在这里当然不是因为他热爱工作,像是他这个阶级的人,人生规划里从来没有工作二字,如果不是薛锐他才不会来这里吃苦。 薛锐啊……家世,能力,甚至是长相都是顶尖的,配得上自己,程越越看越满意,拥有薛锐,在圈子里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嫉妒。程越心里发痒,他绕过宽大的办公桌,俯身轻吻薛锐的眉眼和嘴唇,“别烦了,你一句话,我还会不帮你……大不了砸钱解决。” 第17章 启辰的烂摊子,程越懒得细致了解,但是能懂个大概,资本运作靠的还是资本,比砸钱,程越还是有点信心的。 薛锐是个很好的男朋友,体贴,优秀,在床上也很让人惊喜。程越已经完全把他当成自己人,他甚至设想即使带着薛锐跟家里公开,撒个娇,父母气也气不了太久。香火留种靠代孕就行了,或者直接找个小门小户的干净女的生一个。 其他还有什么事比他程越开心重要?程家几代圈下的家产已经在欧洲银行里放得要发霉了,现在父亲正在实职,往上升也就是今年和明年的事情,程家的钱反正都是独生子自己的,扶持儿子男朋友又有什么不对的? 程越心里满涨着对他和薛锐的未来的自信,男人的虚荣心这个时候膨胀到了极限,他甚至想跟薛锐说,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当然养男人的钱肯定不是程越自己赚的,以至于是不是合法的,这就不在考虑的范畴内了。 程越被自己感动得不行,正要继续说一些、做一些亲密甜蜜的事情。 突然薛锐的手机震动出声,打破了旖旎的气氛。 薛锐看一眼来电对象,没有接,转向程越:“雨下大了,让司机送你回去。” 程越不满明晃晃写在脸上,可他又真的不敢妨碍薛锐工作,只能起身整理衣服离开。 等程越的身影消失在门边,薛锐接听了电话,是薛里昂。 “哥,薛源手底下几个关联户资金进出频繁,不知道具体走什么渠道,看起来隐名持股的可能性很大。” 薛里昂躲在虹场厕所隔间里给薛锐打电话,虹场到处都是监控录音,好在厕所不让安装,给了薛里昂趁机表现的机会,特别隔壁间还有两个还是几个人在做,拍隔板的,叫床的,炮火连天中更显得薛里昂赤胆忠心。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回家之后找个又安静又安全的地方和薛锐汇报,但这不是刚因为历君生的死让薛锐对他有所怀疑了么,消灭不信任的种子,薛里昂一向能有多快就有多快。 至于劫后余生正在包间醉生梦死的薛源是不是真的快乐,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怀疑薛源和东南亚人有合作,今天我见到波索在虹场。”薛里昂继续跟薛锐汇报他收集的情报,但是又没有把话说得透。 因为波索是来见薛里昂的。 波索是那天在薛锐办公室见到的越南人,头发蓬乱、缺牙,薛里昂不知道这件事薛锐知道么,反正就先交代了。 说这话的时候,薛里昂手里捏着一板锡纸包装的药,这个药跟张金鹏在饭桌上拿出来对付程越的看起来很像,连药片形状都是不常见的六边形。当时那个药薛里昂没有拿,所以无从进行更细致的比较。 他怀疑这个药和波索有关系。 从心底来说,薛里昂不想薛锐和这种做毒品买卖的人有深交,太脏,也太危险。当然他自己也不会接过波索递出的橄榄枝。 薛锐听他说完,并没给出回复,淡淡嘱咐了一声让他注意身体就挂断了电话。 薛里昂有些莫名其妙。 隔壁的多人活动愈演愈烈,吵得薛里昂有点烦,抬脚要走,却又接起一个电话。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知道一个集装箱能装几吨吗……” 电话对面发出尖锐爆鸣声的是狄正春,薛里昂在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就把电话拿远了,足足等了三分钟才重新贴到耳朵边。 “……你妈的你还风流快活?我在……” 没想到对面还没骂完,连风流快活都出来了,这都哪跟哪,薛里昂直接问:“能办吧?” “……”对面沉默了一下,说:“难。” 狄正春站在集装箱上,吹着冷风,四下几十个集装箱的提单上都是薛锐的名字,但明显不可能是薛锐的货,不然薛里昂也不会把他叫来往里面填大豆。 用薛锐的名义开保函、信用证,从国外走私大量汽车和电子产品进口,海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道干了多少年。薛里昂怎么敢的。 全家一起掉脑袋的活,他妈的薛里昂怎么敢呢! “大豆不够就用轮胎、旧衣服,尽量贴着海关报单上的类目来吧。”薛里昂说的不那么有底气。 狄正春冷哼。 “我跟白家那边通过气了,”薛里昂安抚道,“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白家老二也这么干。” 别人吃屎你也要吃?狄正春没理他,还白家,白家老大今天亲自来集散中心,看望他弟弟今天到货的两箱“花生”,还能笑着说等他弟弟给做花生酱曲奇。人家那是同父同母双生兄弟,你薛里昂算个屁啊,你是薛锐亲生的? “反正赶快吧,薛源动手抢股权,估计汤金凤也下场了。薛锐现在被架起来,启辰资金流承受这么大的动作太冒险了,他肯定也会想办法另外筹钱,大概率从资产互换和抵押的方式融资,港口这边太适合了,我猜他很快就会开始处置,到时候我铁定露馅。” 薛里昂赶紧把这事严重性一股脑说了,但也自知理亏,害怕继续挨骂,说句要忙就挂了电话。 狄正春还想骂只剩下一阵忙音,他扶着在集散中心给薛里昂看货的年轻人从集装箱上下来,夜里海风格外冷。心里骂道,还填衣服进去,上哪儿去弄衣服,你想让薛锐打开箱子看见你从国外进口了一堆足力健班尼路啊? 第16章 亓飞最近几天为了融资的事情,已经带着牙刷在办公室睡了几天。路过茶水间还能听说有员工讨论自己之所以这么拼,是因为薛锐许诺等这件事过去,明年就给亓飞升副总。到时候亓飞就是启辰目前最年轻的副总了。 总助是享受副总待遇的,但是差个名头,手里实权也差一些。 亓飞只想苦笑,这些傻丫头是真不懂啊,这事要是过不去,薛源真的成了,他们就得换个老板了。 这个薛老二可不是能给她们空在茶水间八卦的主,他手里的公司,高层清一色男的,女性工作人员的dress code格外诡异,要是薛源入主东宫,到时候大家都穿上包臀裙黑丝去启辰门口迎宾吧。 即使亓飞觉得总助部已经动作很快了,还是能明显感受到进度推进的阻碍,隐隐感到不安,这次可能真的不好说最后走向会是怎么样。 也有个不知道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的消息,瞌睡刚好就有人递枕头,缺钱就有人上赶着送钞票,东南亚业务部近期活跃得反常。亓飞最近一周至少看到了五次东南亚业务部负责人递交的预约薛锐行程的申请。五次里,波索的名字出现了四回。 但是薛锐一次也没有批准。 亓飞猜测,薛锐不愿意和国际刑警那挂号备案的波索有过多交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波索上次和薛锐会面提出的要求也过于匪夷所思,让人很难不多想。 他要薛里昂去缅甸驻地坐镇工作。 薛里昂,这些年示人的表象一直都是草包纨绔,但是总归是薛家人,波索要薛里昂,是想在夺储之争里再泼一勺热油,还是看中了薛里昂什么不为人知的优势。 其他人看来,薛锐对薛里昂应该是诸多的防备和看不起。但是亓飞真不这么觉得,薛里昂来启辰不算勤,但也绝对不少,回回都招猫逗狗的,和薛锐的风格一整个反着来。但是看多了,总让亓飞有种看中学的小男生想方设法吸引女生注意力的浮夸傻逼行为的感觉。能容忍薛里昂在启辰这么不守规矩,薛锐多少是有点惯着他的。 亓飞被自己的用词吓了一跳,还惯着他,薛里昂是薛锐的儿子还是女朋友,有什么好惯着的。 倒是听说,波索也是私生子,为这也不值得惺惺相惜吧。 见不成薛锐,波索的电话甚至都打到过亓飞这里,彬彬有礼态度诚恳,说愿意和启辰加深合作,希望亓总助能帮忙促成他们的愿望。 亓飞是不会直接拒绝的,她已经在职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不轻信,也不轻易放弃。如果传统渠道融资夭折,波索说不定真的会得偿所愿。百分之一的可能,如果发生了就是百分之百。 人是最大的变数。 · 薛里昂专心应付薛锐,不知道还有人为了他程门立雪且死缠烂打,愿意一掷千金求他为盟。 在海边吹风快吹出风湿的狄正春和薛里昂并肩立着看忙碌的装卸工人。 “你用薛锐的名义走私到底是怎么想的?”狄正春不眠不休忙得看着像是老了好几岁。 “薛锐可以,我就想试试。”薛里昂问心有愧,老实作答。 狄正春被他的诚实给噎住,薛锐当然可以以薛锐的名义,这有什么好试试的。 就算是他们这次侥幸瞒过了走私的事情,但是又要怎么解释薛里昂连续几年用薛锐的公章进行跨国贸易。大豆只能保证薛里昂卖的内容合法,盗用薛锐公章这个行为,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 “薛锐融资对手的验资程序我拖不下去了,码头这边的问题马上薛锐就会知道。”狄正春叹口气,说:“你手里以启辰薛锐名义签的信用证未到期的太多,担保也是启辰的资产。薛锐这回融资要黄了。” 第18章 薛里昂说不出话了。他缓缓搓了搓自己的脸,问:“找几个好的正骨师傅和外科大夫吧。” 还是给你找遗体化妆师吧,狄正春腹诽。这回他是真的确定了,薛里昂根本不怕薛锐。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畏惧,薛里昂表现出的这种怕更多是在表面上的,并不是心里真正认同薛锐的恐怖。 狄正春心里复杂,他试探问薛里昂:“如果薛锐这回融资失败,筹不到资本,怎么办?” 你薛里昂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正式坐上牌桌,和你的哥哥们争夺。如果是这个计划,那么我们需要从长计议,很多细节和策略得一一筹划。 薛里昂想了想,语气有一些低落,说:“……估计会把我打一顿,然后家底充公,用我的血汗钱和薛源抢股权,能怎么办,我能吃食堂。”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做法太窝囊了,薛里昂又补充道:“能让他写欠条么?” 狄正春真的觉得自己是不是压错宝了,这都什么和什么,他头也不回飞快走开,生怕在薛里昂身边粘上点晦气。 · 验资报告很快就出来了。 融资机构的负责人带着审计和财务亲自上门汇报,七人座的公务车浩浩荡荡来了四五辆,亓飞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事情砸了。 正常程序,一辆车就够装得下负责人了,来这么多人,对方明显是不想得罪薛锐,特地搞个盛大的婉拒仪式。 会议桌上,亓飞和薛锐还有本次融资的担保人代表坐在一边,金融公司以及第三方审议机构的人坐在另一侧,信号屏蔽的高保密会议室里,装订精美的验资报告人手一份。亓飞粗略翻看,几乎两眼一黑,压根不敢去看薛锐的脸色。 跨境物流集散项目的问题条目码了好几页,担保反担保的,未到期信用证的……全都是未经薛锐本人确认就凭空产生的债务。 稍微一思考,亓飞就想到下属企业里和跨境物流集散中心关联度非常高的运输公司。这……不会吧,又是薛里昂? 这一点,薛锐只会更清楚,只是薛锐会如何处理这些债务……把薛里昂按斤称卖了都都不值这个价。 亓飞能想明白,不代表这边其他人能搞懂,担保方的负责人看看验资报告,一头雾水,想不通,目光在所有人脸上都扫了几圈,想求一个解答。 薛锐肯定不会回答他,亓飞也没空,她现在只是觉得薛里昂完了,以及如果启辰控制权交到薛源手里自己要不要辞职。 薛锐全程除了礼仪性的回应,没有实质性的表达和批示。他没有任何疑义的认下了那些不明债务。 送走融资公司的人,亓飞去往薛锐办公室,善后的事情还是要做。担保方那边肯定会要薛锐的回复,大家忙一通,启辰把事情做坏了,损失赔偿是必然要做的。 亓飞低头站在薛锐的办公桌前,公司债务设立竟然可以越过高层,这么极端的操作风险,概括来说仍属于对子公司控制力不足,是亓飞的失职。 “薛总,我很抱歉。”亓飞虽然失落但是声音依旧清晰,职业素养所在,“其他融资方案我会重新修正审查,尽快递交给您。” 薛源现在收购股份的节奏很快,明面上已经证交所举牌几次,隐名控制的很难说到底有多少,逼近薛锐可能在旦夕之间。 薛锐几乎走向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不是你的错。”薛锐站起身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亓飞这个时候宁愿薛锐生气,或者给她降职罚薪让同僚们的气愤有个出口,如果非要有人来承担失望的对象,比起薛锐,自己才是性价比最高的那个。 但是薛锐却没有一点责怪她的意思。 “联系资产评估公司,列出薛里昂的财产清单,然后按照市价挂牌买了,所得资金通过子公司以借贷名义转进来,用于股票回收。”薛锐说道。 不知为何,亓飞从薛锐的处理方法中,嗅到了一丝熟练的味道。但是她还是不太理解,犹疑开口:“他,薛三少爷的资产……够吗?” 虽然现在可以确定是薛里昂造出的那一堆债务导致融资失败,让他承担责任是情理之中,可薛里昂在启辰所占股权比例不高,分红也是一般水平,手下经营的子公司规模也没达到能够给启辰输血救急的程度,她不知道为何薛锐要如此安排。 当然,如果她进公司的时间再早一点,和薛里昂一起在食堂吃过几个月的饭,应该就不会有如此疑虑了。 “不够么?”薛锐重复一下这个问题,进而开口道:“不够就给他一张纸,让他自己写,写到够为止。” 亓飞被这个简单粗暴的回答镇住了。什么意思?薛里昂其实一直都有相当规模的小金库,薛锐知道还纵容他? ……藩王屯粮,那可是要造反的啊。 正在她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薛锐的电话响了起来。 薛锐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示意亓飞稍等。 “舅舅。”接起电话,薛锐称呼道。 是李渊。 亓飞移开目光,回避老板的家事。但是她又很快意识到这肯定不是完全的家事,因为李家正是这次融资项目的担保人。 李家作为薛锐的母家,一度和薛家的关系非常密切,曾经在启辰的各种决策中表现出非常大的影响力,有人预测,这种趋势会在薛锐上位掌权后进一步加强。但是事实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发展,即使在根基不稳的那几年,薛锐也没有依仗李家,反而将业务面向所有同类公司公开招标,间接分走了李家在启辰的权。 这种分权在启辰的改制和正规化中是很和谐的,因此启辰和李家的疏远也做得非常丝滑。丝滑到连亓飞都是听到这通电话才突然想起担保人还有这层关系在。 似乎,来者不善。 第17章 “小锐,今天的事情你该跟我解释一下的。”语气温和,却是命令的词句,能跟薛锐这样说话的人不多,李渊恰好是其中之一。 “是我工作失误。”薛锐神色不变,不打算就此展开讨论。 对方听到这句回答轻轻笑了一声,这声笑里没有嘲讽和责备的意思,却让薛锐眉头皱了一下。 “你的弟弟最近动作很大啊,汤金凤还是那么冒进。”李渊像是感叹一般的语气,“港口物流集散的债务跟进调查,应该会有收获。” 亓飞在心里叹气,你说得对,可这个查出来的就不一定是哪个弟弟了啊李总。 薛锐不接话,沉默拒绝李渊的建议。他今天把债务全部接下,而不是扩大化处理,已经摆明了立场——不希望把这件事查下去。 李渊也不恼,以为是薛锐对于他过问启辰事务感到不满,便更进一步道:“我帮你查吧。” “不用。”这两个字薛锐倒是接得很快。 李渊像是被这两个字蛰到,小白眼狼竟然护着薛家把他当外人。李渊呼入一口气,慢慢吐出四个字:“兄弟情深。” 这几个字,连不熟悉李渊的亓飞都感觉到了对方的话里的不善。 薛锐眼神冷了几分。 这话放在寻常人家,应该是十分妥帖的,但是放在薛家,多少有些可笑了,父子、兄弟,没有一个正常的关系,算哪门子的情,深的又是些什么玩意。薛源现在恨不得薛锐立刻暴毙呢。 李渊是不满意薛锐不听话,从前就不听话,和李家疏远,现在栽了跟头,还不肯服软。 真像他母亲。 想到自己姐姐,那个早早就死了的女人。李渊轻轻叹口气,退了半步,说道:“小锐,你是该有个家了,能帮衬到你。” 当年一次联姻,薛锐的母亲嫁到薛家,即使那么不听话,任性到要带着薛锐出走,但是效果依然达到了。生下有二分之一李家血统的接班人,李家像是攀着树生长的藤一般,借助薛家,吸收薛家的养分,又一定程度操控薛家。 薛锐现在不懂事,没关系,再送去一个李家挑选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可能并不是血缘意义上的李家人,甚至并不姓李,但是没关系,他们会生下一个更加亲近李家的孩子。这个孩子是未来的掌权人,也是人质。 “融资失败损害赔偿启辰会照单付款。”薛锐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结,生硬打断道。 “你想李家介入调查么?” 亓飞攥着文件的手指紧了几分。这已经是不加掩饰的威胁了,作为合作方,李家有理由,也有干净的或者是不干净的渠道去做这件事。但是,哪家集团的账目明细会放在外人的眼皮底下晒。 “你看,我们一家人,不要说伤感情的话。”李渊的声音又回到最开始的温和状态,他是个保养得很好的男人,声音也不让人讨厌,“过后我给你挑几个合适的女孩子,去见见。” 如果李渊去查,薛里昂会死。现在李渊以为融资失败的罪魁祸首是薛源的势力,无论是因为和薛源的新仇还是因为和汤金凤的旧恨,都势必将来龙去脉抖落干净,水落石出之后,薛里昂无处遁身,铁证如山的罪名和李渊没能扳倒薛源的愤怒加持下,薛里昂一定会死,还会死的很难看很难看。 第19章 薛锐看着窗外,巨大的落地窗映着市中心的灯光和阴影。 “嗯。” 挂掉电话,薛锐捏了捏眉心,少有的表现出了疲惫和无奈。 他的母亲曾经把李家当成家,但是李家从来都不需要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血缘是天然的锁链,包装着利益这种冰冷的内核。 倒也没什么值得失望的。 “薛总……”亓飞有点担心,小声叫了他一声。 亓飞只觉得,薛锐宁愿受制于李渊也不想让李家插手调查,一定是有薛锐的道理。无论薛锐是怎么想的,薛里昂真是他妈的王八蛋啊,没他作死,启辰融资一点问题都没有。 “给薛里昂买去缅甸的机票。”薛锐说话的时候平复如常,仿佛一瞬间的脆弱是错觉。 李渊介入了,这笔债便只能认在自己身上,没收薛里昂财产来冲抵融资资金便不再可行,他会立刻意识到薛里昂才是内鬼。现下,接受波索的合作邀请,将这场风波盖过,才是最优选择。 “好的。”亓飞了然,薛锐选择保下薛里昂。 没关系的薛总,买,给他买廉价航空的,红眼航班,还没饭的那种。 · 而还在致力于将功补过的薛里昂并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他就没这样兢兢业业工作过,企图通过努力工作让薛锐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到时候别太生气。没收资产别收太多,给他剩一些家底。 可现在事态不仅仅是薛锐的意志能左右得了的了。 如果薛里昂现在得知去往缅甸的机票都买好了,可能会立刻撂挑子并且扛着煤气罐随机炸毁启辰某个下属公司的绿化带,可能不止一个,直到薛锐出面解释安抚,他才会停止。 可他不知道这事,还在徒劳无功地讨薛锐欢心。 ——无人机升空,四个边角的螺旋桨转速稳定在某个数值,在空中悬停。机身搭载的摄像头闪着红色光点,正对着离地三十米左右的一辆宝马mini。 正常来说,宝马mini是没有办法驾驶到距离地面几十米的地方的,毕竟它也没有搭配的机翼售卖,除非它恰好遇到了一辆长臂吊车,又恰好被吊车挂上吊了起来。 “薛里昂我操你妈的!你怎么等罪你了!那他妈又不是你的钱,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他妈……啊——” 宝马里的男人穿得人模狗样,西装皮鞋,此刻完全没有当老板的样子,缩在飞天宝马的驾驶位,脸皮涨得通红,尿都吓出来了。前一秒他还能撒泼,闭着眼破口大骂,下一秒吊车抓着车身来了个急升急落,叫骂是做不到了,只剩扯着嗓子叫的劲儿。 “嘘,嘘——啧,是叫你小点声不是叫你可以尿。你这在别人车上撒尿多不礼貌。” 薛里昂悠哉游哉坐在工地的塑料凳子上,手里摆弄着他最近觉得很好玩的无人机的遥控器,面前的显示器里直播着无人机拍摄的男人的高清无码大脸。 “……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几回折腾,车上的男人终于放弃骂街。 “好好,我也没说不放,你急什么。”薛里昂表现得很有耐心,他点的外卖也到了,周黑鸭的荤素套餐,还有两瓶啤酒。此刻他正张罗着把包装都拆开,喊旁边站着的的几个下属一起来吃。 “你想干什么啊……你到底想干什么。”男人看不到下面的景象,已经哭得大脑缺氧,抽抽嗒嗒得。 “对对帐呗,”薛里昂撕开一条鸭锁骨放进嘴里啃着,说话有点咬字不清,“上个季度你给启辰的打印纸是不是数量不太对啊?” “什,什么……”男人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做的就是办公用品集体采购的买卖,承接着政府和企业的订单,肯定不会那么老实,次次都足量送到,什么启辰,什么打印纸,现在让他想根本就想不出来。 薛里昂最近给自己没事找事添了很多活,就是为了在薛锐面前好好表现,一是洗清和薛源勾结的嫌疑,二是他偷用薛锐名义欠下的债务这事能争取留个全尸。 像是办公用品采购数量不对,一年顶多差个一二十万的小偷小摸,原来的时候,别说薛锐,薛里昂都不放在眼里。但是现在不行,他捅的篓子太大了,为了弥补薛里昂都恨不得去启辰楼下指挥交通了,谁让对方不长眼非要往枪口上撞,只要薛锐能消气,他什么都肯干。 所以,薛里昂才不管那男人现在怎么个状态,不及时准确回答出问题,一律当成不配合。于是他啃着鸭锁骨做了个挥的动作。 吊车吱呀转头,拎着宝马挥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男人鼻涕眼泪一块下来都顾不上去擦,连忙开口:“我赔,我赔给你,都赔给你。” 这个态度薛里昂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咽下一块腐竹,悠悠叹了口气:“这么说显得我很不讲理啊,怎么就都赔了,缺多少补多少是不是,多退少补就行。” 男人已经被折磨得没有脾气了,这还叫讲理,天底下还有不讲理得人吗。 “对,您说得对……我去清查数量,缺多少补多少。” “这才对嘛。”薛里昂心不在焉地挑了个鸭脖啃,招手指挥工人给他放下来,但是由于不小心吃到辣椒被辣到,手势有些变形,宝马又被挥了起来。 “饶了我吧——薛少爷我错了,我还要去接女儿放学——”空中驾车飞翔地男人哭得都变声了,薛里昂终于给他放了下来。 还特地嘱咐工人放远一点,让他不用过来打招呼了。 但是过了一会,薛里昂吃饱喝足突然反应过来,哪有人开情人的车去接女儿放学的,也没听说哪个学校半夜两点放学啊…… 又被这老小子骗了。 · 第18章 正在薛里昂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工作,打算回家去睡一觉的时候,远远的看见薛源的车跟做贼似的开了过来,老大的车身速度慢得像是迈着小碎步,黑得透透的天都不开车灯。 “弟弟,你被薛锐卖了你知道嘛?”见到薛里昂,车窗落下了,薛源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第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薛源大晚上带着个墨镜,拉下来遮住半边脸,像是村口传递村情的老头老太太似的,表情带一点表演出来的关心和十足十掩饰不住的看戏。 薛里昂心说这出傻逼行径原来还是为了掩饰传递情报的行动啊,演的跟多关心自己似的,你要关心我、担心咱俩关系败露,你别开自己的车啊。 “卖去哪里了?” 薛里昂矮下身子,胳膊肘撑在车窗框子上隔着墨镜和薛源对视。卖他能卖去哪里,青楼还是黑砖窑,论斤还是论个? “上车说。”薛源又把车窗玻璃升了回去,一副很警惕的样子。 薛里昂心里骂了句傻逼,他现在是真的不想再跟薛源有什么瓜葛,薛锐面前的一通电话,他就得多干这么多活赔罪,谁知道今天他俩深夜共乘一车要是被薛锐知道了,他薛里昂又得干什么脏活累活才能攒够信任值。 “我还有活要干,二哥你有话快说。”薛里昂还是坐进了车里。 薛源虽然听见了,但是也还是不肯省略他的表演步骤,像是离间男主和正房的绿茶小三似的,摇头晃脑悲悲戚戚的。 “弟弟,你知道的。那波索是在国际刑警挂号的人,跟着他还能有好下场吗,你这一去,这边的身份肯定就得丢了,到时候薛锐一运作,给你添上个什么大罪,你通缉令上一露脸,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波索,薛锐。 薛里昂脑袋嗡得一下,追问道:“薛锐让我去跟波索?” 薛源点头,无奈且惋惜得拍拍薛里昂肩膀,“对,他要送你去缅甸。” ……薛锐要把我送去缅甸。 薛里昂回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在薛锐办公室见到波索的场景,他们看起来详谈甚欢。原来那个时候,薛锐就把自己当成筹码,丢给缅甸人去换取利益了吗。 薛里昂沉默半晌,突然大力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你干嘛?!”薛源被吓一跳,以为薛里昂突然发疯,朝他背后喊了一句。 “找薛锐。”薛里昂头也不回道。 “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薛源担心他脑子不清楚暴露自己在薛锐身边有眼线的事,连忙跑下车追着嘱咐,但是没追上,回应他的是发动机的起动声和薛里昂离开的汽车尾气。 · 薛里昂手握方向盘行驶在去往启辰办公楼的路上,车窗全开,冷风扑在脸上,觉得目前为止自己还挺冷静的。 他只是想去问一句为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还是想相信薛锐,应该是有自己的计划在的,不会就此把他扔出去。 这个时间启辰只有零散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薛里昂出电梯就往薛锐办公室过去,这次没碰到办公室的门就被拦住了。 这次拦他的不是程越也不是保安,而是薛锐的私人安保人员,通俗来讲就是保镖。 第20章 “薛总不让任何人进去。” 薛里昂皱眉,拨开人迈腿硬闯。但是保镖可能不是最能打的,拦人确是基本功,嘴里说着客气礼貌的话,薛里昂却没能往前走一步。 “三少,他真的没空。”亓飞隔开还想往前上的薛里昂,轻声道。 “亓姐,”认出是薛锐的总助,对她薛里昂一向比较尊重,薛里昂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好,我去他家里等。” 气势汹汹地来,干净利索地走。 亓飞看着他背影,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薛里昂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睁开眼睛迷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是躺在薛锐公寓的沙发上,薛锐一晚上都没回来。 或许是真的忙,或许是不想见自己。 薛里昂揉揉乱糟糟的脑子,接过来保姆递来的粥,毫不客气吃了起来。 无论如何,不应该这样一句都不解释的把自己丢开。薛里昂知道自己做过很多傻逼事,但是薛锐会骂他、会罚他,哪怕打他呢,怎么能这样什么也不说直接扔到缅甸去。 那他妈波索是正经人么,跟着他很难有合法的事情可以做,恐怕是真的像薛源说的那样,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这是薛锐想要的结果吗? 想到这里,薛里昂怔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刻意忽略不去想,如果是薛锐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呢? 他望着空气,愣了半晌,放下碗再次开车去启辰办公楼。 这次薛里昂没有去薛锐办公室门口和保镖较劲,直接坐上了总助部亓飞的客座,要求亓飞带他见薛锐。 亓飞推脱几次,劝不走这尊大佛,也借故出去不见他了。期间只有程越有意无意进来走了几圈,特地过来给薛里昂几个白眼。 薛里昂不是没在启辰总部撒过泼,之前薛锐停他卡的时候,他曾连续一个月,每天进来往薛锐眼前晃,说自己没钱要跟着薛锐蹭饭。现在回想起来,薛里昂心里想,那个样子确实很烦人。 即使是那样,薛锐也没有不见他,更没有把他丢出去。 天又黑了下来,办公室的灯光亮起。 薛里昂一动不动,望着窗外蓝黑色的夜空,倔成一块石头。 他其实不知道薛锐是不是在启辰,也不知道这样等能不能见到薛锐,可除了这样等下去,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 小时候他也这样等待过,但是那个时候的他,能够坚信不疑薛锐不会故意丢下自己的。薛里昂嫉妒那个小屁孩,也很生薛锐的气。 主要是生自己的气。 反骨早就硬得硌手,坏事做尽,还贪着薛锐不愿意暴露。只是被发现了他和薛源勾结的一点端倪,就急得上蹿下跳。他自己干过的缺德事,何止这一项。 这是什么又当又立、既要还要的傻逼做法。 狄正春正面侧面都逼问过了,要这权势,还是要薛锐? 薛里昂答不出。 yes or no的选择题,他一直在说or。 调任通知来得很快,还没到下半夜,坐在亓飞办公椅的薛里昂就收到了短信通知。上面说要调动薛锐作为启辰东南亚业务部的负责人,三天内去缅甸报道。 三天,看着这个数字,薛里昂竟然想笑。这真是弃之如敝履,避之如蛇蝎,薛里昂你他妈求仁得仁,求仁得仁。 消息很快传开,不到半小时,薛里昂就收到了各方给他的询问。有以狄正春为代表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了,也有薛源这种不遗余力煽风点火的。他都没回。 上百条消息里,大多数是恭喜他升迁的。 就像是你老婆血呲了老高,亲朋好友站在外面唱”恭喜恭喜“。 薛里昂随机接起了某个不熟的号码,里面传来张金鹏欢欣卖力的祝贺声: “……薛副总,薛副总快出来喝酒,局都组好了。你让大家也蹭蹭升职气,接接好运啊!” · “好啊。” 薛里昂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是带着笑的,竟然有点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 他从椅子上起来,久坐之后的眩晕仿佛还在梦里,薛里昂不记得自己从昨晚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粥,脚踩棉花的虚浮感是低血糖,他只是觉得很难过。 薛里昂陪暧昧对象看过几场爱情电影,里面的主人公总是为了分别肝肠寸断,他无法共情那种痛苦,只觉得如果你有的东西够多,就不会在乎失去的那一两件,一个被野心和欲望填得满满当当的人生,有又几毫升的空隙能用来塞进去遗憾和难过。 现在才知道,原来难过这个东西根本没有体积,像阴影一样拢住全身,从里到外,疼得像是骨头里长出密集的刺,扎进了血肉。 薛里昂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往张金鹏安排的夜场。 深夜也不用张罗吃的,等在场上的各色男女见他来便纷纷举杯,恭贺薛副总升官发财。 张金鹏招呼侍应生端上来摆的整齐漂亮的各色鸡尾酒,薛里昂看都不看,喝干手里的威士忌,在冰块碰撞杯壁的轻响里给自己满上53°的飞天茅台。一时间,周遭充斥着响亮的口哨声和欢呼声,人群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在他脸侧印上唇印。 冰块配白酒,薛里昂确实也没想站着回去。 接下来但凡碰杯,薛里昂就来者不拒,无论对方喝的是香槟还是橙汁,他都陪一杯白酒。几杯烈性酒下肚,身体里就像是燃了火,靠着这火烧着五脏六腑,心里似乎就能舒服点。再后来无论谁举杯,他就跟着喝干。好像不靠那点酒精烧起来,他的眼前就只剩下漆黑一片。 那么多人在,主角的杯子不会空,大家只当他是高兴坏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会不高兴?这可是启辰的副总,年薪分红就不必说了,手里随便漏点,普通人的一辈子就够了。张金鹏也这么想的,跟着薛里昂一起傻乐了半宿,好像自己的人生也要一起飞黄腾达似的。历君生熬了20多年,才熬上的位置,当年任职消息下来之后,那老小子在村里摆了一个月的流水宴,路过的狗都他妈吃胖五斤。 气氛正好,张金鹏一边乐着,一边向左右发着铝制包装的药片。 如果薛里昂还清醒着,应该能认出来这就是那天波索拿给薛源的药片;同样的药片,张金鹏曾经为了讨好他用在程越身上;这个药片和夜场里几起命案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现在他们吃的,应该是几代改良之后的“减毒版本”,所以不光哄着相好的吃,自己也吃。 可薛里昂现在不清醒,也不看那药,他只想喝酒。 空腹一顿大酒,胃满了脑子没空,薛里昂觉得这心里的难受劲儿他妈的再不治好,自己都他妈快哭出来了。 第19章 会所经理有经验,知道张金鹏那个包间里都是高危人群,已经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盯着这边,随时准备好同时打110、120、还有薛锐的电话。可老天爷也爱看热闹,今晚要他命的不止这一个是非之地。 大厅里不知道哪儿来的傻逼二代,领了一群学生仔玩。虽然学生仔看着嫩,看场的也只当是哪个艺校或者模特公司跑出来的,至少得是成年了的。 没想到现在有钱人玩得变态,就爱吃强扭的果子,大庭广众按着小姑娘灌酒喂药,小姑娘的同学和正义路人不甘示弱,和二代扭打了起来,围观群众早早的报了警。 警察来的时候早就闹成一团了,好不容易按住了,结果一问,这群小孩别说成年了,甚至还有初中生。始作俑者嘴里嚷嚷着自己的爹是xx局的局长,拍桌子砸椅子,甚至当着警察的面去拉扯小姑娘。经理张着胳膊跟老母鸡似的扑过去隔开他得罪不起的祖宗们,结果二代疯起来把经理也一顿好打。 哪有在自己场子上吃亏的道理,服务生和全场的dj伴舞气氛组争先恐后上前拉架,几波人对冲,场面又乱了起来。 刚才警察来了软硬兼施,管住在场人员不能拍照不能直播,这下围观的人又掏出了手机。 打人的,拉架的,虚张声势的,维持秩序的,几十号人里三层外三层,有人骂骂咧咧,就有人骂得更大声,场面完全控制不住。 在场的片警已经呼叫公安局增援,可也没人敢真的使劲弄疼有权有势的二代,就在经理被打得猪叫,警察掏出防爆盾牌阻止群情激奋的围观群众的时候,一直嚣张的傻逼二代突然被人摔了出去。 ——是薛里昂。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喧嚷的人群见到这一幕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被这干净利落的一摔惊住了。 众人视线下,薛里昂醉得耳尖发红,但是眼神坚定,抓着傻逼的头发从人群中心拖走,旁若无人又驾轻就熟,不管手里人死命挣扎着乱叫,一路拖到较为空旷的角落里,随便抄起什么家伙就往他脸上砸。 酒杯砸完就用托盘,金属的盘子一下一下,砸得溅血出来。 不废话一句,不带一丝手软,仿佛真的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中把他打死。 第21章 “不会把人打死吧……”人群中,不知道谁小声说。 经理气还没喘匀,但是猛地反应过来,场子里死人可他妈的不是小事,他尖叫着喊人去拉薛里昂。 一群人又蜂拥而上,抱着腰的,按着腿的,这回真的使出吃奶的力气,最后几个警察防爆盾牌死死压住薛里昂,才勉强把傻逼二代从薛里昂手里薅出来,人都吓得不会哭了。 经理这时候赶紧拨通了薛锐的号码。 薛锐说:“等着。” 只这两个字,就让经理吃了定心丸一样,安心得想哭。 薛锐说等着,就是这件事由他接手了,所有人原地呆着,别做额外的事情。 薛家有专门处理这种情况的特殊业务部门,就算今晚鲜血涂地、脑花四飞、眼珠子堵住下水道,明天也能让店正常营业。 果然,十分钟不到,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在夜场门口停下,和经理短暂交谈后接管了全店。 于是,所有门窗落锁,每个进出通道都被两个以上的黑衣男子看守住,想要走出去必须删除店内拍摄的一切记录。伤者被统一带去医院进行检查和治疗,对于此行事表示不满的被逐个带去沟通。 井然有序,直接高效。 所有人都像是排练过一样了解自己的位置和任务,配合默契只需简单手势进行沟通。 新入职的小警察一脸唏嘘,想问这是谁来了,有经验的警官一个丢给他一个眼神让他少看、别说。 薛里昂的酒这是终于烧到了脑子,看人都重影,胸腔里一团憋屈转化成怒火,在傻逼身上撒了一半没尽兴,被死死按在地上仍然眼珠通红,看着似乎要是没按住他还会冲出去,一副害了疯狗病的德行。 统一服装的特殊部门工作人员来来去去,路过被防爆盾按住的薛里昂也没人过问。经理好不容易站住了,拿冰块敷着自己额头上的包,眼睛看看这,又看看那,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一句放开薛里昂,不然人家哥哥来了,看见这,多不好啊。 薛锐来的不算晚,满地碎玻璃还没打扫,大厅里散客已经撤了三分之一。打扫战场的部门负责人跟他汇报了一下情况,他点点头,一言不发走向被按在地上的薛里昂。 薛里昂还在那跟按住他的人较劲,几次发力想站起来,青筋爆得可怖。 薛锐站定在薛里昂面前两三米,见他这幅模样,眉头皱得更紧,反手从卡座的冰桶里抽出了一支冰镇的香槟,厚实的瓶底在椅背掼碎。拿防爆盾的警察如临大敌,担心薛锐会用尖锐的碎瓶子在薛里昂身上戳几个窟窿,可他只是抬手把带着玻璃碴的冰酒尽数泼到了薛里昂脸上。 像是手握一支满弹夹的芝加哥打字机,但是持枪者竟然只扬枪示威。 经理愣是被他这气势吓得没敢拦,看见酒瓶被丢开,才庆幸还好不是在薛里昂脸上揆烂这个瓶子,不然今晚还是得出人命。 “清醒了吗。”薛锐问他。 薛里昂满脸酒,睫毛湿漉漉的,抬眼仍然是赤红的眼色。 薛锐不惯着他。又抽了一支香槟,一顿不顿泼了上去。 在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不自觉转向了薛锐身上,以为薛里昂该正常了的时候,这货突然暴起,警卫措手不及,众人看着薛里昂像一头饿了三天的狮子一样冲薛锐扑了上去,攥着薛锐的领口把他按在边桌上。 人群哗然,几方皆欲上前阻拦,但是没有薛锐的指令又不敢插手。 “你想杀了我?”薛锐被迫仰躺在边桌上,灯下他的眼睛眼色似乎更浅,浅灰色的瞳孔直视着薛里昂的眼睛,不怒自威。 “你赶我走!” 薛里昂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没有因为愤怒而发抖,想显得稳重和体面。可他现在已经够失态了,脸侧有模糊的唇印,下巴上有被制服时磕到的伤口,整个人像是发疯的酒徒,在做万劫不复的蠢事。 “好,你告诉我该怎么做,”薛锐也少见地表现出了愤怒,薛里昂的手抓皱了他的衬衣,薛里昂发丝上滴下来的香槟弄脏了他的脸,人生中这样不体面的体验也算是数一数二。薛锐胸膛起伏,压低了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质问,“看你被李渊弄死吗?” “我……”听到薛锐说出李渊的名字,薛里昂的眼神触动了一下,混迹名利场多年,他立刻想到这位应该是启辰此次融资项目的担保人,这人过往手段他不是不知道。 完全清醒的薛里昂都不一定能在薛锐的质问中给自己找到借口,一腔孤勇在当头棒喝下,散了一半,他维持着俯身压在薛锐身上的姿势,卡壳了。 “滚开。” 薛里昂犹豫一下,目光落在薛锐那被他抓得皱巴巴的领口,松手起身,后退半步,不说话。知道自己做错了,但还是不顺意,不肯分开更远的距离。 薛家的人已经把场所清空,确保薛锐和薛里昂的对话不被打扰。 薛锐坐在边桌上,正了正被扯歪的领口,眼神里还有没消完的怒意,却已经回复了往常的矜贵和冷漠。 薛里昂敢在不经总公司批示的情况下新增大量债务,敢在公共场合暴力伤人,甚至敢质疑自己的决策,本质问题在于监管者的纵容。 投机性,执行力,这二者是创业者必须的品格,原始资本的积累没有几个经得起推敲的,以此评价薛里昂确实偏颇。以薛里昂目前表现出的天赋,假以时日,他极大可能成长为薛家真正期待的掌权人模样。 但也有另外的可能,失控和死。即使这次李渊放过他,他也必须学会克制,学会用不那么容易死的方法。 薛里昂本来就清醒差不多了,在这尴尬的沉默里彻底精神了,知觉恢复,一身凉酒实打实给他冰得打了个哆嗦,擦伤的下巴在酒精的刺激下开始感知到细碎的刺痛。他深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自己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在疼,抬手往后梳拢沾湿粘在脸上的头发,目之所急全是一片狼藉,硬撑着不服软,声音低哑晦涩: “你不见我。” 薛锐皱眉看着他。 每次都是这个目光。薛里昂做错事,薛锐很少会跟他讲道理,而是用这样严厉的看光看他。可今天面对这个目光,薛里昂坚持着不愿意认错。 而薛锐却在反省:薛里昂变成今天的样子,责任在我。 “你太任性了。”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说:“去缅甸吧,两年之后再成名。” 薛里昂猛然抬头,一身戾气突然就卸了个干净。 不是被丢掉了,还会回来。 · 第20章 三天后,运输公司。 “合约内容很长,重点我标红了,这些你先看看。好不容易弄到的,你他妈的看!”狄正春把文件怼薛里昂脸上,语气非常不客气。 “去了之后不要吸毒,不要嚼槟榔,不要嫖娼……操啊我是你爹吗,我亲闺女都没嘱咐这些。”狄正春数落着薛里昂,越发不耐烦。 你闺女品学兼优小美女你跟她说别嫖娼她只会怀疑你有病。薛里昂表面看着老实坐在那听着,心里说还我爹呢,你兜里几个钱啊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但是现在薛里昂不敢忤逆狄正春,他一走,国内的烂摊子就得狄正春顶上。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挺为自己的未雨绸缪感到自豪的,要是没有狄正春,现在这一摊子事,不知道找谁去接。 “你知道宋叔吗?”薛里昂不被继续挨骂,狄正春喘气的空档他赶紧找话题。 “什么,送书?松鼠?” “宋叔,一个人,我在薛锐他家见过,好像是保姆,听他这么叫的……”薛里昂回忆着跟他描述。 “你觉得我当门卫就得认识保姆吗,是保安和保洁彼此相爱那种?还是个男的。”狄正春觉得薛里昂不可理喻。 “你听我把话说完。”薛里昂继续说:“昨晚我好像也见到他了,穿得很讲究,不像个保姆,指挥一帮子人收拾现场,很专业的样子。” “姓宋,”狄正春思索一下,“有能对的上号的人,他家往前数几代,有个长辈给薛锐的太爷爷当管家的,后来家里人一路在薛家干,到薛伯昆这里也很受重用。要说薛锐这……薛锐不喜欢不干净的部门,前些年解散了相关的一系列产业机构,姓宋的应该早就赶出a市……他在薛锐家里当保姆?” 薛里昂点点头。 狄正春皱眉,薛锐停了薛家很多边缘的、灰色的部门,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实际上这种行为并没有可视化的收益,但是因为薛锐的决定,在后期几次严打中,保住了很多人的命。 “薛锐心挺软的。”狄正春说。他们这些做脏活的,离开了薛家怕是只能流向工地,重操旧业没有靠山又会很快进去。姓宋的那个时候父母死了,也没成家,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竟然让薛锐捡走了。 “他要心不软,你现在也不用站在这了,还缅甸,哈。”狄正春很快把话题转移了回来,“你知道这次你捅了多大的娄子,融资失败,薛锐被迫和波索合作,李家更是因为你直接损失大半年的收成。说实在的,我觉得他放你出去,是在保你。” 第22章 狄正春说到这里,也觉得薛里昂点太背,直挺挺撞在枪口上,不知道这个人这些年为了钱是多不要命,不禁有点想劝着他别死了,“你在缅甸,不做事都行,千万别节外生枝,那地方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是你一个傻……青年能解决得了的,知道吗?” 薛里昂被念叨的头疼死,指着自己下巴贴的那一小块包扎的纱布,试图唤起狄正春的心软,小声问他:“你看我是不是该换药了?” 狄正春像是第一次发现他还受伤了似的,上前按着他脑袋,貌似仔细看了看,突然不打招呼,上手就给他把纱布撕了下来。 “擦破点皮你这啊那啊的,别跟那娘们兮兮的。有这闲工夫看看我给你带的保镖里有没有你给人受过气的,别他妈在外面被活埋了。” 薛里昂伤口本来已经不疼了,这一下胶布从皮上硬拉下来,连着他汗毛胡茬一块撕下来了,跟蜜蜡除毛似的,疼得他捂脸倒在那装死。 “……波索跟军政府关系不错,所以不至于有小门小户的帮派找你们的麻烦,但是你也别和那老小子走太近乎,近墨者黑,有些事情你干了就真的回不了国。波索乐意看这,要是有个薛家人在那边走不了,他能高兴坏了,这就傍上薛锐一辈子了。” 说到这,薛里昂不吱声了。狄正春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你不说两年么,两年不长,回来再继续王图霸业。” 薛里昂走的时候没什么人来送机,可能那天喝酒发生的事情把张金鹏一干人等都吓傻了,夹着尾巴老老实实躲远远的,再不敢往薛里昂身边凑,怕万一再在薛锐面前露个脸直接上黑名单,以后出门都只能走下水道。 不过这也很合薛里昂的心意,这群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属于是全凭酒肉管子做润滑的朋友,干嘛搞得那么情真意切,多累。 于是,他背着破烂的阿迪王,跟拿着他爱马仕行李箱、正淘宝搜行李箱价格的狄正春挥了挥手,就登上了这艘一开始就很不对劲的贼船。 最初,薛里昂只是发现登机时间刁钻,启辰给他定的票竟然是下半夜起飞的。等他找到座位后,发现飞机上的布局也刁钻,椅背竟然都是直角的,坐进去膝盖顶着前排椅背,他像是挤在儿童摇摇车上一样局促,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就没伸开过腿。 想用睡眠来逃避现实吧,空姐带着扩音喇叭开始卖货了,恍惚间薛里昂幻视自己在绿皮火车上,想喝水都被空姐告知得升舱才行。周遭闹哄哄挤着一群出国打工的年轻人,身上的味道熏得薛里昂几次想打开舷窗通通气,但是他不行,他只能抱着胳膊肘无助且弱小。 他怀里的阿迪王还不是他自己,是在机场跟狄正春换的,因为他在值机的时候得知,这个航班的登机箱需要额外加钱,登机箱的尺寸要求也比一般的飞机要求严格,并且在他搞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去办理托运了。他只好捡出几件必须物品,用爱马仕的行李箱和狄正春换了阿迪王,不至于他蜷缩在狭小的座位上还得挤个硬邦邦的皮箱。 薛里昂有点费解,这趟飞机的终点是缅甸还是地狱,又或者说,其实二者根本没差。 这种严酷的环境阴影期很长,他四肢肌肉酸痛,关节像是生了锈,下飞机上了接车后,一路上都是大敞着车窗,座椅几乎调平,侧个脸就能看见后座上坐着的,薛锐给他请的向导。 “小薛总好,我叫陆之远,未来在这边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可以问我,你的哥哥出手很大方。” 陆之远靠坐在后座,没有对薛里昂的躺姿表达看法,看起来很有教养,甚至伸手和薛里昂握了握手。非常有职业素养,态度恳切,仿佛在对病床上的瘫痪病人做临终关怀。 一开始薛里昂听说有向导的时候,脑子里先预设了个东南亚人,黑瘦黑瘦,抓根藤蔓能随时荡进丛林,带着口音的中文能和漫山遍野灵长类交流。没想到见面一看,不仅普通话说得标准,人也长得一表人才,反而有点不习惯。 “你不是本地人?”薛里昂侧脸看他。 “嗯,我是中国人,以后你就明白了,这里中国人比当地人都多。”陆之远和他对视。 “中国人,为什么来这里工作?”薛里昂疑惑,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的话,属于原生家庭问题。”陆之远没有反对薛里昂的偏见,“其他人嘛,缅北做的大多是偏门生意,国内经济的下水道,基本上国内不允许的,能赚大钱的都在这边,屎里捞金咯,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是能发横财的所以才来,实际上来的大多数是屎。” 薛里昂不清楚这人到底是不是在骂自己,心里先给他定下“人不怎么样”的标签,不再说话,转而看向窗外。 四五点钟,天都快亮了,很多店仍然开着灯,街上不少招牌上都有中文,看来中国人确实很多。 “白天街上的人稍微多一些。之前管得不那么严,这边人经常开车去云南那边集市里卖点合法的东西。”陆之远确实像个导游,精准把握薛里昂的关注点。 “不用签证?”薛里昂有点诧异,如果说偶尔几个非法出境的就算了,怎么还经常,就开着缅甸牌照的车去? “不用。”陆之远微笑看着薛里昂,”其实你来也可以不用签证,我去云南边境接你就行。不过可能薛总怕你觉得腰子发凉,还是让你正常走海关过来了。” “嗯,谢谢他,腰子热热的。”薛里昂敷衍道。 车子开到启辰在缅北这边设立的分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周遭诈骗园区喊口号的时间,不仅如此,很多园区为了防贼和监视自己人都养了烈性犬,喊口号的动静嗷嗷嗷,狗也叫得汪汪汪,但是至少狗叫内容会更清楚,能听得出来是何种动物。 薛里昂走下车,两侧园区的铁门被狗扑得哗哗响,锁链拖拽和金属撞击得声音非常吵。陆之远习以为常撇撇嘴,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慰道:“有生人味道过来它们就会这样,别怕,实在受不了的话,你以后可以肉里塞药把他们毒死,薛锐会赔的。” 这时候还听不出来嘲讽,薛里昂也白活二十来年。不知道薛锐那边是怎么跟这个向导介绍自己的,对方看起来一直把自己当豌豆小公主。只是来之前被叮嘱了太多次要低调做人,这点口舌之快就让让他吧。 启辰的分部的设施和构建和国内的公司区别不大,大多数员工都是在格子间工作,只是较为简陋,白灰墙、水泥地,七层但是没电梯。左边的窗户能看见狗撵鸡,右边的窗户外边有人挨电棍。不知道是怎么保障员工的心理健康的。 薛里昂被请进了会议室,坐在会议桌的首位吃着这边给他准备的油条和粥,两侧站着七八个听说是各条线负责人的职工,也不说话,看天看地的等他吃完。 “怎么都站着,坐吧。”薛里昂拿着油条说。 但是没人动,有人眼神游移,有人表情木然。 薛里昂不解,他起身环顾四周,发现整间会议室虽然墙上贴着企业历程,架子上摆着奖杯合照,投影仪档案柜一应俱全,但只有一个椅子,就是他屁股底下的那个。 这是……企业文化? 第21章 虹场总经理办公室。 酒柜像是被炮弹炸过一样不剩任何完整的东西,当然周围桌子橱子上拿得起来的摆件基本没有幸免的,挂钟也因为不知道被砸坏了哪里,秒针在4和5两个数字之间颤动,不肯往前走。办公室里一片狼藉,只剩下发泄完一波以后的薛源躺在老板椅上,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操他妈的薛锐,操他妈的,操他妈的。 历君生出车祸,启辰突然死了个财务总监,应该正是股价动荡、内部人员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个时候不抓住机会逼死薛锐简直对不起老天帮忙。薛源真觉得自己做得一点错都没有。煽动大股东逼宫没错,收购散户股份没错,撺掇黄了启辰的融资没错,对赌风投拿钱来跟薛锐硬刚也没错。 谁知道他妈的薛锐还有后招? 波索又是他妈的犯了什么病,福禄五代也拿给他试了,最后还选薛锐,他不选能给他供货暴利的保健药品的,选薛锐?薛锐能给他下金蛋吗?! 薛源气的脑子快裂开。这不是他第一次输给薛锐,输这么多年他早就输习惯了。但是这次是离赢最近的一次,真的,只差一点点。股东大会召开在即,薛锐如果失手,能够直接影响的股权份额低于66.7%,那么他的实际控制权就形同虚设。只差0.1%,薛源已经红眼梭哈了,但是就是他妈的差出了0.1%。 而且这恐怕也是他输得最惨的一次。 为了能有足够的资金收购散户的股份,他和几个风投机构签了对赌协议,风投机构为他投资,如果三年后不能给予相应的分红数额,那么就要加倍赎回对方手里的债权。本来只要这次赢过薛锐,就能重新更改启辰的利润分配方式,凑一凑分红也能给够,现在输惨了,分红保证不了,赎回债权的金额是个天文数字,把薛源和虹场打包卖了也还不上。 第23章 头晕目眩里,薛源甚至觉得,难道说薛锐从没处在弱势,那些看起来无计可施的表象只是顺着他的思路设计的弱点,用来引诱他赌上身家性命的,所有看起来有利自己的情况,都是薛锐授意的…… 薛源不敢再想,只觉得自己完了。 就在这时,薛源办公室的门开了,经理缩着肩膀从门缝里把自己挤进来,举着手里的电话,硬着头皮开口:“薛源总,有您的电话。”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任何人不准进!”薛源正在气头上,铜制的地球仪扫落在地上,冲着来人破口大骂。 “可,可这是夫人……”经理差点被滚来的地球仪砸到脚,颤颤巍巍回话。本来这活轮不到他,但是总不会指望薛源那几个娇滴滴的大胸女助理能在这时候派上用场,老板发火发疯的时候,还是得他顶上。 薛源接过电话,心里委屈,眼圈就开始红,说话的声音都带上几分哽咽。 “妈……” “啊呀源源哦,没得事,男子汉大丈夫不哭啊。”电话里的女人声音已经不年轻了,极有风情的语调却仍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女性魅力。 “妈,我去找父亲解决吧,我欠了很多钱。”薛源低头搓了一把自己的脸,一点都没包袱,习惯性寻求母亲的建议。 “是该找找你父亲了,我已经派人去北美了,”汤金凤手持汤匙搅动着汤碗里昂贵珍稀的炖品,姿势懒懒靠在软垫,说出的话却有不容置疑的笃定,“但是这件事妈妈来解决,不能让你父亲知道。” ……当然最好不要让薛伯昆知道,薛家内斗这事无论怎么说都不好听,薛源自己还输了,留下满地鸡毛去找薛伯昆要钱还账,不被打死都算命大。他妈心疼他,掏私房钱给他解决债务这个能说得通。 可薛源脑子再不好,也听出前半句话不对劲了,为什么“派人去北美”?薛伯昆虽然近年一直在北美养病,但是并不是没有通话渠道的,而且之前老爷子定下的规矩,除非受到召唤,否则任何人不能去探望啊。 “确实父亲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薛源若有所思道。 算起来,今年只有薛锐过去见过他两次,家里的其他人甚至没有直接通话过。难道说,汤金凤怀疑薛锐现在是扯虎皮做大旗,实际上,他背后那个镇住薛家上下的主心骨已经不在了。 薛源仿佛看到天光乍泄般的一线生机——如果这个丑闻爆出,薛锐肯定无法翻身。 “……就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父亲已经不在了,薛锐向股东隐瞒重大变故,足够他信用破产了。” “至于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没有阻止你做,就说明还是有给你兜底的准备。”汤金凤轻描淡写地说。 薛源心里又一阵感动,全然感受到母亲的保护,又不免有些担心。 自从几年前刺杀薛锐未遂之后,汤金凤就极少有商业上的活动,身上担着的也就是些什么慈善事业发起人、市某某代表之类的不来钱的虚名,汤老太太死后,金家也一蹶不振,她从哪儿拿出几十个亿来替他承担债务呢。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私下售卖保健药品的事情跟她说,福禄五代已经比前几代稳定了很多,大批量上市的话,应该很有得赚。只不过,冥冥中觉得汤金凤不会支持,所以一直都没有让她知道。现在他有些动摇,汤金凤对他几乎是溺爱,应该不会太反对吧。 他也有一些私心,这次的事情他搞砸了,却也想向汤金凤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也是有本事的,不是只能依靠亲妈的废物。 “……妈,我也有一些私房钱,你要是太为难做,我努努力也还一些。”薛源脚底碾着地毯上的图案,说话也黏黏糊糊的。 汤金凤笑笑,夸赞道:“懂事是好事,你不用强求自己,我的孩子我清楚,做生意不是你的强项,你有妈啊。” 这话里的意思,还是觉得他不行。 薛源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嗯了两声就把话题转移开了,桌上的福禄五代也盖在了掌心下。 雨下得非常大,从机场回来一路上都没有变小的意思,司机开车很稳,亓飞和薛锐一同坐在后排,她侧身汇报股东动向,并用签字笔在薛锐提出问题的地方勾画。 股东大会结束之后,启辰的情况基本稳定了,像是一个急症患者从抢救台下来,各项生命指标恢复,回程的气氛也放松很多。 司机是跟薛锐很久了的,嘴很严,车也开得很好,赶时间的时候能开快车,这种舒缓的时候,绝对不会出现突然加速和急刹这种毛手毛脚的操作,但是,总有但是—— 差一个弯就能拐进启辰,绿化里突然窜出一条黑影张着双臂往挡风玻璃上扑。司机一个狂打方向盘控制住车没撵过去,半个车头都扎进了路边的冬青丛。薛锐反应很快,手臂撑住司机靠背没撞上去。亓飞就没那么幸运,脑袋撞上前排座椅,手里的中性笔在白西装上画了长长一道。 “怎么回事?”亓飞被薛锐从地上拉起来,仍然十分紧张,她听说过薛锐之前被人追杀的事情,害怕某些人又要故技重施。 司机立刻下车查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拦车的人看着也没有明显外伤,只能看出被撞的人体型瘦长,露出的手腕也是比平常人白了不少。但表现有点怪异,都被撞得晕乎了,还紧紧抓着兜帽挡住脸。 “先生,先生?”司机凑近招呼道 可他不应声,就有些难办。 正在司机直起身子打算拿手机叫救护车的时候,地上的人好像终于回神了,撑起身子,诈尸一般蹦死死抓住司机的手,嘴里还语无伦次大声哀求:“我要见启辰的大老板,这是启辰老板的车,我要见姓薛的大老板。” 本来事故现场已经很显眼,这样一闹,路过的车都探头看热闹,路口交警已经往这边来了。 他嘴里念的是“启辰”,薛锐看了过去,吩咐道:“让他上来。” 亓飞下车和交警说了几句话,坐进副驾,把后排位置留给拦车的人,示意司机继续往公司开。 “薛老板,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个明星……不是,是个演员,也不是,就是个偶像,我上过那个xxxx综艺,四月份的时候在黄苹果台播,角色挺小的就一直再说‘怎么这样啊’那个就是我……”拦车的男子一上车就慌忙自我介绍,但是好像表达能力比较一般,不停得念叨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亓飞勉强捡关键词听出来这是个小明星,看着确实挺眼熟。只不过演艺人员的合作不应该都是他们的经纪人过来谈么,现在爱豆都这么拼吗?直接拦boss的车跟老板谈,boss直聘啊。想提醒他让经纪公司跟这边对接,就听薛锐打断了他。 “为什么一定要见我。”薛锐教养良好,没表现出不耐烦,但也不废话,直接问重点。 “我……我在启辰蹲了很久,我没办法了,真的,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完了。”小明星被人一问,委屈就突然忍不住了,说着捂着脸开始抽泣,细白的手指看起来还挺养尊处优的。 “先别哭,说你遇见什么事了。”亓飞实在忍不住了,生怕这孩子哭着再往薛锐身上抹眼泪,扯了几张抽纸塞他手里。 聪明人能顶着情绪把事情办好,蠢人还是不要有情绪的好,太可怕了。 亓飞不说话还好,她一开口,小明星可能觉得这人是来安慰他的,越发止不住眼泪,哭得说不出话。 亓飞和薛锐竟然无计可施。 第22章 于是,亓飞喊了手下最有耐心的女孩子,进去薛锐办公室的接待室和这哭包坐了快俩钟头,才终于听他断断续续把事情说明白: 虹场拍了他的床照强迫他接待那边的客人,同时要求他每月缴纳不菲的床照管理费,不然就把照片公布出去。而让他鼓起勇气反抗的是,虹场竟然让他吃“药片”,还要他把“药片”推荐给圈里的人,设定了营销kpi,完不成就要交罚款。 “沾上这玩意就不能当偶像了,被人发现一辈子封杀,我就完了。”小明星凄凄惨惨道,看起来非常重视自己的职业生涯,绝口不提他这么洁身自好为什么会在虹场被拍床照。 亓飞听完下属总结的信息,立刻着手落实,基本可以确定小明星没有说谎。 但是,要想解决这件事,即使是薛锐也不能直接插手。 汤金凤本家就是娱乐产业立身的,薛伯坤还在位的时候,虹场就丢给了这母子俩,后来汤金凤淡出商业领域,虹场由薛源独立经营将近十年,几乎是薛源的私产了。 因为薛锐不看好这类灰色产业,一直刻意减弱与那边的联系,再加上和薛源关系微妙,已经很久没有过问过虹场,现在很难在短时间里控制那里。 不过亓飞没想到薛源玩这么花,年纪不大,怎么跟清朝余孽似的,妓馆大烟馆都安排上了。 小明星终于不哭了,可能是情绪消耗太大,一时间坐在那发呆愣神。 第24章 亓飞看着安静下来的小明星,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觉得他眼熟了,不是因为看过他什么综艺,也不是追过剧,而是这个人不说话不做表情的时候,乍看竟然有几分像薛锐。 神态不像,气质不像,要是说实在话,这孩子看起来也太瘦了,穿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骨头支棱着,可就有那么几个静态画面,有几分薛锐的影子。 这个认知让亓飞感到很惊悚——薛源在虹场养了个像薛锐的小鸭子? 薛锐处理完公司事务,听取了亓飞汇报的初步调查结果,看着小明星脸上隐约透露的熟悉感,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另有筹划。 “ 查一下‘药片’。”略一停顿,他又吩咐道:“给他把保管费付了,再安排个封闭剧组让他进去。” 虹场会有些边不干不净的零嘴,一般是药贩子私下流通,薛源突然开始推某种产品了,其中一定有利益关系。 亓飞点头,领了小明星出去。 “姐姐,我艺名叫赵晴星,真名叫赵伟……” 一路上小明星明显心情放松了许多,除了问几句什么剧组、上星不上星之类的,其他都是主动跟亓飞汇报自己知道的虹场的事情,路过人事处同事抱着某次团建合影往各个部门发,小明星突然站住了。 “我见过上面这个人,”他说,“就是这里有痣那个,他和虹场老板在说要弄死什么人。” “……好像,是个在缅甸的人?” 亓飞目光在合照上一扫,“缅甸”两个字让她联想到薛里昂,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你说什么?” “陪我出去走走。” “不,薛锐没付我周日工作的钱。” “那薛锐知不知道你两周没来上班。” “……行吧等我五分钟。” 陆之远挂了电话,又拖拉了一个小时才开着五菱宏光在薛里昂面前姗姗来迟,他在群犬狂吠里摇下窗拍了拍车门,喊了句上车。 然后,哐当哐当驮着薛里昂去“走走”。 薛里昂神色肃然坐在车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加入了丐帮。 这辆八手神车的喇叭已经不知所踪,无论前面挡着的是走地的鸡鸭,还是压马路的街溜子,陆之远都是亲历亲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发出驱赶的声音。 更令薛里昂叹为观止的是,他亲眼看见陆之远在不想撞上路边小摊贩时,打开了驾驶位的车门,用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力给这辆车减速。 “薛锐是给你的钱很少么?” “挺多的,算特别多,但是男人得攒钱养老婆嘛。”陆之远说着晃了晃手,秀了一下自己的订婚戒指。 薛里昂有点意外, “你看起来不老,竟然结婚了?” “运气好。”陆之远提到老婆就心情好,没有在意薛里昂的用词,一边开车一边闲聊:“我跟薛锐是一届的,同院不同系,当年结婚他还包了个大红包,不过就是人没来。” 薛里昂心说,红包可能是秘书准备的,毕竟薛锐一年能收到几百个结婚请柬,挨个去就不用干别的了。“ucl学费不便宜,薛锐那个院尤其贵,这都读下来了,养老婆还靠工资?” “说了原生家庭不行。”陆之远把车子停在一家服装店的门口,车头正冲着人家大门,差一两米就一步到位开进去了,看店的老头出来骂,陆之远把钱包掏出来亮了一下,然后领着薛里昂进去挑衣服。 说实话,薛里昂苦过没穷过,来的时候带的衣服没几件能机洗的,这园区也不指望有干洗店,自己手洗犯不上,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入乡随俗买上几件,不过也没设想说要这种连灯都不舍得多开一个的逼仄小店里买衣服,也是有点怀疑陆之远故意的。 但陆之远说他也在这买。 薛里昂在床单围起来的试衣间里试衣服,先谨慎闻了闻衣服上有没有异味,展开看看有没有不明污渍,确定是一手的才往身上套。 “你见到波索了么。”陆之远在外面边等边问。 “没。” 陆之远嗯了一声,这情况他确实早就料到了,波索是个很会装神弄鬼的人,说好听点是喜欢玩弄人心,说不好听点,就是这个人既不从事生产又不创造价值,总在做平白引起熵增的无意义行为,很该被砍头。 这里的衣服其实还行,比薛里昂想的脱线掉毛地摊货要好一些,缅甸是不少快时尚品牌的产品加工地,这里店面卖的很多都是所谓外贸尾单和错版货。只是身上这件——女装么?最大号都这么紧。 薛里昂茫然往下拽拽缩上去的衣角,这t勒得他腰是腰胸是胸的,也不是说就不好,这开门是吗喽关门是蚂蟥的破地方,穿这么骚太暴殄天物。 “脱了,低俗。”陆之远评价道。与其说是评价衣服,不如说是在评价这个人。这件衣服他有同款,穿上看着明明很正常啊,男人要那么大的胸干什么? 薛里昂只当这边人身材都比较矮小瘦削,进去继续试别的了。 “也不能说完全没见到,整个公司现在应该都跟着波索姓。”薛里昂费劲脱下t恤,声音闷闷的。 公司从上到下,看似对薛里昂这个正统leader言听计从,尊敬有加,实际上薛家对它的掌控力已经无限接近于零,连薛里昂要求给会议室采购几把椅子的这种小事,办公室都要先向波索汇报后才去做,“话说波索有姓么,姓波?” “缅甸人没有姓。”陆之远把换下来的那件t恤扔在货架上,“他明明可以让你感受不到他的控制力,就像你看不见缅甸分公司真正的合同原件和账本一样,但是他没有,中国人一般管这个叫下马威。” “我还以为他要渗透我呢,原来是看我好吓唬才点名叫来。”薛里昂把合适的几件塞进店主给的袋子里,路过陆之远去结账。 “不一定,但是薛锐说了不干涉,这方面的建议就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了。” 薛里昂听他一口一个薛锐,莫名不爽,问他:“薛锐怎么想起来找你的,你们很熟?” “还行,上学的时候在图书馆通宵的时候认识的。” “薛锐,去图书馆通宵?”薛里昂回头诧异看着陆之远,想分辨这是不是他的又一个冷笑话,这事太颠覆认知了,从小到大,好像没见过薛锐需要为什么东西努力,他好像就是被命运眷顾的天才,理所当然获得天授的知识和能力。 “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拿年级第一的,”陆之远想起学生时代高压恐怖的环境还是心有余悸,“我们有几门课是一起上的,教授非常严格,预习不到位的学生被他发现就得带书滚出去,当然这科也得挂。薛锐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接手工作了好像,反正挺忙的,经常请假缺课,但是没有一个教授挂他,就是因为他所有作业,所有试卷都是最优秀的。你以为这是田螺姑娘还是仙女教母干的?” 薛里昂皱眉回想,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这件事。 “我经常看见他带着牙刷在图书馆通宵,”陆之远转了几次钥匙,才勉强给自己的八手神车点着火,“我一直觉得他很累。” 薛里昂沉默了,一言不发看着前方。他曾感受过薛锐的疲惫,但是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忘了。 他沉默着,直到发现陆之远原路把他送回了园区。 “怎么回来了?” “到点了。” “什么点?” “下班,这个点我要下班的。”陆之远耐心解释说。 “你三点下班?”薛里昂已经开始觉得荒谬了,这人从把他从机场接来,一个月没见过两面,今天总算被迫做了一点向导的事情,两个多小时?然后还三点就要下班。这算什么,他才是公主吧? “对,我一般把通勤时间算在工作时长里,而且每天傍晚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这个薛锐是知道的。”陆之远在五菱宏光的驾驶位正襟危坐,脸上有淡淡的坚定。 第23章 “……你信教?”也没听说哪个教得每天傍晚祷告的,但是看他的表情,薛里昂只能联想到,这件事应该是关乎信仰之类的生死大事。 “算是吧,我得跟女朋友打视频电话。”陆之远依然淡淡的坚定。 薛里昂无语,不知道该对此做出何种评价。 “……好吧,回去我车开快点,再送你半小时。”陆之远见薛里昂难以接受的样子,于是十分慷慨给予了馈赠,他转脸过去,很快进入角色:“你最近似乎休息不好,是身体难受还是心理难受?” “……有点吵。”薛里昂叹口气,不知道这又是哪出。 经验告诉他薛锐不会给他不靠谱的人,但是直觉又让他得出了陆之远不正常的结论。好在他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已经下决心洗心革面做个稳重踏实的人了,无论陆之远和这个鬼地方再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他都不会反应过激,就像坐定的圣僧,即使突然蹦出来青面獠牙的妖怪掀起裤子跳大象舞,他也只会默默闭上眼睛,除非对方张嘴吃人,他才会捡石头丢它。 第25章 “正常,”陆之远点点头,“这边一般业绩到达某个金额会放鞭炮和烟花庆祝,之前有说五十万就行,赶上他们发力冲刺阶段,什么开门红、季度底之类的,就是会比较吵。” 何种营收不言而喻。薛里昂粗粗估算了一下这几天听见鞭炮的频率,大概得出了附近园区营收额,确实不低。“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休息不好的?” “因为你的胸围比见面的时候少了了2厘米。”陆之远同情道。 薛里昂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胸肌,心说睡眠对肌肉量保有的影响竟然这么大,不过这男的眼睛还挺毒辣两厘米都能看出来。 “……开玩笑的,你有黑眼圈。”陆之远目睹了他的动作,更加同情,同情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信,他从钱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薛里昂,说:“这是我住的宾馆的名片,条件一般,但是干净,你要是不喜欢住在公司,可以去住宾馆。” 薛里昂扫了一眼记住名片上宾馆的名字,很有骨气没有接下名片,下车在震耳欲聋的狗叫里走回分公司。 · 来这边之后,薛里昂养成了一个非常好的习惯,他写工作报告。 每天写,跟日记似的,把在这里看见的、发生的大小事情,事无巨细的通过启辰的内部系统提交给薛锐,自称汇报,堪称骚扰。 只是薛锐没有回过,刚开始还有批量处理的“已阅”字样,后来只剩待办里的已读,这两天连已读都没了,薛里昂有点失落。 好在今天陆之远给了他启发,比起文字,还是会动的画面更能缓解他在是个鬼地方的度日如年。如果不能见面,声音和影像,应该也勉强管用。 本来以为波索一而再、再而三想方设法要自己过来,是会金银财宝花姑娘大大端上来,像疯狂摇曳的罂粟花似的,给予他致命的诱惑,没想到老小子影都没有,就这么放着他。 薛里昂知道自己不能在波索做出下一步动作之前就先按捺不住,在这个阶段做得越多,就越容易落下把柄。 可这几年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活跃,为的是吃下更多,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和薛锐分庭抗礼。 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太难受了。 难受得他都有点想薛锐了。 于是他向薛锐发出了视频会议的邀请。 · 正常来说,启辰的视频会议是需要提前向参会人员预约的,方便各方留出时间参加会议。薛锐个人发起的视频会议也会以通知的方式发送到与会方,届时会务人员会布置符合会议规格的会议室,像是薛里昂这样,一言不发直接向上级弹送会议邀请的还是罕见到迄今未发生过。 所以薛锐看着莫名出现的参会邀请,警惕了一下。当他看见会议详情里的主持人名字时,才相信这不是友商对公司内部办公系统投放的病毒。 ——什么友商会想不开用薛里昂的名字,怕薛锐不上当? 思索一下,他点击了“加入会议”。 画面摇晃几下,薛里昂以一种看似随意的姿势出现在画面中央,但是穿着有点让薛锐看不懂: 上身是一件紧身到胸部裹得绷起褶皱、腰身能勾勒出腹肌形状的短袖上衣,裤子是灰色的运动裤,松弛又有心机。 “哥,你看我这t恤是不是买的有点小?” 一边说,一遍拉扯着领口,好像很烦恼的样子。 “唉太小了,还是脱了吧。” 薛里昂说着,握住上衣下摆把这件被陆之远评价“低俗”的衣服,脱了下来,接着抱着枕头往身前欲盖弥彰一档,随意往床头一靠,表情正经道:“哥,我觉得波索有问题。” 亓飞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楞的,差点松开手里的文件给他鼓掌,妙哇薛三,有这才华,你怎么不去拍擦边视频呢。 薛锐却淡定很多,甚至没怎么给薛里昂眼神,继续和办公室里得人讨论工作事项,只抽空回了他一句,“什么问题?” 薛里昂看着屏幕里薛锐的侧脸,他看出来薛锐在办公室,也知道薛锐身边有其他人,但是无所谓,他们是兄弟,把工作会议当微信视频打怎么了,怕谁知道呢? 薛里昂把近期看到想到的波索的一些事情,慢慢跟薛锐一件件说,这些事情他在工作汇报里已经叙述过一遍了,但是薛锐并没有制止他,也没有挂断视频。 人的审美到底是什么时候形成的,薛里昂不得而知,小孩子应该是不知道美丑的,但是他却清楚记得,自他懂美丑起,薛锐在他眼里就是最好看的那个。 小时候,男生总是爱惹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流泪愤怒,他们就觉得这事能体现男子气概。薛里昂不这样,反而在女孩子群体里落下了“绅士”的好名声,实际上,他只是觉得这些小姑娘没有他家里那个矜贵的大哥好看。 审美是权力的副产品,古代高官显贵不事农耕,养出一张白嫩得像是没见过太阳的脸,大家就以肤白为美;有钱人吃得饱吃得好,一头秀发黑而厚,大家就以发黑为美。 薛锐所处的位置,就是薛里昂仰望的最高处,薛里昂以薛锐为美的标注。 由此算来,薛里昂的审美应该被薛锐实打实霸凌过,还好薛锐并没有嘴歪眼斜,不然薛里昂怕是会觉得满大街广告牌里都是丑人。 青春期荷尔蒙躁动,很容易在梦里进行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可能很多人对于那种梦里出现相熟的人而感到惭愧羞耻,薛里昂并没有过这种困扰,薛锐好看啊,梦里梦外他都很想的。 是的,他很想。 想要弄脏王冠,想要亵渎神明。 汇报的声音到一半停住,没有后文,薛锐疑惑抬眼看了一下屏幕。 “……哥,外面放烟花了。”薛里昂轻声说。 薛里昂把镜头对向窗外,夜空里璀璨烟花绽放、坠落,盛大美丽,无关道德和善恶。 屏幕里薛锐的眼睛安静看着烟花。 镜头外薛里昂肆无忌惮注视着薛锐凑近的脸。 他关上了声音,在薛锐看不到的地方,放纵欲望。 · 陆之远感觉最近上班的频率有点高,薛里昂像是蓄意报复,隔三岔五让他出来“走走”,一走走一天,有时候吃饭还得他买单,吃的都是街头小吃,没有发票,想报销都找不到凭证。 不过,陆之远也没想到,薛里昂这个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少爷竟然喜欢吃缅甸的特色小吃,酸的辣的来者不拒,香的臭的都想试试,也不是很在意卫生问题,街边的摊子看上他就坐下吃。 本想着投诚薛锐之后能吃点好的,不用说顿顿龙虾鲍鱼,至少也是肉管够、酒管够吧,这都吃得是啥……陆之远白了一眼端着碗吃茶叶豆子沙拉的薛里昂,这都吃的是啥! 正在陆之远满肚子怨气吃沙拉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五六声枪响,听声音大小,应该是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小吃摊的摊主从锅子后面走出来,抻着脖子往路口探头看了看,嘴里小声嘀咕着把自己占道经营的几张桌子往马路边推了推。 陆之远跟练习听力似的,跟薛里昂翻译他从摊主那里听出来的脏话,对于枪响完全习以为常。 这样的的事情,每个月也有那么两三回,要么是地方军阀捡了由头又打起来了,要么是哪个园区跑了人,正挨家挨户搜。反正也就这些事情。 一会的工夫,喧闹声就打到了面前,看来不是火并,而是园区跑了人,只有一伙拿枪的人,开枪是在戏弄那个逃跑的女人。 那个女人看起来状况非常不好,头发板结,没有穿鞋子,身上勉强挂着一件脏兮兮的衬衣,皮肤黑黢黢的全是伤痕,手上和腿上都是血,也看不到明显的伤口,整个人行尸走肉一样,踉跄往前跑。 后边追她,或者说赶着她的是几个十几二十岁拿着枪的瘦小男人,嘴里笑骂着陆之远都不想翻译的话。 那些男人无论是衣着还是长相都很底层,却因为手里有枪,就成为了能掌握别人生死的恶鬼,每当那个女人摔倒或者跑得慢了,他们就在她脚边开上一枪,女人就像受惊的垂死动物,又绝望往前挪动。 薛里昂停下嗦他那碗鱼汤粉,拧着眉头看往这边走近那群人。 “薛里昂。”陆之远小声提醒,想让他安分一点。 虐待“工人”这种事情每天都会发生,有时候是因为他们工作的结果没有达到要求,有些时候是他们不够听话,有些时候是为了给新来的人杀鸡儆猴,更多的时候只是因为拿着枪的人想这么做,没有特别的理由,仅仅因为有枪所以可以。 缅甸就是这样恶臭的下水道。 善良和正义在下水道有什么用?踩死几只老鼠只会弄脏鞋子,这种老鼠还有几万只在阴沟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发疯咬你,猛虎在这里也怕发疯的老鼠。 第24章 薛里昂像是接受了陆之远的提醒,埋头大口吃粉。 就在陆之远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薛里昂吃完了他的粉,放下碗,站了起来,在那群人离他最近的时候。 第26章 “薛里昂!”陆之远出声警告,声音比之前大了几倍。 女人看着站起来的薛里昂,仿佛看到了希望,惊恐麻木的脸上出现了表情,跌跌撞撞往薛里昂这跑了过来。 “救救我……”她说,眼泪从干涸的眼眶里滚动出来,冲洗了她脸上的一小块污垢,满脸哀戚央求道:“我死也不想回去。” ……是中国人。陆之远看着也觉得心里不痛快,却还是低声劝阻。 “你救不了她。” 这里的人有这里的规则,无论活着还是死了,他们都要把她带回园区,要让所有“工人”看到她的下场,即使薛里昂今天把她带走,把她运会中国,这里人也会不惜代价把她劫回来杀了。 如果有人能跑掉的话,工人们该不听话了。 说话间,拿枪的园区保安已经不耐烦,有个黑黄皮的骂骂咧咧拎步枪上膛瞄准薛里昂,想直接打死这个不要命的外国人。 陆之远动作更快,抽枪射击,动作流畅熟练,连准星也不用对,在对方扣扳机之前直接点射打穿对方肩膀。 一簇血花飞溅点燃了火星,那些保安看同伴受伤,纷纷上膛举枪,嘴里大声吆喝着,眼看免不了一场火拼。 “退下!”陆之远用缅甸语呵斥,单手举枪对着众人,枪口从他们脸上以此扫过去,左手从兜里掏出钱包,在他们眼前亮了一下。 拿枪的保安们明显忌惮,但是自知如果带不回那女的,回去挨罚的就是他们,所以仍然站在原地不走。 薛里昂扫了一眼陆之远,认真问那个躲在桌子下边发抖的女人:“真的死也不想回去么?” 女人咬着嘴唇拼命点头,伏在地上不停对薛里昂磕头。 “好吧。” 薛里昂轻轻说,在陆之远疯狂骂脏话的眼神里,扳过他握枪的手,对上了女人的后脑勺。 枪响过后,黄白脑浆和污血很快流成一滩,女人歪趴着看不到脸,很快停止了抽动,永远地不用再回去。 薛里昂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松开陆之远,迈腿跨过地上脏污的血迹,看也不看拿枪的保安们,一个人走了。 地上一个死人一个半死不活的,陆之远烦得要死,骂了句脏话,指着地上的两个,冲拿枪的保安们说:“让你们老板来我这里要账,记得带着发票。” “你知道刚才多危险吗?这不是国内,他们有枪,他们真的敢开枪!你死了就死了,我还要结婚的!” 陆之远端着他五菱宏光方向盘,书生气的脸气得眼角抽抽。一路上开得猪突猛进,哪不好走往哪儿开,贴着路边热带植物开,能在这鬼地方欣欣向荣的植物也都绝非善类,大叶片又厚又硬,边缘呲呲锯齿状,探进窗里啪啪拍薛里昂的脸。 “加钱!我让薛锐给你加钱!你去路中间!”薛里昂坐在副驾驶,恨不能手脚并用挡叶子,着急得拍遍车门没找到把窗户升上去的按钮。 陆之远没理他,一气开到镇上最大的饭店,一言不发往里走,薛里昂只能替他接下服务员的菜单然后双手奉上。 菜上来,陆之远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这个不错,要是薛锐过来,我带他来尝尝。”薛里昂献着殷勤把烩龙虾换到陆之远那,再给他倒上酒。 虽然血管里流着一半洋血,但是酒到位人到位这件事薛里昂还是信的,今天他做了多余的事情,别的不说,他真的怕薛锐知道了会不高兴,他得把传话人的嘴堵上。 酒过三巡,菜吃一半,异国他乡抱团取暖的两个人,借酒浇愁,终于都有点喝大了的意思,血腥和沉重被酒精暂时盖过,勾肩搭背进入了哥俩好模式,陆之远甚至掏出手机给他自己未婚妻的照片。 “……大学的时候她来找我,我都架着肩膀挡着不让她看见薛锐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就想跟她结婚了。”陆之远大着舌头,声音听得出委屈。 “薛锐,不喜欢这样的。”薛里昂了眼陆之远相册里的姑娘,摆摆手,醉眼朦胧,但异常笃定。 等陆之远在那反驳完了这么好的女孩子不可能有人不喜欢,然后不服反问“那你说他喜欢什么样的”,这时候,机会终于被他等到了。 薛里昂表情得意了起来,狗尾巴翘老高,昂首挺胸拍拍自己胸口说: “喜欢这样的。” 陆之远不解:“薛锐喜欢胸大的?” “肤浅。”薛里昂鄙夷了陆之远一眼,给自己再倒上一杯酒,一口气下去小半杯,不紧不慢道:“我这样的。” “薛锐喜欢我。” “他那么好,就应该喜欢我。” 仿佛怕陆之远不信,薛里昂句句都说得郑重。 短短几句话把陆之远吓得酒都醒了。 薛锐喜欢什么样的,这个状态下的薛里昂说的啥他都不会信,但是能说这话的薛里昂,要是说他对薛锐没想法,也是很难相信啊…… “那,那你呢……”陆之远非常不自然地打探,期待薛里昂反驳他。 “我喜欢他。” 薛里昂吐字清楚,一字一句。 他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里,表情认真,卷且长的睫毛拢着玻璃海一样的眼,纯情温柔,还有点落寞。 但这种静美维持不了三秒,陆之远还没品出他的低落,他就进入下一个情绪,猛得抬头,发出嗬嗬笑声,伸手拍陆之远的后背,大声感叹:“真想跟他睡觉啊!” 陆之远突然被拍,差点吐出来,心说妈的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让薛锐知道自己都得被灭口。 “他腰可细,皮肤也白,人也善良……”薛里昂掰着手指头跟陆之远数,但是陆之远不敢听了。 “你不要再说了,乖,闭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陆之远起来,看着外面黑透的天,心说赶紧把他送走吧,这他妈都是什么伦理道德栏目。虽然来不及聋在听这话之前,但是现在送走这瘟神还来得及赶紧回家跟女朋友赔罪。于是上手拉扯还在那伸着手指头数数、十个手指头数出二十几的薛里昂。 被拉着的人真是玄学一样的酒量,着实让人不敢恭维的酒品,每次喝酒都能做出点匪夷所思得到事情。 更令陆之远头疼的是,这喝醉的人根本没有配合他的意思,他一米九的个子,文职人员怎么拉的动。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推拉僵持着,直到外面传来警笛声。 又怎么了? 越来越近的警笛声让陆之远不知为何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凑到窗户往外看,这里算是镇子中心,相对繁华的街道灯光还是够的,并不稠密的车流里,警车非常显眼。 果然,警车停在了饭店外,三辆车车门打开走出十来个警察,后面跟这个没穿警服的人,陆之远仔细看了看,竟然是下午卖茶叶豆子沙拉和鱼汤粉摊子的老板。 难道是那个女人的事情? 眼看来者不善,陆之远试图叫醒薛里昂快走,可门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外面的人抢先一步打开了包间门,一连串穿着灰绿色警服的东南亚人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个看一眼屋里两人,转头问鱼汤粉摊子老板:“这个人,是抢你钱包的那个吗?” 指着的,正是还没清醒的薛里昂。 不是杀人的事情,陆之远悬着的心没有放下,反而更加警惕。死人是真的见过的,钱包却是完全子虚乌有的东西。 “是,是他。”老板心虚看一眼薛里昂,然后脸都不敢抬起,缩手缩脚往角落的里躲。 得到这句答案,为首的警察使了个眼色,他后面的人收到指令立刻上前掏出手铐。 “我们没有见过钱包。”陆之远用缅语开口抗辩。 薛里昂还处在茫然状态,也听不懂他们说的缅语,只能迷茫问陆之远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现在陆之远也没空搭理他。 “什么人指使你来的。”陆之远一边质问,一边小幅度侧身摸向自己后腰的枪,有意直接杀出去。 这次对方明显早有准备,他的手还没碰到枪就被迎面而来的拳头砸在了胃上,重击之下,不得不躬身缓解剧痛。 薛里昂不是那种只会用枪的软脚鸡,见自己这边的人被打,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凳子兜头往站的最近的警察头上砸过去,练出来的近身搏斗手段不是缅甸的杂牌警员招架得过来的,转眼间已经几个人躺在地上了。 为首那个警察反应很快,眼看打不过薛里昂,捞起地上挨了一拳就咳生咳死的陆之远,枪口顶在他脸上,大声吼道:“让他住手。” 可怜陆之远挨了打,被枪顶着,还被喷一脸唾沫,生无可恋抬手勉强做了个停下的动作。心道,对方有枪啊傻逼,肉搏有个屁用。 于是薛里昂再愤愤不平也不敢贸然丢了他哥给他找的向导的命,只能眼睁睁看着当地警察把手铐往他俩手上一扣,然后推搡进警车里。 警局还是很难造假的,蓝白配色围墙开进去的时候就打消了陆之远对这些人身份的怀疑。 第27章 缅北本身就是自治区的自治区,出现这种情况也不奇怪,奉行丛林法则的环境里,没有强力领导者的制约,身穿警服的人代表不了正义的,反而很容易沦落成某方利益的打手。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陆之远坐在审讯室的凳子上问他们。 但是没人理他,陆之远觉得自己像个无能狂怒的傻逼反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薛里昂还处在一个懵逼的状态,他一个文明社会里相对不文明的人也无法理解这魔幻情节,他偏头问陆之远。 话刚出口,一条钢尺就抽了上来,接着,看守的人又冲他吼了一句缅语。 钢尺边缘并不圆滑,好在动手的人手劲不大,薛里昂只是嘴角破开一点。他舌头舔了一下,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天这事恐怕很难平安收场。 第25章 薛里昂挨着钢尺,长条挥落砸在皮肉的动静让旁边的陆之远牙根发酸。 “他们说你抢了鱼粉摊子老板的钱包。”陆之远幽幽说,他看出来了,这群人怕是只针对薛里昂。 俩人没有交流的机会,很快,门口传来响动,抓他们的时候带头的那个警察走了进来。他一坐定,跟着的人殷勤地踹倒了薛里昂的凳子。因为手铐在桌上,薛里昂不得不弓着身子伏在桌面。 领头的煞有介事抖落开一张纸,用缅语问他:“为什么抢劫?” 这话根本就没想让他回答,一他根本听不懂,二不问是不是、直接问为什么,不存在的事情有什么为什么,这没法答。 薛里昂迟疑两秒,身后的人手里的皮带就“啪”得一声抽在了他的背上,陆之远眼看着他们一起买的衬衣被慢慢透上了一道红色。 “为什么抢劫?” “你他妈说什么?”薛里昂拍着桌子反问回去。 又一记抽痕和第一下叠成了重影,长长紫红色一道爬在背上,痛得薛里昂呼吸都停滞了几秒。 “为什么抢劫?” 薛里昂怒目瞪着说话的人。 皮带几乎压着尾音落下,比之前两下来得更重、更快。 又几次问下去,薛里昂身后已经血肉模糊,每一次都痛得几乎要弹起来,他咬紧牙关,全身肌肉绷着去承受。 “陆之远……你想想办法啊。”他咬牙说出这句话,后背像是淋了强酸一样烧灼般得痛着,他不知道这些警察得目的,打算把他活活打死? 陆之远知道这些人的手段,如果只是这样用皮带抽,至少说明此时此刻没有想要薛里昂的命,具体想做什么只有等他们自己说。 “他们一直在问你为什么抢劫。”陆之远无奈道。 但现在已经不问了,只剩下皮带落在皮肤上单调的声音,质量很次的衬衣已经裂开,露出薛里昂皮开肉绽的后背。 “操他妈的,我抢个屁。” 薛里昂伏在桌面上,额发被汗水浸湿,汗滴从脸侧滴落砸在桌面上,血腥味在空气里弥漫着,薛里昂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上一个死在这张桌子上的倒霉鬼的。 陆之远知道薛里昂壮得跟头牛似的,这几下打不死,顶多惨了点,耳边皮带呼啸的动静实在骇人,他还是忍不住跟警察交涉,说:“他的家族在中国很有势力,说出你们得目的,比折磨他收益更大。”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薛里昂已经从刚开始还能激情国骂,到现在跪伏在桌面上没有动静。 怕他装死,警察端了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去,伤口被刺激后,痛的薛里昂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样下去真不行,就算他们没想直接打死薛里昂,但是这里可没有那么完备地自来水净化设施,当地人活得非常潦草,命也不值钱,这水甚至不知道从哪个沟里舀的,一旦感染,可能会死得非常难看。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薛里昂艰难开口,现在才感觉到薛锐泼酒多温柔,酒精还能消毒。 陆之远说得对,在这个地方,人命都是明码标价的,不知道自己死了,他们会赔多少,会不会把钱赔给薛锐。 外面又响起枪响,陆之远感到事情或许有转机,一时忘了自己还被拷着,霍然起身往外看,手骨被手铐勒得剧痛,又呲牙咧嘴坐下。 今天一天到底还要有多少事情。 警察局深夜值班的人本就不多,特别是惜命的人还是够多,一阵枪响过后,反抗的声音便没了,脚步声也到了门口。 讯问薛里昂的长官恶狠狠看一眼两人,不肯坐以待毙,于是抄枪起身。 薛里昂抬头看着他,见他半个身子还在门里,一声极近的刺耳枪响后,冲击力作用下,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人像是迎面撞上了一辆卡车,整个人被掼在审讯室后墙上,尸体缓缓滑落,白粉墙上留下一人宽的血迹,血迹中嵌着一颗子弹。 眼没闭上,人已经死了。 “薛副总,我没来晚吧。” 跨过尸体进来的人一头粗硬的头发,花哨衬衣敞开,闲庭信步像是在逛自己家,他关切询问薛里昂,满脸佯装的体贴和关心,却视若无睹薛里昂的惨状,甚至没有先去打开薛里昂的手铐。 接着不等薛里昂回话,他看向一边同样被铐着的陆之远,仿佛很是惊讶道:“这不是陆大公子么,你怎么在这里,这群狗屁警察,真是太失礼了。” “快叫几个人,派车把陆公子送回家。”波索又转头对身后跟着的人道。 陆之远和薛里昂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这人有和薛锐之间的盟约束缚着,一时半刻不会对让薛里昂有生命危险,陆之远也不便再继续插手。 “我自己走。”陆之远懒得再磨牙,解开手铐之后,不想在这鬼地方再多呆一秒。 说话的那个男人见陆之远走了,便也不多挽留,亲自拿过钥匙去解薛里昂的手铐。 “有意思吗?波索。”薛里昂冷笑,背上鲜血淋漓,痛得脸发白,在这人眼前却一点没有落败之相:“自导自演的,走私不挣钱,你打算改行进娱乐圈?” “哦,不愧是薛副总,怎么看出来的啊?”波索脸上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还兴致勃勃要跟薛里昂复盘。 薛里昂没有理他,波索也不强求,亲自从死人口袋里掏出钥匙,给他解开手上的桎梏。 薛里昂知道,如果说有什么人是最不希望他死在缅甸的,那么就是波索了。如果薛里昂死了,不管是谁动的手,薛锐绝对会最先弄死波索。所以警察没有对自己下死手。 而且,那个警察头自看见外面来的人的时候,薛里昂的角度能看见放下了枪,虽然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打死了,但是放下枪的动作足够这说明他们认识。只不过他放下了枪,却没想到波索不会,在波索眼里,死了的打手才能发挥最大价值,才能更好的撇清自己和这件事情的关系。 上了波索安排的车,薛里昂一路无言,这神神叨叨的缅甸人既然安排了这出戏,说什么也会让他看到底的,多说无益,不如不说。 开了大概一小时,车子停进了一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三层楼前面,波索下车做了个“请”的动作。 薛里昂走进去,大开眼界。 地面通铺的花团锦簇羊毛地毯,巨大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墙上挂着檀木框的油画,门口蹲着铜制的大象,旁边站着戴羽毛头饰的木雕人像,角落里是日式枯山水,埃及狮身人面兽在大厅里复制了一份……五花八门的风格塞在一起,看得薛里昂眼珠子疼。 “这只是我一些,不值一提的小藏品。”以为薛里昂惊叹于自己的财富,波索低调炫耀了一下,面带微笑把他引进某个房间。 房间里装潢同样浮夸,中央一张能容纳二三十人吃饭的圆桌正缓缓旋转,上面是雕龙画凤的摆盘,即使还没尝到味道,光是看着也能知道,这一套席面的标准绝对昂贵得令人咋舌。 房间里早已经准备好的医护人员,待薛里昂坐下后,沉默且有序地开始着手给他清创、消毒。 “不知道这里的品质能不能让您满意,其实送给薛副总做您在缅北的度假庄园,我也是很乐意的。”波索亲近地坐在薛里昂旁边,热络地说着。 薛里昂只是冷笑。 这个人把他打了一顿,又要送上甜枣,好一个先抑后扬。他现在不翻脸只是想看看这鬼东西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当然,薛副总可能看不上,虽然这里比起虹场造价只多不少,但是薛副总可是在金砖铺路的薛家长大,别管是谁的,看见的好东西总不会少。”波索接着说,他给自己戴好餐巾,先用公筷给薛里昂夹了一块干鲍,用汤匙搅动着自己的那碗鱼翅蟹黄粥。 这边开始吃着,其他需要现做的刺身和热菜才陆续往桌上摆,上菜的美女穿着高开叉旗袍,身材纤细有料,动作款款,笑容标准。即使已经是下半夜,后厨的师傅依然全力保证每一道菜的质量。 薛里昂不是端着的人,一晚上确实折腾着饿了,桌上东西又实在香,他给自己盛了一碗黑松露炒饭,大口吃了起来。 第28章 “哈哈哈,年轻人胃口好,有值得下嘴的,那是肯定要多吃才对自己好。”波索趁机又是暗示。他几乎有九成的把握拿下薛里昂,一个无名无份、无权无势的私生子,不想要钱和权想要什么呢,如果他说不想要,那么一定是因为给的不够多。 波索觉得自己看人很准,薛里昂看起来可不像是安贫乐道的人。 薛里昂对耳边的声音置若罔闻,这顿饭好吃,他最想见的是厨子,宁愿坐下来一起吃的是旗袍美女和医护人员,波索像是苍蝇一样嗡嗡叫着让他有点没胃口了,本来能吃三碗,现在两碗就差不多饱了。 正吃着,门外小跑进来一个人,在波索身边耳语了几句,波索看了一眼对他视若无睹的薛里昂,回头跟那人说“带进来吧”。 薛里昂本不想理他,但是浓重的血腥味从门口传了进来,隐隐约约还带一些下水道般的恶心味道,实在没办法继续吃东西,他摔下筷子,抬头去看波索又要耍什么花样。 嘴上缠着胶带的男人从被人提了进来,他穿着染着新鲜血迹的警服,肩章显示着等级不低的职位,满脸青紫红肿,一侧耳朵没了只剩个血窟窿,此刻没骨头似的被提着才能勉强跪住。 第26章 波索欣赏了一番薛里昂反感的表情,然后慢悠悠咽下嘴里的肉,喝了口白葡萄酒,才不紧不慢拿起手边的枪,推开保险栓,对着地上的人比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自责道:“呀,你看我这个脑子,这得薛副总来才对。” 说着,把枪递给了薛里昂。薛里昂没接,手指都没动一下,看他一个人表演。 没人配合,波索就继续自说自话地演独角戏,他说:“这个人薛副总可能不认识,市警察局局长,今天那群跋扈的警察就是他手下的兵,所以想必此人应该是个主使……嗯,至少也有个管教不严的罪过。” 薛里昂长这么大见过不要脸的人那么多,自己本身就不怎么要脸,还是被波索这个无耻程度给惊叹到了。他都已经知道波索才是幕后策划的人了,波索也知道计划被看穿了,到这地步,还能大言不惭拉出这个替罪羊来给自己泄愤。 但是,薛里昂也明白,这是波索向他展示实力的方式。简单粗暴,并且直观。警察局局长都能随便拖出来打,还不够说明他的能量有多大么。 不管所谓的自治区有多藏污纳垢,联邦政府有多么疲软无能,暴力机关都是代表国家尊严的,波索能用国家的脸擦地,要么这个地方已经是实际上的无政府状态了,要么波索已经可以只手遮天,当然两者可能同时存在。 “来,薛副总,你动手,你想现在杀了他,我就帮你埋了;你想留他一条命,每天拖出来打一顿,我们就把他放了。”波索笑盈盈看着薛里昂,像是劝酒一样热情。 “为什么?”薛里昂突然开口,看向他,问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入伙,你如日中天,在缅甸当土皇帝,为什么要我呢?” 薛里昂说话了,波索却沉默了,他眯着眼睛打量薛里昂,觉得这个年轻人非常不懂事,名利场上的事情,就该半遮半掩,用黑话用行话,反正用大家听得懂又听不懂的话,说似是而非的词,靠互相的暗示和话里的趋向进行下一步策略,这样显得高级,哪有人直接撕开面具,刀一样直接插入话题呢? 但很快他也释然了,还是年轻嘛,年轻就是这样,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蔑视上一辈创造出的体系,总要在什么地方做点表示存在感的事情。再者说,薛里昂没有爸妈,做事没人教嘛,薛源有他妈领着,就能很好地沟通,有没有带领者很重要,波索觉得自己很能包容。 “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么? ”波索反问,咧嘴笑开,阴郁的眼神没有被冲淡,反而让整张脸诡异且恐怖,“野兽都知道,如果一胎生了三个,那么最后出生的那个要咬死。大家都要吃肉,资源哪里够分,这又不幸又弱小的第三胎,会害死所有人。” “你的哥哥们,薛锐高高在上,薛家掌门人,薛源母家势力树大根深,他们干嘛让你活着呢?即便是你够废物,够听话,难道就要一辈子吃他们赏你的残羹冷炙?” “跟我合作,你能得到比你现在拥有的多得多的钱,你看上的任何女人,你想象不到的权力。” 波索声音放缓,开始了怀柔政策,“……我也是私生子啊,那种痛苦和屈辱,我当然懂。” 地上的警察局局长还在痛苦呻吟,波索已经开始回忆当初的岁月恨不得掉两滴眼泪。但他话只说一半,他有意帮薛里昂争权不假,可这不是白帮的,他也需要通过薛里昂这个薛家人带他从缅北不入流的身份里脱身,他也想在中国赚比缅北大几百倍的市场里的利益。 他也是私生子不假,他那短命的爹到死也没结过婚,他和不知道多少的兄弟姐妹可不是都是私生子么。 “挺好的,不过我喜欢男的,”薛里昂更正波索那句“看上的任何女人”,继续提出他心里的困惑,“你说的这些,薛锐看不上,找薛源也是一样的,总不会仅仅因为他是婚生子,你就歧视他把?” 波索见薛里昂没被他画下的恢弘蓝图诱惑住,犹豫了一下,把铝制包装的药片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白色的六边形药片,薛里昂认出这就是他见过几次的新型“保健品”。波索有很多理由拿出这个,不确定老狐狸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薛里昂只淡淡看了一眼,不打算先开口。 “你的二哥,可没有这个本事。”波索不疑有他,自信薛里昂仍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调查过福禄的散卖路线,也找到了它的工厂,这一年里,只有你去过。在中国的时候,你二哥曾经向我暗示这是他的产业,但是他自以为是了,我知道它实际上的缔造者是你。”波索眼里有不加掩饰的赞许。 “你有货,我有渠道,中欧、南美、东南亚全都是我们的黄金乡……到时候薛家算什么,薛锐算什么,我把他头割了送你都行。”说到此处,波索感到自己都被这个愿景打动。 薛里昂不动声色看着波索,手里汤匙搅动着鱼翅粥,表情似笑非笑。内心却没有表现出的这般从容,波索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才能在这老狐狸面前演得滴水不漏。 他迅速在脑海里厘清那个被称为福禄的新型保健品的相关信息:第一,福禄已经在国内流行很久,在国际市场也有很大的潜力,以至于能够吸引波索这种在违法药品行业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毒头;第二,薛源和这个毒品的关系不浅,很有可能就是背后的创造者,只不过出于某些原因他不能明说;第三,波索认为薛里昂才是它的主人,并且说出了很重要的一点——薛里昂曾经去过它的源头工厂。 ……如此,那么有很多事要尽快去做,薛源可能比他和薛锐预估的更加难以对付。 “竟然是这样,”薛里昂拿起桌上的白葡萄酒,一口喝干,在波索举杯,以为两人算是一笑泯恩仇的时候,薛里昂含着那酒漱了漱口,低头吐在了餐盘里,表情蔑视,冷漠道:“你还想动我的宝贝?” “你会需要我运营,国际化的经营非常复杂,这其中……”波索讶然,继续补充自己对于合作的必要性,却被薛里昂打断。 “不用,没意思,”薛里昂起身,身后缝针的护士小小惊呼,他却对此置若罔闻,低头看向波索,笑了笑:“你说的这些很没意思。” 说完他便离席结束了这操蛋的夜晚,临迈门出去之前,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回头对波索说:“有人说我不能太任性了,你该谢谢他,不然今晚你一定会死。” 等候在楼下的薛里昂的人见他下来,迅速拉开车门,黑色的悍马很快消失在即将放亮的夜色里。 车里薛里昂的眼神如冷水般凌冽,他拨通电话,语气冷静。 “狄正春,历君生老家那个村子……” 没人敢出声的餐桌前,波索面色阴沉得可怕,手里的象牙筷子几乎捏断,薛里昂竟然拒绝了这些,已经跟他说了这么多,这个毛头小子竟然说“没意思”——不知好歹的小畜生! 不过很快,他又调整好了心情,这只是薛里昂一时的反应罢了,他在缅甸的时间还有很长,总有让他改变意见的时候。 薛里昂在缅甸皮肉和精神双重受挫,不代表他留在国内就能有好活。 三千多公里之外的故乡,有两个人他认识的人,聚在一起商量关于他的生死大事,可他本人毫不知情。 薛源沉思许久。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见过很多变态,但是没有一个能如此让他不能理解的。他已经借口研究细节,当着程越的面思考了十几分钟了,一共两页纸的方案,再拖也拖不了多久。 “……当场打死,会不会做得太绝。” “当场死,才能保证他是真死了,”程越拿起薛源助理给他准备的咖啡,低头喝了一口,嫌弃皱起眉头,放下去再不拿起了。 第29章 “只是活捉的话,波索这样老奸巨猾的人谁也不敢说到底还有没有后手,万一他想办法保释了或者直接越狱,和薛锐对峙起来,薛锐一定会发现其中有人做手脚。” 这就是薛源打死也不能理解的地方,眼前这个人,程越,亲爹今年内能升上正部,家教不能说温良恭俭让这样的,至少低调做人、别出命案总是教过的,但是却在这里张口闭口要人死。再者,他明明和薛锐是“那种”关系,在乎薛锐在乎得不行,却要在关键节骨点给薛锐使绊子。 这人是疯的吗? “我再理顺一下哈,你看我说的是不是有问题,”薛源清了清嗓子,连比划带说:“我帮你跟公安通气,给他们提供波索的行踪,然后让他们追捕波索的时候开枪打死波索。作为给我的回报,你让你家老爷子捏住薛锐和政府的项目,然后你的目的,是——把在缅甸的薛里昂弄死。” “对,有什么问题么?”程越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为什么啊?”薛源想不通,想不通他就不敢轻易答应,他已经在怀疑这是不是薛锐给他新设计的圈套,薛锐真阴险啊,应该是圈套吧。 “因为,你说你不能派人杀了薛里昂。”不能直接杀,就要借别人的手来杀,波索在中国出事,这里面又有薛家的影子,等于是直接宣告薛家和波索的一切合作破裂,直接宣战了,这时候,在波索缅甸大本营的薛里昂肯定会波索的残部被杀了祭旗。 “你为什么非要杀薛里昂?” 这个问题明显是事情的症结所在,薛源真的不理解薛里昂能怎么得罪到程越,让他不惜瞒着薛锐跟自己合作也要杀了他。之前是听说两人有点小矛盾,薛里昂见色起意不假,但是也没真给睡了,他程越也没受到实质性伤害,这怎么事情都过去半年了,薛里昂前脚刚去缅甸,他突然就想弄死薛里昂了。 “这不关你的事,”程越生硬道,和薛源划清界限,“我们只是这件事情上的合作关系,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你只要确保波索会死,他的手下会因此杀了薛里昂就行。” “我怎么能相信,你真的会压住薛锐的项目资金,”薛源眼睛眨巴眨巴,组织语言,“毕竟你俩是,那个……是那个,什么,情侣关系。你得让我信,我才敢跟你办事,你什么都不说,我又不是你的狗,非要吃这口真假不知的肉。” “薛锐的工程出问题,他的资金流乱掉,这项目你就可以接下,这难道不是很肥的一口肉?”程越虽然不满,但还是勉强跟薛源多说了几句,他声音低下去道:“……至于薛锐的损失,我会弥补,我会说服家里人用程家的钱入股启辰,把股权相关决策权交给薛锐。” 权力置换。让启辰受损,然后把自己的资源填充进去。 得,绕这么一大圈子,最后结果就是为了加深和薛锐的利益绑定,出钱又出力的,还让薛锐出血,薛源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想不通情为何物了,他使劲琢磨琢磨,小心翼翼问道:“是因为薛锐最近在相亲……?” 薛锐在相亲的事情倒是没瞒着任何人,他母亲家族李家主导这件事,于公于私都没任何问题。 “跟那没关系。” 第27章 程越不是赌气说这话,薛锐会相亲,薛锐会跟女人结婚,这个他是有心里预设的。薛锐这个地位的人,有些时候是需要一个女人来替他节省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点事程越还是懂的,他也不会无聊到去跟一个和薛锐见不了几次面的小姑娘生气。 但是薛里昂不一样…… 程越总是不由自主回忆起那天,他已经看到了深夜在会所时薛锐和薛里昂对峙的样子,他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去回想那个眼神。 薛里昂借酒发疯,而薛锐竟亲自收拾残局。 程越看得出他在尽力保护薛里昂,哪怕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错、惹祸,薛锐会惩罚他,但是前提是保住他。 这样的情境下,薛锐看向薛里昂的眼神…… 那是个无限接近爱的眼神。 程越从来没见过薛锐用这样的眼神看一个人,哪怕是自己。 在此之前他能说服自己,薛锐是天性冷淡的人,对任何人都不会有深刻的感情,那没关系,只要自己是站离他最近的那个就好:就算他对自己也是礼貌而疏离的,可能是所有的天之骄子都会有的冷漠。 可如果薛锐是会深爱某个人的,那么程越会感到自己的自尊被狠狠伤害了。他能爱上某人,但是这个人竟然不是自己…… 哪怕是兄弟、亲人之间的爱,程越也无法接受。 特别是他见过薛里昂对薛锐外露的贪婪和欲望。 ……真恶心啊,还是去死吧。程越在心理默默的想。 薛源看着程越变化莫测的表情,唏嘘不已,应下了这件看起来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本来年底了,基层帽子叔叔为了达标考核,见天派人在虹场守着,看见苗头就往里面拷,但也碍于薛家的情面,不会动虹场官方的人。 这个时候薛源和高层沟通也挺方便的,抓波索,哪怕抓的是个死的,也是送上门的集体二等功,那边自然乐意极了。 事情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得进行中。 其实按照程越原来的意思,是想薛源这边直接派人飞去缅甸剁了薛里昂就行,没想再兴师动众牵扯上波索。 薛源都觉得这小公子天真可爱了,买凶杀人的事情哪是那么好干的,更何况那可是他血浓于水的亲弟弟,直接动手太造孽了,间接杀人因果应该报应不到,再者,汤金凤也不会赞成他直接动手杀薛里昂的,当年他们计划这样对待薛锐,但是结果太惨烈了,有心理阴影。 之后程越尽量减少在虹场出面,这个薛源也无所谓,只是他隐隐觉得不安。福禄工厂那里像是被什么人盯上了,里面人几次回他一些玄之又玄的模糊词句:“垃圾车的师傅换人了”、“送餐的时间比平常晚了十分钟”…… 他旁敲侧击问程越,薛锐最近有没有在调查什么偏远乡镇的东西,程越语气不怎么好,说不知道。 薛源明白这个人虽然是跟他合作,实际上和薛锐穿一条裤子,讲话做事一点都不避讳对薛锐得偏向,这让他心里很不得劲,忍不住出言刺挠程越:“哦你不知道啊,该不会薛锐对你腻了,冷着你,什么都不跟你说吧。“ 程越仿佛被踩到尾巴,恶狠狠看他一眼,走了。 说实话,程越确实感觉启辰最近很多内部会议对他保密了,从前也有一些保密的情况,所以他不确定这是他疑神疑鬼,还是薛锐真的戒备他。他只能安慰自己,薛里昂死之后,等到入股的资金到了,他也算启辰大股东,两人同气连枝,再不会有什么隔阂。 身在缅甸的薛里昂感受不到那么大的杀意,依旧保持着着定期骚扰薛锐的传统,不过现在他发现了陆之远这人也挺好玩的。 薛锐钦点的监视器,但是恐同。完全不敢对薛锐汇报薛里昂最近越来越频繁的虎狼之词。自从上次薛里昂喝多了封印解除之后,陆之远已经很小心不在他面前说薛锐的名字了,但是没什么用,薛里昂已经把刺激陆之远当成了一种消遣。 当然薛里昂也有自己的正事要做,从世界各地挖来的技术人员也已经组好了,通过伪基站和长租服务器,他在缅甸布下的影子渐渐立了起来。 历君生的老家其实也不是一直穷的,它叫石村,就是因为明清两代皇亲贵族建造宫殿比较时兴用这里的石头,一说品质好,完整坚固;一说风水作用奇佳,能辟邪趋吉。原先可能只是工人歇脚的点,几件草屋,后来发展壮大成一个村。 只是石村地处偏僻,满地石头,土层又薄又瘦,也不适合种粮食,清政府败落之后就没什么生计。熬了几代人,政策允许之后,村里也想卖石头,可没钱修路,运输成本高,也没什么人来买,现在路修起来了,全社会又宣传什么环境保护的政策,反正总是生不逢时,穷得叮当响。 后来评上了贫困县,政策帮扶下建了“村村通”硬化路面,就也有讨生活的道了。可穷乡僻壤也引进不来高新企业,镇上卖了一些周边的地给那些爹嫌娘厌的化工厂,总算给要消亡的小破村子续了个命。村子里的青年不想去大城市打工的,就会选择就近化工厂上班。这些化工厂就是狄正春一开始着手的地方。 但是他调查了一圈,几乎一无所获。 派出去假装找工作的人也好,假装是要投资的人也好,甚至来收货的人,一概都没有弄到有用的消息。一般来说,这种人际关系并不复杂的小村子里,如果真的是福禄的源头,是很难逃得过村长和村支书眼睛的,以往这种大规模集体犯罪的案子里,村长毫不知情的几乎没有。 可是在石村,那个负责和村长套话的人都快混成村长女婿了,也没打听出一点动静。 狄正春改变策略,用了一些手段,从县里水务局调出了当地所有商业用水和居民用水的情况,与往常年的数据一一对比,依然没有任何问题。 第30章 制药对水电的消耗巨大,可怪就怪在这个数据也没有任何的问题。狄正春几乎怀疑,薛里昂给出的方向是不是错的,药片的工厂不在石村。 就在狄正春一筹莫展的时候,村长称兄道弟的未来女婿,无意间说了一嘴“镇子东边的破楼现在快成三不管地带了,水电不花钱,赌的嫖的都往那边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狄正春一查,果然被他查出点线索。 这片破楼和启辰还有不小的渊源。 当年启辰承接了这段省道的建设,不知道哪家房产开发商听到了风声,抓紧时间在省道规划消息公布之前往它必经之路上建了楼,建得那叫一个赶,可以说是能多偷工减料就多偷工减料,能验收全靠贿赂的钱给到位了。明面上说是一个小区,实际上大门和围墙都没有,楼间距也很窄,再加上质量不达标,根本不能住人,开发商也没想着能卖多少,就等着修路的时候拿拆迁款。 可谁知道出了个历君生,为了给老娘挣口气,什么都敢干,省道都绕弯往自己村口走。开发商一开始还想挣扎一波,拿不了拆迁费就降价卖吧,结果忙活了一顿,引了水电,做了宣传,但是这种八线城市的小镇,要地段没地段,要质量没质量的房子,依然卖不动,没有住户,最后水表电表都没装,直接原地撂荒了。 听村长那边的意思,这几栋荒楼,被做偏门生意的占了,那么是全都占完了么? 是不是还会有一些剩下的,拿来做了其他的事情。 有思路就抓紧干。狄正春亲自出马,包了荒楼里某个楼凤,在里面住下了。不出俩礼拜,果然被他发现了端倪。 破小区其中有一栋楼里,有几层是最早被占下的,只听说占着的是一群外地人,他们不太出门,到了饭点有时候会订盒饭,有时候也开火做饭,从盒饭的数量上来开,应该足足有二三十人。这些人口风很严,也不和附近的人接触,当地人都传这些人是干电信诈骗的。 狄正春把这些汇报给了薛里昂,顿了顿,忍不住说了点掏心窝子的话,想劝薛里昂不要在缅甸惹事。 “你走这小半年,薛锐从来没为难过这边,其实我有时候真的想,要不就这样算了。”狄正春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翻看着狄姗姗给他发的照片,有一些是自己做社工活动,有一些是在竞赛里拿奖,还有一些只是生活点滴,比如吃了好吃的塔克,捡到漂亮的落叶。 可能是上了年纪,狄正春现在觉得自己有一种满足感,恨薛家恨了这么多年,恨意也很钝很钝了,几十年前的风光无限,现在想起来也没觉得那么渴望。女儿好好的,他就不想再去争一些外在的名利了,万一死了,就看不到宝贝女儿出嫁的那天了。 “我能惹什么事情?你这是田园生活过习惯了,瞅见点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薛里昂在电话另一头打哈哈。 他在缅甸建起的军火交易平台,第一阶段需要用自己的途径走货,所以狄正春会有所察觉。薛锐上次给他的教训让他切实尝到苦头了,再加上现在的他也已经无需借助薛家的通道,为了避免再被查到,他不会让这些东西和大陆沾上一点关系,也就狄正春能发现些端倪。其他人绝对无从查证。 这样搪塞,狄正春就不满意了,本来打算给薛里昂留点隐私,点他一下得了,现在被薛里昂的态度惹到,不客气地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里又捣鼓些什么,走私点电脑游戏机就算了,订单上面怎么还有.45acp手枪弹了,你发疯啊?” 薛里昂被骂也不气,继续吊儿郎当打哈哈:“这边太无聊了啊,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弄点装备打猎,抓点小鸡小鸭小朋友吃吃。” “别装疯卖傻!”狄正春正色道:“有些东西真的不是那么容易抽手的,我劝你……” 可以预见接下来他会发表一整段长篇大论,薛里昂才懒得听。 “……信号不太好,我先挂了。”薛里昂敷衍地找了个理由挂断了电话,寻思给他省点唾沫。 其实说实在的,薛里昂不是不心虚的,只不过天高皇帝远,能管得了他的人都不在,他敢做也会做,做做试试应该问题不大吧? 第28章 “……这就是你说的景点?” “这还不算景点?” 陆之远靠在路边写着“中国移动 信号全覆盖”的土墙上,摘下帽子给自己扇风,走的这几公里对他来说算运动过量了,累得跟狗似的,喘息着给自己灌矿泉水,全无当时拔枪的风采。 他肯定不是觉得徒步浪漫,步行过来是因为这个地方只有在大麻采收的时候才能开车进来,他们要是现在开车来就会压坏地里的水稻,当地人会跟他们拼命。他只能拼着半条命和薛里昂走过来。 所以陆之远真的觉得他对薛里昂仁至义尽了。 转念一想,真正仁至义尽的是薛锐。看起来是他把薛里昂扔在了穷山恶水的地方不管不顾,实际上却给这不安于室的弟弟上了两道保险。波索今后还想在国内活动,就轻易不敢动薛里昂,这是一层。陆之远就更万能了,有他的身份在,当地少有人敢下手他的客人,这是另外一层。 陆之远不愿意和薛锐失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薛锐都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出手也很大方,所以如果薛里昂死了,他会少一大笔收入的。因此,陆之远和自己的本能对抗,主动加班,叫薛里昂出来。 薛里昂扶着墙用树叶刮着鞋底踩的泥,并不能说出这里不算景点的话。 太算了。 万亩罂粟花盛开的样子,除非这里,怕是再没有其他地方能见到。 花在哪儿都是美的,连绵不断,从山这边一直铺到山那边,过分绚丽的颜色挤挤挨挨,除了壮丽也让人有种想要呕吐的不适感。 “缅甸的气候条件,种水稻和种罂粟都很合适,他们种水稻的时候就是全亚洲最穷的地方,现在种罂粟依然是全亚洲最穷的地方,埃塞俄比亚gdp都比这里高,能掰腕子的只有非洲的个别国家,即使罂粟的利润比水稻翻了八九倍。”陆之远望着花海,难得的像个真正的向导。 “钱呢?”薛里昂问,但是他心里有个大致的答案。 “农民的钱被毒头拿走了,毒头上供给军阀交保护费,军阀的钱烧掉了。”陆之远说到这里停了,具体怎么烧的,他觉得不必要跟薛里昂解释了,薛里昂何止是清楚。 薛里昂来到缅北,吃喝玩乐,游山玩水,一副傻乐之人的样子。如果不是渠道特殊,陆之远也没有想到,薛里昂此行目标确实跟波索没什么关系,他越过了波索这个掮客,直接跟那群真正花钱的人打交道。 所以他当然觉得同波索合作没意思了,就好像路边遇见一劫匪,你小心翼翼把钱包交上去,但是他说不收,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觉得这人还不错。但是你不知道他这取财之道有多霸道,不收你的钱包但是把你家所有东西都打包带走,连带你邻居家,连带你隔壁小区都打包带走,细软拿走,房子推倒,电线水管抽出来论斤卖,建筑垃圾都一卡车一卡车运到碎石厂回收。 真是贪婪啊。陆之远打量着薛里昂,思考着这个人要多久之后会表现出他东南亚大佬的样子,按照他现在的路子来说,这是必然的。 缅北的地方武装并没有高端武器的制造条件,只能靠从外界购入。国际上最大的几家武器出口国为俄罗斯、美国、中国,这三家对于交易对手的审查十分严格,如果没有足够的家底,只能高价购买一些淘汰的、落后的通货,这使得所谓缅甸地方军阀长期处在火力不足的恐惧中。 薛里昂给他们提出了解决方法,他建立了一个影子,这个影子具体有多大的力量不得而知,但是如果你站进这个影子里,那么你就会成为影子的一部分,就可以暂时借助影子的力量在国际军火市场上挑选商品。就好像一群屌丝凑钱购买奢侈品。当然,购买需要向薛里昂缴纳昂贵的费用。 这种事情对当前局势的影响有多可怕呢?同一生态位的地方武装永远处在不死不休的对抗里,一方的力量增强,其他方除非要退出牌桌,就必然跟着加注。 这就是红桃皇后定律,你要一直跑,以保持在原地。 在薛里昂这里,就是你要跟你的死对头拼单从他那买武器,以保持不被打死。 站在军阀的立场,他们推动波索之流在卷,从种水稻卷到种罂粟,再到现在p2p、白银期货、电信诈骗、博彩、杀猪盘、虚拟货币,为的就是能多爆金币,能有钱维持和争夺地盘。薛里昂是让军阀卷起来。 薛锐想的是把薛里昂送到豺狼猛兽这里磨练,未曾想是薛里昂虎入羊群。 这种模式,陆之远想不到薛里昂能怎么赔,这种处境,陆之远想不出薛里昂能怎么活。 军阀不会傻一辈子,早晚会想明白做掉薛里昂他们才能大口喘气,薛里昂再怎么谨慎也只有一条命,死法多种多样,总有他防不了的。 第31章 但是陆之远知道,薛里昂这样贪婪的亡命赌徒,你跟他说危险是没用的,他已经成长成这样了,说明心脏足够承受起落和得失,只能从他在乎的点下手。 “……薛锐这么多年,带着启辰自断双臂才从黑色的产业里脱身,你要把他们再拉回去?” “这跟他没关系,”薛里昂反驳:“我不会牵扯到他。” 陆之远很想拆穿这句话有多幼稚,但是他学过谈判技巧,这种时候直接刺激可能带来反向的结果,于是他声音放缓:“如果他知道了,一定很不高兴。” 但是话说出来,陆之远心里又觉得滑稽,薛里昂在缅甸倒腾军火,按照这种吸金速度,不出几年都能买下某个小国家了,数以亿计的利益,换薛锐一个高兴?那薛锐可真是千金卖笑的标杆。 可这确实戳中了薛里昂真正的纠结点。薛锐如果不高兴,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今天的不高兴,能把他放逐缅甸两年,明天的不高兴说不定就会把他送去北极埋进冰川。 怕吗?是怕的。 怕他在薛锐心里其实没那么重要,怕薛锐在看清他真实面目后彻底不要他。 曾经他认为,只要他抓住对方的手足够有力,就没有人能丢下他。 从前他想要薛锐拥有的一切,那些才是真正高级的东西,如果不得到,怕是这辈子都不能满足。所以他大费周章培植自己的力量,想要从薛锐手里抢走薛家。 ……可当这些急功近利的做法只露出冰山一角,薛锐就不高兴地把他丢到了缅甸。 现在他只能退一步,尽量不让薛锐不高兴…… 所以他想了个简陋到可怕但是有用的招数。 军火拼夕夕宣传口径是种类及质量对标联合国维和部队,然后薛里昂安排的实际进货商在义乌。 除了第一批是按照正规订单从雇佣兵那边高价买的,其余的货,全都是义乌发货。 因此这只是个一次性的买卖,投入最大的点在于雇了一批顶级网络安全工程师来对网站的ip加密。 “没想一直做,先做做声势,回头卖掉吧。”薛里昂叹口气,一副拿你买办法的样子。 陆之远没想到这么顺利,他还准备了一堆对缅甸下一步发展问题的高见想说给薛里昂,结果薛里昂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但这种随便答应,好像一般是没有效力的,签字画押这种内容,也很难获得法律上的保护。 “……你发誓?”陆之远试探道,企图从玄学上找靠山。 “要不要去刚刚路过的庙里发誓?”薛里昂坦然。 他们走过来的时候路过了一座荒废的庙,从门外看过去,隐约能看到院子后面大殿里有座佛像,当时薛里昂就想进去拜拜,被陆之远以“荒庙不能乱拜”为由给拒绝了,当时他很怀疑是这菜鸡体力不够再多干一点事。 “得了吧,那里本来就不吉利。”陆之远也觉得靠玄学力量有点子草率,可不料薛里昂还对这种神神鬼鬼的很感兴趣,非要他说怎么个不吉利,于是只好给好奇宝宝讲了。 其实那个庙荒下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那时候波索还没这么嚣张,因为这块有个比他气势更胜的走私商,那人成名事迹,就是在这个庙里杀了他曾经的老大,听说只是因为老大砍了他养的狗,然后把狗埋在了庙的后院。 佛像沾血,看起来就十分不吉了,后面又埋了一只横死的畜生,几乎可以说有些邪性,这以后庙里的香火就少了不少。 真正让这荒庙彻底遭人忌惮的,是后来,吸纳了死掉的老大的势力的走私商,也在庙里被自己的手下杀了,可能是他临死前补了刀,杀他的人也没能活下来。现场被发现的时候,整个院子连带佛堂,一共躺了十来具尸体。 一开始有人说见到了走私商的尸体,后来又有人说尸体不见了,这名震一时的走私商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失了,反正很离奇。 这之后,偶尔也有不怕死的想要拜拜邪佛,求一些不义之事,但都没再有什么传奇故事,这里也就渐渐无人过问。 这事说完,薛里昂对那里兴趣更大了,但是陆之远坚持不去,劝他说:“你在这儿去的机会多着呢,别拉我一块沾上晦气。” “这个庙多好啊,我得去拜拜薛锐的那个姻缘。” 陆之远翻了个白眼,不再接他的话,挑了个不路过荒庙的路线回城。薛里昂现在已经不住在园区,和陆之远住同一家酒店,所以回程俩人还是顺路。 “下个月12号……薛总订婚礼,你回去么?”陆之远问。 “非召不得回。”带罪之身薛里昂叹口气:“不过,他们什么时候分手礼、离婚礼我肯定去,爬也得爬去。” 第29章 薛里昂不去,陆之远也去不了,缅甸局势更复杂了,陆之远不能轻易离开这边。 不过,像是薛锐订婚这种大场面,去的人肯定不会少,更不会因为他们俩小喽啰没去就门可罗雀。 三天前波索就带着给一批精心挑选的礼物去中国了,估计得参加完订婚礼之后在社交圈里好好social一番才能回来。虽然他不是很入流的人,但是好歹在薛里昂搞砸的融资事宜提供了帮助,以薛锐的性格,会公事公办把他放在商业伙伴的邀请行列。 他一走,薛里昂也能舒坦一点,自从这老小子在警察局整那一死出之后,像是笃定薛里昂早晚会和他结盟,隔三岔五想办法显示存在感。 薛里昂已经收到过了奢侈品皮带、珠宝、古董……每一件看起来都是拍卖会上从各路收藏家手里夺爱的。虽然薛里昂本身对于艺术的鉴赏水平也就那回事,但送过来的这些东西竟然确实是他实打实见过、表示过欣赏的。有的是读书的时候点赞了当时老师某个分享,有的是追男明星的时候拜托圈内人留意的vintage。就在薛里昂觉得这人是不是把他当成女人追了的时候,又收到了外卖送来的断手、脚趾之类的,这些“礼品”都包装得十分讲究,还打了精致的标签,在喷过香水的便签上,会写明这份惊喜是哪个跟薛里昂有过过节的人的身体以部分。 这是在表明这个人能调查到关于薛里昂的一切,包括他感兴趣的东西,甚至十几岁的时候起冲突的人。 是拉拢也是威胁,波索就这么恩威并重地攻略薛里昂。 这让薛里昂觉得很烦。 他排解自己情绪的方法就是拉练陆之远。 “薛锐要订婚了,你怎么看起来不难过?”陆之远受不了这么在缅甸穷乡僻壤的街头暴走,甚至主动问起了他俩之间的事情。 “挺难过的。”薛里昂对陆之远的八卦感到无语,半死不活敷衍着,“打算这就偷渡回去把那女的杀了,再把薛锐关起来操。” 陆之远梗住,沉默了,果然男同根本没有感情,就是纯欲望动物,要是他女朋友跟别人结婚,他绝对要去抢亲的,然后用心呵护等女朋友回心转意。什么叫“关起门来操”?低级。 薛里昂不在乎陆之远怎么想,也不愿意多解释。 实际上他很介意和薛锐订婚的女人,也介意程越,介意所有跟薛锐在一起的人。 但问题是光介意有什么用,去找薛锐哭啊?说求求你不要结婚,不要跟其他人在一起,求求你跟我睡觉吧? 这样只会让薛锐眼里的他从“脑子好像不太好”升级到“乱伦的精神病”,然后毫不犹豫拔刀捅死。 介意没有用,有能力插手才是最重要的。 他在等一个契机,让他能拿出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家底,真刀真枪地和薛锐正面交锋。 薛里昂预感,或许机会的到来并不需要很久的时间。 薛里昂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觉得启辰不太对劲了,年年增长的利益和市值,越来越频繁的事故和危机。或许在多数人眼里,风险和收益的关系就是这样,可……就是隐隐透露着不对劲。 就好像枝繁叶茂的大树但是树干中心已经被掏空,生物学会告诉你树没问题,能继续活,但是不会真的没问题的,它可能在某次有风天气里轰然倒塌,也可能在雷暴中被闪电点燃,连带着寄生在这棵树上的蛇虫鼠蚁一起湮灭在烈焰里。 任由它被掏空的人,应该更能感受到问题的严重性。可薛锐什么都没做,或者说他在催动这种势头发展。 这才是这颗大树本质的危机。 这种想法太过莫名其妙,薛锐一直以来示人的形象都是标准的利益导向,一个近乎完美的商业神话怎么会想带着启辰走向垮台呢? 这不亚于自断根基,何种动机才能让薛锐选择自毁? 薛里昂找不到证据印证自己的想法,宁愿相信是自己想多了。 只当是薛锐也不是神机妙算的神仙,总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所以等到自己能足够强,能够把那些几乎必然发生的隐患清除,薛锐自然会依附他。 第30章 深夜,距离薛锐的订婚典礼还有两天。 娱乐版面和财经版面都在热火朝天的讨论薛锐和他的未婚妻,声势浩大的提前预热这场世纪订婚,哪怕是平常毫不关注商业方面的人,也会在大数据的操纵下从四面八方看见相关内容,被迫参与到这场全民狂欢的纸醉金迷里。 第32章 “……新娘子卓慧妍也不是普通人,她的家庭在艺术界极负盛名,祖父曾担任x大的校长,业界传闻现在是某拍卖行的董事会成员,母亲在全球有名的时尚杂志任职,本人又正在进修弗洛伦萨美术学院的油画专业,对,她还没有毕业,刚满20岁……” 薛源躺在老板椅上,半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手里的手机在短视频软件里自动跳转了薛锐订婚消息。看起来很松弛的晚间休息状态,实则不然,他其实很不放松,因为,今晚就是程越给波索选的死期。 登台时间已经选定,这场好戏的导演程越却放弃了前排观赏的座位,他没在国内,正好学校里有个重要考试必须他到场,虽然遗憾,但也在某种程度上给他和波索的事情洗清嫌疑。 程越认为,这世界大多数人是不配了解真相的,所以他习惯在做某些比较重要的事情的时候,选个有意义的时间戳,不必被其他人知晓,他会自己庆祝。这个时间让波索死,正是出于他这点浪漫的心思。 波索今天死,薛里昂应该也是会在薛锐订婚典礼举行期间悄无声息死在缅甸,一者规避了薛锐去救的可能性,二者用讣告冲淡一下铺天盖地的订婚新闻,让那段时间的报纸版面看起来没那么恶心。之后卓小姐和薛锐每次过订婚纪念日的时候,程越也有值得纪念的东西。 薛里昂的拼夕夕军火交易平台顺利运行,最近赚钱赚得开心。不知为何薛锐还从美国给他调来了一批雇佣兵保镖,他没皮没脸,全当是薛锐怕他因为订婚的事情不高兴而送的小礼物,用的也不是很上心,经常随便带两个人就拉着陆之远去吃宵夜。 过得太快乐,不知有人已经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薛锐这边本来最该有条不紊,典礼的相关流程全由李渊和卓家敲定,经验丰富典礼策划会提出符合要求的方案让他们选,他需要亲自做的不过是试了手工定制的西装,签字一部分重要观礼者的请帖。 薛锐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拥有一个出身名门望族的妻子,这件事情并不是李渊突然的决定,而是属于事情发展的惯性,就像是薛伯坤娶了李家的女儿,又在金家声名鹊起的时候,续娶烫金凤一样。 薛锐接受这样的安排,他把所有人当工具,包括他本身。 至于后,双方家庭都不会去在意感情问题,本身就是功利的选择,利益冲突才是最需要付出心力去避免和克服的。 但是,即使是通透如薛总也不能控制所有事,比如,流感就是公平且随机的,这个时间档口,他竟然发烧了。私人医生已经上门,狗仔蹲守到的相关消息也压着。 12:30,两声枪响没有传到任何一个主人公的耳朵里,但是波索死了的消息,却很快流向各处。 薛源和程越在接到消息后,两人默契删除了对方一切通信痕迹。 没比他们慢多久,收到消息的薛里昂没有任何迟疑,立刻着手离开缅甸。 从一开始来缅甸,他就已经计划过如何逃跑,当时想的是如果实在忍不了就躲去欧洲之类的,等薛锐消气了再去认错,没想到跑路规划现在要用来逃命。 他丢下包括手机在内任何可能被定位的设备,手边所有保镖分成三路,一路去机场,一路奔着中缅边境开,最后一路带着薛里昂逃往港口,有停在那里的游艇等他。 可这里是缅甸,不是早上八点的北京早高峰,路上疾驰的车队太显眼,无法掩人耳目。他们刚走出城区,就收到了去往机场的车辆被波索同党截停的消息。 二十分钟之后,第二队往中缅边境开的车也彻底失联。 逃亡路上薛里昂脑子很清楚。 对方是地头蛇,老大死了,寻仇这种事恐怕不会吝啬出人,人数上肯定占绝对优势,薛里昂没想要跟对方硬碰硬。 尽量不要遇上,一旦两方交火,可能对于他来说也就是死法问题了。 波索的死薛锐肯定知道内情,不然不会给薛里昂提前派保镖,但是他又是在这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波索到底是不是薛锐下的手? 薛里昂很想去追问薛锐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越在这样紧张的时候,他越要控制自己不去在这上面浪费心神。 等事情平复,一定要向薛锐问清楚。他这样想。 “老板,后面有车跟。”坐在薛里昂身侧的保镖说:“至少五辆车,人数看不出。” 来了。 薛里昂看向后视镜,几辆稀松平常的车看起来与波索杀人越货的作风毫无瓜葛,但是却在数个转弯后仍死死咬住距离,没有冲上来,但也没有落下太远。这样薛里昂疑惑了一瞬,但很快他想到了一件非常不好的可能性,随即下令: “车别停,开枪。” 只跟不拦,怕是他们在给后面真正的拦车队伍导航,只等大部队追上来再拦车,到时候就是长翅膀也飞不出去。 驾驶位油门一踩到底,车窗滑下,两侧穿防弹衣的保镖几乎同时探身出去,举枪先射后车的车轮胎,瞬间两辆车爆胎后控制不住冲出路边。 对方也反应很快,底层的蚁兵连防弹衣都分不到,但是就能不要命的探身开枪,想来怕是上层早就发话了,只要能抓住薛里昂,不论死活,都许诺了丰厚的奖赏。 对方这种程度的反击不足为惧,只要人别多,薛里昂这边就还能应付。 “往前,甩掉他们。” 做过九级加固加防处理的悍马轰鸣着往前,对比死咬他们的普通家用车显得游刃有余,小口径的子弹很难穿透车身,防弹玻璃即使被枪击裂掉,也只是出现蛛网样裂痕,防弹夹层会咬住子弹并保证玻璃不会从框架上脱落。 像是一座没有履带的坦克。 可还是很难,去往港口的路程太过平坦,没有高低坡度来起到视线的作用。 对方损耗很大,还剩一辆这边常见的夏利,虽然已经破烂得掉了扇车门,能看出来驾驶员很聪明,没有冒进往前,一直变换走位,苟在后面。 “对方有增援。”负责侦查的保镖再次带来还消息。 紧接着,极近的枪声响起,血溅在薛里昂脸上,他右手边的保镖脖颈处鲜红色的血像是水龙头一样喷涌。 薛里昂手上使劲把中弹的人从窗口拖进来,用力按住被子弹打穿的颈动脉,人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但是已经没办法留下遗言。 第31章 “抱歉。”说完,薛里昂松开已经断气的人,扯下对方手里的枪握在手里。 后视镜里,一批车队进入视野,然后不断缩进与这边的距离。 事实很明显,他们没有抢下时间,缅甸人的截停队伍赶上来了。 “停车。”薛里昂情绪突然平静了,就算这真是一辆坦克,都没办法在人数差距悬殊的情况下脱身。 更何况对方可能丧心病狂扔土方子的燃烧弹,薛里昂见过那种东西,现代战争的禁止武器,在这里只是小帮派间互相虐杀的工具。 车子停下之后,身后的枪声也戛然而止,身后追兵礼貌停在距离他们几十米的地方。薛里昂跟这些保镖其实不熟,说不上是舍不得别人为自己牺牲,只是没有意义,这点他跟薛锐很像,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转告薛锐,给我收尸。” 他检查了手里狙击步枪的弹夹,扣上枪托,开门下车。 如果跑能解决问题他能跑到地老天荒,但是跑不了就跑不了吧,哪怕结局是生死大事,薛里昂也没觉得多叫几个人陪葬有什么意义。 他一下车,追兵所有枪口像舞台上的追光似的整齐划一指向他。 万众瞩目,他轻轻笑了一下,举起枪,枪口却抵着自己的颈侧,背对着一路保护他的三辆车,抬手做了个手势,车队亮灯鸣笛,两秒后一齐同他背向而驶去。 几辆车跃跃欲试要追,薛里昂拉开手里枪的保险,“咔哒”一声咬合音,不痛不痒,却定住在场人。 这把枪随时可能杀死薛里昂。 只要那些人追,他按下扳机,头都能碎成渣。这群人大动干辄,不会只想要一具无法辨认身份的无头尸体。 为首的那辆缅甸人的车笛怒响几声止住了追人的车,一个人从副驾走了出来。这人薛里昂见过,是波索的副手,姓于,至少有一半的中国血统。 姓于的剃着贴头皮的板寸,看着比当地大多数人都整齐干净不少,他走到薛里昂身边,扳着他的脸仔细认清一遍,笑得像个逮到猎物的鬣狗,然后拿下薛里昂的枪猛得往他脸上砸去。 薛里昂下意识反击,但双手很快被蜂拥而上的人反剪在背后,姓于的提膝揆上他腹部,身体来不及蜷缩,脸被按在粗粝的沥青路上,视野里一片血红,眼眶伤口的血流进眼睛再随着闭合的动作被挤出,像是源源不断的血泪。 病房里,医生给薛锐的输液器换上一瓶药水,按照惯例嘱咐想要病人多休息,但是被这气氛制止了,很懂人情世故的一句话都没多说,手脚麻利离开。 第33章 波索一死,不代表与他相关的所有案子都结束,作为和他有合作的启辰有义务派出高管同有关部门配合调查,以亓飞为代表的薛锐亲信坐在薛锐的病床前,提前布防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故。 薛锐像是在办公室里一样,条理清醒批复各项方案,几个小时的带病通宵工作没有给他的效率打折扣,很快大部分人都妥当离开,只剩亓飞,薛锐向她看过去,亓飞接触到目光却只能摇头低声说:“联络不上。” 距离波索死亡消息发出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薛里昂依然处于失联状态。自从小明星说过那句真假不知且无法校验的话之后,薛锐已经将安装了最高级别安全保护系统的车和顶级雇佣兵保镖给薛里昂送了一批。外长级别的安保强度也不外乎此,足够在任何刺杀里保他一命。 没想到薛源和程越不走暗杀路子,竟然借刀明牌杀人。 波索的余党在缅甸几乎可以看成一个小型部队,薛锐为薛里昂安排的安保力量不可能与之抗衡。 按照双方的执行效率,无论薛里昂选择的是哪条逃亡线路,都应该已经离开缅甸国境,有余力联系薛家了,但是薛锐这边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除非是薛里昂怀疑薛家而尽量避开通讯,那么有很大的概率现在薛里昂还在缅甸境内,并且有可能已经在波索余党手上,生死不知。 门口传来敲门声,亓飞上前接应,回身问薛锐:“是狄正春要跟您通话。” 狄正春这个名字薛锐知道,沉寂十年,然后和薛里昂现在是紧密的合作关系,薛锐点点头:“可以。” “薛锐,我知道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是现在我长话短说,你得救薛里昂,你救他,我手里现在有薛源研制非法“保健药品”的资料,你救他,我可以全部送给你,把薛源送进去吃枪子都够了。”狄正春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但是因为紧张和焦虑的缘故,他的语速很快。 通话是免提,亓飞能听到,她之前派去虹场的人都没有拿到决定性的证据,但是来回骚扰已经让薛源有了警戒心,实在不适合有另外一队再重复做这种事情,这会让薛源感觉腹背受敌,进而狗急跳墙。 薛锐冲她安抚一点头,接着说:“你带着资料立刻来启辰。” 见薛锐没有立刻拒绝,狄正春看见了一点希望,不敢松懈即刻说:“好,我三个小时,不两个半就够了,两个半小时后到启辰。” “派人去接应。”挂断电话后,薛锐吩咐。两个半小时的车程,现在依然可能有很大变数。 不过,如果即使是狄正春也没办法和薛里昂通话,那么基本可以排除薛里昂故意躲着薛家的情况,他的现状最有可能是已经被抓了。 流感带来的憋闷感让薛锐深深吸了一口气来缓解这种不适,胸腔起伏,薛锐像是做了某个选择。 “联系于凯丰。” 于凯丰是波索的副手,十几岁就开始跟着波索,两人算半个师徒。当时就是于凯丰要求必须派一个薛家人在缅甸,以保证薛家会保护好在内地活动的波索,薛里昂相当于放在缅甸的人质。这边波索一死,不管为什么他都会立刻杀了薛里昂,来最大程度保证波索一党的尊严。 所以联系他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或许,只是有机会能听到薛里昂的遗言。 但至少能确定薛里昂的生死,只要活着就不算绝对的死局。 那边很快接通,画面里背景残败,并不是波索在缅甸的驻地,画面里有满满是香灰的香炉一闪而过,于凯丰倚靠的门框已经掉漆,看起来竟然在某个破庙里。 “薛里昂在你手里。”薛锐先开口道。画面里只有他一个人的会议室里空旷安静,镜头照不到的角落,亓飞和启辰的特殊技术人才,正通过对方的通话信号定位。 于凯丰听他这样说,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笑了几声,然后呸了口痰吐在地上,回他:“薛总在装哪门子纯良啊?我们头儿刚挨了枪子,眼还没闭上,政府军就把家里的院子围了,您不知道这事?” 薛锐确实不知道,但是既然是政府军,应该是陆之远的手笔,大概是没来得及和薛锐商量,先动用手边力量保证薛里昂安全,但是也慢了一步,没有把里面的人控制住。 但是只要于凯丰这个时候还愿意沟通,薛里昂就有机会活,薛锐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即使成功概率渺茫,他停顿一下,继续说。 “波索的死薛家并不知情,我们有意愿尽量弥补损失……” 于凯丰听到这里粗暴打断了薛锐的话:“不知情?你不知情?他妈的省里调人的抓捕,缉毒、刑侦联合行动,你、薛家,不知情?” 薛锐沉默。 这件事情是有人刻意在他面前消声了,以薛家信息的敏锐度,这么大的行动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于凯丰的脸在视频通话里占据了大部分,眼睛里的血丝明显。他们这种十来年前就来缅北闯荡的人,还保留着国内古惑仔那种江湖气,在乎一个义字,他为他的义也必须让薛家有个说法。 波索的死太突然了,他没给自己培养出接班人。只有一个支柱的帮派就是这样,唯一的领导者死了,剩下说得上话的只能算是手足,以至于很多这种类型的团体,老大一死,团体的生命也消失了大半。 对于现在于凯丰来说,他身边多得是想对这断头蜈蚣下手的人,现在又惹上政府军,要想再起来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所以他不光想薛里昂死,他还想薛里昂不得好死,死得人尽皆知。 “我可以加倍补偿。”薛锐声音放缓,仍然是谈判桌上运筹帷幄的架子。 “你的杂种弟弟确实在我手里,”于凯丰手掌抹了把脸平复情绪,思考这个补偿到底怎么补能挽回他们这一派,但是结果竟然是想不到。 他只想把薛家整个烧了。 他只能笑,脸上的笑在手机前置镜头的广角里变形,“我大哥死在你们地盘,你来给他上柱香,很合礼数吧?” 薛锐皱眉,面对这种快疯了的人,他不知如何分析这句话的真实意图。 于凯丰没有等他思考,而是把画面一转,森然破败的庙宇里,有个人被粗绳捆着吊在大梁上。 如果不是金发在晨光格外显眼,他几乎认不出那个不知生死的人是薛里昂。 即使是有心里预设对方下手不会留情,薛锐还是不自觉呼吸一滞。 “……他还活着?”薛锐说。 于凯丰冷笑一声,招手让人松开绳子,挂着的人像个死物一样坠向地面。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地上人的胸口剧烈起伏,接着歪头呕出一口污血,全身不正常地颤抖着,挣扎半天也没能起身。 于凯丰走过去,狠狠踢了一下他的胸口,然后用脚尖把他脸翻过来,手机镜头往下正对着:“打个招呼吧,你大哥很担心你。” 听到这话,脸上沾满血污的人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从噩梦里逃脱了,沾着血污的睫毛抖动,深蓝色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神好久才聚焦。看着手机屏幕里薛锐的脸,薛里昂眉眼舒展,笑了一下。 “……” 于凯丰又在他后脑上踢了两脚,想听他叫几声给薛锐听,没想到这人怎么也忍着不出声,就发狠了一样疯狂踹了一阵,倒是累得自己气喘吁吁:“看吧,还活着吧,薛总。” 亓飞错开脸不忍去看,薛锐却从始至终没有移开目光。 “你想要上什么香?”薛锐一字一顿,语气生硬得几乎无法成句。 “上香嘛,当然您亲自到场了,”于凯丰发完疯,报复到了薛家,心情竟然轻快了起来,“政府军不让我们回家,那就劳烦薛总来这破庙里给我大哥上柱香了。地址不用我说了吧,反正你们也定位到?” 画面外,带着技术人员通过基站三角定位不断缩小定位范围的亓飞轻轻对薛锐点了下头。 “也别说我们和薛家翻脸不留点情面,既然你说了对我大哥的死不知情,薛家掌门人的话我总不能当是放屁,您来了,我就把薛副总还回去,死的活的不太能保证就是。”于凯丰越说越痛快,看起来像是给足薛锐面子讨价还价,但是他压根没想薛锐有来的可能,深山老林,又是自己的地盘,薛锐疯了来这里送死。 政府军也不足为惧,一年说八百次要清缴诈骗毒贩,没有一次真做得到的。空架子的废物,给他们面子不正面冲突就已经仁至义尽。至于薛家,为了个私生子折上个现任掌门人,这是怎么个算账法? “您自个来,腿着来开车来我不管,举丧不必兴师动众,我要是看见你但凡多带一个人,薛副总我就拆了还你。“ “园区收个猪猡也得四五十万,薛副总金贵,你看500万赎他,是不是我实在要价?”说到这里,于凯丰又笑起来,这回他给自己逗笑了,薛家要是拿不出500万,也可以收拾东西滚蛋了。但是想到薛锐自个儿提着500万从泥巴地里踩过来赎人,这画面怎么想怎么好笑。 第34章 “500万是吗?”薛锐平静看着这个发癫的男人。 “……你来?”于凯丰没想到薛锐还真的听进去他胡言乱语,收敛了笑,斜着眼睛认真打量了一翻,像是在评估这其中有几分可信。但是马上他否认了自己这个念头,别说薛里昂只是个私生子,哪怕这真是跟薛锐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薛锐也不会把自己置于这种危险之中,犯不上。 “薛总有这个心意,那我也体谅你路远,三天吧,我只等三天,三天后仰光大和尚来给我大哥做法事,猪头羊头旁边,我还要摆薛副总的头。“ “薛副总问问你哥,他是来还是不来?”于凯丰蹲下身,拍了拍薛里昂的脸,屏幕怼在他面前。 第32章 薛里昂从昨晚到现在,反复经历了几次被打晕过去,弄醒,再打晕过去。打手换班都打累了,才把他捆起来丢那。 此刻他浑身没点好皮,脸上挂着干涸的血迹,费力睁开了眼睛。 失血过多让他眼神有些失焦,只能尽力眯起眼睛才能看清屏幕上薛锐的脸。那张跟记忆力里一样的,冷淡平静、没什么情绪的脸,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很喜欢薛锐,因为即使这个时候,他心里都留了点地方在替薛锐考虑,希望他不要陷在危险里。 他喜欢看薛锐冷静理智、永远掌握主动权的样子,那种他想要接近的上位者姿态。 这样就很好,薛锐不应该是出现在荒野破庙里,任人宰割。 “别来。”薛里昂动了动嘴唇,无声说道。 薛锐读得懂唇语,此刻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薛锐只在镜头的另一端静静看着,不作任何表态。 薛里昂用尽全身力气,忐忑得等待薛锐的回答,最后只能在这沉默里闭上眼,不想让薛锐看见他此刻眼里卑微、低贱的渴求,这已经是他最后的体面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掩饰。 他想活。 他想让薛锐来救他。 想听薛锐否定他的话,说自己会来。哪怕只是为了维持表面和谐说的场面话。 可是他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他觉得只要他没有乞求到薛锐面前,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假装是自己不想薛锐来,他就能留有一丝没被拒绝的体面。 但薛锐不在乎,甚至不愿意陪他演一下。 绝望在沉默的时间里加压,挤出去他血管里的血液、肺里的空气,他的骨骼和血肉仿佛要在这沉默里被挤压成一滩泥。 这样的痛苦来得太猛烈,从指尖到心脏都在疼。 薛里昂从来都知道,他高高在上的哥哥是个重视利益、衡量得失的人,而自己从来都不配在天平上被拿来和利益比较。 他不愿意去想,现在,薛锐是在庆幸肃清了某项不良资产,还是在惋惜失去一个能替他处理脏事的便宜弟弟。 ……反正不会为他而难过吧。 于凯丰只当薛里昂被打得不清醒说不出话了,又拿起手机,向薛锐重复道:“三天啊薛总,过期不候。” 说完便终止了对话。 视频切断,薛里昂只觉得很累。 他看见外面的阳光照在地上,因为光和湿度,这座没人打理的佛堂处处生长着苔藓和野草。他刚刚太专注想去听见薛锐的回答,脱力后知觉里只剩刺耳的嗡鸣声,像是四面八方的生机穿过他,又迅速消散,就像他这一生都没有在那个人心里留下一些感情的印记。 几天前,他跟陆之远开玩笑,说要在这里许愿搞砸薛锐的订婚。 ……果然是邪佛,报酬收得太多了吧。 于凯丰思量片刻,似乎觉得不妥,伸手摸了一把薛里昂颈侧,嫌恶在身上擦了一把,冲手下人嚷嚷道:“……给他打两针,别没到点就死了……” “放出我生病的消息,把赵伟找来送进去躺着,任何人不能进门探视。”薛锐拔下左手上的输液针,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亓飞:“查一下这两天通过审批往缅甸飞的私航,准备五百万现金……” 亓飞习惯性地速记着,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那天找上门的小明星就是赵伟,薛锐竟然是想要小明星假扮他躺在特护病床上掩人耳目…… 亓飞突然站定拉住薛锐,这是她平常绝对不会做的失礼动作,接着她用平常绝对不会用的尖锐声音质问薛锐:“——你真的要去?“ 薛锐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他这条命不仅是他自己的,他这条命对他所有捆绑利益的人都很重要,他要对这些人负责。 面对亓飞的失态,薛锐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亓飞就知道她没办法改变薛锐的想法了,作为下属、亲信她做不到,作为一个自认和薛锐有几年相识情分的人,她不能。 “接进陆之远的通话……”薛锐继续往前走,亓飞跟上,像过去每一次协助他处理工作一样,协助他今天近乎疯狂的选择。 规规矩矩活了小半辈子的亓飞,从小到大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小时候是小镇做题家,长大了是资本的看门狗,亓飞曾经觉得这辈子的理想就是看着铭牌上的称呼越来越闪耀、账户余额上的0越来越冗长。 可她回味了一下刚刚薛锐的眼神,突然也想去奋不顾身爱上谁。 ……不管是谁,被那双执拗又冷静的眼睛看着,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像是照影自怜的白鸟,你惊叹他的矜贵和美丽,但是有一天他掠水飞起的时候,你知道你只能目送,哪怕你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凶险无比、十死无生,他说要去,你就明白拦不住的。 只不过要是当初看见薛锐这一面,她死都不会跟着他干,活生生一个不顾打工人死活的老板。 · 石村几十公里外的单车道小路,之前都只是泥巴路,下雨的时候大水洼连着小水洼,一脚踩进去,脚底脚背都是厚厚一层泥,“村村通”政策出了才铺上了水泥。 道路两侧绿化小树蔫巴着,环境部门可能也经常忘了这鲜有人走的一条路。 放羊人没忘,他门常年放任羊崽子们在政府种的绿化上啃食,只刚刚一辆脏不拉几的白车飞快从这边掠过去,差点碾着他两只小羊羔,现在他还对着那辆车过去的方向骂骂咧咧,可没等他骂痛快,另外的一辆黑色的车又一点减速都没有从他旁边擦身而过,骇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骂都骂不出来。 狄正春几乎一路上都没敢松开油门,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原先也是挺杀伐果断一个人,现在怎么这么受不了谁死在他面前。况且他跟薛里昂得交情也就那样。 他现在分析不了那么多,他只想赶紧把薛源制造“福禄”的资料送去薛锐手里,万一,就能换薛里昂一条命呢。 后视镜里一辆黑车越来越近,狄正春心里说不好,他一路上精神高度紧张,没留意这辆车跟了他多久。但是这辆车不断地缩短距离,看起来并没有想要继续偷偷跟下去。 就在狄正春谨慎想要降下车速,观察黑车的意图的时候,他冷汗刷得一下就冒了出来,他才发现,自己这辆车的刹车,竟然一直是失灵状态。 不等他做出接下来的判断,刚踏上前方一段不过二三十米的短桥,黑车抢先一步动手,撞上了他后侧方。高速行驶下,狄正春把不住方向盘,眼睁睁看着车头撞破桥边围栏,挡风玻璃的碎片和断掉的金属围栏劈头盖脸砸过来,他和车一起坠向水面。 改装越野车咆哮着从山间的泥泞里冲出去,压出的车辙如蜿蜒蛇骨。 这车轮胎宽度超过普通城市代步车一倍,车身高度和宽度都都是罕见的宽阔粗犷。这和驾驶室的人风格截然不同,即使是如此破烂的路况和极限的速度,薛锐周身仍有一种冷静且自持的气场。 座下力道万钧,开车的人静如水流。 距离订婚典礼还有不到30个小时,身穿西装的男主角却在离礼堂将近3000公里的缅甸。 还是太冒险了。薛锐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评价。虽然,从根本上来讲,他不是个不敢冒险的人,求稳是很多人对他的误解。只因为每次他都能恰好在危机时力挽狂澜,选择出最正确的道路,一向的稳赢误导了所有人,以为他走的都是稳妥的路。 其实他一直愿意为想要的东西赌上筹码,也一直都在涉险。 薛里昂不算是什么高价值的东西。 但他是那年在很冷的冬夜里,薛锐捡的小猫,并不是因为这只小猫品种高贵,或者是他有什么奇货可居的技能,仅仅因为薛锐捡到了他,他是薛锐的猫,如果连薛锐都不愿意对他付出,那么他就太可怜了。薛锐不会让他这么可怜。 越野车停在庙门前,眼前木质的大门脱漆风化,但是当初用的木头确实不错,还能保持基本作用。 薛锐拎着副驾驶的手提皮箱下车,停在门前,抬手叩门。 “进来。”里面有人用缅语说。 他推门进去,一眼扫过,三四个人手持枪械对着他,人长得高矮胖瘦,枪用得五花八门。他们没能统一枪械型号,有比较常见的现役警用枪,也有猎户自制的打鸟的气枪。 第35章 薛锐随手把车钥匙丢给离他最近的某个人,像是招呼门童泊车。然后在枪口下神态自若走进佛堂。 这间庙宇看起来荒废了很多年,经幡污浊掉色,地砖缝里也长出了杂草,大殿正中心的佛像已经斑驳,颜料描画的眉眼褪色成模糊的痕迹,描金的红色袈裟围在身上,右手覆在右膝,指头触地,竟然是一尊结降魔印的释迦摩尼像。 薛锐余光扫过左侧被吊着的人,垂下的头背对着他,做不了假的身高和发色宣示着这个人就是薛里昂。 坐在佛堂供桌上的板寸男人就是之前通话的于凯丰,薛锐一进来,刚刚在门口拿了车钥匙的人就从外面跑过来上前给他汇报薛锐车上的情况: 没有武器,也没有其他人,只有车后座上几个盛满一码一码人民币现金的箱子。 于凯丰目光一时晦涩,他没想到薛锐真的敢一个人来。但是附近地势平坦,除了罂粟田就是浅溪,外面放哨的人自始至终都只看到薛锐这一辆车,说明他确实单枪匹马来赎便宜弟弟。 他有些佩服眼前的男人。 可薛锐不得不死。 如果薛锐敢一个人来赴死,他却不敢杀他报仇,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杀了薛锐,大不了以后被薛家追杀,能逃几时算几时也行。 “薛总,果然有诚意。”于凯丰未作决断,皮笑肉不笑从供桌上下来,手里抛接着一只手枪,走到薛锐面前解开保险栓,枪口贴在他脸上,示意身后两人上去检查薛锐身上。 其实这不是什么必要的,薛锐穿的不厚,贴身的黑色西装,如果有异常,进门的时候就会被检查出来,于凯丰只是想看看这个传说里三头六臂的薛家掌门人,能忍到什么地步。 搜查很仔细,检查动作比拿枪的动作专业得多,靴筒裹住的脚踝和一般用于藏匿武器的后腰都被一寸一寸摸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凯丰挑眉,下巴点了点薛锐手里的皮箱:“薛总,自己打开吧。” 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一脚踹在薛锐膝窝,看他失去中心重重跪在地砖上,周围的人发出一阵羞辱意味的笑声。 薛锐没有异议。 黑色皮箱平放在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皮箱上,搭扣解开的声音在安静的佛堂里都格外清晰。薛锐动作利落,养尊处优的双手稳稳当当掀开皮箱一侧,里面是轧带捆着的人民币,和车里的没有任何区别。 “赎人的500万在车上,这50万是谢礼,谢谢你照顾我的弟弟。” 第33章 气息平稳,不卑不亢,丝毫不见身陷险境的窘迫。如果这个人不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小混混,那么一定是久居高位,心思比海深的老东西。 于凯丰想,波索如果没死,应该会很赞叹这种魄力。虽然他活着的时候,也多次说过不要小觑薛家这代的年轻人。可那又怎样,今天还不是都要死在他手上。 “他还活着吗?”薛锐平静地问道,伸手进箱子里将整齐的钞票码出来配合他们的检查。 于凯丰笑了笑,蹲在薛锐对面:“有口气在。” “好。”薛锐轻声说,手上动作却停住,修长的手指在粉红色钞票上停顿,进而插进了间隙。 于凯丰意识到不对,但是却没有做出正确的反应,他跟着伸手往皮箱里探,视野里却只看到冲天的刀光,和刀光后薛锐冷厉的眼神。 他竟然在皮箱底层里放了一把刀! 特质的m7刺刀,刀身细长优雅,却是美军使用历史跨度最长的军刀,也是薛锐格斗老师最擅长的刀型。 所以他放置皮箱的动作如此小心,因为里面的刺刀,甚至没有入鞘,轻薄的丝织物把它固定在箱底,只要持刀人想要,就能在摸到刀柄的那一刻展开刺杀。 于凯丰手上一凉又一热,他下意识低头,却看见自己伸进皮箱的手指已经滚落在地上,手掌上整齐的一字刀口喷涌而出血液洒在大钞上。剧痛让他不能动作,动物本能对于强者的恐惧让他大脑空白,无法思考。 不仅是一把刀。 薛锐左手从满是染血现金的箱子一抓,另一柄刀也被他抓在手里。 两把一模一样的刀。 离他俩最近的两个持枪喽啰反应不及,他们离得太近,手指还没碰到扳机,其中一个颈动脉就被薛锐手里的刺刀割开,另一个则是被捅穿心脏即刻毙命。 于凯丰咬牙用左手去捡地上的手枪,下一秒被薛锐牛皮短靴踩住了这唯一能动的手,脖颈上森然凉意像是毒蛇的信子,那把刚刚削断他手指的刺刀,此刻架在他颈边。 “别动。”薛锐说。 从这句话始,局势的优劣对调。 这话不仅是对于凯丰说,而是对佛堂大殿所有站在薛锐对立面、想要为手足报仇的人说。 疼痛和惊骇让于凯丰冷汗涔涔,那个进门时矜贵有礼的年轻人,带了他的刀来,在这个所有人都致力于提高自己手里枪械火力的年代,他带了两把刀,要所有人听话。 “……别动。”于凯活动脸上僵硬的肌肉的吐出这两个字,向手下命令。 不宽敞的室内本身就不是枪战的理想地点,一旦开枪,基本是无差别攻击了,射击精准度是一回事,子弹触及障碍物之后的反射又是一回事,跳弹会教给每个开枪的人什么是“生死有命“。 乌合之众的好处是听话不怕死,但是只会按动扳机的蚁兵是真的会开枪然后死个七七八八。 于凯丰不想这么死。 “……我。”于凯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薛锐谈判,却不想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大门冲进来的人打断,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演越浓。 “于老大!政府军的武装部队往这边来了!看武器有一些没见过的制式……” 于凯丰猛地抬头看向薛锐,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强压着怒气道:“……你真当我们家是落水狗了?附近村子全是我们的人我们的兵,政府军也讨不了好!” 这些年波索攒的家底都落在这一带,和政府军那些迫击炮装甲车之类的军事装备绝对有对轰的本事。但是这一场后,兴许能把耗子洞里的余粮都烧干净。周围其他的势力也会闻风而动,把他们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但是同样的,政府军也得扒下一层皮。 “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去吗!”于凯丰激动吼道,动作间脖子蹭在刀刃上,虽然没有伤到动脉,但是血还是染红一片肩膀。 薛锐没说话,垂下眼皮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于凯丰的心凉透了。 他想继续说下去对现在的局面产生一点控制感,却听到了螺旋桨机翼转动的巨大风声,军用直升机掠过荒庙,屋顶上瓦片都纷纷吹飞,能感受到气流的流动发生了改变。 巨大的不安笼罩在在场每个人的心里,那些没受到专业军事训练的蚁兵在这个时候基本已经处在崩溃边缘,不可控制地走到窗边往外看。 “雇佣兵,是mpri……”有人站在窗边,看这机身的图标,呓语般念出这个名号。 在缅北活动的毒贩,没有人完全不了解雇佣兵,本身这个地方就很多鱼龙混杂的军团,给钱一样可以雇他们做事。 但是杂鱼怎么敢碰瓷海神,在美国军事职业资源公司mpri面前,没有一家兵团有资格上桌吃饭,这是背靠美国政府的职业军人团队,高层中将军数量甚至比五角大楼里的都多。他们最常出现在真正的战争和地区冲突里,根本不在乎缅北毒贩们的小打小闹。 风声和议论声里,机载广播响彻四周: “this is mpri, lay down your arms or we'll fire.” “this is mpri, lay down your arms or we'll fire.” “……” 阵前广播甚至没有匹配缅语,让人很难相信他们是真的有劝降的意图,或者这些暴力分子只是想火力碾平这里,这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快收工下班的方式。 于凯丰的脸色迅速灰败,他甚至没想明白事情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薛家杀了他家老大,他们没有以牙还牙去刺杀薛锐,只是拿一个本来就作为人质的私生子开刀,就得招来mpri展开全员灭杀,哪里来的道理? 政府军和雇佣兵联合上门,多来几次,缅北都他妈的太平了。 “为了他,他配吗?”于凯丰不可置信问薛锐。 没想到薛锐依然保持着冷淡平静的语气,仿佛提刀的不是他本人。 “他不配,我配。” 于凯丰恍然大悟,竟然听出了醍醐灌顶的意味。 可能是薛锐的年轻和修养误导了他,让他忘了,或者说不够重视,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青年人是薛家现任掌门人,全世界黑道要是也开年会,他能坐主桌,他一个人牵扯无数人的利益。 关系到薛锐安危的事情,有很多人在乎到无所谓要花多少钱、消耗多少人情。 他甚至反省自己为什么要把薛锐招来,可他明明只是说几句阴阳怪气的烂话,至于吗? 第36章 不至于的。 这个认知让他又一次泄气,是薛锐自己要来,自己把自己安排到这样的境地。 薛锐用自己的生命安危布局。 他于凯丰配么?他不配,波索也不配,他们整个缅甸的所谓的毒枭们,有一个算一个,个顶个不配,他们都不值得薛锐以身涉险来杀,不值得薛锐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天平上。 那么配的是谁……于凯丰觉得荒谬,他唯一能想到的,竟然是那个薛锐刚刚承认“不配”的薛家私生子,薛里昂。 mpri不会给他时间迷茫,距离广播结束时间仅仅几分钟,佛堂外的爆破声就此起彼伏,应该是额外关照过,无论是政府军还是雇佣兵都没有佛堂直接攻击,于凯丰觉得自己像是环绕声感受战争。 正常建筑可能都没办法承受如此近距离的爆破,接二连三的几次爆炸后,佛堂里像是正经历地震一样,墙皮碎瓦扑簌簌砸下,撑住大梁的几根柱子也摇摇晃晃。 于凯丰看着外面不知何处燃起的火光映红了天际,浓浓黑烟如有实体一样悬浮蔓延。他手下的兵在危急时刻不可能拥有纪律性和反应能力,有血性的拿着土枪朝天射飞机,惜命得四下奔逃东躲西藏,这一切跟噩梦一样,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跟薛锐讨饶还有没有用。 “你到底想怎么样……” 又是一次极近的爆炸,可能是哪一方用了较高规格的导弹,于凯丰感觉就像是脑袋被铁锤砸了过一样头晕恶心,他根本听不清薛锐是不是回答了,那根所离他们支撑着头顶大梁的柱子,从上而下开裂。 于凯丰看见薛锐掷出刺刀切断吊住薛里昂的绳子,然后扛着浑身是伤的人往外走,紧接着眼前一黑,几百斤的梁木砸下,坍塌的佛殿像坟墓一样盖在他身上。 但是他竟然还没死,不知是佛祖的惩罚还是仁慈。他看见自己折断的肋骨刺穿皮肤后支棱出来,森白的骨头挂着血,但是却感觉不到疼痛了,渐渐模糊变暗的视野里,扛着伤者的薛锐站在火光中。 ……老大,我给你报仇。于凯丰在心里说。 他握着枪的左手在废墟里对准了薛锐的后背,最后一次扣动扳机。 背后巨大的撞击感把薛锐掀翻在地上,呼吸间带着撕裂一样的痛感,防弹衣卸下了子弹大部分的力道,但是体感上仍然像是被一头受惊的野牛撞了。如果那把枪口径再大一些,他应该躺在地上吐血了。 薛锐迅速站起来,他的左肩带动整个半边身体都使不上力气,但现在没时间给他诊断受伤程度,必须尽快离开。 接应他的直升机悬停在正上方,这种近地距离,靶子一样,没办法在战斗中持续很久。薛锐抓过机舱投下的缆绳把薛里昂结结实实和自己捆在一起,对机师做了个手势。 “掩护。”后侧的直升机副驾驶位坐着的陆之远切入对讲机全频道下令。 第34章 随着这声命令在数字频道里送达,政府军和雇佣兵瞬间把火力输出拉满,弹道和硝烟交织的网络覆盖战场,强力压制所有可能对吊在空中活靶子一样的两人下手的敌方。 这样的强火力输出不可能长时间持续,并不是每分每秒焚化炉烧钱的成本支撑不住,而是无限弹夹这种东西现实世界目前还不存在。 薛锐在破庙里的周旋并不是无意义的拖延,他在等波索和于凯丰的战力的消耗程度,经过几次模拟,于凯丰的兵会在多长时间消耗60%以上,只有绝大多数参与战斗的对方势力无法攻击,他从战火中心活着出来的概率才能大于百分之五十。 驾驶直升机的是美国空军的前上校,真正的王牌飞行员,拥有几百次往返战场的经验,对待这次任务依然满嘴f*ck。 直升机一边爬高一边回收缆绳,百米高空里薛锐抓着薛里昂后心把他按着和自己贴合更近,猎猎长风裹挟着,他却能听到两个人的心跳。 离舱口越来越近,机舱内接应的雇佣兵伸出手,眼看着马上就能抓住薛锐他们拉进舱内,突然下方火光急速袭来,本应平稳驾驶的机师不得不大角度向旁边折去来规避这颗射过来的火箭弹。 巨大离心力作用下,暂时性收拢缆绳的装置松动又吐出一大截长度,薛锐两人像风筝一样被甩飞在空中,薛锐开始庆幸薛里昂现在还晕着,不然可能会在这种比过山车刺激百倍的失重感里吐在他身上。 飞机和火箭弹擦身而过,缆绳在高温的气浪里表层一片碳化发黑,薛锐几乎能闻到火药烧灼的味道,薛里昂呼吸间的呼出的热气贴在他脸侧,不知为何他有点自嘲,周幽王当年都没把自己扔进烽火里去。 都二次回收终于让两人成功进去了机舱,飞机掉头往医疗点去。 当地医院附近并没有直升机降落的地方,陆之远打包了个急救医疗团队在安全地带待命,似乎没有人比他更在乎金主的生死。 所以当他扫尾战场后,脸都没洗跑来找薛锐,看见薛锐背后大片的青紫迅速把跟女朋友视频的镜头关上了,说着是担心宝宝看见害怕,实际上是害怕宝宝看见半裸的帅哥。 “怎么样。”陆之远凑过去看薛锐拍的x光片。 “轻微骨裂。”薛锐把片子扔给陆之远,穿上衣服,起身要走。 “你去哪儿?”陆之远问。 “订婚典礼。”薛锐回答。 “谁的订婚这么……”陆之远没过脑子接着问,他想说谁的订婚这么重要,还得薛总顶着骨裂亲自去,但是在薛锐无语的目光里想了起来,他这是要去自己的订婚典礼。 “你……”陆之远想劝一下薛锐,但是又不知道如何下口,这是人不是牲口,就算是牲口,也没听说哪家犁地的牛,上午犁了二十亩地,下午还要去工地拧螺丝。 “你不累吗……”最后他只能苍白地说出这句话。 薛锐没有理他。 和薛锐认识了快十年,陆之远总觉得这个人像是没活在人间似的,好像有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要求他时刻紧绷着,随时做好了赴死准备一样保持冷静、精密思考。 他见过各种各样身居高位的人,有人是世代袭爵的贵族,有人是从草根爬上来的奋斗者,他们一般倨傲且贪婪,但是薛锐却不是,陆之远想不到薛锐想要什么,或者说他猜不出薛锐的执念。 家族、权力、财富……都不是能够培养出这样自持的人的要素。 如果非要说的话,这更像是发大宏愿的苦行僧,信仰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才能推动一个人一刻不停地往前。那些为信念所动的人,心中大多为了救赎和毁灭。 陆之远看不出薛锐为了什么,救赎、毁灭?还是二者兼有…… “你弟怎么办?”陆之远隔壁病房瞄了一眼,表情不自然道。 “随便。” 薛锐一边系袖扣,一边往外走,开门的瞬间,机翼掀起的风扑面而来,陆之远想起什么追着喊:“薛总常来啊!剿灭犯罪团伙你辈义不容辞,那些装甲车和配套装备我就不还了哈!” 没得到回答,陆之远被飞机离地扬起的尘土弄得灰头土脸,一边呸着一边退回了临时医疗站。反正只要薛锐没有一而再再而三撕破脸皮来要,他是不会把那批宝贝还回去的,让他带孩子这么长时间,总不能一点油水都不给吧。 想起那个“孩子”,陆之远有些心虚,不知道是心虚没给看好,还是心虚有事瞒着薛锐,顶着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思,陆之远走向薛里昂的病房。 “……外伤就不列举了,除去骨折和软组织挫伤外,部分内脏也不同程度水肿……”主治医师站在病床边,对躺在那、身上插满管子的薛里昂比划着跟陆之远讲解,像是上解剖课似的。 “我文科生听不懂,你说重点。”陆之远打断,皱眉问:“就是说,他还能活吧?” 医生觉得自己已经很简化说明了,但是谁给钱谁是老大,他不再陈述病情,只点点头说:“能。” “会瘫痪、残废、外貌畸形、绝育不举之类的吗?” 医生也不想再去纠结这话里有没有什么语句上的不恰当和思想上的不正当,无奈摇了摇头:“概率很小,他身体底子非常好,肌肉的韧度很高,很大程度上保护了内脏和骨骼。” “……胸大还有这用处。”陆之远小声嘀咕着,心安理得把医生和薛里昂丢在身后溜达走了,着急去财务室把医疗费账单想办法再给薛锐多报一些。 亓飞背靠着病房大门,眉头皱得很紧,不时看向墙壁上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间。 这里是启辰投资的高端医养机构,配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最顶尖的医生团队,且环境和服务都是一流的,私密性尤其好,无论是割痔疮还是做开颅手术,很多名流巨贾都会选择来这里,能躲狗仔也能防仇家。现在亓飞在的就是医养机构里级别最高,但是启用率最低的病房,这家病房记在薛锐名下,却是第一次接待它真正的主人。 第37章 为照顾病人对于隐私的敏感,病房的隔音做的非常用心,可即使是这样,亓飞站在玄关依然隐约能听到门外聒噪的吵嚷声。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不信薛锐不见我,你们是不是把薛锐控制住了,你们胁迫薛锐了!” “我要进去,我有权知道他的情况!” “别碰我!底层人滚开!”程越甩开拉住他的安保人员,指着对方鼻子大声喊道,丝毫不顾及这里是医院,墙上的保持安静标志再显眼也没用。 “薛锐!薛锐!我很担心你,你听得到么!” 亓飞已经开始有些烦躁了,她感受到自己背后的门被拍得震动,躺在床上穿着病号服的“薛锐”也被这阵势惊到了,摸摸索索下了床,为了减少活动的声音,拖鞋都没穿,轻手轻脚从里间出来探出半个头,刚被染成黑色的头发翘得乱七八糟,战战兢兢对亓飞做口型:怎么办? 亓飞见他那窝囊样子,没来由得更气了,随手拿起玄关医院logo玩偶砸过去,用眼神逼迫他躺回病床。 穿病号服的是前两天紧急从剧组接回来的小明星,虽然在亓飞运作下进了好导演的项目,这段时间为了角色逼着他健身长了些肌肉,但是依然看起来很难堪重任的样子。亓飞觉得这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把他接来主要是为了拖延一些时间,尽量不让其他人发现薛锐不在的消息。他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闭眼躺着的样子,再加上医生尽职劝退每一个企图探病的人,说“病人得绝对卧床静养,不宜见客”,这样就足够拦住大多数想上门探访的人,但是拦不住非要亲自来侍疾的程越。 演技还是有进步的,闭着眼睛装尸体越来越像了。亓飞看着他躺回去,狠辣点评道。 “薛锐!薛锐,薛锐!” 程越其实非常不想在这里闹,但是他很害怕,他怕薛锐是知道了什么故意不见他。 其实那个杀波索的计划并不是天衣无缝的,哪怕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来掩盖,甚至找了一直和薛锐争得你死我活的薛源来执行,程越都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能瞒过薛锐。 他心里其实是有一丝侥幸在,就是哪怕薛锐知道了,也会因为对他的感情而原谅他。只要薛锐肯原谅他,他可以跟薛锐保证,这是他做的最后一件算计薛锐的事情,他也可以给薛锐物质上的补偿,他的家庭有很多没有在外界公布过的资产,绝对比其他人认为的要多得多;至于感情上的补偿,他心里有了一些自卑感,对于薛锐他已经掏出所有的爱了,没办法再给出更多了……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程越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觉得自卑过,他一直认为自己生来就是和庸庸碌碌的普通人不一样的,他就是比其他人身份高贵,比其他人头脑聪明,他能申请最好的学科,哪怕这其中有大笔对学校的捐款作为桥梁才让他进入那个学府,但是那又怎样,他姓程,自他出生以来就不存在需要他非常刻苦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 除了薛锐。 只有薛锐。 第35章 程越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了,他不想再这样等下去。 安保人员看他消停了,以为终于快走了,擦汗的手还没放下,就看见程越低着头走到了消防器材阵列柜,抓起斧头往这边过来了。 哪怕程越不像是有战斗力的样子,但是这谁敢空手拦斧头? 随着“哐哐”两声砍门的生意,医院的警报不知道被谁按响了,刺耳的声音响成一片。 里边小明星在床上蒙着被子发抖,亓飞急得跟拉磨一样转着圈给薛锐发消息,但是都没有回复。 怎么还不回来,演不下去了啊…… 亓飞觉得这事情发展都荒谬了起来。 像是床上躺着冒充老板的人、门口还有个老板的男朋友(会杀人那种)正举着斧头砸病房门,这样的情景想必也不是经常能遇见的。 亓飞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活在恐怖片还是喜剧片,只是悲哀地想早知道这几天休年假好了。 程越在外面砸了几下,震得自己虎口生疼,谁敢上前,他就往谁的方向抡斧头,看起来今天势必要砸开门见薛锐。 正当他蓄力要往门锁那边劈的时候,斧头另一端竟然被人握住了。事情发展太突然,他差点没卸掉力摔在地上,回头要骂,就看抓住他的保镖退开,露出了身后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长得竟然有点像十几二十年以后的薛锐。 李渊扫了一眼发疯的程越,表情有点嫌恶,他站在门前,身后跟着来的院领导赶紧掏出钥匙去对锁眼。 玄关处守着的亓飞,绝望看着门把手转动了半圈。 她立刻猜出来来的是谁,能拿到钥匙,忤逆薛锐的意思开门,这说明这个人在这里有相当大的话语权,唯一的可能就是医养机构另外一个大股东,薛锐的舅舅,李渊。 没办法,现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挡在门前,挡住这个她最打怵应付的老狐狸。 “李总,不好意思,薛总现在确实不方便会客。”亓飞咬着牙把这话说出来,但是她知道这是句没什么用的废话,对面是薛锐的亲舅舅,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活着的跟薛锐薛源关系最近的人了,哪怕薛锐真的深度昏迷了,医院下病危通知书了,人家舅舅都比她有资格守在床前。 李渊只说:“让开。” “李总,请不要为难我,医生说薛总得卧床静养……”亓飞一步不退,职场讲究站队,站了队之后就不能轻易退出和认怂,只能硬干。 李渊见她如此坚决,停住脚步,不着急往里进,轻轻笑了笑,语气徐徐:“薛锐不在里面,是吗?” 此话一出,跟在后面的程越猛地抬头,心虚又惊诧看向亓飞,慌张写在了脸上。 亓飞垂在身侧的手已经紧张到冒汗,这种目光下她不敢露一丝破绽,这老狐狸已经修炼成精,但也不至于闻着味就知道里面躺着的不适他宝贝外甥了,亓飞表情茫然,她说:“李总,我不懂您在说什么,薛总只是突然生病需要静养。” 李渊不再跟她废话,冷笑一声,绕过她就往里面进。 “您不能……”亓飞急得都快去抓李渊袖子了,却被李渊不耐烦甩开。 亓飞心里真的慌了,因为不能过分引人注意,她并没有在这里安排太多薛锐的人,仅凭自己一个运动只限于每周三四次瑜伽的女人,用蛮力拦住正值壮年的李渊,几乎是天方夜谭。 “李总,您……” 李渊不管在场的人都在打什么算盘,他径直走向病床,伸手去解氧气面罩。 眼看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就要被看穿,亓飞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可谁曾想,随着李渊摘下氧气面罩的动作,病床上躺着的人竟然悠悠转醒,看着李渊淡淡地叫了声:“舅舅。” 亓飞不忍去看小明星拙劣的演技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此刻该夸他信念感强还是不知者无畏,很明显戏到这里已经露馅了。 ——没成想李渊竟然还回了他的戏。 “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没想到流感这么严重,竟然不能见人。”李渊站在原地,冷淡注视着床上躺着的人,不像在探望亲人,倒像是对着没什么感情的陌生人。 “发热引发心肌炎,医生比较小心。”病床上的人平静应答。 这种冷静自持,声音平稳又略微带一点虚弱的口吻,就凭赵伟那声台行表的功底,他太奶奶显灵他都演不出来。亓飞心里有丝异样感,她不动声色从李渊背后侧身,转头看向床上——果然,是薛锐。 薛锐回来了,亓飞松了口气,全身仿佛卸下了块铅做的担子。要不是李渊还在这,她应该已经把包里的二锅头拧开给自己压惊了。她疲惫收回目光,不经意扫到同样跟在李渊背后的程越,大吃一惊。 程越竟然哭了,将近一米八的身高直愣愣站着,眼眶通红,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落,肩膀都微微颤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到一时不能言语。 亓飞是很不能理解的。 就她调查的结果来说,李伟应该没有撒谎或者认错,波索的死绝对是程越和薛源勾结的结果,薛里昂被追杀也是他们一手造成的。虽然,他们确切的目的,目前还无从知晓,但是总归也是成功了一大半。 你说你都能耐到杀人不眨眼,你跑来薛锐这里哭什么。太久不眨眼,眼睛干得难受? 程越没心情去管亓飞,他现在眼里只有薛锐,心里酸胀得难受,只想确认薛锐到底是不是还要他。 “明天的订婚典礼需要推迟么?”李渊问道,看字面意思似乎是关心薛锐的身体状况,实际上语气带着隐隐压迫,话里话外,带着点要求薛锐必须给出能够按照原定计划进行订婚的意思表示。 “如期举行。”薛锐如他所想一般答道。 “好。”听到满意的答复,李渊点点头,像是他不请自来一样,得到想要的结果后立刻抽身离开。不方便听家事的医院领导等在门口,看李渊走了才跟上一起走。 第38章 等李渊走远,程越带着一脸泪痕,走到了薛锐病床前。 程越俯下身,伸手去握薛锐的手,好像感受到薛锐的温度,他就能把刚刚的忐忑和焦虑从心里赶出去。 “我很想你。”他说。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程越心想,不过是波索和薛里昂的命,怎么值得自己难过伤神,赶紧翻篇吧,之后薛锐要结婚或者生孩子都行,他愿意做出让步。总不要一直这么担惊受怕的,他只想和薛锐好好在一起。 薛锐没有抽出手,这让程越的心落回了肚子,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程越如坠冰窟。 “你该走了。”薛锐说。 程越眼泪还噙在眼眶,不可置信开口:“你,你什么意思。” “以后不用再见我了。”薛锐语气冷漠,或者就如同他平常一样,言语冷淡,不带情绪。 “我……”程越怔在那里,心里闪过很多种可能性,薛里昂的死讯为什么还没有传过来,薛锐消失的一整天难道是…… 难道,他还是去救了薛里昂,那个该死的杂种,还活着? ……为什么不能安安静静去死呢。 程越眼神闪烁,下意识抓紧了薛锐的手,现在他眼里其他的都不重要,他眼神带着乞求,不可置信地小心翼翼开口:“你要跟我分手吗?” “对。”薛锐看向他,似乎是今天第一次正眼看他,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感情。 薛锐有过很多任对象,他们有人野心勃勃,有人天真烂漫,这都无所谓,他不抗拒和那些美好的人享受所谓的恋爱关系,除了至死不渝的感情,其他的东西他都不吝啬。至于这种感情,薛锐认为梦幻得像是美人鱼化作的泡沫一样,易碎且无用。在他眼里,恋爱和婚姻一样,本质是一种合作,交换资源,互取所需。 程越做的事情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但是世俗意义上,薛锐认为自己应当尽到男友的职责包容他,这不代表薛锐可以理解他、原谅他,相反的,如果有下次,薛锐可以毫不犹豫的对他出手。 程越第一反应是求他不要这样,但是当他看见薛锐眼睛里的自己,就无法说出口那些话。 那个要摇尾乞怜的男人丑陋且下贱,一定没办法让薛锐心软。 “亓飞。”薛锐抽出了手,叫亓飞送客。 程越愣愣站起来,他想过薛锐可能早晚有一天会揭穿,他也给自己预设了一些说辞,可是真的到薛锐赶他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我自己会走。”他打开亓飞扶过来的手,不甘心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努力控制自己不做多余的事情,尽量保持姿态走出去。 ……薛锐,来日方长。 · 听到关门的声音之后,床底下躲了半天的小明星终于敢爬出来了,本来听了一肚子豪门八卦正兴奋呢,但是也知道这种事情如果他说出去会被剁碎了喂狗。 八卦不能往外说就够憋屈了,还在床底下不敢乱动,保持一个姿势累得浑身酸痛,他一边老老实实换回自己的衣服,一边小声嘀咕着抱怨:“屋里还有个门怎么不告诉我,我又不会因为太害怕就跑了……” 第36章 安排人来接小明星,亓飞回来的时候薛锐刚刚脱下病号服,他背对亓飞站在更衣镜前,背后的大片青紫露出一瞬便被遮盖在衬衫下。 那些淤青慢慢发散出来了,比中弹时看着更加可怖,仅仅一眼,亓飞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后怕,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此行的凶险程度或许比她之前预设的更加严峻,可能稍有不慎,薛锐此刻应该就是躺在她面前的一具尸体。 “他们给的多吗?”薛锐从镜子里看她一眼,突然问。 “什么?”亓飞回神,恍惚道。 “外面都在传我要死了,应该已经有猎头联系过你了。”薛锐很少开玩笑,可亓飞在担心,他便缓和下气氛。 亓飞刚想捂嘴阻止他说话不吉利,又想起来这是她的顶头上司,还得适当拿出点狗腿样表表忠心:“薛总你交代的事情没办完,我哪敢接陌生电话啊,就算有我也骂回去了,我对启辰的忠诚度天地可鉴。” “可以看看。” “我不看,除非您开了我。” “有可能。” 亓飞这下真忍不住笑了了,还有人这么明显卸磨杀驴的,事情还没解决就恐吓可能开了她,不知道薛锐竟然还能这么幽默。看他收拾差不多了,亓飞开始向薛锐汇报他不在的这一天多发生的事情。 “……车子在桥上被撞进河里,派去接应他的人发现及时,虽然错过最佳抢救时间,大脑过度缺氧,人一时醒不来,但是基本可以确定脱离生命危险。车已经打捞出来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证据材料不在了。”薛锐用的是陈述句。 “对,在我们到达之前,肇事者应该已经潜进车里检查并且带走了相关证据,没有补刀狄正春可能是想营造一种交通事故的假象来掩盖犯罪事实。也正因为如此,狄正春才侥幸活了下来。” “安置好他,撤掉调查‘药片’的人,蛇已经被惊到,查不出什么了。”脑缺氧造成的损伤恐怕很难迅速恢复,这件事情只能先停下,后续如果狄正春醒了最好,如果醒不来,也不至于再搭人命进去。 亓飞称是,然后犹豫了一下,继续汇报:“……有件还不是那么急的事情。c市和政府合作的科技创新示范基地已经建成,按照计划本月应该支付尾款过来,可是临时取消了,那边的意思是要重新验收。” 按理说这两年财政紧张,推迟付款并不是很罕见的事情,可这批工程款项已经划拨到相应级别,临门一脚又重新验收,让人很难不多想。 账款到账不及时是会产生很多不良后果,特别是对于如今的启辰。 启辰的资金链早就绷在了一个临界值,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有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种资金运转情况,说好听点,是流转效率高,盈利能力大,财报好看;说不好听了,就是抗压能力脆弱,承受不了更多的不利情况。 这种资金模式也是业界神话薛锐的一个点,除了薛锐,没人敢这么干。敢这么干的或许曾经有,现在早死了,除了薛锐。 亓飞其实很不明白,薛锐作为一个富n代,身份地位早就不需要搞这种富贵险中求的路子,他本人也不是蝇营狗苟的沽名钓誉之徒,这样裹挟风险、快速发展的模式,除了把那些想要从薛家手里分到好处的所谓“盟友们”,像滚雪球一样和薛家绑在一起越滚越大、越绑越紧之外,对于启辰,对于薛锐,到底有什么好处。 “波索账户已经因为调查而进入冻结,后续估计也很难解冻,这对于我们也是损失,这两项缺口加起来,我担心会出事。” “大概什么时候会暴露直接影响。”薛锐沉思了一下,问。 “最多三个月。” 波索那块事故是程越的手笔,科技园验收,可能也和他脱不了关系,毕竟这处在程家势力的辐射范围内,他和薛源合作,总要让薛源看到实际的好处,薛锐的工程出问题,作为竞品,薛源自然能吃到一口资源。 “没关系,新的合作对象已经等不及了。”薛锐低头给腕表系带,背对着灯光,表情看不清。 · 薛里昂身体指标回归正常范围之后,很快就通过了回国申请,东南亚分部离开波索的掌控,重建领导班子也只是时间问题,没有理由继续留薛里昂在这里,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回去,是他自己定的航班,头等舱。 陆之远的意思是他没必要这么急着回去,缅甸已经安全了,不如留在这边做大做强,到时候启辰还得给他按个镇东南大将军之类的名号。不过这个提议被薛里昂看穿了,这个男的就是想继续给薛锐讹钱,比如通过谎报自己的医疗费和差旅费。 但是陆之远其实还有其他顾虑,他怕薛里昂回去再在薛锐跟前闹幺蛾子。薛锐一个细查,自己也躲不了知情不报的罪名。 薛里昂刚醒那会,整个人苍白虚弱得像是死了一半,压根看不到什么死里逃生的喜悦,睁眼看着空气里某一点,一看就是几个钟头,陆之远都担心他是不是被那座困了魂魄,还去问了医生用不用找大师来做法,医生不太客气地拒绝了他,只说家属多关心就行。 于是陆之远到点抱着果篮去薛里昂床头坐着,不光削皮,还切块,然后摆盘拍照发给女朋友,说点“宝宝等下次见面我也给你准备爱心水果”的废话,肉麻完了再自己吃,当然买果篮的钱要找薛锐报销。 陆之远和薛里昂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俩认识时间就那么长,再加上他习惯性在薛里昂面尽量避开薛锐有关内容,于是他们俩之间的共同话题就更少了,直到某天说起了自己这边的武器迭代,说漏了一嘴“薛锐带来的”最新制式,薛里昂敏锐得捕捉到了关键词。 “他什么时候来的?”薛里昂盯住啃苹果的陆之远,像只锁定猎物的狗,声音有一些大病初愈的嘶哑低沉。 第39章 陆之远在这样的目光下,哪还敢说谎,只能吞吞吐吐地回答:“……就,你在,在于凯丰手里的时候……” 接着他看见薛里昂脸上闪过一系列复杂的表情。 他好像怀疑了一下,但是又抑制不住感到高兴,进而一副因为要遮掩这份欣喜而虚伪且做作了起来。 “他来了啊。” 他来救我了。 薛里昂嘴角往上,蓝色眼睛却氤氲起水汽,不可否认当这双眼睛亮起水光得时候,真是好看得惊人。 “我就说……他会来的。”薛里昂固执补充道。 陆之远疑惑眨眼,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梦里? 薛里昂顾不得自己话里有没有逻辑,沉浸在这样飘飘然的体验里,又不想被陆之远觉得自己没出息,于是转身背对着陆之远,慢慢、慢慢把身上的被子卷在怀里,脸埋了进去。 没等陆之远开口,进来换药的护士先一步冲了上来。 “病人别动!滚针了滚针了!” 手忙脚乱把他身上的医疗器械再安置好,陆之远看着此刻躺得板板正正,姿态端庄得能随时入殓,但一脸幸福的薛里昂,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一般好,嘿嘿。”薛里昂控制着自己嘴角不要上扬太过分,又觉得眼睛是不是太弯了,脸上五官轮着较劲,显得人有点不太正常,“也没那么好,他来救我而已,他应该来的嘛……” 陆之远心说这是丢了自己的魂,钻进去其他什么东西的魂了么,怎么看着怪吓人的。 但是突然薛里昂想到什么,一下又不笑了,转脸看向陆之远,有些担忧:“那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陆之远下意识否认,又想起薛锐背上的青紫,觉得不严重也没必要瞒着:“只是中了一枪,骨裂,但是穿着防弹衣,应该问题不大。” “他中弹了?他中弹了你还让他这么走了?!”薛里昂听见差点跳起来。 “他没事,他都能把你扛回来,能有什么事!”陆之远被吓一跳,手里苹果都滚出去老远,顾不得捡,赶紧给自己辩解。 “哦……”薛里昂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薛锐中了一枪,但还是把自己带回来了。 陆之远轻描淡写,薛里昂却能想象那个处境里两人情况的凶险。 薛锐很疼吧,自己的体重也不是很轻,有没有给他拖后腿,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 薛锐真好啊。 可是,在大多数人眼里,薛锐不算什么好人。 第37章 他母亲死的那一年,十二岁的孩子没表露一点悲伤,跟李家人里应外合拿下了薛家继承权; 汤金凤追杀他那次,他在一群薛家长辈面前,用枪指着哭成泪人的继母和弟弟,如果不是薛伯昆夺枪,薛源早就和他妈一块肝脑涂地了; 掌权之初肃清异己,逼得为启辰工作几十年的老人从大厦天台一跃而下,敢做声反对的亲贵接二连三横遭不幸,大火,车祸,甚至溺死在浴缸,十几具尸体横在薛锐的登顶路上,再没人敢说他在其中做过什么。 薛锐也不在乎道德和情感。 扶持他坐稳薛家掌权人的母舅李家被他刻意疏远冷淡,从曾经接近薛家权力宝座中心,一步一步边缘化位置; 仗着出身和皮囊,跟各路名流巨擘斡旋交易,红男绿女的所谓情谊都能利用来达成目的,分手后不管对方能否体面收场; 至于真心相交的朋友就更是不存在,哪怕是陆之远,又有多少自信说自己和薛锐之间真有什么“同窗之情”。 他像是把自己的一切都舍弃,明码标价售卖,永远不会疲惫,也不需要感情,把自己作为人所拥有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去跟魔鬼交换权势。 这样的薛锐,一直是薛里昂眼里向往的上位者姿态。 他曾经认为,是那些手腕和权势让薛锐镀成金身,为他披上耀眼的光芒,所以他对薛锐拥有的一切都充满欲望,所以他模仿薛锐握刀的姿势,争抢薛锐看中的利益。 像是恶龙凭借本能欲望,把无数对他无用的闪闪发光之物占据在脚下。 可薛锐对他好,愿意为他涉险,不计得失。 于是这让那块名为薛锐的宝石比其他闪闪发光的东西,多了一点让他上瘾的香甜味道。 “我改变主意了。”薛里昂说。 “什么?”陆之远不明所以。 薛锐的东西固然很好,但是薛锐本人,比它们值钱十倍。 “我不想让薛锐结婚了。”薛里昂笑容明朗看着陆之远,一字一句,大逆不道:“他应该只是我的。” · a市机场。 薛里昂从出口走出,脸上架着一张黑色墨镜。身后下飞机的似乎有明星之类的人,接机口堵了很多人在等着。他没停留,长手长脚,漫不经心的脚步,也比一般人走得要快一点。 一年前他从这里出发的时候,狄正春送行,下巴上有一道用来卖惨的细小伤口。一年后他回到这里,孑然一身,骨头上打了八颗留置钛钉。 这次他有一些很想要的东西,也多了一点必须要报的仇。任何没能意识到他变了的人,可能都要倒霉。 但是这样的龙傲天归来的时刻没有持续很久,一个电话就能让他破功。 “你瞎了吗?”手机听筒里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说话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还没。”薛里昂把墨镜摘下来,发动车子,从机场停车场驶出。 “那你看见我……”女孩子气不忿,但是话刚出口就被打断。 “狄姗姗,我说过,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你去做点你这样小朋友该做的,比如写写作业,打打工……” 这回被打断的是薛里昂,对面的狄姗姗直接挂断了电话。 狄正春失联后第三天,他在美国上大学的女儿就申请休学回到了a市,但是狄正春正在薛锐势力的看管下,人没有清醒之前,不接受任何探视,哪怕是亲生女儿都不例外,更何况狄珊珊不能对外暴露自己的身份。 薛里昂当初用什么办法把她送出去上学这不得而知,只从那一刻起,她就跟狄珊珊的身份告别了,崭新的人生无法再走回老路。 狄姗姗很聪明,她能跳级十五岁读大学,可不是因为她看大门的爸爸会给她做指导。聪明人从不坐以待毙,她从自己父亲的平常对于工作的只言片语里查到线索,找上了罪魁祸首薛里昂,而对方给出的建议是“隐藏身份,回去美国”,她听了前半句,并且自作主张查了薛里昂的行程,来机场抓他。现在看来也以失败告终了。 薛里昂是真的讨厌带小孩,那种觉得自己什么都懂,自作主张干一堆傻逼事的小孩跟他小时候有什么区别?真不懂薛锐当初是怎么想不开愿意跟这种小孩扯上关系的。 所以他找了两个信任的人照顾狄姗姗,然后假装自己看不到,刻意躲开过来机场接机的小女孩。 只有让尽量少的人知道狄姗姗身份,才能保证她的安全,才能让薛里昂接下来的计划不受影响。而且,他急着见薛锐,确实也没什么心思哄小姑娘。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薛锐。 从客观上讲,薛里昂上次见到薛锐是在缅甸,薛锐冒险把他救了出来,让他能活到现在。 而主观上来说,缅甸那次薛里昂的眼睛都没睁开过,根本不能算见过,在他的时间线上,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把薛锐按在边桌上扯皱了衬衫。 所以当薛里昂紧赶慢赶坐在薛锐面前,脚边还放着行李箱,一身风尘仆仆端详着快两年没见过的哥哥,像是感受着时间和想念一样饱含情感,蓝色眼睛里的深情可以淹死鱼。 “哥,我很想你。”薛里昂轻声道。 薛锐有点觉得被肉麻到了,这超出了他能理解的兄弟感情的范畴。薛家的兄弟情感就是,如果这里坐着的是薛源,那么刚刚这句话应该被吞掉了一个死字,薛源只会说“哥,我很想你死”,这样的情形薛锐是能理解的。 “狄正春在我这边,”薛锐不着痕迹移开目光,把话题切换成在公务的、实际的内容,这些内容他能用自己的逻辑应对,“尽量把他做的事情转圜成我授意的,你和他最大限度撇清关系。” 薛里昂认为薛锐的表现应该是一种害羞,但是他很体贴地不戳破,绅士地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薛锐这样的做的目的很好猜,他把薛里昂从调查福禄的事情中摘了出来,切断了薛源和薛里昂之间对立的导火索,这样使得在薛源眼里,他和薛里昂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走向对抗,他不仅不会对付薛里昂,甚至会主动将一部分信息透露给便宜弟弟,来换取同盟关系。 “你安排的角色,我会去演,”薛里昂表明了立场会配合薛锐的安排,然后不再委婉,直奔主题:“但是在此之前,我能问一下波索是怎么死的吗?” 第40章 他问波索是怎么死的,就是在问“是谁要杀我”,薛里昂可没有大度到因为留了条命,就会把那个对他起杀心的人轻轻放过。当然他也没有蠢到怀疑是薛锐做的手脚,毕竟这条命还是薛锐救的。 薛锐抬眼看着薛里昂,表情没有一丝异样,开口道:“无可奉告。” 他没有说不知道,那是欺骗,但也没有限制薛里昂去查。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程越仍然是他的伴侣,背叛伴侣的事情,薛锐不会做,所以他不会告诉薛里昂罪魁祸首是谁。 现在他已经和程越分手,薛里昂如果能查到,那么,无论他对程越做什么,都是薛里昂自己的选择,薛锐不会插手,甚至会习惯性帮薛里昂做售后,因为在他眼里跟程越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薛里昂能意会到薛锐这种即不帮忙也不阻止的态度,这对他来说就够了。这种确认薛锐态度的免责声明,也是薛里昂在被扔去缅甸的时候学来的。如果放在从前,他想做就去做了,做的事情超出薛锐的授权范畴也不吱声,硬生生拖到瞒不住了才想起做补救措施,往往来不及。 这样的亏他可吃了不知道多少次。 一年多的时间,薛里昂无数次复盘自己年少无知那时候莽撞做下的事情,吸取经验,查漏补缺。现在他坐在薛锐面前,感受着想要的东西如此之近,已经学会何为徐徐图之。 “哥,你知道这两年我最大的感悟是什么吗?” 薛锐没有接他的话茬,用眼神示意他讲下去。 “当你真的想要某样东西的时候,不能仅仅把目的定在得到他的瞬间,一步一步慢慢来,拥有和收藏才是真正的得到。”薛里昂微微笑着,目光坦然勾勒着眼前人的眉眼和轮廓,因为太过光明正大,贪婪竟然不那么刺眼。 薛锐一贯习惯了他的言词疯癫,却隐隐从中感受到一丝和从前不同的东西,于是破例问了他:“你想要什么?” “你会知道的。”薛里昂认真说。 虽然薛里昂郑重其事,但这对话类似顽童吸引家长注意力后,拉长音调说了句“你猜——”一样,没营养又不值得生气。很少被开这种玩笑的薛锐,接触不良似的茫然了一瞬。 本次会面是薛里昂作为副总外派结束后第一次面对面向集团负责人汇报工作,按照启辰的相关会议级别章程,助理为薛锐留出了单独的会面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不会有任何人和事情打扰他们。 薛锐感到失策,他甚至不能用工作来无视薛里昂的胡言乱语。 第38章 薛里昂当然不能现在就跟薛锐说,我想要你,这样他能不能活着走出办公室都是个问题。退一万步讲,他俩还是名义上的亲兄弟,这种有悖伦理的话,但凡薛锐不是个疯子,都会打死他。 其实也思考过,薛锐这些年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无视他,也没有把他当成竞争对手来打压,甚至有刻意培养他、为他规划将来的意思,虽然有时候下手粗暴,但是站在薛锐的角度,确实是在为他好。 ……这像极了东亚语境下的父爱。 “哥,你是不是很喜欢养儿子?”薛里昂突然发问,他沉浸在自己思考里,一时很怕薛锐从小把他当儿子,忘了去看薛锐的脸色。 “你是不是有病。”薛锐语气不善,很难理解这人是从哪里得到这种结论的。 “……不是就好。”薛里昂看看薛锐不悦的脸,松了一口气。 如果薛锐把他当儿子养,那么这事乱伦乱得似乎更大了,还好薛锐否认了。 薛锐已经感到有些不耐烦了,滚字都立在舌尖等着往外踢正步,薛里昂也想起来要适可而止,赶忙在薛锐下逐客令之前拎着行李箱起身,给今天的述职汇报一个体面的结局。 只刚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说: “哥,你的刀,我让陆之远去找了,一定找回来还你。” 薛锐去缅甸的时候带了两把刺刀,其中一把掷出去钉在了坍塌的荒庙里,当时情况混乱,混战结束后打扫战场又是大工程,人多手杂想要物归原主可能很难了。即使刻意找到,所耗费的精力应该也超过了那把刺刀本身的价值,这种没有意义的消耗,不是薛锐一贯的做事原则。所以那把掷出去的刺刀薛锐也没报希望能够再找回。 这两把刀是薛锐一直在用的旧物,他拿到这对刺刀的时候,母亲还活着。他的母亲非常细腻敏感,不喜欢枪械的噪音,几乎从不去看他射击类的训练,于是他就给自己选择了更多的体术和冷兵器课程,练习的时候,那个敏感高贵的女人会坐在场边陪他一起。这是他某段时间里,和母亲相处的大部分情景。 现在只剩一把多少看着有点不习惯,但是这个型号也不算稀有罕见,之后再找来一把配上就好,薛锐是这样想的。 可薛里昂说要找到丢失的那把,薛锐难得的,有些期待。 这个世界上他期待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启辰副总回来,而且又是薛家地位尴尬的小儿子,有着职场和八卦的双重属性,本身就是个很易燃易爆的消息,不难预测,在未来一段时间里相关话题会占据业内的茶水间和饭桌。 只是薛里昂没想到,等待他的饭桌竟然是汤金凤组的局,准确来说,是薛家的女主人精心布置的家宴。 他想到了薛源会见他,接风洗尘也好,拉拢打探也好,以薛源的性格绝对会是第一波约他喝酒的那批人,所以他在接到二哥的电话的时候,已经熟练地掏出了备忘录和日程表,开始排时间,没想到薛源第一句话就给他整不会了。 “我妈想叫你一起吃个饭。”薛源说。 “再叫上薛锐、他未婚妻,”说到这里,薛源深呼吸了一口,像是做了个心理建设才把剩下半句话说出口:“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我们一家人”,这个词不光薛源很难说出口,薛里昂听到都要反应一下,到底这家人是哪家人。 薛伯昆身体还硬朗的时候,他们确实会在八月十五和春节的时候,一起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顿饭,通常是在家里的酒店,大多数时候也会叫上旁系的一些人,人多的时候能有十来桌、近百人。 席间除了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亲戚外,还会不断有各路利益相关的合作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带着名贵礼物,来到主桌上敬酒说吉利话。 那时候,除了一些一块玩过的小辈会跟在他们的爹背后给冲薛里昂挤眉弄眼,其余的人基本上都当没看见薛里昂。于是,在热热闹闹的主桌上,攀谈交情和彼此熟络的人群里,汤金凤养的京巴都会被夸上几句,薛里昂坐的地方却似乎有结界,把他与周遭相亲相爱的气氛隔开,显得他似乎是一个与此处无关的人。 这曾经让薛里昂尴尬且不舒服过几年。 后来就好了,薛伯昆老了,站不住了,即使坐在主位,来人的恭敬和巴结开始更多地往薛锐身上转移,也会顺带夸一下给薛锐干活的薛里昂一表人才。 再后来,薛伯昆坐也坐不住了,只能躺在仪器环绕的病房里,这个家宴就不再举行,薛源也终于不用跟他妈一起看薛锐像皇帝一样接受各方朝拜,饭都能多吃几口。 也就是说,这几年薛伯昆不在国内的日子里,“一家人”就没一起吃过饭。 这不年不节的,汤金凤突然设宴,很难说不会是鸿门宴。 薛里昂不忌惮薛源,因为这个二哥坏得明显也笨得明显,但是对汤金凤这个女人,他一向都是敬而远之的,除非必要,不愿意正面和她有冲突。 汤金凤的父亲姓金,她跟母亲姓,她的母亲也跟自己的母亲姓,这个家庭有着略显特别的母系社会遗风,不知道是因为生的男丁都不争气,还是女孩子都教得太聪慧,汤家女儿,往往比兄弟更加的对权势有兴趣,都是在夫家当家的,能把靠婚姻捆绑住的男人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汤金凤当年手段使尽嫁进薛家,谁都不会信是为了薛伯坤,她的目的就是吃掉薛家这颗金果子,滋养羽翼,风生水起。 可薛家确实也没那么好啃。 那年汤金凤找人杀薛锐,被抓住时慌不择路说是被母家胁迫,薛家并没有对金家做出惩戒,而是在汤金凤母亲送医抢救时,递了话进去,具体跟谁说了什么不得而知,那个拨弄风云半辈子的女人,确实没有再醒过来。 汤家女人一向讲究成王败寇,胜者通吃,这个仇,只要汤金凤还活着,只要薛锐还活着,就必然会报。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家宴……不会是汤金凤这个女人终于疯了,要下毒毒死薛锐,然后拉卓慧妍和自己陪葬吧。薛里昂着实有些想不通。 当他把此番疑虑说给薛锐的时候,薛锐像是他料想中的一样,不惊讶也不犹豫,说:“去吃。” 此刻薛锐正坐在启辰的会议室里,到会的有几个重要部门的总经理,以及相关问题的分管副总。老板接起电话的时候,所有人不约而同闭上嘴,静静等那边聊完家事,再无缝接入议题。 第41章 风控部的老总用指腹梳理着为数不多的头发,面前摊开的会议文件里,有他这几天加班做出来的报告,启辰下个季度要面对的风险依次铺在纸面上,像是具象化的刀山火海。 他看向市场部的同僚,对方也有心无力摇摇头:“最快能收到同量级回报的项目,就是去年峰会里薛总定下投出的瞪羚、独角兽,就算他们超预期发展能全部实现对赌,但是时间绝对来不及。能想办法向科技创新园施加压力吗?” 被问到的法律部,年纪相比之前两人年纪不算大,却说话更直接:“不能。”启辰这样的公司,和政府的关系没那么简单能通过诉讼解决,先不提他们敢不敢起诉政府,就算起诉之后一切顺利,进行到执行阶段也得一两年,那时候启辰的坟头草上都能挂雾凇了。 亓飞双手环胸,玩味看着这几个人,懒得说破这场戏。启辰这艘大船还没沉呢,中层领导就开始表演救火预备跳船了,竞聘上岗的时候表忠心表得有多真,现在甩锅的样子就有多狼狈。 她两个多月前在病房里和薛锐说的事情果然应验了,科技创新园区项目拖到现在不结清,压力会传导向全线产业,现在业务链已经处在一旦爆炸,没有人救得起来的地步。启辰这样体量的集团,一两次失误拖不垮,真正能让它粉身碎骨的就是现在的局面,老板家里内斗,管理层宫斗。 薛锐没有制止这场猴戏,像是自始至终都没关注过场上诸位,他翻看了风险报告,纸张翻动的声响很轻,戏瘾大发的几人却不由自主停下等他看完。 “科技创新园的缺口我会解决。”薛锐说,并轻轻把手里的报告扔在桌面上,然后起身离开。 毁灭之前总是极致的混乱,有些事情会影响节奏,但是没关系,薛锐已经习惯在随时会掉落的刀下行走,以确保那把刀在合适的时间地点落下,并刺穿心脏。 第39章 初六,林府,天气不错。 薛里昂站在院中,抬头发现,竟然能看到星星,这在城市的光污染环境下,可是稀罕东西。 汤金凤选择的家宴地点符合她一贯排场,山海间的小庄园,只开放熟客预定,一次只能接待一桌客人,会客厅有270°的落地窗,同时能看见山景和海景,奢侈且风雅。 薛里昂没在这里吃过饭,但是听说过,不知道菜色具体如何,他想如果薛锐喜欢的话,说不定之后可以带他过来吃。 今晚把饭菜口味摆在第一位的可能只有薛里昂了,他进入客厅的时候,汤金凤和薛源已经到场,汤金凤看见他来只点了一下头,继续跟庄园的主理人确认晚餐相关事宜,薛源却对他的到来表现出相当的兴趣盎然。 “汤姨”,薛里昂打了个招呼,侍者走上前帮他脱下外套并拿走挂起,他下意识目光跟了一秒那件黑色的大衣外套。 今天他去了趟狄正春a市的住处,拿走一些不知道是否有用材料和狄正春放在抽屉里的一板福禄,材料在车里,福禄被他顺手塞在大衣的口袋里,就是侍者拿走的那件。 不等他想好是否自己叫回服务生自己保管衣服,薛源就迎上来了。 “越南那次的事情可太凶险了,当时急得,我差点就约架飞机过去了,”薛源走到薛里昂对面,满眼放光打量他,一只手拍打着薛里昂的肩膀和手臂,似乎在判断他的四肢是否还健全。 “要不怎么说你命大呢,正好赶上他们政府军清缴毒贩,不然咱家这顿饭可来不了这么全的人。” 说话间衣服已经拿走,薛里昂也不纠结,他笑起来,抻起裤管给他看不是假肢:“是我拜的神仙管用。” “什么神仙这么管用,下回帮我也上柱香。” “帮你上大供奉。”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一个捧哏一个逗哏,同床异梦地寒暄着。 没聊多久,薛锐也到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和卓蕙妍一起赴宴。 两人一起却未并肩,卓慧妍走得比他慢一步,看起来确实有那么点不熟。 见他来,汤金凤才中断了和餐厅主理人的闲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伸手上去握住了卓蕙妍的手,微微抬头,脸上笑容和煦,举手投足颇有老艺术家风范:“慧妍小姐到了,刚想让小源出去接一下你。” 薛里昂和薛源也站了起来。 薛锐的黑色大衣外套被侍者取走,薛源冲他喊了一声大哥,他对两人点下头算是回应。 薛里昂趁无人在意他,斜着眼把卓蕙妍打量了个遍,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见到薛锐的未婚妻,他的嫂子,于是他少见的对女士用上了挑剔的目光。 脸颊瘦削显得刻薄小气,肩膀太窄撑不起气场,臀部不够丰满身材乏味,腿也不够长…… 在他这刻薄的评价体系里,简直把被媒体称为金童玉女的薛锐和卓蕙妍,批成了金童普女。 倒也不怪卓蕙妍不够风华绝代,哪怕此刻薛锐身边站着的是天仙,他都能挑出错来。 只要站的不是他薛里昂,就全部有问题。 汤金凤拉着卓蕙妍的手穿过走廊把她送上席位,薛家三个男士也在位置上坐下,这场家宴才算正式开始。 庭院里传来编钟轻灵的声音,风吹山上松涛如龙吟,汇入海浪涨落声声,仿佛真的具象化了天地灵气,即使是对中国古代哲学了解甚少的薛里昂都有了“修仙该在此处”的想法。 只是今天修仙就算了,这一桌人他都看着不太顺眼。 薛家人吃饭坐的一般都是圆桌,今天主位上坐着的是唯一的长辈汤金凤,她左右两边坐着薛锐和薛源,卓蕙妍坐在薛锐的身侧,薛里昂就只能和薛源坐在一边,几乎和卓蕙妍正对着。 薛里昂扬起眉毛冲卓蕙妍咧嘴一笑,十分唐突倒也符合他拙劣乖张的名声,不明所以的卓蕙妍也拘谨对他微笑一下,看起来十分的人畜无害。 那边汤金凤开始了场面话,这边卓蕙妍已经被盯得有点不自在了,几次抬手把碎发别在耳后。 薛里昂都有点替这女孩子惋惜了,毕竟也只是二十岁的小女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愿的,就趟进了薛家这滩浑水,再想爬出来估计难了。 “……上次订婚宴也没机会好好说两句话,之后嫁过来就是一家人了,慧妍小姐有什么对薛家不满意的或者需要我们做的要直说,是不是?” 汤金凤笑意盈盈看向卓蕙妍,她眼光毒辣,算计小姑娘一副小户人家女孩没见过太多世面样子,先试试合不合适以后为她所用。 向没见过几次面的未来儿媳妇,问这句话怎么看都有点奇怪,卓蕙妍拿不准怎么回答,先是看向了薛锐。 果然,薛锐替她当下了,说:“这方面的事情她会同我说,汤姨不必费心。” 汤金凤笑笑,岁月在会保养的有钱女人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但是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却依然能看出时光特有的辛辣味道,她似是开玩笑道:“小锐想的周到,我是做不了主的。只是新人来了家长总要有点长辈样子,订婚典礼上你父亲只叫人传了口信,连个视频都没有,我还想问问你怎么回事呢?” 说到这算是进入话题了,薛源不自觉活动下肩膀,脊背都挺直了一些,暴露了他对这个问题的关注,和那边松弛有度的汤金凤一比,显得有些急躁。 薛里昂压根没看订婚典礼的完整视频,也没关注他那个在美国私人疗养院待了几年的父亲到底出席没有,听汤金凤说连视频都没有的时候,确实也思维跟着走了一下,回忆了薛伯坤上次露面到底是什么时候,是去年春节发的在病房里的视频? 旁人说这话或许没什么,可汤金凤问,怕是在问——你爹还活着吗? “是父亲的意思,”薛锐放下筷子,语气淡淡,说:“他病之后便不喜欢对外曝光,汤姨。” 在座的薛家人都知道这个,薛伯昆手操大权、拨云弄雨半辈子,到老也是同寻常老人一样眼花耳聋,被慢性病折磨得在病床苟延残喘,尽量不让别人看见自己这个样子或许是他为自己保留的最后的尊严了。也是因为如此,薛伯昆早往外传了话,除非他主动召见,其他无论什么情况,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前来疗养院找他。 最开始,他薛伯坤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叫人过去,问询情况或者下达指令,间接影响着薛家的大局,去的人也不固定,有时候是他业内的朋友,有些时候是启辰的高管,汤金凤和薛锐都去过几次。 只是这次快一年了,汤金凤都没再听说有谁接到去疗养院的通知。 她也不是没有派人过去打探,只因为这家疗养院服务的对象特殊,戒备相当森严,汤金凤派过去的人没一个潜入成功的,最接近成功的一个是假扮成疗养院往外运送垃圾的工人,借由接收垃圾进到了地下车库,然后被监控摄像头拍到并以“体态与信息库内样例配对不成功”为由触发了警报,直接被带去当地警察局了。 第42章 “那……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恶化了吗?”汤金凤故作惊讶,一副不可置信看向薛锐,仔细观察薛锐的每一丝微反应。 “你是有什么感应吗?”薛里昂觉得她这样挺烦的,便学着装无辜,也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 汤金凤只能小幅度皱眉,假装没听见薛里昂说什么。 “父亲的身体一切如常。”薛锐垂下眼睑,也未对此进行解释。大有“不信你就自己去看”的态度。 桌上几个人都在揣摩这两人的意思,一时陷入两秒的沉默,好在今晚的主菜上来了,缓解了诡异的尴尬。 两名使者抬着一椭圆形的鱼盘放在桌上,盘里是一条通体金黄的鱼,没有过度烹饪,只点缀了少许葱丝,看样子能有四五斤的大小。 “家里的习惯呢,一起吃饭一定要有鱼,”汤金凤看向卓慧妍,温柔款款对她介绍,“这条大黄鱼是咱家船海钓回来的,外边不好买,你尝尝。” 她说着,仿佛慈禧太后赐饭似的,殷殷切切等卓慧妍下箸。 卓慧妍只好从善如流,吃下一小块鱼腩,说:“很好吃,谢谢汤姨。” “嫂子喜欢?”薛里昂回头叫住使者,指着那鱼道,“把这个,打包一份。” “那倒不用……”卓慧妍尴尬制止了。 薛家确实家宴必有鱼,图个年年有余的好彩头,这鱼一般会是海鱼,汤金凤这条野生大黄鱼市价不过几万块,在座各位自然不是吃不起,只不过现在有价无市的东西,也是她有闲有本事去琢磨。 “小锐小源他们都忙,平常吃什么我也插不上话,总归外面吃的不如家里的合心意。”汤金凤略有些不满意看了薛源一眼,这关心也确实不是假的。 薛源点点头,抬眼不知为何cue上了薛锐:“大哥是真的忙,历君生那事都结束这么久了,还盯着石村,有查到什么值钱的消息吗?” 薛里昂本来被他们假惺惺搞得走神都快困了,薛源一提石村他这哈欠可打不出来了,薛锐哪盯着石村了,盯着石村的是他薛里昂啊。他不动声色看着薛锐,不知道他会作何回应。 薛锐停下来,既没有给薛里昂眼神,也没正面回应薛源的问题,只是不加掩饰直视薛源,问他:“应该有吗?” 第40章 他说这话,旁人看起来可能只是正常的在交谈,只有被他目光聚焦的人,才知道这几乎有实质重量的目光有多难担。 薛源不自然把重心从左肩换到右肩,体态上更靠近汤金凤,潜意识上来讲这是个寻求庇护的动作。 汤金凤也察觉到两人这个问题的反常反应,但是对于自己家孩子的事,她更倾向于让薛源私下给她解释,所以满心疑惑也按下不表。 于是她接下话头,贤妻良母地劝导上了:“公司里事情多,特别是最近科技创新园区的项目收不了尾,小锐当然会比以往多劳累些。只是慧妍也没过门,劳动她为我们家辛苦,太不合礼数了,还是多把事情安排给你弟弟,你也少操些心。” 薛里昂当然不会自作多情把这里的“弟弟”想成有自己一份,不过他也能听出来,这老妖婆在暗暗讽刺薛锐对于启辰目前面临的难关无能为力的状态,以及懒得藏着掖着的司马昭之心:你解决不了,要不要下来换你弟弟试试? 只不过,交到你手里可能还有活路,交到你儿子手里,全家一起喝西北风好了。 薛里昂心里隐隐觉得怪异,倒不是因为那娘俩话里话外的暗戳戳和神叨叨,是因为薛锐,他不太能明白,薛锐为什么会答应要来。 科技创新园的项目可能是他俩作梗,可也不是吃顿饭这俩人就能打消狼子野心的;因为卓慧妍要见薛家人?客观来说,薛里昂看不出来薛锐有那么在意这个未婚妻。 “小锐,听说这次公司的问题真的很大,我很担心你。”见薛锐没有回答,汤金凤以为他真到了无法开口的地步,温温柔柔的语调往火里倒汽油。 “不用担心。” 正在薛里昂想要不要他接话岔开话题的时候,薛锐开口了,表情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然后这笑容更加明显了,薛里昂心里竟然突然涌上了不安。 “我和慧妍会尽快结婚,家里的事情自然有人操持。” 薛锐笑着说出这话,手指曲起放松地放在桌面上,明明说着要和身边的人结婚,目光却直白落在汤金凤脸上。 卓慧妍是谁的人汤金凤自然知道,她代表的是薛锐的母舅家,薛锐说家里的事情有人操持,几乎摆明了说,将会通过联姻的方式取得李渊的支持,并且让渡启辰的部分权力。这是汤金凤最不想看到的。 明明薛伯昆连订婚宴都不愿意出席,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同意薛锐和李家人联盟,这分明是拱手把启辰往李家怀里送。 李家自来做事喜欢赶尽杀绝,更不会让汤金凤和薛源有好下场,一旦李渊掌事,这对母子身后惨淡已然板上钉钉。 汤金凤脸上的虚情假意几乎挂不住,这让她总是佯装温婉的脸上露出来几分凶相。真实动了她的利益后,菩萨假面便盖不住罗刹本相。 而薛锐身旁的卓慧妍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惊诧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眼睛圆瞪,却也抑制住了下一步的表态。 薛里昂刚刚的不安更是一下被点燃了,没想到薛锐会这么快宣布结婚,这让他做好长期布局的决心又摇摇欲坠,他只能让自己把关注点放在和薛源母子一致的地方,来思考薛锐的动机。 薛锐把这对母子架在绝路上,几乎在逼汤金凤下更狠的手,通过各种合法不合法的渠道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汤可以上了。”桌上人死一样的沉寂里,薛锐对侍者示意道。 所以说,中国人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谈论事情,即使是再棘手、难堪的话题,只要没到需要立刻拔刀子见血的份上,都能用吃东西来缓解。 鸽吞翅汤做得很鲜,除了鸽子和鱼翅,汤里至少加了火腿、老鸭等七八种吊味的食材,是很需要火候和经验的汤品。在座的诸位却没什么胃口品鉴。 薛源魂不守舍搅动着汤匙,仍然没从刚才的震惊里回过神,他根本没办法相信,薛锐,一个受过高等教育,见过大风大浪,手里直接和间接控制的公司加起来市值上千亿的男人,能突然这么爽快卖身。 也不是说话难听,用和不认识的女人结婚来换取支持,这跟卖身有什么区别? 都不用犹豫一下么,他怎么这么熟练,熟稔得好像董事长的位置好像是一路卖身卖出来的。 薛源缓缓从“卖身”的阴影里抬起头,眼前的一幕更是把他吓得差点当场犯心脏病。 他看见薛锐当着全场众人的面,接过了侍者手里的铝质包装的福禄,拆开一片,拿起来水杯。 “……你,你吃……这个?”薛源吓得声都变了。 “嗯。”薛锐吃药动作顿了一下,对于他这种夸张的反应很不解。 他有随餐吃的维生素的习惯,医生和营养师根据他的个人习惯和身体情况会每隔一段时间调整配方,配置出适合他体质的混合营养素片,不至于让他每次都吃一大把。今天来之前,生活助理把最新配置的维生素放在了他的大衣口袋里,喝完汤之后,他就让侍者和白水一起拿了过来。 “……”薛里昂也看见了,薛锐手里的东西他可太眼熟了,那版的福禄的铝纸上还有他捏出来的褶皱,就是他来之前在狄正春家里找到、随手塞在大衣口袋里的那版。 一定是两人都穿黑色大衣,被侍者弄混了,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来拿给了薛锐。 但是现在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他也不违背坏薛锐之前的叮嘱,当场暴露自己和福禄的联系,只能尽量保持常态,低头不看薛锐。 “你吃多久了……”薛源眼珠子瞪得浑圆,脑子飞速运转,他实在想不明白,薛锐在他面前吃福禄是什么意思,是在示威,说自己对于这种“保健品”的蔑视?还是示好,借此和自己拉进距离……当着他妈的面,他也不敢问。 福禄这事他还一直瞒着汤金凤。 “有一段时间了。”薛锐搞不懂自己吃维生素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小源?”汤金凤也很不懂,她皱眉看着自己儿子,有点担心是不是压力太大给他逼得太过精神紧张。 卓蕙妍也很莫名其妙,她看看薛锐又看看薛源,开始怀疑薛家是不是有什么遗传的隐疾,到一定年龄就开始发病那种。 唯一同时听得懂两人跨服聊天的薛里昂,捏紧了餐巾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掏手机给陆之远发信息问吃福禄会怎么样。 陆之远:听说会很爽。 薛里昂:第一次吃会有什么反应,会上瘾吗? 陆之远:吃一两次应该不会上瘾吧,怎么回事,你吃了吗? 薛里昂:薛锐吃了。 陆之远:…… 陆之远:真牛逼啊,你敢给薛锐下药。 第43章 陆之远:你这感情多少有点畸形。 陆之远:求你别把我供出来。 薛里昂看到这里就熄屏了,看这个反应,这片福禄对薛锐的危害应该没有自己大,这他就放心了。 鱼也吃了,汤也上了,五个人吃十多个菜,差不多可以撤了。虽然汤金凤现在不像是开场时那么热情放松,但也把几人送到了门口。 薛里昂心里有事,实在没心情跟他们演戏,第一个进去车里,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给亓飞打电话。 “薛锐误食了软毒品,现在和卓蕙妍在一起,你找人把卓蕙妍接走,我带他回家。” 薛锐的司机不会相信薛里昂的,如果他直接跟司机要人,怕是司机会油门踩到底把他甩开。 亓飞也没迟疑,立刻安排另外的车汇合薛锐,只问了一句:“什么软毒品?薛总普鲁卡因过敏。” 普鲁卡因是常见的麻醉剂的成分,很多“保健品”也有添加,薛里昂不确定福禄成分里是不是包括这个,过敏可大可小,休克、致死都有可能,他心里一紧,忙问:“过敏什么症状?” “昏沉、嗜睡,可能会被动进入深度睡眠。” 现代医学上来讲,被动陷入深度睡眠非常不安全的,有些时候,患者在药物作用下的沉睡里,甚至会忘记呼吸。 薛里昂眉心拧起,按照亓飞发过来的位置开过去。 “我去找他,如果有问题,立刻带他去医院。” 电话另一头的亓飞迟疑了一下,不知是不信任他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不叫助理或保姆,但是考虑薛总对他的信任态度,还是说了句好。 黑色suv里,薛锐和卓蕙妍一起坐在后排,司机尽职做好工具人,存在感放的很低。 路过减速带,轻轻的小颠簸了一下,薛锐不知为何感觉眼前好像恍惚了一瞬,没等他弄明白,旁边卓蕙妍开口了。 “我有男朋友了。” 字句都听到了,但是好像在老旧电脑里运行程序,薛锐感觉自己有点费劲想了一下这几个字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嗯?”他一向很擅长捕捉对方话里话外的真实一次,这次却感觉捉不住重点。 “我不会跟你结婚的。” 卓蕙妍以为薛锐是通过反问来压迫她,不由着急起来,加大声音表述自己的意志。她说这个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如果现在还随波逐流,接下来肯定更难脱身。 可能是女孩子的尖细的声音更有穿透力,薛锐觉得自己眼前的朦胧似乎散去了一些,联想到饭桌上自己说的“尽快结婚”,他意识到自己给身旁年轻的女孩子带来了困扰。 “抱歉。”薛锐说,他能理解沉入命运的绝望,甚至说,他比身旁的人对那种绝望更加熟悉。但是迟了,为了某些目的,现在的他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 或许之后给予对方补偿可能更加丰厚,或许联姻之名下,会给她实质性的自由,甚至让她和她的男朋友一起生活,但是这都是后话,现在说出来也只是画饼性安抚,不如不给她幻想。 说完他闭上眼,试图缓解小小的眩晕。 是又发烧了,还是食物里有酒精?薛锐有些疑惑,可身心似乎都被大网束缚了,他轻微的思考和活动都要用很大的力气。 第41章 混沌感像是海浪一样渐次加强,女孩子好像又说了什么,但是他听不清楚了。感知仿佛胶住了,全身淹没在深海中,不断下沉。 “薛锐。” “薛锐!” 薛里昂一息未停赶到汇合地点,等了几分钟,见薛锐的车行驶过来,没等停稳就冲上去拉开车门,一条腿跪在后排的座椅上,紧张查探薛锐的状态。他伸手拍了拍薛锐的脸,因为担心,他甚至没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薛锐,醒醒。” 薛锐的脸在灯光下有些苍白,他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有种诡异的静谧感。如果不是胸口轻轻起伏,薛里昂差点幻觉他已经死了。 还好薛锐很快被他叫醒了,茫然看着眼前的薛里昂,发出了一个疑问的音节:“嗯?” 薛里昂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好在这清醒也没有维持几秒,没等到薛里昂回答,药物作用下薛锐又很快意识涣散,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薛里昂松了一口气,把自己那辆车的钥匙换给司机,他坐进驾驶位,载着后座昏睡的人去往薛锐家。那里距离薛锐的私人医生住处非常近,如果有问题,十几分钟就够医生过来。 一路上薛锐好像睡得不太安稳,皱着眉头,几次眼球滚动也没醒过来。薛里昂频频通过后视镜往后排看,密切关注他的情况,心里还是不踏实。 到了地下车库,薛里昂探身进后座解开安全带,一手扶着薛锐后背,一手捞起腿弯,把人抱了下来,然后勾着脚带上车门。 这个时候,薛里昂庆幸自己没放松力量训练,即使因为在缅甸养伤的而肌肉强度有所降低,但还是有底子在,不然抱起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是会费力的。 电梯缓缓上升,密闭的空间和紧贴的距离,让薛里昂的鼻腔充斥着薛锐身上那种独一无二的味道。 他未见过任何一个品牌出过相近味道的香水,也没在其他人身上嗅到相同的香气。 如果要形容,就好像是山顶的风,漫过裸露的岩石,抚摸过坚硬的树干和哗哗作响的叶子,携带着一丝从遥远地方传来的不知名的野花气味。 不是香水的话……难道说,是洗衣液的味道,薛锐这么多年都没换过洗衣液的种类和品牌? 或者是惯用的洗护用品的调香? 薛里昂低头,凑近薛锐发顶,尝试分辨是不是洗发水的味道。 这样近的距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薛锐脸上。 怀抱里的薛锐不同平日里的冷冽气质,下半张脸线条柔和了几分,略显苍白的皮肤只有嘴唇稍微透露些血色,他闭着眼睛,似乎在默许一些更为亲近的举动。 正在薛里昂如同被蛊惑一样靠近的时候,电梯提示音响了。 “叮……” 薛里昂像是被按了休止符,抱着薛锐,贴墙站如松,深刻演绎什么叫做贼心虚。 电梯门打开,一对母女走了进来。见到两人这种奇怪的组合,当妈妈的明显有些吃惊,但还是谨慎地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牵着的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就不那么了解陌生人之间的礼仪了,仰着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他俩。 人类幼崽纯洁的目光下,薛里昂在心里催眠自己:他刚刚真的只是想闻一下薛锐头发的味道。 此时,经常带孩子的人肯定会接收到的信号:不要跟幼崽有目光接触,不然就做好准备迎接十万个为什么吧! 薛里昂明显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慌张之中,他的眼神和那个高度仅到他膝盖往上一点的好奇目光成功对接。 他仿佛看到那对大眼睛上的高光biu得亮了起来,紧接着迎来一连串问题: “叔叔,你是人贩子吗!” “你要把那个人带走吃掉吗!” “你吃完他还吃别人……” 清脆的童声响彻电梯间。 反应迅速的母亲,把小女孩搂进怀里,一把捂住她的嘴,尴尬笑着对薛里昂道歉。 薛里昂无语凝噎,如芒在背,仿佛死后被扒光审判的可怜灵魂,背负着“拐带”、“吃掉”薛锐的罪名……而他,某种意义上差点把罪名坐实。 到达楼层,薛里昂连忙抱着薛锐逃出电梯,在怀里人的家门前,再一次陷入难题。 薛锐家是指纹密码锁。 所以不可能从薛锐身上摸出钥匙来开门,他家的门也不可能保留薛里昂的指纹信息来解锁,叫醒薛锐来开门不现实,最后,薛里昂能想到的只有用薛锐的手指挨个试验来开门。 可薛锐不是芭比娃娃,没办法单手拿起来摆弄,他是一名体重正常的成年男子,薛里昂双手抱着或许尚显轻松,要是想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指开门,仅用一只手来抱住,那还是挺难。 ……总不能用牙齿咬住薛锐西装的后领把他叼着吧。 薛里昂想象着那个画面,为自己的门牙感到危险,只好放弃这个方案。 于是他小心翼翼倒腾姿势,门前的声控灯都灭了两回,终于一手勒住薛锐的胸口,把人背对着控制在门和自己之间。至于薛锐的脑袋,在“铛”得一声磕在门上后,薛里昂也倒不出手扶正,只能让他额头暂时抵在上面。然后薛里昂摸索着握着薛锐的右手挨个试手指。 很明显,薛里昂忘了一件事,薛锐是睡了,不是死了,他这种摆弄死猪的姿势,下手没轻没重的,只要人还有一口气都能被他捣鼓醒。 他也忘了薛锐的肌肉记忆,这是拿着两把刀敢冲进缅北的武力值啊,一旦察觉到被人挟持,必然会有所动作。 所以在薛里昂刚刚试到第二根手指的时候,他隐约感觉,掌心里的指头轻轻动了一下,他迟疑了,没等他捏回去感受这是否真实,下一秒,视野里突然地转天旋,薛锐迅速掌握主动权,转身出拳一连贯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力量与观赏性兼具,在自由搏击的八角笼里都能博得满堂彩。 第44章 然后薛里昂脑勺砸在防盗门上的巨响点亮了上下七八层的声控灯。 两人站位对换,薛里昂被面前的人掐着脖子按在了门上,脑浆都快被砸匀乎了,他睁眼只看见薛锐一双凌厉清明的眼睛,半点都看不出刚刚昏睡的样子。 “我……开,开门……” 薛里昂调动全身力气,想方设法在窒息前说出这几个字。即使眼前还在冒金星,但是现在不说,他真的怕被薛锐杀死在家门口。 或许是被这句解释给说服了,又或许是认出来手里的脖子是属于薛里昂的,薛锐手上的动作松了,没有如设想的一般捏断手里喉管。 刚刚的闪击似乎清空了积蓄的体力,没有一鼓作气杀人,劲头过去,此时薛锐像是一款耗电过快的电动玩具,松开薛里昂的瞬间就往前踉跄了半步。 “……嗯。”薛锐低着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音节。 “什么?”薛里昂刚被教育过,此刻谨慎的保持被按在门上的姿势不敢动,默默看薛锐倾斜身体往自己这边靠,仿佛下一秒就会脱力撞进他怀里。 两声电子提示音从门锁处传来,薛锐握住门把手的左手松开,他微微抬头看着薛里昂,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之后又眨一下。 又一下。 每一下睁开的幅度都变小,最后一下闭上眼,站着的身体突然颓倒。 “……” 薛里昂哪敢真的让他摔在地上,连忙伸手扶住,让薛锐靠在自己身上,拧开门把手把他半拖半抱弄进了家门。 一直到把薛锐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薛里昂才有功夫给自己喘匀这口气。他手指抚摸上自己的脖子,刚刚薛锐下手的地方轻轻一碰就痛感明显,果然够狠,明天这里肯定会出现痕迹。 他寻思如果等明天这人清醒之后,他假装自己今晚被薛锐强迫了,说不定亓飞会奉命拿着支票给他钱封口。 不失为一种来钱快的好办法。 调侃归调侃,薛里昂还是一丝不苟地看护薛锐。他拉出薛锐的手,两指搭在手腕上,按开手机里的倒计时,按照医生发来的方法,检查薛锐的呼吸和脉搏。 两年前他跪在这里,想着谋权篡位,被薛锐拿枪指着脑袋。 今天他想要的东西更加大逆不道,那个应该一枪打死他的人却毫无防备的在他面前熟睡。 默数着脉搏跳动的次数,一分钟很快结束,对照正常数值,呼吸和脉搏都没有问题。确实像亓飞说的只是昏睡。 薛里昂松了一口气。 可他没有把手收回去,贪恋得用拇指摩挲着薛锐露在衬衣外面的一小片手腕上的皮肤,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上瘾。 薛锐现在睡着,什么都不会知道…… 这里是他的私人住所,明早宋叔过来做早饭之前,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薛里昂看向薛锐的眼神变得深幽且危险,他托起薛锐的右手,轻轻吻在指节上,嘴唇间的温度几乎能灼伤微凉的皮肤。 ……如果你还不醒来。 表示臣服和效忠的吻手礼变了味道,那手的主人沉睡在祭坛中心,无力收紧权力的锁链,束缚松动的野兽早就渐渐失控。 薛里昂起身把薛锐从沙发上抱了起来,走向卧室。他曾见过薛锐穿着睡衣从那里出来,和另外的人一起。当时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愤怒。 他把怀里的人放置在宽大的床上,床垫在重力的作用下陷下一点,薛锐闭着双眼,柔软的枕头带来的轻微包裹感,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放松,更加的……脆弱。 第42章 他从未这样脆弱,从未这样予取予求。 地位和金钱附加给他的权力光环消散,冷静和理智的锋利也不再刺手,他安静躺在那里,仿佛一个唾手可得的愿望。 而他们之间也更加纯粹。 ……没有你死我活的争斗,也没有禁锢彼此的伦理。 卧室里没有开灯,门外透进来的灯光在地板上铺开几何形状,薛里昂俯身撑在薛锐脸侧,施加在床垫上的力发生倾斜,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熟睡的脸庞因为床垫凹陷,像是迎合般略微侧向压在床上的手,如同渴望被毁灭,又似祈求被怜悯。 薛里昂隐忍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睛里烧着昏暗的光。 这个人一定会是他的,、 提前预支一些,应该也没问题。 他指腹贴合着薛锐脸上的皮肤,从眼角一路抚摸到唇边,像是恶龙欣赏着爪下抢夺来的珍宝。 薛里昂终于不再忍耐,轻轻托着薛锐的下颌,以强迫的姿态吻了上去。 那独一无二的好闻味道更加清晰,像是某种惑人心智的古老妖术,薛里昂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朝圣的信徒即将渴死之时见到了海市蜃楼,全身都叫嚣着想要更多。 可他只敢,也只配在薛锐睡着的时候,偷偷印上一个吻。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他还不敢被薛锐知晓。 “薛锐……” 薛里昂低声道,声线里夹杂些微颤抖的尾音。 接着薛里昂全身一僵,猛地拉开俩人的距离,差点摔下床去。 “嗯。”薛锐说。 在他不可控的喃喃呼唤下,薛锐应了一声,并且睁开了眼睛。 薛里昂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不敢动,脑子飞快运转但是一片空白,刚才的旖旎气氛和欲望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眼前走马灯一样跑过自己的八百种死法。 还有一点靴子落地的坦然。反正早晚要知道的,要不就…… 薛里昂心如死灰又忍不住尚存一线希望。他明明打算筹谋完备,徐徐图之的,怎么就没经受得住诱惑呢。 只能忐忑地等待审判。 但是薛锐嗯了一声之后,便再没有了动作,他只是睁开眼,好像看见了薛里昂,又好像只是看着空气里随便的什么地方。 几秒钟后,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缓,睡得安详。 薛里昂愣愣坐在床边,神情恍惚,头上的靴子又吊了上去,还吊了闸刀和一吨的铅块,以确保砸下来的时候能把他砸死。 他到底……看到什么没有啊?! 半晌,薛里昂缓慢地带着自己坐麻的腿从床上滑了下去,坐在薛锐床边的地毯上,无助的双手环膝,像个呆滞的镇墓兽。 恍惚间,他又意识到自己来薛锐家不是为了呆坐着,行尸走肉般爬起来,给薛锐换下西装和衬衣。 动作间无欲无求,如同伺候少爷的老妈子。 刚才的刺激再多来几次,他恐怕这辈子都伴随生理缺陷了。 薛锐睡得很沉,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也久违的,梦见了一些不那么紧张、危险的过往。 梦里他在加州那辆很旧很破的敞篷车上,阳光晒透全身,公路延长到视野不能及的地方,日光刺眼,道路笔直、平坦。 驾驶位上的女人连安全带都没有系,大笑着把油门踩到底,扬手把护照、身份证、银行卡之类的证件丢在风里。 “锐锐,我们自由了。” 薛锐回头,看那些小纸片随着车身气流飘转了一阵然后落在地上,耳边是母亲欢快的声音。 他们是一周前从晚宴上离开后,上了偷渡的船,那船仓里潮湿昏暗,每次剧烈颠簸的时候都能听见旁边的人用他听不懂的方言小声祈祷。 母亲则是紧紧抱着他,轻轻发抖,但是没有后悔。薛锐猜,即使那个时候,巨浪击碎货船,两人葬身海底,母亲也不会后悔,他也不会后悔。 敞篷车是用腕表跟路边的人换的,车主拿着百达翡丽的表兴奋问他们是不是在拍电视节目。 上车之前,母亲用结婚戒指换走了路边面包店当天所有的面包,因为不知道保质期,后来他们吃了很久干巴面包。 那天他们一直往前,直到把油耗尽,母亲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快乐。 她确实快乐,她逃出来了。从此以后,不用跟那个厌恶的男人睡觉,不用保持端庄说虚伪的话、做害人的事,不用在能看到的所有未来都做提线木偶。 他们在车上相拥睡了几晚,母亲找到了一份在快餐店的工作,因为是二十四小时营业,老板允许她夜班结束后带着孩子在仓库里休息。 从未做过家务的女人很快上手那些不难但是耗费体力的工作,她用廉价的睫毛膏把睫毛刷得卷翘,她的围裙上会有油腻温馨的味道,下班的时候带着骄傲的语气跟薛锐讲她今天可以同时拿起四个餐盘。 他的母亲不觉得辛苦,他也不觉得。 好像从此阳光会一直照在他们身上,就像兜风那天一样。 这些事情他已经很少想起了,那些细节在时间里渐渐模糊,可是梦里阳光下的颜色那么鲜明,如同童话书里的插画。 中途他短暂醒了一次,看到的东西不太清楚,似乎是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望着他,非常稀有的深蓝色,看看一眼就很难忘。 可是……为什么呢? 第45章 再度进入梦乡时,他见到了那个很小的男孩,似乎很爱哭,睫毛上总是湿漉漉的。 那时他刚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仪器运转的声音被隔在门后。 被找到带回来之后,女人就很快病了,医生记录复杂的病名,和一连串的并发症,用各种沉重、昂贵的医疗仪器来治疗她,但是没有好转,生死的交界线近在眼前,抬脚就能迈过去。 薛锐怀疑过是家族的惩罚,这份怀疑无处可说,也无法查证,没有人会站在他这里,女人奋力想要逃开的阴影,终于还是沉甸甸的落在她唯一的孩子身上。 那些正在杀死他母亲的人,有一些会想杀死他,有一些会让他活着,但是无论是谁,都不会救他们。 “哥哥。” 爱哭的男孩又等在他门口,像是不怎么通人性的小动物,在眼前错综复杂的森林里,找上了尚未获得自保能力的自己。 那段时间,薛锐经常在夜里痛醒,但他没有找医生,也没告诉任何人,固执地认为,这是在分享母亲的痛苦。 他的骨头在痛,内脏在痛,几乎每天晚上随机选一处让他在床上痛得彻夜清醒。 十二岁的的薛锐,痛得冷汗涔涔,却不发出声音,也没有动作,咬紧牙关,在黑暗里一个人和神明或者恶魔对峙。 薛里昂就是这段时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大大的蓝眼睛,五六岁的小孩子,无人在意他,瘦小得好像很快会被这座宅子里的阴郁气息吃掉。 薛锐没养过宠物,薛里昂却像是自己送上门的流浪猫。 看不懂人脸色,理解不了这个家的运转逻辑,甚至听不懂人话,只知道在所有能见到薛锐的时候,讨好得往他身上贴。 把“我需要你”这几个字贴在了脑门上。 当又一次疼痛袭来的时候,身旁温暖的小动物动了动,薛锐睁开眼对上是他担忧的眼神。 然后他抱住了薛锐,金色的头发蹭在薛锐脸上,感觉刺刺的。 薛锐分出一只手把他掰开一些,才发现,小孩蓝色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脸上更是乱七八糟的湿漉漉。 痛到虚脱的时候薛锐没哭过,母亲一次次病危通知书传来的时候他也没哭过,眼前的小孩只是因为他在疼便哭成了这样。 “……睡觉吧。” 薛锐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哄他睡觉。 听着他的呼吸,天快亮的时候竟然也渐渐睡着了。 薛里昂还是经常来,吃东西,睡觉,在以为薛锐见不到的地方偷偷观察他。薛锐处理完自己的课业的时候,会教他一些简单的词句。 奇迹般的,在薛里昂的陪伴下,疼痛造访的频率越来越小,持续时间也短了,不知从哪天起,竟然彻底痊愈。 梦里薛锐像是照顾自己第一只宠物一样对待薛里昂,直到最黑暗那天的到来。 主宅的女主人因病逝世。 从此薛锐再也没有软弱的借口,那些阴影里的“亲人”不屑再掩饰,聚集在母亲的遗体前像是食腐的秃鹫一样瓜分空出来的利益。 他看着满座亲朋,在心底记住这些刽子手的名字,无论是家族的惩罚还是绝望杀死了那个女人,他们都是握刀的行刑者。 没关系的,他们不会满足,早晚有一天会把刀尖对向自己,这样想着,薛锐竟然有一丝期待。 但我不会逃的,我会在这里等着,亲手燃起大火,把你们都烧干净。薛锐在心里轻轻说。 他的母亲已经死在那场盛大的逃亡里,只要他还活着,她就没有输。 薛锐不会让她输的。 于是,他的感情、良知,以及其他的一些重要的东西,在那天和母亲一起埋进坟墓。 那个无知无觉的小宠物,竟然是他主动对这个世界付出的最后一点爱。 第43章 薛锐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他睡了十几个小时,隐隐有些头痛。 楼上的门一开,薛里昂就受惊从沙发上滚下来,没保持住平衡,直接对着薛锐跪在沙发和茶几之间。 他昨晚隔两个小时给薛锐量一次呼吸脉搏,天亮的时候才敢睡着。梦里也水深火热的,外面一有点什么动静就惊醒。 “哥你……那个,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薛里昂站起来,赔笑抬头看着薛锐,尽量把话说得自然点。 薛锐看着手机上亓飞和公司的人给他的留言,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点头。 私人医生对于他目前用错药物的建议也发到他这边了,回忆一下,他拿出“维生素”的外套确实应该是薛里昂的,不过就此事,他认为薛里昂不必害怕自己罚他。毕竟薛里昂并未有给他服用软毒品的主观意愿和行为动作,如果划分责任,自己没有起到注意义务,反而应承担更多责任。 薛里昂小心观察薛锐表情,未见异常,感觉自己能活,笑容灿烂了几分: “你先洗漱,我给你弄点吃的。” 薛锐只当是积威之下,把底下那个人搞得一惊一乍的,被过分献殷勤了也只是抬眼审视了几秒,没想出这人能又惹什么祸,嗯了一声去洗澡了。 他没看见,应该是没看见…… 薛里昂目送薛锐走进卧室,感觉自己悬着的心终于能放回肚子里了,又稍微有点失落,他也觉得自个这种心态有点欠。 说到做饭,薛里昂虽不能说擅长,但他也是在外留学了几年,有一定的自理能力,特别好吃不敢说,能吃,且不难吃,这点他还是有自信的。 趁薛锐洗澡去了,薛里昂在厨房捣鼓。 平常薛锐在家的话,早饭是宋叔做,今天这个点宋叔已经走了,煮的粥还在电饭煲里保温,算是有主食了。 薛里昂切下一小块黄油在平底锅里融化了,打了两颗蛋进去,热油发出欢快的刺啦声,蛋液缓缓凝固,不知道薛锐喜不喜欢流心,保险起见他还是做了全熟的蛋。 蛋白质搞定,冰箱冷藏里几样蔬菜他都拿了点,彩椒、土豆和口蘑洗净切块,甘蓝和菜心撕开,一个托盘全乘了,然后调了个料汁浇上去,送进烤箱。 想起早上宋叔带来了两只小澳龙还没收拾,薛里昂又动作利落挖了肉出来,就着煎蛋的锅,撒上黑胡椒和盐巴,煎了一小碟龙虾肉。 几道菜都很简单,摆起来却还挺有五星酒店行政早餐的意思。 薛里昂满意看着自己的作品,拍了个照想发朋友圈,又怕有人认出这是薛锐家,他倒是想昭告天下登堂入室,可又怕薛源之流察觉到他的地下恋情。于是忍了忍,发给了陆之远。 薛里昂:【图片】 薛里昂:给薛锐做的早饭。 陆之远:??? 陆之远:你还活着,他是不是还没醒。 陆之远:听我一句劝,爱心早餐没用,你还是跑吧,趁他还没醒。 陆之远:我买了张去南极的票,要不要给你也买一下。 薛里昂:去南极干嘛? 陆之远:去月球的买不着,哪远先躲哪儿吧。 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这人对自己的贼胆还是太有信心了,薛里昂懒得跟他解释,打算放任他去南极吹吹风冷静一下。 无论如何,薛里昂在下午美美吃了一顿早饭,和薛锐一起。 这顿饭虽然制作上有些粗糙,但是薛锐吹头发的时候,薛里昂还进行了一番艺术创作,使它变得优雅。 他用番茄酱在蛋上画了两个图案,一个心形,一个翅膀,象征着飞翔的爱。但是薛锐不在乎,他吃着问薛里昂,你怎么还没走? 薛里昂一时语塞,他说:我想待会就手把碗洗了。 于是他也如愿以偿洗了碗。 近期薛里昂给自己安排的事情很多,先是挑两天和理财顾问还有财务开了会,盘点了一下自己手头能动的钱。 他得规划一下,怎么接薛锐手里那堆烂摊子。 两个账房丫鬟不明所以,且不安,特别是理财顾问,她的团队去年跟了个行业冥灯基金经理,第四季度的收益率不到10%,经理现在业界已经查无此人了,他们团队挨个给客户磕头,过年送的答谢礼都比平常贵了一倍。她担心薛里昂不满意他们的业绩,算着钱就给他们炒了。 于是她战战兢兢问薛里昂:“薛总,咱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要调动资金呀?” 薛里昂深沉点头,停下了在报告上涂鸦的铅笔,想了个恰当的表达: “要做彩礼。” “彩礼?” “彩礼。” “要这么多……彩礼?”账房丫鬟一脑子问号。 “不够的话,应该就用不上了……”薛里昂皱着眉头,情绪怅然。 如果卓蕙妍那边的资金被自己搅和黄了,他又拿不出钱补上,别说彩礼,该是薛锐给他准备祭礼。 两个账房丫鬟面面相觑,似懂非懂自行构思了一段豪门苦情戏:豪门私生子爱上极品捞女,对方放话,如果不准备天价彩礼,婚事就会告吹。 第46章 薛锐在无知无觉的时候,莫名被冠上“顶级捞女”的title,也算刷新了一下履历。 盘点结果很快出来,托他这几年不要命赚钱的福以及薛锐的放纵,运输公司和其他明面上的产业只构成了他手中资本的冰山一角,那些他不敢明说来路的钱才是大头。 这些加起来,大差不差能补上启辰的窟窿,比他想的要多一些,但还是不保险。 于是薛里昂又开始折磨陆之远。 南极喂企鹅之旅是泡汤了,这本来是他陪女朋友休年假订的,临时取消是大不敬,陆之远为此远程给女朋友跪了三天的榴莲壳,并且签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包括且不限于:零花钱减半、自查相当任务额的私房钱。 但薛里昂这个活他又不能不干。 薛里昂在缅甸构建的军火版拼夕夕终于要打包转手了,作为政府军一方的陆之远,有种送走瘟神的感觉。薛里昂说,脱手之后他会断掉军火网站后续的“货源”链,这相当于给接手的买家卖了个商品界面全部暗掉的空壳子,买家要是想用这个壳子回本,也可以想办法自己联系货源,比如卖卖义乌产的原单什么的。 利国利民的事,只能舍小家为大家,陆之远加班加点推进度,牺牲自己,幸福缅甸千万家和薛里昂。 忙活完这两件事,等于购置了炮仗,要想听响,得点着它,薛里昂还有一件必须要亲力亲为的事情——“说服”未来的嫂子拒绝和薛锐的婚礼。 只有这个联姻瓦解,薛锐才会丧失盘活局面的资金源,薛里昂才有机会送上“彩礼”。 这很关键,并且需要技巧。 一个见过世面、有钱有颜的富家大小姐,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动她呢? ……总不会是黄毛吧。 天选黄毛薛里昂对着后视镜一正领子,踏入了拍卖场的大门。 这次的拍卖会是慈善性质的,拍品都是当代艺术家的作品,所得资金将全部用于中亚战争难民安置,卓蕙妍已经递交了表示参加意向的回函,并且预展览的时候也出席了,看起来有她想要的东西。 薛里昂本意不是如此高调,而是大小姐太过谨慎和高冷,拒绝了他所有邀约,他只能想办法表现存在感,争取一些好印象。 慈善拍卖比佳士得春拍、秋拍之类的大型拍卖会更加随意一些。很多买家都是一个圈子的,开始前,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社交,薛里昂进来的时候已经较晚,但也趁找位置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卓蕙妍的位置和她的号码。 她坐在比较靠前排的位置,正在低头看着拍品的介绍手册,号码牌放在桌子上,是03号。 薛里昂看了一眼自己手中67号的号码牌,不知道是按报名顺序还是进场签到顺序排的数字,无论哪种排序方式,如此靠前得排序,都说明卓蕙妍对这场拍卖会很在意。 倒也符合薛里昂对富二代大小姐的刻板印象,拍卖会这种出风头表现品味的场合,当然要赶早。 拍卖师说完开场白,拍卖就正式开始了。 灯光聚向首件拍品,薛里昂才第一次打开拍品册子,今天的拍品大多都是现代艺术作品,比较有噱头的是一幅巨幅的油画,似乎有一定升值潜力,其他都是些不太能拍出高价的小物件,比如新锐工艺师手作的茶盏和摄影作品什么的。 艺术品薛里昂没有兴趣,今天他会只在卓蕙妍举牌后跟举,打定主意,无论卓蕙妍的目标是什么,他都会夺人所爱。 因为是慈善拍卖,起拍价都定比较低,现场来宾会有比较明显的抬价举牌,但是无伤大雅,毕竟目的是筹款,能多些大家脸上都好看。 卓蕙妍有过几次举牌,薛里昂也跟了,可是价格起来之后,她就放弃了。虽然卓慧妍得行为看起来和抬价没什么区别,但是薛里昂更偏向于认为这是一种策略,她在通过频繁举牌来掩盖自己对于某件东西的特别关注,避免自己想法暴露后引起其他人的恶意围堵。 但是演技不太成熟,而且有些过于紧张,只是一场中小规模的拍卖,很少有人搅浑水或者做手脚,这种策略有点大材小用,大可不必。 紧张也影响了她对周遭的敏锐度,薛里昂的67号跟在她03号后多次跟举,她都没注意到,坐在前排目不斜视,一点都不像个对于拍卖会驾轻就熟的有钱艺术世家的孩子。 果然那个巨幅油画引起了拍卖会的一个小高潮,拍品最终成交价格很高,估计今晚无人能出其右,拍卖师引导来宾对高价收画的买家送上了掌声。 第44章 接下来是茶盏。 拍卖师介绍工艺和拍品故事的时候,薛里昂正在走神回陆之远消息,陆之远说薛锐那把刀似乎有消息了,但是好像不太容易要回来,薛里昂只回了四个字:见刀付款。意思是要钱直说,别废话。 正要再调侃陆之远几句,就听拍卖师报了卓蕙妍的号码。 “03号女士举牌,15万。” 薛里昂扣住手机,看向卓蕙妍的方向,举牌,拍卖师立刻跟报。 “20万元美金,现场67号举牌。” 卓蕙妍犹豫了一下,电话委托席位有人举牌了25万,还有其他人对于这个茶盏有兴趣。 “来自电话委托的价格,25万美元。” 卓蕙妍没有让出,继续举牌。 “03号女士,出价30万元美金。”拍卖师报价。 “您还跟吗?”拍卖师对着电话委托问。 到此,已经是拍卖师对此件牌品的预估价了,这种品类的艺术品,天花板并不高,收藏价值和升值潜力也比较一般,很少有人花大价钱入手。 电话委托还没决定,薛里昂先举牌了。 “67号先生加价,现在价格35万。”拍卖师报价。 卓蕙妍又加价。 “好的,40万,来自现场03号。” “45万,67号出价。” …… 几番竞价,场面非常明显,这个拍品已经是03和67的一对一角逐,有人窃窃私语对于最终价格的判断,有人悄悄往两个方向看。 “03号女士,要加一口吗?”拍卖师微笑询问,喜闻乐见这种戏剧性场景。 卓蕙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67似乎今晚跟在她后面好多次,隐隐有些不安,她匆匆举牌,然后回头试图寻找那个烦人的尾巴。 “03号女士出价65万。” “67号跟进,70万。” 薛里昂对回头看他的女人回以灿烂笑容,却毫不手软继续加价。 似乎这个茶盏是卓蕙妍的目的,他不确定。 “70万,要再加吗?”拍卖师眼看这个价格已经超过同类艺术品快一倍了,职业素养保持得很好,吃瓜的意味也很矜持,询问卓蕙妍是不是再继续把价格推上去。 出乎意料的,在看到对手是薛里昂后,卓蕙妍便把号码牌扣在了桌子上,对拍卖师摇了摇头。 没有卓蕙妍的参与,这一手价格就落锤了,薛里昂70万拿下茶盏。他不觉得有什么胜利感,反而认为自己可能猜错了,卓蕙妍或许并没有很想要这个茶盏。 接下来几件艺术品上场,卓蕙妍都沉默着没有再举牌,她后背挺得笔直,之前的紧张感更明显了。 终于,台上的拍品轮到了一件摄影作品。 那是一件看起来构图随意的作品,残桓断壁之上飞起的一群鸟,明明群鸟要飞离这片硝烟弥漫的土地,天空却只在画面中占据一小部分,图片用暗色的大地构建出了局促、压抑的观感,作者想要表达的,一定不是什么轻松的情绪。 拍卖师没有过多解释它的艺术造诣,而是对于摄影师的生平进行了介绍。 顶级艺术学府毕业的女士,一次旅行写生途中,遭遇了当地武装冲突爆发,亲眼看见了战争的残酷,便想尽自己的力量来保护深陷战争带来灾难的平民。从此放弃了光环和工作,投身于反战事业,作为了一名战地记者。 拍卖会举行的两个月之前,她所在的战地医院被导弹击中,她和一千两百名避难平民尸骨无存。 这幅作品是她的遗作。 这样高尚又悲伤的背景故事,让参会的买家们有些动容,主持人介绍完之后,给大家留了几秒钟的时间哀悼逝者,接着公布了作品的拍卖规则。 ——无底价竞拍。 主持人说,作者交付作品的时候,认为自己的艺术造诣并不值得高价,希望大家的注意力能更多放在对受战争影响的人们身上,所以没有为作品定底价,0元起拍。 薛里昂来此之前对慈善主题十分不屑,他深谙资本圈的规则,多少名流巨商对慈善事业一掷千金,看起来是心存善念、回报社会,更多的时候,他们为的是利用此类支出的减税政策来节约赋税成本。更有甚者,早就把这样游戏玩坏了,操纵基金会,拿出来的善款再左手倒右手回到自己手里。名声立了、税费省了、钱也一毛不出。甚至,这本来就是洗钱的环节之一。 可对于这件作品,薛里昂愿意出钱。 第47章 如果拍卖会有猫腻他就亲自上门拜访主办方全家,如果是真实的,他尊敬这个作者和她的事业。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为了不认识的人去死,但是有人愿意舍生取义,他便愿意为此人塑金身。 主持人说完“竞价开始”,薛里昂就去摸桌上的号码牌,但是有人比他更快,主持人话音还没落地,第一排已经有人举牌。 “500万。“ 举牌的买家声音清晰坚定。 她手中的号码让薛里昂恍惚了一下,03号,他盯了大半场的号码。 竟然是卓慧妍。 卓慧妍姿态挺拔,神情平和,握着号码牌的手不易察觉得轻轻颤抖,她主修油画,握笔从来很稳。 参与拍卖会被要求提供保证金账号,方便主办方验资以确定买家的实力,同时也减少毁单的可能。 卓慧妍把自己能拿出来的所有钱放进了保证金账户。她还没有分到家族的产业,也没有能直接处置的资产,家里的房产地皮以及保险箱她都没办法短时间内变现,那些或许也不算是她的。 500万,是她目前能够支配的全部。 她用自己的全部,去梭哈这件业余的摄影作品。 薛里昂眼神复杂看着卓慧妍的背影,似乎有些动摇,犹豫了一瞬,还是举起了牌子。 “800万。“ 薛里昂报价。 卓慧妍几乎僵住了,她猛然拧身看向这个不陌生的声音来源,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惊慌,甚至有一丝哀求的意味。 薛里昂没有回应她。 其他买家也被这两个不按章法的出价给吓住了,0元起拍,第一个叫价500万就已经很让人瞠目结舌了,之后竟然还有继续往上加的,而且一加就加了300万。古董和艺术品的价格虽然确实上不封顶,但是这大多是为了它们的金融属性和收藏价值,这幅照片和这二者一点都不搭边,拍出800万高价,超过之前645万元的巨幅油画,已经是本场拍卖会的全场最高了。 主持人很懂读空气,没有再询问03号是否加价。 “800万元一次。“ “800万元两次。“ “800万元三次。“ “成交。“ 拍卖锤砸下来的声音清脆,全场再次响起掌声,庆祝薛里昂获得宝物。 卓慧妍在满场的掌声中霍然起身,不顾风度,头也不回走向出口。 输不起挺难看的。但是她就是输不起。 第45章 起风之后还有点冷,卓蕙妍哭过之后被风一吹,脸上有点泛红,她裹紧披肩,发消息让司机来来接。 刚点了发送,一辆造型复古浮夸的机车先一步停在了她面前,车手长腿轻松支在地上,取下车把挂着的头盔递给了她。 是薛里昂。 卓蕙妍定定站着,表情实在算不上友好。她隔着薛里昂头盔上的护目镜与他对视,未多犹豫,把刚刚发出的消息撤回,接过头盔,跨上薛里昂的后座。 川崎四缸发动机轰鸣,都市野兽一般疾驶出去。 卓蕙妍被突如其来的加速晃了一下,下意识抱住薛里昂的腰,弓腰躲在他身后。 一路开出去,逆着城市的中心方向,路上的车越来越少,等到薛里昂把车停下,卓蕙妍眼前已经是郊区波光粼粼的海,一轮圆日将沉。 薛里昂摘下头盔挂在车把,绅士得给弯腰吐得天昏地暗的嫂子递水拍后背。 “……你想做什么。”卓蕙妍喝下几口水,平复胃里的恶心感。 薛里昂远眺海面,思索用何种开场白比较恰当。 “羞辱你大哥的未婚妻,会让你觉得痛快?”卓蕙妍擦干唇边水迹冷冷道。 意料之中的态度,薛里昂笑了笑:“我想跟大嫂商量点事,但是你家里人管得太严。” 卓蕙妍戒备看着他。薛家那一摊不干不净的事情,和眼前这个乖戾发疯的私生子,让她实在很难想到两人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事情。 帮他给薛锐下毒,送他上位? 仿佛连这个想法也看穿了,薛里昂道:“我是想送一个人走,但是不是我哥。” “是大嫂你。” 薛里昂说完,期待且好奇地等待卓蕙妍的反应,见她衣服单薄,非常自然地脱下自己黑色皮衣,披在了女孩肩头。 “……你要杀我?”卓蕙妍不自觉轻轻抖了一下,在薛里昂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往旁边躲,见他只是给自己衣服,才控制住想跑的心。 “不一定,”薛里昂从善如流退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使两人的距离不会让卓蕙妍紧张,“这取决于你。” “如果你愿意离开薛锐,那么我会给你准备新的身份,切断你和卓家和薛家的一切联系,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如果你不愿意离开,那么我只好送你离开这个世界。” 卓蕙妍转身看向薛里昂,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害怕和紧张,反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薛里昂以为她对第一个选项还有疑虑,同时他也不是很愿意冒着薛锐发现后发火的险把卓蕙妍杀了,于是补充道:“你不用担心离开卓家之后的生活问题,到时候我把你加入信托受益人行列,你不会有任何物质上的压力……” “我愿意。”没等他说完,卓蕙妍便答道。 “我愿意。”卓慧妍怕薛里昂反悔一般,又重复了一便自己的决定. 这下换薛里昂不确定了:“这就……想好了?” “确定了。”卓慧妍一时眼里有了光,整个人姿态都放松了不少,“但是你刚刚拍下的照片,我要带走。” 照片本来就是要送的,薛里昂点头,觉得这个女孩子似乎跟他想象中的有很大不同,他开始为自己小瞧了她而感到抱歉。 “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我和那个作者是……好朋友。” 送回卓慧妍,薛里昂想了挺久的,爱和勇敢似乎是女性的天赋,他尊敬这样品质的优秀人类。 · 另一名有着这样品质的高质量人类女性最近让薛里昂真正感到了无可奈何。 狄姗姗在确定薛里昂不会带她去见狄正春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探望计划。她先是搜索了启辰旗下的几家私立医院,然后通过蹲点薛里昂的行动轨迹来确定了具体的位置。 但是医院安保自然不会让她进去,哪怕她说是来送外卖的,保安也只会让她打电话让人出来接。 她能叫出来人就奇了怪了,只能在保安警惕的眼神里,匆匆接了个闹钟走了。 不过也确实让她看到了混进去的法子,她发现,来探望的人虽然会严查身份和预约,但是还有一种情况,往往会来很多人,而且大多数人都没有预约也可以进去。 就是,当有病人离世的时候。 据狄姗姗观察,去世病人的家属一般会来得很齐,只要表情悲伤的跟在人群里,保安很少会点人出来看证件和预约信息。 于是她连续几天穿着黑色的衣服在附近守株待兔,果然被她等到了个机会。 死者的核心家庭成员形容哀戚走在前面,狄姗姗趁没人注意,悄无声息混了进去。过安检时,她低头扶住了某位年长女性的胳膊,手里的纸巾往自己眼角按了按,一副悲痛不能自己的模样成功骗过了保安和门卫。 可这小丫头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进医院,后脚薛里昂就收到了她假装孝子贤孙的高清照片。 “……有模有样的。”薛里昂目光从照片上移开,隔着重症监护室前的玻璃,望向躺在病床上的狄正春。 他其实也不该来,不暴露狄正春的真正老板,对于薛锐和薛里昂来说都有好处。但是…… 总有但是,狄正春遇难是因为薛里昂让他调查石村,不来看看,薛里昂心里不踏实。 正好最近薛源忙着用程越给的便利对薛锐使绊子,薛锐也为处理这些事情而被迫加大工作量,对于薛里昂的管控放松了一些,让他近期能以探望某位住在医院里的退休领导为由,偶尔能来看看狄正春。 ……狄姗姗毕竟是狄正春的亲生女儿,一味拦着,似乎也很不近人情。小姑娘能蹲守这么多天成功混进来,算有些胆子。 “去帮帮她。” 薛里昂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对这个熊孩子妥协了。 狄正春所在的病区被薛锐的人控制的像是铁桶一样,狄姗姗那点小聪明是不够她全须全尾进来的,万一办事的人下手没轻没重,薛里昂也怕没法跟狄正春交代。 狄姗姗其实也不怎么有信心能一次就找到狄正春,这医院又大,管理又严格,她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 可这次顺利得让她心里直犯嘀咕。 怎么就恰好捡到了一套她穿着合适的护士服,连胸口工作证上的照片都跟她本人有七八分的相似;又怎么就恰好在医生的办公室看到了狄正春的病例,上面标明了病床所在房间号。 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往病历上写着的地方走,几次似乎马上要被拦住了,想要核实她身份的人都会“巧合”地突然被支开。 第48章 狄姗姗就这么丝滑得匪夷所思地来到了狄正春的病房附近,这让她反而有点惊弓之鸟的意味,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设置好等她自投罗网的陷阱。 好在这种紧张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在狄姗姗一抬头,看见病房前站着的薛里昂时,她的疑虑就全部打消了。 “……谢谢。”狄姗姗搓着袖子扭捏道。打完招呼就像只松鼠似的趴在玻璃上,一眨不眨地看着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男人。 第46章 那个男人跟几周前视频里的样子差了好多,她总打趣的方脸瘦得凹了下去。她不敢开口,怕一做动作眼泪就掉下来,她不想在薛里昂面前哭。 “看到了,就回去吧。”薛里昂说。 “我可以进去吗?”狄姗姗仿佛没听到薛里昂的话,轻轻问道。 “不行。”薛里昂回答。 “哦。”狄姗姗应了一声。 她这种懂事且固执的样子,让薛里昂有点不知如何应对,俩人便都沉默着。 医生说狄正春目前一切身体指标都很正常,只是缺氧造成的脑部损伤让他处在深度昏睡里,随着人体自我的修复和医疗辅助,他醒来的可能非常大。 薛里昂没有把这话告诉狄姗姗,给小丫头一个不知道何时能实现的希望也很残忍。 “你爸可能不会……”薛里昂斟酌着怎么劝她回去。 “他醒了。” 狄姗姗的声音打断了薛里昂,他习惯性想反驳,可顺着狄姗姗的视线看过去——竟然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狄正春竟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卧槽,这他妈就是血缘的力量吗? 薛里昂一惊,很快反应过来,狄正春醒了——那么很快这里就是各方的焦点,不能让狄姗姗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重症监护室里的护士已经按铃呼叫主治医师了,薛里昂抓住狄姗姗的衣服后领就拽着走。 “我不走!他醒了!他醒了……”狄姗姗看着监护室里的爹不挪眼,丝毫没有包袱往地上躺下手脚并用以甩脱薛里昂。 没见过十几岁还在地上打滚的熊孩子的薛里昂都愣了,然后也不给她留面子,拖进隔壁病房反锁了门。 “你在这里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给大家增加负担。”薛里昂按着狄姗姗,话说得十分直接。 “我不相信你,你们都骗我!”狄姗姗也爆发了,眼睛红红得像是只小狮子:“我才不信他是自己开车进去水里的,他驾照已经20年没扣过分了!” 狄姗姗终于忍不住眼泪了,睫毛上挂着泪珠,却不以弱者的姿态,仍然瞪着薛里昂。 “……没想瞒着你。”薛里昂被这样的目光审视着,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明明是照顾这小丫头,但是好像还是让她一个人忐忑伤心了。 ……养孩子好难,当初薛锐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带大的。 但是此刻确实没时间多说,薛锐倒还好说,不至于对她做什么,薛源如果知道她是狄正春的女儿,肯定会拿她下手,薛里昂不敢让狄姗姗暴露在危险里。外边亲信已经在敲门了,薛里昂只能匆忙给狄姗姗把眼泪擦掉,别让小丫头一会出去被人看见泪眼婆娑的样子再难为情:“你先回去,回头我再跟你详说。” 狄姗姗被他这么一服软,更委屈了,扁着嘴马上要嚎啕大哭。 薛里昂赶紧开门把她往屋外等着的亲信那边一推,像是慌不择路抛开烫手山芋。 “呜嗷……窝所窝能帮上盲……”狄姗姗哭着说,但是身体还是很懂事得跟着薛里昂安排的人走。 薛里昂压根听不懂她嘴里边哭边嚎些什么,只不住对她点头:“好好好。” 送走她,薛里昂快速浏览了一下近期的工作安排,把较为紧急的安排出去,狄正春一醒,关于薛源的制造贩卖福禄的实证可能很快水落石出,各方势力少不得一番缠斗,任何事都得给它让道。 “薛总到了,您要回避一下么。”他带来的人适时提醒。 “来不及。”薛里昂走到窗前,绰约树影后地下停车场入口隐隐能看到黑车入场,是薛锐的座驾。 本就避不及,但是被发现私自来看望狄正春倒也不是多大事……薛里昂反正早就习惯在薛锐的底线上蹦迪,他有意现阶段多蹦跶几下,好让薛锐提前熟悉,之后等他搞个大的的时候,能少点惊讶。 薛里昂借着玻璃上的反光整理仪表,好整以暇等薛锐驾到。 · “……还是需要继续观察的,不能说太长时间的话。” 院长和主治医师在前方引路,薛锐被人群簇拥着往病房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亓飞和他的保镖,反而是身侧站着的人薛里昂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见到薛里昂立在病房外,薛锐毫无意外,眼皮都没掀一下,熟视无睹得好像这人是他叫来的一样。 薛里昂笑了,把这当成是薛锐对他的例外纵容,眼珠子跟黏他身上似的把自家大哥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末了不怎么满意点了亓飞一句:“怎么人瘦了?” 亓飞表情疑惑左右看了看,确定薛里昂是冲她来的,无声骂了句脏话。老娘是你家大丫鬟? 一群人站定在重症病房前,院长双手把对讲话筒递给薛锐,薛锐没接,做了个手势让给了身侧站着的男人,另一边病房里的护士把话筒举在狄正春嘴边。 “你叫什么?”薛锐身侧的男人问道。 他一开口,薛里昂就想起来了,这人他可很难不眼熟,市局副局长,分管缉毒刑侦,有过几次接触,不是草包。 众人目光注视着狄正春,大病未愈,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狄,正春。”许久未讲话,发音格外滞涩,几个字拖沓又含糊,但仔细听总能听明白。 “你检举薛源制毒并且售卖?”确认狄正春意识清醒能够正常交流,男人继续问。 “对。”狄正春答道。 “有证据么?” 不出三句便切入主题,此人肯定之前就跟薛锐对接过有了默契,薛里昂想薛源最近做的确实太过分了,大哥这是没给他留一点余地。 狄正春显然听懂了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费劲活动上身,僵硬的肌肉和外伤让他这个动作十分吃力,喉咙中不住发出“嗬嗬”的气音。 随着动作,仪器上数值开始报警,护士表情有些慌乱,伸手想制止狄正春的动作,但是被狄正春拒绝了。 他艰难抬起头,枯瘦的脸让眼神带着狠意,目光从一群人脸上挨个扫过,直到看到薛里昂,才露出了放松的神色,力气卸掉,落回枕头上。 第47章 一秒钟的对视,薛里昂像是被烫了一下,他在确定自己的安全。 “……054……3269……”可能因为刚刚动作的原因,狄正春声音又虚弱很多,他嘴唇翕动,喃喃着一串数字。 副局长不解,拿起话筒想继续问:“这个数字……” “我知道是什么。”薛里昂按下他的话筒:“让他休息吧,我带你去拿。” 这是薛里昂在银行的保险柜编号,临走前他把密码给了狄正春,说如果他不能活着回来,让狄正春拿着里面的资产去找狄姗姗,这些能够他们父女过一辈子。这是薛里昂为了狄正春安排的后路。 ……薛里昂其实没想让狄正春做到这个地步。他没觉得自己值得让任何人做到这个地步。 去银行的路上,薛里昂坐在薛锐车里,两人并排坐在宽敞的后座,司机安静得连呼吸都难听清。 “你做的不够好。”薛锐说。 薛里昂苦笑一下,无法反驳。 他知道薛锐指的是什么,让为了自己卖命的人受到致命伤,是决策者能力不足。有些人可以是死士,但是不能真正让他们去死,连自己手下的人都庇护不了,没资格争任何东西。在狄正春这件事情上,薛里昂就算有苦衷,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对得起这样的忠心。 他应该为狄正春提供更多保障措施的,安排好全身而退的路。 “但是,有进步。” 出乎意料的,薛锐补充了这样一句。 薛里昂转过脸去看薛锐,有进步?不太确定说他有进步是哪方面的进步,是活着回来了?还是识人善用?他想让薛锐夸得具体一点,最好把他做的好的地方全部都细说一遍。 但是挨骂的时候他能厚脸皮,被表扬了反而不好意思。 原来是要这么养孩子吗。指出不足,及时肯定,既安抚情绪,也推动成长。 薛里昂觉得自己又学到了,赶明就往狄姗姗身上试试。 到银行,保险箱打开,薛里昂早先放在里面几份股份证明和房产证件已经不在了,空荡荡的保险柜里,摆着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优盘。 薛里昂先是笑了一下,狄正春这个财迷,还以为他能立个重义气轻钱财的侠士老大哥形象,还是跟耗子似的,有点值钱的都得连夜搬走。 第49章 他把优盘取出来在几个人眼前晃了晃,市局跟来立刻有人拉开背包掏出了笔记本电脑,其他人则是配合开启了记录仪,周到完备,如同预演过无数遍。 薛里昂看他们把优盘插入电脑,点进去只有一个文件夹,连名字都没有,就叫【新建文件夹】,再点进去,杂乱磅礴的内容像是踢翻的垃圾桶一样涌了出来。 粗略看过去,一些模糊的、不知所云的照片,好像是在家里,又好像是在工厂,几条看大小只有几十秒的视频,还有几段录音。工作人员抬头请示了局长,获得许可后,按照时间排序,点开了第一个录音。 开头是一阵连绵不断的水声,滴滴拉拉的,通过背景的杂声判断,应该不在室内。然后有人声切入: “你干啥子咯,拉个尿要那么久。”第一个出现的男人声线粗厚。 “你急个锤子,货都没到,有啥活要做,老板都不急你急。”第二个男人说。 “也是噻,老板为啥子不急,我听外边的伙计说,这个可挣钱了!挣钱都不急啊……”第一个男人说。 “你也就能看见那点钱,你当老板跟你一样从电子厂拱出来的。你知道咱老板是谁吗?”第二个男人语气带着点与有荣焉的优越感。 说到这,在场人都知道到了重点了,屏气凝神听着。 “是谁……?不是不让问吗……” “……点根烟,我给你说。” 几秒钟的停顿,应该是点上烟了。 “你知道咱全省,全国,最挣钱的夜总会是哪儿吗?”第二个男人优越感的爹味快要溢出来了。 “这个我听过,叫什么红楼?红门?” “哎我……你这耳朵是赛驴毛了,虹场——” 录音播放到这里戛然而止,工作人员请示后,又点开了一个视频。 视频开头屏幕晃得非常厉害,画面颜色和噪点糊成一片,应该是录制者在跑动,大概一两分钟后,画面晃动的幅度变小,频率也慢且规律,看起来录制人走动在录。 可这只有十几秒的略微清晰的画面,依然无法获取有用的信息,只能看出来两个人蹲在一辆车的车尾,像是在洗车,随着录制人位置的移动,镜头透过车窗,拍到了车内后排某人模糊的侧脸。 工作人员立刻暂停截取画面,快速放大画面并且进行复原,单帧修复好后,即使画质依然够不上高清,却足够能认出来,这人就是薛源。 薛里昂心说足够了,狄正春带回来的证据足够把薛源列为嫌疑人,能不能做实犯罪,最终定罪结果怎样,还要看薛锐这次的手有多狠。或者说,各方势力现在的制衡情况。 薛锐侧身,看着未开口的警察局局长:“徐局?” 被他问到的男人一点头,拨通了市局办公室的电话: “签搜捕令,将虹场负责人薛源带回警局接受调查。” 薛里昂隐约预感,自己家那堆烂事,恐怕快要迎来一个结局了。 第48章 与此同时,已经被人围在虹场办公室里的薛源,焦急地刷新跟他妈的聊天界面,等待真正的主心骨给他接下来的指示。 他不是不想跑,也不是不想去弄死狄正春。 自他接到狄正春醒了的消息,薛锐家里那个姓宋的管家像是焊在了地上一样,带着人也不动手,也不动嘴,讲文明懂礼貌地控制了虹场,薛源骂得嗓子都哑了也无可奈何。 他知道薛锐依然有着能弄死他的实力,但是他更知道,汤金凤拉开的大网上有不少人等着一块下手抓起薛锐这条大鱼,食其肉、寝其皮。 薛源怕的不是薛锐要收拾他,他妈总不会不保他。他怕的是薛锐现在掌握了他不知道的东西,让他没办法应对。 福禄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心里一个看不见底的深井,往上吐出金砖垒砌他的尊严和财富,但是时刻有把他吞进去的风险。 外面有脚步声走近,薛源从椅子上弹起来去看来者,开门的人一身警服,他好似看到那个口深井冲他咬了过来。 将薛源带上警车的时候,并没有给他遮挡脸部,门口不少围观的员工和群众,都目睹并且拍了下来这一幕,被警车领走的夜总会老板,这几个关键词叠在一起,绝对够得上近期热点话题了。 薛锐这一手不算高调,但是也绝对说不上低调。 薛里昂放下手机,在相册里划拉着看自己刚刚拍下的二哥的表情。他跟薛锐的车停在抓捕警车不远的地方,足够隐蔽又有好视角,不至于被薛源发现便宜弟弟还特地来看热闹。 “哥,你是打算吓一吓他,还是直接弄死?”薛里昂目送警车走远。闲聊似的语气和薛锐攀谈。 薛源死不死的,对于薛里昂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的态度。比如,汤金凤是会带着礼物登门道歉赎回这个宝贝儿子呢,还是会给薛锐施压,让他不得不放过薛源。 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的态度必须要考虑,他们的老爹,薛伯坤。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薛里昂开始观察起薛锐,像是在搜索蛛丝马迹去解决一道难题。 薛锐并不嗜杀。 突然下手如此果决,必然是有薛源最近跳得太过了的原因,但是不想薛源死的人也同样多,薛锐确定做好准备,顶着压力也要把自己的亲弟弟送去吃枪子么。 薛家人自己要死要活打起来,丢人不说,自我消耗也足够让薛家元气大伤了。 现在薛里昂开始相信,他们的爹薛伯坤,可能真的状态不好,甚至是已经死了。不然,这么削弱薛家的做法,他必然会出面制止。 “你想让他死吗?”薛锐没有回答,而是罕见反问了薛里昂。 薛里昂不放过任何一次在薛锐面前表现的机会,蓝色眼睛一派纯真热忱:“他死就死了,哥,只要我们俩活着,我就开心。” 薛锐没有对他这种耍滑卖乖的回答有所表示。他站在这个位置,示好和忠心就好像特价超市货架上捆绑打折的临期商品一样,他可以任意挑选、随手取用,但是每一个都可有可无。 当然,他从来不逛特价市场。 他浅色的眼珠清冷平和,仿佛与生俱来拥有被仰视的底气与权力。 “之后启辰的事情你不必插手了,亓飞会跟你对接分割事项。”薛锐说。 薛里昂的表情来不及转换,笑挂在脸上有点滑稽:“……什么?” “薛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了。”薛锐轻描淡写重复了自己的决定,像是把不合口味的酸奶放回货架一样理所当然。 一瞬间薛里昂顾不得自己的乖顺的伪装,看向薛锐几乎带上了恨意。 薛源还没死,就已经开始清算自己了吗? ……所以,归根结底,薛锐其实从没有信任过自己,薛家才是他唯一在乎的东西。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接受,像是接受一次寻常的工作安排。 “是,薛总。” 他这样说,但是只要薛锐把目光往他脸上略一停留,就能看到薛里昂眼里快要烧起来的不甘。 汤金凤独自坐着,没有开灯,走廊灯光照进来,点亮她鞋子上的钻石装饰。那双后跟锋利的高跟鞋踩进蓬松厚软的地毯里,强势且格格不入。 这种鞋子的设计从来不考虑舒适度,是名副其实的美丽刑具。如果问导购说,这双鞋会累脚吗,他们一般会用职业的微笑和用词答复,说,我们的顾客一般不需要长时间站立和走动呢。 是呢,连鞋底都是不耐磨的真皮,使用场景可能只考虑了红毯和地面光滑的室内。 汤金凤还在犹豫,指尖不断点亮暗下去的屏幕,通话键却迟迟按不下去。 薛源已经被批捕带走两天了,作为母亲的本能,她难以遏制地去想象孩子在恶劣环境里的委屈。虽然已经上下打点,从狱警到市局,能多不少,她都尽力去“走动”了。 語口兮口湍口√一 可真正的问题,不是薛源在看守所的吃穿住条件,而是,最终判决大概率会指向死刑。 薛源做的太狂妄了。 石村的制药工厂,短短两年时间,送出去的药数以吨记,大部分流向娱乐场所,宣扬的功效是“助兴”、“催情”,闭口不提一句它的上瘾性和致幻性。 不仅如此,几年里,还有数十起可能和它有关的恶性案件,其中至少包括十九条人命。 这些事情被薛源用草率的手段表面掩盖了,知道真相蛛丝马迹的人被他或是收买,或是灭口。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薛源那点手段,就好像在深渊入口用树枝和稻草虚掩着,不仔细看确实看不出端倪,但是一单一脚踩上去,绝对会跌得粉身碎骨。 或许是自己真的不会教育孩子…… 可如果不是薛锐,这件事也不会这么快被发现。 汤金凤闭了闭眼,再次点亮手机,选择了通话键。 默认铃声响起,在静默的房间里有些突兀,每一声都踩着汤金凤心里的不甘、无奈。 第50章 无人接听。 汤金凤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扣上,通话记录最顶层的红色“薛锐”名字随着屏幕熄灭而不可见。 她脱下高跟鞋,脚腕因为白天走路过多而些许肿胀,赤脚踩着地毯走过去打开了房间的灯。 灯光一打开,整个房间的样貌才展示出来。 这是一个衣帽间,面积大过普通人家的客厅,两面墙的通天柜摆满了明牌包包和首饰,衣架上随意挂着厚实柔顺的皮草,四周的墙体都是镜子,更放大了珠光宝气。 那双被她脱下的鞋子也在光下无可遁形,鞋跟上不知剐蹭到何处而留下了损伤,这样的物件出现在在满屋的奢侈品中,十分格格不入。 汤金凤敲了两下柜子上的铃铛,不一会便进来两名女佣,其中一个跪下身给她换上拖鞋。 她闲庭信步穿梭在满排的珠宝和名表中,眉眼间已经是平日里拿腔作势的尊贵和威严,随手拿下某几只可能社畜干到死都赚不够买它们的钱的珠宝放在女佣手里。 “约陈太太、李太太明天去美容院,就说,我有新来的点心师傅想请她们试试。” 四面八方的镜子照见满屋的琳琅宝物,汤金凤在中心,身段玲珑,依然风韵姣好,她挺直的脊梁是黄金锻打的,不会轻易被不知轻重的小子打断。她拿起镶嵌成粉色蜘蛛形状的碧玺胸针,指腹摩挲着宝石润且凉的触感,像是触摸到了定心石。 人生前几十年,她也算吃过好的、玩过好的了,她不信等身重的黄金会换不来肉做的一条命。那肉分明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谁敢碰她宝贝儿子,她就敢跟谁拼命。 第49章 “你死了吗?” “……嗯?” “我问你,你是不是死了?” “……啊。” 薛里昂迷迷糊糊睁开眼,眯眼看手机通话人的名字,试图找出那个如此在乎他生死大事的人。 正在通话的备注名字赫然大字写着“狄正春”。怪不得声音这么熟悉。 他慢吞吞打了个哈欠,把手机拿到远点的地方,转了个头打算继续睡,听筒里不依不饶传来滔滔不绝的骂街声。 “你死在哪儿?为什么不接电话!老子给你打了不下二十个电话,手机都快冒烟了,你怎么现在才接?” “我在睡觉……”薛里昂嘟嘟囔囔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复道。 “这都几点了你在睡觉,这他妈……这下午四点,你睡哪门子的觉?” 薛里昂困到极致,听什么都助眠,他连续打了快三十个小时的魂系,梦里都是在躲boss技能,哪怕狄正春现在连飙10个八拍的e8高音,他都能当asmr。这通电话能被他听见、接起来,算是狄正春拜的不知道哪路神仙显灵了。 “你别睡了,你听我说!”狄正春骂了半天没有回音,气得又不顾护士嘱咐,气沉丹田吼了一嗓子。 “说……”薛里昂困得意识已经不清楚了,条件反射重复他话里最后一个字,他离昏睡过去只差临门一脚。 “你和薛锐怎么回事?” 关键词点到,薛里昂像被胶水黏上的上下眼皮蓦然睁开,这两个字不带任何前摇就能把他从任何状态拉到窒息的氛围里。 “今天启辰的人找我对接你的股权回收和事权交接,什么意思,你和薛锐决裂了?” 什么意思,薛里昂也想问问是什么意思。 薛锐像是短暂逗了逗路边的狗然后抽身而出,薛里昂就以为自己不是没家的野狗了,为了好好表现已经掏出笔记打算学习“坐下”、“握手”、“拿大顶”了,看他哥头也不回就走了。 您好,请问是不打算养了吗?薛里昂眨巴着狗眼,想问问他哥。 可是不行,他哥不会见他。 他烦得要死,又无处发作。窝在家里打游戏已经是最温和的发泄方式了。 “我不知道。”薛里昂声音恹恹的,睡不下去了。 对面狄正春也摸不着头脑,那天俩人一块来,看着也好好的,怎么这才刚过了几天,突然散伙分行李了。他虽然疑惑,但也知道薛家的事,桩桩件件里都是弯弯道道,尔虞我诈也是常事。 “那你怎么说,看看小亓拿过来的股权回收合同?价钱给的挺公道的,市场价回收……”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薛里昂知道是狄正春在看合同。他不想听,也不想看,他在启辰不过是个挂名的副总,有实权也仅仅是边角料的小营生,这些年都自负盈亏的;说是股权回收,实际上他手里的股份加起来可能也不知道到没到1%,这么多年薛源都懒得动心思。 仨瓜俩枣的,有什么好研究的。 “运输公司是全部转到你名下了,和市南那家餐厅兑价了,那家回归启辰控股,这两下不进不出,算是资源互换。哎不亏啊,那家破餐厅营收能力稀烂,你也不上心……” 狄正春没那个贴心劲儿来关注薛里昂的情绪,当副总的时候合同签多了,现在重操旧业还真有点重新回到当时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黄金岁月的意思,不管不顾开始逐条分析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狄正春这么没眼力价……薛里昂心里发堵,开始怪天怪地怪别人活着喘气。 他把手机按了静音撂在边上,起身揉了揉自己发酸的后颈,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沙发上睡的,对面的显示屏还停留在他挑战关卡失败的结算界面,大大的“失败”两字,简短且精准概括了他的小半辈子。 薛锐不信任他。 薛里昂不会脑残到认为他那点薛源都看不上的股份会碍着薛锐什么事,所以薛锐赶他走肯定不是图他这点边角料。到底为什么要赶走他,薛里昂一点都猜不到。 去问是没用的,薛锐从不解释自己的决定。 解释不是上位者的义务,自证是一种负担陷阱。 很多人觉得好像领导者都内敛,贵人语迟,说话节奏缓慢,字也少,实际上就是省略了很多对原因的讲解和剖析。他们要的并不是被人的理解,他们只需要对方执行。 薛里昂想了解薛锐,只有变得比他更强。 正思考人生呢,电话又响了。抓过来一看,还是狄正春。 “刚才护士长过来了,说不让我玩手机……我提到那些你都同意吗?” 薛里昂早给他静音了,连什么时候挂断的都不知道,上哪儿去知道“提到那些”是哪些。 “嗯嗯,你说的对。”薛里昂斩钉截铁地捧哏。 “……那你来的时候带两瓶青啤要二厂的。” “什么?”薛里昂没反应过来这个话题跨度。 “你别想反悔!过来的时候藏好点别让护士看见,我留着肚子等你。”狄正春压低嗓子跟搞谍报工作似的。 薛里昂一琢磨,应该是让他今天过去一趟,他是不太想动,但是刚刚已经答应过了。 “我是说,酒别想,听医生的,带两箱纯牛奶给你哈。” 第50章 薛里昂到的时候,隔着窗户看见狄正春,人瘦得干巴了,头发比送薛里昂去缅甸的时候白了不少,他正在康复训练,脑门汗津津的,双手吃力撑着辅助训练的扶手,用力到脸上肌肉都在抖动,一步一步,鞋底蹭着地面往前挪。 撞击造成的脑部瘀血影响了他对下肢的控制,医生开出了几种治疗方案,现阶段药物化瘀和运动能力恢复训练,然后视恢复情况考虑是否做开颅手术,通过手术方法清淤,当然,手术有一定的危险性,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去做。 薛里昂联系了国内及海外几家医院,如果需要,也做了请专家飞刀或者转院的准备。他不考虑成本,狄正春下半辈子生老病死、连着狄姗姗出嫁他都包圆了。 护士把狄正春扶到休息区域坐着,便把空间留给两人单独交谈, “合同没任何问题,薛锐铁了心要把你赶出启辰。”狄正春接过薛里昂给他插好吸管的纯牛奶,大咧咧坐在沙发上,仿佛刚刚在康复室喘粗气的不是他。 薛里昂低头翻看着合同,两人对手术和腿的问题默契地闭口不谈,只聊工作。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是不是你攒的家底被他发现了?”狄正春话刚说完,又立刻否定了自己:“不应该,如果他知道你私藏小金库,不应该把你切割,应该留在眼皮底下才更好利用。至少给你来个罚没充公吧,启辰现在应该挺缺钱的。” 薛里昂沉默了,想起自己还热忱忱想掏干净腰包出彩礼,薛锐想利用他,不过就一句话的事,甚至不用说,只要勾勾手指,自己就送上去。 “算了,再看看吧。”琢磨不出个子丑寅卯,狄正春不内耗,走一步看一步呗,启辰现在烈火烹油,看着轰轰烈烈,实际上不知道哪一顿就是最后的晚饭了。现阶段摆脱了母公司的控制,对薛里昂发展不一定是坏事。 “姗姗怎么样,来过了?”薛里昂问。 一提宝贝闺女,狄正春少见的没立刻开秀,而是摇头叹气一番才开口:“我说让她回去上学,不去,说什么有事没办完,我说那赶紧办啊你现在就去办,她说她办着呢。” 第51章 狄正春好像意识到孩子进入叛逆期了,也不敢硬着来,平常人家还可以爸爸妈妈分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但是狄姗姗她妈走得早,狄正春拿着宝贝女儿当眼珠子,只能小心翼翼哄着,跟薛里昂诉苦:“你知道她最近在干什么,她找了个什么美容美体的店面打工去了。是不是在美国听那些什么爹妈不管的论调听坏了,哪里就需要她勤工俭学了。” 薛里昂派人看着狄珊珊呢,当然知道她最近在干嘛,听下面的人汇报,狄姗姗去的是家只针对高端女性客户群体的会所,没什么不正规的,就笑笑宽慰道:“你短她零花钱了?” “你得问她短没短我零花钱,我们家的钱都在她手里,密码什么的我都不知道。”狄正春眉头没有展开,压低声音,语气严肃了许多:“那群人都能直接对我动手,万一让他们发现姗姗的身份,多危险啊……” 是很危险,薛里昂不准狄珊珊出现在医院,也是考虑这方面的原因。即使现在薛源进去了,汤金凤忙着收拾残局,这俩人没空作妖,暂时来看安全不少。但薛里昂来医院看狄正春还是尽量避着人,他们都知晓自己周旋的这群人是什么德行。 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还不能说是十分的安全,狄珊珊总归是个软肋,早点回去美国比较好。 “我再劝劝她。”薛里昂宽慰道。 正说着,薛里昂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他以为只是张金鹏之辈又要拉着他一起喝酒,本不打算理会,但是看清消息的发送人后,表情瞬间就变了,刚刚的轻松荡然无存。 是薛源,他说:[有没有空,咱俩商量一下弄死老大。] 狄正春察觉到薛里昂的异样,跟着他目光看了一眼屏幕,两人对视后,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薛源出来了。 薛里昂亲眼看他被抓走,证据链完备的情况下,他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 狄正春几乎拿命换回来的证据,还是只能让他待在看守所短短几个昼夜。薛源和汤金凤这对母子,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强的能量,铁证如山都压不住他。 见薛里昂没有立刻回复,薛源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薛锐这是没想让我们俩活,把我抓紧去又赶走了你,他这样不顾兄弟情分,就都别活了吧。] 薛源想弄死薛锐这件事这,俩人但凡不是傻子就早八百辈子知道了,而狄正春调查害他身陷牢狱之灾,现在他出来了,在场的人没有谁是安全的,薛锐和狄正春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薛里昂霍然起身,拔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增派人手保护狄正春和狄珊珊。 狄正春在背后喊: “把姗姗送走!” “知道。”他头也不回。 第51章 “……邱总,对是我,亓飞。” 亓飞坐在财务部的会议室里,人事和财务分列两排,沉默着听她打电话给供应商。 “咱当时签的合同是五年的吧,眼看明年就到期了……我做主,续签原来条件不变,时间按照本次合同周期拉长一倍,十年,怎么样?”背靠在椅子上,亓飞的熟练地和对方攀谈,手上的圆珠笔转得眼花缭乱,小动作暴露了她的心虚和焦虑。 “咱们合作这么久了,启辰做事的风格你也清楚,这次……小概率事件罢了。”一边说着她一边扫了眼财务部负责人,这人是历君生死了之后提拔上来的人,年纪不小,却没有当部门一把手的果决。 “好好好,十分感谢。集团文旅那边最近出了个家庭游轮旅行的项目,我已经让公司的同事把体验券给嫂子送过去了,您和家人一起去放松放松……应该的,应该的,再次感谢,下次当面跟您道谢,我不继续打扰了。” 挂断电话,亓飞脸上笑容没维持多一秒,面无表情拧开会议桌上的瓶装水,语气干练:“防腐涂料供应的付款时间同意延迟一个月,先做账目调整,把准备的款项先拿来发放职工工资,至于本季度的奖金,推迟到年终奖一起发放。” 人事负责人和财务总监对视了一眼,迟疑半刻,说了句好。 两人走出办公室后,亓飞才卸下硬装出来的胸有成竹,终于如释重负,把事情结果线上汇报给薛锐。 汤金凤这个女人能量大得惊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硬是把板上钉钉要判处刑事责任的薛源捞出来了,并且递话要让薛锐“付出代价”,紧接着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上游企业开始针对启辰,启辰本身就岌岌可危的现金流现在终于耗干,连工资都得挪用货款才能按时发放,好在之前按时付款不作妖,业界名声还不错,供应商愿意延长给付期限,但是,多来几次……怕是就不能这么好说话了。 能撬动这么体量,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亓飞用勺子挖着已经凉掉的蛋包饭,心想,好在薛锐当时没拒绝和卓慧妍的联姻,现在至少还有卓家可以兜底。 快吃完的时候,她收到了薛里昂的信息,说是替薛锐找到了他的东西,要来送。亓飞思索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薛锐突然就把薛老三从启辰择了出去。识人之术说,揣测一个人的真实想法,不要看他说了什么,看他做了什么。薛锐犯险救他,又不讲情面赶他走,到底是是爱是恨,亓飞看不明白。君心难测啊。她斟酌回复到:薛总今天有重要饭局,明天快递到公司吧。 薛锐确实有饭局,很重要。 他约了卓家吃晚饭,目的是敲定注资事项,让卓家以入股的方式给启辰投钱,通过增资扩股缓解目前财务上的危机。 启辰现在的状况没有人比薛锐更清楚。 家族不和,高管内斗,管理层全靠薛锐一个人定住才没有闹妖。薛源被抓就算薛家人正式撕破了脸,独子差点被判死刑,汤金凤也顾不得“继母的修养”的遮羞布了,利用这些年经营的人脉,特别是和体系内高层的关系,不遗余力打压启辰、报复薛锐,如果说过去还是缠斗已久的利益纠纷,现在就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不能在现在功亏一篑,还不到时候。 薛锐垂下眼睛,睫毛阴影投在脸上,独自一人的包间里,他安静等着,不喜不怒,如精细雕琢的人像一般。 当人不为自己的欲望而将其他东西作为驱动,便有了神性,可神不一定是善的,天道之外还有阿修罗道,嗔恨之争不息。 他知道此行绝非义举,可此道必践。 至于那些无辜受难的人,他愿尽力将补偿,将影响降至最低。若仍有顾虑不及的地方,他愿遭报应、愿担因果。 距离约定晚宴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后,包间木门无声打开,服务生引导来人入座。 薛锐抬头,目光落在进来的年轻男人身上,未起身迎客,知道今晚这场饭局,怕是很难拿到资金了。 “薛总,幸会。”穿着老牌奢侈品运动线的年轻男人坐在薛锐对面,浑然不在意薛锐的态度,在服务生端上的洗手盅里洗了洗手,一边把手上沾的花瓣扔回去,一边笑着说:“我是卓蕙妍的哥哥,卓景寰,我父母今晚临时有事,深感歉意,吩咐我今天来跟薛总把饭吃好。” 薛锐轻轻笑了,一一应下,示意侍者可以上菜了 婚约已定,卓家即使当前对薛家或者薛锐有不满意,也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弃船寻求更好的前程,也不是不行,人不要脸也能活下去,但是从今以后,他家儿女嫁娶怕是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了,到时候谁都会掂量掂量,这家算不算一女二嫁,之后会不会一女三嫁。正是因为这个,亓飞才能有底气拖住货款,卓家的钱就是启辰的隐形担保。 可临时爽约,又单单只来一个小辈,卓家的意思可能不仅仅是拒绝这次注资了。 “听说启辰最近有些不顺?”卓景寰闲话开口,眼神却多有打探之意。他今晚是带着任务来的,这些年爹妈把他难成大器挂在嘴边,着急让妹妹结婚也有一层是考虑想要薛锐来作为女婿帮忙料理家里的产业,这次难得把活单独交给他,他想搓搓薛锐的锐气。 “还好。”薛锐不想多谈。 “是,那都是些风言风语。”卓景寰见薛锐有防备,话头一转,直接生硬转到主题上:“薛总,今天这事本来不应该我来说,一来我是小辈不够尊重,二来启辰现在有点不顺我还给您带来坏消息,实属不应该。” 这些话是卓景寰来之前自己在车上打了很久腹稿的,按照他父母的话说,要表现出对薛家的敬重,让人家尽量不要挑出错。其实卓太太也不放心大儿子自己来,但是她实在无法说出口这拙劣的谎话,只能让不知道实情的儿子来说。 薛锐略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卓景寰被鼓励到了,觉得自己的说辞应该是挺不错的,故作遗憾继续说道:“薛总,我父母和妹妹,当然包括我,很重视这门婚事,但是吧……很不幸,我妹妹她病了,咱近期应该不能结婚了。” 第52章 从卓景寰进来的时候,薛锐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了,所以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又点点头,体贴问了一句未婚妻的的病情治疗有没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 “哦哦那倒没有什么需要的,就是医生说要卧床,没法结婚……这段时间不能结婚。”卓景寰也没仔细听她妈说的她妹妹具体得了什么病,现在一时半会也编不出来啥,学着薛锐的措辞也回敬了一下:“启辰的情况,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暂时没有。”薛锐道。 “……那太遗憾了。”卓景寰也点点头,喝了两口佐餐的酒,觉得薛锐没有想象中那么嚣张,如今薛家式微,还要看自己的脸色,心里不免膨胀,说道:“听说薛总之前找过男人,我妹现在结不成婚了,我也认识一些喜欢男人的男的,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他们或许能帮上启辰的忙。” 薛锐对世家纨绔的八卦听的不多,想过卓家老大可能不出色,但没想到艺术世家能养出这样的蠢货。 “不必了。” “真是,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突然病了……”卓景寰摇摇头,一副恨妹不成钢的样子,深沉道:“不过启辰这段时间确实评价不怎么好啊,这个公司还得握在自己手里,你看你家左一个弟弟右一个弟弟,难办啊。” 既然卓家拒绝合作,薛锐也没必要再这里坐下去听他高谈阔论,看了两眼腕表的时间,侍应生善解人意加快了上菜的速度。 “听说你前段时间把一个弟弟扔去东南亚了,现在又把另外一个弄进了监狱?要我说,没必要真的,你真的应该早点来找我,我弄两个人还真是绰绰有余,你就说你要弄死……” “要弄死谁?” 卓景寰高谈阔论真知灼见,突然听到打断,还以为是薛锐说话了,他看向薛锐,发现薛锐并没有看他,而是注视他身后,他后知后觉琢磨出这声音好像确实是从身后传来的,侧了半个身子去看,结果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薛里昂?! 此刻薛里昂笑吟吟站在卓景寰身后,一手扶着椅背,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寒光慑人的刺刀。他姿势松弛地站着,仿佛手里拿的东西普通自然,跟拿一枝花、一双筷子没什么区别。 卓景寰是实打实的心率彪了上去,要是他现在带着电子表,一定已经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不知为何,他莫名直觉这把刀一定杀过人。 “说啊,要弄死谁?”薛里昂俯身下去,笑意不达眼底,碧蓝的眼睛佯装出一副好奇。 这个距离,别说是社交距离,连安全距离都谈不上,卓景寰能看见蓝眼睛里映出来的人在发抖。 “薛……薛总,你看薛副总真的是能说笑哈……”卓景寰疯狂使眼色让薛锐救他。 卓景寰认识薛里昂,正因为认识,所以他才害怕。在他们那群人圈子里,薛里昂简直就是个疯的,做起买卖多大的赔率都敢追,浑又浑得彻底,公共场合打人都是自己一拳一拳砸。但凡家里有点钱的,耍横谁还自己当打手啊,有的是狗腿子冲锋陷阵…… 卓景寰眉毛抽筋似的跟薛锐求救,指望薛锐能说两句话把薛里昂弄走,但薛锐压根没看他,皱眉望着薛里昂,似是不满意他跟踪自己。 察觉到薛锐的不满,薛里昂直起腰,松开了扶着椅背的手,走向离薛锐最近的座位,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薛锐的脸,他边走边说:“哪还有什么薛副总,刚被大老板开除了,无业游民一个。” 卓景寰不敢接腔,总觉得听出来了一股子幽怨,这话怎么接,恭喜?节哀?谁这么不要命把他开了……不对谁这么不要命敢雇他做事? 他看薛里昂落座,不由自主又瞄了一眼那把刺刀,心说这个疯子就拎着一把开了刃的刀一路走来的吗,怎么没有警察、保安什么的给他拦下呢? 第52章 刚刚他还沉浸在给薛锐脸色看的爽文情节里里,现在多了个薛里昂,卓景寰如坐针毡,哪怕薛锐现在是个乞丐,养了这么大一条会咬人的疯狗呲着牙,也算是丐帮里说得上话的长老。卓景寰也不敢乱喷口水了,只想现在怎么找个借口赶紧走。 服务生给薛里昂上了一套碗碟,这人也不嫌弃席面开了一半,坐着就吃上了,还吃得很香,还给自己叫了一碗米饭。 薛锐没空在这浪费时间,一言不发起身,但薛里昂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指,他低下头时,薛里昂的眼睛闪躲了。 “卓景炎,吃好了么?” 谁,我?疑似被点到名字卓景寰脖子前伸,眨巴着眼睛:“……我的话,吃好、吃好了。” “吃好早点回家,别在外边乱跑,二老应该受不了儿子也没了。”薛里昂尽量自然松开薛锐的手,屈伸手指抵着手心,把他的体温留得更久点。 卓景寰忙不迭点头,起来的时候差点被凳子腿绊倒,一路小跑到门口,才想起来回头鞠了个躬:“薛总再见。” 也不知道是问候那个薛总,反正没人回他。 薛锐没有坐下,但是也没有立刻离开,声音冷漠到没有温度,严厉质问道:“卓蕙妍在哪儿?” 薛里昂说了一箩筐话,卓景寰一点都没察觉到话里的潜台词,薛锐却总能在薛里昂开口的瞬间听懂这里的话里有话。 “她很好。”薛里昂无数次薛锐眼前撒谎都以失败告终,这次压根没过能瞒下去,他不在乎,他明牌了,他就是来摊牌的。卓蕙妍已经走了,不出意外,除非她自己想,十年里是没有人能找得到她。 薛锐知道这句话是真的,他能轻而易举分辨出薛里昂是否如实交代,接着他又问出了第二句话。 “是你阻碍注资。” 薛锐的目光如有实质钉在他身上,他用的是肯定句,压迫感较从前每一次都更重,薛里昂总是被教育,可薛锐这样生气的语气,他只在被送去缅甸前见过。 “是。”薛里昂斩钉截铁应了,他知道薛在等他主动坦白。 但是,今天他不是来认错的。 “哥,我把你的刀找到了。”薛里昂双手捧起那把刺刀送到薛锐眼前,手中刀刃光可鉴人,等着被主人拾起。 薛锐没有接。 薛里昂像从前一样习惯性以仰视的姿态看着兄长,即使他现在已经比薛锐还要高了,他仍习惯这样的视角。 从前他只能一个人在薛锐看不到的阴影里仰视着兄长,但是这次不同,他的眼神炽热疯狂,不再隐藏自己的贪婪和欲念,他要让薛锐看到,他要逼迫薛锐避无可避直视他这卑劣、无耻的狼心狗肺。 暴露在光下的痛快,薛里昂血液流速都快了起来,他能感受到自己鼓动的心脏,和拉薛锐一起进入深渊的兴奋。 薛锐皱眉,薛里昂的表情让他难以理解,隐隐的烦躁和怒气找不到出口,他开口:“我让你离开薛家……” “哥,”薛里昂提高声音打断他,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在薛锐面前这样高声抗议,又调整自己的语调,因为紧张和兴奋,声音有些飘忽和抖动:“哥,我找到了你的刀,不夸一下我吗?” “不问我想要什么奖励吗?” 他直视着薛锐的眼睛,好像真的只是为这把刀而邀功。意料之中等来薛锐的沉默和冷眼,却让他感到一种被刺痛的畅快,更加不管不顾说了下去。 “你选和卓蕙妍,是选卓家,借联姻捆绑解决问题。我也行,我有钱,我可以比她、比卓家做的更多……” “你在说什么?”薛锐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他又觉得自己不如真的听不懂。薛里昂好像不知从那一刻开始长歪了,好像是一瞬间的变化,又好像是经年累月的积累,就这么长成了他从没设想过的样子。 他直觉哪怕薛里昂和薛源结盟抢夺薛家财产都比他接下来可能说的话更让容易自己接受。 “我说,你不要选她。”薛里昂知道自己没法回头了,他不想回头了。 薛锐教他自保、教他纵横,给了他现在的底气……那,就应该自己把这颗果子吃下。 是苦是甜,这都是薛锐你自己种下的因,凭什么还想置身事外。 “不要选其他任何人。” “选我。” 薛里昂说得掷地有声。话音未落,如愿看到了盛怒的薛锐,他那向来矜持冷淡的兄长,拳风裹挟着怒气,半分力气未留把他连带椅子砸翻。 ……活该。 薛里昂被这一拳干得想吐,心里只有这句留给自己的话,耳边嗡鸣消下去一些他睁开眼,看到薛锐低头看他,像是俯视一件垃圾,那把同主人一样锋利漂亮的刺刀不知何时被薛锐拿在了手里,刀尖直指地上人的眉心。 真他妈的要命。 缅甸的时候他一直昏迷,错过了和薛锐照面的机会,只能在旁人的描述里想象那个拿刀的人究竟是如何的夺目,如今这个画面终于具象化了,他的哥哥真是像刀一样锋利漂亮。 那把刀寒光大盛,冲着自己斩落,薛里昂梗着脖子,如目视太阳般狂妄执着,避也不避。 第53章 他是错该罚,但死也不后悔。 蓝色虹膜上倒映着的刀刃白光逼近,这把几个月前刚饱尝人血的冷兵器带挫骨扬灰的力道来,没入了实木地板近二十厘米。 刺刀擦着薛里昂脸侧插进地板,冷硬的金属却让他感觉有些烫。薛锐的刀没有劈开他脑袋,他赌赢了。 薛锐胸口起伏,阖了阖眼,松开持刀的手,起身大跨步离开这混乱的场景,带上门的声音之响,与他一贯的修养和自持格格不入,吓得布菜室的侍应生迟迟不敢出来收拾残局。 等到餐厅的经理带着领班一群人赶到,他们轻手轻脚探头进去,只看见薛里昂踉跄起身,扶着椅子笑得不能自己。他双手握住刀柄,拔出那把插入地板的刺刀,然后如同来时一般,单手拎刀,步态悠哉,眼角眉梢不加掩饰的恣意痛快,随手签下一笔巨额小费便离去。 “哎,他脸上是流血了吗……”女侍应生在他走后,转脸看向经理,小声道。她分明看到这个高大但是神经质的男人脸侧有一道极浅的划伤,像是一条红色的细线。 大雨落下,沉闷的天气像是被刀剑劈斩出了一个缺口,瑟瑟凉风从缺口处灌入,催动着季节流转、因果循环。 薛里昂扛刀乘雨与避雨的熙攘人群擦肩而过。薛锐坐在车的后排,霓虹灯光透过雨和玻璃,洒在他脸上光影斑驳。 两人相背而行,各付前程。 亓飞在吸烟室外听了快二十分钟,上任一年多的财务部门老总在里面拿着电话款款而谈自己的简历和规划,不知道通话对象是hr还是猎头,但是他想要跳槽的心情可算是天地可鉴。 你说他小心吧,他人还在启辰,就开始接洽下个东家了。你说他不小心吧,他还知道找个没人的吸烟室。 也是,这边一般没人。本层吸烟室位置挨着亓飞的总助部门,她一向喜欢招漂亮能干的女孩子,基本没人抽烟。 敲两下门,亓飞走进去,不出意料看见男人慌忙挂断电话,然后,为了掩饰还在自己口袋处装模作样摸了几下找烟。 ……男人演技是不是都挺差的,她现在相信赵伟有在努力了。亓飞笑笑从包里把自己的电子烟掏出来给他递过去,敷衍的配合了一下。 没用的男人只能尴尬接过去,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自己还有会。 “注意竞业协议。”亓飞阴阳怪气叮嘱了。等男人走了她又有点后悔,可惜了自己那颗巧克力味的烟弹,这是盒里最后一颗了。 卓家和启辰的合作有变,少了那笔资金,启辰有几个项目的差点连本月贷款还息都交不上,中间找了几家规模一般的小型借贷公司弄了笔过桥款才把还款要求续上。但是过桥贷款的利息可真是让人肉疼啊。 和资本家共情都是贱得难受,但是亓飞在启辰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她看到同事这幅跳槽跑路的样子,心里不舒服。 薛锐最近肯定也挺不好过的。亓飞想。 婚约虽然没有解除,但是照目前形势来看,结婚基本不可能了。目前还没有公布婚变消息,但是定了婚约两方又不进行深入合作,很快就会被有心之人发现问题,这种消息压着也压不了多久。敏感如财务部门肯定春江水暖鸭先知,春江水烧开之前鸭想跑,也能理解。但刚刚财务总奉承新老板那句“薛锐现在卖身也卖不上价钱”,多少是有点过分了。 亓飞轻轻叹了口气。 君心难测啊……薛锐到底想干什么呢。 弓拉的越满,弦绷得越紧,射出去的箭才是杀伤力最大的。可弓会折,弦会断,那支箭也可能射不出去。之前她以为薛锐的靶心放在很远的位置,所以他才把弓拉得像是满月一样圆,让启辰各个条线不遗余力地跑起来。 可现在,她有点害怕,薛锐的目的该不会就是……毁了这把弓吧。 她对着镜子补好了口红,懒得化妆,素着一张脸涂个正红的口红,像是勉强给这看起来要黄了的破公司眉心点上一个红点,强行喜庆起来。 刚要回办公室,收到了前台发过来的消息,她挑了挑眉,改变主意下楼去。 消息上说: 亓助,有个小女孩说有薛总的外卖,非要自己亲自交到薛总手里,不然就不走。 第53章 亓飞来到休息室,要送外卖给薛锐的小姑娘在前台的陪同下坐在沙发上,坐姿规规矩矩,表情却十分警惕,见她来了,犹豫了一下,开口:“你不是薛锐……吧?” ……吧? 这个不确定的语气给亓飞说得有点懵,她和薛锐性别不一样,应该还挺好判断的……或者说,这个女孩子其实没见过薛锐? “我是薛总的助理,亓飞。”亓飞笑笑,不着痕迹扫了眼自己的女性特征,确定自己还是个女的,继而温和可亲继续说道:“有什么要给他的可以先交给我,我会收好的,薛总现在不在公司,等他回来我转交。” 女孩子也就十几岁的样子,正是不乐意虚伪做作的年纪,脸上的情绪一点都不藏,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亓飞几个来回,似乎很是为难。稍加思索,伸手跟亓飞说:“把你手机借我,我要打个电话。” 亓飞更懵了,这个年纪的小孩还有出门不带手机的?她小侄子上学前都必须等电话手表充满电才出门。但看女孩子不像是开玩笑,亓飞还是把手机给了她。 女孩子拿到手机,默背着拨通了一个号码,等待接通的时间里,非常有反侦察意识地走到了房间的角落,表现出了相当的阳谋素质,跟亓飞他们站成了一个对角线。 亓飞和前台对视一眼,互相眼里都是疑惑。 她拨出去的电话很快被接听了,女孩背对着这俩人,先是把电话拿开离耳朵远了一整个手臂的距离,然后拿回来气沉丹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闭嘴闭嘴,我有正事问你!” “你知道亓飞吗?”女孩问出第一个问题。 “她是好人吗?”女孩又问道。 这……还真是挺直白的,这就算直接问亓飞本人,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当面议论确实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亓飞表情复杂,被青春叛逆撞了一把社畜老腰。 “好了我知道了,登机了白!”看样子对面给了回答,女孩果断挂了电话,出了大力似的拍拍胸口安抚自己,沿着对角线再溜达过来把手机还给了亓飞,接着把自己背包解下来,搁在地上伸手捞了一会,掏出一个快递纸盒子,像是还手机一样顺手就递给了亓飞。 亓飞也只能接过来。这纸板盒子还是个二手的,不知道从哪个快递点垃圾桶里淘换来的,上边还贴着别人的快递单,胶带也有撕开的痕迹。 “给你了,你记得转交给薛锐。哦要是实在好奇打开看看也没关系,我也没有信心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前两天打工的时候我就老是不小心看见领班在微信上骂老板。”女孩一边说一边重新把背包背起来,硕大的背包看起来像个硕大的蜗牛的壳。背着壳她眼睛眨巴几下,对着亓飞双手合十祈祷:“美丽的大姐姐不知道你能不能安排一辆空闲的车车把我送去机场呢?” 亓飞扫了一眼手机上的通话记录,点点头,说:“当然。” ——女孩播出的那通电话,在亓飞手机上自动识别出归属备注为“薛三”。 她是打给了薛里昂。 叮嘱前台叫值班司机送女孩离开,亓飞垫了垫手里的快递盒,轻飘飘一个,感觉没什么东西,这个女孩看起来奇怪,但是她的电话是打给薛里昂的……亓飞不再犹豫,径直去往薛锐的办公室。 狄姗姗坐在前台小姐姐给她叫的车上,她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通电话的作用,让对方将自己放在了比较重要的位置,既然能给她安排这种启辰接待贵客的司机,应该也会重视自己要求转交给薛锐的东西吧。想到这里,狄姗姗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了,薛里昂虽然容易小瞧人,但是还挺好用的。 她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后座的台面上放置的巴黎水和坚果,但是她不喜欢喝这种味道奇怪的气泡水,要是有可乐就好了,但是越长大,选择喜欢的事情就越难。 她送给薛锐的东西是谢礼,也是报复。 感谢薛锐救下了她的父亲,狄正春的手术都是80岁老院长看着做的,必然是薛锐的面子,别管薛锐的目的是什么,她爸活着,她就感谢薛锐。 至于报复,是归薛源的。她不信狄正春坠河是意外。 狄正春最开始受到老领导赏识就是因为开车稳重,他开车的时候,就算在车上拿着水杯喝水都不会洒一滴在衣领上,二十年来驾照没扣过一次分数,这样的人,你说他会在偏僻的桥面超速然后撞进河里么? 狄正春醒来当天,薛源就被警察带走。结合薛家人一贯的内斗作风,很容易就能想到,想让狄正春彻底闭嘴的是谁。 狄姗姗不笨,大人们不跟她说,她自己也能把事情整理出大概。她不是不知道利益纠纷里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之分,但是嘛……她觉得狄正春没死,她还是可以安心当个小姑娘呢,还可以爱恨分明。她只想站在自己的立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既然恩怨一眼能看懂,那么她的“礼物”也只随自己喜欢分配。 第54章 背着大包走进机场,安检之后她回头望,陌生的人各自有各自的剧情,都和她无关。这是第一次离开a城狄正春没来送她,她心里有些寂寞,也有一点关于能够“独立做事”的兴奋。 她想一直跟爸爸在一起,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她有想要追逐的东西,狄正春也有自己必须要实现的目标。 ……不过还是多嘱咐一下狄正春平常少在外边吃饭吧,她在美容会所的时候,贵妇花几十万的会员费来了还是吃预制甜品。也有可能只是汤金凤这家会所比较黑,“私密保健”的房间放针孔摄像头也是违法的吧……哎不对,汤金凤也在这里做,还是黑吃黑吃黑啊! 反正她都把那里的资料送给薛锐了,大小乌鸦一起抓好了。薛里昂说她帮不上什么忙,切,等着看吧愚蠢的男人。 狄姗姗踮着脚把大包放在行李架上,往里推严实,机舱里的人已经差不多坐满,前排突然有人大声讲电话,她下意识探头望了望。 “……妈,怎么就非得我过去,你不都派人过去找爸爸了吗,我比他们多只眼睛还是多双耳朵?” 说话的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也都是名牌,却公共场合大喊大叫,没得点公德心,狄姗姗心里暗自批评他。 “好好好听你的,我上飞机了,真的,你让我去我还能不听吗?”男人毫不客气指挥空姐给他把箱子放在行李架上,对着手机却态度谄媚:“我是舍不得你嘛,妈你说我不在家,谁给你煲汤,谁给你涂指甲油……” 狄姗姗已经坐进座位了,也不想听人墙角,但是这人像是嘴里塞了个喇叭,一点也不怯场,聒噪得让人烦。哦还是个妈宝,狄姗姗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你在家每天早点睡,不要太累哈,那个高跟鞋不要穿了,我看你脚都挤肿了……” 男人继续喋喋不休,能说这些心疼母亲的话,至少打赢了一半男人,是个会体贴妈妈的好人。狄姗姗便也不好发作,只好给自己戴上耳塞,安慰自己不跟妈宝男一般见识,睡觉睡觉。 飞机准时起飞,狄姗姗已经睡着,她不知道,这架飞机上坐着的某人,与她也算颇有渊源。 与此同时,收到她的“礼物”的薛锐,拆开了那个包裹得十分严实的快递纸盒,虽然轻,但是还塞得满满当当的。他掏出里面作为填充的废报纸和泡泡膜,低下是一个更小的纸盒,轻飘飘的,划开胶带继续拆解,盒子里只有一张一指长的纸条。 第54章 纸条上手写着某个常见的聊天软件衍生的邮箱和密码。 亓飞拆掉电话卡,用备用手机登录上了这个邮箱,打开之后,数个文件夹备注统一整齐某个美容会所的名字前缀,她先点开了其中一个名字为“vip客户名单”的文件夹,几个表格分别命名为“市政府”、“司法”、“财政”…… 这是什么意思,培训机构总结的省考报名目录打包? 怪异的命名方式让亓飞有了个更加黑暗的猜想,她点开第一个表格,赫然发现,这表格除了一般客户联系所需要的名字、电话号码之外,还有他们的家庭情况,特别备注了丈夫或者父亲的职位,而这些男人的工作单位才是表格名称。她接连点开几个名单,都是这样的,其中出现的职位名称,几乎占了本市大半的重要部门。 “护官符。”薛锐轻声说道。 亓飞当即反应过来薛锐的意思,《护官符》是《红楼梦》里出现的一支民谣,贾雨村初到印天府上任时被手下教授的,本质为当地权贵名单,意思是,只要和名单上的家族搞好关系,就能保住官职,如果得罪了以上家族,不仅升官无望,还会有性命之忧。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几个文件夹里,除了有类似账单的表格详细列举了以上名媛贵妇在此一掷千金的豪举,还记录了各种美容会所策划的“感恩回馈活动”,这些活动形式各异,但是流程中必有美容会所以各种理由想方设法给客户们送礼物的环节。从营业额来说,如果这些礼物都是会所自己准备的,那么这会所将是本市最大的慈善机构。毫无疑问,所谓“客户活动”,都是假借“节日”、“回馈”之名,做行贿之实。大量的古董珠宝被美容会所以这种方式送到了官员家中,这其中甚至包括数千处房产等价值巨大的财物。 弄到这些财物所需要的需要钱和能量,绝对不是汤金凤能够拥有的,如果这些全都是汤金凤的个人所有,那她根本不需要把薛家的财产看在眼里。甚至说,可能不是某一个人的,而是一群人的。这说明,在这些钱权交易里,汤金凤可能只是个被推到台前的执行者,她作为中间人把这些东西从某人手中送到另一个人手中。 “……要交到纪检么?”亓飞看着这些匪夷所思的天价账目,专业告诉她这是真实存在的,但是个人情感上,她很难接受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那么一群天龙人的事实。 这些东西一旦曝光,汤金凤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监狱外边的东西了。 薛锐迟疑了。他没有必要对于汤金凤的命运感到遗憾,更没必要手下留情,他在犹豫,这份名单上的名字……是否有人敢查下去。 市级、省级……护官符护的是谁,又是谁在护。 怪不得汤金凤那么轻易就能把薛源弄出来,怪不得启辰的项目和供应商不约而同选择站在汤金凤那边。可能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是他们别无选择。 薛锐想了想,拨通了陆之远的电话,言简意赅说明了情况,然后给了亓飞一个地址,让她把材料整理好之后邮过去。 亓飞点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一般,观察者薛锐的表情,试探性地说:“……那个女孩子临走的时候,借我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是打给,”亓飞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前段时间薛锐让她给薛里昂做资产分割,事出突然也没说原因。但从那以后这俩人之间,气氛就一直有点怪怪的,虽然是老板的家室,不对,是家事,当然也是家室,弟弟也是家人嘛……老板家事,她也不方便插手,但是嘛,总感觉这俩人可能有点什么故事。 “打给前薛副总的。” ……人不八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亓飞说完认真观察薛锐的反应。可这次薛锐既没有询问细节,也没有对此下达指令,只是表情不变,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亓飞有点拿不准,他平常就这样眨眼睛么? “需要请薛副总过来,调查一下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么?”薛锐不答,亓飞就进一步问。 这句话就不能已读不回了,薛锐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再说吧。” 嗯,这是真有故事。亓飞见好就收,核对了一下接下来布局的注意事项,乖巧跪安了。 派去跟着狄姗姗的人发来消息,说飞机已经落地了,狄姗姗平安回到了学校。薛里昂看了一眼,把消息转发给狄正春让他放心。 狄姗姗在临走之前去了一趟启辰,见到了亓飞。薛里昂问她去做了什么,她说懒得解释,让薛里昂等着看。这个女孩子跳脱但聪明,薛里昂其实不是很担心她。 薛里昂靠在沙发里,打那个他已经玩了一百多个小时主机游戏,他喜欢自己摸索,不爱看攻略,所以一个游戏可以玩很久。 他身侧放着薛锐那天没有带走的刺刀,流畅简洁的刀身依然光滑耀眼,和他松弛的姿势形成鲜明对比,好像这把刀不是什么杀人的利器,而是屏幕里画面华丽的游戏的周边。 这个关卡薛里昂已经试过十几次了,总是差一点伤害数值,他不确定是自己的操作问题,还是遗漏了什么关键步骤,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总是走神。 他总是不由自主回想自己和薛锐对峙的画面,拿刀的人那张过分凌厉漂亮的脸在他脑子里被反复回放,他甚至有时候会稍微恍惚一下,薛锐当时的眼睛这样亮吗,薛锐的嘴唇真的是这样薄薄的红色么?短短几个画面几乎要被盘出赛博包浆了—— 真是开心啊。 他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特地拿着刀去,薛锐盛怒之下都没有杀了他……说明,他在薛锐心里应该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其实,当时他是做好身上被捅几个窟窿的准备的。 嗯,他还活着,这算是一种,薛锐的溺爱。 电话响起,薛里昂看见失败读档的选择框出现在屏幕中心,他心情不错接起电话。 “陆大少爷这个点不用跟女朋友视频?”薛里昂选择了读档。 “有正事,我跟你说一声。”陆之远没有理会薛里昂的玩笑,反而语气难得的正经:“你之前拜托我转进启辰的那笔钱,可能不用继续做下去了,薛锐那边有了新进展,应该用不上你的了。” “你哥找到了一份证据,汤金凤大概蹦跶不了多久了。”陆之远不清楚薛锐和薛里昂之间现在的合作程度,他不能把话说的太详细明白。 那份证据是要托他女朋友之手送到一位老领导那里,这位当年也是实权老总,曾经经常出现在新闻频道的会议报道里,是个刚正不阿的老人。现在退休了,经常傍晚出门遛狗,他家的狗和陆之远女朋友的狗是好朋狗,一来二去,两人经常一块聊天,也算是有些私交。他曾经托薛锐帮忙找一块上好的印泥送给老头当生日礼物,意思是给薛锐往这方面牵线,后来印泥是送了,薛锐不愿意打扰老人清净生活没有露面。这次用上这层关系,陆之远想应该确实是事关重大。 第55章 至于薛里昂,不知道又抽什么风,非要他找个皮包公司给薛锐注资,说是怕他的钱薛锐不要。谁知道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两边都拿他当太监总管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薛里昂报个信儿,别让他白忙活了。 薛里昂懂分寸,陆之远没明说他也不多问。他并不会因为薛锐拒绝了他就放弃给薛锐提供资金,反而,薛锐拒绝了他,他得想方设法逼着陆之远给他找公司套牌他才能拐弯抹角把钱给薛锐。 现在听陆之远的意思,他家的大戏看起来确实要收尾了,他却开始隐隐有些担心。 以薛里昂对汤金凤的了解,他很怕这个女人鱼死网破。 第55章 医院外边有一片小绿地,应该是给病人散心用的,从狄正春的病房里看出去能够看见一棵结满了柿子的树。果子很多,矮的一些都被路人摘走了,剩下高的够不着,某天维护绿化的工人拿着电锯也砍下来一批。狄正春问工人说,顶上那些高的就不管了吗?他本意是说,万一成熟了掉下来砸着人怎么办。但是工人回答的很有诗意,说是留给鸟的。 “我都不能想吃就吃,我还不如个鸟。”狄正春转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愤恨总结道,恶狠狠喝了一大口手里的奶啤。 他让薛里昂给他带啤酒,薛里昂上回带了旺仔牛奶,这回偷感很重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带来了好东西,然后趁着四下无人,从衣服底下拿出一瓶奶啤,观感上像是在走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结果呢,0糖0酒精,乳酸菌风味气泡饮料,主要喝个氛围感。 气得狄正春满嘴鸟语花香。 市里最近风声很紧,几个重要实权部门的中层毫无预兆被带走调查。张金鹏把消息告诉薛里昂的时候,警觉得像只草丛里的兔子,蹲在单位的绿化带边上假装抽烟,纺锥形的身体杵在那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嘴皮子上下翻飞,时不时还对无辜路过的人行注目礼,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上午还来上班,干劲满满安排下午的会议议程,中午没去食堂,下属还在嘀咕是不是有人请吃饭了,午休之后到点开会了但是谁都找不着人,第二天传出消息说是已经被控制了,第三天新的领导任职通知就在oa里分阅了。 张金鹏说这话的时候都是用气音,仿佛午夜电台讲鬼故事的主播,试图吓死他唯一的听众,但是看起来没有成功,薛里昂被他逗得嘎嘎直乐,觉得他捏着嗓子煞有介事的样子特别像古装剧里的公公,都快脑补出他掐兰花指的样子了。张金鹏惆怅叹了口气,试图唤醒薛里昂的同情和怜悯,他最近都不敢出来吃饭喝酒了,生怕也被突然带走,然后一副银手镯,铁窗里泪流满面吃窝窝头。薛里昂其实想安慰他,说让他清醒点,带走的怎么说都是领导,他这样的层级真没必要杞人忧天。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上层的上层出手了,纪检和检察领命出动,池子已经搅浑,大鱼小鱼都看不清自己目前是不是安全,每个心里有鬼的人都在害怕。 汤金凤一点动静都没有,蛰伏不动如同冬眠的蛇,薛源更是从看守所出来之后转了性,往常日日寻欢作乐、歌舞升平的做派不见了,虹场的卷帘门很久,没有再拉起来,这段时间他甚至就没走出过家门。薛里昂派去盯着他的人说薛源现在连白天都在家拉着窗帘,根本不见外人。自闭成这样,好像他之前给薛里昂发的“弄死薛锐”的消息只是薛里昂梦见的,梦醒之后这股子豪气干云就烟消云散了,不然没办法解释怎么会有人刚彪完狠话就缩在壳里当乌龟。 这对母子,太反常了。 薛里昂不是没有试探着给薛源套话,想从他嘴里获得一些关于薛锐拿到的证据的提示,但是薛源反应又正常又不正常的:正常在于他从小到大都抓不住重点,一般人从a点到b点都是走直线,薛源都是一路后空翻蹦跶过去的;不正常的地方在于,他真的一句有用的都没漏出来。 这让薛里昂不能确定,薛源是变得更聪明了还是变得更傻了,还是他真的对汤金凤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也是因为这样,薛里昂才冒险来医院溜达一趟,想着能和狄正春分析一下目前的局势。 狄正春作为薛伯坤严选的智囊团之一,对于尔虞我诈和党同伐异的了解程度自然是大师级别的,听完薛里昂对现在情况的描述,他表情严肃了起来,用手指沾着水在病床的小桌板上稳稳写下了一个字,“贪”。 薛里昂看着桌子上渐渐消失的水痕,明白了大半。 “……要不你劝劝薛锐,别把事情弄这么大。”狄正春不是很赞成的样子叹了口气,在他眼里树敌太多不是好事,一时占了上风,之后呢,之后怎么办,四面八方都是暗箭。 “劝不了。”薛里昂真不知道薛锐到底想干什么,他也不敢跑去薛锐面前问,他连启辰员工的身份卡都被注销了,现在看大门的保安都不会放他进去。 “你和薛锐是不是闹矛盾了?”狄正春琢磨过来味了,按照往常,薛里昂早就死缠烂打黏上薛锐让带他一起玩了,这次竟然对薛锐的行动一无所知,甚至需要从第三方嘴里打听信息。 薛里昂不说话了,他看着狄正春,看得非常仔细,像是要透过他的皮囊审视他的灵魂,他得掂量一下,狄正春对这事得接受程度以及他的身体状况,别他一坦白,再把老头送走了。薛源都没送走的人,再让他给安排没了,这不得让狄姗姗给撕了。 转念一想,这是狄姗姗他爹又不是他薛里昂的爹,不至于反应那么大吧。于是正了正神色,认真说道: “我想跟他睡觉,他没同意。” 他觉得这样说其实是把事情简化了一下,有在尽量还原俩人那天的交流过程和结果,同时又很好的顾及了狄正春这种老年人与时代脱轨的理解能力。他本来想说自己要跟薛锐结婚,可他俩都是男的也结不了婚,但是要说想跟薛锐谈恋爱,好像又很酸腐肉麻,怕狄正春嘲笑他,于是就这样退而求其次,言简意赅了一些。 狄正春听罢,眉毛拧了起来,看向薛里昂的表情好像在看外星文明的文艺作品,看又看不懂,牛是真的牛。薛里昂当初找他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不是说要他辅佐当上薛家老大么,什么时候变卦的,怎么现在目标变成上薛家老大了?这事不需要提前通知他马?不是,那不是,薛锐那不是,他哥么…… 狄正春沉默着,不知为何有种家门不幸的感慨,虽然那也不是他家。 “不对啊,薛锐不是要结婚了吗……”狄正春十分不理解,怔怔看了一会这个不着调的人,匪夷所思道:“……你要给薛锐当小三,男小三?” 这倒是薛里昂从未设想的刁钻角度,于是他也愣了一下,两人相顾无言,四目相对,彼此都不能理解。 “没有,他不结婚了。”薛里昂干巴巴道,他确实没想过关于破坏别人婚姻这回事,要说破坏了,他还真破坏了,但是怎么说……也可以说他解放了一位少女,和……和不那么想被解放的薛锐,不说是十成十的好事,至少也有九分属于劝人向善。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狄正春眉毛还没解开,真心实意问薛里昂。 什么关系……就那种,同行全靠我尾随的关系。薛里昂移开眼睛,没脸把这句话说出口,心说大意了,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扎人心窝子狠准稳。早知道不跟他说了。 因为陆之远前几天的电话,他担心汤金凤投鼠忌器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伤害到薛锐,但是他确实又没什么正当理由让薛锐允许他的保护,只能每天估算着薛锐回家的时间,去薛锐家附近蹲守。如果当天他在启辰的眼线说薛锐是自己开车回来的,他就在车库里等着,如果眼线说薛锐是司机送回来的,他就在他家楼下等着。 薛锐经常晚上要应酬和加班,即使薛里昂有腼着脸问他原先有点私交的启辰员工,也很难正好蹲到薛锐。 有时候他在地下车库坐了三四个小时,也只能在车里远远观望着薛锐从下车走进电梯的短短几十秒时间。 但是更多的时候,他等到睡着,都遇不到薛锐。 这几天他已经跟薛锐小区的流浪猫都混熟了,却没能跟薛锐说上一句话。 “……打住,这个问题不属于工作上的事情,”薛里昂不想再提自己的伤心之处,把话题扯回来:“我们继续说纪委和汤金凤。” 狄正春看了他一会,不是很相信他是因为打算专心工作才不聊薛锐的,又琢磨琢磨,觉得他应该是情场受挫了,目前还没跟薛锐搞到一起去,是好事,立刻安慰道:“哎呀没事,虽然你这个喜欢男人不太正常,但是你喜欢薛锐,至少说明还分得清个好坏,在审美上是有较高水平的。你看反正薛锐对你也……那什么哈,要不你还是试试女的呢?珊珊有个女同学,也是短头发,我让她给你介绍一下?” 薛里昂突然被介绍对象,被上一辈朴素的古典主义婚恋观撞了一下脑子,这一通话他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反驳,又不能跟老人、病人以及老病人据理力争,于是愤而离席,把自己带来的各种健康零食都一样一样装回包里,包括狄正春手里剩的半罐奶啤也端走,路过病房门口的垃圾桶的时候往里一扔,哐啷一声,路过的医生护士纷纷侧目,眼里只剩薛里昂走路带风的背影。 第56章 第56章 启辰旗下酒店的国王套房,厚重的窗帘遮挡住阳光,长租客户已将室内的装潢全部改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看得出来这是一位爱好家装并且有自己审美追求的客户,全套bd barcelona的深色楠木桌椅搭配手织地毯,墙壁上悬挂着静物的油画,新来的清洁人员曾经和管家讨论过地毯的洗涤问题,她不清楚这样艺术品一样的织物能否送去干洗,管家宽慰她道,这位客人会经常改变屋内装修设计,应该不会等到旧地毯用得已经需要送去清洗的时候才换上新的。 而今天前来做日常清洁的工作人员按照往常一样的时间推着清洁用车上门,却看到了门上显示的免打扰标识,稍微在意了一下客户今天与平时不同的作息,便安静顺从的折返了。毕竟私人空间是很重要的东西,来这里常住的大多数人是在为其支付昂贵的价钱。 屋内温度常年维持在24-26c,新风设备无间断开启,因此可以保持密闭,既兼顾舒适度又能保证客人的隐私安全。 “领导说,让您配合。” 穿着立领夹克的男人坐在沙发上,面前太阳花纹样骨瓷茶杯里香气芬芳的茶水未喝一口,他言辞恳切,温和又轻描淡写传达这个意思。 领导们让汤金凤经营美容会所,作为白手套将钱和权安全地集散在一起,这是件大方便之事,无论是领导、找领导办事的人还是汤金凤,都能从中获得不少便利。可现在事情败露,最上层已经派巡视组调查,为了不牵扯出更多的人,为了让领导能高枕无忧,汤金凤的作用就更重要了。 从前活着的汤金凤有用,现在死了的汤金凤有大用。 汤金凤坐在单人沙发上,手肘支在膝盖上,有些走神,她敛财有道,不是没有设想过这个结果,但是到了真的发生的一天仍然恍惚。 “当然,这个处理对您来说是有点委屈的,考虑到这个,大家共事一场,领导也吩咐我说,让您放心,您儿子的事情会尽力帮您解决,只要他不再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人身安全是可以保证的。说不定十几二十年以后,也能回国,落叶归根,我们中国人都讲究这个。” 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几岁的模样,五官周正,说话语速不快,一个人坐在三座沙发的正中间, 肢体舒展,稳重大方。他跟领导也有几年了,见过世面,也知道如何把话说得似是而非,威胁和恩惠都让人自己琢磨。士农工商,他看汤金凤日子过得奢侈,实际上却从来不怎么看得起这个阶级。 “时间还宽裕,您可以好好准备一下,但也别太久,我要跟领导交差。”男人从包里拿出一个空的保温杯,继续道:“我去打杯水喝,您抓紧时间。” 说完他起身离开,房间门轻轻带上,留下汤金凤独自坐在沙发上,对着空的位置。 可虽然他走了,跟他一起来的两个魁梧男人却一直沉默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好像是两座无声的铁塔。 汤金凤缓缓直起身子,目光扫过那两人,原来何等含情妩媚的一双眼,这个岁数上,眼白不再清澈,眨眼间似乎都滞涩。 她像往常出门之前一样,走进衣帽间,手指在一排昂贵美丽的衣物上划过,或滑顺或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每一件她都记得买下的心情,每件织物都有不同的气味,都记录不同的记忆。她细心挑选,最后选择了尽头的那件,是前两天刚按照她尺寸改好、从裁缝那里派人专门送来的紫色绸缎的旗袍,肩颈和下摆处绣着如意春燕纹,盘口和包边是薛源陪她选的,还没有穿过。 还有那么多好衣服她没穿过,还有那么多好东西她不曾拥有。 她自认为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应该比别人长一些,因为聪明和权势会让一个人老去的速度变慢很多。 ……但总有人更加聪明,更有权势。那些人习惯用别人的命和运来为自己的财富与权力舔砖加瓦。汤金凤之前觉得自己算是跟他们在一条船上,但是现在船沉的时候,她发现,原来自己的骨头也被计划好了用来修补这条船。 只是后悔,没生成那开船的人,拆别人骨头总比用自己的要好。 选好了裙子,配饰的挑选她没有用很长时间。 她一直有那套“最喜欢的珠宝”,她想过会穿戴这套珠宝参加薛源的婚礼,也想过会戴着它躺进棺材里。 是碧油油的,绿色很辣,通透油润的一套翡翠。 这套祖母绿的首饰是她母亲的遗物,本来有耳坠、项链和手镯三种共五件,为了薛源,手镯送给了陈太太作为搭桥的谢礼。 汤金凤的母亲汤老太太有三个女儿,汤金凤行首,却是最后才出嫁的那个,而这套祖母绿首饰,三个姐妹都喜欢。寻常人家或许会拆成三份,一人一份,但是这是汤家,东西都要凭本事抢来,汤老太太第一次向女儿们展示它的时候就说过,她最值钱的珠宝,只留给最“出息”的女儿。 什么是“出息”?嫁高门,掌大权。 二妹端庄,小妹伶俐,大姐汤金凤最不肯输。她要做母亲最爱的那一个,汤家从来亲情稀薄,只有在比较之中,才能感受到自己确实是被爱着的。 于是汤金凤等来了机会,薛家主母病重,只要她一死,汤金凤就是赢到奖品的第一名。 ……那不是汤金凤第一次做这种事,也不是最后一次。 汤金凤对着镜子给自己戴上项链和耳坠,手指轻轻颤抖着将铂金的细针穿过耳洞,沁凉的首饰贴着她温热柔软的身躯,从前竟然没有察觉,这样贵重的珠宝,竟然也和普通石头一样冰人。 薛源不用争抢,她所有的财富和爱都是他一人的。 “最爱”是什么狗屁说法,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要你变成什么样子才能得到的爱,就根本算不上爱。 这么简单的道理,汤金凤是生下薛源之后才想明白的。她养了一个小孩,好像是养大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不敢犯错,不敢生病,不敢不够优秀的自己,终于在当妈妈的时候,被发现了,被包容了。 就是,好像也没怎么养好。汤金凤想起薛源做的那些蠢事,不由得笑了一下,镜子里姿态优雅的女人,眼尾皱起丝丝细纹。她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缓慢而温柔地摇了摇头。 “抓紧时间。” 角落里其貌不扬的男人出声提醒,做这行总是长着一张容易被人忘掉的脸,没有特点的五官,这种事做惯了,没那么多情绪,只是不想被女人耽误功夫,影响雇主的心情。 汤金凤垂下眼睑,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水光似乎从未存在,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蹲下身子,穿上那双红底的高跟鞋,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退了回来,换回刚刚穿着的室内鞋。 没有谁的脚天生喜欢穿高跟鞋,就像没有哪只手腕是为了刑具而生,人们爱的只是穿上它之后别人眼里的自己。 薛源可能确实没被养好,汤金凤想,但是他心疼妈妈,看过自己穿高跟鞋的脚,知道她的疼,那就是个好小孩。 她作为一个妈妈还没有很失败。 阴影里的两个男人不在乎这些小插曲,只想赶紧收工,这种时候,人干出什么都不奇怪,往往越是有钱有权的人,越放不下。他们盯着汤金凤走到窗前,窗帘拉开,光铺了满地。 正午时分,人头攒动。启辰旗下酒店向来选址在最繁华的地段,汤金凤跳楼,将会有大量的目击证人证实她是自杀。只要她一死,美容院账目名单上面的东西就都能有个“合理”的解释,把所有污水都泼在一个死人身上,除了那几个时运不济在此之前就被搜查拘禁定性罪名的,其他领导依然可以高枕无忧。 穿着立领夹克的男人站在走廊尽头俯视着楼下如小虫一样奔波劳碌的车流人群,喝了一口自己刚刚被清洁工领去在休息间接的水。他给自己留了个空,不去盯着那个女人跳楼,毕竟有损阴德,而且,万一到时候撕扯起来,自己动了手,可是要担业报的。 果不其然,汤金凤单膝跪上窗台,上百米的高度看下去,巨大的落差带来的恐惧让她的心像是被揪起来一样慌到发痛,她几乎是本能退了回来,跌跌撞撞往门口跑。 “我不,我不想死,要活着,我要活……” 汤金凤不知道这些话她是否说了出来,还是仅仅在她内心喧哗着。激烈的求生欲像是在她太阳穴擂鼓,颅骨内重重回荡着杂音。她几乎忘记了如何走,如何跑,只想着爬也要爬出门去。爬着也要活下去。 阴影里两个男人像是预料到一样,胳膊死死箍住了她,处理惯了这类事情,下手熟练果断,一人捂住她的嘴,一人摸出刀捅进了她的胸口。 血液喷涌而出,汤金凤挣扎着的手脚渐渐脱力,恐惧和失血剥夺了她的呼吸和行动力,两人抬着她塞出窗口都没用特别大的力气,像是丢一袋垃圾一样扔了下去。 重物坠地的响声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两个男人没有停顿,训练有素退回房间,沾血的地毯打包带走,放进楼梯间早就准备好的垃圾桶运了出去。 第57章 第57章 警车和救护车几乎同时赶到,没有生命体征的汤金凤已经不在急救医生的抢救职责范围内,很快救护车原路开了回去,殡仪馆来车把尸体接走。 得到消息赶来的薛锐和酒店当天的安保人员被带回警局,天色渐暗,接待室里便只薛锐被单独留下。 “……房间整齐,没有打斗痕迹,我们初步判断,应该是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是自杀。” 四五十岁的老警察一边观察着薛锐的表情,一边陈述案情,从法律上来讲,眼前年轻人确实是死者的家属,安抚家属也是他们必要的工作之一,但是从经验来看,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和死者的关系或许没那么简单。 甚至说,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到,汤金凤或许就是他杀的。 可除了薛锐,他们联系不上汤金凤的其他亲属了。 丈夫薛伯坤久居国外,亲生儿子薛源更是离奇失踪。当地警方去往薛源取保候审登记的居所时,那里只有几个打扫做饭的帮佣和一个身高体型与薛源差不多的年轻男人,这个男人声称自己是在这里借住,但是不清楚此家的主人在哪里。周围的邻居表示这栋独栋别墅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拉开过窗帘了,也没见过除了帮佣之外的人出入,线索在这里断了。 接下来对于薛源的抓捕,就不属于本案调查组的任务了 汤金凤的死疑点重重,酒店作为案发地点应当有足够多的监控内容可以给本案提供线索,但是参与案件的调查人员都接到了把这场事故定义为自杀的通知。 官方可以发布汤金凤自杀的声明,蓝底白字,落款带章,但是不代表所有人都会信。 巨富之家,数月前家族继承人刚刚公布订婚消息,续弦正妻毫无预兆地在自家酒店跳楼,所出之子又在几周之前被警方从当地最大的娱乐场所带走,更有人把最近巡查的纪检和消失的几个中层领导与这件事联系上,桩桩件件,每件情节都足够引人发散,而把这些事关联在一起,无论怎么排列组合,都能牵出一串全员恶人的热点谈资。 老警察看惯阴暗面,知道有钱人翻云覆雨的手能伸多长,心里还有一点社会责任感,惩治不了恶人,至少也能让他夜里睡觉的时候不那么安稳。他把汤金凤坠楼现场的照片一张一张码开,排列摆在薛锐面前,接待室不大的桌子,几乎铺满。这些会随着档案被移交保存的照片,从各个角度记录了尸体的状态,破碎的、直白的、粗暴的,死亡现场。 跳楼的是应该被薛锐称之为母亲的人。 照片里那条紫色的绸缎裙子肮脏破损,深褐色的血液把端庄大气的颜色染得斑驳,一只完整的灰败的手上,指甲染着珠光色的指甲油。 薛锐没有出声,他像是在思考,却又不可抑制地走神,恍惚间他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摆满了医疗设备的屋子里,机器运转的低频噪音小声地吵着,床铺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 她的手伸在被子外面吗,指甲是淡淡的粉色么? 他有些分不清,记忆里的母亲的脸,是遗照上面的样子还是她躺在黑色棺木里的样子。 如果她知道这个女人死了,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薛锐想象不出来,太久了,他已经……失去那个最爱他的人,很久很久了。 “对于你继母的死亡,你还有其他想要问的吗?” “没有。”薛锐说。 警察局外围得水泄不通,不少人带着三脚架在这里直播,当地的电视台和新闻记者拿着话筒焦急地等在门口,也有单纯凑热闹的人吃了晚饭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来看现场表演。 声音更是嘈杂,薛锐还没出来,为了留住直播间的观众,很多主播直接在等待的时间里开始整活,舞蹈主播外放dj神曲,摇花手的和擦边的群魔乱舞着;闲聊类型的已经连线了几波粉丝,主观臆想着讨论启辰的未来走势;没有才艺的就夹杂着方言用带有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对着镜头连编带猜地传播着关于薛家的八手谣言。背景里更是有进进出出的警车鸣笛。 有人信誓旦旦说薛家老大和继母之间是有违道德的那种关系,有人把阴谋指向商业暗杀,有人相信风水玄学认为是启辰大厦冲撞了守值太岁,突然插话进来的路人问这里最近的厕所在哪儿,不一会儿又吵起来了,谁碰了谁的胳膊肘,谁占了谁的好机位。 大家好像很执着真相,又好像根本不在乎真相。簇拥着守在这里,眼巴巴望着的,是热点,是流量,是钱。 “出来了!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像是公鸡报晓叫出来了太阳,镜头和人头如同向日葵一样齐刷刷把朝向甩了过去。 “您好请问您对继母死亡是什么看法?你觉得她是自杀吗?” “你的弟弟薛源去哪里了?他在虹场被带走与和你争夺继承权有关系吗?” “你和卓家小姐的婚约还会继续吗” “是不是要为继母守孝推迟结婚?” “您的父亲会出面追悼会吗?” “你觉得启辰的股价会不会受这件事影响?” “请你回答一下!” “薛先生……” “你说啊!” …… 警车闪烁的红蓝灯光在薛锐苍白的脸上交替映照,他嘴唇的颜色很单薄,拥挤着扑向他的人像是围剿猎物的群鱼。 一条不成气候,当它们整齐划一,组成名为乌合之众的群体时,十分骇人。 维持秩序的人员呵斥着人群后退,但是收效甚微。车开不进来,薛锐随身跟着的日常级别的私人安保人员不敢在镜头面前伤人,只能挡在薛锐面前,尽量把他跟人群隔开,等待不知什么时候赶来的同事。 汤金凤这些年深耕慈善事业,公众面前的形象宣传非常正面,随便搜索名字都能看到她身着朴素得体站在儿童、残疾人或者其他弱势群体身边的报道快照。 “善人”遇害,所有人都认为,始作俑者应当受到惩罚。 我当然不无辜。薛锐理所当然地想,他承受着溅到脸上的口水,忍受着拉扯着衣服的手。他给自己定罪量刑。 推搡中薛锐一步一步后退,突然他感到身后有人扶住了自己,紧接着那支举得离他最近的话筒被抽走扔了出去。 紧接着所有凑上来的设备,话筒也好,手机也罢,摄像机也算,统统被抢过来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薛里昂不知道从哪儿过来的,他的衣服上有白灰,可能是翻了墙。他站在薛锐身后,千夫所指,却像是接受歌迷献花一样享受,他面带微笑,动作娴熟,把人群用来审判薛锐的工具一个接一个砸地上,踩过去。 “……你这人是干什么的?!” 有人反应过来破口大骂,被摔了昂贵摄像器材的大哥甚至去揪薛里昂的领子要还手,薛里昂驾轻就熟抬脚踹了出去。 人群的情绪更加激动了,但是这次矛盾点转向了薛里昂。 可他们这次真错了,薛锐会在乎公众形象,会因为内心对自己的评价而甘愿承受,但是薛里昂完全不管这些,他做人做得不耐烦很久了。 他真的会一个人打一群,无所谓会赢会输。 规矩或者评价,对于薛里昂来说,就好像用人的目光去审视狗一样。用人类审美给狗办选美比赛,狗会在乎吗,狗就觉得撒开蹄子在泥里打滚最快乐了。 眼看要形成聚众斗殴了,警察已经掏出对讲机要对上层申请支援,几声由远及近的发动机轰鸣声和尖锐刺耳的喇叭音惹得众人再一次扭转方向,惊恐看向这条路的出口处。 这回更是来真的,四五辆涂装浮夸的摩托车冲进了人群中,减速几乎微不可见,躲闪不及的人被同伴连扯带拉往路边拽,人群被冲开了歪歪扭扭几条通道。 为首的车手下车,恭敬把钥匙双手送到薛里昂面前。 “把我摔的那些手机什么给他们赔一下。”薛里昂吩咐道,跨坐上机车把安全帽递给薛锐,示意他上车跟自己走。 薛锐没接,从被冲开的通道里抬脚走了出去。姗姗来迟的保镖们为他拉开车门,黑色的豪车低调神秘,被薛里昂一行人整治过的路人们神色各异,似乎是突然想起来这人是惹不起的。 第58章 “薛总,要甩掉么?”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那个一直追在他们身后的摩托车,对方非常光明正大紧跟着,一路都保持在很暧昧的距离,好像是跟谁约好同行。 薛锐知道薛里昂什么德行,咬着就不放,挨打顺棍爬,市内交通摩托的机动性更高,甩掉他太费劲。 “不用管他。” 问询时间持续了太久,他有点累。 早上宋叔请假,他只喝了一杯黑咖,上午去一线视察项目,问题有点多,午饭安排在了较晚的时候,汤金凤坠楼的消息传来之后,他赶往现场没顾得上吃午饭,然后就一直在警方的接待室等待验尸结果和问询。 第58章 算下来,一天基本没怎么吃东西。 薛锐习惯这样的生活,也了解自己的身体,这么多年他一直就是这样过来的,现在只想睡一觉。 走进电梯的时候他看见薛里昂往这边走来,薛锐没有理会,直接按上了关门键,希望这人看懂他什么意思后能消停点自己回去。 但是薛里昂哪儿那么容易放弃,他没赶上电梯,扭头跑去爬楼梯,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终于在薛锐回家锁门的前一刻赶上了,拉住了即将被关上的门。 “哥,让我进去。” 薛锐皱起眉毛,实在不理解薛里昂的行径,是完全看不懂他的意思吗?但不想在门口跟他拉扯,松开了关门的手。 “……你家大门的密码是多少啊,哥你跟我说一下呗,我上回来的时候差点进不去被你掐死在门口。”薛里昂笑着摸摸自己脖子,见薛锐没理他,又调笑道:“不给我也行,你把我指纹录进去呗,或者改个密码,改成我生日,你记得我生日……” “你到底想做什么?”薛锐打断他不知所以的喋喋不休。 “我想帮你。”薛里昂轻声道。 他这么说,薛锐回想起了那天卓景寰走后俩人的对峙,觉得他不可理喻到了极致。 “你说你想帮我,”薛锐笑了一下,眼神却带着冷冷的嘲讽,“然后呢?帮我是为了什么?” “我有目的有什么不对呢?哥,你教我的,人要知道自己的目的。”薛里昂并没有被这话问住,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薛锐这一步步走来,是如何算计,如何利用,他比谁都清楚,他不明白,为什么薛锐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自己怎么就不行呢? 薛锐为了权势,而他现在只要薛锐。 “我教你的,”薛锐重复了这句,薛里昂无赖的模样让他深感疲惫,表情越发难看,声音提高了不少:“我教你阻碍注资然后要挟大哥跟自己上床?” “薛里昂,你把我当什么,妓、女吗,给钱就能睡。” “哥,反正都是为了注资,选我和选卓蕙妍有什么区别?你和卓蕙妍结婚,就不用跟她睡觉吗?” 薛锐被气笑了,无语到了极致,这一通歪理真的让他的听着觉得无比可笑:“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就是是卖身,我也不至于跟自己弟弟乱伦,你真有病就去看看脑子。” 薛锐已经不记得他第一次觉得薛里昂脑子有毛病是什么时候了,但是他感到后悔,当时就应该把他送去治治,或者下死手给他打过来。 “好,我有病。”薛里昂也觉得薛锐不可理喻,他想让薛锐跟自己在一起怎么就这么不可接受了,又不是他选的要给薛锐当弟弟的,薛家那群傻逼当初把他接过来的时候有问过他的意见吗? “但是哥,你知道我的,要么杀了我算断了我的念想,只要我不死,就不会放弃的。” 薛锐是真的累了,没有力气在这里跟薛里昂吵架,他摆摆手指着门:“那你去死吧,死远点。” 薛锐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差,嘴唇苍白。薛里昂给他找杯子倒水,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自然熟练。 “我不死,我死了你又不知道要去找谁了。”他试了试水温递到薛锐面前,薛锐不接,他上前一步,态度强硬要薛锐喝下,“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只在乎钱和权,如果你利益至上,他们能给你,我也能。你这么着急拒绝,是怕我开不起价么?” 可能因为今天确实耗费精神,一天没摄入能量的薛锐心慌头晕,见薛里昂靠近,他条件反射要往后退,脚步虚浮经感觉眼前一黑就往身后瘫倒。 薛里昂脑子里嗡得一下,被这一幕吓得不轻,心里慌得不行,顾不得管那个水杯,往前跨步伸手扶住薛锐,顺势慢慢卸力把他放在沙发上,着急得用手拍他的脸,完全察觉不到自己手都在抖。 “哥,哥你怎么了?” 薛锐睫毛颤动一下,薛里昂手忙脚乱在自己身上摸手机,脑子里只想打电话叫医生来。 眩晕感没有持续很久,薛锐很快睁开眼睛,叫住了正在翻医生电话的薛里昂:“……低血糖,没事。” 薛里昂依然没怎么安心,单膝跪在沙发前,不敢再碰薛锐怕又让他生气,轻声试探道:“那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薛锐阖了阖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疲惫道:“你走吧。” 薛里昂沉默看着薛锐,他看起来虚弱且厌烦,他的贪婪和固执退了半步,最终没有把反驳的话说出口。 “等医生过来我就走。” 他自顾自说道,像是妥协又像是请求,说完不等薛锐回答,径直上楼取来毯子给他哥盖好,然后一个人安静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呼吸都放得很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要尽量让薛锐好受一些。 医生很快上门,大致检察之后确定薛锐确实是低血糖,保险起见给他挂了一瓶葡萄糖。 薛里昂全程除了跟医生交流,再没说过之前那种让薛锐不开心的话,静静等薛锐睡着然后离开。 满地狼藉,所有桌子上的东西都被扫到了地上,屋里能打烂的东西都打烂了,一开始跟着薛源人还试图制止他让,他安静下来,但是这人像是已经彻底失去了神志,砸东西、打人,那些被雇佣来保护他安全的人又不敢对他来硬的,只能暂时退了出去。 现在门锁着,没有人敢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叫骂和砸东西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外面守着的人看着彼此的脸上都有难色,甚至有人在想如果老板真的疯了该怎么办。 之前提议给他来一针镇定剂的墨西哥保镖虽然性格急躁了一些,但还是比较在乎他的生命安全,脑子一活动,设想了屋内此刻的几种情况,突然很怕这人疯厉害了直接在屋里自杀了。这要是传出去太败坏生意名声了,他可以疯,但是不能在哥几个的任期上死了啊,影响评价分,以后的买卖还怎么接。 他打开门,余下的也跟着进去,小心翼翼往屋里扫视了一圈,窗户玻璃虽然碎了,但是好在没有血迹。几个人对视一眼,开始在灾难现场一样的屋子里找他们的老板。 最终在乱七八糟的衣柜里面找到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薛源。 墨西哥人摸了摸他的颈侧,还好,还活着。估计是哭喊和活动太激烈导致了缺氧,昏睡过去了。 薛源知道了汤金凤的死讯。 一开始他怎么都不肯信,说是弄错了,说是薛锐又在想什么办法要让他难堪。非要回国去看,可他未经允许在取保候审阶段躲避调查跑出国界,只要一回国就会被带走,再还能不能出来就不一定了。汤金凤费尽心思把他弄了出来,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跟着他的人想方设法劝说了一通,好不容才劝他放弃。 然后他又试图联系自己在国内认识的人,他的朋友们,想要从他们口中获取事情的真相。虽然他脑子不聪明,但是汤金凤安排的跟着他的人可没傻,谁都知道汤金凤一死,薛源就只是个行走的酒囊饭袋,哪还有朋友呢,都巴不得获得他的消息然后转手送给警方或者薛锐。所以千万不能让他往国内发消息。 他怎么都不听,随行人员和保镖只好收走了他的通讯设备,防止他自寻死路还带上大家。 手机被抢走之后薛源就开始发疯了。再然后,就是现在昏睡的样子。 正在保镖们在商量着轮班守着他的时候,薛源又悠悠转醒了,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砾磨过,他问离他最近的人:“是真的吗?” 虽然薛源这个人不聪明也不算善良,但是此刻总是让人觉得可怜的。被问的人没有办法,翻出了汤金凤坠楼的新闻给他看。新闻网站上尸体的照片虽然打码了,但是那条紫色绸缎的旗袍还是被薛源认了出来。 他记得这件裙子,汤金凤请裁缝来家里的时候,披着半成品要他帮忙参考盘扣,他当时在牡丹祥云和如意春燕这两个纹样之间犹豫了挺久,最后还是选择了春燕纹,他妈是金凤嘛,燕子也是小凤凰。 眼泪从眼眶中滚落,薛源抱着脑袋,努力把自己身子缩起来,蜷缩在衣柜最角落的地方,像是要把自己挤进汤金凤的怀里,挤进汤金凤的子宫里,让那温热的可靠的肉体再次保护起他。 “她疼不疼啊……疼不疼啊……” 没有人能回答他,他只知道自己很疼。 我没有妈妈了。这个绝望的认知让他疼得要死。 她那么爱美,怎么选择这么难看的死法。薛源在伤痛和混乱里,理出一点线索。 是薛锐干的,都是薛锐干的。 如果不是薛锐调查石村,他就不会被警察带走,也不会离开汤金凤,那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让汤金凤这样死。 薛锐的动机,他就是为了薛家的家产,竟然逼死了……逼死了我的妈妈。薛源从黑洞一样的悲伤里找到了让自己短暂的可以缓解痛苦的工具——仇恨。 他不能就这样算了,汤金凤的死,绝对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第59章 他要让薛锐付出代价。 “……我要去找爸爸,爸爸不可能不管我和妈……” 薛源缓缓抬起头,握紧救命稻草一样抓着眼前的人。 第59章 广场中心的大屏幕上播放着某个金融产品的宣传,很少有人留意到,这个集团是第一次在此投放广告,只有关注相关产业的人才能看懂这其中的门道。 这个本市最大的地标广场的产权归属是启辰,而广告中产品所属的集团是李渊的泰源,二者结合在一起,向外界传达了一个信息:启辰和泰源将开启深入合作。 这不是两个集团的第一次合作,薛锐母亲离世的前后几年,两个集团频繁共事,极高的的关联度曾经一度让人认为这两家之后会融和成一家企业。但是好景不长,蜜月期没有持续多久,鼎盛过后就是漫长的衰落,高层会面的频率越来越低,等到薛锐掌权之后,启辰和泰源几乎形同陌路。 有人说这是老薛总的后手,早就埋下了伏笔,防止太子上位后外戚掌权,也有人说这是小薛总新官上任三把火,忘恩负义烧了对自己一路扶持的母舅家。各种说法都有,众说纷纭无一人能下定论。可如今二者再度强强联手,基本上把后一种的谣言冲散了。众人又开始猜测,是不是汤金凤当上主母之后吹的枕头风让薛家疏远了李家,后来薛锐虽然看起来是大权在握,幼主终究被后宫左右了,现在汤金凤一死,薛锐失去了桎梏,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和自己血浓于水的母舅一起携手再创辉煌了。 薛锐或许曾经听过这些对于他的揣度,但是他从不回应,他不需要被人理解,只要自己清楚明白,“解释”、“理解”这种词对他来说已经突破了社交的安全范畴,太危险,也没必要。 牺俼 汤金凤死后,她的股权按照法律规定开始走继承程序,关于她是否留有遗嘱,也是争议话题。 虽然这个年纪离世属于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一般都不会提前准备好自己的身后事,但是汤金凤从来工于心计,也可能为儿子做好了打算,提前留有遗嘱,将自己的财产尽数安排妥当。 可是那又怎样?薛源畏罪潜逃,汤金凤死无对证,谁又愿意冒着得罪薛锐的风险,去干涉他对股权和财产的分配呢? 人死灯灭,在薛锐处置遗产的时候,曾与她交好的人也好,曾被她雇佣过的律师也好,无一人提出反对意见。 曾经的亭台楼阁,现在的残垣断壁。汤金凤活着的时候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凄凉,遗体还没下葬,就彻彻底底被吃了绝户。 半辈子的机关算尽,终究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如果说,是薛锐摆好了碗筷,那么大快朵颐这沾血的股权的人就是李渊了。 李渊扇灭手中的香,举过头顶,对着正殿里金身的佛像,躬身摆了三拜,随后合目插在香炉中央,他略微仰头看着佛堂匾额上“宝相光明”四个大字,眼光下有些刺眼。以至于往殿内看过去的时候,屋内便显得暗了,供奉着香花鲜果的案桌上有一牌位,这个距离是看不清字的,但是李渊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因为这是他亲自写的,姐姐的牌位。 他倒是不信什么来世今生、神神鬼鬼,他姐姐对这些宗教和信仰类的东西却一直很有兴趣,当年这座佛寺修缮,老主持哄着她应该是捐了不少香油钱,虽然如此,功德碑上却未留姓名,他问过为何,老主持只说,施主不愿意。 她不愿意。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愿意就做,不愿意就不做。无伤大雅的小事就随她去了,可人生哪又能事事如愿呢?她就像一只气性很大的麻雀,被关在笼子里,会把自己杀死。 李渊看向正殿门口的薛锐,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确实和姐姐一点都不像,反而跟自己肖似。 这种像,不是仅仅指外貌,更多的是手段和气质。但还是太小了,骨头没那么硬,如果再成长一段时间,可能确实要费点力气才能把他拉回正轨。 薛锐没有叩拜也没有供奉,他看着台阶上啄食的白鸽,等着他舅舅。 洒扫的居士应该从别人嘴里听说过他是殿前牌位主人的儿子,那位往生者曾帮助修建了庙宇,在此修行的师父和居士都很感谢,看他也觉得亲切,信佛的人心善,居士将自己手制的檀香匀给薛锐一扎,劝他也去佛前点上三炷香,给他母亲祝祷,也给自己消一些业障。 “我不信。”薛锐轻轻颔首表示了感谢,却没有接过那好意,。 居士见此,不再多言,各人有各人的道,不信便是缘分未到,强求不来,于是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便离开了。 李渊对着居士离开的方向合十还礼,舅甥两人这便不像了。 他走向薛锐,端详着这个跟他有着血脉联系的孩子,温和道:“以后可以多来这边,你的母亲应当很想你。” “是。”薛锐应下。 “当年她捐钱修建这里的时候,肯定也想能为你积攒功德,汤金凤的事情解决这么顺利,应当是佛保佑着你。” 李渊说完,目光也落在鸽子身上,像是在回忆里翻找,然后带着一丝欣慰道:“你的母亲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确实很好,活着的时候很好,死了,也不错。 “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对你的照顾不够多,小锐。”李渊心情不错,但也不想一点没有回应,他带上名字,提醒外甥配合自己这深情的剖析。 “你会怪我吗?”李渊目光沉静,儒雅有礼。 薛锐接收到了信号,浅灰色的眸子对上李渊的眼睛,两人站在阳光下,彼此之间一臂的距离,像是寻常的亲人互诉衷肠 薛锐微微低头,他姿态恭谦:“当然不会,舅舅。” 李渊满意点点头,领着薛锐从台阶上走下,李家确实是美人的基因,两人身形高挑,一般的肩宽腿长,一般的出挑气质。年长者多了些岁月的沉淀,却依然身材保持得很好,远看只觉得是沉稳的大哥。 “汤金凤已经死了,当年她做的过分,现在也偿了。这件事,我不希望你再牵扯太多精力,当事人都不在了,继续深究也没有意义,是吗?” 薛锐跟在他背后半步的地方,作为一名聆听教诲的晚辈应声称是。 行至阶梯尽头,他亲自给李渊拉开车门,道别过后,却被李渊抓住了手腕,若不是反应极快稳住身形,怕不是会跌进车里。 “你不会怪我吧?” 俩人间距离拉近,互相审视,空间逼仄,对视中往事横亘在中间,彼此的默契不足以了解到对方想的哪件、哪些事。 “不会。”薛锐一如既往回答道。 李渊没有松手,细细观察着他咬字的气点和眼神,终于满意薛锐的表现,他从兜里拿出一枚戒指,托着薛锐的手掌,对着他无名指的指尖,慢慢套上,直到约束在指根。银色的环套在修长白皙的手指,中心纯净度极高的钻即使是细微的光也能反射出火彩。 “和卓小姐的订婚戒指,你忘记戴了。”李渊留下这句话,意味深长勾起唇角。 汽车开远,薛锐仍站在原处。 明天,关于李渊正式持股的消息就会发布,届时,启辰内部大换血,李渊将成为启辰目前持股数量仅次于薛锐的第二大股东。而他的股权,来自于汤金凤和薛源。 压力之下,卓家将之前已经商定但是因卓蕙妍出走而毁约的注资金额尽数打入启辰账户,在汤金凤打压下元气大伤的启辰终于续住命,资金流转,生气渐苏。而压力的来源是李渊,不知他作何手段,硬生生逼迫卓家吐出钱来,而他要的报酬,是股权。于是,他几乎不花一分钱,就拿走了汤金凤和薛源两人分别持有的全部股权,同时解决了启辰目前的问题。 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帮”自己的外甥,打理好薛家的产业。 回程的车里,薛锐抚摸着戒指,闭目养神。 寺庙的周遭有大片竹林,修行人经常会编制竹器去集市换取衣食,这也是一项功课,再者,笋也很好吃。风摇动着竹叶相互摩擦,偶尔一两声鸟啼。 薛锐睁开眼睛,接过从车窗落进来的一片竹叶,又送还自然。 人心叵测,世道如此,怪谁不怪谁都没有意义。 他没有怪过任何人,他只是从不原谅。 第60章 “你看出来这次股权更替,启辰的二号人物,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么?”狄正春坐在轮椅上,被薛里昂推着在小公园里散心。 “之前的是女的,现在的是男的。”薛里昂漫不经心道。 “我是问本质的不同!”狄正春气得差点跺脚。 “男女还不够本质吗?” “这个东西我需要问你?” “你想说什么赶紧说,一天到晚装谜语人,”薛里昂也不往前推了,停下来仰头看着枝杈上结的柿子,黄澄澄一个个,小灯笼似的,看着就好吃,他一边找能借势蹦起来的地方,一边琢磨哪个柿子更好摘,嘴里不忘恶心狄正春:“一天到晚考我,我是你老板不是你老公。” 第60章 狄正春恨板不成钢拍了下轮椅扶手:“你上点心行不行,那可是薛家,你家的钱。” “别瞎说,我早不耐烦姓薛了。”薛里昂瞄准了叶子底下一个离地面最近的柿子,借力踩着树底下一块景观石头一跃而起,仗着自己手长脚长,还真给他摘下来一个。掂量着战利品,继续输出。 “启辰现在跟我没关系了,股权更替的会都没叫我去参加。合同你看过,我给人家连带铺盖卷一块丢出来的时候还给我甩了一脸遣散费,为此我也不能死乞白赖再求人收留。你要跟它余情未了,咱俩就散伙吧。你这个岁数,校招可能来不及了,社招还有空窗期人家不要。还好我们可以曲线救国,我帮你问问启辰大厦的保安是外包给哪家安保公司的,你现在去外包公司应聘应该能赶在拿退休金之前入职,然后我再塞点钱疏通疏通人脉,给你安排去启辰看大门应该问题不大。” 薛里昂嘴巴不闲着,手也不闲着,撩起狄正春病号服擦拭自己刚摘下来的柿子,看着皮上灰尘干净了,也不管人家柿子有主没主,柿子上有没有农药,咔嚓就是一口。 狄正春抢着自己的衣角,突然被这狗屁倒灶的话里某个词给点醒了,松开了手,正色道:“不对。” “嗯?”薛里昂把嘴里的那块柿子嚼了嚼,觉得确实不对劲。 “汤金凤的股权是以她控制的公司持股的,薛锐走继承获得了汤金凤公司的控制权,然后转让给李渊,相当于让李渊作为控股人加入了这个公司,责任有限公司的股权变更需要经经过半数以上的股东同意……李渊这一步,走得太快了。” 李渊拿走股权是不可能支付市价的兑价的,这对于现存股东来说十分不公平,而一旦有股东不同意股权转让,李渊就得跟不同意的股东竞价,到时候这成本可就高了。 即使坐下来开股东会的人都同意李渊持股,他在会上全票通过,但是还有一个人肯定没来参与这个会,就是薛源。 薛源现在逃亡在外,哪怕他对汤金凤的公司改姓李这件事气得咬碎一口牙,也只能吞进肚子里。公开露面、表明态度,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和自首也没什么区别。 按照标准流程,薛源的那份表决权会在30天的时效期届满后被默认为同意李渊接替他妈成为公司控股人。 也就是说,现在李渊作为一个外人要成为汤金凤公司股东,必须要经过至少30天。 但是,汤金凤头七刚烧没多久,李渊怎么就公示了呢。 排除掉不可能因素,剩下的就是答案。 李渊能突破表决期限成为控股人,说明他早就是汤金凤公司的股东之一了。 这些年薛家继承权里的明争暗斗中,李渊一直站队薛锐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可这个与薛锐血浓于水的人,在支持薛锐的同时,与薛锐的对手汤金凤合伙开公司。 这算是……风险对冲? 那么,李渊实际上支持的人,到底是薛锐还是汤金凤,他是曾经在两人中间摇摆过吗? 又或者,他是在饲狼驱虎,实际他目标中掌控启辰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 狄正春分析消息只能基于公开后的信息,薛锐肯定早先一步知道了这些,他早就看出李渊的目的是架空自己,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放任这一切发生了。 别说李渊是他舅舅,就算李渊是他亲爹,这样的手笔,都太大方了一些。 他,太过自信能与虎谋皮全身而退,还是,另有所求。 “薛锐这是在做什么?”狄正春沉思了一会,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那个年轻人了,甚至他有点庆幸,自己跟的人不是这样一个难以琢磨的……谋者。 想到这,狄正春扭头去看薛里昂,只见那金毛傻逼扶着树疯狂漱口,手里还捏着半个柿子舍不得扔。 狄正春再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认识这人,摇着轮椅跑得飞快,边跑边在心里庆幸,还好自己当时碍于面子没跟人要这玩意儿吃。 这边薛里昂造完了一整瓶的水,还没缓过劲儿来,涩得舌头在嘴里都拖不动,一回头就找不见狄正春了。 启辰大会议室。 每月例行的决议会,各个控股子公司及分公司的一号人员和二号会带着他们须有经过审议的项目上会,启辰总部各个部门的副总及以上职务也会列会,从前除了实际业务有会签需要,无事者不必上朝的。 这次不同,除了国内集团的高管悉数到场,连派驻国外的负责人也尽可能赶了过来,再加上启辰直接间接持股的关联公司代表一干人等,会议室塞了几百人。 薛伯坤的追悼会上,可能都凑不齐这些人。 亓飞部门的小姑娘捅了捅她胳膊肘,掩耳盗铃立起记录本挡住自己半张脸,小声交头接耳:“亓助,这些人是因为汤总没了来的吗?” 亓飞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冷冷扫视一圈熙熙攘攘的人群,似笑非笑掀起眼皮:“汤总要是泉下有感,肯定得顺手接走几个,这地方确实挤不开。” 说这话的时候,她毫不掩饰把目光钉在斜前方戴着红领带的矮胖子脸上,可能因为脂肪层厚太不利于散热,这人头顶都在冒汗,不时用手帕擦拭。亓飞对他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外形,而是这个人所作所为实在恶心。 当年他管启辰承包的矿山,为了赖掉农民工的工钱,到期后没通知任何工人直接锁门跑了,十几个井下工被活活困死在矿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保下他的是李渊。 亓飞有时候也恨自己记性太好,除了这个,她还能点出一锅杂碎:第四排左边那两个,强迫幼女性贿赂,一个失手掐死两个十三岁女孩,一个酒后施暴致人失聪。第七排中间的短发女人,以启辰名义集资洗钱,关了三年刚放出来。还有做高利贷的、开“灵修”馆的…… 薛锐后来严查此类事件,这些个底细不干净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甚至几年都不来启辰露面一次,如今齐刷刷蛄蛹出来,看肯定是闻着不好的味道了。 说曹操曹操到,李渊刚一进门,宾至如归。 他今天刻意低调,黑色西装里是黑色衬衣,同色不同质感,得体干练,但是身份特殊,低调不起来。 除了亓飞等几个薛锐亲信,半数多的人都站了起来,离得近的先凑近寒暄,没抢到身边的隔着老远就把手伸了过去等着握手。一群精明的逐利主义者,很快在汤总和薛总的选择题过时之后,接受了李总的王者归来。 亓飞失笑,不知道老薛总能不能看到这一幕,当年看好李家发展前景带进来的蛇,今天这烂摊子还得自己儿子们收拾。 哦,没有“们”了,老二下落不明,老三自立门户,只剩下薛锐。 可薛锐到底想做什么呢…… 亓飞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启辰像是被诅咒了似的,什么糟烂事都能遇上。薛锐,真的不需要找地方拜拜么? 会议室里热络交谈声止息,亓飞抬头看去,果然,薛锐到了。 随着薛锐的落座,聚拢在李渊身边的新朋旧友们不约而同散开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逆着他们的方向,亓飞穿着白色西装套装走向首席位置,把标注过的议程表摊开放在薛锐面前。动作间她注意到薛锐无名指上的戒指,从前到没见过他戴这类首饰。 家里着火不妨碍谈恋爱? 好像和程越分手之后,薛锐真的没再谈过了,有新欢也正常,希望这次的不要太疯。 亓飞快速跟薛锐过了一遍会前临时调整的议程,退下的时候李渊与她擦身而过,依稀间她听到李渊低声跟薛锐说话。 “……送你的戒指……喜欢……” 寒意从后背窜上上来,亓飞脑子里过了一遍刺激的剧情,然后很快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薛锐的处境,可能比看起来更被动。 想到未来要和老狐狸李渊过招,她突然开始想念薛里昂,两害相较,薛里昂至少不会真的伤害薛锐。 不知为何,亓飞觉得自己对薛里昂的信任好像有点盲目。 薛锐养的狗,再坏也顶多拆家罢了。 第61章 地下车库。 豪宅配置的一切空间都是超过需求的大,包括停车位置。奢侈的含义就是浪费。 低调的黑色德系车驶入,沿路感应灯光渐次亮起,照亮了地下车库的空间,这这片住宅所处的是寸土寸金的金融中心区域,它是为了时间比钱更值钱的人们存在的,高净值人群基本不会选择这里作为唯一住宅,所以空置率相当高。即便如此,低下车库仍然为每一位业主准备了至少八个车位。 百万以上的车随处可见,拍卖会级别的古董车也会经常在这里孤独停上几个月再被管家团队带去保养。 薛锐把车停进停车位,他对车子没有什么过多关注,考取驾照只是因为在大学期间往返教学楼和自己事务所的需要,但是他的第一辆车却十分拉风,那是十岁生日的时候他母亲的送出的生日礼物,一辆57年的凯迪拉克eldorado brougham,鲜亮的颜色、夸张的车型,和从小就安静早慧的没有很搭,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那个女人买给自己玩的,薛锐只是个借口。 第61章 体弱纤细的女人爱好却是开快车,这是很少人知道的事情。 之后薛锐自己买车只看重实用,颜色全都是最省事的黑色,好像随时准备好奔赴一场葬礼。 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戒指上钻石在灯光下闪耀,薛锐没有立刻下车,静静坐在位置上,把那个十数年不断完善的方案再一次在脑子里推演,像从前每一次那样。 突然,他轻轻抬眼,浅灰色的眸子里凝着锐利的光点,目光锁定了斜前方某辆库里南。 有人在那里,观察了他很久。 车门打开,身着西装提着刀的薛锐径直走向库里南驾驶座。 被发现的薛里昂暗叫不好,眼看薛锐越走越近,跑是肯定来不及的,一句脏话送给自己,徒劳把脸埋在库里南方向盘上。 然后被大哥提着后领拽了下来。 其实今天他本来没打算来,最近几天约了自己熟的律师解码了李渊的财产线索,解析范围从他名下公司的显名股权到关联方代持的隐名股权,再到他的房产地皮以及李家金融产品的嵌套。 手段不是特别合法,但是获得了不少信息。即使他精力旺盛的跟狗一样,结束一天的高强度头脑风暴后也只剩下摇头的力气。 路过一家咖啡店时,见店主的猫趴在窗前,圆圆的肉垫贴在玻璃上,他突然想起了薛锐家楼下的那几只流浪猫,它们曾经也陪着他度过了一段时间,现在天气冷了,不知道有没有地方的取暖,找不找得到吃的。 想着,薛里昂提着几袋猫粮就去了薛锐家。 去了发现他的流浪朋友们有被人照顾,一个个又圆润了几分,他把猫粮送给了喂养的好心人,熟练开进地下停车场等薛锐下班。 心里想着来都来了。 然后,就被发现了。 “哥,抓到头发了,疼疼疼……” 单手扯下薛里昂的薛锐,动作利索像是一个无情的力工,正面无表情拖行垃圾袋,里面可能是尸体也可能仅仅是厨余垃圾。 薛里昂还没站稳刀刃就横着压在了脖颈,薛锐身上好闻的味道袭来,近来加班加点的疲惫好像都被这一刻清洗掉了。 他已经习惯了被薛锐拿刀指着,背靠漆面闪亮的新车,老实双手举过头顶,表情尽量乖巧,一双蓝眼瞅着薛锐,有恃无恐。 “你来这里做什么?” 跟踪他的商业对手或许有,但是跟踪他的傻子真的很少见。薛锐几次被人袭击甚至暗杀,打开车门看见是薛里昂的时候,也真的让他怔了一瞬。 薛锐不觉得自己教育人的手法称得上仁慈,他只觉得薛里昂脑子里掌管“害怕”那部分区域是不是没有发育好。怎么会有人这样记吃不记打。 离自己远点这几个字,他到底要再挨多少打才能学会呢。 “……喂猫。”薛里昂实话实说。只是现在没有猫,他也劣迹斑斑,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薛锐不会信。 太拙劣的鬼话,薛锐觉得戳穿都会显得自己脑子也不正常,于是他不说话,冷冷看着薛里昂胡扯。 “顺便,来看看你。”薛里昂小声道,这是实话,但是薛锐不会想听到。 实话他也不开心,假话他也不开心,薛里昂很没办法。 不过薛里昂也清楚,这世界上好像也没有人会因为有人像变态一样蹲守在自己家门口而感到开心。所以他自己也做得挺小心的,都尽量瞒着薛锐了,只不过这次薛锐停车的位置和之前的不同,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被发现。 薛锐叹了口气,收刀入鞘。 寒芒敛起,他戒指上钻石像是流星从眼前划过,薛里昂想都不想一把抓住,手永远比脑子都快一步。 “这是什么……?” 无名指上戴的戒指叫做婚戒这种常识薛里昂自然知道,他只是很震惊,这才几天,他送走一个卓蕙妍,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了一个,而且一点风声都没有就给薛锐戴上了戒指。 “你又在干嘛?”薛锐不回答,薛里昂有些急躁,他抓着薛锐的手腕,那颗钻石闪得他眼珠子疼,“汤金凤已经死了,薛源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你还要跟谁争?” “李渊不是那些傻白甜能对付得了的,我已经在做打算了,我保证能解决,你不要这么着急好不好?” 虽然薛锐没说话,薛里昂还是察觉到了,提及李渊的时候他表情细微的变化,便笃定是这个老狐狸碍着薛锐事了。 “要不你让我现在就回启辰,我来解决李渊……” “放开。”薛锐声音严厉,他没有耐心在这里听薛里昂胡言乱语,也自认为没有义务给薛里昂讲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枚戒指的存在尚且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但是薛里昂非要强化它的存在感。他已经习惯刻意忽略自己的情绪,而眼前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把他隐藏起来的东西挖出来。这让他,非常不适。 “我不放!”薛里昂攥着他手腕的手又用力了几分,“薛锐,我再跟你说一遍,不要选别人,我不管他们是卓蕙妍、李蕙妍,还是其他什么玩意儿,你要是敢选,我就让他们消失。” 嘴里说着最狠的话,心里却慌乱的想着应对方法。 他的哥哥是最重利轻义的人,真心和善意因为太容易得到而显得一文不值。这样的人,是无法被情话打动的。他想让薛锐乖顺,让他低下高高在上的头颅属于自己,只能用这样耍勇斗狠的手段。 “薛里昂,我再说一遍,放手!” 口不择言的威胁让薛锐真的愤怒了。薛里昂是挨打挨得轻了,才敢这样跟自己说话。他已经很久不需要自己动手了,此时握紧了拳头想要把这个翅膀硬了的蠢货揍清醒一点。 眼见薛锐摆出了要打人的架势,薛里昂那点雄性的好斗基因也被激了出来,他们是同一批格斗老师教出来的,没道理在薛锐面前只有挨打的份,眼疾手快抢了先手,仗着体型优势借力翻身,瞬间局势扭转,两人身位对调,薛里昂把薛锐压制在车身。 薛锐手背砸在漆面往车身砸出了一个不明显的轻微凹陷,触发了库里南的碰撞警报,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回荡着警报声。 相对而言,薛锐不是力量型的选手,这些年他也没跟谁正面角力过,一时竟然挣脱不开,气得说不出话。 薛里昂肾上腺素飙升,表情里有丝不加掩饰的狠意,他轻轻喘着粗气,俯视着被自己按住的哥哥。 刺耳的警报声里两人对视,谁都没有退让。 “你他妈……给我放开!”薛锐呵斥道。 全靠本能,薛里昂的膝盖抵在薛锐分开的两腿之间,一只手把攥着薛锐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薛锐的拳头。身体力量全部用来禁锢薛锐的动作,僵持中也没想好要如何收尾。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像是展示柜里的珠宝一样明亮冰冷,薛里昂控制不住想要抢夺和占有。他只能移开眼神,罪魁祸首的的戒指又进入了视野, 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点,他在薛锐要杀人的目光里,偏头凑近那只带着戒指的手,略一停顿,毫无征兆张开嘴巴把薛锐戴着戒指的无名指含了进去,像是野兽混合着食欲的爱意,想要把猎物吞吃入腹的欲望昭然若揭。 柔软湿润的口腔里,薛锐的手指微凉。 牙齿剐蹭着指根的皮肤,卡住戒指,薛里昂用唇齿将那碍眼的玩意儿蜕了下来。 然后他终于舒坦了,蓝色眼睛微微弯起,张着嘴,舌头托着戒指在薛锐眼前展示了一番。他知道自己这样嚣张且犯贱,但是那股劲儿上来好像不作一下就浑身难受。 薛锐看他这副德行盛怒,瞳孔缩小,抽出手,杨手一个巴掌把薛里昂的脸扇得侧向一边,耳光声响得在空旷的停车场里都有回音。 犹不解气,抬脚当胸把薛里昂一米九的身躯踹倒。 双手撑地勉强直起身子的薛里昂没来得及管自己巴掌下被扇破的嘴角,呼吸间已经带了微微腥气,但是那颗戒指还好好被含在嘴里,他笑着舔了舔自己破开的嘴唇,牙齿咬着沾血的钻戒露出给薛锐看。 “没收。”薛里昂说。 已经理解不了这种傻逼的脑回路了,薛锐胸口起伏,想要不要捅死他算了,握着刀柄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看向他的眼神像看垃圾。最后或许是考虑到自己衬衣沾血事后不好清洗,还是没下手,提刀大步离开。 见薛锐走进电梯,薛里昂龇牙咧嘴站起来,扶着车门咳了半天,感觉自己已经挨打出经验了。 不过这回挺值,还捞到个戒指。他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这小破圈,没发现有什么名堂,往车上收纳盒里随手一扔。 音响开大,打道回府。 在薛锐身边回满了san值,他觉得自己能回去再干个通宵,要尽快解决掉李渊,不然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能开个戒指铺子了。 第62章 三个月后,启辰。 “……重启海缤度假村的项目的提案怎么是谁通过的?”亓飞出差回来,翻动着近期的工作汇报,问自己副手。 第62章 “李总。” 亓飞脸上的表情沉了几分,果然有人会趁着自己出差的时候作妖。 那块地是曾经接的债务人抵债的,原先上边有消息说建设规划有把这里划入发展范围,但是班子换了一波之后,老黄历就不做数了,政府搁置了对那附近的开发。得知了政策变动,薛锐立刻喊停了项目,启辰早期投入的十几亿算是打了水漂,但也是及时止损。 如今重启,盈利是不可能的,亏损上面做假账确实方便又快捷。 薛锐没这个需要,但是玩高杠杆的李渊对此却有着必然的需求。这事能够通过,只能说现在启辰所谓的高管层,可能已经只认李总,不认薛总了。 这些年启辰蛋糕越做越大,手里握着资源的高层人员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薛家满足不了他们,当选项在薛锐和汤金凤之间的时候,舞台上只是这两个人之间的对弈,是薛家人的内斗,薛家之外的人只是局外人;而现在李渊接替了汤金凤的位置,那些做选择的人也登上了角斗场,他们从选择者,变成了选项本身,和李渊成为了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一起站在薛锐的对立面。 李渊坐在薛锐对面,能够容纳几百人的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薛锐手指上依然戴着他送的戒指,这让李渊觉得满意,他姐姐的儿子非常优秀,但还是要听他的话,而且是“不得不”听话。控制一个弱智没有任何成就感,但是如果你控制的是一个又漂亮又强的年轻人,他保持清醒又被迫承受,这种博弈的刺激和成就感还挺让人上瘾的,薛锐几乎是李渊理想中的完美游戏对手。 “数据不会说谎,你现在担子太重了,人不是神,人是会出错的。”李渊身体前倾,是一种进攻者的姿态,但是却尽量把自己展现得和蔼而中立,好像他真的是出于对薛锐好的立场而说出这些话。 他指的数据是桌上那一沓册子,这是在他的授意下整理出来的启辰近年财报,里面春秋笔法,及其详尽列举了近些年所有出自薛锐决策的、未达到计划盈利指标的项目。 那些项目甚至不算是亏损,只是与预期效果存在差距,也全部算在薛锐的错误里。 数据不会说谎,但是数据可以偷换概念,断章取义,一叶障目。 而现在他要通过这份捏造的“罪行表”,拿走薛锐的决策权。 “整体营收依然处于增长,高出行业平均水准。”薛锐没有让步,他手上的戒指已经按照原来的款式换了个一模一样的,之前被薛里昂拿走的他没去要回来,薛里昂不会给,就算要回来,薛锐也不想戴。 “小锐,我知道你的能力,但是下面的人不懂,”李渊循循善诱,以长辈的身份为薛锐分析利弊,“现在要做的只是转变启辰的决策方式,更加现代、更加民主,你依然可以保持你的表决权。” 如果说曾经的启辰运营是依托于薛锐的独裁统治,李渊想要的结果表面上是将表决的权力分发给高管们,通过投票的方式决定未来办公会议提案的通过与否;然而从可能会导致恶毒实际结果来看,这种所谓的分权一旦成立,就等于直接把山头立在了明面上,李渊有天然的基础能够让自己的想法获得更多人的支持,薛锐将会彻底被架空。 “或者说先试试,我们不能视高管们的意见于不顾,这不符合现代商业运行的理念,”谈判的技巧就是,你不能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心理底价说出去,要一点一点退让,让对方看到有便宜可占。于是李渊自退一步,“我去担保,试验一个季度,到时候他们发现财报没有之前的好看,就没有理由再拿这个当借口。” “只一个季度,给股东个交代。”李渊已经看出了薛锐的动摇,这个孩子不是像他姐姐一样的固执,更适合来配合他的野心。时间限制只是为了这个提议看起来更好接受,实际上只要薛锐一松口,李渊就有自信把这“一个季度”的时效无限延长。 失权这种东西一旦开了先河,再想把失去的权力要回来,就难了。 薛锐静静看着报表,李渊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只是安静等着。他有信心也有耐心,薛锐一定会同意。 “好。”最后薛锐点了头。 李渊满意极了。 “他怎么不把门上董事长的牌子抠走贴在自己脑门呢?”亓飞听到这个消息没忍住把文件夹摔在桌子上,又狗腿得瞅着薛锐的脸色把文件夹捡起来,“薛总,您是有什么顾及,所以同意投票决议的提案么?” “你觉得我在顾及什么?”薛锐反问。 亓飞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薛锐这是被气得开始阴阳怪气了,还是要考考她。 “……因为,因为李渊把控了一些管理层,走人海战术?”亓飞想了一下,继续说:“因为他手里可观的存量资源?因为他……人脉?” 这说的不是一个东西么……亓飞心里吐槽了一下自己。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李渊步步为营,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摄政王了。 “或者,咱还是去请示一下老薛总吧?” 从前考虑薛家权力结构的复杂性,这种话题太过敏感,她尽量避过,可如今事已至此,作为薛锐亲信,她不得不提。 外面已经传得很难听了。薛锐订婚、薛源入狱、汤金凤自杀,每一件对薛家都可能造成巨大性影响,这样的大事当前,薛家的主心骨薛伯坤却一次也没有公开露面过,即使他年老体衰,也不至于连一段视频录像都放不出来吧。而事实就是,连拿着他认可的手信代他表态的人都没有。 启辰内外都有人在传老薛总已经不在了。 光是亓飞听到的,说他老年痴呆失能失智都算口下积德,最猎奇恶意的观点说,薛锐为了夺权,已经把自己的亲生父亲杀了,只不过根基不稳,所以秘不发丧。 亓飞虽然对八卦感兴趣,但这不仅仅是豪门八卦那么简单,目前启辰的法人代表依然是薛伯坤,他还是公示信息里启辰最高决策人和最终负责人。 集团行为如果违反了法律,最后归责要坐牢的是薛伯坤。 如果最终在公众面前落实了启辰当前的责任人是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死人,那么无疑是极大的商业地震,这是对股东及投资者的根本性欺骗,启辰的信誉会直接归零。到时候不仅薛锐会锒铛入狱,启辰上上下下都将按责任大小被定罪量刑,违约金都够赔到启辰破产。 薛锐没有说话,轻轻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就在亓飞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薛锐开口了: “还不到时候。” 不到什么时候?是说,现在的情况还不到需要打扰老薛总的地步吗?亓飞不解,启辰都已经要姓李了还不到时候,要等李渊坐进40层办公室的时候再通知老薛总来帮忙收拾东西回家吗? 但是上司的想法她不便反驳,抿了抿嘴唇,换了个问题请示薛锐:“……那李总的事,就这样同意他么?” “当然不行。”这次薛锐回答得很干脆。 “既然我担心失去他手中的资源,就应该开源引流,寻找新的合作对象。”李渊从不轻信,要让他上钩,就得把戏演全,轻易能吃到的饵他一定担心有诈,是不会张嘴的。 薛锐了解他的舅舅,这样谨慎多疑的人,只有在其吃饱喝足的时候才会放下警惕。太过简单的游戏不能让高级玩家获得游戏体验,奖励的取得越是艰难,饕足之后才有飘飘然的快感。 对于薛锐来说,只有不断挣扎、挣扎到最后一刻,才是最合格可口的猎物,才能让李渊食指大动。 “留意近期的商业峰会,帮我接下他们的邀请函。”薛锐吩咐道。 “要接哪个?” “全部。” “全部?”亓飞惊讶,这样的场合从前薛锐很少会亲自参加,一来实权人物过多曝光在社交场合有些自降身价,二来太浪费时间,如果每个都去的话薛锐一天到晚不用干别的,全球巡回参会就够他忙的了。 商业峰会不仅能有利于同行业内部之间互通有无,也是向合作商们展示自己的成果以期获得青睐场合。像是启辰这种横跨多个领域的庞然大物,收到的邀请数不胜数,一般来说,行政会挑选出来相对值得一去的邀请函拿到总助办公室,再由亓飞挑选出有价值的峰会,汇报过薛锐之后派人参加,算是个能够招揽合作伙伴的渠道。 现在薛锐要亲自出马且密集刷脸,难道是为了积攒自己的盟友,降低李渊的威胁程度? 亓飞没有失礼到要求薛锐解释自己的行为,和薛锐共事多年,她越来越信任薛锐。即使心存疑虑,也会按照薛锐的要求尽可能做好工作。 “会给您安排时间表的。” 说完,她带着文件夹离开薛锐办公室。这么多年,薛锐把自己紧绷成一张弓,他的靶心在哪儿她猜不到,但是亓飞突然有种直觉,似乎他的目的快要达成了。 希望他到时候能够真正放松下来。亓飞想。 第63章 第63章 薛里昂又一次带着猫粮出现的时候,附近救助流浪猫的一家四口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最终推举出家里最擅长沟通的父亲上前。 被授予重任的男人和他短暂握手后艰难开口:“先生,那个,那个猫粮下次不用带了,家里快放不下了。” 见薛里昂仍然不解,家里的顶梁柱尴尬搓了搓手,对这个莫名其妙对中国流浪猫有着非同一般责任心的金发年轻人解释道:“这附近一共五只猫,都做了绝育,这个猫,短时间吃不完二十袋25磅的猫粮……” 原来,已经这么久没有见到薛锐了。 薛里昂内心充满感触,最近忙得太过,散步的时候总会开车往薛锐家的方向,不知不觉,已经来了这么多次。 细算,距离那次摘下薛锐戒指,足足过去了七天。 两个小豆丁仰着头皱眉,不知道这个用猫粮占据他们家的大个子突然发什么呆。薛里昂低下头和他们对视,也觉得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他想了一下,打电话给房产经纪人,委托他帮自己在同一栋楼上买一间房子,用来放猫粮。 薛锐最近都在哪儿,怎么都不回这边住了。 薛里昂想来想去,越发觉得不安,最后还是没忍住,叫人调取薛锐的手机信号定位。 并且给自己定了一张去往同个城市的机票。 江景会展厅,整层楼几乎未做间隔,放眼望去,地标建筑以及城市霓虹都匍匐在脚下,即使是普通人也有一刻会相信自己天命所归。 薛锐随指引人员进入峰会展厅,与会人员纷纷侧目。 有些人天生适合做目光中心,深灰色英式西装,肩宽腿长,腰身收束,两侧骑马衩让下摆与肩部均衡,倒梯型的同时兼顾x外轮廓,很符合薛锐的矜贵气质。 比较后排的人坐直了身子想多看几眼这位深入简出的年轻的传奇人物,有些人专门为他而来。 他与左侧年长的金发女士贴面之后坐下,礼节得体,坐姿端正,随动作裤脚微微上提,露出一小节包裹着黑色正装袜的脚踝。 “ray,你不来的话,这里的人大概会少一半。”金发女士语调优雅调笑薛锐,在她脸上皱纹和红唇并不违和。她的家族在欧洲无人不知,曾为启辰促成过一桩百亿规模的跨国并购,交情不错。 “我为利益而来。”薛锐微微颔首,一贯的不掩饰自己的逐利秉性。 这种峰会不知是从何时兴起,特别是经过中国特色的改造之后,变得冗长且杂糅,一般从下午开始,直晚饭后结束。 下午场一般会安排几个劲头正盛的新贵企业路演,晚间场分为正餐和酒会部分,期间甚至穿插有歌舞和领导讲话,散场后还会各自成团,掼蛋、洗浴以及彼此感兴趣的所有。 总得来说是彼此吹捧,合法吹牛,最后称兄道弟,感情甚笃。 有些邀请制度不严格的,偶尔还会混进去几个骗子,“水变油”之流也能拉来信众,深刻证明了身价和智商不匹配的后果。但这不能全怪审核不严,在场诸位的资本有多少是合乎道德的说出来也难堪,赶谁出去是好,大哥也别笑话二哥,万一这骗子得道之后还得巴结。 薛锐极少参与这种鱼龙混杂的社交,因此他确定参会之后,主办方“低调”把这一消息在业内“提及”了一下,人数较往常有了突破。 为此来的人不仅有爱蹭合影的小体量代表,一些咖位高的人也有喜欢看热闹的,腾云驾雾纷纷入局。启辰近来诸多变故,内部纷争不断,二号人物离奇自杀,李渊时隔数年“熹妃回宫”,传闻已经架空了薛锐…… 大家明着不说,也猜测薛锐此番下凡就是招兵买马回去跟自己舅舅干架的。不是不能加入战斗,只是更多人想骑在墙头看看风向再决定倒向哪边。 就像是top1一般有两个,top3一般指10家,薛锐是本场最重量级的嘉宾,但是不是唯一的看点。今天的主菜是本市一家大型国字头企业改制的意向洽谈,外资和本土选手对此都很有兴趣。 负责此次改制的牵头单位领导就目前情况在台前发表看法,薛锐听得很认真,金发女人微微偏头凑向他:“……那个年轻人,一直在看你。” 她说的是台上领导所在方阵的某人,看起来就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从开场到现在,眼睛就没从薛锐身上移开过,表情混杂着幽怨和委屈,把情债两个词写在了脸上。 “是吗。”薛锐应得漫不经心,却没有给注视他的人一点余光。他对某些关系的态度一直如此,当断则断,从不拖泥带水。 程越见那老女人靠近薛锐,眼神几乎怨毒了起来,一把年纪的丑东西,为什么看着自己跟薛锐说话,是在说他吗?说他可怜?程越捏紧了拳头,恨不能把自己手边的咖啡泼在她脸上,让粉底融化顺着褶子流下来。 但是他不能。 他过来是凭着他父亲给他塞进去的职位,虽说没什么权力,但是讲出去还挺好看,符合父辈那个年纪的人的追求,之后方便往实权位置靠,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个不敢想的捷径。他虽然不稀罕,可也不愿意表现得太难看,不然回家的时候会被念。 “程主任,程……” 按照原定台表,已经到了程越上台展示的环节。调度人员矮着身子小跑过来,点着急叫了他。程越正烦着,没心情跟这些人演戏,把自己手里不知道底下小谁写的发言稿往旁边的人怀里一扔,丢下一句“别烦我”,接着头也不回冲薛锐走过去。 “……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有话对你说。”程越躬身在薛锐耳侧轻声道。 薛锐的位置在第一排,两人耳语的动作也十分显眼。程越习惯了在别人眼皮下随心所欲,无所谓自己站在这里会挡住谁,只是为了薛锐他才愿意低头。 薛锐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即使用别人的手机,也会马上被拉黑。他后来几次去启辰,都被保安拦住,明明自己都愿意说对不起,可薛锐却不给他机会。 因为这场失恋,程越消沉了几个月。本来他都打算放弃了,这次能遇见,应当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老天都在帮他,程越这样认为。 “不必。”薛锐声音一贯的冷漠,不想再和他有交集,简短拒绝后便继续关注路演,好像程越只是一名过来倒茶的会务人员,而不是前男友。 程越尴尬保持着姿势,他还从没体验过这样被人当面拒绝的感觉。人在某些时候脑子动地飞快,程越加上一句: “非常要紧的事情,和薛家有关,我在5号休息室等你。” 说完,他便转身往出口走去。 虽然还没想好要紧的事情是什么,程越认为自己的事情就是最要紧的。他知道薛家现在的情况混乱,这样说,一定能让薛锐跟过来。 薛锐看着程越离开的背影,犹豫片刻,对金发女士说了声失陪,起身跟了过去。 薛里昂发誓自己不是专程过来找程越麻烦的。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不是很在乎薛锐有其他的追求者什么的,他喜欢的东西肯定是世界独一份的完美,其他人也喜欢只能说明对方眼睛不瞎。 但是喜欢就行了,别上手啊。 今天他下了飞机之后预定了一家非常好吃的私房菜,然后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大丫鬟亓飞没有跟来,他怕生活助理不能很懂薛锐的口味。 到了之后路演已经开始大半,他不想进去打扰薛锐的工作,和会展的安保人员一块,乖乖在门口等着,聊着天,心里还有点美,觉得自己像是在等对象下课。 正美滋滋呢,就看见程越凑了上去。 ……本来就不待见这人,他还记得当初程越的嘴脸。 前任最好的美德难道不是栩栩如死吗? 程越前脚刚出门,后脚就被薛里昂挟持着拖进了消防通道,只恨门口杵着的那几根木头一样的保安白长那么大块头,脑子里是不是塞满了蛋白粉,怎就看不出来他是被迫带走的,还乐呵呵给他们俩摆手再见。 “……你他妈要干什么?”程越嫌恶擦了一把路上被薛里昂捂着的嘴。 “你怎么每次都这个台词。”薛里昂疑惑,感觉这人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这样一说,让程越想起来自己之前酒局上差点玩脱的情景,当时那种被杂种压制的屈辱和恐惧几乎是他毕生的阴影,心里骂了一遍缅甸那群废物怎么连薛里昂都弄不死,波索更是废物死都没死出价值。 看体型就知道打不过,他更不愿意和薛里昂待在一块了,转头要走又被扯回来。 “想找薛锐?”薛里昂低头看着程越似笑非笑,明目张胆给自己抬咖,“他是我的,你有点男德,别当男小三。” 程越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他鼻子叫小三,虽然他在那个圈子里,出轨的男人满地都是,知三当三的也人数众多。但那都是下层人才没办法顶着个“三儿”的名头委屈自己的,他程越想要的,从来只有别人送上来,什么时候还得自己委屈着去求的。 第64章 而且,他本来和薛锐在一起好好的,薛里昂不肯乖乖去死导致他们走到现在的局面,他一条贱命插足别人的感情,他才是三吧?! “你他妈才是小三!”程越怒斥。 薛里昂想了一下,他决定要得到薛锐的时候,确实不知道他哥和程越分手没,在这个角度上,说他是小三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于是立刻改变了口径,从大婆教主化身真爱至上,正色道:“……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这句话是真的戳痛了程越,薛锐对薛里昂的偏向,是程越最不想承认的事,他想到薛锐当时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薛里昂,回来就跟他分手,不由表情扭曲,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他是你哥,你真恶心。” “没事,我可以当自己的嫂子。”薛里昂大大方方反击,在他的认知里,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爸也不是他爸,他妈也不算他妈,他自己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当嫂子,他和薛锐又生不出弱智,他们两个在一起多登对啊。 程越快气炸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让这个私生子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他爱一个人有什么错,爱都是自私的,即使他为此用了一点小手段,又何至于就让自己的尊严被杂种这样践踏。 他开始恨薛锐了。 第64章 “我真不明白,你能给他什么,你怎么配……”破防的程越几乎恶狠狠盯着薛里昂,攥紧了拳头,声音却轻微哽咽,他委屈地质问:“他为什么喜欢你!” 自卑的人才会在别人的只言片语里找刺激,像个敏感的恶意感应器一样的闻着一点味就受伤。薛里昂不自卑,至少现在不自卑。从前他或许会因为自己尴尬的地位和没有扶持的背景而失落,但是这些年薛锐把他养得太好了。一个人一旦知道了自己无论做出什么都会有人兜底,浑身散发的松弛感是骗不了人的,他没把自己炸上天就已经算得上谦逊有礼。 所以程越对薛里昂的攻击效果为零,薛里昂非但没去管“配不配”这个问题,反而只抓住了这句话里他最爱听的部分。 他喜欢我。 嘿嘿,我就知道。 薛里昂持续膨胀,可能用不了多久大气层就留不住他了。 “你看人挺准的。”薛里昂赞许道。 程越恨不得当场杀了他,不愿在安全通道里跟他废话,都不知道有没有监控自己吃亏也没什么证据。他出来是为了找薛锐的,再不过去薛锐就要回去了。 薛里昂也没忘自己要做什么,伸出一臂拦住程越,懒洋洋偏头,随便找了个由头。“我在缅甸被人追杀,你猜我查下去发现了什么?” 程越不说话,有些心虚,不至于后悔,就是单纯害怕,此刻薛里昂要发疯做什么,他真的打不过。 “没去找你是因为有别的事情要忙,但是再忙,卸你一条腿的时间还是有的,要不要试试看?” “不是我!”程越抢白,在缅甸杀人的计划说到底是薛源动手的,他只是提供了一下计划和资源,是薛源把波索的行踪交出去的。 薛里昂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诈还真诈出来了,他回来之后被接连不断的事牵扯精力,大张旗鼓的调查会节外生枝,加之薛锐没有出手的表态,这事就先搁置了,虽然现有的一些细枝末节指向和程越有关,只不过这样娇生惯养的死孩子难成气候,放在那也没什么大碍。 “不敢认也没事,我今天来找我哥的,不想被打扰,你在这里站一个小时背背男德,”薛里昂说着感觉自己怎么像是校园霸凌,但好像他又没别的好办法,就这么让他走了吧,自己心里不解气,揍他一顿吧,万一被薛锐发现又要挨说,只能用这种对付熊孩子的方式,“站完自己回家,今晚别让我再看见你,至少这一整周,你的腿就保住了。” 这个混蛋竟然命令自己做这种事……程越恨得眼珠子发红,但是没有办法,这种暴力面前,他确实怕挨打,这辈子都没挨过打。 见他没反对,薛里昂就当是答应了,拍了拍自己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大摇大摆回去了。 薛锐在5号休息室呆了两分钟没有等到程越,没兴趣猜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回去了会展厅。 改制企业的项目已经到了提问环节,负责人以及牵头领导都站上了展示台上,一些对项目有兴趣的人纷纷举手就相关细节进行询问。 “ray,你喜欢这个项目么?”金发女士问,似乎也对此也有一些心动。 “改制主体手里有几个专利技术,并入的话可以用在启辰重型机械制造厂。”一句话表明了薛锐态度,他看中的是其中的一部分,全盘接入似乎还在考虑。 重型机械是相当昂贵的制造品,包括船舶、机床以及建筑工地常见的大型设施,对于研发技术的要求很高,现阶段部分产品国内仍然不够领先,进口的设备工期长且造价高,市场方面尚处在蓝海。如果能从国字头手里接过现有的专利来进一步开发,启辰吃下这块蛋糕,必然大有可为。 薛锐的疑虑也很好解释,启辰的现金流不健康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再拆出至少几十亿收购其他公司,可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是再大的骆驼也会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 特别是现在异姓王李渊虎视眈眈,万一出错,薛锐只能引咎辞职。 金发女士还想说什么,被一阵小小的欢呼声打断了,发布人尚在台上,人群这样喧闹是非常失礼的,她和薛锐一起看过去,表情也略显诧异。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高个子的白人,所经之处的观众脸上都有兴奋之色,像是什么明星见面会。 确实算是明星人物,人群中心的是美国军工企业的执行人罗特,背靠万吨级别轮船建造的第一梯队,集团业务几乎覆盖全部重工业领域,身价成谜。 他的出现像是重磅炸弹。改制企业的值钱部分,比如成熟产业链以及技术专利,对于他这样的重工巨头来说可有可无,但是如果他要出手,只能证明一件事——“其他人没有”对他来说很重要。 说白了就是构筑自己垄断的护城河。 造船,是薛家的老本行。这些年薛锐也和他交手过几次,评价是他做事很脏。罗特任职企业的背后家族新一代全是信托宝宝,能力不出色,作为职业经理人喧宾夺主,特别是和东家的小女儿结婚之后,几乎已经是半个主人了。 ……这种人倒是各方面欲望都很突出,快五十岁依然花名在外,男女不忌。 不出所料,主办方给他安排在中心位置落座,和薛锐的座位很近。 “好久不见,墨丘利。”罗特和薛锐打招呼,表情一派玩味和俯视,死人一样白的脸上,眼珠颜色像是长着青苔的臭水沟一般棕绿色,“你的蛇杖失灵了吗?” 薛锐同他握手,手掌微微一触便分开,他听出这话里的伪善和双关,故意挑眉询问他话里的含义。 墨丘利是罗马神话中的商业之神,众神之王最能干的儿子,标志性的象征是手中双蛇缠绕的神杖。罗特曾经在薛伯坤和薛锐手里吃过败仗,他捧高薛锐为神,好像这样讲自己输于神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而蛇杖失灵便是指他作为商业之神的神力丧失了,对应的是启辰近几年频繁的事故,特别是薛锐目前岌岌可危的地位。 但是这也是一句双关,罗特愿意用更下流的解释彰显自己的幽默感。 “听说你被未婚妻拒绝了,是因为那根有魔力的‘棍子’,坏掉了么?”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周围的人密切关注着这位行业领头羊,坐得近的自然把这话也听了进去,一方面鄙视这粗俗的比喻,另一方面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看薛锐被调侃。 毕竟这里的人,“有一半”是来看薛锐下凡的,天仙下凡砸进泥里脸着地,也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笑话。 薛锐没有反击,轻轻晃了一下自己戴着订婚戒指的手。 卓家拒婚几乎人尽可知的情况下,薛锐的举动看在他人眼里,已经是在有点可怜的假装那个婚约还存在,强撑着空架子试图挽救自己在启辰朝不保夕的一号人物地位。 果然罗特假装不知情的耸肩,夸张表演了自己的歉意。 回应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再演就假了,薛锐没再和他交流,低头看自己的消息,最新一条是薛里昂的,说他很巧也来了这个城市,要接他一起去吃饭。 和薛里昂一起吃饭确实会比这里的气氛舒服不少,薛里昂是少数薛锐目前不用费心思应对的人,即使是生气和揍他,薛锐也莫名感觉会有短暂放松,像是在一间密闭的房子里,撕开了一道口子,新鲜空气和计划之外的世界隐约出现。 至于食物的口味之类的东西,薛锐已经很久没有特意追求过了,口舌的欲望,或者其他方面的享受,这些年他似乎已经完全体会不到乐趣,进食只是保持生命体征,他活着就是为了完成那个目标。 第65章 薛锐还是拒绝了,他要参加今天的晚宴。 第65章 薛里昂不高兴,但是薛锐眼里工作的排位靠前到正常人不能理解的位置,远比领养的弟弟值钱,搅黄了薛锐的工作,上次他被扔去了鸟不拉屎的缅甸。 不过正好狄正春把近期薛里昂名下公司需要决策的问题打包发了过来,他的工作也应该开始处理了。已经和会场保安及其他工作人员混熟的薛里昂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需求,很容易就获得了一间空闲的休息室进行电话会议。 因为罗特的中途加入,会展主办方特地为他请来当地米其林的厨师来做了部分西餐,这让本来就不伦不类的晚宴看起来更乱七八糟。甚至能看到红烧肉和三分熟的牛排出现在同一张圆桌上,每一道菜品都有独立的公筷,似乎是西式分餐又有中式的共享感。 桌子中间是巨大的鲜花摆台,花材来自七八个国家,最顶级的厄瓜多尔玫瑰只能挤占小小的角落。环状的菜品摆放区间缓缓转动,薛锐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吃旋转小火锅,他在启辰名下商场餐饮部见过这种食物风格。 好在侍者换餐碟的频率很快,不至于让红酒鹅肝和花胶炖鸡出现在同一个碟子里cos折箩,这东西薛锐就真没见过了。 罗特很习惯这种风格的晚宴,对他来说比印度的要好多了,至少不用挑战各种颜色的糊糊以及肠胃承受能力。本来这所谓的商业展会他可来可不来,但是薛锐来,那这就是个不该错过的好机会。 伊卡洛斯的翅膀快要融化了,如果托住他,那么是不是就能拥有这个不可一世的美少年以及他身后的财富。 薛锐站在权势顶端的时候,他是遥不可及的商业之神,而现在他将坠落,这张脸确实称得上是启辰财富之上的美味添头。 熟练应付着社交,罗特大方向周边传达他意愿同“伙伴”合作拿下改制企业的愿景。被问及“伙伴”指谁,他表情暧昧。 “薛总,项目内容您还有什么要了解的么?” 晚宴进行到一半,正式进入了交际时间,牵头部门领导直奔薛锐过来,手中的高脚杯轻轻相碰,虽然两人第一次见,他还是表现出了热情和关照。 亲近政府,远离政治。这是薛锐一直奉行的道理,他起身先一步喝下酒杯里的液体,动作得体谦逊。 “魏处客气了,项目的评估工作我回去立刻展开,会尽快给您答复。”薛锐没给准话,打着太极。 “说实话,这样事关国民经济命脉的产业,我们还是更希望有民族企业家接手,如果您有意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姓魏的领导也明白这种买卖不是一锤敲下去就完事的拍卖会,也没有介意薛锐的迂回,而是加大力度表现自己合作的诚意,并且顺手给薛锐戴上了高帽。 “社会责任的担当是启辰一贯追求。”薛锐也配合他上升价值。 “听说过启辰近期的一些传闻,传闻总是传闻嘛,真正的实力大家都看得见。资金方面您有需求的话,支持扶持,财企合力,撬动社会资本现在不是难事,银团融资的牵头我们也做过几次,只要启辰开口,一切好说。”话头一转,说起了薛锐可能存在的顾虑,既展现了对启辰的关注,又提出了解决办法,堪称保姆级的合作方。 薛锐没有立刻回话,意识到了什么,颔首牵唇,简短的回了一句:“好的,我确实很期待这次合作。” 见薛锐上钩,魏处又说了一些套话就离开了。 薛锐坐下,眼睫毛垂着,与其说是在烦恼,不如说有一丝以身入局的坦然。这局棋到了尾声了,旗手应该下场走最后一步,如果他不进这个套,可能就要走向满盘皆输的效果。 已知薛锐这笔项目投资拨出去,如果失败就会被股东会罢免,李渊要做的就是让薛锐做出这个决定,并且让他必然失败。 在此之前,薛锐确实没有意识到企业改制项目是为他准备的断头台,也没想到李渊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凑到天时地利人和。但今天罗特的出现以及魏处的话,太多因素推动着薛锐去参与到项目中,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个项目如果可以赚钱,必然会有一堆人竞争,如果一个项目看起来会赚钱,有且只有你被选中去接,那相当大的概率是个坑。 挺好的,薛锐还在想自己要演多久白痴才会让李渊赢,目前看来,他的舅舅已经在启辰顺风顺水里被捧得心神澎湃,迫不及待要接过大权了,为此不惜冒着风险主动出手来给自己设计陷阱。 那么罗特呢,他也是李渊的同盟吗。 薛锐抬眼,看向人群中的高大白人男子,正好对上了对方看过来的目光,那双绿眼睛闪着狼一样的光。 看来不是,李渊还没有那么大的排场买得起这个重量级的肉来喂罗特给他做事。 拨开人群,罗特迎着目光走向薛锐,手里的酒杯荡漾着酒红色的光彩,他没有让薛锐站起来,而是略微用力压着他肩膀坐下,并坐在他身旁,大有促膝长谈的意味。 “你为何如此不肯放松,我邀请你的酒会,一次都没去过。”罗特和他碰杯后饮尽酒水。 “我订婚了。” “你可以跟我一样,open relationship,各自享受各自的快乐。” 订婚在罗特眼里不是个好借口,薛锐在订婚之前也没有参加过他的酒会,但是他没有拆穿这个谎言,无伤大雅,含蓄的东方人不喜欢他酒会上加了料的饮品和赤裸欢乐的派对游戏也能理解。 “薛,真的不跟我试一下?我知道你也喜欢男人的。”罗特没喝醉,这点酒精还不足以让他说出失态的话,但是眼前的男人跟他碰杯后喝下葡萄酒时滚动的喉结和修长的脖颈太诱人了,即使他包裹着正装,只露出这一小片的皮肤,让人幻想被掩盖在衣服之下的位置又是怎样的美好。 当对方处在劣势地位、无力反抗时,凝视和挑逗不算失态,只是诚实。 他知道薛锐曾经有过几个利益相关的伴侣,既然对方不排斥,发展一段带着浪漫玫瑰色的合作,说不定以后还会被传作佳话。 薛锐沉默笑了笑,他还没有完全习惯这种权力结构中被俯视的位置,他不觉得自己会比那些罗特垂手可得的男模们好看水嫩,这种低级的欲望在他看来枯燥又乏味。 他为了目标向来能用上可以利用的一切,无暇顾及个人感受。食物是为了提供营养的,如果没有余力去品尝味道,鸡蛋煎熟和煮熟有什么区别?抛弃了情感这种麻烦的东西,亲吻嘴唇和亲吻猪肉又有什么区别? 权力和性本就有关,权力会以性为媒介流动。李渊这么认为,薛伯坤这么认为,很多自诩上流的人都这么认为,那些被他们拿来当做权利媒介载体的女人们可没有资格表达一下愿不愿意。 好在现在薛锐不用去牺牲这样的女人。 “为什么?”薛锐问他。 “项目资金,我出,你用启辰的股份和我兑价,所涉专利技术,我愿意跟你共享。”罗特再一次和薛锐碰杯,徐徐道来自己的价目表。 说白了是以“明股实债”的形式介入启辰,罗特可能是觉得听起来自己好像确实不够慷慨,于是补充一句:“其他我方专利也可以卖你一些,就看我们合作有多‘深入’了。” 这就是薛锐对他评价一般的原因,这种无凭无据的饼都掏出来了,不知道是把自己当初出茅庐的小孩还是病急乱投医的没头苍蝇了,对此,薛锐一贯得用沉默审视。 罗特确实缺少对于薛锐这种训狗模式的学习,品不出薛锐的想法,只是看着那双高傲美丽的灰色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口干舌燥,他把手里的酒再次饮尽,余光瞥到身侧站立的侍酒师,敲了敲自己的杯子,示意对方添酒。 薛里昂倒是不介意给他倒酒,但是他手里现在没有开瓶器,如果用这白人老男人的脑壳开酒的话,薛锐又要不高兴了。 他在休息室开完了电话会,又和行政酒廊的前台小姐姐聊了一会,对方应该刚上班不久,还对这个工作充满热情,即使在薛里昂表明自己不买的情况下,还是拉着他练习一样讲了几款葡萄酒,特别推荐了一款2018年的黑皮诺,怪可爱的,薛里昂就签了一瓶支持她的业绩。 等到薛里昂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上来找薛锐,竟然被不知道第几号卖戒指的当成侍酒师。 见对方眼睛全放在薛锐身上,没发现自己叫错人,薛里昂也不扫他兴,从路过的侍应生托盘上捞起一杯香槟,手腕翻转倒在了罗特的裤子上。 被突如其来的冰凉液体浇了一个激灵,老白男弹起来顿时满嘴“shit”、“fuck”。 他低头看,只见湿意顺着裤裆往下走,深色的水痕位置十分尴尬。 周围人被动静吸引看了过来,当着众人罗特也不方便发火,薛里昂体贴脱下自己外套给他搭上,低声道歉把他交给侍应生引着往外走。 等人走出去,薛里昂往薛锐身边坐下。 第66章 “哥,这个不行,这男的不出两年绝对会秃顶。”把自己的红酒放在一边,薛里昂很乖顺的样子分析道。 薛锐表情看起来确实有生气的前兆,薛里昂跟踪他,还打乱他的计划,像只不懂事的猫,非要在主人工作的时候踩键盘。 “我有道歉的,不算没考虑后果。”观察薛锐的脸色,薛里昂还是解释了一番:“展会应该不会准备备用的裤子,外套湿了或许还有人能借他一件,裤子脏了,在场的人即使有心把自己的脱给他,大概率的也不合适。他今晚不会再回来了。” 说着他注意到薛锐左手的无名指上又戴上了一枚戒指,若无其事用手指在桌面爬过去,指腹贴合着薛锐的手背撩拨,在薛锐发火之前浑不在意的把戒指撸了下来。 “薛里昂。”被摘走戒指,薛锐沉声警告。 “……”捏着小玩意儿思考片刻,放弃一般,薛里昂又把戒指给薛锐戴上了。 这枚戒指和之前的款式相同,只是主石从天然钻石换成了锆石,说明薛锐有必须要戴着戒指的理由,无论是什么,薛里昂都尊重薛锐的想法,即使薛锐从来都不会跟他说自己的计划。 “哥,这里的、外面的、给你戒指的人,所有人跟你交易,都更看重你能带来的权势和财富,我不一样,”薛里昂一边把戒指从薛锐的指尖推到指根,一边轻声说:“我很单纯,我只要你。” 第66章 手指的触感鲜明,不同于皮革或者货架上的肉类,薛里昂的手干燥温暖,有微微发烫的生命力。 薛锐不自觉想要避开,他指节收拢,又陷入了对这个人行为模式的不解——不认同的皱眉看向那双蓝色眼睛。 可以斥责这个便宜弟弟的狂妄、贪婪、偏执,但不可否认他的诚挚。 而薛里昂可以敏锐捕捉到薛锐对他近乎苛责的目光里的那一丝纯粹的赞赏。他当然值得被嘉奖,他是薛锐教出来的,理所当然在薛锐心里拥有恃宠而骄的资本。或许,他越是自由出格,越让薛锐感到慰藉。 在薛家这样死水冰窖里,薛锐养出了一个直白热烈的薛里昂。 “如果我不出现,今晚你会跟他走吗?”薛里昂问,带着一贯玩世不恭的调笑。 同时他也清楚这种问题薛锐不会回答,即使是薛锐没有答应罗特的理由,但是同样的,他也没有向薛里昂解释的必要。 果然,薛锐保持沉默。从前可能会和罗特合作,现在他不合作的原因也和薛里昂没有半点关系。 “就知道你会这样。”无所谓伸了个懒腰,薛里昂知道自己在薛锐心里的地位远没到能左右他选择的高度,太意料之中了。 不知为何,薛锐好像在薛里昂的脸上看到了失落,他思考了片刻,还是开口,“你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现在你应该学会明哲保身。” 但是薛锐的指教明显起了反作用,薛里昂几乎有点生气了,他站起身,两人之间不容他人的气场破裂,在晚宴上觥筹交错的贵客们留意到此间两人似乎问题解决,准确又迅速的将他们识别为“可以交际”。 “看着我。”薛里昂说。 薛锐依言注视着他。 很快,几波前来和薛锐交谈的人顺势寒暄了一下他身旁的新面孔,薛里昂不凡的谈吐和独到观点吸引了相当多的人递上名片。人们默契互相传达着信号,轮番和这位较为面生的新秀攀谈。隐隐的,薛里昂作为一名连邀请都没有收到的无名小卒,几乎已经成为话题和交际的中心。 注意力和信任无论在哪里都是值钱的稀缺资源,薛里昂却轻而易举可以得到。很难说是薛锐的言传身教,还是他自己本身的天赋在其中发生作用。他在众人的围绕中如鱼得水。 不可否认,和在场大多数人相比,薛里昂整合信息、利用资源的手段称得上是鹤立鸡群。薛锐从没有看轻过薛里昂的能力,他像大多数老师一样,以自己的标准要求学生,中间相差经验显得年龄小的一方永远不够成熟。 薛锐执行着迷惑李渊人设,隐隐担忧的神色,同时广泛向他人表达自己寻求合作的想法和需求,并透露自己对参与企业整改项目的笃定。 他把自己伪装成孱弱的猎物,把猎枪对准狐狸。 晚宴进程将尽,陆续有人离开,余下的人三五成群相谈甚欢。 薛里昂弯腰听取了一位身材娇小的女老板的耳语,笑得手中酒杯倾斜,洒出了一半液体,但是没有人察觉,焦点的光芒能掩盖这些。 薛锐觉得薛里昂应该是喝得有点多了。 果然,察觉到薛锐的目光,薛里昂告别这群他新认识的伙伴们,踩着不怎么稳的步子往薛锐在的地方走来,眼睛十分有神,仿佛晃动的身形是他刻意安排的舞蹈动作。 “41个企业负责人,能完全进行独立决策的有28个,有32个人承诺将我的公司列入的采购库,即使最终签订合同的只有10%,每季度就能多给我创造几百万的利润。嗯……数额不大,但这不是我的问题,他们体量太小。” 薛里昂手扶着薛锐的椅背,喝了太多的酒,即使是度数不高的红葡萄酒和香槟也足够让他微醺,对于距离的感知变得非常不敏感,说着话,离薛锐越来越近,鼻息快扑到眼前人脸上去。 没有分寸感的酒鬼做派让当老师的很难满意,不自然往后靠了靠,拉开的距离却有限。 不知道醉了几成的薛里昂没有察觉到薛锐渐渐僵硬,只是随着他后靠,领带夹恰好被光线照到,神志下线一半的人像是被激光点逗的猫一样,不经脑子只凭本能伸手去捞这反光的小装饰。 从其他人的视角看过去,薛里昂非常霸道抓住了薛锐的领带扯在手里,似乎要打架。 “……有7家公司想要参与今天路演的企业改制项目。”像脑子里运行着特定程序,薛里昂执着地把自己刚刚工作汇报的句子说完,即使和手上的动作完全不成套。“我是不是很厉害,哥……” 薛锐很少会发生这种在大庭广众被人把领带扯出来像是牵狗一样抓着,他握着靠近脖颈的一端试图把领带从薛里昂手里抽出来,真丝领带在两人的拉扯中被揉皱得像根蔫不拉几的咸菜。 “薛里昂你到底在干什么?”薛锐压抑着怒气,因不想引起太多人关注小声责备道。 被叫名字的人分神思考了一瞬,薛锐瞅准时机把自己的领带救了下来,他刚抬头想起身离开,肩头一沉,失去平衡的薛里昂栽倒在他的肩膀,像是一堵墙撞得薛锐脑子空白了片刻。 那么大一只,沉甸甸的,热烘烘的,伏在薛锐的肩窝,毛茸茸的金色卷发扫着薛锐脖颈,他像是程序不知道又运行到了哪一步,闷闷地开口: “你有在看着我吗?” 看着我。 看着我吧。 薛里昂手里还握着那个领带夹。薛锐不喜欢个人风格过重的穿搭,领带夹算是他为了dresscord而常穿戴的配饰,但大多也只是最简约的金属夹。就像他本人一样,冰冷锋利,如一枚小小的剑。 第67章 “……你喝醉了。” 薛锐起身,扶着薛里昂站直。好在这人没有醉得那么狠,看得懂指令,不会乱跑乱叫,跟以往相比,酒品是薛定谔的好。不然仅凭薛锐自己恐怕很难把一米九的醉鬼扛回去,不好说这个面冷心冷的总裁烦了的话,会不会提着一只脚把薛里昂在地上拖行,遇到楼梯就拖着他的脑袋“邦、邦”敲地。 说了刚刚一大串话之后的薛里昂终于安静了下来,薛锐谢绝了其他人的帮助,扶着他离席。富有科技感的地砖光可鉴人,影影绰绰倒映着两人,高大的那个一直往另一个身上歪倒。薛锐不离不弃,像是背着不肯自己走路的大型犬的狗主人,有些后悔,也有些认命。 进电梯前,薛锐把自己那条废了的领带抽出来扔进垃圾桶,难得的,解开了衬衫最上方的扣子,可能是因为薛里昂一直腻在他身上,需要散热。 直梯内壁是常见的镜子设计,很方便美女们最近流行起来的ootd打卡自拍,薛锐见过公司里有女孩子在朋友圈发过这种对着镜子的自拍照,很有生活气息,很美好。他看着镜子里完全不相像的两人,刚回过工作消息的手机还握在手里,鬼使神差的,按下了拍照按钮。 画面有些失焦,金发的年轻男人歪头偏向他黑发的哥哥,灰色眼睛的正装男子表情严肃古板直视镜头,可能因为忘记关闪光灯而有些惊讶因此稍微手抖了,手中过曝的灯光像是一颗被握住的星星。 薛锐低头看着这张照片,它是不合格的瑕疵品,可犹豫许久,也没有按下删除键。 他想,薛里昂应该有时候也会发自己的照片动态吧,可能会挑角度,会秀肌肉,会酷炫狂霸拽得对着镜头露出“我怎么这么帅”的坏笑。 薛里昂有想要的东西,有追逐的勇气,他和大多数人一样生活在人间。而自己,却很快要离开此间的一切。 第67章 薛锐早就接受这个结果,这是他亲手策划的终局,他早把自己的人生凿成平衡木粗细的桥,唯一方向,唯一终点,沿途的所有都不能让他侧目。 可计划总有意外之物,薛里昂的体温和声音,他莫名其妙的动作、话语,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把薛锐拉到有血有肉的现实,好像是习惯在雪地里行走的人突然被养大的动物扑了个满怀,温热的、毛茸茸的触感让他能幻觉出整个的壁炉前手握热茶的午后。 这样不对。薛锐想。 ……但或许,这一点点的错误,是可以被无视的吧。 他微微仰头看向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目光中充斥着复杂和矛盾。 薛里昂也回望着他,但是他现在不太清醒,脑子里卡住的程序又不知道跳往了哪一条线路运行。好像是看过的电影的台词、又好像是狐朋狗友编造的金句,反正他脑海里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 “当有人这样看着你的时候,是想让你亲他。”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这一刻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那双看着自己的灰色眼睛是谁的,他只有一个想法,当那双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吻他。 两人距离拉近,睫毛在这样的位置上可以被根根数出,薛锐身上那种十几年未曾改变的好闻味道让薛里昂轻而易举回忆起他嘴唇的柔软,是十七岁时弥漫血腥味道的拥吻,是趁他熟睡时克制忍耐下的轻触…… 薛里昂慢慢凑近,近乎能够感受到他呼吸时温热的气息——提示音不适时的响起,电梯到达。 被打扰到的黄毛犹不死心,硬顶着尴尬的氛围要把这个嘴亲上,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更大的动静响起了—— “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似曾相识的话从同一个人嘴里再次出现,只不过这次,那个人更加激动,以至于喊破了音。 程越被薛里昂威胁之后,既不敢回去会展厅,又不愿意就此离开。他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在薛锐回家的路上等他,这样既能让薛锐看到他苦苦等待的痴心,又能用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薛锐。 “路上”,指一楼大厅正对着电梯的会谈区域。等薛锐的同时让他妈给他安排私人保镖陪同,以免碰见薛里昂。 谁承想,好不容易等来了薛锐,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下贱私生子吻向自己大哥的画面给他的冲击性大过他十一岁的时候误点开男女混战的小电影。程越觉得自己真的受不了,不知道是因为嫌恶还是生气,他甚至感到反胃。 这个杂种怎么敢这样玷污薛锐? 薛锐,薛锐……就为了这样一个恶心的杂种,为了他抛弃自己吗? 为了他,陷入这样有违伦理的关系? 程越冲上来把俩人拉开,什么体面,什么风度,他通通不要了,发狠往边上推薛里昂。可薛里昂一直有针对身体强度的训练,即使是醉得不记得自己是谁的情况下,细皮嫩肉的程越蹦到他面前,也随手一把就挥开了。受程越雇佣的保镖们见状纷纷上前,仗着人多架起薛里昂便要动手。 场面越发混乱,会展中心的安保人员和值班服务人员发现了这里的问题,却不敢插手,只有经理模样的人远远掏出手机似乎要报警。 薛锐不愿兴师动众,箭步向前,攥住程越的手腕把他拉起,余光中薛里昂因被围斗占尽劣势,不由手上用力,一字一顿:“让他们停手。” 从未见薛锐这样的表情,程越甚至觉得从薛锐的眼里看到了杀意,他怀疑自己如果不听从指令,会活不过今晚。 “停,停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第68章 保镖们退开,却未放松,警惕看着薛锐,对方只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商人,即使气势强了一些,以多胜少应该不是难事,他们不理解蛮横骄纵雇主怎么就这样屈服了。 程越没有他们的乐观心态,他是真的见过薛锐动手,那是薛家的主人啊……他甚至,可能只学过杀人的手段。 薛锐不在乎别人看他的目光是仇恨还是畏惧,仍维持着他淡漠的表情。立体的骨骼,中式的长相,护短的时候有些封建家长的不容置喙,像是从棺材里跑出来的老僵尸,虽然装束现代,可是举手投足都带着点生人勿近、活人务碰的死气。 他放开手,那节被他握过的胳膊指印清晰,隐隐要往上浮现青紫颜色。 “……我都听你的,我知道错了。”程越站在薛锐面前,却不敢靠前,手臂痛得发麻,应该已经青了,他用另一只手捂着掩饰痕迹。在众人面前被如此对待,程越觉得自己像是要饭被踢走的乞丐一样,毫无自尊,仍然忍不住祈求。“你可不可以听我说说话,原谅我吧,好不好。” “你的原谅不应该找我要。”薛锐家教很好,但是耐心有限,一句话便要杀死对话。 “那我找,我找他?”程越不可置信瞪大眼睛,指着挨过打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薛里昂,“他一个没人在乎的私生子,死了是他自己命不够硬,而且这不是还活着吗?” “他又没死,我凭什么给他道歉。” “没人教养的杂种,我给他点教训,应该是他谢谢我!” 程越不敢生薛锐的气,但是骂起薛里昂却轻车熟路,连珠炮一串的话说完,才想去看薛锐的脸色,果不其然,哑住了。 “轮不到你教。”薛锐睨了他一眼,冷冷道。 说罢不再理会眼前的疯子,大步穿过人群,单手抓着薛里昂的胳膊,把醉得很乖巧的金毛拉拽走。视如临大敌的程越等人于无物。 “回君悦邸。” 停在门前的车已经开好了暖风,司机给薛锐拉开门再将薛里昂扶进车厢,他全程未发一言,好像薛锐带回家的是个活人还是尸体都无所谓。 君悦邸的地王是几年前薛锐在这个城市安置的房产,闹中取静,交通畅达。离会展中心以及政府大院之类的重要地点都不算远,为的就是来出差的时候能有舒心的落脚点。 而知晓老板每一处住所,也是司机的必修课。 这次薛锐过来本市,无论他有没有说要回家,管家都会将住宅维持在最佳的居住状态——地板上没有一丝浮灰,餐桌上摆着盛开的鲜花。 程越说的那些话,这而是年来,可能薛里昂每天都在听,薛锐即使能抬举薛里昂,也控制不了这些以为上层人士的脑子。 他想,是不是应该早点把薛里昂记在自己名下,这样会好一点?不过从现实层面来说,他确实生不出来这么大的儿子,而且如果这样安排,薛里昂将会满打满算拥有三位父亲,一位素未谋面的生物学生父,一位把他过继出去的前养父,一位接受过继的前大哥现养父。 ……可能看不起他额人会改骂他三姓家奴。 薛锐陷入了类似于“如何给孩子起名才会避免被同学起外号”的思考。 薛里昂挨了打、挂了彩,却像没知觉一样,在车后座坐得规矩板正,只是固执转头到一侧,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坐在他旁边的薛锐。 抵达住处,薛里昂体内酒精的吸收程度似乎更深了,薛锐不拉着他,他就随机找个方向倒。薛锐一时没注意,在跟司机吩咐明天的行程,薛里昂就缓慢得往地面倾斜,他只能快步过去捞起来。 入户门的门口已经放好了两双室内居家鞋,薛锐家里一般不会有工作人员过夜,所以只留了灯。 “换鞋……” 薛锐脱下外套挂在玄关,一转头,看见薛里昂已经坐在地上了。大咧咧的姿势让薛锐微微皱眉,觉得照顾醉鬼真的很麻烦。 君悦邸的户型不小,入户玄关也相当宽敞,但是薛里昂人高腿长,他堵在那里,便显得空间局促了起来,薛锐感觉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踩到。 他鞋尖点点薛里昂大腿:“让开。” 正装皮鞋鞋头略尖,戳在大腿内侧有点痒,薛里昂养着头,懵懵望着发号施令的薛锐,海蓝色的眼睛里一片清澈,慢吞吞收拢了这支腿。 随后又仰望着薛锐,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得不说,薛里昂的皮囊确实很有欺骗性,即使是薛锐,也不得不称赞他弟弟一声美貌。眼睛大且圆,微卷的金色头发柔化了硬挺的脸部线条,睫毛密匝匝的,嘴唇淡粉色有肉感。 虽说闯祸拆家的时候头顶恶魔犄角,只看脸的话,确实是天使一挂的,配合现在喝多了智商不高的乖巧样子,像是一窝小狗里笨笨的老幺,看起来很好欺负,让人很想欺负。 可能是脑子里松掉的弦又蹦出来哪个音,也可能是薛里昂的运行程序又开始时灵时不灵的跑动,他好像听懂了薛锐的某句话,开始执行。 乖乖低头托住薛锐的脚踝,温热的手隔着正装袜子轻轻握着薛锐修长跟腱,小心翼翼把这只脚上穿的鞋子脱了下来,毫不在乎随手丢开。 薛锐的目光跟着那只无辜被扔得翻倒在地的整皮牛津鞋走了一瞬,不理解薛里昂现在又在搞什么花样,他刚刚的意思是让薛里昂把他本人鞋子换了,不是让薛里昂服侍自己换鞋…… 第68章 现在,新人设是菲佣? 扶着墙,薛锐单腿立着,诧异看他听话到匪夷所思的弟弟在脱下自己一只鞋子以后,又在准备好的两双男士居家拖鞋里,选择了蓝色的那双,给薛锐套在脚上。 薛锐目睹这一切,实验性的,等着薛里昂按照正常逻辑给他换另一只鞋。但是醉鬼哪有逻辑,薛里昂摊开手放在了自己腿上,长长的一分钟里,他垂着头,一动不动。 从薛锐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但是莫名的,仅仅是一个看不见脸的俯视画面,他似乎感受到,这个坐在地上的人……好像突然很失落。 薛锐蹲了下来,他手指托下巴,抬起了薛里昂垂着的脸。 他哭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哭泣着的漂亮脸,两条水迹亮痕贴着脸颊,再从下颚骨处低落,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簇一簇的,牙齿咬着下唇。 他在哭,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没有一个成年男人会这样大哭流泪。直觉告诉薛锐,现在哭泣的,是幼年那个吃了很多苦、没被爱过的,leon。他在薛里昂因为酒精混乱的思维里挣脱了出来,发泄着自己的悲伤。 婴儿都知道用哭声来吸引父母的注意,寻求照顾;刚会走的小朋友,已经会在超市的玩具货柜前尖叫着打滚来讨要想要的玩具。但有些小孩,会在一次次需求被漠视的时候,被迫接受“眼泪无用”的现实,然后别人会称赞他们是懂事的小孩,然后他们每次哭泣都会安静的,不被任何人发现。 直到重新感受到被爱。 薛锐的陪伴和在意的眼神,让沉默流泪的薛里昂再也忍受不了委屈,哽咽着小声哭诉自己无法处理的悲伤。 “j'ai très faim……” 我很饿。 “dodo está muerto……” dodo死了。 “i hate this place……” 我讨厌这里。 …… 薛锐静静看着薛里昂用他很久没用过的八国联军语系哭诉,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伸出手,用手掌替他擦掉眼泪。明明从人种来看,薛里昂肤色更白,但是薛锐却有一种不常见的通透感,他的手像是浸过雪水,关节处透出淡淡血色。 那双噙着泪的湛蓝眼眸因为这样的举动而明澈,他用脸颊去贴近薛锐的掌心,用自己的手覆在这微凉的手背,把薛锐的手和注意力都强行留在自己身上。 “ich werde dich retten……” 我会救你的。 “non sceiere nessun altro……” 不要选择其他人。 “我,不是你最好用的狗吗?”薛里昂用中文这样问道。 第69章 薛锐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现在的感受。 他学习过最顶尖的商业与政治课程,涵盖了一部分的哲学和心理学,他读马基亚维利、柏拉图、加缪和黑格尔;他追求利益、效率、赢,把所拥有的一切放在命运的天平上,把自己的骨骼血肉摆上去也无所谓。 他用理性和知识去肢解一切,切割自己时的痛感都是模糊的。 但薛里昂表达的悲伤和爱,他却无法解析。 像是一个用蜡塑造了自己的人,听到蜡壳剥落的声音,用肉做的眼睛去看真实的世界,蝴蝶翅膀煽动的气息都像呼啸而来的飓风。 薛锐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感到有一些难过。 计划外的东西诞生了,再轻的重量也会产生引力,吸引他偏离预设的轨道。可不存在的事务食物一旦被创造出来,就很难消失了。 薛里昂之所以特别,是因为薛锐给予他的时间和情感。当年他来到薛家,出现在薛锐身边,就是一颗在计划开始之前就落下的种子,如今生根发芽、抽枝开花。 好吧。薛锐想。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很容易对薛里昂妥协。 “不太好用。”他回答薛里昂的问句,即使目前的薛里昂可能听不得懂自己在讲什么,依然很认真作答,因为他问了。薛锐保持着单膝支地的动作,一只脚穿着皮鞋,一只脚穿着拖鞋,目光挑剔且专业,“好用的狗不会在主人工作的时候,乱踩键盘。” 其实他不太愿意把人类称为狗,也从来没有把薛里昂当狗养的想法。但是他知道,在某些小众爱好的圈子里,这是一种情趣,既然薛里昂这样自称,他尊重:“但是,你是一只好小狗。” 薛锐说着,不太熟练揉了揉薛里昂头顶的毛,自从他弟弟长成现在这个体型以后,他就没再动过摸头的念头。但是,夸小狗的时候好像一般都伴随着摸摸头。 突然被摸头的薛里昂好像也有点茫然。 薛锐注意到了,他沉思一下,更正自己的措辞:“……好大狗。”确实,这个世界上应该很少见这个体型的犬类,除了北欧一些巨型犬。薛里昂和圣伯纳犬的体型可能相近,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之为“小狗”。 回答完问题,薛锐觉得似乎应该跟薛里昂讲一下自己的想法,譬如,是否同意薛里昂之前提议的“选他”。但鉴于薛里昂现在的情况,几乎算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即使是单方赠与协议都没办法作为适格对象签字,更何况是中标通知,所以……择日送达吧。 至少要在他完全清醒的时候说,保证生效要件的齐全。 时间已经不早了,薛锐收到了助理设置的定时提醒,里面有他明天的日常安排,需要一早赶飞机。他换上鞋子把薛里昂移动到沙发上,并且找出毯子盖在他身上。 照顾醉酒的人的经验薛锐确实没有,为了弥补实践上的短缺,他善用搜索引擎进行知识的查漏补缺。 x度推荐他把薛里昂送进icu,有条件的话上ecmo。同时在该回答的下方,搜索软件将附近交过广告费的医院推荐了一遍,其中包括xx男科。但是男科为什么会有icu…… 薛锐默默熄灭了屏幕。 他回忆起自己曾经见过的酒醉事故:某个意大利的合作商在喝了一瓶冰镇的白酒之后,当天晚上食道反流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了,他的妻子本来可以及时救治,可当天晚上睡眠质量很好,没有听到异响。 应该是声音不明显吧。薛锐思考,为避免同样的悲剧发生,自己似乎需要一整晚注视着薛里昂。 很没有效率,并且会影响明天的工作日程。 于是,薛锐拿起薛里昂的手机,暂时让薛里昂清醒一下解了锁,视频电话打给了狄正春。 狄正春很快就接起,并且骂骂咧咧。 “你活都干完了吗,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实在闲得没事就去公园撞树……” 薛锐看着屏幕,里面蒸腾着的热气,哗啦啦的水声,一头白色泡沫的男人对着镜头冲洗头发,好在他离手机的距离够近,画面只能看到微微秃的头顶和溅到镜头的水。 “是我。”薛锐说。 “是你是你就是你,除了你谁大半夜找人,我是病人你知道不,我洗完澡就得睡了,你要是跟我说今晚需要去集装箱里填足力健或者找开发商查账我就立刻……” 一长串话秃噜出来,狄正春好像意识到哪里不对,他揉搓自己头发的手停了下来,手指搭着棚子在眉毛上,隔开流淌下来的泡沫,努力在蛰眼睛的洗发水刺激下眯缝着看屏幕。 在看清对方是谁的时候,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薛薛……薛总?!” 薛锐颔首,嗯了一声。 “薛里昂死了吗?”狄正春大惊失色。 薛锐摇头,把镜头往薛里昂面前移了一些。 “他……”狄正春看到薛里昂虽然躺着但是不像是尸体,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有点担心薛里昂是不是色心大起想对薛锐做什么但是被反制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自己跟着薛里昂造反可能难有善终,但是因为这样操蛋的原因饮恨西北,“协助先弟创业未半而中道去追大哥导致崩殂”?狄正春觉得自己没脸让狄姗姗来上坟。 “还活着,”薛锐说,“他喝醉了,今晚需要人看着,你能联系到他助理么?” 第70章 狄正春竟然不知道薛里昂还有助理,想了想,非要说的话,也是有的。目前他知道的,像自己这样在给薛里昂当爹的同僚们,好像都能归为助理类别。 于是他点头。 “看着他,如果今晚他被呕吐物呛到,或者发生其他会影响生活质量和存活时长的事,打电话给我。”薛锐肯定了他的助理地位,然后吩咐道。 虽然狄正春昨晚还熬夜看球到天亮,但是临时改“通宵看人”,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喝个酒而已,不用吧……” 薛锐没说话,沉默看着他,表情严厉。 狄正春福至心灵,想起来上次看到薛锐这个表情的时候,他那不知悔改的前同事因为抗旨不遵,现在坟头草上都能挂雾凇了。 “好,我看着他。”狄正春改口。 狄正春看着薛锐正对着薛里昂放下手机之后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后知后觉感到身上凉飕飕的,试探性摸了一把脑袋……尚未干透的泡沫死乞白赖糊在掌心。 第69章 ……心情十分复杂。 薛里昂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画面,他抻了抻胳膊腿儿,觉得浑身上下都有点疼。 不像是喝酒的疼法,难道是喝多了摔的……?薛里昂疑惑。 不能啊,薛锐看着怎么还能让自己摔得这么匀称。薛里昂否定。 ……总不会是薛锐趁他喝醉,打了他一宿吧。 薛里昂撩起衣服检查自己的伤情,虽然都不重,可数量确实多,都不像一个人打能打出来的。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跟卓景寰吃饭的时候他就惹薛锐生气,拿戒指那回他又让薛锐不高兴了,这次……这次他也没干什么好事薛锐心里有气也正常。 薛里昂这么一想,心里暖暖的:薛锐明明可以把他打死,但没下死手,只打了他半宿,心里还是在意他的。 好的心态带来好的心情,薛里昂觉得阳光都明媚了,麻溜起来巡视房间,想着给薛锐做个早饭什么的,感谢哥哥昨晚照顾了自己。可天不遂人愿,薛锐已经走了,厨房也没什么吃的。唯一奇怪的是,自己的手机不知为何一直开着摄像头,还连着狄正春的视频。 “喂,喂!”薛里昂敲击话筒位置。 连喊了几声后,画面里狄正春缓缓醒来,打了一个哈欠,嘴巴大得跟要吃人似的。薛里昂礼貌性把手机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你为什么在跟我视频?” 狄正春满心满腹鸟语花香,又困又烦懒得理他,扣着眼屎隔着镜头白了他一样,没好气丢下一句:“你问薛锐。” 什么意思?正打算继续追问,屏幕就黑了,狄正春断开视频连线。薛里昂对着黑掉的屏幕,手机显示屏倒映着他自己的脸,大眼瞪小眼,不理解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晚发生了什么。 薛里昂内心忐忑,不敢去问薛锐,只能焦地回忆。 他记得自己在晚宴上吹牛打屁,哄得一干土老板要给他下单,然后他记得自己在彻底醉掉之前,去找薛锐了。 他去找薛锐,这个时候还在晚宴现场,好像是说了几句话,但是他一点都记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接下来就没什么印象了,推测来看,似乎是薛锐带他回家了? 薛里昂走到入户门那边做推演,他握着门把手假装自己从外边回来,还在身侧给薛锐留了一个人的空间。木门、家居鞋,场景联想还真让他回忆起一些,他隐隐约约想起,薛锐好像是在这里跟他讲话了。 他说,“好……狗”? 大概就是这么说的,还说了不止一遍。薛里昂有点急,他只想起薛锐说了这句,甚至心里没底这句“好狗”是夸他还是骂他。 借着这俩字的线索,薛里昂努力在自己脑子里搜刮稀碎的记忆。说这句话的时候,薛锐是什么表情……?在生气吗?还是没有一丁点印象。 不过他不知为何有种直觉,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是坐在地上的。可为什么会坐在地上,还是坐在门口的,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和薛锐从酒宴上回来,一开门自己就坐在地上,然后薛锐叫他好狗。哪跟哪儿啊这是,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剧情? 薛里昂灵光乍现,把碎片式的回忆线索拼接起来,得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难道说,薛锐从一进门就在打他,把他打倒在地,一边打还一边骂他是狗。 第71章 薛锐要参与国企改制的消息很快传开,不出意料的获得了内部人员的一致支持,除了个别几个高管弃权参与表态,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亓飞的态度。 作为派系最鲜明的薛锐党,她并未出席此次表决会,这是她在公司近十年的日子里,第一次缺席重要会议。 因为她无法认同薛锐的决议,也不能公开表示反对,甚至如果她入会之后弃权都会被过度解读,只能告病请假。 她跟薛锐直白表达过这个项目的问题,或许它的回报率高,或许目前真的是入局的最好窗口期,可是,不能完全不考虑启辰目前的情况。一个经历了数次冲击的企业,必须有平缓运行的时间用来稳定和修复,投资企业的改制就像是一剂猛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有些时候能救命,有些时候底子太弱,虚不受补,冲喜冲得太过,容易冲死。 甚至她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不看好这个项目的人,薛里昂也找薛锐讨论过,薛锐没有动摇。 薛锐走这种路线不是第一次,大多数人都习惯了他精准的预判,所以只会认为自己的水平不够,而不会怀疑薛锐的正确与否。只有能够在思维水平上跟得上他的人才能发现不对,只有和他关系密切的人才有表达质疑的立场。 以这样的视角来看,还有一个应该站出来反对的人,那就是李渊。 “还是个孩子,”李渊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打量着站在窗边的薛锐,“选择是进取性的,但没有错。” 启辰所有的室内都是禁烟的场所,每年会花大价钱请消防顾问来做防火设备的更新和检修,除了吸烟室以外都装有极其敏感的烟雾报警器。李渊来了之后,吸烟室渐渐形同虚设,几乎每个会议室都安排上了烟灰缸。 “谢谢舅舅。”薛锐没有回头,看着窗外的原处,一群鸽子在高楼间徘徊,玻璃上的倒影能看见李渊看过来的动作,却不足以清晰到看见李渊的表情。 “你是启辰的决策人,需要相信自己。”李渊把手中的笔放在桌子上,起身走近薛锐,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一位慈爱的长辈为子侄保驾护航,目光落在薛锐手指上的戒指,满意笑了。 时间不会等人,在李渊的支持下,事情进展非常顺利。仅仅几周的时间,项目的企划案敲定,并在一系列高效率操作下迅速落地,启辰调动了几个产业的生产资金押宝企业改制项目,同时扩张了重型机械的生产链,就等改制企业的专利权共享。只要专利权没问题,项目就一定会成功。 薛锐知道,没有意外的话,该发生意外了。 果不其然,专利局通过了专利权异议的申请,启辰花了大价钱投资才得到珍贵专利技术,被勒令暂停授权。 申请人是当时国企的合作海外实验室,因为合同和补充协议方面的问题,导致合作科研结果的权利归属存在争议。这件事薛锐不知情,但是他想,李渊应该是知情的。 涉外专利权纠纷的案子前前后后从异议到执行,两年内能够办妥都是乐观的估算,但是,如果让启辰等两年之后再盈利,那么摊子早黄了。 这种巨大的决策纰漏导致股东会哗然,薛锐个人的声望迅速破败,终于,股东会下达最终决议:暂时免去薛锐董事长、总经理的职务,任集团副总,并由李渊暂时代理总经理主持工作。 电钻声嗡鸣,再好的降噪设施都化解不了近在咫尺的施工声音,物业为了讨好新上任的李总,火烧屁股一样效率地叫来了施工队,大张旗鼓拆除薛锐办公室门口的门牌。 亓飞站在门口,双手环胸,用这种防御性很强的动作抵抗着屈辱。她回头看过去,发现薛锐就像彻底摒弃了五感,坐在办公桌前,翻着一本园艺栽培的带图书本,安静投入,仿佛施工队搞出来的动静是他的白噪音一样。 没人会没事路过最高层的“前”总经理办公室,但是亓飞感觉自己已经听见了各个办公室、各个茶水间里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启辰改姓了,这当然值得讨论。 究其根本,还是这次项目失败带来的不良影响太大,不仅分红能力下降,还会面对无法保障企业员工正常工资发放问题,这都不是在走下坡路,说是薛锐在带领启辰跳楼都不足未过。 门牌拆好了,保洁打扫着门口的垃圾,人事和办公室部门踩着满地狼藉走了进来,假装没看见亓飞,站定在薛锐面前。 “薛副总,是这样的,根据咱集团的待遇规定,您这间办公室的面积和规格已经超过了副总的规定,您看这是咱之前下发的文件。” 薛锐放下手里的《掌中花园》,认真看了起来办公室主任带过来的文件,这个他确实从来没仔细关注过细节,粗略读下来,表情多少带着些微的震撼。大汉礼仪之邦风度尽显,谁能想到现代公司还依然保留着“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这种详细到办公椅大小的制式规定。可见在这栋楼里上班的某些人的工作,大概只是为了给另一些人创造工作。 “法不可废。”薛锐颔首,平静看着来人:“我要搬去哪里?” 两人可能也没想到薛锐接受得这么容易,还以为能看点他被刺激的表情,办公室主任用胳膊肘捅了捅人事部老总,示意轮到他说话了。 人事没办法,硬着头皮开口:“薛总……薛副总,我们跟李总请示过了,他的意思是,您应该习惯这边办公了,搬走也太麻烦,就特别批准您可以继续使用这间办公室,不过使用申请表您先签一下字。” 第70章 这俩白眼狼。亓飞快忍不住骂出来了,这栋楼还是薛家的地皮建的,现在用个办公室,他们竟然有脸让薛锐写申请。从前怎么没见这么严格控制流程的时候。 薛锐依然没什么情绪起伏,脱掉笔帽,在申请人栏目大方签上自己的名字。 见薛锐如此配合,这俩人有了底气,办公室负责人清了清嗓子:“哦还有,那个司机和安保人员的配备……” “有完没完。”亓飞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走到两人面前。气势之盛,逼着他们退了两步。但她犹觉得不足,恨自己怎么没换上高跟鞋过来,不然不仅能比这俩见风使舵的小人高上半个头,还能用鞋跟踩他们的甲沟炎。 “薛总的安保和司机不是启辰配备的,是他的私人支出,你们这都想到了,就没再动动脑子去财务看看?”亓飞似笑非笑,眼神轻蔑。 两人不敢正面跟亓飞刚,互相对视了一眼,办公室负责人仍然不放弃,强行找补道:“那,那他们签没签保密协议还有健康上岗证……” 跟他一起来的人事部都觉得这样掉价,忙不迭拽他衣服示意别说了,攥紧了手里的几份管理人员调动的通知,想递给薛锐,又不敢越过亓飞,想了想,只能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经过组织研究决定,为适应集团发展,免去徐振东财务部总经理职务,调往c市分部,担任高级专员。” “经过组织研究决定,为适应集团发展,免去吕窦炳风险部总经理职务,调往乡村发展部,担任副总经理。” “经过组织研究决定……” “经过……” 一条一条,一连十几条人员调动消息,念得人事部老总嗓子发干,听得亓飞冷笑。李渊真是大刀阔斧,但凡跟薛锐站得近的高管,全都被或贬或谪,甚至有个部门直接原地解散,老员工饭碗砸个稀碎。 “组织没有研究一下,把我派去哪里吗?”亓飞目光剐过抿着嘴唇的人事部老总,刚刚一连串同僚惨状,让她兔死狐悲的同时彻底寒心,如果不是顾及薛锐的知遇和共事感情,她想立刻撂挑子炒了这群傻逼。 “您,您说笑了……”人事陪着笑,他还是有点怕亓飞的。同时,心里也不是很好受,毕竟都是同事。可话又说回来了,有人下去就有人上来,像他这样大浪淘沙留下来的人,以后肯定会有重用的。两种情绪拉扯着,他也不知道该什么表情了。 亓飞知道,自己暂时没有被调动,估计之后也会被边缘化,只要薛锐一天没有拿回大权,他们这个山头就一时不得安宁。但是同时,她又对薛锐很有信心,以薛锐的实力,李渊没办法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压制太久。 这回国企改制的项目已经是被他赶上天时地利人和了,总不能让他天天中彩票吧。 “我知道了,还有事吗?”薛锐听他念完,并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下自己计划里无辜者的名单,和这次的罢免通知几乎吻合,还剩包括亓飞在内的一两个人,他可以手动给他们调整。 人事部见薛锐这个态度,都有点感激了,忙不迭说“没了、没了”。然后拉着被李渊刚升上来的办公室主任告辞。 他边走边擦自己脑门上的汗,这次确实人员调动巨大,李渊的“自己人”几乎占据了所有实权部门,以这种大换血的方式自损三千也要克制住薛锐死灰复燃。 不知道老薛总会不会为此回来坐镇呢? 第72章 启辰不是夫妻店,换了谁来接手都能立刻顶上,做的也不是水果摊和早餐铺子的买卖,一把手摸透企业的实际情况不是一两天就能搞定。 但是李渊不能等。 这个商业帝国本来就是薛家的,他相信每一处细枝末节都可能暗藏陷阱,等的越久,薛锐做手脚的机会就越多,只有够快,囫囵吞枣也无所谓,李渊相信,要吞下去,吞下去的才是自己的。 事权、财权,两大领域迅速交接,各个板块、各个条线,甚至人才梯度建设,李渊都在最快的时间内获得了主动权。这得益于他曾经的领导经验,多年的谋划和布局所埋下的暗线也一一浮现,隐藏在启辰的“自己人”一个又一个冒出来邀功领赏。 李渊和薛锐对坐在会议桌的两边,公证人员亲自上门,看着两人签署厚厚的一沓交接文件,包括集团的决策权以及诸多权利凭证。 最后,公章、合同章、财务章全部移交,数量庞大但是条理清晰的存档材料被清点完成后分类入库。 工作人员各自离开,走廊的灯渐次亮起,会议室内只剩下薛锐和李渊,相对而坐。 百叶窗没有合拢,夕阳下条状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无形的围栏横亘,护卫在李渊身后,他和薛锐母亲肖似的眉眼沉静深邃,打量着自己的手下败将。 血缘真是神奇的东西,在薛锐身上,他第一次感受到驯服同类的兴奋,李家人都该如此,算计自己能算计的一切,掌控一切,然后得到一切。 但是,还不够。 李渊把最后一页声明放在薛锐面前,想要的事情,不言而喻。 这是一页手写信,以李渊的口吻写成。首先表达了对启辰现状的不看好,后历数薛锐这些年的贡献和优点,对于那些被业界奉为神话的决策,他直白又“痛心疾首”地表示都是自己“背后指点”。而近些年启辰的几次遇险全部归咎于薛锐的“不服管教”,最后对于未来的前景,他又以一位临危受命的无奈之人的口吻称自己将会“宵衣旰食”“焚膏继晷”地工作,来尽力挽回薛锐犯下的错误。 满篇的岁月史书否定了薛锐的全部,几句话就将薛锐这些年的功劳全部抢走。李渊不肯给自己的亲外甥留下一点颜面,只为了涂抹自己的功勋丰碑。 他要薛锐在这张“罪已诏”上面签字,他想公开这封信,权、名、利,他全都要。 这才是胜利者的姿态,凯歌还不够,李渊还要听赞歌。至于是不是春秋笔法,或者是否和事实有出入,都不重要,成王败寇,历史都是这么写成的。 最重要的是,只有把薛锐的金身砸破甩上烂泥,才能最大限度的防止薛锐东山再起。李渊从没想过把薛锐赶出启辰,他要把薛锐留在身边,留在不受重视的角落里,用无聊和平庸磋磨他,用排挤和否定打压他,亲眼看着他烂掉,这样才能放心。 “可以签。”薛锐逐字逐句看完这薄薄一张纸,没有意外,只是嗓音有些疲惫地暗哑,他舅舅的行径这十几年来没有一丝改变,他集中注意力,防止自己陷入强迫性思维,一如他母亲当时的绝望里。 薛锐垂下眼,看起来脆弱且顺从:“但是有条件。” 李渊眼睛亮了一瞬,勾起唇角,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很好奇这个陷入绝境的亲人面对自己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是会想跑,还是想要机会。 “近期所有离开启辰解除雇佣合同的员工,全部按照辞退最高档金额的补偿,如果需要,你要签他们去新公司的推荐信和背调情况。”薛锐和李渊对视,缓慢且笃定地说出自己的条件。 李渊忍俊不禁,他本来觉得这个孩子只是棋差一着,没想到还是和自己姐姐一样,是个妇人之仁的废物。 “我答应你。”李渊漫不经心回答道。 得到肯定答复的薛锐爽快在声明上签了字,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流畅悦耳。 两人隔着桌子握手,这个世界上现存的最亲近的血脉,彼此都没有真心。 声明书在启辰各大社交媒体的官方账号上发出,公关部门马力全开,很快把这一充满戏剧性和八卦味道的“任职声明”炒到了最热,各种解说和二创层出不穷,薛锐的名字再一次被大众熟知,只不过这次,是以跳梁小丑的形象。 舆论是可以被操控的,启辰的形象由薛锐掌权时“不可琢磨的庞然大物”,短时间内转换成了“接地气的回头浪子”,李渊的老将挂帅让不知真相的大众看到了希望,好像他真的会成为挽大厦之将倾的救世主,能凭一己之力将这个行业龙头重新拉回正轨。 “不能直接杀了他么?”陆之远躺在床上,看着洋抖上恶搞博主制作的视频,画面里顶着薛锐头像的猴子在鳄鱼群里荡来荡去,最后被鳄鱼一口咬爆,变成铺满屏幕的血雾。滑到下个视频,前面还是带着眼镜的经济学学者在分析启辰现状,说了一半,顶着李渊头像的狮子直视着屏幕,大大的黑体单词“king is back”出现在他脑门。粗制滥造的视频看得陆之远眉头紧皱。 “不能,”薛里昂浏览着资产处置的条目,熟练挑选有用的信息进行标记,他头也不抬嘲讽视频对面的陆之远:“你以为启辰是大逃杀最新电影的拍摄现场吗,不死人解决不了问题?” 陆之远也没走心,即使他看不惯李渊那老登,肉体消灭也不是什么最优解,不一定能一次得手不说,还会给薛锐惹一身腥。薛锐在国内又不是在他的地盘上,不适合总是打打杀杀的。他镜头里的脸突然放大,透过高清显示器去看薛里昂正在处理文件:“定价打得好低,你要不要换家评估公司?” 第71章 “我着急变现。”薛里昂放空了一瞬,不知道是脑子里塞满数字累的,还是单纯发呆。 挠了挠有点乱遭的金毛,薛里昂喃喃道:“凑20个我就赶紧去找薛锐,他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我怕我去晚了,他就又不知道要把自己卖给谁。” 陆之远摸摸自己的鼻子,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转移话题说:“……其实我觉得这些能弄25个。” 薛里昂放下手里的文件,再一次重申:“我要效率,我要现金。你他妈有空在这里馋别人的钱,没空去给我找买家?” 第73章 “我觉得你爸死了。” 狄正春把老花镜摘下来放在手边,压在会计事务所出的数据上,表情认真,神色隐隐透露着担忧。 薛里昂抬起头和他对视,为了赶进度在薛锐找其他人之前上门报价,他已经连轴转了将近四十个小时,现在脑子不太灵光,听到这话像是吃桃子吃到虫子的猴子,有一些懵懂,有一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骂了的引而不发,他问:“你说谁死了?” 狄正春无语了,他都没想到爹这个东西还能是复数的吗,太多认不过来? “老薛总,薛伯坤,你和薛锐共同的,爹!” 太久没这个人的消息了,突然被提起确实有点不习惯。但薛里昂很快反应过来,进而也严肃了起来。这不是死了一个不太熟的亲戚那么简单,如果死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有一系列的问题产生。 “李渊上位,这不是小事,”狄正春掀起眼皮,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自己的膝盖。这件事在薛家的重要性比婚丧嫁娶高太多了。江山易主,奖旗改姓,但凡有口气,老东西绝对不会这么沉默。“薛伯坤没有动静,应该是已经死了。” “现在我们就当薛伯坤死了。薛锐肯定知道这个消息,但是他没有立刻公布,他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狄正春看似在问薛里昂,但是没指望他能答出来,他主要也在问自己。薛锐做事不会没有目的,这是一个做一步看三步的商人。商人逐利,守住秘密是需要成本的,薛锐付出成本一定是为了获取利益。 “其实也简单,把消息捅出去就知道了。”想知道天为什么不能塌,最显而易见的办法就是真的把天捅个窟窿。 话说出口,狄正春也在观察薛里昂的表情。虽然薛锐的心思很难猜,但是薛家老三也一样不是常人能理解的,他说想要自己的大哥,如何要,拥有到何种地步,这是只有他自己才有决断的。 薛里昂沉默了,他在衡量,薛锐已经把他从启辰体系中拿出去了。薛伯坤是死是活,启辰是圆是扁,对他的影响可能只是更新个简历的问题,他又不去参加校招,他也没有简历要投。 但这对薛锐来说,影响就大了。某种程度上,薛锐、薛伯坤和启辰是绑在一起的,一方受损,伤口会在彼此身上联动展现。薛里昂想要的是薛锐不假,他也觉得自己不是好鸟,但有得选的话,他不想让薛锐太难受。 “给你养老的钱我留出来了,别跟那个姓陆的一样对别人的钱那么多控制欲。”薛里昂刻意避开话题,不接他的茬,一副“我就知道你们不想让我给薛锐花钱”的吊儿郎当模样。 “……你的钱当然你自己说了算。”狄正春明白薛里昂的意思,他只提供思路,具体怎么选是薛里昂的自由。也顺着他说:“你都打算拿20个亿包养薛锐了,吃他嘴子的时候撬点真话很难吗?” 这话薛里昂爱听,犹自谦虚道:“那试试,试试。” 薛里昂说“试试”可不是哄老头的,他真的想试试。加班加点的变卖家产,他的小目标已经初步达成了。陆之远嘴上烂话多,但是真的干活,现金和效率一个都没搞砸,短时间变现有困难的也兑换成了比特币,现在他手握着账户密钥,里面是他小半辈子的成果。 他要拿着这些,去买薛锐。 在此之前,他让自己好好睡了个觉,洗澡,对着镜子吹了个发型,穿上最喜欢的衬衫,搭配从薛锐那偷的袖扣。拿起香水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怎么说呢,还是更喜欢薛锐身上的味道,既然马上要去见他,那就不用别的香水了。 如果可以的话,这次最好能偷到薛锐的香水。 开着薛锐送的同款奔驰商务车,阳光都更明媚了,路过花店的橱窗,他看到了红玫瑰。下车进店,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拎着一大捧几乎有人高的厄瓜多尔“枪炮玫瑰”,这种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上生长出来的玫瑰,被称为“上帝的花园”的世界顶级玫瑰基地里,培育出来的品种有的甚至可以两米多高,花朵也大。 大,就是好。这是薛里昂朴素的审美观。 花艺师要把这玫瑰包装起来,但是薛里昂拒绝了,只用粗麻线扎了一扎,像是扛着一捆山东章丘大葱。 包装要花费时间,他不想等。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和缎带他也不太能欣赏得来,他要给薛锐送花,是最好的花就行了,花里胡哨的东西挡住了他的花可不好。 到了启辰,薛里昂把车规矩停好,单手拎着他的长腿大花,迈进了启辰的正门。相当招摇的花和意气风发的人回头率加起来有百分之三百:一回头,这花真大。二回头,这人真帅。三回头,这是来求婚的……? 为了多展示一下自己,他甚至乖乖地在前台的登记册上签字,并把登门事由写成“送钱”。 然后理所当然的被保安拦下了。 “先生,咱这没有预约时不能去办公区域的,您要不让对方下来接你?” 薛里昂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他想,可能是自己这次太温和善良了,工作人员都有点不尊重他这个英俊的青年,明明上次开车把停车场撞了个遍的时候,也没人这么多事。 “……你是新来的?”薛里昂把自己的墨镜拉下来半截,一双湛蓝的眼珠子十足的纨绔态度。 可他今天太好看了,丝绸衬衫,双手插兜,胳膊肘夹着大束玫瑰,花叶上的露水洇湿衣摆,画上不规则的深色痕迹。又落拓又贵气,看起来特别像是讲理的人。 “嗯嗯,是的,我人还没认全,您要是员工的话请出示一下工作证件……”保安态度倒是很好,但是依然不放弃让薛里昂证明自己的身份。 薛里昂环顾四周,想抓一个眼熟的给自己作保进去。他总不能喊薛锐亲自下来接他吧。可不注意还好,这样一圈看下去,薛里昂竟然一个认识的人都没看见。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一楼不是办公区域,但是薛里昂在启辰也算得上是风云人物,认识他的人多,他认识的也不少,今天,来来往往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替他解围。 甚至他经常逗人家的前台小姑娘,都换了人。 “原来那个女生呢,她辞职了?”薛里昂有些疑惑,他记得那个女孩子在这里做了好几年,每次见到,笑容都很甜。 “哦您认识之前的工作人员?我们是最新中标的物业公司,负责提供保安、保洁和会务等工作。如果找原来的员工们,他们……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保安回答道。 第74章 薛里昂听他这么一说,皱起了眉毛。 他想过李渊上台会把自己的心腹塞进启辰替换掉薛锐的人,但是他没想过李渊会做得如此彻底,连保安和保洁都要下手。 “你们不会连食堂都换了吧?” “是的,我们物业公司是全包的,包括食堂哈。” 叹为观止,薛里昂啧啧称奇,不知道该夸李渊是太闲了还是脑子有问题,新官上任三把火先烧食堂,怎么他是也穷得只能吃食堂了所以这么在意员工伙食? 既然人家真是新来的,薛里昂也不在这大发戏瘾演少爷了,他抽出一支长腿的玫瑰花送给保安,表情诚恳:“我姓薛,脾气很差的那个薛,别拦了,或者你喊李渊下来挨打。” 事实证明,人长得好看确实能占便宜,薛里昂这样说,保安下意识就接过花,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就看见薛里昂单手撑着刷卡平台,轻而易举跃过闸机,他恍惚了一下,问旁边自己的同事:“他说的什么意思,他是李总的客人?” 他进的依然是薛锐的专属电梯,没有人同行,电梯平稳向上,薛里昂抛接着那枚价值数十亿的密钥,淡淡有点烦躁。 电梯里似乎有烟味,薛里昂不是那种对气味特别敏感的人,除了个别自己非常在意的味道,比如逆风八百米他都能闻出来薛锐来了,其他的味道他一向不是很敏锐。但这个电梯里的味道已经让他感觉不适了,说明不久之前,有人在这里吸烟。 薛锐不抽烟,其他人也不会走这个电梯,更不会做在领导的电梯里抽烟这种既没公德心又脑子进水的行为。那么做这件事的,就只能是那位喜欢在别人的地盘胡作非为的新总裁,李渊。 薛里昂像是巡逻领地的时候闻到了别的动物的信息素,手臂上的汗毛都轮流立了一遍,对李渊的反感更上一层。 第72章 呆会要在电梯里贴张纸条骂一骂他。薛里昂想。 他换了双手抱花的姿势把下半张脸埋进花里,用玫瑰的香气抵挡阴魂不散的烟味。不知为何,他不可控制的去想薛锐的处境。 离开启辰小半年的自己都觉得处处不习惯,日复一日面对这些的薛锐,会不会觉得难过。 被针对,被孤立,被强行从高位上拉下来。薛锐一个人承受着这样的挫折……或许薛锐的内心够强大,他不在乎,但是薛里昂不行,他不想让薛锐经历这种事,他会觉得让薛锐陷入如此境地的自己非常没用。 深红色的玫瑰质感像是丝绒衬裙,叶子苍翠,薛里昂金色的发丝落在花瓣上,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忧郁地出神。 电梯打开的时候,亓飞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不可否认确实色彩搭配和谐,花很漂亮,人……也是个人,她还是难以抑制地脱口而出:“薛三,你又在发哪门子骚?” 看来,美色不是万能,特别是当对面是铁血事业逼的时候。 亓飞看见薛里昂就烦,哪怕他长得再好看,她也记着这个男的在薛锐面前演擦边视频、还总是把她当成老妈子的德行。 薛里昂可不在乎亓飞对他什么态度,这人就是薛锐的大丫鬟,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不会跟掌事姑姑一般见识。他低头巴拉这手里的花想挑出一朵最小的送给亓飞,表达一下可有可无的感情。 “哎哎我不要,不好看。”亓飞提前拒绝道。 薛里昂点头,反正他也没真心想送,绕过亓飞就往薛锐的办公室方向去。 “你去干嘛?”亓飞警惕看着这人,好端端的打扮得人模狗样还扛着凶器一样的花,别是要进去闹事的,她拉了一把薛里昂的袖子,简短提醒道:“等会再去,李渊在。” “……他在薛锐办公室干什么?”薛里昂明知故问,这里现在当家做主的是李渊,人家想去哪里不能去,但是他还是想骂人。“亏心事做多了自己待一个屋害怕吗。” 亓飞罕见的和薛里昂的观点达成了一致,面对共同的敌人,连薛三看着都慈眉善目了,她说:“可能是。” 薛里昂抱着花,亓飞抱着双臂,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不爽,路过同事看见他们都绕着走。但是薛里昂之所以能当上薛家比较出名的不好惹之人,就说明他这个人不怎么喜欢给别人面子,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所以也就跟亓飞相对无言了一会,继续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就当没听过这话。留下亓飞站在原地看薛里昂往薛锐办公室走去的背影,怀疑自己是不是压力太大记忆出问题了,这人刚刚的意思不是等李渊走了再进去么。 以及,亓飞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提前让保安在门口等着,薛里昂可能给李渊来几下。就是不知道李渊是不是抗揍。但亓飞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她没有新的保安经理的电话,基本上没有别的办法能够保证李渊不被打死,所以也该干嘛干嘛去了。 薛锐的办公室对于薛里昂来说闭着眼也不会走错,他曾经撒泼打滚都在这里,也幻想过在这里跟薛锐发生点什么。 这次站定在门前的时候,却有一点微妙的违和感,让他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是什么呢。 薛里昂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扇门,找到了和以往的不同之处,门牌上的称呼变了。 从前是“总经理办公室”,现在是“副总办公室”。 那个金属牌子的颜色和款式也和从前的不一样了,从前那个是薛伯坤在这里的时候就有的,自来旧的金色,还带着一些较为古早的花纹;现在的这个却是银色的,现代感更强烈,线条简洁,单看可能没什么不好的,但是薛里昂看惯了原来的搭配,就怎么看就怎么别扭。 李渊是属狗的么,到处撒尿,狗占十八坡,非要把好端端的薛家祖产到处贴自己的标志。薛里昂对薛家向来没有归属感,薛伯坤死了他也只等着吃席,但是薛家的就是薛锐的,薛锐的就是他的。四舍五入,李渊就是在薛里昂脸上乱涂乱画。 这么想着,薛里昂脸色更膈应里面那个姓李的了,他把刚刚杵在门口的花挟在胳膊底下,也不敲门了,表演传统艺能——推门就进。 门开的时候,李渊和薛锐同时看了过去,李渊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不悦,见到进来的是薛里昂,继而挂上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尊贵和虚伪的表情:“你是……那个养子。” 李渊当然记得薛里昂,当年把这个孩子接到薛家,就是他的主意,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活着。 薛里昂显然听见了,他一手拿花一手插兜,面无表情冲着李渊走过去了。李渊不自觉地警惕了起来,防备看着突然过来的薛里昂。 薛里昂走近李渊,薛里昂越过李渊,一直走到薛锐身后的落地窗前,仔仔细细把那块定制的整片玻璃扫了一遍,侧身看向薛锐道:“以后家里不要安装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太不通风了。” 说完,他像是刚看到这屋子里还坐了一个人一样,伸出右手,热络道:“舅舅也在,我都不知道,来看我哥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真是不好意思。” 李渊穿得商务正式,薛里昂休闲花哨,抱着比人高的花,随意又心机得像是回家一样,后来居上,反客为主,委婉得赶客。 第75章 李渊听得出这话里不加掩饰的敌意,像是看着一只不知天高地厚撩拨狮子的多嘴麻雀,实在是愚钝且没人教的小畜生。薛里昂能活到现在,李渊一直没有对他下手,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也不是对这种无礼年轻人的宽容,而是,他觉得薛里昂肉少刺多,不值得下嘴。 “客气了,我喜欢和小辈打交道。”李渊笑着看薛里昂。 “为什么,同龄人都不爱跟你玩吗?”薛里昂不依不饶话里带刺,觉得这人实在虚伪。 李渊的笑意愈发深了,眼角处浅浅的皱纹散开,他说:“不,是他们总是命短,让我只能怀念。” 他指的“命短”是在说谁,薛锐的母亲?还是汤金凤,又或者是薛伯坤。薛伯坤现在的真实情况,他是否是知情人。薛里昂眯起眼睛想要从李渊这城府深沉的表象上探究到一丝他真实所想,慢慢地感叹道:“那舅舅可要,多保重身体啊。” “一定,你多来帮小锐做事,我们都是亲人,也会多熟悉一些。” 这话无论怎么看都是恶心人,薛里昂正欲反击,却被薛锐先开口截住: “薛里昂,你来是有事情么?” 薛锐问话,薛里昂自然是得老实作答,暂且搁下绵里藏针的李渊,拖腔曳调转向薛锐:“我有一些事不太懂,想跟你聊聊天,让你教我。” 说罢,他又看向李渊,也不藏着掖着了,“李总,我占用一下我哥的时间,需要找您批个条子吗?” 再胡搅蛮缠下去就幼稚了,李渊从善如流站起身,豁达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们说,我先走了。”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什么来,回头嘱咐道:“小锐不要忘了接下来的工作。” 李渊走后,办公室内隐隐约约的烟味还没散,就像这个人破坏的的气氛一样,长久的弥漫在此处,薛里昂对着薛锐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竟然有些尴尬。 但那毕竟是薛里昂,这点看不见摸不着的尴尬能奈他何。他又拎起那少林棍般长短的一捆玫瑰,摆在薛锐的办公桌上,“哥,你看,这花是不是很长。” 别人送花看花朵儿,薛里昂送花看花杆。薛锐已经习惯了他有事没事要表现存在感的作风,认为这是小时候被父母忽视导致的没有安全感,他配合扫了一眼花,点了点头。 “以后,没有要命的事,别来启辰。”在李渊面前找存在感,和找死也没什么区别。 这回薛里昂倒是get了薛锐的意思,李渊做主,薛锐怕自己和他起冲突被拿捏,可他不在乎。“早在汤金凤之前,姓李的就开始谋划薛家的钱了,几十年做局,取得点阶段性的胜利,正常,不算你输。”薛里昂安慰道。 “别来。”薛锐皱眉,他又不是需要别人来照顾情绪的,他怕薛里昂没有把话听进去。 “我不。”薛里昂反驳。 “不要总是把我往外赶,我特别好用的,哥。”说话间,薛里昂看着薛锐的眼睛,骄傲又混球,他画风太华丽了,像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纨绔玩家。“不试试吗?” 薛锐掀起眼皮,不知道薛里昂这回又要唱哪出。 对于薛里昂来说,薛锐的注意力就像是聚光灯,哪怕没有别的观众,这束光照在身上,薛里昂就想披挂上阵来一段。他坐在桌子对面,构图上和薛锐分庭抗礼,把手中的密钥放在桌面上。蓝幽幽的眼睛充斥着引诱和欲望。 “这里面是二十个,给你,我要你选我。” “你在和我谈条件。”薛锐淡淡陈述了这显而易见的事实。 薛里昂也不心虚,桌上横着盛开的玫瑰,他把利益也彻彻底底的摊开。“对,我在跟你做交易。” 第73章 “选我。”薛里昂迎着薛锐的目光,熟练又坚定。毕竟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很多次,都快成为巴甫洛夫的狗了,一响铃就原地蹦着摇尾巴,“选我”“选我”的叫,哪怕是显化还是吸引力法则什么的都该有点效果了。既然李渊让薛锐如鲠在喉,虽然有点趁人之危,但是薛里昂也不自诩君子,这是个时机,他想逼他哥一把。 “你一直表现出来很在乎启辰,很在乎利益。和程越、卓蕙妍,或者之前的人在一起,都是因为这样对你有利。所以我现在把诚意带来了,我对你的助益比他们都大,你会选我的对吗,哥哥?” 薛里昂测算过概率,自己应该不会被拒绝。因为薛锐的行为偏好他研究太久了,如果有一天哪里要开一门“薛锐的个性与选择研修”的课,薛里昂绝对能够胜任博导。但是他还是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似乎自己在做一件不那么正确的事。 “好。”薛锐回答道,他已经做过了这个决定,就没有什么需要更改和犹豫的必要。 薛里昂却陷入了怀疑,他很想让薛锐同意成为自己的情人,但是薛锐同意了,他又有些不开心、不甘心,甚至是有些生气的,他生薛锐的气也生自己的气。薛锐应该是自由的,用利益这样的东西来兑价太荒唐了。他是最贵重的宝物,怎么能把自己放在天平上用金钱的标尺衡量。 “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薛里昂执着到有些偏执的想知道这个答案。薛锐太难了解了,他想不出来,选择直接问。 狄正春说的没有错,薛锐现在做的事情,一定不像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他带启辰一路成功,但是也不停地让启辰陷入险境;他想要绝对的控制权,把老二母子压制得不得翻身,但是却引狼入室让李渊上位。他像是一个赌徒,不断地把自己的筹码都抛出去,却让人看不透他为何上赌桌。 他到底要做什么?他付出那么多,究竟想到的什么? 薛里昂他可以拿出自己这些年攒下的身家帮薛锐,但是前提是他要知道薛锐想要做什么。如果薛锐说他就是想要启辰的话事权,那么这20个就交给薛锐拿去和李渊斗;如果薛锐想要从这里脱身,那么他就立刻带他走。 薛锐没有回答,移开了眼睛,不看薛里昂也不看花,灰色玻璃珠一样的眼睛不近人情的时候像是零下几十度的不化冰川,美丽冻人。现在沉默的样子,又让薛里昂想敲开看看里面到底冰封了什么。 “你不必知道。”薛锐这样说。 第76章 这话薛里昂真是听了太多次了。 薛锐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封建大爹,他一直替别人做决定,甚至喜欢棍棒教育。也只限于棍棒教育——散养,走偏了就来一些棍棒。 不说教算是优点,但不表达自己,全靠对方悟性,这让薛里昂的成长又野蛮又严格。 如同农村放养的狗,漫山遍野飞舞,薛锐不时撒一把米:米落在树上就是教他飞,米落在水里就是教他游。在他觉得自己是自由野性的狼的时候,再当头棒喝,这是在教他做狗。 薛里昂曾经无比习惯这样的模式,但是现在不行。 他要听到薛锐真实的想法,他要了解薛锐。这样的想法让薛里昂自己都感到不理解,为什么会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他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去问了。 可薛锐什么都不说,在薛锐眼里,自己和程越之流或许就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利益关系,再掺杂一些肉体关系。 但是薛里昂他还能怎么办呢,他不用金钱去交换,薛锐就永远不是他的。薛锐那么好,他想薛锐看见他,他想薛锐一直看着他,他想薛锐能和自己亲吻、上床,最好能爱上自己,完全属于自己。 他就该是我的——为什么不呢? 薛里昂简直恼羞成怒了,他为薛锐贱卖自己而感到愤怒,明明那个出价的人就是他本人。这看起来非常矛盾且神经病。 这种愤怒太复杂了,他只能确定自己是在生气,但是没琢磨明白自己是在生薛锐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他气到觉得有点无助了,就好像人类还没有语言的时候,一个失去双手的原始人想让同伴帮忙挠挠后背,但是不知道如何说出自己到底哪里痒。 妈的,真痒。妈的,真烦。 “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吗?”薛锐打断薛里昂的沉默,不愿意在这浪费彼此的时间。 薛锐说这话约等于“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薛里昂不愿意带着这种不明不白的一肚子气离开,于是带着赌气的成分说出自认为恶毒的话:“哥,除了卖身,你就没想过其他的可能性么?”比如,和你的弟弟成为恋人,一样可以利用他。 “其他的,暂时不卖。”薛锐坦然看着薛里昂回答道。他知道薛里昂想问什么,他和薛里昂的关系,当然不仅仅是床伴。是兄弟吗,是的;是情人吗,好像也算是了;甚至薛里昂可以算得上自己的金主。 可薛里昂想要的是这些吗,薛锐觉得自己其实是知道答案的,在他和薛里昂的关系里,站在高处那个俯视全局的人,一直都是身为教导者的自己。他了解薛里昂的贪婪,薛里昂的野心。薛里昂还不够成熟,需要时间去看清自己,但是没有办法的,以后或许会有人陪他经历和成长,但不是薛锐,薛锐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所以,他能给出去的东西,注定不是薛里昂想要的。 薛锐之于薛里昂,有隐瞒,有利用,两人心照不宣。完全信任、互相坦诚,长久相伴的恋人关系,薛锐无法实现,他做不到。 “好吧。”薛里昂的声音有些低哑,他自嘲扯了扯嘴角,没摆出一个自然点的笑。他还以为自己很特别呢,没想到也只是个花钱买春的*客。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不愧是薛锐,为了薛家能“牺牲”到这种地步。 他用一种苛刻的挑剔眼光打量着薛锐的办公室,薛锐的椅子,不懂这里到底有什么魅力,人人都趋之若鹜,虽然他一开始也想要,但现在看来挺没意思的。内心称量比较一番,最终得出结论,权力哪有他那不近人情的哥哥香。 “我们做吧。”薛里昂突然说。 “……什么时间?”薛锐打开自己的日程表,搜索近期的空闲时段。 “现在,”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长腿舒展前伸,手肘支在几百万的古董办公桌上,薛里昂凝视着收工裁制西装包裹着的精英大哥,表情恶劣,“现在,这里。” 略微停顿一瞬,薛锐搁置下日程表,神色平静道:“好。” 第77章 其实话说出去的时候,薛里昂没觉得薛锐会同意,他想的是自己会不会挨揍。但是薛锐说好,然后他就看着薛锐打电话给生活助理,像是吩咐对方给自己订餐一样语气平常地让对方采购安全用品送上来。 薛里昂乖乖等着,看薛锐拨打内部电话的动作熟练商务,心里有一些异样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他花钱招来的鸭,过会总裁大人还会放张银行卡在床头奖励他。 到底哪儿不对,薛里昂觉得一切都按照预定的计划发展,自己在薛锐的规则下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得偿所愿了,怎么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手先嘴一步表达情绪,薛里昂一手按在桌上,上身前倾,伸手摸到薛锐的脸颊,指腹触碰着白皙柔软的皮肤,像是确认宝物般一路抚过脸部轮廓,往下滑向整齐的领口。 薛锐的衬衣扣子扣到最上方一颗,藏蓝色的领带紧咬着衣领,贴合脖颈探入两根手指已然觉得紧绷。薛里昂手上施力,抓着薛锐的领子一把将两人距离拉近,他望着薛锐近在咫尺的灰色眼睛,心脏跳速加快,开口想说什么,敲门声突兀响起打断了思考。 薛锐同样直视着薛里昂海水一样碧蓝双眼,领口过分收束的感觉有些窒息,他面上有几分愠色,在敲门声里推开莫名其妙的人,走去门口,接过助理送来的东西丢在桌上。 “不要弄皱我的衣服,下午还有会。” 一边说着,薛锐按住领口,慢条斯理抽出领带,顺着手掌卷了放在一边,那天晚宴上报废的领带让他记忆犹新,为了不让今天的步上后尘,他决定珍视自己的领带。 看吧,绅士的东西总是很累赘,在打架和做//爱的时候犹是。 薛锐走近,修长的手指按在薛里昂胸口,多少带些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意思,在薛里昂思考这是爱抚还是奖励的时候,突然发力,把眼前一米九的男性人类推倒在宽大的办公桌上。 反应不及的薛里昂被摔得七荤八素,睁开眼就是他那不近人情的哥哥,用浅灰色的瞳孔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看垃圾的眼神,因为薛锐似乎经常这么看他。 薛锐摘下腕表随手放下,顺便按上了办公室门的上锁键,之前让薛里昂后背发凉的锁扣咬合音再一次响起,在命令解除之前,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他们。 薛里昂确实好看,特别是现在金发在黑胡桃木色的桌面上散开,眼睛像是无措的小动物一样看着自己的时候,薛锐认为这个弟弟确实称得上秀色可餐。他俯身在薛里昂耳边,教养礼仪俱全问道: 第74章 “薛里昂,你介意接吻吗?” 主动的靠近,耳旁的轻语,比这些更直接触犯到神经的则是他身上熟悉的气味,恍惚中薛里昂真有种自己天生就是条狗命的错觉。 这个问题,本来就应该直接用行动说明答案。 他直起身子,仰头把亲吻落在对方的唇角,犹觉不够,扣住薛锐后颈,强硬挤入牙关。像是渴了很久的人喝上第一口水,如何也不愿意放开水杯,唇舌纠缠说不出的焦躁迫切,心火难耐,急着想把对方的每一处都覆盖上专属的痕迹。毕竟,这本就理所当然。薛锐就该是自己的。 “……你等……等一下。” 未能准确评估情况必然导致主动权丧失,薛里昂轻而易举在抢占先机中翻身把薛锐压在桌子上,后背磕在冷硬桌面的痛觉不敌眼前“小动物”强势进攻带来的震撼大。薛锐被迫张开嘴承受侵略性的亲吻,像被亲手养大的大型犬只扑倒撒欢,虽然理性上知道对方不会真的对自己亮出獠牙,但是本能上,还是会因为被强壮同类的压制感受到危险。他手撑着桌面勉强后挪出一尺距离,一掌抵住覆上来的身躯,坐在办公桌上轻喘,嘴唇上被啃得泛红,晶莹的水迹尚未擦去,神色复杂看着薛里昂。 “你是……” 后半句话不言而喻,这么显眼的东西也没有问出去的必要,薛锐只能自己慢慢眨眼消化着薛里昂是1的事实。 薛里昂得了便宜还卖乖,挑眉一副不解的样子,慢悠悠与之对视道:“契约精神,你不能反悔。” 没有给薛锐再次说话的机会,无视胸膛上那只手的阻力,薛里昂冒犯性的亲吻直接堵住薛锐的嘴唇,让他把多余的话都咽进喉咙。情欲的气息升腾,薛锐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呼吸,就被缠绵不休的吻攻陷,下意识抓住薛里昂的衣襟,像是一个示弱的动作。 可薛里昂却没有给他后退的机会,撩开身下人整齐的西装外套,手掌贴合瘦削遒劲的侧腰往上,开始还顾及薛锐的话,一颗一颗解衬衣的白贝扣子,两颗过后便按耐不住用力过猛,几颗扣子被拽开。但无论过程如何,目的总算达到,薛锐漂亮得惊人的身体从衣服里被剥了出来。可能对这种无暇白纸的没来由恶意,薛里昂细碎的亲吻顺着薛锐的颈侧脉搏处寸寸向下,故意在衣领遮不住的显眼地方留下暧昧的红痕,像是宣示主权的兽,幼稚又强硬。 出乎意外,薛锐没有拒绝,他听见溅飞的纽扣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眼皮也跟着跳了一跳。他想,这几颗扣子可能会滚到谁也找不到的角落,但是自己会永远记着,这间办公室的某个地方躺着今天扯落的纽扣。 不过薛锐还是庆幸更衣室里有备用的衣服,他有点犹豫要不要对薛里昂这种不听管束的行为加以惩戒,但那密密麻麻的吻从颈部一直蔓延,沿着血液流动的方向,像是流窜的火苗,把薛里昂的印记刻在身上,薛锐不想否认,这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个活人。 下一秒,尖锐的疼痛从胸前某处传来。薛里昂好像终究没能克服自己狗的本能,对于喜欢的东西,除了唇舌,总忍不住用上牙齿。 薛锐没忍住漏出了半声短促的痛吟,只是这声音里不仅表达了痛,还混杂着不可言说的意思。耻感混杂着自持长兄的尊严,后知后觉迁怒薛里昂的冒犯行径。薛锐抬脚踹向薛里昂的小腹,皮质的正装鞋鞋头尖且硬,威胁意味对着薛里昂的某个部位,薛总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 “你要是不会,就滚。” 第78章 薛里昂低头看着那不讲理的鳄鱼皮的高档皮鞋,纹路野蛮,却象征着文明和顶级。薛锐的脚踝只一层薄薄的皮肤覆盖着血管,骨骼感很强,显得有些纤细,包裹着哑光丝袜质地的西装袜,有种说不出的性感味道。 被打扰到沉溺的亲密,本身有些不悦,但是薛锐的姿态很好的给了他下一步动作的理由。薛里昂握着脚踝往前拉过,顺理成章地卡进对方下肢中间,挺了挺腰,被唤醒的玩意隔着布料贴合,幼稚地彰显自己雄性的气概。 “不滚,哥你教我啊。” 说着,皮带搭扣解开,薛里昂脱人长裤的动作还算规矩,脱下来之后就不屑继续演了,要落不落搭在桌沿。专心致志对付薛锐,同为男人他自然知道怎么弄舒服,手握成环伺候着他哥,动作技巧一应俱全,边做边盯着对方隐忍的脸,不放过上面的任意微小的表情,直白专注得有些过分。 “是这样吗,哥?”他压低声音,“好意”询问对方的意见,如同餐厅里追着要人大众点评评论的服务生。 薛锐懒得理他这种恶趣味,绷着脸一言不发,脖颈和耳后却升起淡淡红色,胸口起伏的节奏渐渐不稳,眉头紧皱,低垂着的眼睛像是汪着一潭水,眨眼的瞬间不时露出一瞬的迷惘。 见他哥被摸得肉眼看见的毛顺了,他握着薛锐大腿屈起,手掌在线条漂亮的大腿肌肉留下一段水迹。润滑作用的水润质地啫喱挤了不少出来,探向隐秘的地方。 一根、两根、三根。薛锐难以忽视这种不自在,腰梗着,如果不是薛里昂掐着大腿根,一定忍不住躲开。咕啾作响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里,更加粗热的东西推开层层阻力,缓慢坚定地挤了进去。 薛里昂的动作和扩张都做得充分、温柔,薛锐是一个很能忍受疼痛的人,这种程度的痛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很难承受,体感上,更多的是酸楚和饱胀,以及一些被填满撑开的诡异感觉。 但等到他动了起来,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加强烈,变得刺激且危险,他的疼痛和快感都依靠对方的给予,难以隐藏,难以掩盖,失去对自身绝对控制的极端弱势让薛锐感到,非常的,恐惧。 薛锐从未处在这样被动的位置,他从来都是控制局面、决定走向的人,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和理智。被另一个人以入侵的方式进入自己的身体,然后轻而易举就掌控,这样的体验就像是沉入最混乱的噩梦,他不自觉想要并拢腿。 “停下来,你……先停下。” 按照以往来说,薛里昂在床上是非常照顾情人的体验的,他的克制可能就是浪费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上,所以此类项目的口碑相当不错。但是这次不同,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不同,是食髓知味,也是久思成疾。 原来和非常非常喜欢的人做,是这样的。 像是烟花和糖果一起在脑子爆炸,他觉得自己在失控,从心到身体都感到无上的快感,他只想更深、更重地用一些原始的反应来给自己过载的大脑排解,想一直抱着薛锐,想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我停不住。”薛里昂说,粗重的呼吸糊在薛锐的脸上,虽然是罪魁祸首看起来却十分委屈。 薛锐几乎后悔自己答应了薛里昂,被侵入的体感对他来说实在难以接受,当下别提什么舒服或是欲求,薛锐无暇去考虑这些,他甚至有些敬佩自己曾经的男朋友们,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享受到,甚至还可以表情管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控制自己的呼吸,尽量不要因为呼吸过度而碱中毒,为这种事叫救护车,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在沉浮的欲望海洋里,薛锐下意识想要去抓握住什么,但越是失控,他就越无法去相信、去依靠,他手掌反扣在桌面,指节屈伸,用力到筋骨都颤抖,也没办法获取一点支持。 可薛里昂懂什么,他脑子清楚的时候都觉得猜不透这个强硬且冷静的哥哥,现在更是全身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尽力贴近怀里的肉体。肌肤相亲不够,灵肉交合不够,不够,怎么样都不够。像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小怪物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接纳他的神明面前,头埋在对方颈窝,双手抱着他的腰,尽可能把自己撞进对方身体里,神经错乱地表达爱意。 毛茸茸的头发搔着薛锐的脸侧,他也不理解这个人到底在委屈什么,可鬼使神差的,他放弃了强迫自己对抗主导感受的力量,不再徒劳从冷硬的桌面寻求慰藉,用力过度的手指生疼。他双臂收拢,环抱住眼前人的脖子,仰着脸,脖颈曲线紧绷着,喉结颤抖滚动。 “……轻点。”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 一地狼藉,文件页码凑不整齐草草堆在桌角,薛里昂趴在地上,抻着手臂去够茶几底下那颗若隐若现的纽扣,几个来回,指尖都将将摸到,越推越远。 薛锐换上衣帽间备用的衬衣,熟练标准地把收纳得非常必要的领带打出同礼仪教科书展示面一模一样的结,如果不是脖颈上无法遮掩的红色吻痕,任谁都猜不到,衣冠楚楚的启辰话事人刚刚的激烈情事。 “哥……”薛里昂放弃了茶几底下那颗他可能这辈子都掏不出来的纽扣,懒散靠着沙发腿坐在地上,摆出一副自己知道错了但是无能为力的表情,他赌薛锐不会为一颗扣子杀了他。 正调节手腕的表带长度的薛锐抬眼扫了他一眼,被地上人这份不修边幅的样子丑到了。他身上衬衫早揉成了皱巴巴抽丝的报废品相,还点缀着深色的水痕,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其他更加可疑的东西,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离家出走三天的流浪汉在地铁口卖艺。 第75章 看不下去,薛锐两指夹着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卡,丢进薛里昂怀里,声音冷漠吩咐道:“去最近的商场买件新衬衣。” 薛里昂接住方正小纸片,后知后觉低头辨认着这张卡,总觉得哪里眼熟,像是自己从前被没收的某张。他抬头看着薛锐,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是不是该庆祝一下,自己终于通过身体赚到了第一桶金,虽然用上身体之前,他刚双手交出去一座金山。 ……但是此情此景真的很像是被嫖了啊。 薛锐懒得管他的心路历程,收拾妥当又是一枚高冷霸总,忽略掉走路时候某处的隐隐不适的话,和平常每一天没有丝毫差别。他吩咐助理恢复待命,按照日程表继续今天被推迟了的工作们。 他步入直梯,低头同亓飞确认着会议流程,电梯门缓缓合上,福至心灵,他直觉般抬眼,看见几米外李渊神色冷峻看着他,眉宇间压抑着深深的怒气。薛锐毫无惧色迎上这个目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在电梯门关上前几秒,把那枚在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褪了下来,当着李渊的面随手丢掉。 镶嵌在中心的钻石和圆环一起闪烁着在大理石地面上弹飞。对向的电梯门彻底合拢,隔绝了两人碰撞的眼神,给后事留下了未完待续的伏笔。 第79章 薛源到达指定地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旁边汽车酒店招牌上的彩灯半闪不闪,底下的树影摇摇晃晃,可能藏着野猫,也可能藏着杀人犯。汉堡店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当地的红脖子,这些老头脾气很臭,长得又很壮实,薛源路上遇见一般绕着走。 他人生前三十年似乎从来没遇见过这类人,在他母亲死后不久,这些潜在的威胁成分就像是《侏罗纪公园》里复活的恐龙一样,开始在大街小巷溜达。 程越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也没给薛源什么好脸色。这个地方是薛源选的,又脏又油。按照他的性格,就算不选在高星级酒店的会客厅,也至少应该找个环境好的咖啡店。薛源是死了妈又不是死了钱包,就算是死了钱包,他程越又不会计较一顿饭的账单是谁付的。 怎么就非得在这穷乡僻壤弄得两人像是打劫便利店的teenager分赃一样? “没有人跟着你吧?”薛源把自己的围巾又往上拉了拉,小幅度左右看看,尽管他戴着口罩,还是有些担心自己行踪暴露,“……他们找过来就麻烦了。” “找你干什么?”程越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嫌弃的表情显而易见,虽然能认出来那个围巾是buberry,但是在薛源的窝囊脸上,绞了几圈的格子围巾看起来快飘出馊味了。 这人到底是脑子坏了还是被吓破胆了,好歹当年也人模狗样的虹场老板,见过世面的呀,现在一副被害妄想症的德行。 “你都能找到我,我怕薛锐也找到。” “……”程越彻底无语,你全身上下是按个还是按斤卖值钱,值得薛锐大老远跨国追杀。汤金凤也死了几个月了,薛锐要是真想对自己的二弟下手,还会等到现在?那个人就是这样,对于不在乎的人和东西,懒得给一点眼神,即使对方爱死了、恨死了。 “薛锐不会找你的。”程越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薛源反问,眼里有对这个幼稚基佬的责怪。 “我……”保持着薛源的恨意和恐惧没什么不好,反而更利于他的计划。程越懒得废口舌去安抚这个失去主心骨的废物,他不愿承认这种人是自己的盟友。 喝下一口汉堡店里果珍冲泡的橙汁,程越转移话题到他们此行的目的上:“我联系了人,能进去那家养老院,也调查到一些东西,但是我觉得你亲自去比较好。” 程越表现的主动,反而薛源不确定了,他不怎么信任斜着眼睛看程越,像是在掂量这个薛锐的前情人的话有几分可信,万一是薛锐又一次给他下套呢。 “我试了很多办法都进不去,哪里安保很严的,你怎么进去的。” 程越很懒得跟他掰扯,又需要这人暂时相信自己,隐隐约约有点炫耀地开口,又不说得很详细:“你当然进不去,那边安保等级是监狱级别的……然后里面常住的,有个跑出来的红色通缉犯,受贿金额能买三五个启辰,是我伯伯。我要去探望,他不会拒绝的。” 这种人,最不希望他落网的肯定是曾经的亲信,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些人怕被牵连出来,也会想方设法让他不被抓住。程越就是利用这种同案犯之间的信任,才能得到进入疗养院的许可。 “……我信你。”犹豫良久,薛源还是攒了些勇气。他得去,他得去见他爹,讲母亲是怎么被薛锐逼死的,讲自己现在漂泊在外的颠沛流离。他得让他爹做主,要薛锐偿命。 “什么时候能去?” “明天吧。”程越想了想,看薛源现在的状态,似乎随时都能自己把自己吓死,他怕变数出现,尽可能把时间往前提:“明天,我的车去接你……你害怕你想带别的人也无所谓,但疗养院只能我们两个人进去。” “这……好、好吧。”下定决心一般,脸部肌肉都紧张得不灵活了,话说的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薛源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两人也无旧情可絮,程越看起来也不想在这里吃东西,敲定下去疗养院的日程后就相对无言了,好像从没人教他俩对于半生不熟的关系该如何相处,两人也都不是在圈子里需要讨好别人的人,至少从前不是。但毕竟又是要合作干大事的人,得增进信任和交流,不能起来拍拍屁股就走。于是,脸对脸刷了一会短视频,俩人默契对视一眼,起身说了再见,再一同出去汉堡店的门。程越走在前面,十分绅士给薛源打开了门,薛源道谢之后,礼仪周到关上了门。两人在门口再次相对点头道别,各自上了各自的车。 回去的路程不长,却格外难受。薛源早早准备好第二天要做的事情清单躺在了床上,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一整晚,但是辗转反侧半宿,他还是睡着了。虽然睡着了,却十分不踏实,三四个小时做了很多梦,大多数场景都是歪七杂八的景象拼凑,他应该是梦见汤金凤了。他妈还是穿着那条紫色燕子绣花的旗袍,两人共同选定的包边和盘扣都清楚得仿佛就在眼前,两人说了很多话,醒来却不记得具体说过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好像顶撞了母亲,没有特别听话。 他想可能是母亲放心不下自己,在昨晚回来看看,也可能是自己后悔,后悔太听话上了那班飞机,错过了两人今世的母子缘分。 “真正的缘分是不会错过的。”程越在副驾驶冷飕飕回复道。薛源在他车上絮絮叨叨自己做的梦,翻来覆去得说,活生生一个直男,罗嗦得像个碎嘴子的寡妇,烦得他脑子疼,嘴里更是说不出好话。 薛源想反驳“你怎么知道”,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一方面是因为他现在有求于人不好把关系弄僵;另一方面他想到程越为了和薛锐的缘分撒泼打滚杀人放火到头来啥都没捞着,又觉得程越说不定是真的悟到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有点道理。 他们今天出发的时间挺早的,对于两个一般下午三点吃早餐的人来说,想要赶在疗养院会客时间结束之前到达,无论如何都只能挑战生物钟了。 薛源拘谨坐在后座,对着车子里的内后视镜看自己今天的装扮:一件竖条纹浅蓝色衬衫,黑色领带。这是他为了见父亲特地穿着正式,没有穿有logo的衣服,还用黑色领带表现自己刚刚丧母的悲痛。他昨晚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决定好这身穿搭,还草拟了一些腹稿。 他其实是有些忐忑的,知道薛伯坤相比较而言更加看重自己的长子薛锐,因为薛锐能力出众、有本事,对于自己,更多是因为母亲的原因,才多了一些“看起来比较宠爱”的模样。所以想要今天尽力在薛伯坤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水平和实力,同时勾起对方对于母亲的情感。 可他也发现,自己的衬衫不太平整。这是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是啊,已经没有人再时时关注自己的衣服是否舒适得体了。他的情妇和用得顺手的下属也在国内无法联系上,就算能再见面,有可能也不愿再依附他了。没有人替他联系干洗店,没有人帮他熨烫衣服。薛源抻了抻自己的衣领,想让褶皱展开一些,不要像他本人一样在局促的空间里皱皱巴巴凑合。 程越的车不算小,三排座,程越坐副驾驶,一排放探望伯伯带的补品,人参营养液、胜肽补血丸之类堆的满满当当,还剩一排就是薛源和他保镖的了。准确来说,是薛源和他的两个双开门、臂围和头围差不多的肌肉白人保镖。一左一右大马金刀坐着,把薛源夹在中间,像是买奢侈品配货的人形挂件。 这也是程越看不上他的原因之一,带了两个像是刚从泰拳比赛现场赶过来的保镖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他程越觉得保证不了安全?还是太看得起薛源他自己,觉得薛锐能沿路布置狙击手要他狗命? 第76章 他这条命,现在都不一定能有子弹贵。 程越也忍了,没有把这种刻薄残忍的话一遍遍说出口。他知道对方此行看重什么,想要什么,他也知道结果是什么。他期待那个结果,并不是因为八卦或者喜欢看别人绝望出丑,虽然真的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是应该占比也比较小。主导性的原因是,他要薛源恨薛锐,一般的恨还不够,要非常、非常的恨。 比间接让他失去母亲的痛苦还大的恨,摧毁掉他所有希望的那种恨。 只有这样,自己的计划才能实现。 所以今天他愿意早起,带着非常看不上的薛源颠簸几个小时的车程,只为了让他亲眼去看看真相。明明可以口述告诉薛源,明明可以刚调查到这件事就让薛源知道,但是他没有,爱和恨都要亲身经历才会痛到爽到。 就像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忘记薛锐去过官二代平平无奇的奢华人生,但是重逢时的爱意又轻而易举地压过一切理智,那天他亲眼见到薛锐和那个杂种在一起的画面,沉静了许久的心依然痛得要死。 希望薛锐来怪他,总比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他要好得太多。程越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执行这个计划到最后那部分,但是他无比确信自己不会后悔,他没有给自己留下后悔的余地。如果薛锐能让他中途停止,那也很好。 无论如何,对自己来说都是好的结局。 程越看着窗外街景,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他听到命运之轮转动的声音了,弱者才相信所谓的缘分,他要主宰命运,不光主宰自己的,也主宰薛锐的。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为一件想要的东西努力,他突然明白了,怪不得那些穷人喜欢喝鸡汤,原来为喜欢的东西奋斗的感觉这么爽。 一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可以完完全全拥有薛锐,像是威逼利诱从猫舍手里抢来的冠军布偶猫一样,虽然那只好看的蠢猫在送过来后不久就不知道吃错什么东西死掉了,但是他还是得到了,一直拥有到自己不想要为止。这就是他程越的实力和性格。 程越的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脚尖敲击着车底。如果不是考虑不能把好消息过早地告诉薛源,他应该会忍不住开香槟包夜店来庆祝。 唉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是不是给那只猫起名字了,柔顺的毛发和璀璨的蓝眼睛还是永久刻在了心里。不过也是那只畜生命好,如果晚几年被自己看到,应该会死得更快,自己这两年看见蓝眼珠子就想吐。程越自顾自想着,要是能重新“狩猎女巫”就好了,然后狩猎的对象从红头发转化成蓝眼睛,他会迫不及待把蓝眼珠子的某人溺死在马桶里,以解心头之恨。 第80章 车子驶出市区之后大概一个小时,就到达了疗养院附近,是包含着湖泊在内的一片湿地公园,一年里因为候鸟迁徙、地质考察等原因暂停营业的时间能占个十之七八,加上没什么好玩的设施,又不进行宣传,很少有游客过来。 期初薛源也觉得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景区康养中心,但是等他亲自尝试进去之后发现这里的安保级别都快赶上白宫了,白宫还能上演几次什么市民攻占的花活,这里却铜墙铁壁一样,毫无破绽。 “下车。”程越拍拍车门,打断愣神的薛老二。 薛源左右看看旁边坐着的保镖,认命般独自下车,一边深呼吸一边和程越搭话缓解紧张。 “空气真好哈。” “嗯。” “那边有长椅。” “有个。” “你说这些护士怎么一点都不热情,是不是不欢迎我们来?” 话越说越离谱,程越白他一眼,没理。 “哎真的,我觉得他们眼神都特别犀利,你看是不是……”薛源一边说一边拉程越去看,逼逼赖赖像个缺心眼一样在人家地盘上对工作人员品头论足。 “你小点声!”这说下去没完没了了,程越尴尬得不行,直掐他胳膊让他闭嘴。 “啊疼你别……他们又不会中文,听不懂的!”薛源连反驳都窝窝囊囊,揉着自己被掐疼的胳膊小声嘀咕:“这里来的都怎么想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条件也一般,女人也不好看。” “你除了女人还知道什么?”程越忍了又忍,觉得不吐不快。“能来这的,谁请不起私人医疗团队。因为这里的治疗手段是最先进的,业内头把交椅的医生随时能‘请’过来,真到要命的时候刚出实验室的药都能喂你嘴里赌一把。移植用的心肝脾肺肾各种型号大小,从几个月到二十来岁的想要都能搞来。” 薛源不是没见过世面,但是移植器官像是潮汕牛肉火锅店的鲜切牛肉一样还能现场挑一头来杀这种事,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超纲,本来想靠说话舒缓情绪,现在天聊起来了,他更害怕了,都不敢去看来回的护士医生,生怕被抓走噶腰子。 挺满意这个受惊吓的反应,也是显摆自己的见多识广和人上人身份,程越眯起眼睛,拿腔拿调压低声线,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说:“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这里这么严,进都进不了么?” 他引着薛源走到窗边,煞有介事指了一下窗外延绵不绝的山脉,故作不在意的样子,讲出其实自己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的事:“这里边,是个秘密军事基地。” 说完他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薛源,薛源也符合预期地把目光从窗户移回来,四下看了没人靠近他们,才敢开口。 “……军方背景?” 程越点点头。 于是一起疑问迎刃而解,能够调动这么大能量,又能维持强悍的安全性,最有实力做到的,也就是这个答案了。 怪不得有钱有势的那群老头老太太,宁愿舍弃家里的舒适环境,交上大把的会费,也要来这里住着,竟然是这样。 其实薛源不知道这些很正常,程越心里也知道没什么好嘲笑薛老二的。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不知道这里,也肯定都用不上这里。只有那些有足够的钱给自己续命的人,才有知道的必要。 就像薛锐,他可一直都知道。 重新回来跟上接待人的步伐,薛源已经不敢再东张西望,脑门微微出汗,警惕性提高到极限了,控制不住地偷摸观察路过的人。果然,他们自从进来,一个患者都没有见过,只有偶尔出现的穿着白色大褂工作人员快步走过,证明这里确实是与医疗有关系的地方。 他又觉得心酸,要是他妈也跟过来了就好了,说不定还有得救,不会就这么死了。想着他也不怕了,反正他妈都没了,再坏能坏到哪儿去呢。 当务之急还是争取得到父亲的信任和支持,只要他爹肯点头,薛锐再有什么本事也没用,胳膊从来拧不过大腿。薛锐总不敢造他老子反。 接待人把他们带到一栋三层小楼面前就停下了,同程越说了一句什么,薛源英语不好,没听懂,不等他去要程越翻译,领路这人就原路折返了。 “就是这了。”程越抬头看着这不高的建筑,想到薛源待会崩溃的样子,他就莫名激动,但是时候还不到,只能压抑着,勉强摆出内敛冷静的模样,问薛源:“二楼是你父亲的病房,需要我陪你去么?” “当然!”薛源本来下意识就想要拒绝,家丑不可外扬。但是程越这幅幸灾乐祸的模样让他本能觉得有诈,生怕对方在楼上安装了什么定时炸弹,只要他一上去就连人带楼炸稀碎,所以坚持带着程越共同行动。 看热闹肯定是距离越近、视野越好,看着越爽,程越没拒绝,同他一起踏进小楼。 应该是为了方便病人出入,即使楼层不高也安装了无障碍的电梯。薛源站在电梯里,左手握着右手腕垂在小腹前,站姿相当霸气。但是仔细看就露馅了,这人小幅度地发着抖,还在不停吸气呼气试图镇定。 他往前磨蹭几步,来回有人从他身前身后经过,井井有序,或拿着案本,或推着药车,脚步麻利。只有他动作缓慢,像是一堆gif里的jpg。他说不好自己在怕什么,但是就是无法控制得不想面对,做了那么多努力,现在终于走到最后一步,却突然不想继续了。好像不继续下去就可以不看到结果,没有结果,就不会失败。他失败太多次,也失去太多,他怕得莫名其妙又有理有据。 下了电梯,经过导引台,护工把他们引向薛伯坤在的方向。看样子,整栋楼都是薛伯坤一个人服务的。住院区门前电子屏幕上亮着薛伯坤的名字以及其他相关信息,隔着这层门,薛源好像能听到生命维持仪器运作的声音,链接人体的管子,显示心跳血氧的屏幕,只要推开,就能看见。 薛源的手按在门上,心里乱成一锅粥,稀里糊涂冒着泡。 他和父亲本来就不像同母亲那样亲近,更应该被算作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上司,有些时候是在母亲的指导下扮演出父子情。进去应该先说些什么呢…… 问他身体好不好?直接说母亲的事情? ……他的病怎么样了,会不会已经病到无法起身了,没办法说话沟通了该怎么办? 第77章 程越的耐心不怎么好,他本来是打算给薛源点面子,让他自己有头有尾来面对的,但是这货站在门口几分钟了,怂得跟他小学那个不敢跟老师打报告去上厕所的同桌似的,眼看都快尿出来了。特别是他现在都开始摸口袋掏出来个小本子,翻自己写的话术了。 废物。程越不加掩饰翻了个白眼,推开了门。 随着门打开,薛源的内心好像从万米高空的忐忑里直追而下,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景象荒诞滑稽得像是一场怪梦,他不可置信转头看向薛源,舌头好像已经不听使唤。 “……走,走错了吧?” 程越没有回答,而是用一种混杂着嘲讽和怜悯的表情看着薛源,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再蠢也该猜得到。 薛源没有从程越这里得到答案,梗着脖子走到门口去看显示屏上的病人信息,从名字到年龄再到国籍,全部都显示着,这就是薛伯坤的病房。 他又走回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在病房里转了几圈。如他料想得一样,这屋子里所有的医疗设施都在照常运转中,那些昂贵先进的机器,都亮着开启且正常工作的指示灯,窗前手记的案本上写着每天给药的计划和情况。 只有一样,只有一样不合常理,把这所有的一切都衬得像笑话,把他薛源连带着汤金凤的努力和死亡都衬得像笑话。 他茫然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受这可笑的人生。 一位护士推着放置药品的车子进来,换下吊水架上未开封的静脉注射滴剂,按照医生的给药说明,把接替的新的滴剂挂了上去。后又将桌子上装在透明小袋里的药品丢进垃圾桶,放上此时段应当服用的药片。 做这些的时候习以为常的像个假人,好像这个病床上真的有一位病人需要护理。又好像一个很有表演天赋的话剧演员,对着仅有的两个观众表演。 与她擦身而过,薛源恍如梦中惊醒,他看着空无一人,床单平整到没有一丝褶皱的病床,声音干涩开口: “他死了……是吗?” 薛源想起他和母亲想方设法讨好这个死人,用尽手段要得到继承权,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到这一线生机,竟然是个对着这个空房子…… 救命稻草竟然是投在墙上的影子,用力抓握,最后也只能跌落。 原来自己已经父母双亡。薛源心里连悲哀都感受不到,只觉得麻木。 第81章 陆之远靠在车门,薛里昂黑色的车搭他这身皮衣马丁靴显得气势十足,但偏偏他身上还套了一件被子一样又厚又宽大的羽绒服,不看脸就是个时尚度为零的路人,看脸的话像是片场等戏的小白脸。 他倒是不想给自己穿成这样,往常在那个蛮夷之地,裹片芭蕉叶子就能出门,但是现在不是回国了么,怎么不得抓住机会弄好看点。可他太久没回来了,忘记这边的冷,穿着自以为风度温度都兼顾的皮衣就下了飞机,然后冻成小鸡仔,在机场哆嗦着等薛里昂给他送来羽绒服,这才活着和薛锐完成了此次会晤。 衣服倒还是其次,以他的身份和现在的局势,回一趟国很不容易,盘问检查就经历了好几轮,明着暗着还有几波轮班的盯着,像看犯人一样密切关注。 可事情进展到了关键时刻,陆之远实在放心不下,事关人命,还是他在意的朋友的命,有些事必须当面和薛锐敲定。 脸上突然传来丝丝点点凉意,陆之远抬头看去,下雪了。 缅甸是没有冬天的,除了很高的山顶,基本上没有雪会落在那片土地,时间久了他也会有点恍惚,自己到底算是什么人。现在看见雪花,倒是觉得心里踏实一些。 地面温度还没降下去,雪积不住,大概晚一些的时候,天再冷一点,才能抓着积雪捏成冰嘎达,塞进别人的衣领里。虽然这么想,但是打雪仗这么活泼的事情着实不适合陆之远,他给自己的定位是文职人员。而且他在这能玩一起的人也不多:薛锐是肯定不敢砸的,薛里昂也不能砸,他就是用胸肌袭击自己都能弹出去老远。 穿过漫天大雪,他的视线落在启辰大厦门口说话的两人身上。薛里昂站在矮一阶的台阶上,不知道说着什么,但是看起来挺乐意挨冻的,隔这么老远,都能感受到全身上下散发着的酸臭的恋爱气息。和他面对面的薛锐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也没有直接不耐烦甩开,不算敷衍地偶尔点一两下头。 陆之远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俩人到底能怎么收场。房梁都快烧断了,一个什么都不说,一个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又叹了口气,这狗屁天气,穿再多,室外站一会儿也冻透了,他手圈了喇叭形状在嘴边,煞风景冲那俩人大叫: “有完没完!冻死了!!” 事实证明还是薛锐靠谱,指望薛里昂良心发现,陆之远得在这里站成冰雕,到时候让环卫工人骂骂咧咧铲碎了扫进垃圾车。 他话说完,远远的,薛锐冲他点了下头,接着薛里昂虽然不情不愿,也小跑着过来了,和陆之远一起进去车里。 “你哥不跟我们一起?”陆之远看后视镜里原地目送他们的薛锐,明知故问当司机的金毛。 “他等下要赶飞机。你呢,你有什么安排?”话虽这么问着,薛里昂转向和给油却一点没犹豫,明显已经想好了怎么安排陆之远,这话只是客气一下。 陆之远看破不说破,他当老妈子当习惯了,伺候公主少爷那是手到擒来,骂人的话一般都放在心里,只说:“你定吧,我就今晚在这。难得回来一次,我明天得去老丈人家里哄丈母娘。” “还没分哦。真可怜,丈母娘都搞不定,压力很大吧。”薛里昂驾轻就熟地犯贱,他无父无母,薛锐也无父无母,他俩加起来都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丈母娘。不过这种话,陆之远肯定是要回怼的,为了不给陆之远这个机会,薛里昂一脚油门踩进发动机里,不待扬鞭自奋蹄,开飞机似的载着陆之远往目的地去。 “我草……你——!” 开快车有种种坏处,但也有一个突出的好处,那就是,快。 薛里昂的油门没松开过,陆之远骂人的动静颠簸破碎,像是一曲不怎么动人的乐章,等到了目的地,他已经累的嗓子劈叉,晕头转向扶着门框,只剩下听薛里昂讲单口戏的力气。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薛里昂手按在大门上,像是电视导购马上要介绍产品的架势似的,仰着下巴,问陆之远。 可怜陆之远刚坐过云霄飞车就来智力抢答,他勉强直起身子看了一眼这栋高级公寓公共区域的装潢,心里有了个数。 “你家?”陆之远问。 “猜错了,”薛里昂露出得意的笑否定陆之远的猜想,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个答案好像比他的正确答案更合心意,改口道:“不对,猜对了,也可以这么说。” 说着,薛里昂庄重地在密码输入界面按上几个数字,却不点“确定”键,问陆之远: “你知道这里的密码是什么吗?” 陆之远摇头,且觉得他有病,管他这里是谁家,反正不是他陆之远家里,他怎么会知道入户密码,咋了,他是儿童心理学比一般人略通,难道还得能掐会算吗? “是我的生日。”薛里昂故作低调,显摆道。 “可我也不知道你的生日。”陆之远插嘴。 薛里昂被打断,想了想把自己的生日年月日给陆之远说了一遍,然后点了开门键。像是刚修炼成人型的妖怪展示自己的占领修行的洞天福地一样,隆重请陆之远进入薛锐的家里。 “哦哦真是个好日子,应该全国放假大宴三天点烟花庆祝。”陆之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记薛里昂生日,不冷不热和他贱得有来有回,血条恢复超快,完全不是刚刚差点被甩出胆汁的时候了。 可仔细观察了一下屋里,无论是房屋装饰的整体调性,还是细节上垃圾桶里干洗店的标签,都说明这房子肯定不是薛里昂的。陆之远回过来味了,心里一阵酸涩,他表情复杂看着薛里昂:“这是薛锐家。” 这老大个的彩蛋终于被找到,薛里昂通体舒畅,他动作熟练换鞋倒水,十分谦虚道:“我现在住这里,也可以说是我家。” “不过我们两个人住也还是有点空,我最近在考虑要不要领养一只猫或者狗,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薛薛泥,哎你说猫好还是狗好?” 什么破名字。陆之远想要吐槽,但是话黏在嘴里吐不出来。薛里昂现在像是热恋中的小男生一样,幻想着跟对方的未来。可是这个未来,陆之远知道,永远都不会来。这个房子脆弱得像是蛋壳,保护不了薛里昂的梦想。 他其实很不认同薛锐的做法,不如直接早点断了薛里昂的念想,省得事情办完之后留金毛自己面对现实。可陆之远也无法阻止薛锐,这几乎算得上是薛锐的人生里唯一的任性,连这点都要放弃,对他来说太苛刻了。 薛里昂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有没有发现端倪,神态如常打开桌上火锅的加热按钮,从厨房拿出准备好的食材们,“就吃火锅可以吧,别的我懒得做,早上我给薛锐做海鲜粥剩了些边角料,刚好你来了,不然我都怕浪费了。” 第78章 陆之远看着桌子上都快堆不下的生猛海鲜,从波龙到黑金鲍应有尽有,知道薛里昂是故意气他说的,坐下抄起筷子,慢悠悠回敬:“养猫吧,家里有只狗了,再养一只容易打架。” 第82章 火锅沸腾,热气氤氲,两人虽然算是一同经历了生死,也搭伙吃了半年的饭,像是今天这样坐在家里,慢慢悠悠吃家常菜的机会,不多。 薛里昂把海鲜每样夹了几个放进锅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炖海鲜汤,好端端的火锅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陆之远像涮片腐竹都找不着下水的位置,见缝插针往锅里戳。 “你是不是没吃过火锅?”锅底是真的香,陆之远也是真的饿了,这吃法, 他有理由怀疑是薛里昂发明出来折磨他的。 但是薛里昂真的不是故意的。 下锅涮的食材其实是宋叔准备的,薛里昂顶多算是借花献佛,他只是说了一声会带个朋友过来吃火锅,希望能帮他买点新鲜干净的海鲜。可能是薛锐平常对吃的确实没什么要求,宋叔启辰“清道夫”跨界当保姆之后就没有精进过这方面的技艺,巴掌大的牡蛎都不带去壳的,被绑着腿缓慢吐泡泡的螃蟹也在桌上趴着,怎么看这些都不像是火锅的时候吃的。 薛锐这些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贵公子苦行僧么? 金字塔塔尖的一个人,衣服的料子或许精致贵重,款式都是公式性的,吃的东西更是吃不死就行,你带他去米其林法餐他吃,你给他做泡面他也吃,工作忙的时候,不吃也没什么意见。 “你凑合吃吧。” 牡蛎被煮开了壳,薛里昂把带肉的那边递给陆之远,在腾出来的空隙里,放进去几片陆之远想吃的腐竹。 投喂着,薛里昂装作漫不经意问出了想问的问题。 “薛锐让你来,是有什么事?” “你怎么不问薛锐?”陆之远反问。 “他会说吗?” “他不会说,”陆之远吃掉鲜香的生蚝肉,知道薛里昂这手殷勤献的肯定不是没目的,“那我也不会说。” 交朋友分不分先来后到先不论,如果你知道你的一个朋友的秘密,而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即使打听的人是善意的,即使那个人也是你的朋友,不说。这是陆之远的处世之道。 薛里昂沉默两秒,陆之远的意思他懂,如果薛锐要做的事情只是普通的工作,那他无所谓知不知道,他全部身家送出去,薛锐怎么玩儿都行。但是薛锐明显不是,他……他好像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打算回来。 “我担心他。”薛里昂收回目光。 陆之远筷子顿住,像是被打动了,继而挑出锅里的龙虾,自己用餐刀斩头斩尾剥着吃,也漫不经心抛出自己的问题:“你爱他么?” 这个问题好像不适合他们俩之间谈论,也不适合现在提起。薛里昂皱起眉头,不解看着陆之远。 “回国之前,你说你想要得到他,说得跟个电影里的反派似的。”面对薛里昂的困惑,陆之远呵呵一乐,不介意解释一下自己的问题,“现在你得手了,为什么又在考虑多余的事情了?” “你不用急着回答。爱呢,是一种很高级的情感,不是所有人都有给予和获得的能力的。这方面女性就比男性有优势,她们对于感情和思想的感知更加先进,也更有天赋去爱和被爱。就说我女朋友,她就是那种进化顶端的完美人类,她勇敢、坚定、善良……” 一说起女朋友,陆之远就打不住,薛里昂满心困惑和求知没耐心听他的赞美诗,直接打断:“你到底什么意思?” 陆之远给自己倒上可乐,他明天要去见丈母娘和老丈人,今天不宜饮酒,他也不爱喝酒,碳酸饮料搭配火锅才是满分,他一边喝一边说道: “如果你不能确定这个东西,最好不要插手他的事。” 这回换薛里昂不确定了,他觉得陆之远好像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又好像说了一堆废话。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我哥……好像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之前我觉得他应该是一心扑在启辰,但是现在看来不是。李渊都占山为王了,他还是淡淡的。他就没什么喜欢的东西,没有偏好,没有欲望,跟这个世界隔着一层什么。”薛里昂自嘲笑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矫情。“我去问了一下懂心理学的朋友,当然没有提薛锐的名字。” “他说,这是一种病态的心理状况。说是……”薛里昂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才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长期缺乏动力和期待,这样下去,病人可能会有自杀的风险。” 陆之远静静看着薛里昂,没有说话,之前在他脸上出现过的复杂表情又一次表现了出来。他无法回答薛里昂,因为某种程度上,他猜对了。薛锐没给自己留后路,他要做的事情,很可能是个无人生还的结局。 “怎么没有偏好呢,他不是刚答应跟你睡觉了。”无法把真实情况宣之于口,陆之远只能宽慰道。 虽然很不满意这个时候还要插科打诨,但薛里昂确实也有这方面的困扰,他认真且严肃说:“睡觉这事也很不对,之后我想那个,他就有点躲着我……那回我给他的钱,他也没动,反而还给了我一张卡。是不是他之前都做1,现在做0有点不适应?” 这种劲爆的闺中秘事也要自己来开解吗?作为一个直男,陆之远依然保持着一三五恐同的优良传统,薛里昂这句给他问的是真的超纲了。他都不敢细想,反正浑身不自在,恨不能拿牡蛎壳给他把嘴堵上,口不择言打击道:“有没有可能,是你活不好,他,他没享受到。” 活不好?没享受到? 一向对自己实力很乐观的薛里昂如遭雷劈,仿佛突然被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可能砸在脸上了。他想从客观、主观以及历史情况方面的真实数据来反驳陆之远,但是这种事到处张扬还是太变态了,眨巴了半天眼没捡出来半句能说的,只能发出了一个不认同且反问的音节:“……哈?” 陆之远也不甘示弱,回敬了一个肯定的字节:“嗯!” 然后手忙脚乱往自己嘴里塞吃的,表现出一副有活干的忙碌景象,抽空还给薛里昂倒了杯可乐,并且碰杯。 薛里昂也尴尬揉了揉自己鼻子,和陆之远碰杯之后喝了口可乐。 “吃饭、吃饭。” 这顿饭比起那些推杯换盏的酒桌要舒服得多,陆之远吃了不少,撑得捧着肚子出去的。可能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也可能也想擅自为薛锐选择一些东西,临走,他还是多说了一句。 “看完丈母娘我就去北美做薛锐交代的事情了,那边挺危险的,如果薛锐要去,你多留意。” 第83章 陆之远空手来的,去女朋友家的时候后备箱塞满了给女孩子娘家人准备的礼物,除了送丈母娘和老丈人,还有表哥表嫂、堂姐堂弟以及邻居家的阿姨同小区的上班搭子和单位玩的好的小姐妹,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他都预备上一份心意。 “至于么?”薛·无丈母娘·里昂不解。 “怎么不至于,”陆之远推一下自己的墨镜,指挥着司机把重的东西放下头,怕压坏的往上头搁,他自己也上手,摞积木似的大包小包见缝插针,“我这原生家庭你也知道,她家里人其实很不放心的。机会不多,我得多表现啊。” “你表现就你表现,但是你怎么刷薛锐的卡。”薛·看家护院·里昂鄙夷。 “员工福利,你没有吗?”合上后备箱盖子,陆之远理直气壮,敷衍跟薛里昂挥挥手,跳上副驾驶:“我走了,祝你长命百岁。” “祝你生日快乐。”薛里昂也敷衍挥送,送别这个进村的鬼子和被他打劫走的车和物资。连车带司机,这一车除了陆之远本人,都是他搜刮薛锐的,不要脸这方面也是登峰造极。 但发自内心的,陆之远拿走的越多,薛里昂可能心里会越好受一些。有的事,薛锐能交给陆之远去做,不会交给自己。薛里昂希望陆之远能尽百分之八百的努力,让薛锐不要受伤,不要失望。 陆之远的车消失在视野里,薛里昂拿上自己做的营养早午餐,去启辰给薛锐送饭。这是他的新爱好之一,变着花样投喂薛锐,试图用穷举法搞清楚他哥到底爱吃什么。特别是发现他哥有个不怎么爱吃早饭的坏毛病之后。 早高峰的尾声,路上堵也堵得有限,很快到了目的地。 启辰大厦里依然是来来往往的人,薛里昂每次来都会觉得熟悉的面孔在减少,像是一个庞然大物在分批量的置换自己的内部零件,一点点,一点点,说不清从哪一刻开始,就完全变成另外的东西了。 说不感慨是不可能的,但是薛里昂觉得,对这种变化感触最多的肯定是薛锐,所以他从不表现出自己这种情绪。薛锐还在那里像是压箱石一样镇着,薛里昂就愿意当潜水钟,陪他深潜,分担压力。 薛里昂驾轻就熟抬腿跨过闸机,长腿优势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没有员工权限,虽然这样进来显得挺没道德,可这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么。 第79章 进去顶楼办公室的时候,薛锐在开会。不是月度的决策性大会议,只是目前薛锐分管的部门老总的小会,因此没有预定专门的会议室,直接在办公室配套的小型会议室里召开。 隔音效果一如既往的好,薛里昂能看得到半透明的玻璃幕墙后办公桌前人影绰绰,能看出来正在发言的某个部门总似乎很激动,手臂挥舞着,却丝毫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他把带来的吃的放在薛锐办公桌上,不请自到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好在这次没有人把他拦下。 薛里昂进来的瞬间,争执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一齐转向他身上,知情的不知情的人表情不一,大多数都觉得意外。薛里昂没理会,从会议桌末端,拉了一把空椅子拖着走了几乎整个半桌的距离,把椅子摆到薛锐身边,旁若无人地坐下。路过的时候还顺手拿走了某个不认识的人桌面上的会议材料,低头比对薛锐身前的材料,看自己是否有少拿的部分。 “你们继续。”他把耳机摘下,快速浏览会议内容。 参会的个个都是人精,余光早就观察好了薛锐的态度,见他没有反对的迹象,就轻轻咳一下,像是薛里昂说的那样,像是没有发生过这个小插曲一样,继续会议。 也有反应不过来的,身侧同僚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薛总弟弟”。 薛里昂又一次想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自己刚被撵出去也没多久,竟然都有人不记得他了。不过也有可能就是调任的,没办法,李渊那厮像搅屎棍一样,把薛锐布列好的领导班子格局搅合得乱七八糟。 “……我们部门还是那个意见,现在考核项目太不切实际了,考核标准也定得虚高,根本不考虑基层办事人员的工作内容和想法,这样下去,怎么调动员工积极性?这真干不了,想倒逼业绩也不是这么干的。” 说话的是刚刚薛里昂在外边看到的动作夸张的那个,可能是被打断了情绪,这番话说得收敛了不少。 薛里昂对他有点印象,应该至少不是空降过来的。他翻了翻对方意见很大的考核办法,发现对这玩意儿基本没什么印象。他当年也是为了表忠心哄大哥,把绩效考核一系列文件都研究得透透的,争取过好几回优秀分支机构的奖。眼前这版新的规定能让他眼生到这地步,估计是“空降”的了,很大概率也是李渊玩办公室政治的一部分。 这东西是不对劲,但是不能这样表达。 “新规出台前的意见征集表应该发到了你的邮箱,如果没看见邮件,文件通过的‘十三次办公会议’应该也要求孙总你出席了。绩效分配方式变动影响大部分人的根本利益,到结算的时候来马后炮……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发泄情绪的话少说。” 薛里昂往后靠,肢体语言上偏向薛锐的方向,目光严肃落在刚刚发言的孙总身上,手中的笔点在文件标题上。当场质疑上层决策是大忌,有些时候即使有理在身,也会因为要维护领导的权威性而受到冷眼。李渊打压薛锐手底下的人的混蛋行径是有目共睹的,往往这个时候更要沉得住气,一旦内斗起来,本就被压制的能量会更加分散。所以薛里昂选择第一时间叫停姓孙的。 “做不完就不做,绩效分配和考核结果挂钩,但是不是全部挂钩。出来混,谁没考过不及格,分数线不合理的科目,该扔就扔。二次分配的时候,再想怎么补偿损失。” 参加会议的人好像没想到薛里昂竟然来真的,不仅突如其来参会,还很快主导了局面,处理方式和控场能力都无可挑剔,一时之间非常不适应。 “那,那怎么保证二次分配会给我的人补偿?”被叫孙总的人不由自主被薛里昂的说法带走,虽然语气仍有不忿,却已经开始寻找解决办法。 画饼和分饼这个薛里昂熟,他三言两语提出了分配草案,并吩咐对方会后就这个草案单独细审。 这群人见薛里昂解决问题方式靠谱,不适应的感觉被冲淡不少,纷纷就本次会议的议题表格推进其他问题。 薛里昂这些年自己带过的草台班子数不胜数,多乱的摊子他都接过,至少薛锐手底下的人还是能听得懂人话、做得来人事的,虽然细节上可能有出入,他顶上一会儿给薛锐分摊一些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84章 薛里昂看上去是个很跳脱的人,大多时候他表现出的处事及社交风格就是这样的,像是开着越野车在广袤无人区踩着油门松方向盘,信马由缰,无组织无纪律乱跑一通。可当他认真起来,又是个及其专注的人,是和薛锐一脉相承的敏锐自信,也是薛锐手把手教出来的从容笃定。 “……第三方评估公司的提交数据计入上层口径。” 投入工作,薛里昂不自觉的小动作冒了出来,说到一半,薛锐的签字笔被他摸进手里在指尖转动。将一回神,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好像有点不尊重薛锐的会议,心虚去瞄薛锐的表情,正好对上他哥注视着的眼睛。 怎么形容这个眼神呢,是在看自己亲手雕琢的作品,苛刻又严厉审视着,底色却是对于作品的自信和满意。 像一根羽毛,撩拨着最痒的那块地方。这种目光,比亲吻更直接,比做爱更轻飘。薛里昂觉得自己又被勾引到了。 怎么回事,工作呢。薛里昂又责备又得意错开了眼神。 他知道自己今天镇得住场子的表现,有多少是惨了水分的。临时空降击穿同座们的心理预期,同时表达更加直接犀利,有些话薛锐不方便说,要顾及人心和身份,薛里昂就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他也乐得让在场各位“误会”,如果诸位不打算文明聊天,他也略有些野蛮手段。 会议散场时,几个老总都犹豫要不要过来跟薛里昂社交一下。可又实在把握不了分寸,不知道这人到底现在算是什么地位,裙带关系?未来领导?还是单纯闲得蛋疼跑出来这里刷存在感的? 薛里昂看出这几个人的忐忑,但是他懒得管。启辰又不给他发工资,他只是个给薛锐帮忙的,用不着算计,走过去拍拍其中被他怼得最狠的人的肩膀,若无其实穿过他们,给薛锐收拾吃的。 按照他咨询的心理学专家的建议,薛锐如果继续不规律饮食,营养摄入不全,更加不利于心理状态的改善。薛里昂特地着重问了,薛锐这种情况会不会自伤甚至做一些不可挽回的事。对方没有直接给他答复,只是说,因为病人本人没有面诊,仅仅从他的描述来看,这个人的自毁倾向很严重,虽然不一定会亲自实施某些伤害自己的行为,但是如果有灾难降临,他可能会感受到解脱。 其实当时薛里昂的第一反应是不信,薛锐是会祈祷彗星撞地球,还是会期望启辰着火?但是这个想法一出来,他就笑不出来了。薛锐现在何尝不是在看着大火烧起,置身其中只冷眼旁观。 “哥,我刚说的,有不对的地方么?”薛里昂把筷子递到薛锐手里,回味着刚刚薛锐看他的眼神,一脸不值钱的样子明知故问。 “没有。” 薛锐手里拿着筷子,同时也翻开了平板电脑上的启辰办公app,手腕悬着,嘴里那口酸奶被他细致咀嚼,缓慢吞咽,动作优雅且毫无食欲。 薛里昂在旁边等着,不是很开心,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得寸进尺,上手把薛锐偏向工作电脑的脸扳了过来,单手托着下巴,拇指摩挲着他哥柔软的下唇,动作暧昧旖旎。 “……吃饭不要走神。” 相比上唇,薛锐的下嘴唇算是稍微饱满一些的,手感也是温软有弹性,轻轻用力就能按压进去,触碰到硬质的牙齿。或许再稍微用力一些,分开他的牙齿,捅进嘴巴里,舌头和口腔会更加柔软湿润。 薛里昂眸色深了一些,他底子里的暴虐属性难以根除,心里有东西叫嚣着,薛锐已经是他的了,进入他,弄疼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这很矛盾,他想要薛锐能健康活着,他又想亲手伤害他。 所以他无法回答陆之远的问题——你爱他吗? ——这是爱吗,这也算? 或许自己只是慕强,只是一种喜欢,只是想要占有。 这种无法定义的心情,让薛里昂很烦躁。他觉得薛锐知道答案,但是薛锐一如既往无动于衷看着,好像完全不在乎薛里昂的感情,也不在乎自己所处的关系。 就像现在这样,薛锐很很擅长通过微表情观察人心,这样近的距离,薛里昂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破坏欲和纠结,他一定能猜到薛里昂想做什么。 但他只是微微皱眉,等着对方的动作,像是包容,或者说忍让。 虽然薛锐把主动权交了出去,可真让薛里昂更害怕,他怕自己做错事,失去想要的结果,可那个结果是什么,他也完全不清楚。 这段关系,薛锐就像是个渣男,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薛里昂放纵自己吻了上去,今朝有酒今朝醉,至少目前这个人还是他的,唇舌比想象中更加柔软湿润,他扣住薛锐的后脑,不允许对方挣脱,舌头挤进去,在大哥的口腔里攻城略地。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方松开怀里的人。 第80章 “薛总,李总找。”站在门口的李渊助理即使不怎么敏锐,也觉得好像气氛有些不对,薛锐为什么静坐着还呼吸不稳,嘴唇也似乎比往常更红,办公室里另外一个人也在他进门的时候转身背对过去,还有些刻意拉了拉自己的下摆。 “好,我知道了。”薛锐起身,表情如常,跟着李渊的助理出去,留下努力冷静自己和自己二弟的薛里昂以及他精心准备的早午饭。 距离薛源和程越离开疗养院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薛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东西,不起床,除了去厕所,其他时候都躺得像是已经死了、凉了,半张着眼睛看着虚空,一动不动。 跟着他住在一起的只有三五个保镖,这是汤金凤给他准备的最后的保障。刚来美国的时候,薛源还给自己找了伴游和管家。后来,他妈死了的消息传来,他发了几天疯,就把人家都吓跑了。五大三粗的保镖顶多保他活着,有口气就行,至于生活的质量,没人管他。 所以现在他水米不进整整三天,保镖们也只是商量着,谁去买几支营养液给他打上,有细心的说,医药箱里就有备用的葡萄糖静脉注射液,不行给他挂个吊针也挺方便的,这人不乱动,还不会滚针。 到第四天就有心急的人坐不住了。 一辆宾利欧陆停在了薛源和保镖的住所前,人不下车,长久按着喇叭。屋里的人如临大敌,几把狙击枪架在窗户前,近战能力最好的那个后腰别着已经上膛手枪,走过去,绷紧全身肌肉,打起十二分精神,敲了敲宾利的窗户。 车窗缓缓降下,一个无线耳机盒大小的东西扔了出来,敲窗的人差点没条件反射当手雷扔出去,定睛一看,只是个车钥匙。 “别挡道。”车门打开,程越满脸不耐烦拨开肉塔一样身躯的保镖,往房子里走。 保镖看看手里的钥匙,又看看那个看起来眼熟的亚裔的背影,反应过来,这人是把他当成保安,让他去泊车的。 屋里保镖里有几个人见过程越,没有人拦他,反而很懂人情世故给他指了薛源在的房间,反正这人跟他们老板认识,又是自己来的,小身板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他把薛源叫起来也算救人一命。 程越进到薛源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窗户。 前几天他只是因为对方颓然的样子而幻视这人馊了,现在从味道来看,这人应该是实打实地发酵腐烂了。房间里的味道十分恶毒,像是便宜马场里没有打扫干净的马圈。 薛源应该是看到程越来了,但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程越想给他两巴掌把人弄醒,都嫌恶地无处下手,觉得会沾上脏东西。 “你为什么不回消息?”程越站在房间中央,不肯跟这屋子里任何东西有肢体接触,如果可以选择,他甚至想站在院子里说话。 薛源不说话。他的手机应该早就没电关机了,或者压根没带回来,无所谓,他不想回复任何人的消息。那个被他置顶的人前不久死了;能为他们从薛锐那里讨回公道的人也死了,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了,可能是他去的前一天,也可能是两三年前。 曾经他也是有钱有人的二世祖,现在呢,无父无母的孤儿。 等了足足一分钟,这人没有开口的意思,程越的耐心彻底见了底儿。 “……你至于吗?” 不过是去看了一眼空着的病房,怎么就死了半截。程越无法共情也无法理解,早知道薛源会是这个德行,他就不带薛源去疗养院了,直截了当说出来可能薛老二还不会这样。但这谁能想到呢,他也是二三十岁的人了,又不是没断奶,怎么能窝囊成这样。 程越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想到自己的计划,他忍了再忍。 “你不就是想让薛锐死吗,你爸没了,我来帮你报仇。” 薛源的眼睛动了动,浑浊的眼珠转向程越,他喉咙干涩声带僵硬,活鬼一样开口问道: “你说什么?” 第85章 程越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怎么有耐心,一句话重复两遍已经是他给出最大的诚意了,心头火都拱到喉咙口了,还是强忍着给半死不活的薛源说了。 “我说,你和我,我们两个人,搞死薛锐。” 薛源呆愣住了,转头看着程越,转动着生锈的脑子理解这句话,半晌,行将就木的他竟然一咧嘴“噗嗤”笑了一下。 从他这张眼屎都没扣干净的脸上,程越觉得自己看到了那句网络流行语的具象化,薛源躺在床上,生动形象演绎了“神经,害我莫名其妙笑了一下”,在程越眼里,这笑得可谓是又丑又讽刺。 “你什么意思?”程越怒不可遏,冲上去指着薛源鼻子吼。 薛源眼睛都不眨一下,这种程度的指责对他来说连皮毛都伤害不到,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程越就算真倒开水在他身上,他可能都懒得动。 一拳打在空气上,程越怒气蹭得窜了上来,他在房间转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东西,越看越气,直奔薛源床上,抽出枕头劈头盖脸往他身上砸。 跟美女的枕头大战可能是情趣,但是被一个愤怒的青壮年用枕头接连不断的袭击可算不上什么舒适的体验。 事实证明薛源想错了,他不仅受不了开水,枕头砸几下他都觉得呼吸不畅,本来几天没吃东西血糖就低,脸上连着被哐哐拍,气都喘不匀了,苍白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紫红色,撑着身体头晕目眩支起来,死死抓着枕头一角。 这顿狂轰滥炸,程越也累了,索性松手把枕头扔了,怒目而对,大有等自己休息够了就开始第二回合的意思。 薛源可不想再挨第二回打,他觉得程越简直不可理喻,他靠着床头,颤抖着的手指指程越,又指指自己,然后随便找个方向往外远远一指: “你,我,搞死薛锐?” 他浑身没力气,说话也言简意赅了起来。加上肢体语言,扩写翻译过来就是:你,一个被薛锐甩了的一事无成的前任;我,一个被薛锐害死了亲妈有家不能回的孤儿;我们两个手下败将,联合在一起,就能搞死薛锐了? 这不是1+1大于1的加减法算数啊! “你有病吧。” 最后,薛源总结道,本来应该是掷地有声的一句判词,因为他的体力不支而透露出一丝苦涩。 程越被他一激,身子往前探又去拿枕头想打人。薛源抢不过他,枕头被扯走,立刻抬着手臂抱头挡,又怂又可怜的。举到一半的程越都觉得打这样人没意思,他在心里劝了又劝自己冷静,回忆了一遍薛锐在晚宴上看他的眼神,告诉自己大局为重,使劲忍着和薛源解释。 “薛伯坤死了,你除了想到没办法跟你爹哭诉,你没想过,这件事对薛锐有什么影响吗?” 被他引导着,薛源眼珠转了半圈,觉得好像脑子里闪过了什么,又没力气去细究。 “曝光这件事,稍微引导一下舆论,把他往诈骗投资人方向上靠,薛锐就倒了。” 程越看薛源听进去了,赶紧乘胜追击,把自己的想法简化说明了一下,想要打动薛源。 “那启辰,不是也完了吗……?”人不吃碳水脑子会变笨,薛源啥都没吃,脑子已经硬化了,但是他还是听出了不对劲。这么一搞,何止是薛锐完了,薛家整个都完了啊。大家都完球了,同归于尽? “这重要吗?”程越理直气壮反问道。 “这,不重要吗……?”薛源目瞪口呆。 “你先听我说……”他家完不完在程越看来没有任何讨论的价值,薛家跟他有什么关系,这又不是程家。程越只一心想让薛锐付出代价,他只想毁掉薛锐,不怎么在乎其他的事。 薛源倒是本能的觉得不能这样被程越带着跑,他现在的状态,万一再被算计一遭,真的就太惨了。可“搞死薛锐”这个胡萝卜对他来说又太诱惑了。他坐直了身体,打断程越,朝着房间外喊了一声: “给我弄点吃的!” 饭很快来了,附近快餐店的汉堡,还带着两杯可乐。保镖觉得放程越进来真的很有用,他一来薛源就吃饭了。 程越生无可恋坐在椅子上,看薛源像是瘫痪在床、不能自理的病人一样在床上吃东西。他看过《蒂凡尼的早餐》,欧洲那边的上层人士都有专门的早餐袍,用在在床上吃饭的时候穿着,贵妇们会一天换好几套衣服,而在床上吃早饭是一种非常尊贵的贵族行为。如果薛源也像贵妇人一样整洁、美貌,他不介意在这边等着,但是薛源别说一天换几套衣服了,他应该已经几天没换过衣服了。手也没洗过,牙也没刷过,整个人埋汰得像是捡垃圾刚回来,抓着汉堡狼吞虎咽吃着。 “你要来点吗?”发现程越盯着他看,薛源客气道,还把汉堡往他那边举了举。 程越赶紧往后缩了缩,双下巴都快挤出来了,就怕薛源手里的东西碰到他。其实这件事程越真的很难接受,在他印象里,薛家虽然是商人,算不上什么身份高贵的职业,但是底蕴还是有点的,特别是有薛锐这个代言人在,显得全家都挺有逼格的。怎么就出了薛源一个妖怪呢?是汤金凤的基因出问题了?也不能啊,汤金凤那个女人,就他记忆里的形象,还是很强势精致的,薛源应该是属于基因突变。 第81章 “你吃你的,别说话了。”程越移开眼睛不看他,就也不是关心他,这人吃东西的时候说话,万一再喷点渣渣出来,他怕自己当场呕出来。 薛源也觉得这一幕挺招笑的,他和薛锐打生打死,两人血海深仇,到头来竟然和薛锐的前男友相对而坐吃汉堡,不得不说命运无常,世事难料。 笑够了,他突然又想起来,眼前这个男的还是个同性恋,就这么让他进了自己房间,是不是有点危险?薛源不笑了,表情有点微妙,他抹了一把嘴边沾着的汉堡酱汁,清了清嗓子,体贴的斟酌词句,毕竟也不想让程越因为这事再记恨上他。这小玻璃看着就挺狠,上回找他是让他杀他弟,这回找他是杀他哥,感情薛家就得为了他自相残杀似的。 “小程啊,我想说……虽然那什么,薛锐和薛里昂和男人睡觉,但是我没有,我喜欢女人,有鼓鼓的胸的那种……所以呢,这个想法你就不要有了。” 这是在说什么? 程越瞪圆了眼睛,因为难以置信,动作僵硬得都卡通了起来。想不明白,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种话是怎么从这张又脏又臭的嘴里说了出来。他不愿睁开眼,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霸凌。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程越满脑子都是“奇耻大辱”这四个字,这个狗屁东西竟然怀疑自己看上他?就这个怀疑,就是对自己审美的否定,是对自己整个人生的否定。 这个死直男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就,自信成这样,啊? 只见程越“蹭”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零帧起手抓起桌子上的冰可乐,反手倒在了薛源的脑袋上。 “我*你妈——!” 一声国骂,字正腔圆。 第86章 薛源头顶一凉,稀里哗啦的汽水夹杂着冰块淋了下来,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汉堡,被打湿的面包胚黏糊糊的趴在手上,有点恶心。转而怒从胆边生,咬牙切齿冲程越吼道: “……你不准骂我妈!” 薛源这个人怎么说呢,他就是仗势欺人、欺软怕硬那种,在国内的时候大家都捧着他,有人恨不得用手接他的烟灰。现在他一个人被扔在美国,举目无亲,前途未卜,程越吼他还泼他饮料,他都不敢骂回去,窝窝囊囊坐在床上把湿不拉几的汉堡拍在床边桌,出声抗议程越骂人没素质。 不过这一杯可乐下去,程越也是因祸得福,他终于不用坐在薛源的卧室,像是慰问难民一样和床上臭烘烘的傻逼对话了。薛源也是个人,不可能都到这种地步还能赖在床上不动弹,时隔几天,他终于亲自去浴室,洗了个澡。 洗完澡之后的薛源看起来端正了一些,穿一身干爽的衣服,在保镖们的陪同下和程越在会客厅见面。之所以要保镖在场,他承认,自己确实有点不敢单独和程越谈话了,那个疯批小基佬真的有点暴力倾向,自己万一出点什么事,薛家可是要绝后了。 “你不应该骂我妈。”薛源肩膀上搭着浴巾坐在程越对面,他头发还在滴水,被程越用饮料修正了人格之后,整个人都正常不少,双手搭在桌面上,诚恳地看着程越。 这句脏话其实就是个语气助词,没什么实际的含义,其实薛源自己也是知道的。 程越拿来出气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扇巴掌的、踹腰子的,过后也都赔点钱就算了,泼饮料只是这其中非常小的分支。他自己肯定是没放在心上的。他虽然小心眼,但是分得清大局和小节,不待见薛源,但是让薛锐跪着求他的愿望还是大于一切。再加上他确实没有想要侮辱薛源母亲的意思,一方面他真的是个基佬,还是纯零,不会对女人有那种欲望;另一方面对方已经死了,死者为大,对尸体做那种事还是有些变态。 ……如果是薛锐的尸体,保存的好的话,或许可以拿来收藏。但这是后话。 “哦,对不起。”程越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为自己词不达意的脏话道歉。 薛源活动了一下身子,觉得找到了台阶下,搅动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清了清喉咙说:“你不是之前想杀薛里昂吗,怎么现在换人了?”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程越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薛里昂还活着,可能他跟薛锐还到不了这个地步。但是薛里昂没死成是谁的责任?还不是他妈的薛源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一提这个他就来气。不过他是想尽可能让薛源相信自己,所以不想对薛家其他人表现出太多敌意,哪怕薛里昂依然在自己的必杀榜上,没必要让薛源知道。 “哦……”听到程越的回答,薛源一副了然的样子,其实他什么都没理解,故作玄虚补充了一句。“就是意思是,你跟薛里昂现在没有矛盾了,你俩和好了。” “嗯。”懒得解释,程越闭上眼忍辱负重应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要搞死薛锐?”薛源还是不解,程越当时不是爱他爱得不行么。 “你他妈……你快别问了行不行?”这要怎么说出口,难道要说是因为自己求爱不成,被薛锐当众拒绝,爱而不得,脸面也丢光了,整个人被踩在脚底下,不出这口气这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还是说想要薛锐的重视,像看薛锐后悔莫及的表情,想亲手给薛锐留下此生最痛的伤痕? 这些,犯得着跟个傻逼说吗? “你只要知道,我对薛锐的恨,比你只多不少,就行了。”程越表情阴郁,语句笃定。 看看,这都说的什么啊。薛源撇撇嘴,活动了一下脖子,心说这人也是个疯的。我妈被薛锐害死了,我恨他,你还来个你更恨,怎么你妈也死了?薛锐还专门挑人家妈杀么,他又不是什么人间杀妈客。 “那行吧,说说你的计划。”薛源认为自己应该很难搞懂程越在想什么了,只是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个人虽然说话做事疯疯癫癫,杀人放火的鬼点子是确实多,上次杀薛里昂也是他出的主意。当时如果不是薛锐突然神兵天降,薛里昂现在的坟头草应该都能打酱油了。 “汤金凤给你在美国留了家底,你知道吧。”程越说话的时候,眼神扫过在场的几个保镖,“家底”这词的含义,昭然若揭。 随着他的动作,薛源业转头看了看这几个被他妈安排过来保护自己的保镖。他只知道汤金凤秘密长期跟这个安保公司合作,出手大方的维护关系,同高层人员保持密切联系,甚至在安保公司内部有名誉职位。他曾经也疑惑过,汤金凤解释说,这是给自己留下的后路,如果有一天发生了无法应对的事,还能够保命。 程越听到薛源这样说,哂笑着开口,高高在上给薛源补课所谓“保镖”、“安保公司”的来龙去脉。 这些能为了雇主安全舍生入的死亡命之徒是来自当地很有名的一个帮派,他们的保镖业务向来以超过行业平均水准几个等级的业界标杆著称。忠心和敬业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明码标价,一分钱一分货,想要别人卖命,就要付得起价钱。和业内组织占大头的分赃模式不同,这个帮派的雇佣收入几乎全部都会分配给出任务的个人身上,而这种保护重要人物的业务只是他们所有经营中获利最少的部分,本质上是赔本赚吆喝,为那些真正赚钱的活计拉揽客户。 他们真正盈利的项目是被称为“天使时间”的特殊拍卖场。这个拍卖场真实地点只有少数内部人员知道,所有被邀请的宾客都会在某一个集合处被蒙上眼睛,然后由主办方准备的专车将他们运往拍卖会场。能够上会场上进行拍卖的商品往往昂贵且稀少,有时候是会跳芭蕾的妙龄少女,有时候是埃及金字塔里盗出来的木乃伊,有时候是能够救命的鲜活心脏,有时候是有两个脑袋的巨大蟒蛇。之所以被称为“天使时间”是因为拍卖只会在每个月里月份和日期数字相同的那一天开场,比如1月1日、2月2日,没有意外的话,每年最多召开十二次拍卖会。所有卖掉的产品都需要向“天使时间”主办方缴纳昂贵的平台使用费用,相应的,平台会利用自己的势力,将这些商品的“来源”保密,并且摘掉“非法”标签。 这样的机制和效用,让“天使时间”成为了一个完美的杀人场合,你可以花钱拍得昂贵且无需烦心售后问题的体验和产品,也可以将自己痛恨的人抹杀社会身份以商品的形式摆在拍卖场上任人宰割,而不用担心被指控犯罪。 程越的计划,就是利用“天使时间”杀掉薛锐。而薛源的作用,就是通过他母亲生前在安保公司的影响力,将薛锐送上“天使时间”的拍卖台。 薛源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还有点茫然。他不理解汤金凤为什么从来没有把这些事跟他说,害他一直以为安保公司只是个用来保命和拿点零花钱分红的企业,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和作用。 “……我都不知道这些。”他小声嘀咕着。 你当然不知道。程越看他的眼神嘲讽中夹杂了几分怜悯。还不是因为这个儿子太废物了,汤金凤压根不敢想他能东山再起,只想自己走后这个唯一的儿子能有条命长长久久窝窝囊囊的活着。 第82章 “就算我们有渠道,能把薛锐弄上什么拍卖台,但是也会有其他人想方设法救下薛锐的……”薛源计算着程越计划的可行性,进一步提出自己的疑虑。“薛里昂那次,看在薛锐的面子上,顶级雇佣兵都出手了,如果薛锐遇险,愿意来的人应该比那回只多不少。” 程越没有反驳,觉得难为薛源能想到这么浅显的问题。他身体前倾,看着薛源的眼睛,强势且自信阐述自己的方案。 “那些会来救人的团体和企业,有几个是为了薛锐这个人呢?还不是为了薛锐背后的利益。” “我们只要让他们看到救人是个耗费巨大且无利可图的事情就行了。” “这就是为什么,在弄死薛锐之前,必须要搞垮启辰。” “启辰不倒,薛锐很难死透。” 轻描淡写的语气和赶尽杀绝的手段结合在一起,程越的疯和坏完完整整写在了脸上。他觉得自己不想这样的,都怪薛锐不识抬举,害自己要做这种粗活。 “……就非要,非要搞垮启辰吗?”不知不觉中,薛源已经接受了程越的计划,只是仍然不肯死心,为了自己的家产而挣扎着。 程越本人是很看不起这种轻易就依附别人的软骨头的,好像只要语气笃定并且姿态摆高的在他面前说几句话,就会很容易把他牵着走。可偏偏这世界上大多数人就是贱,自己只好踩着这些恶心的骨头做事了。 “不搞垮又能怎么样?薛锐把持着,薛家的钱和权都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程越轻蔑笑了笑,“想想你的母亲和你的父亲,他们难道就愿意自己亲手积累的财富落在一个杀人犯手里吗?还不如毁了。” “汤金凤女士,应该也很想看到你为她报仇吧。”程越轻飘飘丢下一句重量级的炸弹。 薛源缓缓眨了几下眼睛,那天报道母亲死亡的新闻上的配图又浮现在眼前,盘扣上染血的燕子安静伏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这个画面在他每天晚上的梦里无数次出现,他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想、不去恨。 薛锐,你该死。他在心里做出了决定,哪怕让薛家陪葬,他也要把这个害死自己母亲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第87章 窗外阳光灿烂,对面写字楼反射的灯光刺眼,楼下的马路上车流不息,昨晚落的雪,今天就消失不见,四季常青的针叶绿化植物点缀着单调乏味的街景,待在恒温室内往外看,会错觉外面并没有那么冷。 李渊的办公室即使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也会常开灯光,照明型的灯、装饰类的灯,每分每秒都迸发出光亮,将太阳的光都冲淡许多。这间办公室自从李渊入驻办公后,重新装修过,为了赶进度,午休时间也响彻电钻声,终于赶在李总出差回来之前将一切收拾妥当。 薛锐没兴趣翻看办公室内的家具及装修的花费清单,即便实际花销超出了公司管理条例中的装置费用标准,应当也会有人列支其他类支出来解决工程款问题。办公室新上任的负责人是李渊的人,愿意殚精竭虑来讨领导欢心以表达知遇之情。 只是媚上者必欺下,李渊开心了,有些人就会被欺负。离职率水涨船高。 “小锐,等很久了吧。” 李渊的声音和他的人一起进来,表情比以往更加严肃和阴郁。黑色高领打底和藏蓝色的西装显得人干练,李家一脉相承的衣架子身材,名副其实的随便穿穿都好看。他和薛锐站在一起,比起舅舅外甥,更像是年龄差稍大的同辈人。 很相像的两个人,仿佛同一种开始不同走向,最后得到的不同人生。 薛锐没有说话,他的瞳色太浅,没有表情看向别人的时候,总有冷漠和严苛的意向,很难让人产生亲和力。好在他也没有刻意营造亲民人设,不至于为此事而烦恼。但其实他每次看到李渊的时候,都会比照着评估自己,如果发现自己身上某种特质与李渊相似,便会萌生厌恶。好在这种“刻意让别人等自己”的表现身份高阶的手段太过低级,薛锐至今还没有用过。 李渊倒是没有在意薛锐是不是对自己有不满,他抢走了启辰,薛锐如果一点芥蒂都有,才是真的疯。他乐意控制着薛锐,看这个流着李家血液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挣扎、隐忍,然后收敛锋芒。他坐在薛锐身侧,目光若无其事扫过薛锐的指间,那枚他亲手戴上的戒指,不见了,空荡荡的无名指上,没有一点它曾经存在的痕迹。 这个时候,隐晦的烦躁和控制欲如同疯长的藤蔓从心底蔓延了出来。 “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什么事情么?” 李渊的声音沉了几分,反问的语气引导对方揣摩自己的想法,他本来是想用更温和的方式来规劝自己的外甥,但是当他看见薛锐颈侧的吻痕的时候,情绪比看见他没戴戒指的无名指起伏更甚。 这个吻痕肯定不是被他撞见那天弄上去的,它更新鲜,可能是昨晚,也可能是今早,甚至可能是刚刚的时候那个杂种留下的。能被看见的地方就已经如此扎眼,藏在衣服下的,可能更加不堪入目。 “不知道。”薛锐回答道,表情坦然。 李渊抬手,动作突兀且迅速,同他一以贯之的儒雅形象反差极大,食指和中止点在那块红晕上,拇指虚按在喉管的另一侧。他的体温比薛锐高,生命力蓬勃,看起来很健康能活很久,动作并不轻柔,探向薛锐的时是一个像是要掐住这修长脖颈的危险动作。 喉咙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动脉血管和气管仅仅由薄薄的一层皮肤包裹着,即使是年龄尚小的少年人,也能在用对力气和使用工具的前提下,通过攻击这个部位来制服对方。 而薛锐没有闪躲,反而略抬起下巴,展示某人不知轻重的幼稚杰作,也任由李渊做出超出安全范围的威胁性举动。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句倒是似曾相识,薛锐决定以后不会对薛里昂再说这句话。 “知道。”薛锐回答道。 “你知道在外人眼里,他也是你的弟弟吗?” “知道。” 喉咙被捏在他人手里,薛锐的态度和语气依然四平八稳,李渊能感受到他发音时声带的震动,却察觉不到一丝一毫薛锐情绪的波动,好像这个人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而是数字代码,和人类有关的羞耻与道德一点都动摇不了他。 李渊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样冷静的薛锐,自己真的看透了吗? 和一个毫无反应的人僵持十分无趣,李渊松开手,熟练地用仁慈长辈的身份伪装起自己。 “他只是我当初的一步棋。你把他当弟弟了?” “是。”对于这种没有实际作用的定义性问题,薛锐很少去纠结,他的人生需要考虑清楚的事情太多了。 李渊沉默几秒,说不上是想笑还是仅仅对这种说辞的不屑一顾。“你让他住进你的家,允许他插手启辰事务,是因为他是你弟弟?” 这个问题薛锐懒得回答了,向李渊解释需要耗费太多词句,而他并不是那么需要别人理解的类型。与其用精力来给李渊介绍自己和当前性伴侣的生活,不如把这话说给薛里昂听,至少薛里昂提问的时候是真的想要答案。 薛锐起身,打算结束这场莫名其妙且虚伪的亲情对话。 “小锐,我知道你可能是恨我,但是你知道这都是暂时的,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和启辰好。”李渊抬头直视着薛锐的眼睛,他背靠着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这番说辞他不在乎薛锐信不信,他只是忠于人设要把它表演出来。 “如果你不听话,我接下来,应该需要去找你的好弟弟聊一聊,我不能看他毁了你。” 李渊能被业界称为狐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心思狡猾,光要猜测他的真实想法就要花费大量精力,这样的心力消耗下,不知不觉中就会自降为被动的一方。就如同现在,他让薛锐“听话”,却不明说“听话”的具体内容。是和薛里昂断了,还是重新戴上戒指,又或者是安心做有名无实的启辰管理,还是说以上全都包括。 薛锐果真停住了脚步,他漠然看着李渊,像是审阅一个蹩脚的剧本。在他心里,这场戏已经散场了,他设定的子弹已经射出,马上落在脚下这座屹立不倒的金银丘。这个人还执着地演着无人在意的废稿。末了他点点头,可有可无道:“去吧。”接着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这不对。 李渊眉心皱起,直觉告诉他,他可能还没有完全赢过薛锐。 第88章 按照计划,薛里昂是打算和薛锐谈谈的。 他把鲜牛奶热好,听到浴室里花洒声音停下后,正襟危坐在床前,等待检阅。数着秒数想薛锐亏开门的时机,吹风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刚刚积攒起来的紧张一下垮掉,想了想,他站起来,端着牛奶走到浴室门口。 不一会,薛锐开门,看到门口矗立的薛里昂,有些不解。 第83章 “还有别的浴室。” “……我不洗澡。”薛里昂解释道,把牛奶往前一递,首先盯着薛锐喝牛奶。 监视薛锐吃饭是一件很艰巨的任务,除非社交场合的聚餐,薛锐习惯是一边工作一边吃东西。正常的逻辑是,当一个人吃到食物,什会分泌多巴胺,大脑将会产生愉悦的情绪。薛锐可能是多巴胺分泌与摄取食物的链接太低,他对于食物就显得不够尊重。 自从薛里昂擅自搬入薛锐的住处,他也在尽量给薛锐补充营养,经过一番试验,发现薛锐对于液体类的食物接受度更好,因此会在每天晚上睡前让薛锐喝一杯热牛奶。这杯牛奶的量大概在200ml,太少所含的营养也少,太多了薛锐会觉得烦。 专程等在门口就为了一杯牛奶,这话薛锐懒得拆穿。他垂下眼从善如流接过杯子,当着薛里昂的面仰头喝尽。 薛锐刚吹过的头发非常蓬松,米灰色的浴袍仅仅在腰间扎一条带子,看起来毫不设防,和他平时压迫感很强的正装气场非常截然不同。 随着吞咽动作,喉结上下滚动,薛里昂任性留下的吻痕点缀在细白的脖颈上,有种被凌虐的美感,很容易让人产生下流的联想。而眼神和表情又总是高高在上,很矛盾的两种感觉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他好像坚不可摧,又好像会随时破碎。 明明喝牛奶的是薛锐,看着这一幕的薛里昂也咽了一口口水。 开玩笑,对着这种脸和身材,到底什么人会不为所动。 “说吧。”薛锐放下已经空掉的杯子,双手环臂,微微抬头上移视线,看着薛里昂。 “……哥,我觉得,你应该对我更坦诚一些,至少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事。”薛里昂低头视线与他纠缠,嘴角往上,他有刻意用柔和的语气减轻这句话里命令意味。今天薛锐去见李渊的那段时间,薛里昂等在办公室,突然意识到,似乎自己对于薛锐要做的事情的了解甚至没有李渊那个老狐狸多。这让他有点破防。表现出来,就是莫名其妙的要和薛锐“谈谈”。 “我要做的事,与你无关。”其实薛里昂这种利用温柔掩饰的逼问,薛锐觉得多此一举,自己是否愿意说明和他的态度如何之间关系真的微乎其微。无论薛里昂再用什么样的语气问,自己的答案都只有这个。 薛锐的回答真是太经典,薛里昂都能背下来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是被这几个字搪塞和安排,但是这次薛里昂并不想就此作罢,他往前半步,把薛锐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进一步追问:“你已经答应和我成为这种关系,你的事还有什么是与我无关的?” 距离越来越近,打破安全距离的强壮个体天然的会让对话方感到压力。但是这种程度的逼问对薛锐来说无关痛痒,他直视着薛里昂的眼睛,明明白白用态度表示:我说无关,就是无关。 “薛锐,我们会有长久的相处,需要对彼此更加信任……”薛里昂试图解释。 “没有。”解释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薛锐这次非常确定和果断。他知道薛里昂的论点没有错,他的道理和观念都是普世的、正确的,可是他带入的条件错了,“长久的相处”这个东西,自己从未允诺过,计划中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他不想让薛里昂对此抱有期待。 薛锐清楚知道答应薛里昂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心软和放纵,正因如此更不愿意给薛里昂造成太大的影响。哪怕薛里昂一遍一遍的追问,薛锐也会一遍一遍用这个答案去回答,直到薛里昂相信。 “我,做得不好吗?” 薛里昂一瞬间慌乱的起来,蓝色眼睛微微睁大。他不懂薛锐为什么要否认,是因为已经想要离开了吗?还是打算和别人在一起?薛锐仅仅两个字就把他琢磨几天的腹稿全部打乱,好像自己自始至终都默认会和薛锐在一起很长的时间。 “做得很好,”薛里昂所有反应薛锐都看在眼里,他甚至觉得再说下去,薛里昂可能会哭,毕竟他小时候就是个很爱哭的孩子。终究没能狠心到底,薛锐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刻意曲解对方的意思来阻止自己说出让他难过的话,他偏了偏脸,一本正经道:“除了第一次,之后我都有爽到。”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薛里昂扳过薛锐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用肢体行动来表达自己对这个答复的不满。 见薛里昂没被这话糊弄住,薛锐探身前倾,贴在薛里昂的耳边,声音和呼吸一起落在耳廓,直白得藏不下一点话外之音。 “要做吗?” 他说,语气自然,像是问薛里昂要不要喝水一样。 这句话仿佛有微弱的电流,从耳朵一路流窜到心脏,带着凉意激起一阵酥麻。薛里昂还是很难过,他不明白薛锐为什么即使这样也要拒绝沟通,就好像他从未想过这段关系的未来。同时他发现自己还是非常恬不知耻有了反应,他低劣、下等的欲望,像是交在薛锐手里绳子,只要对方想,就能不会吹灰之力的牵起。 你爱他吗? 这应该不算爱,但是非常、非常的喜欢。薛里昂说服自己,不是就不是吧,至少现在薛锐是他的,他想要的都得到了。就算薛锐不承认,就算他要离开,自己也一定会用尽手段把他留下。因为薛里昂很喜欢薛锐,不愿意放手。 人类的构造好像就是故意阻隔爱和沟通的,他们的距离那么近,却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以至于薛里昂在很久以后才想明白,那天他感受到的悲伤,是薛锐的。 第89章 好吧,如你所愿。 薛里昂眸色深了几分,他把薛锐抱进怀里,任由那股香气包裹住自己,手掌轻轻拍着兄长后背,一下一下,明明比薛锐小,可在这一刻,他有种薛锐只能依靠他,而自己是他最强大依靠的感觉。 浴袍的束带,束缚着的不仅仅是浴袍,也是两人之间的禁忌。 无论是他还是薛锐都知道,一切都无法回头,但是也没人想要回头。禁忌被打破,他们将只能向前,或许一路同行,或许分道扬镳,从此再无回头路可走。 剧烈的心跳间,束带被解开,从腰间被扯落。 薛锐伸手环抱住薛里昂,即便这个时候他的声音依然冷静理智,像是吩咐一般说道:“去床上。” “嗯。”薛里昂应声。 弯腰,然后发力将自己的哥哥打横抱起,同样高大的男人被他稳稳抱入怀,平常在健身房苦练的核心力量和手臂肌群发挥了作用,一米八几的薛锐即使属于偏瘦的体型,也是一百好几十斤,薛里昂抱起来却举重若轻,身形没有一丝晃动,体态依然自然轻松。 床铺被两人的体重压着陷下一些,唇齿纠缠着,薛里昂抱着薛锐,他从未像此刻有如此真实的感觉——薛锐是属于他的,不仅仅是他的哥哥,也是把一切交付给他的爱人。 薛锐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任由薛里昂的放肆,稍微有点走神。 他的东西不多,只有生活所必须的,也没有装饰房间的兴趣爱好。房子里大片装置在帮佣的打扫下一尘不染却也没起到作用,总是觉得这房间空旷通透,自从薛里昂来了,虽然一个人的体积也没有特别大,但却好像挤占了不少空间,卧室和床都变得狭小。不属于自己的剃须水味道会蔓延过来,睡着时后背靠着热源,会不自觉靠上去,像是适应生存空间大小的植物一样弯折成贴合的模样。 很快薛锐他就不能如此无所事事发散思维,感情如同海浪一般,随着心跳从胸臆间扩向四肢,温暖着他冰冷的世界,也让他的理智荡然无存。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那般灼热,在紧紧相拥的时刻,他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 薛里昂学东西很快,也有非常可观的硬件资本,只要给他机会,他就能把事情做得很好。 他曾经有过很多床伴,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他从未认真看过那些人,也从不曾对谁留下过一丝一毫的印象,在那些过往的岁月里,那些所谓的床伴不过是面容模糊的背景角色,而他,始终在享受自己的独角戏。 可薛锐不一样的。 薛里昂并没有贬低自己从前伴侣们的想法,他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开窍了服务者的角色,不是说从前他不在乎对方的感受,而是现在,薛锐的优先级在他自己之上。虽然有时候他还是会像在办公室那次一样,忍不住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他希望薛锐能向他展示一切,无论是外在还是更深层次的,内心的,精神上的……但此刻,他希望薛锐能抛却一切束缚,不论是世俗道德,还是他人所说的一切,在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刻,他想要薛锐无暇顾及其他,或许之后他们会假装事情没有发生过,但现在,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他喜欢看薛锐的反应。 这些像是奖励,为了得到,薛里昂会愿意尝试不同的通关路径。他想过要用各种手段将一切记忆留存,因为所有有关薛锐的一切都太过珍贵,只是他不知道薛锐会不会同意,反正他还没有胆子大到敢提出这个要求的份上。 第84章 “哥,你喜欢我的,是吗?”薛里昂吻着薛锐的侧脸,轻声低语,薛锐侧过脸,掩耳盗铃把自己脸埋在枕头里的。薛里昂坏笑着将有些狼狈的兄长禁锢在怀里,明知故问。 “……唔。”薛锐给出意味不明的回答,又或者只是无意义的发出这个音节,听不出是不是心甘情愿的愿意承认,却又好像知道薛里昂需要他的回应。 对于薛里昂来说也都是一样的:只要没有明确提出反对,那就是薛锐默认了。 薛里昂心满意足,薛锐总是如此宠溺着他,无论是否承认。 其实外人怎么看都不重要,外人怎么说也不重要,他知道薛锐不会这样去对待另一个人,他能得到的,是薛锐全部的宠爱,也正是这份宠爱,画地为牢,将彼此囚禁其中。 他很确定自己非常喜欢薛锐,下一次,他打算让薛锐亲口说出喜欢他。 有钱人喜欢作死,因为他们感受刺激的阈值被拉得很高,普通的项目很难满足他们,只有在极限运动和高危险性的活动时,才能让肾上腺素和多巴胺一起飙升,进而在心脏和肺超负荷运转中,感受近乎恐怖的愉悦。 薛锐从来不参与这样的项目,并不是因为他不好奇或者胆小,是他想留着这条命做一些必须要完成的事。那些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压制着他,让他无暇对此外的事给予反应,他的命很重要,若非不可抗力,必须背负着这些东西往下走。 但现在每次和薛里昂相拥,薛锐都会有种自己其实在这一刻已经死掉的感觉,濒死时彻底的轻松和空白,让他担心自己会再也离不开薛里昂。 当一切回归平静,薛里昂抱着自己的哥哥,耍赖似得久久不愿意松手。 被抱着的人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刚刚吹干的头发被自己的汗水濡湿,必然又要重新洗一遍了,但现在他懒得动,闭着眼睛躺在薛里昂的怀里,平缓地呼吸。就在薛里昂以为这人已经睡着,打算偷偷摸摸做一些满足自己恶劣心思的事时,薛锐清醒且笃定的声音响起: “薛里昂,以后在床上的时候,就不要叫我哥了。” 薛里昂不是听不懂什么意思,偏偏要把薛锐翻过来,和他面对面眨巴着蓝眼睛,仗着自己年纪小上几岁,故作不解问他:“那叫什么,薛总?” 薛锐没说话。 “小锐?” 薛锐皱眉。 “主人?” 薛锐的眉头皱得更甚。 薛里昂像是思考了一会,薛锐以为他终于要消停了,他又问了一个称呼:“……爸爸?” “薛里昂你是不是有病。”薛锐忍无可忍抓起枕头砸在他脑袋上。 第90章 薛锐睡眠很浅,来电提示的第二声还没落下,他便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眼神清明,像是在一直准备着迎接这一刻。实际上,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真的准备了太长时间。 对方是总助部的人,语气很急,说话几次不通顺,语调也不稳,和一贯的工作表现相差甚远。但可以理解,并非紧急情况,不会有人在凌晨联系老板。薛锐没有打断,甚至微微走神,对方说完的时候,他才简短“嗯”了一声,随后起身换衣服。 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薛里昂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睡眼朦胧,鼻音浓重:“嗯?你要干嘛。” “去公司。”薛锐轻声回答,动作尽量不发出声音,并把自己起身带。 哦要去上班了啊……薛里昂放下心,迷迷糊糊又闭上了眼:“几点了,怎么这么早……” 薛锐没说话,黑暗中看着他的脸停顿了几秒,然后径直走出卧室。 启辰没有变态的加班文化,员工和公司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不需要用表演来维系反人类本能的奉献精神。一般只有需要对接国际业务的几个部门,因为时差原因,会安排工作人员在夜间值班,通常轮班人员除了拿到超过业界标准的加班费之外,还会在奖金分配方面被格外考虑。 但是今天不同。 现在是凌晨三点,以往这个时间,保安应该是趁没人找地方躲着偷懒睡觉去了。可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穿着“xx安保”制服的保安也被凝重的氛围感染了,笔挺站在门前。 薛锐没有下车,他坐在驾驶位置,从挡风玻璃往外看这座由薛家百年接力累积而起的高楼,一层一层,这里面有他父亲的算计、有他父亲的父亲的谋划,和一些或是无辜或是罪有应得的人已经干涸的血迹。那些铁锈味混合铜臭味,冲淡了人性的味道,如同动物养殖场一样,挨挨挤挤、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可以明码标价的肉和骨头。 现在这座高楼终于有要坍塌的迹象。 各个部门人员的接连到岗,不断有新的窗户亮起灯光,像是大火燃起,蔓延了一个又一个的房间,渐渐灯火通明,渐渐火势熊熊。 薛锐出神地观赏着这场火,感受到温暖和空虚,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和快乐,可能这就是所有事情将成之时始作俑者的心情。他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年失火的老宅,把牢笼烧掉换取一线生机的孩子长着一双生机勃勃的蓝眼睛……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生命力再次开启人生;他又想起尸体焚化炉里,橘黄色的火苗舔食着白色裙子的女人,他明明没见过这个画面,却在记忆里给自己凭空捏造了一段。那个女人闭着眼睛,嘴唇苍白,从此安详和自由。 “咚、咚咚。” 身侧传来声响,薛锐循声望过去,亓飞攥着拳头敲打车窗玻璃,她逆着光趴在车窗上,手掌撑着凉棚,皱眉往里看,眼神担忧。 薛锐开门下车,和她一起走入启辰大厦。 “公关部门已经在联系各大网站删除内容,先稳定舆论。” “投诉和举报也有合规和风险那边在跟进了,这个应该一定会被处理,现在的策略是尽量减少影响。” “剩下要看监管机构那边的响应速度,担心可能会有公诉情况,让人事和法务在谈话高管,一旦进去,希望他们能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我已经安排各个分公司及本部停止休假审批,所有正在休假中的员工全部召回了” …… 亓飞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步伐有条不紊,思路非常清晰,没有预案和经验可以借鉴的的极端突发情况下,依然可以冷静理智同薛锐汇报事情进展。 路过的同事们全部行色匆匆,没有人驻足质问薛锐。这个时间接到通知就第一时间赶来的人,大多数对启辰有感情基础和信任,再者就是,有一些人已经跟他们打好招呼,不允许向薛锐发难。 有总助部门的女孩子赶过来,把刚刚整理出来的材料送交在亓飞手里,刚刚从打印机出来的纸张甚至还保留了一些机器运转的温热。 “百分之七十的分公司已经通话过,有个别独立性质较强的分部如北美分部反应比较激烈,应对的时候可能需要薛总您出面。” 薛锐走进电梯,亓飞也跟着进去。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部的慌乱和危机,让亓飞稍微不那么紧绷,她轻轻呼出去一口气,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薛锐。 “没事的,总会挺过去。” 薛锐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问了一句:“有人刁难你吗?” 亓飞一愣,这个问题太怪了。在她心里,工作中最不值得耗费精力的就是情绪问题,她总是先把承受的委屈和责备放置在一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解决关键难点上。等一切过去又像是开闸防水一样用大吃大喝和大睡一觉来发泄这些负面的感受。可能这样处理情绪不太健康,可是身处名利场,大家在乎的都是自己的钱包,没有人会在乎其他人的感受。 现在的情况下,很多人的想法都会极端,利益受损,说的话也自然不好听,亓飞不想用这种事去烦薛锐。 “有些管理人员不太愿意服从安排,也有一些,简短表达了离职意愿……”亓飞声音小下去很多,这种声音的出现,她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足的体现,不是很愿意让领导知道。虽然薛锐不会责备她,但是……总觉得是做错了事。 “辞职的人多吗?”薛锐没有追问原因。 “有一些……还在尽量交涉,因为现在消息还没有完全扩散,目前没有人员名单和具体数据,需要统计一下跟您说吗?”亓飞有点紧张。 “不用,你做的很好了。”薛锐没有看亓飞,语气平淡却一如既往真挚,他从不说假话,接着他说:“所有离职申请,全部通过。” 亓飞的眼睛睁大,显然这个选择出乎了她的意料。人员流动对于现在的启辰可能是无法应对的压力,她没想到薛锐会这样决策,但很快反应过来不需要质疑薛锐的决定,薛锐总是正确的,她信任薛锐的判断。 “好的。”亓飞定了定神,“会按照人才梯度建设定下离职人员的替补,重要部门将由资历老一些的副手代理主持工作。” 第85章 楼层逐渐升高,像是闲聊天气一样,薛锐突然开口:“你呢,你怎么想的。” “有些棘手……但是,可以解决?”亓飞没有察觉到这话里的问题,她只当薛锐是在征询处理此次工作的意见。微妙的,她似乎实觉得今天的薛锐好像是和从前有一些不同,因为此次危机的影响范围和深度,薛锐表现出与平时不同的状态也可以理解。 电梯到达的提示声响起,两人一起迈出去。走廊的窗户能看到楼下的景象,天还没有亮,上下游企业的合作商和投资机构已经在启辰大楼前聚集了起来,隐隐形成围堵的景象。大量车子停靠在标记着禁止停车的路段,有人站在车前慷慨激昂,有人尚未下车严肃观望。 “还是先报警吧,得保证大家的安全。”没有停下脚步,亓飞只是喃喃道,像是说给自己听,紧攥着文件纸张的手,却暴露了她的内心——这个职场上的高级打工人,也在害怕。“可能会发生群体性挤兑,联系安保公司让他们多派遣一些有经验的人……” “亓飞。” 薛锐叫停她的碎碎念,站停脚步,像是他往常每一次发布决策一样,没有犹豫,没有铺垫,只是表述一件事实。 “你被解雇了。” “……安保费用先——什么?”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亓飞回头,像是突然丧失了理解中文的能力,她看向落后一两个身位的薛锐,表情有些滑稽问道:“你说什么?” 薛锐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你被解雇了。” “回家吧。”薛锐说。 他往前走,没有再给亓飞眼神,清高冷傲得如同他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腰背挺拔,步履坚定,却像是要走去一条无人能同行的路。 亓飞怔愣着,她第一反应不是被否定的痛苦,也没有纠缠着要解释,串联起薛锐的一系列表现,像是印证了自己的某种猜想。 她皱着眉,脸上那种职场的圆滑突然间就退得干干净净,像是终于不屑于继续装了,看淡了或是看破了。在薛锐面无表情、高高在上要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没有一丝犹豫地出手——一巴掌甩在薛锐脸上——用力大到黄发晶手串都飞了出去。 身手敏捷的不像是办公楼里身娇体弱的白领,仿佛一位行侠仗义的女侠。 薛锐的眼镜被打歪,狼狈挂在脸上,他没有还手或者格挡的动作,只是慢慢抬手把眼镜扶正。似乎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但亓飞的气还没出完,没有一点打了领导,不,是打了前领导的心虚。她气得手抖,一叠未装订的纸张文件扬了出去,整个走廊都是纷纷洒洒的打印纸。 “薛锐,你,王八蛋!”她指着薛锐,几乎破音。 a4纸张边缘锋利,割到了会流血。薛锐脸上轻轻刺痛,他伸手抹开那一条几不可见的血线,像是个无知无觉的假人。 “你觉得你很高尚吗?”亓飞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这么当众发泄情绪是什么时候,她现在不在乎简历上写着的那些“服从性高”、“抗压能力强”的废话,她现在对话的不是老板,不是同事,只是薛锐本人。 “你让他们走,你让我走,你自己呢,你怎么办?!”一大声说话眼圈就红的毛病到底是不是绝症,还能不能治好。亓飞觉得自己气势一下就弱了,她无法控制地哽咽,明明只是想要把眼前这人教训清醒了,都那么凶地打人了,怎么反而自己掉眼泪。 “你,你怎么办啊……” 这次不是小事,业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丑闻了,薛锐甚至有可能面临终身监禁。 “你觉得我是临阵逃脱的懦夫?还是在发扬什么狗屁的绅士精神要优先保护女人的安全?”亓飞擦了一把自己莫名其妙的眼泪,像个斗志激昂的豹子,她踱步往左又往右踱回来,脸上的担忧甚至大过愤怒。“……你到底有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第91章 薛锐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很多人受到波及,他愿意承担和接受,从经济物质层面尽力弥补。可亓飞这样以感情为出发点的质问,薛锐给不出回答。她的担心和感情,他知道自己无法偿还。 “辞退补偿可以给到顶格,如果你现在走的话,公司账户里的钱还能动。” 沉默之后,薛锐见亓飞平复了一些,如是说,言下之意:快点离开,趁我还能做主账户里的钱。 亓飞几乎是无语到极致冷笑了一下,从前还真没想到,这样拿钱打发人的话会是说给自己听的,更没想到这样的渣男断崖式分手的操作会是薛锐做出的。她自认为自己目前在启辰的工作没有可替代性,薛锐不可能随便哪里拉来一个人就能胜任这份活。 “那其他人呢?” “公司有专门的员工福利账户,已经做过风险隔离,即使启辰宣告破产,这个账户里的钱也足够覆盖对员工的补偿。” “那你呢?” 薛锐又沉默了,亓飞不信他是因为不知道而沉默,连可能面都没见过的基层员工在公司破产后的补偿方案都设计得天衣无缝,他怎么可能没想过自己的结局。薛锐不说话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没想让自己有后路。 他就想到这里,结束。 他想要薛家葬身火海,连带着流着薛家血液的自己。 “那薛里昂呢?”亓飞试图唤醒他的良心,在她的印象里,薛锐从没有不管过薛里昂。 “他,”薛锐停顿了一下,不自觉地语气放得很轻,“他已经跟启辰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他,他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叫哪门子的负责,这是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吧。亓飞突然觉得自己竟然能和薛里昂共情了,真是世事无常。 “我不接受。”亓飞同样斩钉截铁。 两人谁也不肯示弱地僵持着,亓飞挺好奇薛锐会不会做出像是叫保安把自己赶出去这种事,她甚至说不清是自己是赌气还是放心不下启辰:“薛锐,我知道在你看来我没有任何立场要这么做。我只是奉劝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高尚,自以为是。把别人都推开就行了?我们都是玩偶小人,都要任你摆布?把你当朋友确实算我高攀,但是丢下朋友,我做不了。” 亓飞回想自己少女时代,她本来就是一个特别讲义气又特别犟的人,为此吃过亏但不后悔。之前在工作中,她大多不在薛锐面前表现出来,是因为这是她的老板,现在不一样,反正这傻逼男的连老板都不想当了,就想给自己做主当爹,还有什么好惯着的必要呢? 沉默着对峙的,薛锐的电话铃声响起,节奏紧凑的一小段钢琴声反复循环。薛锐没接,亓飞更无所谓,但是打电话的人非常执着,一次不接又打一次。 默认的电话铃声因为太过常见反而像是某种情绪锚点,当它响起来,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候,直线加剧了氛围的焦灼。当它响到第三遍的时候,亓飞终于受不了,她愿意退一步寻找解法,她的目的本来就是留下协助薛锐。 “好吧,你要是执意如此……可以开除我,就当我现在是在当义工,我们之间没有雇佣关系,到这件事解决之前,让我留在这里。你也放心,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我绝对不继续赖着。” “薛锐,你就算真死了,也得有人给你收尸吧。”这种已经不怎么好听的话,在朋友之间说出来都要考虑一下,亓飞不在乎薛锐会不会生气了,她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种明显口不择言的话,薛锐并不在乎,只不过现在一时半会没有办法改变她。跟男人相比,大多数女人,在危机来的时候,似乎都表现得更加勇敢,更加看重情谊。薛锐其实没有应对这样的人的经验,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是欠了一些还不清的东西。 “谢谢。”薛锐说,除了这句谢谢,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 亓飞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薛锐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执着于赶她走了。主要矛盾点解决了,启辰乱麻一样的现状又涌进了脑子里。她蹲下一张一张捡自己扬出去的纸张,好在自己平时对手底下的人比较好,小丫头不会因为临时来加班就报复自己,还是很认真的加了页码…… 薛锐也蹲下身,帮着亓飞一起捡,电话再一次响起,这次,按下了接听键。 “来办公室见我。”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声音,简短的祈使句,语气冷硬,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听得出来,现在应该情绪不佳。 “嗯。”薛锐应下,他还是平常那种四平八稳的表现,现在的情况下还能不疾不徐,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明摆着的懒散或者怠慢了。但是对方应该读出了另一种解读,狠狠挂了电话。 “……李渊?”亓飞眼神点了一下手机,问薛锐,她不是故意偷听,上上下下乱成这个样子了,还能这么有脾气的,也只能是李渊了。 “对。”没想瞒着她,被挂了电话之后,薛锐神色如常继续捡文件,每页都按顺序排好,还给亓飞,做完这些,按照李渊的旨意,去往他的办公室。 第86章 亓飞看着薛锐离开的背影,有一丝恍惚,他们共事了这么多年,薛锐似乎总是一个人下决定,然后一个人去面对,以至于刚刚她错觉今天同以往的每一天都没有分别。或许过后回头看,今天也是寻常的一天呢?她怀抱着文件,往自己办公室走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第92章 李渊办公室氛围异常压抑,几个他门下派系的高管或坐或站,每一个脸上都布满焦虑,薛锐推门而入的时候,这群人一起转向,看他的眼神几乎是明目张胆的恨意。 薛锐径直进去,无视那些热衷于办公室政治的庸人的眼神,物以类聚,他看着李渊,那个名义上的舅舅,相近的血脉让他们拥有肖似的五官,却长出了截然不同的心肝。 房间里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不知道是谁打开的加湿器,徒劳地往这快要起火的空气里注入一点聊胜于无的水汽,发出几不可闻的机械运作声。 “你们先下去吧。” 李渊没有回头,他看着窗外的楼下,只留给屋里的人一个背影。他看着的地方已经停满了前来抗议的车,很多人要启辰给一个说法。 没有人对此有异议,他们就算在这里熬死最后一个脑细胞,对于解决启辰现在的问题也是无济于事,只是无端承受李渊的迁怒。所以,当听到这句话,甚至有人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当最后一个人带上门,房间里只剩薛锐和李渊两个人。 “薛伯坤死了。” 李渊转过头,向来儒雅的伪装被撕碎,他的眼白爬了几条红血丝,不加掩饰地狠狠盯着薛锐。 “你不是早就知道。”应对李渊比应对亓飞要简单的多,在李渊面前,薛锐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锒铛入狱也好,家破人亡也好,都是他这个骨肉至亲应得的。 “我不知道你会让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李渊怒斥,因为愤怒而胸口剧烈起伏着,他隔着小半个办公室,隔空指着薛锐的眉心,苦心经营多年的儒商形象崩塌破损,恨不能手指化成一把刀捅在薛锐身上。 他是早就猜到薛伯坤已经死了,他也证实了这个消息,甚至为此而感到顺心,他的外甥果然是跟自己一样的杀伐果决,省了自己不少事。如果不是薛伯坤被杀了,他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抢走启辰。 他早该想到的,薛锐的计谋水平,不需要因为和薛源争家产就对薛伯坤下手。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恨我。”李渊痛心疾首,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此时应当演出什么样,他要打感情牌还是要和薛锐决裂?一直以来,他以为薛锐是和自己一样有野心有能力的李家人,现在他不确定了,他看不透如今的薛锐。或者说,他怀疑自己从未看透过薛锐。 薛锐没有说话,他甚至坐了下来,用桌子上现成的茶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应该是上一波英豪有人展示了一手工夫茶手艺,只不过马屁拍在马腿上,在场的人都没有心思喝。薛锐感到口渴了,喝水比回答他舅舅的优先级要高一些。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心里还有没有人伦,有没有感情?”李渊往前一步夺过薛锐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茶水和陶瓷碎片四散溅出,像是一场小小的礼花。 茶杯碎裂的声音传来,薛锐眼皮都没动一下,他直视李渊,骨子里的矜贵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坐在那里的画面就像是油画里贵公子的肖像,表情疏离,眼神冷漠。 “我做了什么?” 这种冷静到极致的感觉让李渊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本意问的是薛锐为什么没有把消息藏好,害自己现在陷入如此的绝境。但是看到这个眼神的时候,李渊不敢继续暴露自己的冷血无情,他害怕失去亲情这个约束薛锐的手段之后,自己再没有胜算。于是他尽量像是个正常人一样,先过问人命而不是利益。 “你……你杀了你父亲。” 薛伯坤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是现在最无聊且最无用的问题,无论是对于薛锐还是对于李渊来说,在破局层面都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只有最低级的杀手才喜欢炫耀自己的杀人手法。薛锐既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炫耀,所以薛锐对李渊的说辞不置可否。 “人都会死的。”薛锐还是淡淡的,他低声讲话的时候,总会让人有种旖旎的感觉,好像是回忆里某个温柔的场景被他叙述了出来,充满故事感。 那种不祥的预感在李渊心里生根发芽,他直觉薛锐说的并不是这句话表面的意思。但是他想不起来,这句话还在哪里听过。他只能尽量应付。 “你在说什么。他可以是病死的,可以是老死的,但是不能是……不能是另外的人来决定的,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对,”薛锐赞同点了一下头,在李渊以为他们终于能正常讨论处理策略的时候,薛锐轻轻笑了,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瞳孔冷得像是从地狱吹来的风,“舅舅,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刹那,李渊好像在这样的注视里被冻结了,他艰难吞咽下口水,眼神躲避和薛锐的碰触,他想起来了,“人都是会死的”,这句话是他讲给十二岁的薛锐的,在他妹妹死前的第二天。那时候,薛锐来找他,央求他救救母亲,薛家有人想要她死。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汤金凤也已经死了,你说你不恨了啊。” 这么多年,所有和那个病床上女人有关的一切都在时间流淌中慢慢消失,如果不是薛锐的存在,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姐姐了。李渊是真的无法理解,为了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她是你的母亲,可她也是李家的女儿,她为家族的繁荣做出贡献,是她的职责。” “这些年,你在薛家得到的一切,不都也是在利用她?利用她把自己卖过去,生下了姓薛的你!”李渊甚至想嘲笑薛锐,薛锐恨他的舅舅和父亲为了利益让他母亲早早死去,却享受着用他母亲的命换来的一切,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讲“付出代价”。 不过李渊也不愿意现在激怒薛锐,他仍然想要和薛锐统一战线来度过此次的难关。于是他尽量放缓语速,安抚说: “小锐,薛伯坤死了就死了,你的母亲也死了很久了。我们还是亲人,如果说有利益在其中催动了谁的死亡,你要知道,我们俩才是活下来的人,我们是既得利益者,你又为什么要钻牛角尖?听话,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们一起把事情翻篇。” 薛锐看着他那义正言辞的舅舅,微微皱眉,他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这个人不聪明。李渊嘴里不断重复着“亲人”,想让自己因为血缘而和他共同解决问题,但是那个和他血脉更加亲近的女人,他却能毫不犹豫地推进深渊。 这是什么道理呢?难道亲情这个东西是有的,但是只存在于男性之间?还是说,李渊所谓的亲情只不过是利益的衍生品,廉价且丑陋的遮羞布,一般人用遮羞布遮住升职器,但是李渊非要用这破布盖在自己的脸上,还要让别人夸他英明。 任何一个成熟的人都会慢慢学会不去说服别人,李渊看起来还不够成熟,还想用那套自创的逻辑来说服薛锐。薛锐在这点上和他有显著的不同,他早就学会了如何应对看起来狗屁不通的逻辑和人。 “你会死的,舅舅。” 薛锐的皮肤在灯光下看起来像是将要融化的雪,白得让人感受到冷,那双眼睛也过于清高,冷色调的灰色在亚洲人里非常少见,让人难以生出想要亲近的心,因此即使这张脸漂亮非常,却总是给别人留下“无情”的印象。 这样一张无情、淡漠的脸说出死亡预告,李渊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人真的会说到做到。 第93章 长久的沉默凝固在空气里。两个人的反应截然不同,李渊颓坐在椅子上,自然弯曲的手指微微发抖,眼神满是挣扎和痛苦;薛锐恬静且淡然,身姿如松,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甚至有兴致观察茶叶的形状和在水流带动下的移动规律。如同风格各异的影片在同一片屏幕上演出,冷暖色调分割开各自的画面面积,每个人都困在此地,只不过有人是自愿画地为牢,有人是在陷阱里苦苦挣扎。 “小锐,你想要什么,我,我们……可以商量的。”意气风发的人总是看起来年轻又漂亮,重大的打击也能让人一夜白头,精气神这个东西就像玄学中的天命一样,它在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它走了也没人能演出来。李渊不想相信自己的定局竟然是这样,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真正的内心,在心里最深处,他已经无药可救认同薛锐的说法——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瞒报法人死亡,那就说明这期间无数以薛伯坤名义签字的项目和账目都是伪造的。光以李渊对启辰的了解,他现在身上背着的就有包括非法集资罪、破坏金融秩序罪、非法经营罪……一旦陷入案件调查,并且在关注度这么高的情况下,他不仅很难给自己脱罪,甚至会因为公诉机关的介入而导致自己其他不干净的手段被发现。 第87章 那个时候,就不是拘留或者监禁那么简单了…… 李渊真的无法理解薛锐,他想要拿回启辰,或者说想要给死去的人一个说法,那他直接来找自己谈就好了,都是可以谈的……怎么至于要到两败俱伤的境地呢。 薛锐抬眼,把茶杯轻轻放置在案几上,像是再看与自己无关的戏。 很奇怪,李渊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杀死了妹妹,那个时候,他有跟对方谈吗?有取得对方的同意么?既然这一切他都不曾做过,为何又在此时要求自己提前告知。 他们可以说用牺牲弱者的生命来换取利益是生存的规则,薛锐不反驳,他不擅长构建新的规则,他只是习惯学习和模仿,然后利用规则。 真的有点累了,和不尊重规则的人玩了这么久的游戏。太多太久的投入,导致自己已经失去了对于胜利的兴奋,只有一切终局的放空和平静。 “我想要什么呢……”薛锐试图回忆自己的初衷,不确定还能不能想起来,但是现在好像也不重要了,他语气懒散着开口:“想要结束吧。” 有所求才有得谈,什么都不想要的人,不受制任何约束。李渊是谈判桌上的常胜将军,是利用人性的一把好手,他有敏锐的直觉和可以依仗的阅历,但现在他必须直面一个现实,他输了。 薛锐要的是清场玩家、砸掉棋盘。像是恶劣的顽童,自己的东西输掉了,就不让所有人玩了。 晨曦穿透层云,第一抹光投射向大地,天亮了。 两人的电话几乎同时响起,铃声急切,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突兀且骇人。 “薛总,警察到了,我能争取到一分钟的时间,请您指示之后的安排。”亓飞在电话那头说着,背景音有些嘈杂,但她并不慌乱,薛锐不在的时候她就是决策人,必须给剩下的人起到定心石的作用。 薛锐没有什么要安排的,这里马上将会是一处废墟,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给无辜的人争取撤离时间,却仍然有人不愿离开,他无法阻止,却真心敬重。 “尽力而为,保重自己。”薛锐说。 李渊那边却不如这里平静,碎纸机已经嗡鸣运作,最后一些秘密文件在内置刀片的搅动下碎成纸屑。从凌晨得知这个消息后,李渊就已经安排人去往他各处的办公场地以及相关档案室宁肯误杀绝不放过地把一切有机会成为罪证的文件销毁,不计成本地将大批有问题的货物运往公海。在这最后一分钟,除了留下命令,他还熟练地把手机和办公电脑格式化,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给自己换取转圜的余地。 万千家产快速蒸发,可他仍嫌不够快,在保命面前,这些以往最看重的名利地位,都不值一提。 一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门外传来敲门声,薛锐和李渊几乎同时抬头看过去,李渊手里的动作仍不停下,像是考试结束前争分夺秒答题的学生,薛锐回头看了他舅舅一眼,从容起身开了门。 身着制服的警察从门口涌入,第一时间制止了李渊毁灭证据的行为,将其压制后拷上手铐。负责逮捕薛锐的几位看着另一边激烈的反抗和自己这里规矩有礼的嫌疑人形成鲜明对比,内心有些犹豫,看起来这人非常配合执法且没有逃跑以及妨碍执法、伤害他人的举动,按照规定其实也可以不用上强制手段,已经取下来的银色手铐拿在手里,竟然不确定了。 薛锐还是不愿意别人为难,他往前伸了双手递到对方面前,颇有自觉意识。 并且如愿以偿获得了一副银色手镯。 制服李渊后,在执法仪面前,警方出示了证件并说明拘留理由。李渊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只是恶狠狠盯着薛锐,面皮涨得通红。 蓝白色的警车闪烁着警示灯,警笛声高亢,围堵在启辰大厦周围的人神色各异,有因为可能面临利益损失满脸愤懑的,有内心忧虑接下来的对策的合作商,也有被启辰挤占生存空间的竞争者感慨苍天有眼。红蓝两色不断替换的灯光下,众生百态,世态炎凉。 两人戴着手铐在警察簇拥下从启辰大门起来的时候,像是沸腾的热油里滴入的冷水,喧哗声叫骂声一齐炸了出来。财富链顶端的企业家成为阶下囚,数代积累的黄金帝国一朝垮台,依附着这棵腐朽大树的蝇营狗苟,在它陨落前夕最后一次爆发。 不知道谁先带头的,宣传纸业被人窝成一团扔了上来,紧着还有合同书、矿泉水瓶,执法人员的呵斥和阻拦难掩群情激奋,只能尽量快速押送俩人进去警车。 李渊从风光无限到人人喊打间隔时间不过一天,因为忍耐和屈辱感,难以抑制地发着抖,脸色十分不好看,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在推搡中狼狈往前,恨不能对空气挥拳。 薛锐依然是那种跳出三界五行的气定神闲,这样的画面已经在脑海中预演过了,真实面对反而不如想象的那样有冲击力。他还有闲心想亓飞现在一定忙疯了,办公室里几株植物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浇水……直到人群中一双海蓝色的眼睛闯入他的视线,心脏蓦得空了一拍。 薛里昂看着他,穿着来不及换下的居家服,未经打理的金色头发被风吹乱。人群在他身边像是流动着模糊不清的色彩,蓝色眼睛里充斥着哀伤,隔着数不清的鸿沟和薛锐对视了一秒。 只这一秒,薛锐便被关进了警车。车辆在大量围观群众中挤出一条路艰难前行,薛锐坐在后排,两边坐着严阵以待的警官。 他没有再往外看,狭小的空间里呼吸似乎都困难,胸腔被滞涩的情感堵住了。薛锐在颠簸和拥乱中回忆对视的一秒,只看见对方眼里无穷无尽的失望。 薛里昂终于对他失望了。 第94章 薛里昂和亓飞蹲在吸烟室,薛里昂在吃一包小饼干,亓飞在抽她水蜜桃味的电子烟。 看起来很奇怪,两人并排蹲着,谁都不说话,但是又莫名地和谐。最想薛锐回来的男人和最想薛锐回来的女人在偏安一隅的吸烟室,蹲着,放个破碗就能当街要饭。 亓飞其实很能理解薛里昂为什么蹲着,她之前有看过公众号的文章,上边说没有安全感的人都喜欢蹲着,把自己缩成最小的单位,减少对外界的接触,保护柔软的肚子和装着内脏的胸腔。她还看过小某书上的解释,说是气血不足的人更喜欢蹲着,这样大脑离脚底更近,方便心脏给全身送血。虽然这两种解释看起来都非常不科学,但是亓飞还是浅浅信了,术业有专攻,就算是别人瞎编的也是专业瞎编人士干的,应该多少有点道理。 至于亓飞为什么要去搜索“为什么人喜欢蹲着”,是因为她本身真的很喜欢蹲着,对她来说,蹲着的休息效果比坐着要好多了。只不过蹲着看起来很不优雅,再加上对于一个女的来说保持优雅是个显而易见的社会期待,只有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有资格打破这一结论,等她亓飞上了福布斯,别说蹲着,就算她要躺着上班,都自有大儒为她辩经。就像是乔布斯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参加重要活动一样,他粉丝都说这是精英范儿。 主要是,薛里昂先蹲着的,亓飞进来的时候,薛里昂就已经蹲在这里了,人总是从众的,既然薛里昂都蹲着了,那她就却之不恭了。 “薛锐会出来的。”亓飞歪着头吐出白色的烟雾,香香甜甜的水蜜桃味就铺满了周围,她跟薛里昂说,也跟自己说。 “嗯。”薛里昂应了一声,继续咀嚼小饼干。酥脆饼干被牙齿咬碎的声音也在周围低声响着,像是开了某种机械,发出很有规律的白噪音。 “你先回去吧,换身衣服。”倒也不是嫌弃薛里昂的居家服,比起亓飞自己的几任前男友,薛里昂已经是男生里出类拔萃的干净整洁了,就是这样看着有点怪可怜的,影响心情,亓飞不想看见他。 “等会的。”薛里昂还是吃饼干,好在他吃相很好没有掉一身渣。 亓飞定睛看了看,吓一跳,这人吃的饼干竟然是自己三个月前买的,本来是当出差的伴手礼给部门同事带的,结果口味太难吃,大家都不吃,最后放在吸烟室等有缘人……就是她好像记得,这家饼干号称无添加所以保质期很短。 “你怎么吃这个?这个过期了吧。”亓飞赶紧把剩下的小饼干抢了回来,十分担心别薛锐还没出来,这个傻子就先把自己吃死了。 饼干被抢走,薛里昂也没什么大反应,懒懒的予夺予取,满脑子都是离开时被铐住的薛锐,整个人的状态在麻木和疼痛中切换。 “我饿了。”过了一会儿,薛里昂好像终于记起来要回答亓飞。 “那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亓飞一边检查包装袋上的时间一边问。 “胃疼,”薛里昂呼出一口气,想了想,又说:“我以为是饿的。” ……亓飞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感情薛里昂不是那种喜欢蹲着的同道中人,是因为吃坏了肚子疼的,这人平常看着也挺机灵的,怎么薛锐一出事就跟傻了似的呢。 第88章 “你别太担心,现在是正式逮捕之前的调查阶段,薛锐和李渊只是作为协助调查的嫌疑人身份被临时拘留,一般期限会在7天之内,只有因为调查难度大以及当事人不配合等这种情况的时候需要延长,可能会再增加30天,”亓飞竹筒倒豆子一样列举规章制度,唇焦口燥试图能安慰到薛里昂,“也就是说,薛锐七天之内应该就出来了,他没有做坏事,也没必要不配合调查,不会延长拘留的,那30天是给李渊准备的。” “我知道。”薛里昂虽然整个人看起来木木的,但是本质上懂的东西不比亓飞少,对于亓飞的安慰,他也回报似的说了自己的分析。 “启辰已经公示了决策权的交接,目前最高的负责人是李渊,多行不义必自毙,之前李渊在对外宣传中将薛锐任职期间的成绩都谎称为自己幕后主导,在削减薛锐正面形象的同时,也把‘隐瞒法人死亡’的责任拿了过去,这些都在公开的途径留下了证据。他的麻烦只会比薛锐更大。你看,薛锐在很早之前就谋划这一步了。薛源和汤金凤几次夺权的时候,就冒出了相当多的消息,称薛锐只是傀儡,实际上操权者另有其人。再到目前薛源母子这两个人,一个死无对证,一个‘畏罪潜逃’。这些看似他吃亏劣势的阶段,都是薛锐的脱罪筹码。多聪明啊,这个人。” 亓飞跟着点头,但是又觉得薛里昂的语气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劲,她思索着审时度势想帮他开解一下:“……薛锐不是坏人的,你爸虽然死了,但是你要相信不是他杀的,他顶多是同意放弃治疗……你要相信他,行吗,你知道,人与人之间交往,最重要的是信任。” 薛里昂听着,闭眼自嘲笑了一下,苦得像是咽了黄连。 “……是他,不信我。” 亓飞被噎住,一向思维清晰、口齿伶俐的她竟然无话可说。薛锐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她也感受到过这种不信任是多么类似背叛,为此她甚至打了薛锐一巴掌。她和薛锐之间仅仅是上下级关系尚且如此,薛里昂的感觉肯定更加难受……而且薛里昂甚至没有机会给他一巴掌出气。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薛里昂其实一直挺自命不凡的,他想要的都会得到,他想做的都能有模有样,为何到了薛锐这里,就……就总也不被信任。 他现在想,何止是自己无法确定是否对薛锐是爱,薛锐何尝不是从未对他说过爱呢。那基于信任和平等的感情,薛锐从未给过他。他不在薛锐筹谋的未来图景里,他是薛锐计划外的可有可无。 “亓姐……你拉我一把。”薛里昂的声音晦涩,像是内心无数光点坠落之后的无力和麻木。 “这,我我要做什么?”被点名的亓飞慌张左右看了看,这种感情问题问自己跟问他自个儿的大脚指有什么区别呢,她只有那几段无疾而终、无所卵谓爱情故事,有什么资格给别人当军师。 “拉我一把,蹲久了脚麻。” 亓飞赶紧站起来,又差点腿软栽倒在地上,她忘了自己也蹲老长时间了,现在聊条腿像是灌了雪花电视屏幕一样。支着桌子站稳,亓飞忍着自己的脚麻把薛里昂拉起来,两个人歪七扭八在吸烟室里拍打双腿加快血液流动,声音此起彼伏。 “你有什么打算?”亓飞问。 “去见一下律师,”薛里昂对着镜子捋了一把头发,勉强振作精神。“先捞人。剩下的,等他出来再说吧。” “哦,”这方面薛里昂的工作能力亓飞是认可的,薛三已经独当一面了,很久没像从前那样肆意惹祸。只不过,忍了又忍,亓飞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别忘了换一件衣服。” “哦好。”薛里昂应下,确实,这件飞翔小狗图案的睡衣,不适合穿着去见律师。 第95章 拘留所是大通铺,十几个人睡成一排,声音就会比较嘈杂,有说梦话的、磨牙的;再加上晚上不关灯,进来的人心情也不会多好,大多数人刚来的时候都会失眠。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薛锐竟然睡的很好,可以很完整的睡过夜晚。可能是脚终于踩在地面上了,这种踏实的质感是过去那些年从未有过的。 同案犯不能羁押在同一间宿舍,李渊和薛锐的见面机会很少,两人只在午饭的时候遥遥对望了一眼,彼此都没有说话。李渊眼球上的红血丝更多了,眼下一片乌青,整个人苍老憔悴不少,想来并没有睡好。 日子在里面规律且无聊,吃饭睡觉等日常必须的活动都有严格的时间表,剩下的时间会安排学习和自由活动。 所谓学习,一般都是背诵监狱的管理规章制度,或者朗读一些法律法规的条例,薛锐听有个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的狱友说,他已经无聊到去数制度文件里面某个偏旁出现的频率,但是每次都数的不一样,可见会计的活不好干,他不应该强迫会计加班。 自由活动就好理解很多了,首先相对自由,其次能够活动起来,因此比较受被押人员的喜爱。拘留所的活动室有些监狱采买或者企业捐赠的健身器械,也有乒乓球桌之类的大众运动的运动器材,户外还有篮球场地,除了被人盯着,其他跟大学生体育课差别不大。心态好的人来了,蹦蹦跳跳,三高都能下去不少。同寝室的狱友很热情,担心薛锐内向在这里混不开,拉着他打乒乓球。开始薛锐不太会,他没有接触过这项群众基础非常夯实的运动,但学了一会,基本就很少输了。后来连狱警和他对局都要排队这就是后话了。 比起活动的相对丰富,里面吃的比较一般。早饭有鸡蛋榨菜,午饭和晚饭每顿饭食堂只做一道菜,大锅菜,萝卜和土豆、白菜轮番上阵,还会有豆腐之类的豆制品一起炖在里面,用能装得下活人的巨大保温桶运到监区。也不是说没有肉,分到每个人碗里还是会有一块肥多瘦少的猪肉的。薛锐对于吃没有什么要求,所以吃起来还行。甚至觉得食堂的馒头很香,比启辰餐点师傅做的碱水面包要更可口。其他犯人会让家属往监狱要求建的银行卡里存点钱,能买点火腿和泡面吃,在这里,火腿和泡面是仅次于香烟的硬通货。 后来,直到薛锐走的时候都没有买过小商店里的食物,清卡发现还剩了不少钱,不知道是谁存的,不知道是不是律师提醒的。他把里面的钱全都买了吃的,请狱警帮忙分给了同宿舍的狱友。 关于小商店,和一般人印象里的不大一样,有点像奢侈品的销售方式,只有符合一定资格的在押人员才能优先选购,这里说的“资格”倒不是配货的数量,而是在看守所的表现,有一个得分和扣分的统计表格,拿够多少分或者排进前多少名就可以被列为“优秀”。选购方式是预定式的。每一批进货的数量有限,报告给狱警自己所需要的产品,负责管理小仓库的人会根据预定的数量进货,也不能保证每次预定都能定上,货品不足或者进货源问题,会导致出现短缺。 薛锐没有关注过自己卡上的余额,他只在小商店买过毛巾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小商店里这些东西的质量会比统一发放的要好一些,进看守所的时候发的毛巾掉色、牙刷掉毛。 看守所里的一切类似于某种避世的修行,内心不安的人会像是在地狱煎熬,一分一秒都是铁梳刮肉般痛苦万分;坦然接受的话,倒也有利于人发悟。薛锐过去对自己的限制太多了,在这里的时候竟然感觉到自由,像是放空自己的水母,不动脑子,随波逐流。万千大山从背后卸下,世间纷扰穿不透通电的钢丝铁网,有时候会萌生出“一直这样也行”的想法。 缥缈无根的愿景,很容易就会戳破。 律师团队申请了会见,这是启辰采购的律所库里选定的几家常年法律顾问所之一,以擅长代理经济及刑事案件著称,业界评价非常高。薛锐之前和对方接触过几次,去年的跨国并购案的法律意见也是这个所出的,后续进展很顺利,对他们印象不错。 在看守所的接待室,身着囚服的薛锐翻看对方提交的处理方案,为证据填充提供支持。 很多人眼里,有钱人,特别是富二代都是酒囊饭袋,真材实料的特别少,但是真正做到集团一号人物位置的富二代,却极少有蠢人,至少不会一眼看得出来脑子不好。常年浸淫在名利场,照葫芦画瓢也给自己画了一张精英的皮,只要不详细深入沟通,可能很难看出对方水平。 这种级别的律师团队负责人,见得最多的就是大大小小的“这总”、“那总”,场面话和唬人的套话早就随手拈来,但当面对薛锐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保持谨慎,尽量准备周到再和薛锐对话。这个年龄几乎只有他一半的年轻人,总是能在礼数周全的同时让人感受到他的锋芒。 薛锐的记忆力及归纳总结能力非常强,这让他善于提出问题,这项技能几乎是顶级决策者必备的天赋,可这次他却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律师想,或许是因为那个叫“小薛总”的人已经先一步将准备工作和团队对接过了……那也是一个嬉笑怒骂就能给人压力感的人,听说他们是兄弟,不知道该说这家是基因好还是教育好。 第89章 会面临近结束,薛锐仅仅通过口述就将证据列表的线索填充得差不多了,这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律师的工作量,毕竟有句业界名言“打官司就是打证据”,大陆法系的特点就是:前期准备的重要性远远大过法庭辩论。正在律师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薛锐突然叫住他,问:“家属的会面申请,有提交么?” “家属会见和律师会见是不同的渠道,您想要见哪位家属?需要的话我帮您联系他,并确认代为提起会见申请。”律师回答道,实际上一般家属要见被羁押的人员的话,都是家属本人提的,律师也不太好掺和人家的家事。这个问题他是回答不上来的,他毕竟也没有挨个去问过薛锐的家人(虽然所剩数量不多)“是不是提了见面申请”,所以他选择用问题回答问题。 薛锐若有所思。 进来看守所的人都会变得比较敏感和脆弱,律师怕他以为没有人来看他而失落,又赶紧补充道:“律师会见有助于查明案件事实,促进司法公正,所以都有优先安排时间的,基本提了申请就会在48小时内和当事人见上。家属会见申请通过的就比较慢,预约会见室也要排队,可能是他们提了,但是还没有通过,您不要着急。” 这应该是薛锐的知识盲区了,他没有了解过看守所会见的相关政策,以为今天见律师的时候会一同见到薛里昂,但一直到结束,对方都没有出现,稍稍的,有些失落。他没有忍住,最后还是问了律师。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提申请,他有没有失望到,不想再见到自己。 在之后的对话,薛锐似乎更沉默了一些,律师察觉到了,但是也不方便多说。他唏嘘的走出看守所,看多了因为牵扯官司而妻离子散的故事,心里也稍微可怜了一下薛锐。但等他回到车上,开门的瞬间就被吓了一跳。 薛里昂一声不吭坐在驾驶位,皱着眉毛,蓝眼睛相当有神,看起来十分不爽。 “薛……小薛总,你来你也不说一声。”律师惊魂未定看着这个莫名奇妙坐在自己车上的人,扭头去瞪自己的助理,助理也十分慌乱,两只手把自己全身上下的兜都拍了一遍,然后从西装外套里拿出车钥匙,高举着以证清白:不是我忘记拔钥匙。 律师转回来脑袋信任了自己的自己助理一秒钟,接着又转了回去,眉毛竖着丢一个质问的眼神:你拔钥匙了有什么用,你是不是没锁车? 助理也百口莫辩,翻出来的兜还挂在外面,像是丐帮新上任的一袋长老。他无法反驳自己的带教律师,只能虚张声势去瞪诡异刷新在驾驶位置的薛里昂,一副底气很足的样子。 薛里昂才没心思管这俩人用肢体语言都交流了什么,他只是望着看守所大门,像是在跟什么人生一场非常大的气。 “来得完全没意义。”他低声念了一句,赌气似的。 “啊?”律师更莫名其妙了,想这人是不是在点自己。就是有很多家属不懂法又情绪很大,当事人也是当时是人之后就变成魑魅魍魉,工作真的越来越不好干了,这把年纪还要被小年轻训…… “不好意思,不是说你。”薛里昂道了句歉,从驾驶位置下来,绕着车走了半圈拉开副驾驶的门,像是进自己车一样不见外坐了进去。 律师又和助理对视了一眼,实在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干嘛,你说他有礼貌吧,他非请勿入人家的车,你说他没礼貌吧,,他还知道说“不好意思”。 不过现在怎么办,甲方都坐副驾驶了,他也不好意思去后排坐,悻悻从助理手中薅过来钥匙,亲自给薛少爷开车。好在薛少爷给的钱多,够买几辆这个车的,不然真的要气到喝凉茶。 助理一看,这下得自己坐后排了,这咋整,他可是参加过商务礼仪的培训,当时老师说一般在司机正后方的位置是给车上地位最高的人的坐的。合着车上三个人,一个甲方一个带教师父都没自己地位强势, 真成零零后整顿职场了……可有啥办法,他总不能挂车门上或者趴在挡风玻璃吧,就算开车的师父是成龙或者罗伯·科恩的粉丝,交警也不能同意吧。 于是车上一行三人,一个不情不愿的当司机,一个离奇生气的坐副驾,剩下一个职场新人诚惶诚恐坐在后排,恨不得半蹲着以示尊重。 “他怎么样?” 车子沉默的行驶出去没多远,坐在副驾驶的薛里昂可能是灌了几口矿泉水调理好了,突兀地开口。 “啊……他,他还行。”驾驶位的老律师岁数大了不常开车,这个地位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面的客户了,看守所这条路就不怎么熟悉,手忙脚乱找导航,薛里昂说话他勉强回了一句,想想又觉得是不是太敷衍,不过他跟薛锐见面总共也就那么几回,不是很熟,这次人看着和以往也没什么差别,确实没什么好跟薛里昂汇报的。想了想,搬出了个万能回答模板。 “瘦了点,但是精神还好。”……这么回答肯定不会错,都进看守所的,总不能养膘了吧。精神也真的挺好,要不是穿着那身衣服,薛锐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跟在外面没什么区别。 “怎么还瘦。”薛里昂很不满,本来人就不好好吃饭没什么肉,进去一趟再瘦下去那还能好。 这怎么还在生气,跟谁气,年轻人怎么气性这么大。律师连连摇头。 没法劝,甲方为大,律师快速瞥他一眼观察情况,试图转移话题:“小薛总,那个什么……你申请家属会面了吗?” “那是什么?”薛里昂诧异看过去,对于这个名词感到非常陌生。 老律师目视前方,神色如常但是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确实没有提醒过薛里昂还能跟看守所申请和薛锐会面。一般来说……都会跟家属顺嘴说一声的,自己没说吗。唉太久没做基层工作了确实有疏漏哈…… 两人当时整理案卷的时候厚厚的档案被薛里昂监工加协助哐哐两天赶了大半,脑子全用在怎么想办法给薛锐脱罪了,愣是谁都忘记提家属会见这事。当时薛里昂表现得也太冷漠外加敬业了,谁能想出来其实两人关系还挺好的呢…… “那是……那,你没跟小薛总说吗?太不认真了!”律师发动祸水东引的技能,熟练往自己的助理身上甩锅,疯狂使眼色让对方悄默声把锅拿走别影响自己一世英名。 “我……?”被甩锅的助理眼神清澈,露出了被要求擒拿唐僧师徒的小妖怪甲的表情,气不愤又无可奈何,抿着嘴默默往后坐了坐,心说这也怪我,于是抱着包和锅在后座稳如泰山。 薛里昂不关心这俩人分锅,他紧跟着抛出下个问题:“要怎么申请,什么时候能见上?” 律师算了算日子,薛锐总共就进去七天,这日子已经过去了大半,剩下那一天半日的,都不够通过审批,没什么提会见申请的必要了…… 所以自己到底是扯了个什么破话题。 “……应该是,不用申请了。”律师吞吞吐吐,眼睛到处找路牌,一副很忙的样子。“要不我跟您说一下,接人出来时需要讲究的风俗玄学吧,挺有必要的……” 第96章 看守所的图书馆有相应的开放时间,薛锐有时候会过来坐着,随便翻开什么书他都能看下去,因为从前的学习和阅读都有太强的目的性,“闲书”这个领域他未曾涉猎。他发现漫无目的看书有时可以帮助自己理清楚思绪、清空大脑的杂念。 图书馆一般都会比较安静,负责图书馆管理的是个快要退休的老头,干瘦,不爱说话,习惯了这里来来往往的犯罪嫌疑人,反而不会把他们特殊对待。 和图书馆一墙之隔的就是家属见面的会见室,因为和家属见面要求在狱警的看管下进行,不会有人大声喧哗,也很少有情绪激动的人,所以很少有穿透墙壁的声音。 进来的第四天,薛锐在翻看一本人物传记的时候,非常少见的,会见室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薛锐停下翻动纸页的手指,听着那一墙之隔的地方女人尖细的哭声和男人吼着一般说出的 “遗言”。 “……照顾咱妈,给她看肺病……” “……城区那套房子给瑶瑶,写瑶瑶的名字……” “……老家的房子卖了还债,不够的话去找李xx,他是我兄弟,会帮衬你们母女的……” “……告诉瑶瑶好好学习,爸爸不是坏人……” “……我很爱你,我对不起你……” …… 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里,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男人应该是可能被判处死刑的或者已经下了判决,来探望的人是他的妻子,他在向对方口述自己的遗书。不知道他跟妻子的感情是否融洽,对方哭得十分伤心,却坚持着听完。 家属会面规定只有30分钟,因此这嘈杂没有持续很久。薛锐维持着捏着纸页的姿势,很久没动。 图书馆里的钟是电子的万年历,没有指针更没有“滴答”转动的声音,朴素的led显示屏上,红色的数字标记着时间和日期。看向它的时候,无法像小朋友初学时间刻度时那样,通过数格子来直观感受时间长短。而是需要经过计算,才能知晓时间的流逝。 第90章 薛锐坐在位置上,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吸进去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起身去向管理员申请来了纸和笔。再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垫着那本不薄不厚的人物传记,铺开了纸。 纸张是看守所统一制式的,很薄很脆,一面粗糙一面光滑,放在手心虽然不至于看到掌纹但也差不多了。页眉位置是看守所的全称,往下是一行一行的横线,印刷的比较劣质,有些横线会有断点和颜色不均。 薛锐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想了想,把纸对折了一下,让它不至于透出起到垫板作用的书本的封面字符。 他觉得自己能写的东西不是很多,半页纸应该也够了。 这是薛锐第一次尝试亲笔写遗书。 之前他有律师起草的遗产分配书,里面把包括启辰和薛家在内大部分财产做了分门别类的归纳和估值,然后按照他当时的想法将它们分别处置。其中以目录的方式列举了薛锐所拥有的大量房产和股权,并写明后续处理问题。但是这些东西几天前应该已经被法院查封冻结了,未来大概率也不会被判定归属于薛锐。这份遗产分配书虽然经过了严格的法律审查,并且在公证处盖过章,刨去要在目前案子里拿来抵债和罚没的财产之后,里面真正有效的章节应当所剩不多了。 薛锐其实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财产档案,就像普通人不会数自己还剩多少根牙线一样,薛锐也不会闲着无聊去数自己有多少不动产和理财,只是有大致的概念,“很多”或者“少了一些”。 制定分配书的时候,他把那些自己有权利分配和处置的财产都通过遗产赠与的方式送给了他母亲生前捐赠过的慈善机构和社会团体。其中包括一支致力于开发人工子宫的科研团队和几个为家暴受害者提供援助的法律机构,以及为流浪动物绝育的基金。实际上,除去未来可能的遗产赠与,每年薛锐也会划拨一部分启辰的利润和自己的个人收入给以上项目——可以抵税,同时还起到良心按摩的作用,为薛家这几十上百年来做过的不义之事进行一点聊胜于无的补救。这是他纪念母亲的一种方式。 之后这些捐赠可能就要停止了。 但是薛家也没了,污染的源头被关闭了一个。 总体上还是优大于劣的一件事。 可谓是一种“周处除三害”。 薛锐手里握着笔,盯着那张纸,迟迟不知道如何下笔。那些没有财产可以分配的人,他们的遗书里都在写些什么? 法律规定,遗嘱人死亡时遗嘱生效。因此,所有构思遗嘱的人,都为自己设定了一个死亡的场景,它包括大致的时间和方式。当遗嘱被看到的时候,通常情况下,这段文字将作为签字人留给某人或者某些人最后的话——看到它的人应当感受到什么呢。 从前薛锐没有写过遗嘱,是因为他没有想在死后对话的人,世界对于他只是模糊且抽象的概念,可以看见,却无法产生链接。 显而易见,现在,想要对话的人出现了。 哪怕这种“出现”只是特定时间点、特定状态下的一时冲动,也清楚的表明,他想在死后,对那个人说点什么。薛锐冲动的时候很少,他的话也很少,但他对自己诚实。 按照剧本,“薛锐”和“死亡”之间的距离很近了,周处所除的最后一害,就是自己。 现在把要说的话记下,不算太早。 薛锐握着笔,这支“安全笔”和他在办公桌前使用的钢笔是两个极端,那支钢笔的笔尖材质混合了一定比例的黄金,冰冷,锋利,它可以扎进动脉抽取一管血,然后在公开的文件上做下决断;看守所的“安全笔”只是不可拆卸的硅胶材质包裹着普通圆珠笔的笔芯,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书写体验非常一般,好处是它柔软、简单,无法伤害任何人,适合用来作为与某人在死后对话的工具。 不过现在又体现出一项此笔战胜定制钢笔的长处,如果是钢笔的话,这样悬置在纸上,要么已经落下墨点污染了纸张,要么笔尖干涩,需要调整后才能正常书写。薛锐长久地思考着要写下的内容,思绪总是飘向不相干的地方。这样不好,他定了定神,尝试写下第一句: 【我死后的72小时内,律师会把这份遗嘱递交给你。和它一起送达的还包括我的财产清单以及遗产处置授权书。我没有做过个人财产的风险隔离,经过破产清偿之后,到你手里的部分应当很少,所以处理程序不会过于繁琐。】 这两句写完,薛锐停住了,他尝试回忆自己能够留下的到底是哪些财产,会不会包括争议部分,处置这些争议会不会牵扯太大精力,无果。但想来,这种程度的麻烦对于薛里昂来说,或许还能够应付。 还是财产处理部分……和之前的律师起草的版本似乎也没什么分别,薛锐为自己的想象力和语言表达能力感到疑惑,他想说的似乎不是这些,至少不只是这些。 如果把范围缩小到想对薛里昂最后的指导的话,似乎好写很多,薛锐决定尝试从这里下笔。这些年来,他总是有意通过某些方式教薛里昂做一些事情,可能是因为经验不足和考虑欠缺,中途出现了一些波折,但是总体来看似乎还是达到了目的。 这些教育的部分包括了薛锐对自己成长与感受的总结和延伸。他的母亲向往自由,也希望他能够自由,他们都没有实现,所以他给了薛里昂足够的自由,让他能在最大限度上成为自己。他也审视过自己的局限,作为父权架构的得益者,那些他不希望出现的特点也会像是影子一样无法彻底摆脱,这样的操作可能给薛里昂带来了一些痛苦,这并不是薛锐想要看到的。这其中就包括被薛里昂申诉至今的点——信任问题。 第97章 单从指导方面来讲,过去他在对薛里昂的教育中表现得苛刻,薛里昂身上那种独属于少年人的勇气和执着并不完全是负面的,薛锐可以为他编织安全网,但也教会了薛里昂如何在没有保护者的情况下生存。 他认同薛里昂的能力,即使没有薛家,他也可以走得很远。现在,这个孩子已经长大,该教的已经教完了,没必要赘述。 薛锐落笔写下第二段: 【按照自己设想的方式活下去,你已羽翼丰满,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薛里昂控诉的信任问题—— 我不信任你吗? 薛锐盯着薄薄纸页上的几行字,像是要看穿纸页,从文字瘦瘦窄窄的笔画中回顾过往的人生。但是,一无所获,他在无数人目光里走过的日子,道路是模糊的,光是模糊的,没有其他人。想要得到一切的人,有一条热闹的路;想要毁掉一切的人,只能沉默走下去。这条路上,没有对话,自己的声音也被吞噬,他的只能看着远处想要达到的死路,孤注一掷,沉默地走下去。 利益不可信,血缘不可信,感情更是虚无缥缈、无法量化的脆弱链接,他从未真正信过谁。他甚至不是“不信”,他没有“信任”这个动作,所以无所谓否定“信任”。 薛锐没有学会“信任”,为此他感到抱歉。因此他决定写上“我相信你”,让这句话作为自己最后的话语。或许这样能让薛里昂少一些遗憾,薛里昂应当拥有光辉灿烂的一生,不该因为自己的缺漏而执着和悔恨。 既然已经想好最后一句话,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半页纸那么多。或许这样就够了,薛里昂可能有无数的话想要追问,那些话都太过缱绻温情,薛锐觉得应当由另外的人给他答案,另外一个可以陪他更久的人,慢慢回答他的疑问,回应他的情感。 就到这里吧。 薛锐不再犹豫,写下准备好的,最后一句话: 【我相信你的。】 他放下笔,硅胶的笔杆落在桌面,声音几不可闻。他自己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桌前,窗外偶尔有无关的声音,光中漂浮着的细小微尘起落,一切都和从前的每一天无所分别。 那双颜色浅淡的灰色瞳孔抬起,望着被窗框分割的一角天空,湛蓝如洗。 薛里昂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灰色的乌云遮蔽天空,看起来会下雨。 “你今天先回去吧。”他转头对亓飞说,“可能要变天。把那个老头也带走。” 被他称呼为老头的狄正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口型骂了句脏话,这里最需要休息的人还在安排别人休息,跟有病似的。 狄正春已经有十来年没有踏入过启辰了,旧地重游,来不及感慨,就被按进文件堆里,和各个部门核对过去几年各项业务的财权、事权的审批情况。这种统筹类的活,事关生死,需要经验丰富且足够了解启辰的人来做。 薛里昂几乎从未进入过核心管理层,亓飞分身乏术,狄正春五旬老将挑大梁,把这个活接了过去。 时代在变,启辰的办公流程已经改革数次了,宣称的无纸化办公买了数个程序,彼此之间还不兼容,为了让数据贯通,竟然在其中还要人工记账,智能不智能,手工不手工,乱七八糟。 第91章 他不能再把这个活往后拖了,薛锐不是坏人,薛里昂也是个不错的孩子,他确实恨过薛家,可现在他在帮的是两个值得的人。 “阴天,老头腿是不是不舒服,去医院做个理疗,别熬着了。”薛里昂又催了一遍。还是没人理。 薛里昂有点头大,觉得责任还是在自己,前两天表现得有点没慌,让这些人跟着自己玩命干了。其实他想得开,只要薛锐人还在,哪怕进去几十年,他年纪小,等得起。 “经济问题,判不了死刑,你们别……”薛里昂确实没干过拉着人疯狂加班的事,薛锐的事情已经有了大半的眉目,他现在想做的是把李渊按死在里面。这是个人恩怨,不必假别人之手。 “别什么别,进去的不是你老板,你工资不用他发是吧。”亓飞唾弃了薛里昂的发言,“薛总给自己留的口子能做无罪辩护,你要是搞什么中立派投降主义,信不信我把你送进去,为了工资我能干出来。” 狄正春向亓飞投去赞赏的目光,他生的是女儿,看见厉害的小姑娘就很喜欢了,姗姗长大应该也是这样的女强人。但还是想跟薛里昂这种没进过监狱的人解释一下:“薛锐那边快出来了,当务之急是让李渊尽量别出来,他出来能做什么我们真不好说。” 尽量别出来的意思是;第一,能拖就拖,调查阶段就让他在看守所呆上几个月,直接羁押期拉满格。第二,协助警方调查,不仅尽量把启辰的经济案件引到李渊身上,还要把李渊做过的腌臜事挖出来,能无期无期,能死刑死刑。 “好在这件事够突然,李渊几乎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律师都是他在里边一手定下的。为了防止薛锐做手脚,甚至没敢用启辰的在库律师。”狄正春说,他翻看了一下律所的续订和新增情况,可能是李渊对于法律部门不是特别重视,所以没有更新律师库,导致现存的聘用律师团队没有他自己的人……他又生性多疑,没有人能完整的知道他真正情况,很难确定辩护策略。 两个人的力量总的来说还是大于一个人的,薛里昂本来想劝他俩先走,但是这俩人说到这,薛里昂已经被成功带入话题了。 “薛伯坤的死讯是谁最先公布的,查到了么?” “在查,账号归属地是北美,一个空白的新号,”亓飞查询关于这个消息的相关资料,继而总结道:“传播速度快于一般账号数万倍,并且提供了大量详实的图片证据。猜测背后应该是有推手运营的,正在通过相关营销公司开展进一步调查。” 直觉告诉薛里昂,这个消息的公开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问题,薛锐有放任发生的嫌疑,但绝对不是执行者。他们需要解决的人,除了看守所里的李渊,还有一个,就是这个账号的主人。 甚至,这个在暗处的人,或许更加的棘手。 第98章 看守所在郊区,门口正对着一片玉米地,后边也是玉米地,玉米地的包围中,距离它不远不近的位置有一两个律所的招牌。只有招牌,有时候也会有塑料板搭的简易小屋,明显不会有人在这里办公,只作为第一时间招揽生意的前岗哨。 这个季节,玉米杆子早就刨了,地里光秃秃的,律所的招牌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周边一片荒芜,一辆黑色的商务豪车在荒郊野外显得格外醒目。 亓飞缩在车上,她习惯了在办公室和公寓之间的两点一线,出入都有暖气空调,早就忘记现在是冬天了,最厚的外套也只是羊绒大衣,无法和外面呼啸的风一较高下,只能在车载暖气的烘焙下做温室的花朵。 薛里昂没有对暖气表现出留恋,他站在寒风里,大衣的领子立起,金色的头发被风吹乱,眼睛微微眯起,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矗立在看守所的大门口。但凡有路过的人都会被吸引过去几秒的目光,然后揣度一下他来此处到底是接人的还是寻仇的。 薛锐办完手续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远远的,就看见了薛里昂,脚步顿了几秒,马上就恢复到若无其事的样子,下巴微微抬起,倨傲且磊落,一点都不像做过什么糟心事的样子。 他走到薛里昂身边,低声说:“走吧。” 薛里昂伸出一边手臂拦住他。 前路被挡,薛锐不解,侧脸看过去。 薛里昂严肃表情不变,迎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后退了一步,朗声道: “一跨火,二踩瓦,三换新衣,四路发!” 这几句话字正腔圆,语速平缓,背诵熟练且态度认真。听得薛锐头皮发麻,虽然不知道薛里昂在搞什么,但心里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然后他就看着司机抱着一个不知道是锅还是盆的东西过来了,往他正前方放下。 接着,薛里昂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红色的粉末,均匀洒在了盆里的木炭上,为了不被风吹散,特地蹲下来挡在上风口。撒完朱砂,他就站起来,拿出上衣口袋里的火柴,擦着后丢进了盆里。 火苗“蹭”得一下就升起来了,薛锐眼睛都睁圆了,看守所保安亭里立刻有人探头出来喊“不让点火,灭了灭了”。 薛里昂礼貌点头,然后,又背诵道: “跨过火盆,晦气不跟;火光引路,步步新生。” 薛锐已经分不清薛里昂这是故意装疯还是真疯了,他再做得不对,这人也不至于幼稚到当众跳大神来发泄不满吧? “别闹。”薛锐侧身凑近,声音放低,甚至有些哄着。 薛里昂没回话,只是一个劲儿使眼色让他快跨过去。 虽然看守所门口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但是有热闹看总是会有人抱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态在这里驻足。眼见连出租车都不走了停下来观望这场闹剧,薛锐不堪其辱,身形僵硬,闭着眼跨过了这不知道是要干嘛的火盆。 但是事情远远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火盆被保安和司机联手灭掉端走,薛里昂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黑色的塑料袋,看着沉甸甸的,往外支棱。薛锐心说不妙,拔腿就走还是迟了一步,他脚没落下,薛里昂已经在他落脚的地方摆好了一张瓦片,然后又摆一张,又摆一张。最后薛锐脚下往前一路铺开三五张瓦片。 不是没想过掉头再回去看守所,只是和薛里昂在这里拉扯起来更丢人现眼。 “踩瓦片,厄运断;踏破旧路,重开新天。” 薛里昂坦荡明朗的声音又如期响起,硬控着刚刚结束羁押的薛锐,目光一如既往的充满期待和催促,认真得有点搞笑。 薛锐把求救的目光往周围都送了一圈,他的人生即使在被警察带走的时候都没这么窘迫过。没有人回应他,甚至连他寄予厚望的亓飞都没伸出援手,他知道亓飞一定在车上。 薛锐只能认命,他不知道薛里昂到底在哪儿学的这些封建迷信,虽然做生意的多少会信点风水,启辰大厦就是风水大师当年千挑万选格局……可他出现在这里,应该就说明这种“迷信”是无稽之谈了吧。 如果让他知道这是谁教给薛里昂的,他一定会好好“感谢”。 这样想着,薛锐艰难地一步一个瓦片踩过去,像是踩着刀山火海一样视死如归。 “天呐……” 亓飞在车里目睹了这一切,惊得眼睛都直了,司机下车没关车门,风呼呼往里面灌她都没觉出来冷。“彩衣娱亲”这个词不知为何出现在她脑子里,薛里昂在做的事,就跟董事会当场往薛锐脸上抹奶油一样魔幻。 “这都是谁给他出的傻逼主意。”亓飞感慨道,并向车后排的两个律师递过去眼神寻求认同感,但是对方明显见多识广,不仅没给她回应,甚至冷静到有点面如死灰。 这场闹剧显然没打算放过每一个人,正在亓飞打算作壁上观到底的时候,薛里昂的召唤声就传来了:“亓姐——柚叶水!” 亓飞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份,慌乱了一瞬,想起来薛里昂昨天嘱咐自己带什么“柚子香水”的,连忙抄起装了香水的手提包下车,小跑送过去。 “清水洗尘,旧事不沾身;新衣换旧裳,前路皆坦荡!” 薛里昂又开始吟唱了,这回没用他的浓眉大眼催促薛锐,而是把目光落在了亓飞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驱使感。 其实亓飞没听懂,也不理解这跳大神的唱词跟“柚子香水”有什么关系,但是她现在能和眼前景象链接起来的就只有薛里昂昨天嘱咐的“柚子香水”,于是,亓飞就在薛里昂和路人期待的目光里,手伸进包里,掏出了昨天买的尼罗河花园,眼一闭心一横双手握持,连续按压往薛锐身上猛喷。 “……你在干嘛?” 亓飞真是没想到这话竟然是薛里昂问出来的,难道不是只有他知道是在干嘛么? “喷柚子水啊。”亓飞莫名其妙,还皱着鼻子嗅了嗅,这款香水的柚子味挺明显的了,是她昨天试的香水里,最好闻的柚子味了。薛里昂又在挑什么,他还有啥不满意的。 “我让你准备的是这玩意儿?” 第92章 薛里昂也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看得亓飞火大,觉得这人真是太没事找事了,竟然还要挑三拣四,薛锐就没这么难伺候,她也提高了声音:“这是爱马仕的!”意思是,虽然不是你们死有钱人的私人特调,也是很贵的! “我说的是柚叶水,柚子,叶,水。”薛里昂何止不能接受,简直不能接受,他忙前忙后筹备一通,竟然毁在这最靠谱的人身上。当场有点着急,和传统不符的“净水”,不知道用这个会不会给薛锐什么不好的影响。 薛锐没有调停,他已经麻木了,站在两人中间像是散发着水果花香味的扩香石,他这辈子也没喷过这么……温柔、浓郁的味道。 “于律,于律师,柚子味香水行吗?” 薛里昂恨铁不成钢看了亓飞一眼,转头冲车那边喊道。亓飞也跟着回头看过去,发现跟着他们过来的那俩律师竟然也下车了,现在站在车前,非常板正。 为首的老律师听到薛里昂喊他,突然咳嗽了起来,一边捂着脸咳嗽,一边点头。点到一半想到什么,改成捂着有律所logo的手提袋点头。 这下薛里昂才放下心来,安抚冲着亓飞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亓飞是可以跪安了,薛锐还没渡劫成功,他只能像个手办一样,在原地经受这奇怪的仪式。 薛里昂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比装笔的盒子略长,他小心打开,里面是一把手工线香,伴随着令人静心的古朴香料和木头味,看得出来是用心准备过的。 他挑出三支,并拢点燃,手掌扇灭尽头小小的一滴火焰,双手递交给薛锐。 薛锐没有接,他低垂了眉眼,又移目缓缓注视薛里昂的脸,声音被风带走大半而显得有些缥缈:“拜谁?” 他们的父母对自己的生死都无能力为,灯灭之后又剩多少余力能照拂后人。诸天神佛在两人受难挣扎的时候也从未现身,难不成就会为这三柱香火恩赐神力。拜谁呢? “不知道。”薛里昂混不吝拉过薛锐的手,把手中线香塞进他手里,然后小心把薛锐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开,露出那双漂亮眉眼,对视着,几乎是在蛊惑。“哥,拜谁都行,会灵的,信我。” 薛锐便没有再拒绝,他闭上眼睛,双手捧香高举,对着旷野里不知名的神,虔诚默念过祷言,最后深深鞠躬三次。 “一缕青烟通神明,三柱清香保太平;过往恩怨随风散,从此安康伴君行。” 这通话说完,薛里昂接过了薛锐的手里的香,用拇指和食指捻灭了猩猩红点的香头,把灭掉的线香扔进了司机已经收拾好瓦片和火盆的垃圾袋里。转身欲走,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脱下大衣搭在手臂上,非常自然开始解他哥外套的扣子。 薛锐没有阻拦,任由薛里昂把他的外套脱掉,回忆了一下之前的念词,“新衣换旧裳”,他想,薛里昂应该会把这件衣服也扔进垃圾袋,寓意斩断过往种种。 可他想错了。外套剥掉的一秒钟,冷风就把人吹透,未等他做出反应,带着薛里昂体温的大衣就披在了自己身上。 是忘记买新的衣服了吗?薛锐皱眉看着薛里昂,并未开口质询。 薛里昂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挺满意薛锐的配合,笑着打量罩着自己外套的哥,带着点大功告成的得意。随后,把那件跟着薛锐进了看守所、按照习俗应该丢掉的衣服,穿上了身。 因果哪是这么轻易就能切断的呢。薛锐用一己之力切断薛家的百年气运,成百上千人的命理被他生生移位,那些玄之又玄的业力会如何报应在这三魂七魄、血肉之躯上?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丢不掉、逃不脱的。 但无所谓。现在这件衣服在他薛里昂身上,薛锐作下的业他来担,薛锐沾上的孽他来偿,薛里昂觉得自己骨头够硬,还能帮他哥撑一下。 第99章 街边风景在飞快倒退。从看守所所在的郊区到启辰矗立的市中心,人和车渐渐增多,天空被高楼割破成不规则的图案,熟悉的颜色和声音,乃至气味重新从记忆里醒来,薛锐就这样感受着自己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 临近启辰大厦前停车场,升降的关卡栏杆抬起,副驾驶坐着的亓飞隐隐有些不安。车子缓缓驶入,这种不安也越来越明显。她皱眉环顾,发现这里停着的很多车看起来十分眼生,甚至有不属于本市的车牌前缀。启辰大厦周边的停车位不是很充足,经常会有来周边办事的人,把车子停在空着的员工车位,但是今天,好像停过来的生人有些过于多了。 车身已经一半开入,透过车窗,亓飞看到那些眼生的车子里,似乎有人在。 “不对,”亓飞突然出声,语气急切:“快退出去,这里有人。” 车上人很快反应过来“有人”是什么意思,薛锐被带走之后,启辰被围过几次,没有见到他,都不了了之了。今天他们又来,正对上薛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司机快速响应,换倒挡试图直接退出去,但是这一举动似乎造成了打草惊蛇,原先等在车里的人都发现了这辆车的不同寻常,有认识薛锐座驾的,立刻叫了出来: “拦住!薛锐在车上——” 此话一出,等在停车场的人都涌了出来,气氛烘托下,甚至不顾危险,肉身扑上来拦车。有人去拉车门把手,有人紧贴着车身张开双臂,更有甚者,举着拳头把车窗玻璃砸得“砰砰”响。司机不敢再退,生怕压到人,在启辰的门口造成恶性事件。 车身再重也经受不起几十人的手推肩撞,车上的几个人在撞击声和晃动中,不约而同产生一个可怕的预想——这样下去,车子可能会被人掀翻。 薛里昂下意识去看薛锐的神色,担心这样的场景对于薛锐来说是很大的刺激。 可薛锐没有说话,也没有往外看,像是对于现在的处境失去了感知一样无动于衷,只是不知道算不算错觉,薛里昂觉得他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 最后一排的两个律师不敢说话,抱着怀里的包瑟瑟发抖;亓飞不断观察着,想找到个契机让司机开走,但还没有头绪;眼见陷入死局,薛里昂按住开门键,正要下车去解决问题,但是有人动作比他果断,他身子刚侧起,薛锐扯过安全带直接将他捆在原地,下一秒便迈出了车门,只留下背影在薛里昂震惊的瞳孔里。 “薛锐!” “——你还敢出来!” 薛锐脚掌落地的瞬间,就有喊得最大声的人冲了上来,狠狠把他推在车上,即使穿了比较厚的衣服,也能听到后背撞上车门的闷响。 “我把房子抵押了!我把房子抵押了买启辰的股票!你竟然骗我们!把钱还给我!” 冲在最前面的男人咆哮着扑在薛锐脸上,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我妈养老的钱我都投给你了,现在怎么办,你还我钱!” 薛锐没有说话,略显苍白的脸侧了过去,立刻又有其他人挤进来,愤怒推搡着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薛总”。 “骗子!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吧!” 人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些人早就被连日的亏损冲昏了头脑,看着罪魁祸首站在眼前,无处发泄的怒火喷涌而出,有人挤过来,只为了挥出一拳砸薛锐身上。 薛里昂解开安全带,疯狂按动开门键,但是薛锐的手死死拉住车门,他无法从里面将车门打开。 “薛锐,薛锐!你给我开门!” 薛里昂喊着,手掌拍打车窗玻璃,却换不来一点回应,转头从另一侧下车,在人群里挤着往薛锐身边挪去,但人太多太挤,每走一步都要用掉全身的力气。 “你有没有良心?你真该死啊!” “那么有钱,还要骗老百姓的钱吗?!” …… 薛锐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辩解也不躲避,承受着所有谩骂和攻击。没有理智的投资者就像是输红眼的赌徒,他们不考虑市场风险,不考虑后果一味加杠杆,等到暴雷的时候,只要有人能为他们的失败买单,不介意叫最大声、骂最难听。 这就是薛伯坤的死公布之后必然会出现的情况,有些东西是因为“相信”所以才值钱,一旦大多数人都不信了,那曾经值钱的东西就会比草纸还贱。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薛锐的亲爹到底是不是薛锐杀的还另当别论,这些承受不住风险的“受害者们”却已经如丧考妣要薛锐给他们负责了。 “都让开!!”有人爆喝一声,径直走向薛锐,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噤声让开了一条路。 是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一手抱着个四五岁的女童,一手拖行着一个几十斤的家用煤气罐。 走到薛锐面前,他站定下来,松开已经吓傻的女童,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举在手里。这时,刚刚还拥挤聒噪的人群离开散开,以煤气罐为圆心,形成了一个空心的圆。 女童的哭泣声像是濒死的小动物,男人爬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薛锐,拇指虚按在打火机的点火按钮上,声音沙哑绝望:“你不让我活,我们都别活了!” 第93章 “你先冷静,你的需求可以商量。”薛锐余光扫过哭泣的女孩,压抑下复杂的情绪,已经准备好做。 “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怎么冷静!”男人的情绪非常激动,随着说话,肢体动作夸张摆动,像是随时会按下打火机。 “你们启辰的人,跟我说有内幕消息,我给了他五万,我老婆透析的钱啊!” 人群散开,薛里昂终于能走近他们,怕刺激到这个情绪不稳定的男人,没敢继续往前,他看向薛锐,却见薛锐微不可见摇了摇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种煤气罐在老旧小区虽然不少见,可危险性却一点也不低,一旦发生爆炸,周围十米内都有生命危险,如果加上爆炸物碎片的飞溅伤害,影响的范围更加不可预测。前几年小吃街附近爆炸了一个,半条街都被浓烟呛黑,最近的一家馄饨店里五个客人全部罹难。现在过来讨要说法的人虽然看到危险退开了些,但是远远不到安全距离。再者,车上的亓飞等人的命,也在这个男人手里。 “我可以赔偿你这部分损失,放下打火机,我身后这辆车,你可以立刻开走,卖掉足够治好你的夫人。”薛锐直视他的眼睛,足够真诚,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她已经死了,她是被你们姓薛的害死了,我要钱还有什么用?!” 男人拖着煤气罐的手始终没松开,随着说话动作,又往薛锐这里进了一步。穿着小熊外套的女童茫然大哭,她还没有长大到能够理解眼前情况。害怕疯狂的父亲,可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想要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却又不敢靠太近,举着伸到一半的小手,歇斯底里大哭着。 唯一无辜的受害者,在这个可怕的场景承受着最大的痛苦和伤害。 薛里昂不在乎这些人,他眼里只有薛锐。内幕消息本就不合法,去相信一个风险这么大的东西,用生存的底线来赌,然后把自己老婆害死了,现在又要其他人来负责。尽管死去一边。至于女孩…… 他是因为幸运所以才被薛锐照看长大,但是哪有那么多的“薛锐”来照顾这些不幸的小孩呢?发疯的父亲和离去的母亲,这样的环境,与其留在人世间挨饿受苦,不如早点离开,还有那个小熊能陪她。 “所以,你只想要我死就可以是吗?” 嘈杂的环境和浓烈的情绪似乎都影响不了薛锐,他总是跳过反应阶段,直接快进到解决程序。 “你把打火机放下,我跟你走,你可以报仇,但是不要影响其他人。” 第100章 “把打火机和孩子放下,我们俩单独解决。” 男人没想到薛锐会这样说,愣了一下,但也只那几秒钟的时候是相信的。他被骗太多次了,人心复杂,社会险恶。越是那些衣冠楚楚的政客、商人,越会用道德和奉献来粉饰自己。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按下去,你以为我不敢?我没有什么好怕的了!”男人咧着嘴,嘲讽对着薛锐笑了几声,“我带着我女儿,跟你一起死!” 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薛锐身上,享受着此刻操纵他人命运的快感,把薛锐的沉默当成是自己赢了的标志。有钱有权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在他面前吓得说不出话。 “你连自己亲爹都能弄死,你罪有应得,你——” 话没说完,男人感觉自己身侧有人靠近,他保持着正对薛锐的姿势扭头去看,脸上的嚣张还没有完全褪去,却看见薛里昂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被发现后反应迅速抓着女童衣服丢向人群。这样突如其来的转折令他暴怒,大喊着手指按上打火机按钮。 但是已经晚了,在他分心的一刹那,薛锐抓住了那只拿着打火机的手,用力掐紧,能够按断骨头的握力下,钻心的疼痛立刻让这个未经过任何训练的普通男人脱力,浑身瘫软,站都站不住,打火机在脱手的瞬间被薛锐踢飞出去。 情势翻转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刚刚还叫嚣着要同归于尽的男人脸上的错愕和惊诧还没有消去,已经被看似文弱的薛锐制服在地,那个令人忌惮的煤气罐甚至没有挪动毫分,只有默契配合的两人动作间撩起的衣角擦过它钢制的外壳。 警察很快赶来,拷走意图在公开场合谋划爆炸的男人,而对于人数众多的闹事者们,只能口头教育几句。更多的,是劝他们相信司法,启辰的事件会给公众一个合理的判决。 薛里昂对于这种解决结果已经见怪不怪,臭着一张脸,像是全天下都欠他钱。刚刚和薛锐仅凭眼神就能成功的绝妙配合还在围观人群嘴里啧啧称奇,现在站在薛锐身边,又冷脸装不熟,中间像是隔着一层空气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又和薛锐闹上了。 “你叛逆期限时返场了吗?”亓飞刚送走两个无辜被牵连的律师,安置好善后事宜,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可谓身心俱惫,实在不知道这个少爷怎么最近一身大小姐脾气,白了薛里昂一眼,感到头大。 薛里昂没想理她,虽然不肯和薛锐说话,但是眼珠子像是黏在薛锐身上,皱眉低头瞪出下三白,鬼似的怨气超大。 “不是,你到底什么病,”亓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不乐意薛里昂对薛锐的态度。“薛总刚出来,你别这个样子气他。” “行,是我气他,”薛里昂阴仄仄开口,冷哼一声,长了副小老外的样子,但中文冷嘲热讽技能点拉满。“下周记得拿着你的残疾证去财务申请免税政策,然后让办公室出个‘宠物友好’的倡议,你以后可以带着导盲犬来上班了。” 亓飞眨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骂她啥,只觉得语气不像好话。等她咂摸出味道薛里昂这是拐弯抹角说她瞎,想反击的时候,就看见薛里昂又鬼似的尾随薛锐进了电梯,只能远远对着空气挥拳,勉强一消心头之恨。 电梯徐徐上升,薛里昂靠着一边镜面墙壁看着对面的薛锐,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就这么算了,冷不丁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对吗。”回忆起薛锐在疯子面前那番义正言辞的说辞,薛里昂就说不出来的烦躁。“你真的打算一死了之来解决,对不对?” 薛锐不说话,对这场质问置若罔闻,连眼皮都没动一下。那堵空气墙现在竖在薛锐这边,只是更加隐形,就像两人之间很多次对话那样。 电梯到达,门缓缓向两边退开,薛锐抬腿欲走,这次薛里昂抢先一步按下了关门键,顺手按了1楼。刚到达顶层的电梯,又重新载着两个人往下走。 薛里昂不愿意逼问薛锐,他对薛锐有着超乎对一般兄长的尊敬,即使是当情人对待,也只在情欲上头的时候大胆僭越。这点来说,薛伯坤做得很成功,他把这个畸形的家庭统治得像个封建时代的缩影,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把自己和别人当做物件,物件总有高低贵贱,物件也不在乎互相理解。 可总要有人不舒服,总要有人打破这种不舒服。 薛里昂往前靠近薛锐,电梯舱内空间狭小,属于薛锐的份额被侵蚀。他长得比薛锐更高,安全距离之内,很容易给人造成压力。 “薛锐,张嘴说话。” 时间退回到几年前,打死薛里昂都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敢这样跟薛锐讲话。两人的地位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颠倒,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在被管教被照顾的薛里昂,也能站出来纠正薛锐的思维误区和偏差。 薛锐只是轻轻叹气,稍微仰头看着这个羽翼渐丰的弟弟,灰色的眼珠半掩在睫毛下,神情坦诚又隔阂,好像他能把所有弱点呈现出来,但是不肯把自己的内心裸露一点。 这个角度看薛锐,无端会让人觉得他很脆弱、孤独、易折……薛里昂反正是搜肠刮肚的寻找适合描述他所看到薛锐的形容词。只能确定的是,他离薛锐越近,就越想保护他。草木皆兵到好像周围的风里都有锋利的刀片可能会划伤他的哥哥。 可明明他哥强到算计了所有人。 距离被薛里昂压缩到了极致,被他控制在自己身影笼罩下的薛锐后背抵在电梯内壁,态度却没有一点松动,就这么无声和薛里昂对峙着,像某种犟得要死的动物。 “我花了钱的,哥,你不能让我人财两空。” 没办法,薛里昂决定先吻他一下,总之要撬开这张嘴,物理方式也能勉强试试。 于是他低下头,在这个相对安全的时候,可以先给自己一点甜头。 “薛总,南美大区拒绝传回执行情况,可能需要实地督办……” 亓飞余光扫了一眼打开的电梯门,记得那件衣服薛锐穿过,也没细想,眼睛还专注盯着手里平板电脑上下手上传的情况统计表,快言快语开始汇报。可话说一半突然察觉好像哪里不对,薛锐和黄毛不是刚刚上去么?猛得一抬头看向电梯里,全身像是被静电炸了一圈。 “我,打扰了?” 电梯里的两个人,抻袖子的抻袖子,装咳嗽的装咳嗽,反正人在尴尬的时候就条件反射假装很忙。 第94章 “……没有,你继续说。”薛锐率先恢复正常,使个眼色让薛里昂先走,看了起来亓飞平板电脑上的数据,耳尖还是红的,但是已经调整到工作状态。 “给我订去南美分部的机票。” 第101章 “再订一张,我也要去。”薛里昂拿着手机,手指沾着加冰饮料杯壁外流下来的水滴在桌面画叉,很固执地说。 “……”对面没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不是亓飞第一次挂薛里昂电话了,第一遍打过来的时候,她去请示了薛锐的意见,薛锐拒绝了,并且表示自己预计三天、最多四天就回来了。这其中还包括飞过去一天,开会一天或者两天,飞回来一天。第二遍打的时候,她把近期需要做的工作跟薛里昂讲了一遍,包括薛锐的工作、薛里昂的工作,还有她亓飞本人的工作,意思就是让这男的知道,大家都很忙,真没谁有空去玩,别闹了。第三遍打……那就挂了吧。 这个态度薛里昂很不满意,但他无可奈何。百无聊赖把玩着果盘里的小番茄,也不吃,一阵郁闷,丢出去砸阳台的乱叫鸟了。鸟没砸到,打翻了晾萝卜干的小簸箕,半干的萝卜条扣了狄正春一脖颈。 “哎呀——!”狄正春叫着去掏领子,手上还戴着给阳台保温箱换土的手套,蹭了自己一脖子土,烦得不行。“你回家吧,你听我的你回家吧,好不好?” 薛里昂心不在焉走过去,帮他一起在衣服里翻找萝卜条,皱着眉头。 “老头,你说怎么回事,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叫谁老头!你是不对劲,你非常不对劲。”狄正春嫌弃极了。“不是说那个谁让他注意别去北美那边么,薛锐去的是南美,远着呢。” “但是……”但是不出个所以然来,薛里昂又转头抛出来个新问题:“为什么是北美,特朗普和薛锐有过节吗?” “过节不至于。我也想了这个问题,确实你们家在那边有可能不太对的人,是个薛家旁支,十几年前举家移民过去的,有传是惹了主家。现在呢混得还行,矬子堆里拔高个,在主家外也算有头有脸。之前还牵线那边造船大亨与薛锐合作,成没成就不知道了。” 狄正春把手套脱下来,拖了水管过来把刚换好泥浇透,西红柿苗也栽了进去,看着有点蔫蔫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薛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当初你爸都横着走,哪有你俩这样缩手缩脚的时候,当时出去说是启辰的,人饭店老板都不要钱还送果盘。现在启辰……现在没启辰了。”狄正春果然也到了喜欢忆往昔的年纪,一说起当时的风光就停不下来,狄姗姗是个有主意的小姑娘,不爱听这个,他就跟薛里昂说。“启辰现在算什么啊……查、封、扣,之后看是不是会政府出手接管了,最好能多留下一些老员工,很多人都在启辰干了一辈子,出去还得再找工作。” “我估计,基层的、中层的留下的可能性比较大,薛锐也有可能留下来,能力在,戴罪立功嘛,股份什么的肯定没了,给他份工资……李渊应该不行,李渊还能不能出来都不一定。他手段太脏了。”对于李渊狄正春没什么好印象,雀占鸠巢的老狐狸,他在启辰那时候就见识过这个逼。 “什么手段?”薛里昂有点好奇了。 这倒让狄正春不由的认真了起来,站起身眯着眼回想了一下:“他有个跟了很久的女的,那几年出入都有带着,正好那段时间他刚开始和启辰攀附关系,他就想了个招给你爸示好。把自己的女人下了药送去你爸对手的房间……然后报警。” “报警?”薛里昂没明白报警干嘛,捉奸还需要报警么。 “对,报警。”狄正春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觉得不齿:“他下的药是足够致死量的。俩人做到一半,女的就没气了。你爸那个对手,因为这个,判了无期。” “本来他身上也有疑点,正是因为这个女人跟他好久了,警方认为他没有动机。” 薛里昂现在理解狄正春为什么这么膈应这男的了,也听出来,既然狄正春都知道,那么薛伯坤不会不知道这事,但是他还是接受这个示好,只能说明两人根本上就是一类人。 “当时,薛家这种事多吗?”薛里昂又问。 “……薛锐真是把你养傻了。”狄正春皱着眉毛瞥他一眼,嘀咕了一句。 “这些年没有了,你哥之前还因此被骂妇人之仁。”冲了冲手,狄正春也完成了自己小阳台菜园的搭建,甩着水溜达出来:“但他不做不代表其他人不做,你们薛家只要还有一个人能撑起来,就会一直有人做这种事。” 薛里昂在启辰的时候,也做过一些不太符合常规的事,多数的时候是以暴制暴。工地上多有小流氓捣乱,报警没用,耳光管用。薛伯坤给他的定位也就是个保安队长。他反省了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也是“薛家人”做派。 “行了,你别在这跟我瞎唠了,薛锐他做事有自己的底线,老天爷不会怪他的,你爹都能‘寿终正寝’,薛锐没事,他还有很多好日子要过的。” 薛里昂没说话,但是确实心里松快了不少。 他没去机场给薛锐送行,李渊残党听说薛锐回来联合起来抗议,他需要在启辰留守坐镇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他怕自己忍不住当场和薛锐生气。 反正只有三天,反正之后他们会有很长的时间来慢慢相处。薛锐的性格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形成的,即使要改变他,也不应该这么急。 薛里昂既然知道自己喜欢薛锐,他想要的是薛锐喜欢自己,而不是把薛锐变成谁。那样太过傲慢,他没办法这样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薛锐。 亓飞笑他太紧张了,过去的几年,薛锐在天上的时间可能比在地上的时间都长,为了能在飞机上休息,计划内的出行都会乘坐私人飞机,她也蹭过,上边甚至有双人大床房。这次南美那边闹得太过了,甚至总部派过去驻扎的国人高管都不再回传消息,来不及批航线,薛锐订最近一班直飞机票,快去快回,不会有事的。 临近起飞,薛锐给薛里昂发了一条消息。往上翻,他们俩聊天的界面还停留在薛锐进去看守所前一天,薛里昂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这次是薛锐主动发的消息,文字看不出情绪,说: 【记得给办公室的花浇水。】 薛锐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办公室养了几盆小花,花盆小得比酸奶盒大不了多少,不仅没有一个骨朵,看起来也不是很稀有的品种,他却很上心,薛里昂几次看到他在看一本叫《掌上花园》的小书。在薛锐进去的这几天,薛里昂会偷偷去他办公室坐一会儿,偶尔浇点水,让那几株弱小的植物活了下来。由此看来,薛锐是非常放心的把这份工作交给了薛里昂。 简短的一句话,让薛里昂像是得到了尚方宝剑,从此进出薛锐办公室都有了正当理由。心里也安稳了不少,好像只要他照顾得好植物,薛锐就不会有事,就会按时回来夸奖他。 薛锐似乎很懂儿童心理学。安抚小狗跟他说你很快回来是没有用的,他会把等待的每一秒都过得度日如年,但是你跟小狗说“我交给你个任务”,那小狗就会乖乖去做,像是骑士守护照料你的封地。 起飞后的那个夜晚,薛里昂睡着得很快,没有梦,一切都平常得如同从前每一天。以至于之后回忆起来,找不到一点预兆的痕迹,像是突然降落在地面的大雾,让人感到窒息和恐惧。 第102章 “对,是,您说的这趟航班确实在纽约机场降落了。但是全部旅客都已经被安排了其他航班,并且在当地时间13:15分到达目的地机场。”听筒里客服人员的回答公式化且官方。 “请再核实一遍,我们有一位工作伙伴失联,最后行程信息就是降落在纽约机场。请问,‘全部’旅客都已经到达了吗?”带着敷衍和客套的回答,不论主观上是不是故意都让在场两人听得皱眉。亓飞继续追问,虽然依然保持礼貌,但语速还是用词都带有压迫感,。 “全部……哦不对,我们查询到,确实有,有一名乘客没有办理后续航班的登机……您稍等,您稍等,我和上级领导反应一下这个问题……”对方很直白感受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切实查找信息,一一比对后发现确实有问题。接线员因为查询结果和自己先前回答有出入而略微慌乱,语气也不由犹豫了起来。“女士,稍后我再给您电话说明信息。” 亓飞把电话扣在桌面,心里的不安和愧疚让她甚至没有力气抬头,几次呼吸调整情绪,都不知道怎么面对。 能够容纳上百人的会议室现在只有两个人,一坐一立在灯光的边缘,几乎要隐入黑暗。随手按开的顶灯像是舞台的追光,投射在无人的主讲台上。 突然,却听旁边椅子拉动的声音,薛里昂说话的语调出乎意料的冷静沉稳: “你在这里继续等机场那边的后续答复,我立刻坐最近的航班去纽约,有进展互相通报。” 第95章 “我……”亓飞看过去,眼圈隐隐泛红。是她不顾薛里昂劝阻,让薛锐一个人去往南美大区总部,现在薛锐失联,她觉得自己有责任。 “放心,一定把你老板带回来。”薛里昂没有指责任何人,果断理智得让亓飞在他身上看到了薛锐的影子——面对失控事态,压舱石一般的主心骨。 “不对,我不会让他回来了。”薛里昂表情轻蔑扫视了一圈启辰大厦装潢豪华的会议室,曾经乌泱泱座无虚席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排排快要落灰的凳子,像是一排排牙齿一样,对着活人,要把人嚼碎吞下。突然有些理解薛锐身上那种空洞的疲乏,和怪物待在一起的人应该早就做好了以身相饲的觉悟,困在这个环境里,很难再看到别的出路。 那吞吃着血肉把自己养肥的怪物永远不会满足,只要还有东西可以吃,就会一直毫无节制地进食。 他的薛锐,就是被这样恶心的怪物抢走了。 隐约间,眉眼又回到了曾经阴鸷不羁的混世魔王的样子。他说:“我要带他走。”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是意气用事的咬牙切齿,而是轻声的阐述,好像把一个思考了很多遍的答案说了出来。这样寻常的一句话,却不知为何让亓飞有种预感:他真的会做到。 说完薛里昂迈开腿往外走,他步子很大,出门的时候几乎已经跑了起来。他像是f1赛车手一样驱动着身体,齿轮、发动机、气缸……每一个零件都在极端环境下以最高效率运转着,驾驶者的心和脑却静得宛如真空,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心里只有自己目的地。 ——找到薛锐。 ——保护他。 ——永远,离开这里。 一辆毫不起眼的旧车穿行在街道上,音响播放着八十年代怀旧的爵士乐,后座一侧开着窗户,毛茸茸一条胳膊搭在车窗边,握着一杯加冰的大可乐。偶尔有醉酒或者吸嗨了的男男女女从车旁经过,嘴里没有逻辑地叫喊f开头的单词。这个时间段巡逻的警察很少,即使见到了也不会觉得这辆车什么可疑之处,目光略一停留就忽略了,它看起来危险系数比脑子少根弦的青少年们低多了。 两旁路灯的灯光渐渐稀疏,车辆也到达了它的目的地。后座中间位置,一名帽沿压得很低的男人被拽下了车,漂亮的下颌线条即使在半覆面的状态下,依然惹眼。 一阵风吹过,明显尺寸不合适的帽子被吹掉,失去了帽子的遮挡,男人上半张脸的眼罩暴露在了灯光下。没有人会在夜晚出门还给自己戴上如此严实的眼罩,如果这一幕被人看到,很容易会被联想到绑架之类的不良案件。因此帽子的存在也有了解释。 薛锐听见院子中铁门打开的声音,有人小跑进去传话,说人已经带过来了。他仍然穿着准备参加会议的西装,宽大的旧大衣搭在肩膀上,衣服都已经起球,袖口多有磨损,明显和他本人的风格格格不入,仅仅用来遮挡他被绑在身后的双手。 嘈杂的脚步声逼近,那计划着要他死的两人终于来了。 薛源停在了离薛锐不远处的地方,心神不宁地看着薛源,似乎还有一点不敢相信。他们从未以如此的方式见面,薛锐在他过往的记忆里,都是高高在上的,如今那个总是压他一头的大哥成为了他的阶下囚,好像是梦里的场景,梦幻得有些不真实。要不是夜晚的风还能让他感受到一丝一缕凉意,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这就成功了吗? 这么多年他终于赢了一次,可以把这个自己一生的阴影了断。多么希望这一幕能被汤金凤看见啊……她应该会很为自己的成就骄傲。 但那总归是他有着一半血缘的大哥,血浓于水,马上要惨死在他的手下,薛源的心里还是有几分复杂和踌躇。虽说当时也设计过要杀掉薛里昂,但是那终究不用他眼睁睁看着,刺激也就没有那么大。薛锐如果死了,他甚至可以亲自做那个行刑的人。薛源站在此处,没有做好准备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薛源可以犹豫,但是程越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见到薛锐只有溢于言表的喜悦,压根没管愣在原地的薛源,像只欢快的鸟一样飞奔上去,在薛源的视线里跑出了残影,如同他出窍的魂魄和早就还给祖国大地的良心。 “薛锐!薛锐,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好好想你。” 程越飞扑进薛锐怀里,把脸贴在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的胸前上,昂贵的西装面料透着薛锐的体温,紧紧抱住,一整个是幸福的感觉。他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水,被自己的深情和不容易感动到哭。 他的动作太大,薛锐身上披着的旧大衣被撞掉,露出了背后那双被登山绳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手。这让画面看起来诡异到有些恐怖,一面情真意切表达着爱意,一面用束缚和刑罚发泄着恨。即使是看惯了变态的保镖打手们,看着这幕情景,都不由撇嘴,互相以目示意,用眼神吐槽这有钱且有病的中国雇主。 “你也想我对不对,你说你想我好不好?” 程越像是感受不到薛锐的抗拒和冷漠,还是用自己习惯的方式撒着娇。他从小到大,所有事情都能通过撒娇和撒泼轻而易举的得到,在遇见薛锐之前,这是无往不利的杀手锏。所以薛锐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多么的高级和奢侈。他知道的,好东西一定是难以得到的,所以,遇见了就不能松手。他抬头看着薛锐的嘴唇和脸颊,疯到有些痴迷。 “我知道了,你是因为看不到我,所以才不说话的。” 自顾自说着,程越抬手,指腹摩挲着薛锐的脸颊,从眼罩下方边缘的部分把手指探进去,隔着眼皮,感受薛锐眼球和睫毛在他抚摸下不安轻颤,然后轻轻扬手,像是拆开礼物一般把这块遮蔽了爱人眼睛的布片扯了下来。 第103章 那遮住几乎半张脸的黑色罩子被去掉,薛锐的眼睛还不适应灯光,他微微侧过头,垂着眼睛,这样的动作几乎可以称之为脆弱。但等那白光散去后,面前的景象落入眼底,薛锐又恢复了他骨子里的上位者姿态,绝对的冷漠和嘲讽便有了实质的形状。 薛锐灰色的眼睛本来就容易让人生出不敢亲近的疏离感,像是一把锐利冰冷的刀刃所折射的月光,当他毫不保留把这股冷意贯彻到底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坚持在这双眼睛下不生退意。 他依然没有把目光在程越身上停留,那个紧紧扒在他身上的大活人,在他看来似乎只是一块不值一提的污渍,没有任何必要浪费眼神。薛锐转而看向不远处的薛源,如有千钧重量的目光落在同样姓薛的另一个人身上。 “是你。” 薛源被薛锐注视着,他第一反应是错开眼神,避免对视。他甚至废了一点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往后退,好像薛锐只是看着他,就把羞辱写在了他的脸上。这样软弱的反应让他打心眼里憎恨,恼羞成怒攥紧了拳头,狠狠瞪了回去。 “对啊大哥,是我,你是不是没有想到啊。” 薛源往前一步,因为激动而胸前起伏着。他确实底色是软弱的,也并不是像薛锐一样的天才,这些年就没有做过一件让母亲赞赏的事情,他知道有人在背后叫他废物,他知道他妈到死都没看见过他赢。 但这次不一样,他做到了,仇人就在眼前,他要杀了薛锐给母亲报仇。 薛源不再畏惧薛锐的眼神,左右看了看,搜寻着武器,最终发现一名带着枪的保镖,冲过去一把抢走他的枪,举起来对准薛锐,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感觉力量充满了自己的全身。 不知是太用力还是太兴奋,他持枪的手一直在抖,脸上的表情也因为扭曲而狰狞,他有无数句脏话想骂出来,也有无数声的笑想发出来,割裂的情感在胸膛挤压,似笑还哭的声音从喉咙里发了出来。 “你没想到吧,哈哈哈哈,想不到你会死在我手里!” “薛源你他妈的你疯了吗?!”突然间的变故让程越气得口不择言,声音高亢吼了过去。他没有说薛锐现在可以死,这个傻逼竟然想要坏了他的好事。 “我允许你开枪了吗!”程越转身正对着枪口,眼睛瞪得通圆,好像只要他这样看着,子弹就不会射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拿枪的薛家老二似乎找到了当老大的感觉,他没有理会乱叫的程越,枪口上挑对上了薛锐。持续升高的情绪让他心脏疯狂跳动,甚至出现了血压过高的症状,视野范围一阵一阵发黑。 他无所谓了,能杀了薛锐,让他当瞎子他都愿意。 薛源狞笑着,食指弯曲,扣动了扳机。 撞针的清脆声响像是风铃“叮”了一声,但所预想的枪响和血肉飞溅却没有发生。黑洞洞枪口下,薛锐依然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看垃圾一样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薛源夸张放飞的表情还没有转变回来,有些僵硬低头去看那把枪,确认是没问题的真枪,然后再次举起来,发泄一般,对着薛锐狂按几下扳机。 第96章 依然无事发生。 程越的白眼简直要翻出去天际了,他真的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蠢又这么衰的人,他要是生出来这样的傻逼,不用别人动手,早就扔进马桶里冲下去了。亏得他刚刚还以为,这个世界上能够不听他的话的人,竟然在薛家出现了两个。 “还不把他枪拿下来。” 听到吩咐,那些刚刚看戏的保镖,意思意思动了起来,劝着让薛源别闹了。被抢走枪的倒霉蛋面露难色上前,双手把自己的枪夺了回来,还要尴尬地跟周围人解释“我放子弹了”、“不是珍妮(枪的名字)太老了”、“他刚刚都没开保险”…… 薛源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货,操作一通猛于虎,一看薛锐头发丝都没伤到,臊得脸红脖子粗,进而转移愤怒,手指像是啄木鸟叨树一样指着珍妮的主人狂点。刚刚发疯消耗气力的副作用也显示了出来,一从那个高涨的情绪里出来,他都有种脱力的感觉,脑袋晕晕,站着不动都觉得自己在飘。 “杀了他,你,上去……杀了他。”薛源喝醉酒一样晕乎乎点兵点将,扶着离他最近的保镖,让人家替他杀了薛锐。保镖也不是傻子,明显能看出来他和程越之间谁更像个人,在疯子和更疯的疯子之间选择了听程越的。 程越真想给他一巴掌,但是忍住了,因此觉得自己成熟不少。竟然可以带着一个弱智的队友取得阶段性的胜利。他对着薛源,压低声音,忍着不耐:“我没允许他现在可以死,你,听不听得,明白?” “那什么时候杀他?”薛老二不惯着这矫情货,直接大声嚷嚷了出来,梗着脖子,不满和愤怒写在了脸上。他妈的程越在这里这个那个、那个这个,不快刀斩乱麻,谁知薛锐会不会还有什么阴招。程家没死人他不着急是吧,他薛源可急着给亲妈报仇。 这种低级的拆台,让程越很不满意,当着薛锐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程越几乎想把眼前的傻逼先杀了再慢慢磨薛锐。可是不行,之后他的计划还是需要薛源。他走近一步,眼神尽量收敛攻击性,摆出一副真正为薛源着想的样子。 “我们说好了的,要让薛锐死,但这么让他死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嗯?” 程越保持着蛊惑的姿态,模仿得很像薛源手下那些曾经给他进言献策的狗腿。再加上这几句话是顺着薛源说的,他尚且能听进去,只是还有疑虑。 “那你说,万一给他逮到机会跑了怎么办?”薛源眼神从薛锐脸上瞟过,也压低了声音,和程越小声讨论着。 “简单啊,”说起这个,程越自在顺手了起来,他对策划囚禁、折磨薛锐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早就做好了防止计划失败的方案,于是洋洋得意开口道:“他在你这里要是想跑,肯定得有人在外接应。先不说启辰现在已经穷途末路,那些大人物不会多在意薛锐的死活。即使真有个别碍事的,想来捣乱,他们来抢人的目的也只可能为是一个活着的薛锐。” “你说,如果薛锐‘死’了呢?”程越小小声的在薛源耳边说,像是想到了非常愉悦的事情,笑容越发开朗了起来。他本来年纪就不大,同龄的男生可能还在撸串、打球,而他已经玩起了人命做道具的家家酒,本就因为家境优越和父母溺爱而停留在孩童思想,越发的天真且邪恶。 薛源没有再提出意见,他看着程越快乐的表情,再看向薛锐依然轻蔑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罪有应得的样子,心中的恨和痛一起叫嚣着不能就这么便宜让他死了。 他都没有向汤金凤谢罪,他都没有后悔作下的孽……他应该哭,应该流干血,带着恐惧和绝望离开这世界才对。 “好。”薛源同意了。 那就让他在死之前,先“死”一次吧。只要他在社会层面死亡,就不会有人再寻找他。 毕竟,谁会愿意去找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呢,他的名与利在宣告死亡的那刻已成定数。只为了那无限接近于零的生还可能,去找一个孤魂?薛源不信有人能做到。 第104章 薛里昂下了飞机之后迅速展开行动,像是不知疲惫的精密机械一般,把每件事都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驱动实现。 他联系了当地的大使馆启动临时应急保护机制,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向美国警方施压立案。在fbi介入调查后,又教科书般提供薛锐所有在启辰有过记录的合作伙伴与竞争关系的相关信息。 “我们通过调取机场监控,看见薛先生是和这名棕色头发男子对话之后,自行离开航站楼的。机场方称薛先生没有被胁迫的迹象,他持有尚在有效期的签证,完全可以自由出入机场,机场方称他们没有任何责任。至于薛先生离开的交通工具……当时因为设备检修,停车场的监控中断了五分钟,所以没有留下任何他离开的影像。” 手持档案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小心观察了几秒薛里昂的表情,担心他会不会借此找茬。毕竟……监控突然坏掉这种事怎么听都很像是警方不作为的借口。 “继续说。” 薛里昂没有发难,他眼睛蓝得像是极地海域冰层刚化的海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凝视的时候却让人不由感到孤独和危险。 “嗯,现在已经组织侦查队伍寻找当天和薛先生搭话的男子,以及针对监控中断的原因展开了调查,监控断线时间节点后的附近主要道路的嗯……监控和目击者搜寻也在进行中……有新的进展会跟您再沟通的。” 女性警官往往有更强的共情能力,能够在这种时候安抚家属的情绪,因此警局派出的是一位有一定经验的中年女性来向薛里昂说明情况。可在她看来,眼前的年轻人似乎并不需要心理上的疏导和帮助,无论是配合调查的表现还是行为举止都是冷静且得体的,但是女性的第六感和警察的直觉却给了她和理性判断相反的意见——这个年轻人,执着得可怕。 稍微一犹豫,女警还是多说了几句。 “目前尚在72小时黄金救援时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我们都在努力。薛先生是一位社会经验和知识水平都很高的人,很多事情他都能应付,要相信,他一定可以平安回来的。” 面对宽慰,薛里昂甚至冲她笑了一下表示感谢,尽管这样的话其实对他起不到一点作用,他只是按照社会教化编辑的固定程序来做反应。 女警见惯了生离死别,对于这样悲痛但是有礼貌的当事人家属非常同情,档案上记录眼前这人和失踪者是兄弟关系,她想起自己也有两个孩子,虽然有时候会打闹,但是兄弟之间的感情总是很好的。她注意到薛里昂眼下的乌青,能理解是因为家人而难过,但还是忍不住唠叨了几句: “孩子,你要好好休息,吃健康的饮食,您的兄弟……” “不是。”说到这里,薛里昂第一次打断了她,语气强硬到有些失礼。 女警又确认了一眼自己的档案报告,露出了疑惑且担忧的神情。 薛里昂没有看她,低着头,自顾自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放回去。手指在机场监控拍到的薛锐照片上停留了几秒,随后还给了女警。他已经厌倦了弟弟这个身份,薛锐需要的,自始至终都不是弟弟。如果他不是那个需要薛锐照顾长大的弟弟,或许薛锐就能更加的相信他一些,把那些可能有危险的事情告诉他。 “……他是我的爱人。” 这句话告诉一个不相关的人毫无意义,但是薛里昂不知为何,一定要纠正这件无关紧要的事。似乎不这样做,薛锐就会像是他那个已经记不起来叫什么的母亲一样,成为他生命里彻头彻尾的过客。 但是,不一样的,薛锐和那些莫名其妙成为自己亲属的人不一样,他和薛伯坤不一样,和薛源乃至于薛家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自己选定的爱人,只要不放弃,这段关系就不会结束。 走出警局,亓飞的消息也跟了进来,薛里昂打开车载蓝牙,一边往酒店开,一边给亓飞回过去了电话。 “现在方便说话?” “嗯。” “以色列nso group已经确认接单,按照他们的要求,我们用比特币付了定金,需要把收据发给你么?” “不用。” 亓飞的声音有些沙哑,薛里昂临走把自己私人资金的使用全部授权给了她,即使不需要他本人的同意也可以随意调用财产。她没有推辞,这种信任或许很珍贵,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一切废话都不用说。薛锐没回来之前,没人能分出精力应对其他的事。如果薛锐回不来……他们两个可能都没有办法再面对面说话了。 “航空公司对于临时更改航线在纽约降落的原因给了详细答复,大致情况为飞机平稳飞行几个小时后,机长比照数据,发现发动机存在不明原因的异常,于是向塔台发出申请,要求在最近的机场迫降,航空公司经过协商获得了纽约机场的降落允许。已经派人去调查事件真实性和相关机组人员了……” 第97章 “你和fbi合作了?” 亓飞正说着,那边离话筒稍微有段距离的地方,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动静,狄正春已经看到了nso回传的初步分析报告,打印机还在往外吐,他看一页扯一页,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 “你,你还把启辰对当前及往届各个党派议员的私人资助明细发给他们了?” “海关行贿明细……不是你,你这都拿,拿出去?” “……天爷啊,”狄正春一边看一边惊叹,他以为自己这么大岁数什么都见识过了,但是今天看见薛里昂抖落出去的资料,才发现,自己在这小疯子面前,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你爹要是知道了,能气活过来给你几个嘴巴子。” “都行。” 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等价交换是常识。薛里昂除了卖国,几乎把自己能给的信息都交了出去。他其实也不知道当天平对面是薛锐的时候,自己的底线到底在哪里,要他左手或者右脚都行,甚至觉得试试看要自己的命也没关系。 狄正春没有再说什么,语言太苍白了,薛里昂肯定不会改变主意的。换做是狄姗姗不见了,他可能做得更绝。只是不知道薛家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出了两个有出息的孩子,有主意,重情义,但是没留一点情面把薛家软件硬件全拆了。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信号变得不那么稳定,薛里昂挂断了电话,看了一眼最新消息,是陆之远的,他已经下了飞机在赶来的路上。 薛里昂是有问题要问陆之远的,但是他也能猜到,薛锐这次失踪,陆之远所知道的事情不会太多,不能对此寄予过多的希望。其他一切有可能带来转机的事情,也要同时跟进。薛里昂就这样无限度的压榨自己的精力。 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薛里昂把自己的房间号发给了陆之远,让他到了来这里。进入通往房间的电梯,摩登现代风格的墙壁一尘不染,恍惚间,薛里昂以为自己还在启辰大厦,不过很快就清醒,楼层到达的提示音响起后,薛锐不会在那里等他了。 链接地下室只有步梯,地下十来米的位置常年恒温,越往下走,越能感觉到和外面的温差。这里总是不见天日,幽幽的冷色调和楼上富丽堂皇的布置相比较,几乎像是另外的空间。 程越的脚步越来越轻快,他手里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深红色的酒液在半透明的瓶子里荡漾。半个小小时前他自己喝了两杯,佐酒的是生火腿和蜜瓜,火腿太咸、蜜瓜太甜,怎么都不够好。他一个人喝,微醺得脸颊发红,忍不住跑下来找薛锐。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心爱的人,名为幸福的感受就涌了上来。 本来是不想那么快原谅薛锐的,因为见面的时候这个男人表现得太冷漠,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程越想等薛锐被关得再久一点、再听话一些的时候再见面。可是他现在实在想念,只好打破自己定下的规则了。 买下这栋别墅的其中之一原因就是这里的地下室,前任主人可能是为了炫耀财富,要求工程队尽可能把地下室的面积挖大。甚至建造了一个足够举行游泳类赛事的标准泳池,当然也有可能是屋主有个参加奥运会的梦想。 程越倒是不怎么喜欢游泳,他那段时间喜欢泳池派对,享受肉体和“小乐子”这种事,当然是要在自己家里才足够隐秘和尽兴。 路过未注水的泳池,程越未做停留,他的目的地是地下室最深处的房间,那是个定制的储藏室,原主人用来放置从拍卖会买下的收藏品。后来因为兴趣广泛,藏品日渐丰富,已经看起来像个小型的私人博物馆了。卖出此处房产时,卖家因为急于变现全都折价,等同于半卖半送给了程越。程越很满意,现在他终于也在储藏室放入了目前为止自己最喜欢的藏品。 点击门前触摸屏的控制键,设计师精心安置的灯具启动,纯黑的空间立刻光亮如白昼。用来展示古董的专业打光设备正对着屋子里最显眼的六边形玻璃柜子,一把波旁王超时期黑橡木高背扶手椅固定在柜子里,椅子上,是闭着眼睛的薛锐,像是已经死去的标本,栩栩如生的被保存在展柜中。 程越听说把人关在没有声音和灯光的房间里是一种刑罚,在这种绝对的黑暗中,无法感知到存在和时间,只要稍微久一点,里面的人就会崩溃。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想把薛锐放进来试一下。 哦那把椅子他也很喜欢,很像之前班里那个娇滴滴的女生放在娃娃屋的摆件,只不过那个女的用来给娃娃做家具,他用来搭配薛锐。 “啧,怎么用上了这丑东西。” 程越慢慢踱步绕着六边形的玻璃柜欣赏了一圈,赞赏自己审美之余,对于保镖公司那群人用来禁锢薛锐的手铐表现出明显嫌恶。太不搭了,怎么能让这种垃圾破坏他的作品。至少应该是定制的绳艺那种……那叫什么绳子,麻绳?结绳? “薛锐,薛锐。” 程越手掌轻轻拍打着透明展柜的外层,像是不遵守展馆规则的熊孩子,叫嚷着对珍贵美丽的展品做出不礼貌的动作。 薛锐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抬起眼皮,一贯的,对于程越的撩拨和挑衅无动于衷。 得不到配合再好玩的游戏也没有意思,程越打开了玻璃柜子的锁,踩着台阶走了进去。他身体里的酒精还没有挥发,动作时不太稳当,酒瓶磕到玻璃柜门,声音不大不小。 “薛锐,你理我一下。” 塞进去两个人后,柜中原本宽敞的空间变得狭窄,程越因为醉酒还尚有些头晕,索性坐在了薛锐的脚边,歪头把脸贴在薛锐腿上。 “……我想想,说什么你感兴趣。”程越能感受到薛锐的抗拒,在他贴近的时候,如果不是脚踝捆绑在椅子腿上,应该会被直接避开吧。但是他不在意。 “你一定渴了吧?”程越佯作关心。仰头看着薛锐。 从把人抓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48小时,在程越的授意下,食物和水都没有给过,正常人应该已经快要忍耐到极限了,但是薛锐依然不发一字。 程越没放弃,抓着酒瓶递到薛锐的唇边,苍白的嘴唇印在瓶口,那个不肯服软的人侧脸躲避着。 “呵呵呵……” 这样的反应也算是回应,程越得逞笑了起来。他收回举着的酒瓶,舌尖舔过刚刚碰到了薛锐嘴唇的瓶口,仰头对瓶喝了一口。 “你有什么想聊的事呢……” 程越思索在自己脑海里对于薛锐的记忆,偏偏对于他表现出情绪的画面,都是关于薛里昂那个杂种的,笑意从程越眼里冷掉。上扬的嘴角未放下,再开口已然不是撒娇弄痴的作态,阴毒的口吻像是湿滑的软体动物在身上爬过一样令人不适: “我跟你说哦,你那恶心的弟弟也来美国了,他啊,好像在找你哎……” 程越感受到他所依靠着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仅仅是无关紧要的消息都会忍不住在意,这种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嫉妒,他看见玻璃倒影里自己的脸因此扭曲变得丑陋,真诚且恶毒开口道: “我去把他杀了,好不好?” 第105章 程越的声音不大,如果不是储藏室过于安静,这个级别的音量除非非常凑近的耳语,不会被人听见。 但是薛锐听到了,所以睁开了双眼。 被固定在柜中的椅子是繁复的巴洛克风格,用来搭配法国当时奢靡华丽的着装,无论是刺绣还是雕花,设计都足够吸睛。可当薛锐睁开眼睛的时候,这把椅子就沦为了背景,明明穿着的是现代的衣服,坐在椅子上的薛锐却好像王室成员驾临,神情里有对一切的厌倦和不肯放下的责任。锁住他双手的银色手铐连接着椅子扶手——这是一个被捆绑在王座上的王。 “薛锐,我们和好吧。” 看着这张无与伦比的脸,很难说出其他的话。每次在程越觉得自己可以对薛锐免疫了的时候,可以狠下心去找别的男人的时候,一看到薛锐的脸,他就忍不住破功,还是非常、非常想要拥有这个人。虽然这次搞得动静有点大,但是如果薛锐能真的收心好好做他的男朋友,薛源那种傻逼骗就骗了,之后随便安排了就行。 薛锐的唇角微微弯起了弧度,对于程越的梦话,表现出无声嘲笑。断水断食整整两天,捆绑在椅子上的姿势也无法安睡,这样简单的表情都看得出虚弱,可他却没有顺从的意思,甚至觉得这样的提议听来可笑。 程越不擅长观察别人的脸色,他一直认为这个世界只需要别人看他脸色就够了,需要他看脸色的人还没有出生。因此,对于薛锐的笑,他没感受到嘲讽,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好头,笑了就是对他态度好了,说不定是关在黑暗里的这两天时间让薛锐就想明白了呢。 “启辰现在不是在被调查吗,我去跟我爸妈说说,他们一定是有办法的……或者说,你需要多少钱?” 话虽然这么说,可程越并非真心想看到薛锐重新回到高位,只有薛锐一直需要他,才不会离开他。他谋算着要把这个人抓在手里,就……就当是自己包养的小鸭子,哄着他开心就行。当然不能告诉薛锐实话,给他个念想,在发现实情之前,自己先玩个够。 第98章 “不必了。”薛锐的声音低沉沙哑, 他似乎回想起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为了证明说到做到,把全部身家搜罗起来打包送来。手里拿着密钥,明明带着显摆的意思,还要表现出云淡风轻——薛里昂还是有些可爱的。 “做过男宠,不太适合我,不想做了。”想到那个人,薛锐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语气温和了。 程越先是诧异薛锐竟然被人包养过,随即思考几秒,觉得这话不可信。怎么可能存在让薛锐甘心雌伏的人,对方得多有钱啊?当然有钱人肯定有,愿意为睡一个男人出这么多钱的傻子不可能那么有钱。就算有也肯定很快被人骗光。 薛锐肯定在说笑,程越想。既然肯跟他讲笑话,就说明薛锐现在心情不错,就说明他提议的事情应该有可能实现。 他站起来,拿着酒瓶的手背在身后,弯腰正对着薛锐的脸。拿出自己当初接近薛锐的时候所假扮的乖巧学弟模样,不管对方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也不管现在薛锐被囚禁被锁住是拜谁所赐。他的诚意就是这样了,台阶放出来,他希望薛锐能按照剧本走。 “学长,之前的事情,我们都不提了好不好,你应该也是喜欢过我的对不对?” 程越笑眯眯地看着薛锐,这稀薄寡淡得能看见碗底的一口诚意就这么摆在台面上。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多好啊,就当从没出现过什么薛里昂。”程越憧憬着看向薛锐。 没有薛里昂他就不会被薛锐发现要杀他弟弟,没有薛里昂薛锐也不会为这个人狠心拒绝自己。如果薛里昂从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该多好,他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薛锐本来还只是完全视程越为无物,听到这样的话,他与程越对视,甚至眼睛里有一丝丝怜悯。 “不是的,我没有喜欢过你。”薛锐突然开口道。 程越瞪大双眼,不太理解薛锐为什么这样说。 长时间没有饮水导致脱水的症状渐渐显现,简短的字词说出来,也会不由自主做吞咽动作让喉咙能好受点。薛锐的嘴唇上颜色很浅,已经起皮,他不屑于欺骗这个疯子,索性把实情说出来换耳边清净。 “你为了接近我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 “同意你进启辰实习,是为了应付检查组。” “……而和你在一起,是因为——”薛锐说到此处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想怎么措辞。“是因为,有人惹了祸,这是最有性价比的解决方案。” 至于惹祸的人是谁,惹了什么样的祸,在场的两人心知肚明,不必再赘述。 程越僵在原地,仿佛被人定住。措不及防听到真相,大脑一片空,只剩下满脸不可置信。他以为自己至少在薛锐心里,还是有一些感情的,至少过去的某些时刻薛锐被自己的魅力俘获了。 怎么到头来,他连那珍藏在心里的甜蜜回忆,都是拜薛里昂这个狗屁杂种的施舍。如果没有薛里昂,他甚至连和薛锐的在一起的那些过往……都不存在?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闭嘴!” 程越吼了出来,额头和脖颈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甚至震落了自己眼眶里的泪水。这是何等的屈辱,程越甚至有一瞬间想掐死眼前的人来把这段过往抹掉。他想把薛锐杀了,这样就没有人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竟然这么可笑。 他挤掉了穷鬼学生的名额才成为薛锐的师弟,他威胁启辰的人事才进去实习生名单,他将计就计让薛里昂……他不是用手段才薛锐跟自己在一起的,他是努力在让薛锐看见自己啊,看见他,就爱上他了,爱上他所以,在一起了啊…… 这哪里不对?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怎么会有错?他程越天生就比别人有优势,利用优势不过是人之常情。薛锐哪怕爱上他的身份地位,这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就是随着他出生就有的,是他的一部分,那也是爱他的。怎么会,怎么会只是一个“性价比”?! 薛锐不愿意看到疯癫无状的程越,说出这些话已经消耗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他闭上眼,任凭歇斯底里的吼叫在耳边炸开,甚至有一丝期待程越能真的下死手,省了其中的折腾和折磨。 他知道恨自己的人很多,而那些懦弱的人表现恨意的方式一定是将他尽可能羞辱之后杀了。他太了解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了,他们嘴上说自己有着无畏的魄力,把普通人当成垫脚擦鞋的牲畜,还要洋洋自得这是对方的荣幸。当真的面对可能存在的威胁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他们,恨不能躲在龟壳里伸出炮口轰死威胁者,只敢选择最彻底的消灭方式。 “嘭——!” 沉重的葡萄酒瓶在椅背上砸碎。这件几百年历史的文物一直被保存在博物馆,品相相当完好,在此一击之下,雕刻着铃兰花的装饰耳被砸开,露出和表面颜色不同的内里和粗糙的裂处。深红色的酒液顺着雕刻了细致的花纹椅子腿流到地上,薛锐半边脸被浸染成鲜艳的颜色,他甚至懒得抬眼,舌尖舔了一点酒液含在嘴里,润了润喉咙。等着这个疯子把锋利的瓶子断裂处插进脖颈,结束这一切。 程越是真的打算立刻杀了他,他激动得手都在抖,有那么几秒钟他怀疑自己已经这么做了,脑海中想象出来的大动脉破裂后溅起扇形的血帘在眼前反复出现。 可真要动手的时候,他又放弃了。 薛源的选择是对的,薛锐不配这么简单就死了……他罪大恶极,他应该受尽所有痛苦,在无边无际的绝望里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碎裂成凶器模样的酒瓶沿着薛锐的脖颈处缓缓下移,距离血管只有薄薄的一层皮。参差不齐的尖锐碎碴割破皮肤,像是被野兽的爪子划伤,滴落一串血珠。 “薛锐,我告诉你,你别想就这么死了,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你。” 程越凑近薛锐耳边,亲密地呢喃着,像最亲密爱人一样坐进薛锐怀里,握着刀刃一样的碎瓶口正抵在怀里人的左胸处,很慢很慢按进去,鲜血很快涌了出来,染透白色的衬衫。 “想你死的人那么多,我肯定会让大家都玩得很开心的。” 酒瓶在程越的施力下,刺入皮肤、肌肉,堪堪停在坚硬的肋骨处。程越不再用力了,他随手往侧边划开丢掉沉甸甸的碎玻璃瓶子,单手捧起薛锐的脸和他对视。 剧烈的疼痛让薛锐脸色白得像纸,冷汗浸湿发丝,红酒和鲜血铺在极致的白色上,巨大的色差对比下显得触目惊心,即便如此,薛锐依然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程越还是很喜欢这张脸,看过去的眼神旖旎爱慕,手指却按进了薛锐胸前伤口最深处的血肉里,享受着无可规避的痛苦下,这句身体的颤抖。 “等你死了,我就去杀了薛里昂。你被火烧,他就被水淹,你的骨灰被扬在风里,他的烂肉就丢出去喂狗……” “你那么喜欢他是吗,那就永远不要再见到他了。” 说完,程越将指尖的血迹点在薛锐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上去。即使嘴唇贴近的瞬间他明显感受到薛锐厌恶的回避,但他依然要这么做。 “再见。” 随着远去的脚步声,储藏室再次陷入黑暗。人类依赖光线获取视力,当所有光源被剥夺,对于所处环境的感知便仅限于可以触碰到的范围。 薛锐在死寂和黑暗里睁开眼,鲜血和红酒混合出一种接近死亡的味道,好像他已经下葬,这是暂存在棺椁里的记忆。 血迹尚未干涸,潮湿粘腻的触感让他有种正在腐烂的错觉。太累了,近二十年的漫长报复几乎耗干薛锐了灵魂,失血过多给他造成了沉沉的睡意,似乎只要放任自己睡下去,就能把这些年的孤独和绝望洗刷掉。 可不知为何,尚且有一种力量让他莫名强撑着,和他的脊柱一起支着沉甸甸的头颅,不肯坠入黄泉。 第106章 陆之远站在酒店走廊,左右观望了一会儿,他打开对话框再次核对了薛里昂发给他的消息,确定这就是他的落脚点,眉头皱得更紧了。 因为眼前这门,竟然是大开着的。看起来十分反常。他不确定是薛里昂刻意留门,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又或者,消息有误?他走错了? 保险起见,陆之远把随身带着的手枪拿了出来,打开保险栓,侧身后背贴着墙从房门挪了进去,悄无声息走进了房间。 套房的布局很常规,玄关过后是客厅,是套间里面积最大的空间。一般情况下用于房主会客的部分都是简洁且宽敞的,眼前的景象却恰恰相反,明明是有桌子在,但是地上却铺满了各种繁杂的资料。看似杂乱,仔细观察发现还挺乱中有序。那些平铺在地面上的纸张,有标注了时间地点的监控摄像截取,有圈起来纽约机场的城市交通地图……看起来是有人直接趴在地上认真做下的记号。陆之远随手捡起自己脚边最近的那张,是一张手写的便签,十几个私人侦探的联系方式连带擅长的领域都写在上面,大部分都被打了勾,几个备注是“捉奸、找猫”的被画了叉。 第99章 因为东西堆放的都太过庞杂,陆之远很难确定这里是否被人翻找过。薛锐在本地树敌太多,想要他不得好死的人一张纸都写不下,连带着大张旗鼓来此行事的薛里昂也不安全。他是担心薛里昂出事,才紧赶慢赶过来。至少他在本地还有一个中立的地位,就算薛里昂和当地势力发生恶性冲突,他也能及时介入斡旋的机会。 往里走,陆之远攥着枪械的手更紧了一些。 他的特长是射击而非潜入,术业有专攻,如果这屋子里真的遭遇洗劫且侵入者仍在内部,那么只能祈祷对方的数量少于等于三个。因为隔断过多的环境里,一旦敌对人数大于三个,靠枪很难解决干净,免不了肉搏。陆之远也不擅长肉搏。 好在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下一个转身,视角正好能看到沙发正面,薛里昂的金发十分显眼,闭着眼,但尚在起伏的胸口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还好,只是睡着了。 但这人怎么不去床上睡? 薛里昂甚至没有脱鞋,侧躺着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说是“盖着”其实也不完全准确,他把那件大衣紧紧抱在怀里,下半张脸都埋进了衣领。 陆之远收了枪,低头凑近想看得更仔细一点。发现薛里昂个子太高,虽然酒店的沙发并不狭窄,他的长腿还是无处安放,半个小腿都悬在外边。像是凑合睡在长椅的流浪汉,看起来有点可怜。叹了一口气,陆之远捏起他怀里大衣的一角想扯平整,让他至少能保暖些。 谁知这轻轻的一点风吹草动,本来熟睡的薛里昂立刻惊醒,迅速起身张望,表情很明显是期待。但是看清来人之后,似乎有些失望。 “你来了。” “嗯。” 陆之远其实猜到了刚刚薛里昂心里想见到的是谁,但默契的没有说出来。他背过身不看,给薛里昂时间把情绪隐藏好,自己找了个地方坐,假装很忙翻自己的包。 “……困的话再睡一会儿也行,不用管我。”陆之远若无其事地说。 能看得出来,薛里昂憔悴了很多,陆之远见过他从波索手下受私刑后被解救出来的样子,和现在差不多,只能说仔细看看还能勉强看出人形。“你是不是这两天没怎么睡觉?” “睡不太着。”薛里昂回答,没有避讳,也不想多聊。 屋子里到处都是杂物,茶几上还有几盒开封了的饼干,乱得快没处下脚。薛里昂醒来之后,也只是无比小心地把那件他抱着睡觉的外套找了个衣架挂好,每个细小的褶皱都抚摸平整,然后举着穿过杂物挂进衣橱。 陆之远觉得他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甚至有一些虔诚,大概能猜到那件衣服的主人是谁。 “说说你知道的。”挂好衣服回来,薛里昂省去了久别重逢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我知道的其实不多,”陆之远从进屋之后又一次叹气,薛锐是他的朋友,薛里昂也是个值得交的人,他能摸着良心说,自己百分之百是想要帮忙的。但是……“薛锐之前通过我在北美部署了一些措施。他的本意是针对当地这边的‘合作商’。” 薛里昂没表露出什么情绪,对于陆之远手里的线索,他抱希望本就不大,所以失望也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薛伯坤当初和本地几个家族有签过协议,每年薛家的海上航道都会运送大量的‘计划外’产品与他们进行贸易,这其中的利润能高达……你比我清楚,你干过。”薛里昂当时就是因为盗用薛锐名义给自己“倒腾”进口货才被薛锐扔到缅甸的,陆之远对这事印象深刻。 “这只是其中占大头的部分,灰产甚至黑产就列举不过来了,总之薛家给他们带来的是很大、很大的一笔进账,而且是连续几十年的稳定进账,”陆之远眉头紧皱,非常无奈。“这个进账,现在被薛锐断掉了。” “你爸死的消息传去之后,启辰被全面监控,包括港口、航道都由官方接管,可以预见的未来也不会再还给薛家了。那些个被薛伯坤养刁了嘴的洋鬼子,接受不了的。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啊,薛锐这一招,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事实和薛里昂猜的差不多。如果不是考虑到这些昔日“旧友”已成“新敌”,薛里昂也不需要找私人侦探以及去和与fbi做利益交换了,这些掌握地下权力的合作商才是找人和做事的真正中坚力量。 外行人都觉得,薛伯坤的死亡消息暴露后最愤怒的是启辰的合作者,实际上确实如此,只不过他们不关心薛伯坤的死活,薛家只要还有一个主事的活着,他们就能把那个人封为新的“薛伯坤”,他们恨的是薛锐竟然任由这件事发酵。薛锐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将薛伯坤的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他却选择让启辰陪葬。那些利益纽带串联的人不都是傻子,他们看得出,是薛锐不玩了,薛锐主观驱动着“断人财路”,故意要“杀人父母”。 “……所以在薛锐的预想里,这些人才是会最想他死的人,他的筹备也是针对这些黑产家族。” 对上薛里昂的目光,陆之远摇了摇头。 “预设的情报网覆盖了这其中最有势力也对薛锐敌意最大的十几个家族,目前他们也没有薛锐的消息。” 薛里昂没有失落也没有欣喜,好消息是薛锐不在他们手里,坏消息是线索又断了。 “还有其他的方向么?” 陆之远积攒起一点勇气,打破了沉默,他想说点什么让薛里昂能够放松一些,但是好像做不到。薛锐没有任何消息,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可能他的尸体已经凉透了,可能他正在承受着折磨。未知是最恐怖的,它能消磨人的心神。 “有,”薛里昂打开平板电脑,把一张车辆的照片放大给陆之远看,照片很模糊,车牌号虽然可见,车内载了几个人就很难分辨了,“以色列黑客组织传过来的图片,他们经过技术比对,认为这辆车载着薛锐从机场离开的可能性是98%。图片已经发给美国警方了。”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抓手,陆之远的眼睛亮了一瞬,掏出手机开始操作:“你发我,我让我的人也去找。” “你竟然还找了黑客组织,我都不知道上哪去请这号人物。”陆之远感到自己是又学到新的东西,赶忙借着新鲜劲推着薛里昂放松一点,“回头有用的话你把他们联系方式也给我一份,我也去网上冲浪。” 薛里昂没被这拙劣的手段逗笑,他像是喃喃自语,自嘲似的低头轻声说:“我还找了灵媒。” 陆之远看着他,突然感觉他们在缅甸相处的那些日子恍如隔世。那个时候薛里昂虽然是被丢过去吃苦的,但是看起来张扬有活力,好像打不死锤不烂。现在的薛里昂……似乎真的长大了,沉稳了,但是代价太大。陆之远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说什么也不如把薛锐找回来有用。 “你住这么,随便找张床睡就行。”薛里昂没有在那个低落的状态里沉浸太久,他摆出一切如常的模样招呼远道而来的陆之远。 “哦……好。”陆之远点点头,环顾了一下周围,薛里昂订的套房包括三间卧室,他不多客气拖着包走向最近的那个。 卧室环境比客厅好太多,整洁得甚至不像是一个次元。枕头上看不见一点压痕,床品应该没有动过,整个房间没有任何使用痕迹。陆之远心里发酸,外边资料那么多,为了防止遗失,薛里昂应该不会让酒店人员进来打扫。这里这么规整,最大可能是……他自从来了这里就没有去过卧室。 第107章 陆之远起床的时候,薛里昂刚从外面回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还是根本就没睡。精神头看着非常足,眼下的乌青却加深了。莫名的,陆之远觉得这个人像是会烧干自己。 “你吃饭了么?”陆之远问道。 “吃了饼干,你可以去楼下餐厅吃。” 薛里昂边说着边往浴室的方向走,路过的时候,陆之远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浓重得像是块挂在烤炉烟熏了半个月的腊肉,非常难闻。纽约公共场所禁烟非常严格,只有那些鱼龙混杂的不正规场地会不加拘束让人这样吸烟,诸如一些地下赌场之类的,但是很多正规渠道不能流动的消息也会在地下场所交流。 薛里昂其实很讨厌烟味。陆之远记得,这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之前在缅甸,有次在粉摊跟人打架,原因就是对方一边吃粉一边抽烟,烟味飘了过来。薛里昂嫌人家没有公德心,就动了手。 不过这次应该没动手,动手的话,身上就不会有什么大的烟味了。 可能,不仅没有动手,还要陪着笑脸,送着钞票。 淋浴的水声响起,陆之远把自己这边消息翻阅完之后,拿过薛里昂的电脑帮他筛选有用的信息,薛里昂三教九流的人都拜了一遍,高额赏金之下,各种捕风捉影和自导自演的内容真真假假,辨别起来费心又费力。看的时候,心情像是过山车,有人说在登山途中找到了薛锐的尸体,有人说薛锐已经被制成了人体标本……陆之远越看越皱眉头,这几天,薛里昂就是在荒谬和谎言里一遍遍听到薛锐的死讯。 第100章 其实,薛锐和薛里昂在一起,陆之远从一开始就不支持。他自己性向比较传统是一方面,但也接受过高等教育,不至于为这点事歧视自己的朋友。这两人之间最不适合的部分不是性别,反而是亲缘关系 。如果薛锐随便找个男的,合理合法,陆之远觉得自己可能还会替薛锐高兴。但是薛里昂不是随便什么人,是他的弟弟啊,就算两人之间也没血缘,也是社会关系上认可的亲人……薛锐没什么正常的亲人,唯一一个有可能和他扶持着过日子的也不算是正常的关系了。 在未来,他们可能会吵架甚至分手,异性伴侣领了结婚证尚且不能保证一起共度余生,这两人万一分道扬镳,薛锐和薛里昂失去的不仅仅是爱人,还是唯一的亲人。 这些年,薛锐过得太苦了。从私心来说,陆之远希望他接下来的人生可以顺遂美满,结婚生子,家庭和爱至少能牵扯住一个人活下去。所以他当时有些冒犯的追问薛里昂“是否确定是爱”。 如果可以,等薛锐回来,还是劝他们分开一段时间考虑吧。 陆之远也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婆婆妈妈的隔壁家家长,多管闲事。 浴室里的水声还在继续,手机铃声从桌上传来,是薛里昂的手机,陆之远放下笔记本电脑,犹豫要不要替他接起。铃声戛然而止,但刚重新拿起电脑,那个铃声又响了起来。陆之远拿起手机,发现还是同一个号码,看起来打电话的人颇有一丝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反复的一小段音乐令人烦躁,对方这样锲而不舍,怕是什么很重要的消息,陆之远看了一眼关着的浴室门不知道如果等到薛里昂出来,会不会错过,他看着一直在震动鸣铃的手机思考了两秒,接起了电话。 “您好,是薛先生吗?我是fbi……” 薛里昂的洗澡速度很快,差不多十几分钟就能走完包括洗头和剃须在内全部流程,和大多数男人的洗澡时长一致。今天他预约拜访某个政府人员,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不重视这场会面,为了把头发丝都腌入味的烟味洗掉,相比平时多用了两三分钟。 收拾妥当,昨晚通宵的困乏被热水洗去几分。他穿着浴衣走出来,手里的毛巾搓着头发,盘算着等下见面时自己要准备的“心意”,突然听到陆之远喊了他一声。 “薛里昂,换衣服,我……我们,出去一个地方。” “没时间,你自己去吧,或者等我回来再去?”薛里昂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为了效率最大化,他和陆之远分头行动才是最优解。 但是陆之远迟迟没有回答,诡异的沉默里,薛里昂察觉异常,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却看这人正襟危坐,姿势端正得有些僵硬,他的手边赫然是自己的手机。 “我先去开车。” 避开薛里昂的目光,陆之远起身往外走,没有任何解释,他根本不知道此时如何开口,乱糟糟的像是脑子里塞的是扎了草梗的棉花,想又想不进去,说又说不出。直到坐进车里,完整的思考能力才又重新回来,他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语焉不详,万一薛里昂没在意,不跟上来怎么办。 事实证明薛里昂智商不低,当他打开手机通话记录的时候,基本就猜到发生了什么,迅速换好了衣服飞奔下楼,拉开陆之远的车门坐在副驾驶。 “我来导航?” “不用。” 陆之远开出地下停车场,单手操作导航设备,在上面录入自己刚刚听到的地址。他已经冷静过了,知道自己千万不能垮,薛里昂在薛锐的事情上很难说会是什么样,他毕竟比这黄毛大了十来岁,必要的时候得主持局面。 目的地是个没听过的地方,薛里昂控制住自己不去搜索相关消息,眼睛望着正前方,束好安全带,双手规矩放在膝上,指甲却掐进了手心。 出城之后道路宽敞,陆之远踩死油门,对于限速牌上的数字看都不看,体能弱者,开起车却有种不要命的架势。 “其实也不一定……” 车里的气氛压抑,陆之远手握方向盘却做不到心无旁骛,他纠结要不要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薛里昂,还是说让他到最后一刻再知道会更人性化。 “不用说,我知道。” 薛里昂没有看他,依然平视前方,直接斩断了他的话头,但说话声音很轻。他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惊慌,也看不出悲伤。陆之远猜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想。 盘山公路的路段很难开快,又下起了小雨,地面湿滑,为了保证安全,陆之远把速度压了下来。薛里昂以为他累了,几个小时高专注的驾驶确实不轻松,他提出可以换下陆之远自己开完最后这段路程。 陆之远没同意,他确实累,但是也不敢赌薛里昂的理智,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应该小心。他不敢想要是薛里昂一时忙乱,俩人翻下去见到了薛锐,自己该怎么说,“不好意思,我把你弟带来了”? 山腰部分,警戒线和值守的警员拦住了这辆上山的车,盘查完身份后看向两人的表情竟然有一丝欲说还休的怜悯和同情。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个,陆之远过卡之后平滑起步开向事故发生地点,几十米的路程,又长又短,总归会到达。 第108章 前面是警车和工程车的聚集处,陆之远找了个不碍事的空打算停进去,没等停稳,薛里昂打开车门跑了过去。陆之远紧急刹车才没碰到他。 警方对突然冲出来的人先是表现出警惕,之前负责和薛里昂交流案情的女警赶忙上前对同事解释了一通,然后扳过薛里昂,见他神情不对,抓着他的手臂连忙安抚: “薛先生,您先保持冷静,痕检已经在调查了,很快就能锁定嫌疑人……” 薛里昂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或者说虽然听到了,但是字词都不往脑子里进,他已经无心顾及其他,直愣愣看着他所站着的这条公路下面,两段平行路落差之间那一大片的焦黑。焦土中心那辆车已经面目全非,似乎经历了激烈的碰撞,又在大火里烧得漆黑变形,但是根据大致的构造和车牌号,依稀可辨就是nso传回来照片里那辆。 “这段路是森林火警专用的消防通道,平时不允许车辆进入,好在这个季节没有大风,周围的可燃物不多,烧完之后就停了下来,没有形成山火……” “薛先生!薛先生,等一下!” 耳边的声音都像是风一样呼啸而过,薛里昂难以控制自己的双腿往事故中心奔去,尽管他心里一直叫嚣着拒绝的词,好像只要逃避就不用面对,可是他的信念又逼迫他必须去查看。 “拦住他!快!拦下他,别让他过去!” 女警被甩开踉跄几步,喊同事过去拦他。这种精神状态下让家属直接面对死者破损的尸体可能会成为一生的阴影,非常违背人道主义精神。再者这样破坏现场也不利于后续工作展开。 除了现场勘察的部分警务人员因为手里的东西不方便,靠得近的几个都冲了过去试图拦住薛里昂。有人抱着他的腰,有人拉扯着他的手臂,有的人干脆抓着他的衣服往回拽。 公路垂直往下没有路,车子翻滚下去撞断了几棵树,沿着痕迹尚且能一步一步往下探。支棱着的树枝,碎石头,泥泞的土,往前不容易,脚下踩不实,抓人也很艰难。 薛里昂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走得很沉、很沉,他摔开挡路的人,像是一只沉默的兽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往前走。 好像经历了一辈子那么久,他终于走到了裹尸袋旁边。外勤的法医刚刚捡完肢体、把组织铲进去,拉链和搭扣尚且将将封好,见他过来,不忍心再阻拦。薛里昂颤抖着把手伸到拉链环,几次没能成功捏住那一小片金属。 他咬着牙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抖,不要这么丢人,不要像个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来不及的废物。 “够了薛里昂,你听我的,不看,我们不看。” 陆之远终于赶了过来,他裤脚沾满了烂泥,身上也脏一块破一块的。对于他的运动能力来说,这几步陡峭的野路,三米能摔五步,几乎是连滚带爬。他伸手握住薛里昂的手,试图掰开拉动拉锁的手指。但是那只手像铁块一样,僵硬着掰不开。 警察说,推测可能是车翻下去的时候油箱破裂,又撞击到发动机,所以炸开烧了起来,受害者人已经部分碳化。再加上在山上停放了两三天,有野狗之类的食肉动物撕扯了尸体……残损肢体的景象非常恐怖残忍,建议家属最好不要看,避免造成心理伤害。 薛里昂坚定且沉默推开陆之远,对于身边一切声音都置若罔闻。他甚至一点都想不出来自己有可能看到什么,好像脑子的弦全都断掉了,不灵活了,没有画面。那个黑色袋子里是什么,是睡着的薛锐吗?是白骨和血肉吗? 拉链划开的声音在雨声里格外清晰,周边的警察叹息着别开了脸,连法医也移开目光不忍心看。 只有薛里昂表情木楞看着裹尸袋里的……东西,他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他的手悬在尚且能被称之为头颅的地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势去触碰。他抬头,试图向其他人寻求答案,但是没有人回答,他只能看到别人眼里的闪躲和怜悯。 第101章 这是什么啊……这不是薛锐,这怎么会是薛锐,他哥不是这个样子的。 一瞬间薛里昂似乎想不起来薛锐长什么样子了,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虚幻的空间里,面对着面目模糊的一群人,他想要解释薛锐是很好看的,皮肤很白,鼻梁笔挺秀气……不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弄错了,这不是薛锐。”他向周围的人笃定说道,像是在说服看不见的敌人,眼神空洞,神色执拗。 他的声音太难过了,共情能力强的已经有人背过身偷偷擦去眼泪。 陆之远的眼睛完全红了,深呼吸几次没能压下自己的哽咽,他佯装镇定,努力稳定着情绪问询勘测人员:“怎么,断定是,是薛锐。” 保存证物的警员见他执着并且还有一些理智,将编号封存的几件证据展示了出来。 “……这是在死者身上摘下来的表。距离事故几米的地方,我们找到了一个包,上边有车窗玻璃的碎片,应该是车辆翻滚的时候甩出去的,里面,有薛锐的身份证明。” 那块表薛里昂认识,陆之远也认识,全球限量十二块,造假都难找到参考。更不可能有另外一个戴着这块表的人来到这里意外死亡。 警员没有继续把其他证据拿出来,他们通知死者家属来,这个流程的主要目的就是认尸,尽量确定死者的身份,但是如果概率不够高,或者家属有要求,他们是可以被授权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如果你们认为,死者的身份还是存在疑点,可以申请做dna鉴定,将结果和报案失踪人员的dna进行比对,差不多二十四小时内就会出结论。” “做比对。” 薛里昂的声音清楚,像是重新找到了一点点的希望,又能支撑自己站住不倒下。他按住膝盖从泥泞里站起来,手掌除了泥土还有斑驳血迹,应该是刚刚激动的时候手指扣进了泥土,甲缝渗出了血。 见他如此,在场的人都送了一口气,继续有序进行现场的勘探。裹尸袋的拉链被重新拉好,两个人抬着送上运尸车,薛里昂跟着也上去了。 “……我想第一时间知道结果。”他语气坚决说出自己的诉求,虽然并不符合验尸的流程,但是面对这样的情况,法医尴尬之后请示了领导,现场人员获得了带薛里昂去检测中心的许可。 车子启动之前,薛里昂和陆之远交代了今天原定的找寻计划,有几个不能拖延必须今天当天敲定,需要陆之远去跑一下。 陆之远点头同意,结果出来之前,他们只能继续走下去,如果今天的……不是薛锐,他们不能被障眼法耽误,不能停下。陆之远经历过战场,经历过身边人的死亡,但是他永远都习惯不了。他目送薛里昂乘坐着那辆运尸车消失在视野里,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雨停了,迷雾渐渐消散,真相似乎很快就要浮出水面。 薛里昂坐在车厢,树影在前方道路上变化形状,那条路他没有走过,路的尽头也不一定有好的结果。他抬眼望去,不知道自己该向哪一方的神明祈祷。 他是没有信仰的,他知道三清道祖、真主安拉、萨满泛灵……上学的时候,他选修过宗教学,知道人类世界存在过的主神大概有五千个。数量庞大,但是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从前他们未照拂过他一二,过去他也没有做过供奉和礼拜,数十年如一日的苦修都不一定有资格能被这些神称之为信徒,他临时的祷告应当也不会被听到。 那些都是广义上的、神通广大的神,但是,在薛里昂眼里他们都不算。薛里昂只相信爱他、保护他的才是真正的神祇。 他把薛锐对自己的退让和容忍称之为爱,那种他以为自己从未得到和送出的东西。从遇见薛锐的时候开始,他对他说话,他带他长大,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那一定就是爱啊。 ——薛锐,是他唯一的神。 可他的神正在远去,他却找不到一条能追随而去的路。 薛里昂垂下头,他对着虚空里唯一爱着他的神祈祷,愿意奉上自己所有的诚挚,祈求薛锐不要走,也祈求自己能生出力量,留住他的神。 他睁开眼,从没有实质的虚幻里抽身,手掌上泥土和鲜血混合的污渍依然在,现实依然沉重摆在眼前。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想明白了是不是爱着薛锐,因为他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个问题了。 只要薛锐能活着,薛锐可以不爱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他甚至能够许诺自己从此“不再”爱薛锐,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如果献祭能换取神明再一次的出现,薛里昂愿意把自己当做牺牲走上祭坛。 只要薛锐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第109章 陆之远把事情全部安排妥当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橘红色和黑色的云弥漫着天空,和市中心闪烁的霓虹交相辉映,风里都是现代和金钱的味道。他在路过的中餐馆给薛里昂买了一份饭,橘子味的鸡和麻婆豆腐,听起来有点暗黑料理,但是这是店里最受欢迎的套餐,至少是热乎的饭。在陆之远的印象里,薛里昂是什么都吃的,应该不会怪他。 dna鉴定在最理想的情况下也需要七八个小时,陆之远到的时候,就知道结果还没有出来。 他看到薛里昂坐在检验机构大门外的台阶上,他身后有灯火通明的大厦,科技或者犯罪支撑着它不停歇地运转。被命运高高抛起的时候,好像那些光都是为你而存在的,当一切归于沉寂的时候,那些东西又能把人压死。 来回有人进出,有些人会对于坐在台阶上的人投向好奇的目光,有些人步履匆匆看见了也目不斜视,不再陌生人身上浪费自己的情绪。来来回回那么多人,薛里昂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 薛里昂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好像永远都不会静下来,他也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几乎是野生动物一样对周遭的风吹草动。但这次陆之远朝他走过去,在相距一步多的位置望着他,他却低伏着后背,像块冷硬的石头,没有任何反应。 陆之远觉得,如果薛锐死了,这里死去的应该是两个人。 “薛里昂。”陆之远出声叫他。 薛里昂听到有人说他的名字,先扭头去看大门的方向,动作熟练得像是已经做过很多次。见那边还是没有人之后才回过头,像是已经习惯了自己又一次的幻觉。看见站在旁边的陆之远,又很快把头低下,像是随意搓了把脸,点头说了句“你来了”。 如果不是刚他回头看的时候脸侧一点水迹的反光,多余的小动作也不算是欲掩弥彰。陆之远没有戳穿,抻了下裤腿,在他身边坐下。两人肩并肩坐在台阶上,忐忑等着命运的宣判。 “怎么不进去等?”陆之远把方形纸盒里的饭递给薛里昂,这份非常刻板印象的中国风味已经不像刚拿到的时候那么热,但有点余温不觉得凉。他说:“吃点,我特地给你带的家乡味道,不要客气,我留了发票的,会自己去找财务报销。” 薛里昂没有接。 “觉得在路边蹲着吃不好看?”陆之远没放弃,硬塞塞进他手里。拖原生家庭的福,他自己的兄弟姐妹没有特别正常的人类,也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唯一能想到的照顾别人就是强行让对方多吃。况且薛里昂一整天没有吃东西,这样熬下去早晚垮。 打开包装再拆开一次性餐具,薛里昂不说话他就胡乱说。其实陆之远心里也慌,越慌他就越想说话,好像只要语速够快,坏消息就追不上他。“你看这就是你不懂了,松弛感听说过没有,他们巴黎那边也流行坐路边吃东西,喝红酒,吃法棍。蹲在路边,特别时尚前沿,还出片。” 酸甜的味道从浇头酱汁里传来,几个鸡块莫名其妙趴在上面。虽然听起来搭配很怪,食物总能在某种程度上安抚人心。不想让陆之远的好意浪费,薛里昂还是接了过去,尽管没什么胃口,这个时候还是需要靠吃东西来让身体正常运转。 “这就对了,没事,亮,待会要是有人敢笑话你随地吃饭,你就说你是日本人,可以丢人,尽量不要丢祖国的人就行。”陆之远边说边胡乱撸着薛里昂头发,在平常他绝对不敢做,可天完全黑了下来,夜里的等待更加难熬,他只能尽量张牙舞爪起来,让潜伏在夜里的冷意驱离。 薛里昂理解陆之远的意思,他其实很感谢这个人。虽然嘴上总是说和薛锐之间不过是利益至上的雇主和牛马,但能在这个时候出手相助,情谊已经很难得。无以为报,只能尽量大口吃饭。 电影里总是很喜欢让一些情节发生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人比较坦诚,喉咙连接着胃,口腔打开的时候,人就总会有一些真实的东西流露出来。再者手上有事情要忙,不至于情况已经砸到脸前还手足无措呆愣的站着。 所以当身后那扇门终于开了,检测人员带着结果出来,薛里昂只是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盒饭轻轻放在地上,面对这场宣判。 第102章 没有奇迹。 也没有幸运。无论怎么渴望幸运一次,哪怕只有这一次,他薛里昂这辈子算不上幸运,委屈受了,伤也受了,没有认输服软过,只有这次他想要一些运气。 结果还是像是铡刀落下, 今天坐在那里的时候,他难以阻止自己去设想,如果最后结果指向尸体就是薛锐,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想不下去,他觉得自己会绝望,会嘶吼,然后,然后不知道了。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只能行尸走肉般站着。 原来是这样的,薛里昂好像解出了一道很简单的题,那个结果放在那里,也只是一句“原来如此”。 见薛里昂脸色不对劲,陆之远从他手里抢过报告单,显示同薛锐dna样本比对结果一栏里“一致”这个词他看了好几遍,身形摇晃了一下,险些没有站住。但这里总要有一个人振作,陆之远只能把自己的难过先压制,打起精神解决眼前的问题。 “薛里昂,你还要带他回家,薛里昂!”他紧紧箍着薛里昂的手臂,那力气很大,他应该疼才对,可还是像没有知觉一样不做反应。“这里他待不习惯的,你得带他回家。” “嗯。” 可能是陆之远的劝慰起了效果,薛里昂抚开他的手,应了一声,甚至对他扯了一下嘴角。他笑起来一直很招人喜欢,可他现在的脸色苍白,像是摔碎在地上的骨头碎片。 “……先吃完饭。”薛里昂说。 他坐回刚刚的位置,像是这一整天每次坐下的姿势一样,似乎只是误以为有人叫他,刚刚看过的那张纸从来没有存在过。他拿起那份放在地上已经凉透的盒饭,筷子插进油腻冰凉的酱汁和米粒,一下一下往自己嘴里扒着。眼睛却不敢眨,本来就不好吃的饭,拌了眼泪只会更难吃。 陆之远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接受了,但是抚平伤痛总需要时间,时间是万能的解药。即使薛里昂现在悲痛万分,只要日子一天天过去,总归是会淡忘,他不会一辈子都这么难过。陆之远不忍心去催促他尽快把自己的伤痛解决好,但是事情总要有人做,关于案件,关于薛锐的尸体安葬,要有人去跟进和操办,陆之远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担下了这个担子。他和研究人员看着在台阶上吃饭的人,对视的眼里都是无尽的同情和无奈。 薛里昂非常快速把那一整份饭都吃完,胃充实了,心就不会再往上飘,不会被肋骨切成几分再从嘴里呕出来。他起身把空的饭盒和一次性餐具扔进垃圾桶,然后回头望着带来消息的白大褂。不由反驳又自然诚恳开口: “我可以去看他一眼么?” 风把他的金发吹起再,又很快落在风里。他按照陆之远的想法把饭都吃掉,像所有热期待的那样尽量保持正常。 检验人员面露难色。薛里昂的请求很合理,一个刚失去亲人的男士想做告别,没有任何理由不满足他。但是尸体已经放进了停尸间,房间里除了这一具还有其他的,让一个非工作人员入内,说难听一些就是对其他受害者的不尊重,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第110章 惨白的的灯光在白色地砖上投下几个人的影子。薛里昂走在最前面,为他们指路的工作人员走在他身侧靠后的位置,只有在需要拐弯的分叉路口他才会停下脚步等工作人员提示该往哪条路走。陆之远跟在后边观察着他,感觉心里很乱,又无法明说。 “您不能带手机进去,内部除了您的家属以外还有别的受害人,他们的遗容需要保密,如果有图片曝光,可能会让民众对我们不信任。”工作人员站在门前,小声解释道。 “请您千万理解。” 薛里昂尊重他们的规矩,拿出手机手机交给陆之远保管。这里本就不是对外开放的场所,要求不能携带通信设备合情合理。 “我不能进去么?”陆之远拿着两人的手机,问给他们带路进来的人,试图商量。 “不行的,让家属进去已经是我们最大限度了,您真的不能进去……然后进去之后请保持安静,时间只有五分钟,待太久可能会冻伤,也可能被其他过来交流检测结果的当事人家属看到,这个风险我们不能承受。” “好。” 陆之远还想让对方通融一下,但薛里昂已经同意了于是他只好闭了嘴,然后一个人站在外面给两人望风。而薛里昂面色冷静,表现出对规则的尊重,好像自己可以不假思索满足对方的一切要求,只要能尽快让他进去见到薛锐,他什么都会答应。这让陆之远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因为他……好像不应该这么若无其事。可能是今天一整天的等待让他接受了薛锐不会回来的事实,从而变得平静。 工作人员在门前显示器上输入密码,按下确定之后“密码正确”的电子音响起,尸体存放处的门被缓缓推开,是两扇对向开合的、非常厚重的钢制大门。比起出现在这里,看起来更像是电视剧和电影里会出现的那种银行金库的门。 “是为了尽量保证里面的温度,”工作人员解释道,他和薛里昂一起走进去,却阻止了薛里昂随手关门的动作。“不用关的,一般搬运尸体的时候才会打开,我们工作规范说明要求:里面有人的时候,此门不能关闭。” 他说的“有人”,应该是指“有活人”。 薛里昂迈进去之后,立刻理解了为什么会有这个规定。这个房间与其说是尸体存放处,不如叫做大型的冷柜。制冷机器轰鸣声一直持续着,几个出气的孔往外弥漫寒气。体感真的非常冷,不知道有没有到零度,没有穿防冻的衣物的话,长期暴露在这个温度下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这么厚重的隔温门应该隔音效果也很好,呼救声应该很难传达出去,如果有人在里面不小心关上门,且门没有从里面打开的途径,一旦短时间内没有其他人过来取用尸体,里面的人直到冻死都不会被人发现。 工作人员从两侧可推拉货架一样的储物柜里找到薛锐的尸体,动作熟练拖出隔层防止在操作台上。 这个时候,人就像是大型的货品一样被拿起放下,失去主体性,成为自己的墓碑。 直到这个时候,薛里昂才真切的感受到,薛锐已经离开了。 低温下死亡的味道都变得凛冽,薛里昂注视着那具已经无法辨认面貌的焦尸,将他焚烧成这般模样的大火好像也笼罩在薛里昂身上。仅仅接受这薛锐可能是在活着的时候感受绝望和痛苦,就耗费了他大量的力气 他感觉到疼痛,薛锐应该也很疼。 即使隔着装尸体的袋子,薛里昂也不敢触碰,没有皮肤保护的血肉,再轻的压感,应该都是剧痛。他只敢用颤抖的手指虚抚躺在那里的尸体,哽咽的声音咽进喉咙里,因为克制而紧绷着身体。 他在撕心裂肺的哭嚎,却只能发出弱小动物般的呜咽。 陆之远背靠着墙壁,眼圈红着,他翻看手机,铺天盖地都是薛锐的死讯。消息从那辆掉下山崖的车被找到时开始就零散出现,直到几个小时后彻底发酵。像是墨水瓶打翻,被看不见的手不停翻弄,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高潮。 有人说薛家命数已绝断,有人说这是黑心商人应有的结局。 他活着的时候像是一个符号在无数人的嘴里变成各种样子,现在他死了,又有很多人狂欢他的死亡。 “薛先生,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工作人员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上前提醒,即使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也不免被悲伤的气氛感染,想起自己离世的亲人,说话的时候尽量温和,隐约有些鼻音。 “……好。” 薛里昂答应道,艰难从悲伤痛苦中抽身,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台面上的人。脚步沉重拖沓,跟在工作人员身后往外走。 这一次,工作人员走在前面,薛里昂走在后面,两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没有人发现异样,直到—— “啊!” 穿着白色大褂的工作人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背后有一只手重重推了自己一把,推力下他无法控制地往前踉跄了两步险些栽倒在地上。所幸陆之远反应及时,箭步向前把人接住,没让他摔倒在地上。 未等从惊吓中醒神,大门闭合碰撞的声响在背后响起,白大褂慌忙扭头去看。 尸体存放处,不,冷柜的大门已经闭合,薛里昂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一声惊叫,白大褂扑了过去,连手带脚用力拉扯大门把手想要把门打开,但是不知道薛里昂在门里做了什么,两扇门被紧紧锁在一起,难以动摇。陆之远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帮忙,两人合力都未能把门打开。 更加可怕的是,陆之远强行开门未果,抬眼看见门上显示制冷温度的数字不停地在变动,他看过去的时候已从原先零度以上变成了“-30c”。 “里面能调温度??”陆之远震惊了,手指在触控的显示屏来回翻找,发现外面的终端竟然没有控制制冷的功能。这他妈的是什么设计,为什么要进去才能调温度,外边只能看见温度。 第103章 “操。”他骂了一声脏话,这个死孩子是想死在里面。 陆之远骂完,疯狂搜寻能够砸破这门的东西,无奈周边连把消防斧都没有。没有办法也不能坐以待毙,他只能跑去拖来不远处的垃圾桶用尽力气往门上砸,“哐哐”两下震得手臂发麻,大门却纹丝不动,连表皮都没破一点。 白大褂已经瑟缩在墙边打电话叫安全保卫科带着电锯过来了,这人也只是单纯的技术人员没遇见过这种突发情况,打电话的时候,紧张得一直在结巴。 “薛里昂!”陆之远丢开垃圾桶,扯着喉咙喊道,并抬脚往门上踹。门没有变化,里面的人也不作回应。他觉得里面那个混蛋肯定听得见,但就是不出声。 “薛里昂,你不给薛锐报仇,你不带薛锐回家,你,对不起薛锐!”陆之远不擅长这种体力活,他边喊边踹,几声就把嗓子喊劈叉了,里面的人没动静,越没动静,他就越慌。“……你他妈的!混蛋!” 薛里昂听得见,即使这声音因为被门阻隔而变得微弱模糊,他也能分辨出陆之远骂了些什么,所以他笑了一下。 因为彻底的放松,他笑的比之前都诚心。 躺在这里,薛锐一定很冷。他从进来的第一秒就这么想,不能让薛锐自己在这里,太冷了。 他是对不起薛锐,如果另外的世界还能见面,薛锐要骂他没用也是没办法的。薛里昂就是认死理又固执,他已经来不及为薛锐缓解痛楚和寒冷,那么他就陪薛锐一起冷,一起痛。 “哥,我是不是做得不对?” 薛里昂靠着尸体躺卧的台子坐在地上,温度持续下降,失温的征兆一点点出现,他说话的声音颤抖且小声,每说一个字,上下排牙齿都在互相磕碰。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他,那具尸体的声道可能都碳化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非常的偏执任性,但是没办法,他从来都是熊孩子,不是一直都在做对的事情。之前看起来像是个人,是因为他哥希望这样。现在他哥不会再知道他做了什么了,只要错误没有被发现,就不是错误。 “哥,他们都不要我,你不能不要我。” 薛里昂的母亲把他卖给了父亲,他的父亲更是宁愿没有这个孩子,他从会讲话开始就只有薛锐在照顾,薛锐怎么可以不要他了。 “哥,原来我真的很爱你啊……” 他自言自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太委屈了,说出来都觉得自己矫情和废物。 哥,我愿意为你去死啊。怎么要在这个时候才能确定呢?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不用爱我……因为我,我是爱你的。 薛里昂想抬手把自己的眼泪擦掉,但是手指已经冻得没有知觉,麻木且肿胀,他想,薛锐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要多久才能把门锯开?” “可能……还要30分钟,30分钟左右。” 陆之远焦虑地走来走去,看着研究所拿出来的电锯在门上像是雕花一样一点点扣进去。脑子里也跟着电锯运作的噪音同频“嗡嗡”作响。打开这个破门要30分钟,薛里昂冻死过去可能都不需要15分钟。 “你们到底需要这么结实的门来防什么?怕里面的尸体变成丧尸冲出来?” 他真的不能理解这个东西的逻辑,调试温度要进去调试,然后门要这么厚,合着里面有什么活物智能到会调空调但是千万不能放出来是吗?美利坚真的他妈的在秘密研制丧尸把科研人员都吓破胆了? 但是这种事后的诸葛亮一点用都没有,搁在平常陆之远也看不起这样的风凉话。但是现在里面有个薛里昂,那他妈是薛锐的遗孀兼遗孤,他要是就这么没了,陆之远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好意思死,一辈子都抬不起来头,做鬼路过自己的坟头都要往上边吐痰。 陆之远掏出手机,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叫一下消防,别管他们过来要多久或者是不是真的效率堪忧,消防肯定有更好用的东西来把这个破门打开,多一个帮手就多一分力量。 可他拿出手机的时候面对着陌生的界面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薛里昂的手机,刚刚进去的时候,他把手机交给自己保管。 这时,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在屏幕上浮现,随即熟悉的电话铃声在电钻和嘈杂的人声中响起,冥冥之中像是有玄之又玄的力量牵引着,鬼使神差的,陆之远点了接听键,把听筒部分贴在了耳边。 一道清丽的女声穿过无线电信号如同天谕般降临,尽管她声音焦急语速飞快,陆之远还是觉得听到了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薛里昂,我是卓蕙妍,你听我说……薛锐没死,他没死,我知道他在哪儿!” 第111章 “……你说什么?” 陆之远瞪大了眼睛,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要相信。过了好几秒才找到自己的嘴在哪里,嗫嚅着问出非常弱智的话。 对面的女孩子并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甚至没听出来接电话的不是薛里昂,像是在一边快步走动,一边说话,呼吸声明显,但是咬字果断:“薛锐没死,那是假消息,但得快点把他救出来。你把位置发给我,我现在开车过去找你。” 一连串的声音像是在脑子里放鞭炮,陆之远几乎想哭,他完全忘了自己的嗓子现在是什么状态,握着手机扑到门上,拍打着金属的大门,用最大的声音喊: “薛里昂!快点出来!薛锐没死!薛锐没死!!” “他没死!我们去救他!!!” “出来救他啊!” 他声带沙哑,像是漏勺敲破锅,嘶吼着脖颈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旁边听不懂中文的白人一大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级别的嘶吼只在摇滚live上听到过,现在在尸体存放处听到这一出,惊眼睛都圆了,不敢靠近也不敢动作,有人小声跟同伴讨论“death rock?” 吼得太用力陆之远被自己口水呛到,扶着门弓起身子在旁边咳生咳死,借力支撑的手却按了个空,他抬头却看见薛里昂出现,几乎欣喜至极,涕泗横流,“……太好了你也没死。” “他在哪儿?” 薛里昂的脸被冻得发红泛紫,睫毛上像是结了一层霜,眼睛里却隐隐跃动着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光。 陆之远自然而然把他手机递了过去,两人也是一起经历过火并的默契,薛里昂立刻用他因为太冷而不怎么灵活的手指接过了手机贴在自己脸旁。 “……他,”电话另一边的卓蕙妍感觉到了这里好像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但是她本身就懒得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仅仅是卡顿了一下,紧接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从听筒里传来,卓蕙妍的声音变动了些许,应该是链接了车载蓝牙:“你听说过‘天使时间’吗?他就在那。” 不卖关子、不绕弯子是卓蕙妍的本色,当初饭桌上的一身好嫁风是她妈强行给她装起来的,衣服标签都是现穿现拆的。答应放弃和薛锐的婚约之后,薛里昂兑现诺言帮她改名换姓伪造了身份,然后送来了纽约。离开逼她结婚嫁人的父母和脑残但受尽宠爱的耀祖弟弟,她在异国他乡觉得终于能活得像自己。 薛里昂听到这个名词,第一反应是耳熟。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地方他确实听说过。 当时他还在美国读大学,某次社交场合中,一群有钱有精力的少年少女尽情挥洒荷尔蒙和青春。有个学长喝多了丑态百出,但据说是个中东王子,所以其他人还愿意捧着他。薛里昂当时忙着跟酒保调情,一群人簇拥着醉鬼过来,非要这不知真假的王子给在场所有人点一杯他喝过最好喝的鸡尾酒,那个阿拉伯长相明显的男人像是骆驼一样的眼睛眯着,不只是吹牛还是怎么,说“最好喝的酒,他曾经在‘天使时间’喝过,那里的酒最好喝,女人也最顶级”。之后又有人让他说说“天使时间”,可能因为太醉了,他词不达意又真真假假讲了几件奇闻轶事,什么那里卖两个头的老虎,有产奶的男人可以随便睡,还能现场点服务生来杀…… 因为太过离奇和诡异,他当时是当都市传说听的,没想到真的有这个地方,所以……这是个什么地方,薛锐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陆之远把自己外套披在薛里昂身上,有点惊喜双手拍打着这个把自己塞进冰柜还能活着出来的畜生,觉得自己百年之后终于能安稳闭眼了。就是不知道是哪里练就的护体神功,还是这其实是洋鬼子的天生体质。 可薛里昂真的是身体底子太好了,之前他在缅甸被人吊起来打断几根骨头都只是躺了个把月,现在好几分钟的冷气吹足没冻死不说,接了个电话就能活蹦乱跳。因为他整个检测机构都乱成了一锅粥,他听到薛锐的消息就对乱摊子看也不看,像是要把这锅粥趁乱喝下一样顺理成章、理直气壮往外走,那叫一个步履稳健、步步生风。陆之远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学不来这样的厚颜无耻……坚守自我了。 第104章 薛里昂能走掉,陆之远走不掉,他能唱死亡摇滚也走不了,毕竟前面那个是真能一言不合把自己冻死的主,没人敢拦他,陆之远只是个看起来乖巧的东方摇滚主唱,刚走出两步就被一干白大褂拦住了,穿着安保制服的人也虎视眈眈盯着,只要他敢跑就能一个飞扑把他制服。 行吧,赔钱呗,这个陆之远熟悉,往常时间他就是这么给薛锐报损的。真是一报还一报,陆之远龇牙咧嘴听着几个口音各异的歪果仁报价,什么维修费、罚款、工具费……他想讲价但是怕追不上薛里昂的脚步,无奈忍痛割肉,签了张支票勉强脱身然后直追金毛混蛋而去。 跑出五六米,又操着全损音质的喉咙回头喊了一句“send me invoice!”(把发票寄给我) 但是陆之远一出大门又是当头棒喝,一贯被吐槽的美国消防队竟然这次出动这么迅速,不偏不倚给他堵了个正正好。他站在原地,很想跑,但是知道跑不掉,对面都是看着跟橄榄球运动员一样的彪形大汉,而他弱小无助还不占理。 他往停车场望去,看见那个金色混球竟然还分出精神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就是看了那一眼,然后就上车扬长而去。 陆之远已经麻木开始掏支票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女朋友解释,这么多钱,是怎么瞬间花掉的? 填写支票途中陆之远听到无事可做的消防员很热情跟他介绍说消防站离这里只隔着一条街,如果他接下来没事的话,可以过去一起喝咖啡。陆之远只能苦笑着拒绝,觉得薛里昂真是命不该绝。 他一路跑着去找自己的车,试图去追薛里昂车子的尾气,好不容易开上了主路,放眼望去却连人带车的影子都不见了。正当他无能狂怒的时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解锁手机屏幕,小混蛋竟然还有一点良心,给他发了一句“回酒店”。 ……就是不知道自己这么急赤白脸的是在干什么。 卓蕙妍开车很快,像是完全不在意罚单,薛里昂以为自己会比她早到很多,但实际上,他回到酒店也就过了差不多五分钟,这个女人就已经赶来,并且“哐哐哐”敲门。 薛里昂给她打开门,一时有些认不出眼前的“前嫂子”。 齐耳短发又晒得小麦色的“真·前嫂子”看见薛里昂点了个头,背着巨大的包走进来,然后把包往茶几上一丢。 “我是不是踩坏什么了?”卓蕙妍坐下来才发现满地的资料,心虚架起腿看自己的脚底,然后假装若无其事把踩到的某张报纸摆回原处。 “没事。先说薛锐。” 如果真的像是卓蕙妍说的,薛锐现在人在“天使时间”,那这满地的线索应该都没用处了。薛锐要是能回来,别说一张报纸,卓蕙妍就是想要薛里昂趴在地上给她踩,估计薛里昂都会毫不犹疑答应并且拉着陆之远一起趴下。 “他在‘天使时间’的拍品册子上,三天之后开启为期一周的拍卖,卖家唯一的要求是第七天卖出去的不能是活的。” 卓蕙妍很分得清轻重缓急,她来就是要帮薛里昂救下薛锐的,所以先把最重要的消息言简意赅的说了,然后等薛里昂提问。 “在哪儿得到的消息?” 一般这个问题会让被问的人感到不被信任,薛里昂本意或许只是辨别消息的来源,比较敏感多疑的人听到都会不舒服,但卓蕙妍一点不矫情,问什么答什么: “‘天使时间’背后股东之一。” 卓蕙妍除了此人的身份外还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一个如雷贯耳到无人不知的名字。 “他为什么告诉你?”薛里昂愿意相信卓蕙妍,但是他要搞清楚这其中的逻辑。 这次卓蕙妍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考如何开口,因为这是一个挺长的故事,她不知道怎么讲给薛里昂听,故事的一部分她只想自己珍藏、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但是事关人命,卓蕙妍想了想,尽量说得简短凝练:“我的……朋友之前在中亚的交战地区活动,救过这个老头的独生子,他欠我一……欠我朋友一个人情。你知道的嘛,我的朋友死啦,所以这个人情被转移给了我,我一直没想好要什么,总觉得机会挺难得怕浪费了。今天他找到我,说是有一个机会能让自己把债还了。” “他说‘你的未婚夫还要嘛,我可以帮你买下’。” 第112章 买、下。 薛里昂的瞳孔收缩,蓝色变得幽深且危险。他不能接受薛锐竟然会被人像是商品一样对待,即使是言语的表述都会让他感到愤怒与不适。 到底是多么狂妄脑残的人会给自己的同类编上价格,自以为有权力处置他人的身体和灵魂。 卓蕙妍对这个不安常理出牌的前未婚夫弟弟还是有点犯怵,见他情绪明显有点上头,有点怪自己话又说得太直接。 毕竟没疯,薛里昂知道这把人当牲口的行径与眼前来帮忙的卓蕙妍没什么关系,调整一下自己的微表情,接着问出刚刚让自己最在意的一个点: “第七天卖出去的,‘不能是活的’是什么意思?” “我问了,他解释说,这是卖家强调的,薛锐绝对不能活着走下卖场,他要薛锐死在第七天。”可能觉得自己这么说还是没有说得十分明白,卓蕙妍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关于“卖法”问题的详细解释,尽管她实在觉得这种恶心的话说出来都脏了自己的嘴。 “第一天开始,他们只打算出售……使用权,就是一些行为,不会对他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到第三天的时候,拍卖内容便会增加一些伤害性的选项,比如,一根手指,一颗眼球……我,我不知道他就原话说的,没说会不会包括更大的器官;然后到最后一天,他们会放出‘杀死拍品’的选项,可以自己动手,也可以指定任何一人来做。” 人怎么能这么恶毒。叫什么“天使时间”,明明就是地狱第十八层。 卓蕙妍自己都被气得犯恶心,当时她听到这个介绍的时候火气“蹭”得一下就冒起来了,要不是考虑到一个人去救的成功率太低,她可能来找薛里昂这个步骤都省了。别说“商品”是自己见过、有名有姓的人,就算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不该视而不见。人,是不应该对自己同类的苦难视而不见的。 如果说刚刚听到薛锐将要被做为拍品出现的时候薛里昂仅仅是愤怒,听完卓蕙妍的叙述,他甚至已经无法抑制地感到恐惧。差一点点,他的爱人,就要在这样极端的折磨里度过生命最后的七天。他几乎要对那种痛苦感同身受,如果薛锐最终以这样的方式倒在血泊里,那血迹延伸出来的红色就能把薛里昂勒死。 薛里昂不是一个对生命的长度有着无限追求的人,他更看重活着的质量,他知道未来有一天自己会死、薛锐会死,万物都有终结的时候,这是必然的规律。但是他无法接受的是,薛锐死去的时候,身边陪伴着的不是亲朋,而是无尽的痛苦和目睹并参与这场凌虐的魔鬼。 这不该是薛锐的结局。 沉默良久,几次觉得自己应该做出些反应,不要因为未发生的事情而浪费时间来暴露软弱,薛里昂最后也只是用干涩的声带说出来一声“谢谢”。 看起来有一点可怜,卓蕙妍心有不忍,鼓起了些勇气,伸手在薛里昂肩头拍了拍,以示安慰。 刚拍两下,酒店房间的门突然被大力打开,卓蕙妍本来在薛里昂跟前就战战兢兢,这一遭变故就跟惊弓之鸟似的缩起来双手抱头。 紧赶慢赶终于赶回来的陆之远看到这幕也很茫然,看看薛里昂又看看卓蕙妍,觉得卓蕙妍这个情况可能是被逼供了,想想又觉得不对,眼神就很清澈了,问道:“是她把薛锐藏起来的……?” 薛里昂看了眼抱头蹲下的卓蕙妍,虽然不理解但是也不是很在意,觉得这个女孩子看起来瘦瘦小小所以胆子也很小吧,随手把她拉起来在沙发上放好,简短和迟到的陆之远讲解了一下刚刚得到的情报。 “……接下来我们就要闯进那个什么‘天使时间’了是吧,”陆之远理清脉络,琢磨着下一步规划,他问薛里昂:“那玩意儿在哪儿?” 薛里昂没回答,转头看卓蕙妍,于是陆之远也看向卓蕙妍,卓蕙妍顶着两道目光恍然想起来这个问题自己忘记问了,她弱弱开口:“……你等我问一下。” 没人会责怪一个很善良的马大哈,薛里昂点点头:“我会安排人把你接去安全的地方,之后这段时间不要在我眼前露面了,可能会牵连到你。” 卓蕙妍眨眨眼,突如其来看到薛里昂人还行的一面挺不适应的,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同意,举手提出异议:“不带我一起去吗……我觉得我也可以出点力。” 她说着抓起自己背来的、放在茶几上的巨大双肩包,像是展示自己得意收藏一样,“唰”得一声拉开拉链,倒提起背包把里面东西都倒了出来。背包里各式各样枪械“西里哐当”接连滚了满桌,仿佛她来的时候刚打劫了一家军火商。 第105章 令人叹为观止。 虽然此地不禁枪支,但是一个小姑娘随身带着如此充足的火力,还是有些过于武德充沛,哪怕是陆之远这样天天玩枪的都惊讶张开着嘴,有点不确定开口:“姐,你平常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就一些爱好,我有时候去自然保护区打偷猎的。” 陆之远缓缓点头,拿起一支大口径的散弹枪检察使用痕迹,果不其然这都是用过的,心说这姐是大自然的雇佣兵啊。 “不行。”薛里昂还是坚持,“太危险了,不能让你做这种事。” “哼哼哼。”卓蕙妍翻了个没人看见的白眼,把桌上和地上的金属宝贝疙瘩重新装回自己的包,也没说同意不同意,枪在手,爹妈不在眼前,她卓小姐还真没什么必须要听话的必要。她知道薛里昂和薛锐两人不是什么坏人,从本质来讲,薛里昂把她从那种联姻的命运里拽了出来,她记着这个好。收拾好背着包往外走,头也不回保证道:“等我消息吧。” 陆之远以一个战士的尊敬目送她离开。 “你不想给她添麻烦。” “嗯。” “你越来越像薛锐了,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觉得其他人都不够格插手你们的事。” 薛里昂没说话。 “其实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爱管闲事的人,你的事,别人的事,他们见到不平事,就会当做自己的事。”陆之远慢悠悠说着,他其实非常敬佩这样的人,这是一种侠气,他甚至觉得世界就是因为还有一群这样的人所以才有可能变好。 …… 满满的热水上升袅袅白汽,随着沉下去的动作,边际有小波浪溢出浴缸外,薛里昂仰靠着缸壁出神。搭在沿上的手指轻微肿胀,表现出冻伤的痕迹。 他没什么闲情逸致泡澡,但是陆之远坚持让他在烫手的水里泡一会,说是这样才能把寒气逼出去。 过去的日子里他拥有的一切都是薛锐的给予,世界可能很大,但是在让他眼里只分为“和薛锐有关的”与“和薛锐无关的”。他很健忘的,所以一直往前看,如果未来确定不会再有薛锐,那么这样的未来存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薛里昂把自己整个沉入水里,金色的发丝随着波纹荡漾。他长久地闭气冥想,像是沉沉睡去,焦虑和担忧像是压在胸口的石头。他把薛锐的刺刀抱在怀里,这曾经跟随薛锐一起救过他的刀,现在就像是化成实质了的思念,陪伴着他,去相信自己一定能将薛锐从绝境中救出,就像是薛锐曾经做到的那样。 第113章 刺骨冷水由踵至顶包裹着全身,口鼻喷出的气体在水里化作起泡翻腾上升,死死按住头顶的手却阻碍住身体上浮的动作,求生本能在窒息的情况下催动肢体剧烈挣扎,然后痉挛、脱力,从距离空气几厘米的地方下沉,像石头一样沉入黑和死。 “叮铃铃——” 铃声响起,蹲在泳池边出苦力的人抬眼看了坐在不远处餐桌前手持铃铛的疯子,冷哼一声,转换发力方向,把水里活动力道越来越弱的黑发男人拉了上来,像钓鱼佬甩上岸一条鱼一样,随手扔在旁边。 被拉上来的黑发男人已经不再动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他比刚到的时候瘦了许多。上身白色衬衣贴着瘦削的身体,已经被氧化的血迹深深浅浅污染了大半白色,看起来像一株受病正在腐烂的植物。 做苦力的大汉手上纹了耶稣受难的图,应该是缺什么补什么,因为他明显没有一丝一毫的慈悲和善良。厚实有力的手掌交叠在溺水者胸腹部敷衍按压几下,这几天他已经做多了这事,熟练枯燥得很。 果真,几下按压熟能生巧,妙手回春般的技术又一次残忍地把男人从生死线抓了回来。他吐出一口水,侧身趴在地上止不住咳嗽,手肘撑着地面,脸色从死人般的白过度成病态的潮红。他咳到呕吐,却只有酸涩的混合着胃液的水吐出来。 好看的人就算是呕血都好看,支离破碎的玻璃瓶也是玲珑剔透的,甚至比完整的时候更加多了点复杂脆弱的美感。 程越是这么想的,他放下手里花纹繁复的古董佣人铃铛,冰淇淋勺子挖着布丁,却没往嘴里送,而是目不转睛看着匍匐在地上的薛锐,好像那才是他的甜点,餐盘里的布丁被戳成了破碎烂糊的一坨。 坐在他身旁的是薛源,他面前也放着一道甜品,蓝梅果塔,蓝莓酱和奶油在酥皮上画出同心圆的图案,明明是很常见的甜品摆盘,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一颗硕大的眼珠一样,令他没有丝毫想要品尝的欲望。 “你这样,你这样做,他真的会死了吧……” 薛源手指攥着餐巾在桌下握成皱巴巴一团,他的心虚和恶心都明晃晃摆在脸上,眼前受虐的人是他的大哥,他们是真的有一半的血缘关系,作为一个人,很难完全脱离这层血脉去看他受罪。 “不会啊,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程越眨眨眼,十分无辜看过去,这德行把薛源恶心得够呛。 “‘天使时间’要的可是活的,我不是心软或者什么,就是觉得他死了的话不好交差。那些鬼佬看起来很不好对付的,要是薛锐死了,他们要违约金……我没钱,你到时候你付。”薛源眼神飘忽,半真半假,看着虐杀下饭他真是做不到,没有呕出来都觉得自己算给程越面子了。 “都说了不会了,别啰嗦。”薛家到底是怎么养出来这么迥异的三兄弟的,程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薛源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样,无论看见什么稍微新奇点的东西随时表现得如同刚进城的农民,就好像看见百货公司招牌都想合影给他妈烧过去。 他程越可是盛情邀约,有吃的、有表演的招待了,如此顶级的晚宴现场,这货就只能说出“我没钱”,都什么煞风景的货色。 “他也没虐待我和我妈,你别……” “行了,你回去吧。”程越赶紧打断,简直烦死了,摇着铃铛叫人,“阿彪,阿彪你把‘天使时间’的邀请券给他,把他送回家去。” 程越拿到了天使时间的卖家资格,非常想跟人分享一下,他在这地方也没有朋友,一般的朋友也不能跟他们庆祝这事,只能找薛源,薛源还满嘴坏他性质的屁话,真是烦死了! 被叫做阿彪的人赶紧从边上小跑着过来,很狗腿的给薛源送上邀请函,指引他往外走。阿彪本来是薛源的保镖,自从程越过来之后,发现了好像还有更有前途的工作,就渐渐不回薛源那边了。而且薛源也没什么反应,因为旧老板不在乎,他投靠程越的行为也越发明目张胆。阿彪也很奇怪他们这圈人的人物关系网,不过他就是个打手,谁看起来更像老大他就跟谁。 其实最像老大的还是之前跟他们公司对接的那个女的,听说是薛源的妈,虽然薛源一点都不像她就是了。 薛源不当家,他妈给他照顾得太好了,这些控制下属的道道一窍不通。他才不管阿彪是谁为什么听程越的,他就是巴不得赶紧走,他自己离席还怕会让姓程的看不起,这下姓程的主动让他走他可太高兴了,但是还要演一下气愤。把那条被自己揉捏得皱巴的餐巾重重摔在桌子上,对着程越重重哼了一声,再重重踩着地走,走出了踢踏舞的风格。 程越不忍直视,绝望闭上了眼睛。 路过伏在地上喘息的薛锐的时候,薛源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眼睛不受控制落在这个昔日总压他一头的大哥身上,薛锐真的很白,黑发贴在脸上,这样的时刻就像是湿漉漉的鬼,只不过濒死后的眼神虽然虚弱且无神,但积威仍在,接触到的瞬间薛源还是像从前一样只敢慌乱避开,逃一样匆匆走过,不敢回头。 这一通打搅,程越也没法继续吃饭了,丢下勺子,他朝着薛锐走过来,任凭地上的水渍把昂贵的手工皮鞋浸湿,跪坐在薛锐身边,低头宛如好女。 “你听到了吧,马上就要上拍卖场了,怕不怕?” 薛锐还是不作声。浸在水里窒息的感觉非常痛苦,他身上被程越弄出来的伤口也没有得到过应有的治疗,感染带来的高热烧灼着每一寸皮肤,但是会突然冷得发抖。以他对自己身体的了解,知道这恐怕已经很接近极限了。 程越非常、非常不喜欢被忽视,薛锐越是视他于无物,他就越想更加残忍地对待此人。他把自己这种心情定义为非常纯粹的爱,即使包含着一些恶,也是爱到极致的体现,都是被薛锐逼的。 “你是不是不知道拍卖场有什么内容,我给你介绍一下。”程越像是沉迷在爱情里的中学生一样,手指拨弄着薛锐的头发,声音甜蜜。 “第一天,我要卖你的身体使用权。对,就是那个意思,出价的人可以随便怎么用,只要不影响后续的其他销售就行。在场会有很多人看着的你知道吗,就算买家想让你跟狗做都行,说不定还有马、蛇什么的。我听说……那些跟你有过‘交情’的对手们,已经把邀请券的价格炒疯了。他们上次拍卖好莱坞影后的奶子没有都如此盛况空前的景象。薛总,这样的排场你高兴吗?满意吗?” 第106章 即使是说着这样粗俗不堪的话,程越还是把自己想象成圣洁温柔的化身,注视着薛锐眼睛眨都不舍得眨,慢慢低下头把自己和薛锐靠得更近。 “你怎么不说话,还想继续听吗?”得不到回答,程越自顾自往下说,“第二天我要卖掉你的一只手。他们提出了很多切割手臂的办法,有比较传统的电锯、有很浪漫的液氮急冻,或者直接让野兽咬断……我还没选好,你有没有什么提议,我想听。” 薛锐看着天花板,觉得有些荒诞。他确实想过自己的对手是丧心病狂的罪犯,想过自己会因为动了这些人的利益而死于非命。但他不理解这些社会地位顶尖又精神不正常的人的爱好为什么都这么上不得台面。似乎人类进化上千万年终于蜕掉的皮毛又被这些人穿回去了。 “……我想要后边一点的时候再摘掉你的眼球,第六天好不好,第六天卖掉的你的眼球。我会买下一颗……不对,两颗我都要买下。” 程越还在说,他的分享欲很旺盛,却没有能够一起交流的对象,即使薛锐不回话、没有互动,他也很享受交流的时刻。 他是真的很喜欢薛锐的眼睛,浅淡的冷色调灰色,程越想起自己第一次跟这对眼睛对视的时候,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一切都在褪色,只有薛锐鲜明得像在另一个图层,他全身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他要得到这个人。 想到那样美好的初见,程越的心里酸酸的,他有些哽咽,感到委屈。 “薛锐,你喜欢我多好啊,你喜欢我吧。”程越的眼泪落下,太委屈了,他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委屈,怎么会有人宁愿被分尸都不愿跟自己在一起呢? 哪怕假装一会儿,说谎话,说爱他呢? “薛锐,你说你爱我,你求求我,你求我的话,我就不卖你了。现在还来得及,你说你爱我,求你了,你爱我吧……” 程越说到激动之处,泣不成声,他额头贴在薛锐的脸上,却没有在意这异常升高的体温,只是自顾自说着自己的爱,好像也不是很在意薛锐是个人还是个物件,是个活着的或者是死了的,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完美的对象去投射自己的爱。 “程越……” 出乎意料,薛锐竟然回应了,叫了他的名字。程越欣喜若狂,来不及擦掉眼泪,乖巧把自己靠在薛锐的胸前,声音软绵绵地回答:“我在,我在这里,你叫我了,你要说什么,你是叫我的么……我好开心……” 而事实总是让他难以面对,薛锐的手臂环上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一个梦想成真的拥抱,但仅仅一个瞬间他就被现实狠狠打了一记耳光——薛锐竟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薛锐想要杀了他! 这个认知让程越猛得慌乱了起来,他蹬着腿试图让自己脱离控制,眼泪和鼻涕糊在脸上,张大了嘴巴,恐惧之下之发得出“啊——”“啊!!啊!!!”的乱叫,试图喊人来救他。 程越聒噪骇人的求救确实叫来了救兵。也不是薛源的保镖有多关心程越或者有多细心,实在是他们也折磨薛锐这么长时间了,深知这个亚洲人是个硬骨头,多么恐怖的酷刑都咬着牙忍下,不要说求饶,连呼痛都隐忍到只剩下喉咙里的气音。 所以这个动静,肯定不是薛锐的。窝囊没用的薛源也走了,现在泳池边只有两个人,能发出这个动静的就只能是他们那个容易发疯的新老板的了。 保镖没想错,幸亏冲出来得即使,几个人手忙脚乱拉开两人。 程越觉得自己经历了险象环生的漫长几十秒,他几乎是手脚并用爬着远离了薛锐,上衣和裤子都是脏兮兮的水迹,顾不得体面坐在地上大声咒骂:“薛锐你是不是疯了!你想杀我,你竟然想杀我!!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吗,你竟然想杀我!” 薛锐实际上已经听不到他的胡言乱语了,刚刚那种稍微剧烈一些的活动对于这剧亏透了的身体来说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是正常状态下,他是不会留给程越呼救的机会的。仅仅通过薛锐过往的数值来看,以他的臂力和手劲,程越在叫出第一声之前应该就已经死了,死因是颈椎骨折和喉管断裂。虽然薛里昂对薛锐的体能和战斗能力的害怕有一方面是他的仰慕造成的,但也有很大的原因是薛锐真的很强。 现在的薛锐失血且高烧,多次的窒息让他肺部的毛细血管大量破裂出血,每口呼吸都充斥血腥味,四肢绵软无力,只能被保镖像拖拽垃圾一样拖走,耳边都是嗡鸣声。 “我恨你!”程越还在骂,他摸着自己的脖子确认自己没有被掐死也没有受伤,哭到打嗝,不满意薛锐就这样被拖走,他踉跄走过去,像疯了一样非要扒开薛锐的眼皮让他看自己。 “你怎么还不听话,还不听话!是不是觉得会有人来救你,是不是?”疯癫的举动做到一半,程越又笑了起来,脸上还有泪,笑的样子格外渗人:“哈哈哈哈,薛锐,你不会觉得薛里昂会来救你吧,太好笑了,薛里昂会来救你?哈哈哈哈哈!” 程越不管薛锐现在有没有在听,他近乎恶毒贴着薛锐的耳边窃笑着说道:“你知道吗,现在外边铺天盖地都是你的死讯,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还给了他们一具尸体,他们都信了哈哈哈哈哈,真的很好笑,我想到薛里昂抱着那具尸体哭,就忍不住笑哈哈哈哈哈。” 笑声太大,在空荡的地下室都产生了回音,刺耳的笑声形成的环绕音包围着几人。这几个保镖见过血肉模糊的战场,但是很少有面对变态的经验,程越说的中文他们听不懂,但是仅仅因为这笑声,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被笑起了一片,更加不敢拦程越,只能尴尬站在旁边,试图用看天看地来掩盖内心。 “我告诉你,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程越越说越兴奋,他的眼泪无法停下,笑声也无法停下,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说谎还是阐述事实,他只知道一定要这样对薛锐说。 “他以为你死了,所以……也死啦,薛里昂死了哈哈哈哈,他死了!” 薛锐紧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回光返照一样,挥起拳头一拳砸在程越脸上。 无论是保镖还是程越本人都没能想到几乎不成人样的薛锐还有这样的力气,他们就眼睁睁看着程越被一拳打偏了脸,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笑声像是被按了休止符,终于停住。 挥出这一拳的薛锐也像是终于耗尽了全身力气,“嗵”得一声栽倒在地上,胸口的起伏都微弱到难以察觉,似乎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第114章 “醒醒,快醒醒。” “别睡了,我们到了。” 陆之远推了推旁边的薛里昂,可能是过分紧张的神经让他最近睡眠变得浅且短,很久没有完整地睡上一觉。没想到在床上不能正常入睡,反而是在颠簸的山路上睡了一路。可能是“在接近薛锐的路上”这个定义,让薛里昂能稍微放松一点,不会对自己的休息感到耻辱。 和给人的观感相反,薛里昂的睡相很好,不乱动也很安静。闭上眼睛的模样像是没有什么忧愁的普通好青年,比醒着的时候苦大仇深的样子看起来快乐许多。 但总得醒过来,现实冰冷残酷,可是薛锐活在这个维度。不快点找到的话,可能就无法再见到。所以被人从梦里薅出来薛里昂没有一点起床气,他看了一眼车窗外,下车用手沾着凉水拍了拍脸,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车子停在相对平缓的地带,副驾和主驾是fbi派出配合他们侦查地形的工作人员,也没有介绍,只说具体身份职位不方便透露,陆之远觉得应该是传说中的特工。不难看出这俩人有过开野路的经验,车子停稳后拉下手闸,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找石头塞在车轮后边,防止车子滑下去,这种情况在野外很常见。 卓蕙妍跟着跳下车,她挺喜欢这种没有人烟的环境,站在高处石头上朝着山谷大叫几声,整座山都是回音。身后还背着那个装满了真理的包,像是对火力不足有什么心理阴影。 一行共五人,穿着同样制式的服装,荧光黄色的冲锋衣足以闪瞎人眼,背后和前胸印着一个某某环境咨询公司的大logo,甚至顾及细节还颇真实地一人套了一件满是不明灰渍的闪光条背心,实用性拉满而毫无美感。一眼望去,便是一群货真价实的苦逼外勤员工。 为了做戏,车子后备箱带了一整套的环境测算及取样工具,光是容器就根据样品的不同特质带了十来个,装在两个蓝白保温箱里边,保温箱又装在塑料小拖车里,陆之远推着走,叮铃哐啷像个不停。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倒也不是非要乔装打扮成专业性这么强的工人,实在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突然出现一队人十分扎眼,除了这个工种很难再找到其他能够解释的情况。 这五个人除了卓蕙妍是非要跟来的,其他都是经过商讨后暂定的行动队伍,如果没有意外,最终确定去救薛锐的,应该也包括这几个人。 第107章 “就是这了。”核对了卫星导航和情报给出的经纬度坐标之后,开车的女人宣布确认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她是fbi派出的两名特工之一,自称佩尔,另一个是年轻些的男生,叫理查德。 这里太过偏远,距离最近的加油站至少三个小时的车程,因为地形崎岖,不适宜农耕,周边连农田都没有,荒凉至极。没有人类的足迹,所以景观都好像被冻住,长久地暂停在某个刹那,岩石裸露的山体还隐约可见当年开采的痕迹。 “矿场的采矿允许到期……已经十七年了。”佩尔望向远处,试图找到更多和说明有关的蛛丝马迹,但是鲜少收获。能看出来拍卖场的人很谨慎,车辙都很少见。整整十七年,最后一车矿石被运走后,曾经灯火通明的掘金之地成为了罪恶滋生的暖床,发生在这里的事可能只有不会说话的石头知道真相。 按照卓蕙妍拿到的情报,天使时间并非像是大多数人以为的那样设立在景区的私密高级私人会所,或者坐落在豪华市中心,至少交通便利而且基础设施完备。它正确的坐标是真正的无人区,一个因为矿产枯竭或者许可到期而废弃的老矿山。就在几人脚下。 “……即使是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的宾客,也没有权利知晓它的真实位置。只有当拿着邀请函的人出现在指定地点,拍卖会雇佣的专职司机才会现身,将他们送往秘密集合地,这段行程中,宾客将会被要求交出电子设备,并且车厢窗户是完全涂黑的。到达集合地之后,所有衣冠楚楚的名流都会被一视同仁配发黑色的罩子,主办方的代表会用这个东西严严实实把一个个高傲的头罩住,然后把遮住了整张脸的宾客放置在房间内,让他们安静地坐在黑暗里一直等。当某个时间到来,摇着铃铛的‘马车夫’等车,像是把他们统一拉走,带到拍卖场地。” 这是卓蕙妍复述的到场规则,不难看出,为了保密,主办方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宾客也牺牲了很多,甚至需要像是被抓捕的囚犯一样强制性遵从秩序。可能是因为这种未知和危险让“天使时间”更加充满神秘的诱惑性,享受过了所有奢侈体验后,追求刺激的有钱人钻破脑袋也要来这里花钱来让自己受罪或者给别人找罪受。 对于卓蕙妍的情报以及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薛里昂和陆之远非常严肃问过她,这件事有没有其他的解决途径。既然卓蕙妍和主办方之一有交情,那么从场上带走一个活人能否实现。再者就是,如果对方实际上不想让薛锐离开,那么卓蕙妍透露这些消息会不会给她本人带来危险。 卓蕙妍对这种问题反正是能听得睡过去。她说一开始自己就对那个人说“哦这是我的未婚夫我爱他他爱我我要带他走”,对方交涉了其他人之后把这项要求驳回了,因为他也不能干涉另外几个主办人员的意志,天使时间的规则不能是一个人可以改变的。但是这个人又没有明确禁止卓蕙妍抢人,对于卓蕙妍几乎威胁性的言论,他反而比被要求直接放人的时候表现得更加轻松。不知道是因为产业太多不在意自己的某个场子被砸,还是因为认为卓蕙妍所谓的“抢人”只是家家酒级别,很难成功所以不足为惧。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对方认为卓蕙妍抢走并且他不追究那么也是一种还人情的方式。 不能指望卓蕙妍对这种话里有话的老狐狸级别的人物能做出完整的正确理解,薛里昂他们能做的也就是暂时相信她,至于抢走人之后的事情,那就之后再说吧。 佩尔和她的搭档来之前去了当地政府的资料馆,在满是灰尘的档案室最深处,她们找到了眼前矿场当年的生产日志,如果这个东西没有造假的话,那么,他们脚下的矿场可能最大深度超过1200米。这个深度的矿洞十分少见,它的地下空间可能也是超过想象的大。 “世界上最高的楼也只有800多米,已经敢号称接近上帝,1200米的高度落差几乎是楼高的1.5倍,这样的地方竟然叫天使时间。无论从哪个宗教神话的角度来看,不都是越往下越接近地狱,天堂又不在地狱隔壁,天使是爱上深潜了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之远一边用手钻采样土壤样本,一边小声嘟囔。他的动作虽然说不上熟练,但也干得有模有样,来之前特地紧急培训了一下环境工程师的业务。 “不要试图用神经病的角度来解释问题,他们要是有正常的逻辑能力就很难干出来把同类当商品的事。老多印度人还觉得佩戴蜥蜴丁丁能够壮阳呢,至于我泱泱华夏怪诞都市传说就更多了,不仅各类‘鞭’能壮阳,象拔蚌也能壮阳、鹿茸也能壮阳……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叫这个名字可能是他们觉得天使能壮阳吧。” 卓蕙妍虽然因为某些经历有点害怕薛里昂,但是她对陆之远这种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小白脸还算比较和蔼,愿意传授一下自己闯荡江湖的心得体会。只不过陆之远听了之后皱着脸加快拧钻头的动作,试图以此掩盖内心的慌乱。他真的是个比较传统的男人,卓蕙妍一口一个“壮阳”弄得他大脑地震,这个惊吓程度和那一背包的枪有一拼。 理查德也闭上了嘴,他本来想解释一下的。所谓“天使时间”是指特定时间点出现的重复的数字组合,如5:05、11:11,这些数字被认为是由天使或宇宙能量传递的灵性讯息,成功接收到人能够得到指引、鼓励或者是启示,还有一种说法,如果在聚会上,所有人突然不约而同停止交谈,那么就说明这个时候有天使经过,而恰好是天使时间的话,在场的人都会得到祝福…… “地形有起伏,但是充当掩体还是不太够,我们很难在周边部署作战单位,接应人员和携带设备多了很容易暴露。救援行动大部分还是潜入者来操作,外边能做的支援非常有限。”佩尔女士提着一个伤痕累累的8加仑塑料桶,此桶本是工程作业者居家旅行、上山下海必备的爱用好物,此时沉沉在她手心勒出几道红痕。里边装着的,除了斧、凿、锤子、改刀,还夹带了不少卓蕙妍爱若珍宝的铁皮“宝贝”们。说了也不听,她非要塞进来。 陆之远临时抱佛脚学杂了,手忙脚乱地将土壤样本装进采集水源专用的塑料试管,招呼卓蕙妍将保温箱拿过来:“潜入人员更要精简,尽量保持伪装吧,从这个地方的保密等级来看,他们的防卫系统肯定相当牢固,易守难攻——卓老师,你把保温箱给我一下,这样本保质期就12小时,得赶紧装进去……” 卓蕙妍还在思考关于潜入的计划,结果陆之远突然演起来了,她将保温箱“啪”一声往他跟前一放:“能有多难攻,你要是害怕你就先回家,我觉得方法总比问题多,我来,我觉得我必然能杀出一条血路。咱们公司不是调研过了,这地方太深,生活污水排放措施及其简陋,基本上就靠丢化粪池里再让卡车偷偷摸摸地运呢。” 陆之远背词了卓蕙妍就搭戏,两人驴唇不对马嘴abc连线甲乙丙,整得还挺真的。 第115章 佩尔无语地和自己的搭档对视一眼,狼窝虎穴之上,这俩人还能入戏过深,采样检测田野笔记一样不落,这轻松的气氛,不好评价几人究竟是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猛士,还是没心没肺的笨蛋。 不过佩尔和搭档都是专业的,不会开口吐槽,出生入死打拼出来的默契性让他们只是互相使眼色就能完成交流。 陆之远总算装好了所有的小试管,简要观察了地形,把有可能是矿洞入口的几处存疑位置标注好,抖了抖手钻,数着步子测量大概距离:“外勤工资是不是应该提高一下,现在物价贵了,加油都加不起,等评上高级工程师我就不出外勤了,天天按时加班给老婆买菜做饭……避过哨岗其实还是可以在外面提前布置接应团队的,注意隐蔽问题不大,然后反侦察无人机可以在出口做掩护,就近找有起飞条件的平地待命两架直升机吧。” 佩尔收回了眼神,见他确实有点东西不是纯白痴,也平复了眉毛,点点头道:“只是简单的火力覆盖的话,无人机足够了。只要能从井下边上来,救援就可以算作成功。关键还是潜入人员的素质和伪装效果。我们这边,通过各种渠道所获取的‘天使时间’邀请劵只有两张,为了战略上的安排……我们建议,由我和薛先生作为买家入场,而陆先生和理查德,他们可以以天使时间后勤工作人员的身份潜入。” 卓蕙妍眉毛一挑:“给我安排个身份,这种场合我应该比他俩更有优势,至少没人认识我。” 佩尔和她的男搭档——理查德——再次对视一眼,佩尔解释道:“宾客都有面具,不太会有人熟悉陆先生和薛先生到这个地步的,被认出来的可能性很小。再者我们拿到的入场券是从俄罗斯寡头富商那里交换来的,原先预定入场的是女性富豪和她的新欢男模。至于服务人员,出于对人身安全的考虑,真的很不建议年轻女性……” 卓蕙妍嘀嘀咕咕:“年轻女性怎么了,子弹又不认识性别,我挺厉害的。况且,那个人应该会卖我人情的,即使我被人抓着,也还有转圜的余地。那种场合女孩子应该有很多,我去应该更掩人耳目,方便活动……带着我呗,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 第108章 “薛里昂,你说句话,他们都听你的。”没人搭话,卓蕙妍开始点名薛里昂主持局面。 与某种意义上相谈甚欢的卓蕙妍与陆之远,以及默不作声眼神交流的两位特工不同,薛里昂这一路上都有些异乎寻常的安静,即使顶着一头耀眼夺目的金发,他周身的气压,却使得他仿佛一个透明人一般,不是卓蕙妍提起,他可能就这么一直沉默着直到行动开始。 被问到的时候薛里昂靠着棵半死不活的老树,脑袋上顶着塑料护目镜,不参与同事纷争的疏离模样,仿佛他扮演的是一位外勤时狠狠摸鱼的员工形象。 “除了沟通所必须的通讯设备其他尽量少带,我们不知道有多少关卡,万一被检查到会提前暴露。”薛里昂不接卓蕙妍的话,转而提出另外的问题:“拍卖场既然安保要求高那么肯定配备了相应的武器装备,随地取材,如何?” 佩尔眼前一亮,对这个提议感到可行,但是保险起见还是记录下来打算待会回警局让策略专家对成功率进行建模评估。这种灵活应对的能力不是一朝一夕能锻炼出来的,如果薛里昂真的能做到他说的那样的话,这个人毋庸置疑应该是至少算是个特工的好苗子。 她不知道这个人跟上面做了什么交易,那群老顽固竟然愿意为了他冒着得罪几个鼎鼎大名的家族的风险展开救援。说实在的,她宁愿自己下去也不想多带任何一个拖油瓶。但是怎么说呢,大家都是棋子罢了,揣摩棋手的意见多累啊。 ……可人就是会思考的芦苇。她猜,之所以上边让薛里昂跟着她们一起执行任务,目的很简单,如果成功了,人质可以得到救援,当前的局面也会被彻底翻盘,那么双方得利,彼此都能有一个交代。但是如果失败了,跟着下去的薛里昂一定会死,死无对证,这个丑闻也不会有其他人再传播出去,也没有人会提出不满。政客和商人们还能继续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维持现在的关系。 她和这个金发的年轻人不熟,其实也很好奇对方是否也想通了这层意思。 “再带一份药品下去,肾上腺素、抗生素、营养剂之类的,我担心他的处境不是很好。”薛里昂继续补充道,这些东西可能不会像是武器那样能够随手取用,即使能够找到,薛里昂也不敢贸然用在薛锐身上。 “了解,我会申请一份医疗补给。”佩尔点头,把这项需求也记录在案。 卓蕙妍成功被带着开始思考携带装备的问题,听到不让携带武器的时候她就有点不放心了,在她的眼里,枪械就是双手的延伸,没有这个东西很没有安全感的。 “……不带武器,那带点炸弹?”卓蕙妍提议道。 其他人没说话,陆之远反正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下边的地质情况完全不清晰,十几年前的采矿程序可能是十分野蛮的,资本家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当时条件谁都不敢保证安全监管有没有完全到位,更何况过了这么久,就算是当年的井下安全措施都做到位了,也难免说有没有老化和隐患。多大剂量的炸弹能用这谁都说不准的,炸一个下去,可能大家都要被埋在里边,给人渣陪葬。 “不带,太危险。”薛里昂倒是非常明确拒绝了,他看着脚下,薄薄一层土下边是坚硬的岩石,他语气随意道:“万一爆炸之后碎石头乱飞擦伤我哥怎么办,我怕活干不好,出来被他打死。” 这话说得太理所当然,佩尔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出来了言外之意。这个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年轻人,知道他们要去的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地方,要做的是一件难之又难的任务。但是他说话的态度,就好像预见了结局——他一定可以带着那个人平安出来。真不知道该说这是自大还是自信。 从理查德的眼睛里,佩尔看到了同样的意外。但是她的搭档比她乐观很多,听到薛里昂的必胜宣言反而笑了,一副这把稳了的样子。佩尔怀疑他是不是又去听了什么宇宙之声的神棍节目,相信这是“上帝的隐喻”。 “……这点小事他不会打你的吧。”卓蕙妍也很认真,但是就是真的不会和这些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打交道,在场应该只有她没有get到薛里昂的意思,还在试图分析薛锐的严格程度:“薛锐对你应该很宽容。危险肯定都要面对的嘛,这种情况就算你炸断了我一只手一条腿我也不会怪你的,我们特殊时期特殊要求……话又说回来了,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不带。”陆之远替薛里昂作答了,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要是任由她问下去,她这能反复问到下半夜。关于潜入人员这个问题,来之前他和薛里昂也聊了一下,按照薛里昂的意思,连陆之远也不应该下去。理由很简单,太危险了。可陆之远的态度也很坚决,他一定要去。 他信不过这些异国他乡的所谓特工,那具尸体的dna是如何造假的,薛锐死亡的消息又是被谁授意传播的,就算和薛里昂对接的人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这些问题的出现都说明,要么他们整个机构本身就出现了问题,要么有些人的控制力不像是他说的那么强。井下情况复杂,一旦有人反水或者本身就有异心,如何保证行动正常展开,别说薛锐能不能带出来,连薛里昂的能不能活下来都未可知。在这里,他只信自己是来帮助薛里昂和薛锐的。 至于薛里昂担心是否会连带陆之远一起陷入危险,陆之远对自己也很有信心,他说:“我女朋友来之前去庙里给我抽签了,大吉。你放心,必要的时候我会装作不认识你,有危险我也胡把你卖了的。毕竟我家里还有人等着,不会跟你俩一起殉情。” 第116章 卓蕙妍还在据理力争自己也加入计划的必要性,薛里昂却视她于无物。卓蕙妍翻遍白眼无人在意,只拉开那套制服似的荧光色冲锋衣,双眼有神从内袋里掏出两个透明塑料袋,里边装着巨型口香糖一般的不明物体:“我把这样的好东西都带来了,雷管就在我裤子第六个口袋里——还不带上我?” 这种危险物品不拿出来还好,一拿出来薛里昂无法再假装自己眼瞎了,斩钉截铁道:“不带。” 陆之远在卓蕙妍这边的威慑力基本为零,她才不在乎陆之远说了什么,但这话要是薛里昂说的那她就得想想别的办法了,于是她小心谨慎提着自己的工具决定另想办法。 一番讨论和侦查,粗略计划以及行动成员构成已经大体明晰,“某某环境咨询公司”此行工作目标达成,几人相携相助把乱七八糟的工具再搬回车里。回程的车是理查德在开。 紧张暂时告一段落,这回换做陆之远和卓蕙妍睡得四仰八叉,两个人一个往前扑一个往后仰,在后排睡得天昏地暗,佩尔应该也在休息,只不过常年的训练让她即使在睡着的时候也能保持一定的警觉性,不至于睡姿太难看。 薛里昂看着山体离自己越来越远,还是很难安心,他打开手机,亓飞和他汇报说好几家媒体联系启辰问询关于薛锐葬礼的相关事宜了,试图进行全程的跟拍报道,但是她都拒绝了。 国内薛锐死亡的消息甚嚣尘上。 薛里昂点进启辰的办公软件,成员列表剩下的人也越来越少。好像大家都开始相信启辰真的完了。风生水起几百年的大家族,风头无限的时候薛家随便哪个人在外人嘴里都是万里无一的翘楚,野心和财富膨胀到了极限的薛家竟然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相继传出成员的死讯,从门前车马繁华到门可罗雀似乎只用了一夕时间,大厦的富丽堂皇依然屹立,但支撑着它发展下去的主心骨已经碎成了满地残渣。 这就是薛锐想看到的吗? 主流媒体在抨击国外的治安情况。财经专报用大版面罗列的薛锐生前的成就以及预测启辰的未来。和薛锐有过合作关系的一些业界知名人士在自己的账号上发布了悼念他的小作文。很多曾经就职启辰的员工说出了薛锐治下公司的氛围和福利条件。那些在启辰门前围堵薛锐的人也不来了,有人陆续收到薛锐授权的基金会发放的专项补助金。很多人在道歉曾经对薛锐恶语相向,很多人在督促对于薛锐真实死因的调查。 越来越多人的站出来怀念薛锐,越来越多关于他的正向言论涌现出来。好像自从他死去,全世界都开始爱他。 薛里昂并不觉得悲伤或者难过,他只觉得有些麻木。他浏览网页,各种关于薛锐死讯的消息铺天盖地,有个喜剧直播节目的热度很高,置顶的切片视频是薛锐的黑白照片,薛里昂点了进去。 这是一档恶搞全球新闻的节目,曾经公司里的女孩子会在午休吃饭的时候看它解闷,昨天它竟然花三十秒的时间播报了关于薛锐死讯的段子。 故作局促捏着小铅笔的黑人主持嘻嘻哈哈讲了些什么,薛里昂没注意听,而后他身后的屏幕上挂上一张薛锐的黑白大头照,这张证件照薛里昂记得,大约是三四年前薛锐的官方网页大头照。原来的照片是彩色的,画面里里,薛锐穿着西装,眉眼冷峻,头发丝都横平竖直,精英和美貌两个词几乎写在脸上。而这个喜剧新闻栏目中,大约使用了拙劣的ai编辑技术,屏幕上薛锐摆出了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微微挑眉,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只是可惜,这幅花花公子的面目黑白分明,成了张很不合时宜的遗照。 第109章 薛里昂久久凝视着这张脸,视频自动开始了重播,这次他听进去了视频的声音。 关于大洋彼岸这位大资本家的死,主持人讲了个有些糟糕的段子,大意为薛总一朝驾鹤西去,gv网站关于“亚洲冷脸俊男”的搜索词条一路暴涨,西北半球的可怜男同们一面上边的脸为这位大资本家香消玉殒而挥泪,一面用下边的头为梦中情人的幻灭而泼洒祭奠。 这个段子实在过于地狱,观众们一半躲躲闪闪地笑,一面冠冕堂皇地喝倒彩。好在主持人的搭档巧妙地塞了个经典的笑话,转移了话题。 作为弟弟与恋人,这个笑话算得上冒犯,薛里昂觉得自己该生气,可是他竟然无可奈何地笑了。薛锐有过同性情人的传闻这些年倒也流行过,有很多怀春的男人为了事业更进一步或者为了有个英俊多金的对象在薛锐面前施展魅力,曾经薛里昂看着他们也如临大敌。他和薛锐在一起之后还幻想过之后如果有人再黏上来,他要在薛锐面前演绿茶,这疼那疼让对方嫉妒死。 没有来得及。 他还没来得及去显摆自己得到的宠爱,就要面对薛锐可能离去的事实。好像人生总是这么公平,费尽心机求来的东西总是留不住的。 但是那也没关系,薛里昂想,自己一直都很会强求。 第117章 黑色改装车潜行在夜幕里,看其车型款式是不属于任何主流品牌的,车身前后没有悬挂牌照,夜色深沉,却没有打开车灯,前方的路况如何驾驶员只能依靠月光辨别。以车子为参照,上方是璀璨的星空,在远离了光污染的山区,银河的标志性光带隐约浮现。往远处看,高低群山沉默肃然,像是卧爬在黑暗里的野兽,对比之下车辆小得如同一只行进路线蜿蜒的虫子。 驾驶位和乘客位是两个互不相通的空间,除了驾驶位置外的车厢连窗户都涂黑,车厢内壁内悬挂着一只铃铛,随着颠簸路程,发出清脆的响声。铃铛之下,坐着的是一群衣饰华贵的男女,头戴黑色的布套,在一片漆黑的客舱空间之内,睁眼和闭眼看到的景象都是一样的纯黑。 薛里昂和佩尔坐在同一排位置,他穿着还未面世的顶奢新品,肩章和修身剪裁让他看起来像是欧洲的骑士或者王子。佩尔则是身着非常简约但是造价不菲的老钱风手工定制,两人一同出现的时候,稍微有点社会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谁才是掏钱的那个。 两人穿戴风格和周围人别无二样,至少在价格上比较随大流。按照薛里昂的提议,他们除了交流时必要的通讯工具,未携带包括枪支内任何会引起嫌疑的物品,连作为通讯所用的耳机都做了伪装,薛里昂的耳机是一颗镶嵌了蓝色宝石的耳骨钉,佩尔的则是将其固定在了古董帽子的绢花里。 车子平稳运行,通过上车时脚步声来判断,车厢里应该有至少16名宾客。像是这样载满乘客去往天使时间的车辆数目应当不少,但是所走的路径应该有所不同,因为薛里昂并没有听到同行其他车辆的声音。也有可能是铃铛的干扰导致很难通过听觉辨别是否是车队并行。 这样枯燥且安静的行程一般来讲是很容易让人睡着的,但是可能是旅途终点的东西太吸引人,直到下车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脚步轻快。但是画面多少有些诡异——头戴黑色布罩的贵客们由服务人员牵引着步入矿洞电梯。 一般电梯的载重要求是十人左右,但是此次下行的电梯上,至少站了三十人仍显得宽敞。猜想应当是矿场当时运送矿石的货运电梯改制的。从按吨记重的矿石,到身价斐然的名流,运送的东西大变样,货运电梯运行的声音没有刻意减少,齿轮拉扯着铁链滑动的碰撞声让人让人牙酸,很容易产生一些较为恐怖联想,很多鬼屋会特别设定出来烘托气氛。同行的宾客可能还觉得这是一种巧思,让大家代入感更强,在薛里昂和佩尔听来,只觉得这劳什子主办方还挺节俭的,能用的东西绝不换新的。 视线被隔绝后的时间感便削弱了,电梯到达目的地,宾客各自感觉的用时都大不相同,有人觉得足足下坠了小半天,有人觉得也就和普通高楼电梯下行时间差不多。三十来号人被天使时间的井下服务生按照分配的组别接走,把是否有同行者作为标准,每组一到四人不等,引入对应的休息室。进了休息室,才终于有人来把贵客头上的黑布罩子摘了下来。 薛里昂按照人设,先是四处观望寻找镜子却确认了自己的妆容和发型,然后才回头去和佩尔感慨了两句“这么久不见我很想你”“每次见你都觉得更惊艳了一些”,动作和言语的同时把室内环境探查了个大概。 不过,这种话说出口他都觉得肉麻,佩尔表现出一副受用的样子,薛里昂不由感慨,专业人士真是演什么像什么。 另外的专业人士还有在房间里的服务生,听到这样土味情话也能视若罔闻,端着托盘目不斜视走到他们眼前。托盘上铺着丝绒衬布,衬布中心摆着的是两张面具,十分精致,金色的面罩主体装饰着白色和黑色的羽毛,想来是扣题“天使时间”的。 薛里昂和佩尔对视一眼,他蓝色眼睛和耳钉上的蓝宝石呼应,金发下垂着耳饰的银链子,明显设定了重视搭配和美貌的人物特征,于是自然而然掂着一副面具,非常不满“啧”了一声,刻薄问向侍应生: “必须要戴?” 侍应生的头微微低了一些,恭敬回答道:“依据您的需求选择是否佩戴即可,也有客人是不戴的。” 黑色布罩是防止宾客记下天使时间的信息,必须戴着,面具是为了防止其他宾客知晓自己的信息,因此可以选择不要。能想象,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来这种场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来宾多少也是某一领域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肯定大多数人都会戴着,个别“坦荡”的或许会选择以真面目示人吧。 佩尔倒没有说什么,先一步拿起面具戴了起来,薛里昂也顺势把面具扣在脸上,但还没系上带子,他又把面具往下撤了一点,蓝眼睛波光流转,浪荡勾过服务生的脖子,在人耳边吹了口气,用带着点法国口音的英语轻佻开口: “喂,听说今天今天拍卖品立有个很有名的东方人,他长得怎么样,比我好看吗?” 天使时间应当是还挺在意服务人员的素质培训的,一般这样突破安全距离的接触大多数人估计都会吓一跳,但是眼前的侍应生却依然表现得体,既没有紧张也没有躲避,顺从得仿佛是个随便别人捏扁搓圆的小物件,声音都稳稳当当没有一丝异样:“拍品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客人觉得喜欢就是好看的,客人不喜欢也可以拍别的。” 不直接回答问题,还挺有水平的。薛里昂搂着他脖子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金色发丝铺在人家的肩头,很在意评价似的追问道: “你不说我好看,应该就是觉得他好看了,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我都知道。这么好看,我得看看,他在哪儿,带我去。” 佩尔立刻察觉到薛里昂的意图,看似替侍应生解围,实则打了一招配合:“里昂,不要为难认真工作的人,你要是对东方人感兴趣,我许诺他将是你的东西。” “听到没,我要去看看我的东西,带路吧。”薛里昂顺着佩尔的话往下说,不忘回头对她抛了个飞吻。 “……仓库没有开放参观,很抱歉我不能带您去。”事实证明,训练有素也不能对抗人之常情,薛里昂认真骚起来,即使小侍应生恪守员工守则没有泄露秘密,但是被金发撩动着那半张脸还是红了一点,可能已经在思考这个好看的金发男人是明星还是模特打算粉一下。 被拒绝了,薛里昂意料之中的事。 “什么‘不能’,你的意思是,你能去的地方我去不了?”薛里昂开始胡搅蛮缠。 “不是的先生,我只有后台的权限。”可能真的是不讲理的人见多了,侍应生还没有松口,脸越发红了,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至少把薛锐现在所处的位置信息告诉了真正能够探查的人。 “你们规矩好大啊,既然如此,把你们这里有权限的人叫来,带我去看!” 虽然嘴里说的是把人叫来,实际上薛里昂已经感到了边界,他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了,这种及其在乎消息隐蔽性的地方,不愿意透露的东西,是没有办法从常规渠道获得的,一旦闹起来,薛里昂猜测能把他请离都不会让他去仓库。 “行了里昂,去给我拿点喝的,你也润润喉咙。”佩尔适时制止了事态进一步发酵。 至此,薛里昂松开了侍应生,自己把面具系好,他上半张脸被金色包裹住,钻石流苏垂到下巴,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对着发号施令的人翻了个很隐蔽的白眼,然后十分狗腿走出门去为金主拿饮料。 另一边,通过耳机的收音,穿着侍应生制服的陆之远已经根据薛里昂那边的对话开始寻找仓库。 第110章 他并不是和薛里昂他们一起来的,根据天使时间的安排,服务生会比宾客早入场一天,他和理查德甚至已经在员工宿舍睡了一晚,当然没有睡多好。 地下非常安静,但是陆之远心里很烦,他最大的后悔就是把耳机的通讯频道告诉了卓蕙妍,倒不是她碍事,相反她从不在无关自己的时候说话,但是只要让她说话,她都会见缝插针问“我现在还可以加入吧”“你们带炸药了吗”,弄得陆之远现在心惊胆战,生怕队伍里有人被问烦了真的带炸药下来。 可后悔也没用,要是不给她通讯频道让她做后援外勤,她会觉得自己没有好好帮上忙,小眼神别提多可怜了,陆之远倒还好,那个叫理查德的看不了,说自己有个宝贝妹妹,所以很难拒绝这个样子的女孩子。 陆之远也承认,这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无论是陆之远本人还是薛里昂,都非常清楚他们这次的营救活动,唯一一个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有所损失的就是卓蕙妍。 那个欠她人情的人能够为这份人情做的事情,涵盖了从亲自给她洗马桶到安排人把她养死的金鱼的骨灰送上火星,这其中囊括了巨大的社交利益和真金白银,足够保证卓蕙妍三辈子都自由且无忧。而卓蕙妍要的却是一个几乎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的求生机会。 薛里昂担心过他们影响了那个人的生意,会不会导致卓蕙妍被报复,虽然以他对薛锐的偏爱,无论会不会有这个结果,他都会踩着自己的良心去做。但是这是他薛里昂的选择,他有自己必须这么做的理由。难得的是卓蕙妍也认同这个选择,她说“尽管去炸,报复也是之后的事,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说”。 ……是个好女孩,就是别对爆炸有那么狂热的追求就更好了。 陆之远和理查德配合走位,很快完成了任务,一个从行政主厨那里偷来了进出仓库的权限卡,一个把事先带下来的药剂装进了冰桶,两人回合后根据脚步测量记空间计算,核对后推论出仓库位置,默画在餐巾纸上,连带冰桶一起,交给了出来找饮料的薛里昂。 薛里昂正在跟某个金融业发达的小国皇室继承人互相咬耳朵,并放浪形骸地解开衬衫扣子,引导着对方把值钱的东西往里面放。及其贴合人设,和现场的群魔乱舞打成一片。 第118章 完全不怪薛里昂,他的选择已经是井下所有娱乐活动里最正常的一类了。 人类也是一种动物,所有动物都会被两件事刺激,那就是性和死。在场的宾客都已经吃过了最有名厨师做的菜,喝过了最稀有的顶级葡萄酒,上千米高空一跃而下的极限运动也体验过了,人能做的事情,可以说是除了没死过其他都做了。 想要吸引这些挑剔的玩家,井下的娱乐设施就不会有常规选项。 大厅左侧的位置布置出了类似于相扑场馆的装置,站在台上进行搏斗的,却很难辨认是否是人。虽然在着装上也有在尽力模仿相扑运动员,可是体型的震撼程度确实成百上千倍的。 那简直可以说是两座肉山,脂肪耷拉着挂在骨骼上,层层叠叠而又饱满地摞在一起,头和脚在肥厚的躯干衬托下显得不成比例,整个人呈现夸张的纺锤形。虽然很多以体重为划分标准的运动中,有些运动员会适量增加自己的体重,来实现更好的成绩,但这也是在兼顾了肌肉力量及灵活程度的情况下的操作。台上的人显然没有设想过这些复杂的东西,他们连站起来都需要辅助,骨头在巨大的压力下看起来随时会断掉,死亡原因可能是断掉的肋骨刺穿内脏,或者是器官被肥肉压爆。就是这样恐怖的两个人竟然在对战,瘫倒在舞台上如同两滩不相容的液体,脂肪在皮肤下涌动着的肉浪一波又一波,甚至都很难挤压自己和对方身上的肉来让拳头真正打在痛处。 这种畸形的比赛观赏性到底在哪里,薛里昂一眼都不想多看。 但这里他能看得下眼睛的东西实在是有限,大厅中央的圆柱形金鱼缸里,一个女人和一只海豚在做一目了然又匪夷所思的事情,成人动作影片的想象力都需要进一步发展创新才能把这么奇怪的搭配呈现出来,而那女人分明正在不断溢出被水稀释了的红色液体,但是不认真看只能看到随着动作有淡淡的粉红色流出,又很快溶进无色透明的水里。即使这样也没有人叫停,仿佛在场人员都对伤害和死亡习以为常。 薛里昂对这两个装置印象深刻并不是说现场只有这两个突破正常人的认知,而是其他有些东西真的不像是人能弄出来的。 塑化的剥皮人类标本被摆成世界闻名的一些雕塑形象,像是打卡景点似的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体爱好者驻足,立个牌子就算网红打卡点了;交响乐团现场演奏巴赫和贝多芬,维也纳金色演奏大厅最高标准的乐团演出同班底,只不过演奏家都带着黑色的眼罩避免他们在嘉宾中认出熟面孔,与此同时伴随着激昂的bgm,有为了体验濒死感的人把头塞进大象的排泄通道。 人性的恶被不断放大,地下上千米的地方,法律管不了,天使到不了,道德也被藏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相比之下,可能是当地的社会习俗还比较保守,宗教信仰让他们不能那么直抒胸臆的变态,薛里昂凑热闹的皇室继承人那撮人至少目前只是玩像是普通夜店里那套,既没有死掉的危险,也不用看恶心的猎奇畸形秀。 迎着端着冰桶走过来的陆之远,薛里昂施施然站起来,颇为绅士地把王室继承人塞进他衣服的一枚有王室图腾纹章的戒指还了回去。 薛里昂一边走一边伸手掏自己被塞进衣领的小费,陆之远开始还不在意,像个训练有素的服务生一样心无旁骛,但是看到薛里昂开始往外掏钻石项链、黑卡、兰博基尼车钥匙……他的表情管理都快失灵了,如果不是顾及薛锐,几乎很难克制本能的反应想回头坐继承人旁边也来上那么一遭。 “还有四十分钟拍卖会开启,如果带不走他,别贪,我们还有下个计划。” 陆之远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嘱咐薛里昂,井下没有任何能够观测时间的设备,他们把控时间只能依赖耳机中接应人的报时。与此同时,画着去往仓库路线的地图和盗取自主厨的权限卡在两人一触即分的手掌中传递,除非截取视频逐帧分析,很难看清纸巾传递的画面。 人群各有各的乐子,刚刚对薛里昂颇感兴趣的皇室继承人还在隔着来往宾客往他身上款款送上青睐的目光。薛里昂假装没有看到,脚步不停,不着痕迹把画着地图的纸巾推进袖子。 “出口处有人把守,确认出逃成功的话,敲击三下耳麦,收到指令后无人机清障,火力覆盖时间仅有10分钟,必须保证期间能够快速通过电梯。” 理查德单膝跪地,帮薛里昂把靴子的系带系好,同时将从厨房顺走的一把餐刀插进薛里昂的靴帮固定住。如果遇到特殊情况,这把刀子可以让薛里昂干掉挡路的人,也可以用来让他活着薛锐少受一些苦。 藏在冰桶里的特质保温药剂盒在他们路过拐角时被取出,几个人的位置变换使得薛里昂的背后借由两人的遮挡形成一小片视野盲区,并且通过一个整理衣服的动作将药剂盒子固定在了后腰处。 从冰块里捞出来的盒子贴在腰上,即使不是直接接触皮肤依然让薛里昂被冰得停滞了几秒呼吸,这个温度让他想起前不久的尸体冷藏室,噩梦般的场景浮现,他轻轻深呼吸让自己尽快免疫这个画面。但是他同时也相信,如果这次行动失败,他会怀念当时的心情,和薛锐死在一起、让一切归于平静的心情。 好在盒子小巧,外套扣子解开后下摆放量足够,能够极大程度掩饰存在感。确认无误后,理查德做了一个手势,和陆之远在路线交汇处与薛里昂分手往不同的方向走去。如果能把井下四人小组的站位做成平面,那么就会发现,薛里昂正往仓库方位靠拢,其余的人方向各不相同,但是最终都停在距离仓库几乎相等的位置,他们的站位形成一个圆,而仓库正是圆心。 另外的休息室里,薛源和程越各自占据着沙发中离得最远的位置,像是结婚十年各玩各的那种貌合神离的夫妻:彼此早就相看两厌,但是还是因为一些共同的债务或者财产难以分割而在一起凑合过日子。 非常悲哀且现实。 薛源快速瞥一眼沙发的另一头,那个脑子不怎么正常的大哥前男友像是看得懂似的翻看着拉丁语的解剖学手稿,他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谈恋爱谈到最后要把对象拆解了,就像他不理解这个地方的书柜里为什么会有解剖学著作一样。 曾几何时他也经营着一家远近闻名的娱乐场所,本着同行切磋的心态也试图在天使时间偷学一招半式,之后如果重操旧业或许用得着。但现在门还没出,他就已经开始不理解这个鬼地方了。简直就是耗费巨大成本打造的地狱,不是说它的实现方案有多么的天马行空,多么的困难重重,多么的……没事找事,单说他的受众,喜欢这口的有钱人绑在一起估计也就只能支撑这一家店了,但凡多一个分店都很难活下去。 第111章 他叹了一口气,双眼无神看看薛源,又看看门口。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想要退出。可能是那天看到程越折磨薛锐他就萌生了这个念头,在今天浏览完天使时间的节目表后,这个想法达到了顶峰。 薛锐该死,该偿命,这没错。但是,但是……薛源说不上来,他就是觉得有那么个“但是”存在着,诉说着他不应该踏入天使时间这趟浑水,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让他很难受。 “程越……”薛源实在憋得难受,可这里实在没有另外的人,他叫了一声沙发另一端的人,试图说点什么。 “嗯?”程越也没有刻意冷暴力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挑眉的动作带动了脸上的淤青,疼得他嘴角抽了一下。 他今天心情是实打实的好,所以没有在意那些小细节。他想明白了,天使时间才是他该来的地方,支配别人的感觉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娃娃屋,他可以随意把那些旧了、丑了的娃娃剪碎烧掉。 “你最好不要说让我不开心的话,别逼我在这高兴的日子里骂你。”程越警告道。 一句话让薛源把要说出口的不安咽进了肚子里,程越但凡有一点能归为正常人的地方就不会说只是“高兴的日子”,人话说给他听纯属是白搭。 “我出去走走。”薛源说着起身,不想再和程越待在一个房间里。 而程越听到门开合的声音依然没有反应,眼睛都懒得抬一下,陶醉投入地把手里的解刨学手稿又往下翻了一页。虽然看不懂鸟语,但是上边的插画也能让人感受到艺术的气息,程越感到如沐春风。 第119章 拍卖尚未开始,在场地自由活动的宾客很多,薛里昂走在其中并不突兀,他控制着步伐,显得悠闲放松,面具上的金色流苏缓缓摆动,在路标前略一停顿,走进了盥洗室的隔间。 地下的通风问题十分重要,这方面天使时间没有省钱,因此即使是卫生间,也闻不到异味 ,淡淡的熏香气息充斥着鼻腔,在地下一千米,只能说全都是钞票的味道。薛里昂拿出陆之远给他的纸巾,上边画着的地图些许 晕开,他把这张纸撕碎,扔进马桶,按下冲水键,直到看到纸屑在旋转的水流中消失才走出隔间。 那条路线已经被刻在脑子里,冰冷的水流冲洗双手,这个时候他必须做到极致的冷静。薛里昂从洗手池镜前看自己,金色的面具和蓝色的眼睛,看不清本来面目,但是却像动物一样调动出最佳状态,参与一场关于生死的追逐。 突然,视野里出现一个身影,薛里昂的瞳仁骤然缩紧,因为他认出了来者。 熟悉一个人不仅仅是熟悉面貌,连带着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形体姿态、步伐……组合在一起才构成了这个人 的特征。很多轻微脸盲的人之所以没有影响生活,就是因为联系起以上因素,就可以锁定某人身份。所以,即使进来的那个人也带了面具,但是薛里昂认得出,这人就是薛源。 薛源为什么会在天使时间。 电光火石之间很多问题迎刃而解:薛锐被抓住送往天使时间绝对和薛源有关。 薛里昂没有继续停留,他稍稍加快步伐,目不斜视和薛源擦肩而过。怪不得调查本地的竞争对手没有薛锐消息,怪不得卖家要求薛锐必须死在拍卖中、怪不得要在启辰倒台之后动手……这一切都是因为背后有个非常了解薛锐和启辰的薛源插手。 今晚的宾客不少,和谁迎面遇见再擦身而过都非常正常,薛里昂尽量表现出陌生人的感觉,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没有回头,有人回头了。 金发和蓝眼睛虽然不是很稀有的搭配,这个身高和身材,再加上金发蓝眼,错身的瞬间,薛源心里就冷不丁蹦出来一个人名——薛里昂。 这个想法非常可怕,薛源在原地怔愣两秒,如同被电流流过,猛然回头去看那人离开的背影,却只看到对方转身的衣角,他几乎瞬间是意识到不对劲,拔腿往人那边追去。 薛里昂来做什么的?他应该也不具有被邀请的资格……难道说他是来找薛锐的,但是薛锐死亡的消息明明已经放出去了,他应该不会来这里找一个死人才对。 信息太过杂乱,薛源想不通,可他越想不通就越担心……但是同时他又隐秘地生出了一丝希望,如果薛里昂真的是来找薛锐的,能不能就由他来弄死薛锐或者带走薛锐,这样自己可以脱身而出,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天使时间所暴露出的冰山一角已经让薛源觉得自己不应该趟这滩浑水。或许汤金凤真的是对的,她一直是对的, 她没有让自己接触这一切,一定是出于保护的目的。 薛源慢慢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追出去,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在相离不远的地方留意着他的举动。 没有追上来。薛里昂不确定有没有暴露身份,但也没空细究,迟则生变,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动作尽量快点,在被人发现之前把薛锐救出去。 沿着路线走,越往后,人越少,想通过人群掩饰已经做不到,未曾走过的路会有怎样的安防都未可知。薛里昂放慢了脚步,提高警觉注意周遭的风吹草动。 红底皮鞋踩在大理石砖的地板,他小心翼翼走着,像一只大型的猎食者,义无反顾走向未知的领域。走廊上连灯光都单调昏暗了一些,只有偶尔会路过一两个服务生。薛里昂注意到,这些服务生和大厅里的看起来有些许不同,气质神态上,减少了服务者的低顺感,更有攻击性。这么看,应该是快到了。 “请停下。” 声音从第一个拐角处传来,薛里昂敏锐捕捉到这句祈使句里暗藏的命令意味,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慢悠悠又往前走出两步,这才站定,转头去看声音来源,不耐烦发出一声音节。 “嗯?” “这里是后台区域,宾客免进,请配合。”制止薛里昂的人往前一步,挡住了薛里昂的去处,他穿着和大厅里服务生别无二致的制服,但是隐隐能够观察到衣服下的身体更加强壮,看起来是充当打手或者守位职责。 “逛逛也不行?” “请您配合。” “……”对方的回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薛里昂皱起了眉毛,用那些宾客惯有的挑剔和不悦表情把眼前的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然后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回头往自己来时方向原路返回。 见他配合,服务生放松了警惕,转身欲往自己既定的警戒位置走去。来此处寻欢作乐的有钱人都是这样狗眼看人低的德行,他都习惯了。自己可能会被投诉,好在这种情况不会被处罚,毕竟又不是前厅那些讨好傻逼们的哈巴狗,阻止宾客捣乱才是真正的工作内容。他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无聊,以自己的实力看管有钱的傻子还是太大材小用,那群废物接不住他一拳。 这么想着他对空气挥了一拳,只是这拳还没打到底,他就觉得自己肩膀一重,像是被谁拍了一下,没等转头去看是谁,紧接着拍在肩膀的手掐住了颈侧动脉,铁箍般的力道让他喊不出一句话,晕过去之前隐约看到那张刚刚见过的面具。 完了,这个不是废物傻子。他想,然后彻底瘫倒在地。 “时间。”薛里昂拖动着昏迷的侍应生,对着耳机问道。 “还有十五分钟,赶快。”卓蕙妍的声音出现在耳机里。 “我尽量。”薛里昂拉开杂物室的大门,里面收纳着各种清洁用品,诸如拖把扫帚之类的,他拨开工具行云流水般把晕过去的服务生丢进去,再锁上门,熟练得仿佛经常用这招对付别人。 随后他掏出陆之远偷过来的权限卡,确保周边无人之后,把卡面贴合在“仓库”大门上的识别器,随着一声门锁卡扣弹回的声响,那扇隔开两人的门终于可以打开了。 第120章 大门并没有像是想象中那样打开,识别器显示屏上出现输入框,同时右上角有60秒倒计时提示。 “动态密钥。” 薛里昂轻轻念了出来自己的猜想,仓库的保密级别较高,出现这种安全度极高的锁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距离拍卖时间已经非常接近,即使技术上能够破译,时间也不够了。 耳机里一片安静,右上角的数字很快从5开头变成4开头,再变成3开头,紧抿嘴唇迟迟不愿放弃,就在陆之远试图劝薛里昂等下个时机的时候,耳机里卓蕙妍的声音响起: “453vxt#……qm,结束,一共十六位,你试试。” 倒计时的数字跳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薛里昂跟着她念的将密钥依次按下,待到最后一个字符填入,剩余的秒数已经是个位数。看着不断减少的数字,薛里昂只犹豫了一秒钟,果断按下确认键。 页面变化,斜体的英文字“” 解锁成功。 频道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理查德随口问道:“你哪儿来的密钥?” “我刚打电话问他要的。”卓蕙妍也随口答道。频道里再次陷入寂静。 第112章 ……明牌行动,看似鲁莽却也是已置之死地而后生,甚至进一步表明了那位的态度比中立更乐观一些,由此看来,成功的机会也大了一些。佩尔在心里感慨一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几个人平常做的好事没白费,此番的幸运值竟然真的够用。 薛里昂走进仓库,借着未关门走廊透进来的光,找到了左手墙边的拉线式灯光开关,一瞬间,仓库之内亮如白昼。就是这么古早简易的灯光唤醒方式,呈现出的景象却及其现代。 工业感十足的钢结构货架分隔开了仓库的大概布局,这些货架有规律的陈列着,小的像是超市的零食架,大的上边能放得下跑车,纵向横向都有相应的顺序,放眼望去仿佛一间巨大的物流中转站。薛里昂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排货架,发现货架横版上还有一层履带样的设计,看起来场内运输已经不需要人工,应当是因为拍卖物品过于贵重所以尽全力避免货损。 仓库里不是彻底安静的,除了几声不知道是动物还是什么的声音,水声也偶尔响起,而且不是水龙头没关那种“滴答”,听起来更像是海浪翻动,但这个地方应该离海很远才对。 没空管这些,薛里昂在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快速扫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薛锐的身影。 离过道越近东西越小,包装都是大小不一的纸盒,离过道越远,最靠墙部分就没有包装了,应当是大件物品不需要用纸盒包起。 尽管焦急,但在不清楚具体情况的时候,薛里昂不敢贸然翻找,仓库深处意义不明的声音不时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进一步施压。 他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纸盒,贴在侧面的标签只写有简单的类别和名称,打开,一颗价值难以估量的大克拉红钻卡在金丝绒底座上,这和简陋的外壳十分不符。 这样一颗颜色鲜艳、纯净度极高的红色钻石在世面上及其罕见,把持着钻矿的资本绝对会在挖掘到的第一时间将其放进保险柜,要想带出来一定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如果说这样级别的宝石都随意摆放,是不是说明其他物品更加稀有珍贵? 薛里昂放下红钻,不再停留继续往里走。 他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两侧货架上的物品投下不规则形状的影子,较外面的那些虽然昂贵但也是大多数人能理解的的奢侈品,如,摩托车、超跑。随着深入,架子上的东西越来越让人看不懂,甚至出现了型号古早的潜水艇、埃及法老的镀金棺椁。 ……能够看出来,虽然东西杂,还是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的。 当一个巨大的鱼缸进入视线后,薛里昂恍然,原来海浪声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在这足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玻璃鱼缸里,一只白化大翅鲸幼体游动着,这种称霸深海的巨兽,即使是幼年阶段也相当有力,不时掀起层层浪潮拍打玻璃壁。 不仅视觉冲击力巨大,嗅觉上也有差别。 地下虽然设置了通风装置,但是走近这个区域,还是能明显感到和外层不一样的、属于生物体的味道。 看来是到达了摆放动物商品的区域,薛锐大概率也在这里。 鱼缸之后的货架依然琳琅满目。有几个大号的鸟笼挂在上边,里面的鸟颜色鲜艳,长长的尾羽从笼子的空隙伸出去。除此之外,这片区域还有大大小小的笼子,有的是空的,有的已经被使用。薛里昂能认出来的有巨大的角的羊、躲在角落里的某种大型猫科动物…… 但是不知为何,这里的所有动物状态都很差,可能被注射了某些镇定类的药品。 薛里昂一步一步走下去,他感到自己可能离薛锐很近了,难以抑制去想他现在的状态,他太害怕看到奄奄一息甚至已经死去的薛锐,大脑本能地不断预演那一刻的画面。 继续走下去,已经可以看到最尽头的那个笼子,薛里昂的心也提了起来。 ——是空的。 不,不对。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用跑的奔向那个巨大的笼子,笼子被遮住的一个角上,似乎靠着什么人的背影。 那个委顿在角落里的人闭着眼睛,被血渍反复脏污看不出底色的白衬衣尚且穿在身上,下颌线瘦得尖削。 薛里昂几乎没有勇气去触碰他,这没有生气的一张脸和裹尸袋里血肉模糊的画面重合,他几乎相信自己又一次见到了薛锐的死亡,他握着拳头,指甲扣进掌心,尖锐的疼痛才让心神暂时稳定住。 “哥……” 别死,别死,求求你别死。 明明没有剧烈的动作,心跳得厉害,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不是发出了这个音节。跪在笼子一侧,手臂从钢条焊接的笼子间隙伸进去,很轻、很轻落在薛锐颈侧动脉。他太害怕了,触觉都变得迟钝,他害怕那微弱的跳动只是自己的错觉,足足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才敢确认这个人还活着。 还好,还来得及。 “他还活着。”薛里昂对耳机里的人说。 我要带他走。薛里昂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胡乱抹了自己脸上的汗和眼泪,站起身试图找到能把薛锐带走的办法。可这个笼子太大了,造出来应该是用来关押凶猛的大型动物,有着以吨为单位的重量,和实心的大直径钢筋围栏。锁是最粗暴直接的挂锁,无法像是电子锁一样通过密码打开。 薛里昂肩膀抵在笼子上,脚掌蹬地,试了几次都无法将其撼动一丝一毫。 “快到时间了。”听筒里卓蕙妍适时提醒道。 薛里昂紧抿嘴唇,停下了动作,强迫自己做出理智的选择,他伸手向后腰解下药剂盒子,对着光将针筒里的空气排出,然后尽量避开伤口,把薛锐的袖子往上撸起来。心里明白该怎做,手却抖得几乎无法把针尖扎进薛锐的小臂静脉。 那具身体不正常得热着,手臂遍布伤痕,瘦得几乎能轻易折断, 他深深呼入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重复几次,咬紧牙让自己镇定下来,拇指按着助推器,把葡萄糖和抗生素依次注入。 可能是针刺的疼痛也可能是药剂的作用,收好空针管后,在薛里昂的目光下,薛锐悠悠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这个时候醒来却不一定是一件幸运的事。 期初他的眼神展示出一种无法对焦的茫然,随之身体的感官渐次恢复,呼吸都带着烧灼版的痛苦,薛锐立刻剧烈地咳了起来。带着哨音的咳嗽声接连不止,每一下都用力到像是要把肺和气管咳成碎肉再呕出来。 ……太痛。薛里昂心里念着,却不知道是在说薛锐还是此刻无能力为的自己。他只能看着孱弱地伏在笼底,咳到脱力,星星点点的血随着动作从气管里喷出来落在笼底。 薛里昂再一次贴近笼子,聊胜于无将手掌贴在那因为咳嗽而无法直起、脊椎骨都能轻易摸出的后背上,慢慢、慢慢地把笼子里遍体鳞伤的人拉进自己怀里,隔着冷硬的钢筋,拥抱他的哥哥,他的爱人。 这个拥抱固执强硬不容拒绝,手臂别着围栏很痛,但是他不想松开,好像自己痛得多一点,就能让怀里的人痛得少一些。 狗屁的见色起意,狗屁的慕强执念。 薛锐金装玉裹、强悍冷静的时候他喜欢,薛锐一无所有、伤痕累累的时候……他几乎快恨上包括自己在内的全世界。 “……我爱你。” 薛里昂轻声在他耳边说,尽管他知道咳成这个样子很难听见,但是他要说出来。他语气温柔,一边安抚怀里的人,一边将针头再次扎入,把止痛成分的药剂推进一半。 咳嗽声渐渐止歇,薛锐呼出的气体都是灼热的,不用温度计都能确诊的高烧,原因可能是伤口感染。 薛里昂努力把自己的肩膀更挺一些,让薛锐能够靠得舒服一点。 “离开这里。”缓过来的薛锐开口说道,声音沙哑得像是粗糙的砂砾。 “不。”薛里昂的回答同样坚决。 薛锐疲惫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个永远都在叛逆期的小孩。他总在做一些被家长禁止、会陷入危险的事情,但他也在长大,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成功。但这不是让他涉险的理由。你不需要你的小猫出去打猎,也不需要他证明自己。 只要快乐、自由地活着就好。 “……我教过你,不要做容易死掉的事。” “没学会。” 理直气壮的顶嘴把薛锐气笑了,这样的情境之下能笑出来,这两个人至少有一个有点东西。 “薛里昂,你还有五分钟,准备撤退。”耳机里报时的后勤人员卓蕙妍再一次提醒时间。 薛里昂没有回应。 他拇指指腹按着薛锐小臂上冒血的针眼,注视那双灰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和从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血丝和淤青掩盖不了本质的……高贵。 是的,高贵,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哥哥是高贵的,权势滔天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第113章 “哥,他们、外面那群人想要买你。” “他们不配。” “我付过钱了,你是我的。” 薛里昂真的很漂亮,薛锐看着他说这混账话,也纵容他出言不逊。可能是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亮的,像是那年他沉入深渊前看见的最后一颗星。 “我再给不出更多的钱了,所以我会把你偷走。”这话说得十分无赖,他穿着当季的高定,却活脱脱像个小混混。 “薛里昂,走,拍卖马上开始了。”卓蕙妍下达最后通牒。 薛里昂依旧没有理睬。 薛锐想死在这里,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这个人的疲惫、自毁、了无生趣。 但我不同意。薛里昂想,你别想轻飘飘的离开,我会紧紧抓住你,让你和我一起在这遭烂的世界多沉沦一段时间。 “……” 薛锐叹了口气,他发觉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教育成功这个叛逆期的问题青年,他感到无奈,却又不可避免有一丝欣慰。 小猫爱你。 因为你把他养得很好。 于是,薛锐从笼子里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那样随意自然,像是领主敕令封臣亲吻家纹戒指来表达忠诚的姿势。 但他既不是领主,也没有戒指,他只是一件马上要被拍卖的商品。 薛里昂下意识遵从他的意思,低头想要去亲吻送到眼前的手背,却被薛锐一把抓住领子扯了过去。 脸撞在金属围栏上有点钝痛,但更多的是不解,薛里昂一脑袋的问号。 下一秒,薛锐吻了他的嘴唇。 这应该是个地点错误、时间错误的一个吻,唯一正确的是它的对象。 “……这个不要钱。”薛锐松开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铺直述的语气同审阅报表时程序性问答别无二致。“你最好有好好照顾我的植物。” “走吧。” 这个时候再不明白什么意思,薛里昂就是脑子进水了。 他腾的一声站起来,大步往出口跑去,耳机里卓蕙妍的声音又凶又气。 “你跑快点,他妈的恋爱脑都不要命吗?” 第121章 《致爱丽丝》的曲子在整个地下狂欢场响彻,钢琴声像是清水轻快流淌着,重新编排的合奏曲既有经典的优雅又展示了新颖的魅力,无论是不是懂音乐的人,都为这一刻的音乐而停下倾听。 当然不仅仅为了听音乐。 对天使时间规则熟知的宾客脸上已经挂上了满意且期待的笑容,有的人会给同样听得懂隐喻的人送上一个确认的眼神,然后他们从正在进行的娱乐中抽身,或独行或三五相伴,赴往此行的真正目的地——拍卖场。 “走吧。” 大厅中的演奏通过扩音装置在各个贵宾休息室中悠扬放送,佩尔对着镜子补上了口红,尽管今晚全程戴着面具,但是这样盛装出席的活动她还是给自己稍微增加了一些仪式感。 薛里昂也看到了她的这个动作,不知道想到什么,也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触碰带来了浅浅的酥麻感,于是他有点不好意思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这个动作也挺奇怪的,佩尔不解其意。她有点摸不透薛里昂这是不解风情嫌她多事还是太解风情了也想借她的口红用用……但佩尔是个比较会照顾队友的女士,马上就要生死关口了,想做什么都应该立刻去做,just do it,她大方把自己的口红往薛里昂面前送了送。 薛里昂以为这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发明的新型武器,比如说能发射杀伤性子弹那种微型手枪,他接过来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当是佩尔要让他帮忙收起来,顺手放在桌子上了。现在他比较关心的还是接下来的计划,他们肯定只剩下一次机会了。 “你司的外部火力支援是否已经到位?”薛里昂问。 “……”佩尔意识到自己会错意,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总部调用了反导弹坦克级别的装甲武器。” 此行非公开的官方行动,像是坦克、导弹之类的重型武器无法直接给他们使用权。这个“坦克级别”到底是什么东西薛里昂没多想,他点点头,按照人设上前给佩尔开门,并扶住她的胳膊往外走去。 几乎整个地下场所的人都跟随着音乐走向拍卖场,在休息室未曾公开露面的玩家此时也出来了,因此分区及动线设计合理舒适,同一时刻同行的人并不会多到摩肩接踵。 已经提前来到拍卖场并占据最前排位置的程越漫不经心甩着自己手里那本解剖学手札给自己扇风,心情愉悦打量着来宾和场馆设计,反观坐在他边的薛源就显得心事重重了许多。 一张张面具逐渐落座,个别夹杂着以真面目示人的疯子,整个会场几乎座无虚席。 几个穿着侍应生制服的男人在角落里脚步匆匆赶来,他们表情也很紧张,程越猜想应当是临时增派的秩序及安全维护人员。 “知道为什么多了这些人么?”程越无处宣泄的分享欲和表达欲又堵在嗓子眼了,他用鼻孔看向薛源,等他给点反应。 薛源满脑子都是今天遇见的薛里昂,没心情跟程越玩弱智家家酒,看都没看他。 但是就算没反应,程越也想说。 “我告诉你,听说天使时间认为有可疑人员潜入,并且已经造成人员伤亡。” “啊!……发现了什么?” “可疑人员”四个字在薛源此刻乱麻般的心境里踩了一脚,这说的不是薛里昂还能是谁,如果薛里昂被发现了,知情不报包庇薛里昂的自己会不会被连坐,想到这里,他立刻慌乱抬头看着程越,心虚又害怕。 “你这是什么表情……”这幅大惊小怪的样子程越也是十分看不上的,他认为有身份的人就应该掌控全局,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会眨眼,就像薛锐一样。薛源这德性,要不是自己知道他没本事做出什么,不然真的会以为他和其他人合伙砸场子了。 “又不是你,你慌什么,”程越翻了个白眼,“这里是地下一千米,耗子都多不出来一只,那群洋鬼子应该是神经病犯了。” “他们说的人员伤亡是怎么回事?”薛源追问,他也憋不住事,之前汤金凤还活着的时候,遇见事情都是他去找汤金凤拿主意,现在汤金凤不在了,他身边又没有别人。薛里昂出现在天使时间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薛源一时拿不准到底是任由他自由发挥,还是将此事向天使时间的主办方汇报……话到嘴边,他有点想跟程越商量一下。 “……大惊小怪,这里没人管又玩得花,死一两个人有什么稀奇的。”听了半耳朵的小道消息经不住刨根问底,程越回答不上来就觉得薛源挺烦的,忍不住讽刺他两句:“你应该多见见世面,看的多了就不会那么多问题。” “不过也是,如果不是我的运作,你守着那个破虹场,这辈子应该也见不得这世面。”程越说。 薛源其实还真是个比较有事业心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听他妈的为了继承权跟薛锐斗了这么多年,程越看不起他的事业,他是真心不乐意,他不乐意就打消了跟程越商量的念头,反正薛里昂砸场子也砸不到他薛源头上,冤有头债有主,要是薛里昂想找程越报在缅甸的仇说不定自己还会给他指路。 再者!虹场根本不破,我手里还有福禄,福禄要是做大做强,在座的这些人好多连给你薛二少爷提鞋都不配。 薛源愤愤嘀咕着,话黏黏糊糊含在嘴里,除了他谁也听不见。 此刻,在话题中心却浑然不觉的薛里昂已经和佩尔一同入座,陆之远十分专业地默默评估增派的安保人员及他们所持枪支的强度,理查德很习惯伪装作业,专心为宾客端上点心;耳机频道中,战略指挥暂时接替了卓蕙妍的位置,向地下四人小队最后确认行动计划及路线安排,同时最后一次例行询问是否有人要退出行动。 无人退出,全员就位。 第122章 按照计划,如果薛里昂没有直降将薛锐从仓库里带出,那么接下来将由佩尔在拍卖场上将薛锐拍下。拍卖规则和内容明细上说明此次拍卖的仅仅是两个小时的使用权,所以当成功拍下后他们将会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撤退。 机会只有一次,这是最后把薛锐活着带出天使时间的可能。 拍卖会正式开场。 舞台上没有主持人的身影,音响中传来的是磁性动听的声音,低沉灵动的中性感非常有特色,无论是气音还是停顿都非常贴合人类习惯,但是他自我介绍为天使时间的ai加百列。 ai主持听起来有些夸张,且不论真假,ai是否有能力抓取人类情绪并且胜任极其考验临场发挥和情商的控场角色尚待考量,未曾有一家科技公司敢在自己的发布会上将如此重大的任务交由ai,天使时间却把台下几乎是全世界最有钱的这圈人交给ai来服务。 但是不可否认,这很符合天使时间所表现的风格,最大限度模糊“人”的成分,无论是主持人还是主办方,从不露面,神秘、强大、安全。 第114章 深色幕布围绕的舞台上,直射灯的追光打在中央钢铁巨兽身上。 “cyclone v-twin,搭载了996cc 风冷 v型双缸发动机,采用顶置凸轮轴(ohc)设计,这是美国摩托车史上首次应用该技术的量产车型。其半球形气缸盖、超大气门设计以及笼式球轴承传动系统,使其最大马力达到45匹,最高时速161公里/小时,远超同时代竞品。 量产时间为1913年至1915年,总产量少于300台,历经二战,全球现存数量6台。 对于摩托车有一定了解的宾客对它的收藏价值应当清楚,6在基督文化里代表恶魔,如果有品德高尚的人士想要改掉这个数字,天使时间愿意提供焚毁场所,让存世数变为‘5’。” 这应该是说了个冷笑话,佩尔怀疑了一下ai背后到底有没有人在扮演,怎么能这么抓住这些死有钱人追求稀缺性的心理,但是看周围人的反应又觉得应该不是人演的——看起来好像很多人是因为喜欢这个ai而来的。 “拍一下?”佩尔问。 薛里昂摇头,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拍下薛锐,对其他拍品出手只是作为烟雾弹,摩托车这种目标群体精准的拍品不能作为操作对象,会很容易暴露。 第一件拍品的势头就很猛,即使受众少,但是经不住吃这口的太有钱,竞价数字很快超过了所有现存成交记录。薛里昂自己就是会偶尔飙车玩儿的,但他也没想过要用一千万买一辆不一定还跑不跑得动的车。 虽然知道这个数字大多已经是在追求金融属性了,薛里昂还是觉得感慨,有点担心是因为自己不够油钱才会对现场气氛格格不入。但很快他又释然了,无论到时候薛锐的数字多大,他都会闭着眼睛拍的,考虑这些没有意义。 …… 于是往后薛里昂也不听那个什么加百列ai又再说什么,金色面具后的眼睛像是宝石一样没有温度,面无表情偶尔举牌子,没规律,纯玩票,也跟人竞价起来拿下了一两样东西。 “你买红钻做什么?”佩尔不解,这人看起来已经跟其他竞拍人杠上了。 “求婚用。” 薛里昂说,实际上他在佩尔问之前都不太知道自己在拍什么,然后说着又举了一次牌子。 人都是会紧张的,在无比在意某件事的时候,尤其如此。但人也都会看开,像是防自毁装置一样,一旦突破阈值,就不紧张了,烂命一条就是干。 其实,薛里昂没来过这里,所以他无从比较,今晚到目前为止所有拍品的竞争情况都比较平缓,像是在场多数人的目的已经确定,那些人或者来看热闹,或是志在必得。 就在这样的散漫且焦灼的气氛里,最后一件拍品登场了。 自后台走出两名穿着侍应生服装的工作人员,共同推着一件蒙着深红色天鹅绒物品,自那件东西一登场,数不清的窃窃私语便在观众席弥漫,空气里能闻到人类不再压抑的兽性。 “久等了,这是我们为诸位贵客准备的压轴拍品——” 随着话音,深红色的布从一角扯下,丝滑拂过所遮挡的物品,那件被红酒瓶砸烂一角的椅子已经修复如初,坐在椅子上的人双目无神,摆件一样空洞看着观众席。 赞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浪潮涌上追光下被当做物品的人。 薛里昂的心像是被谁攥紧了,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他坐在一张张面具身边,想到仓库里薛锐嘴唇的温度,想到腥臊兽味的笼子,想到灰色月光一般的双眼…… 如果可以,他想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 “薛锐,亚洲男性,福布斯排行榜209位,市值千亿集团执行总裁,剑桥政治经济学硕士,通晓西语、法语……186,18,13%,上等肉体……” 粗俗的形容方式,字正腔圆的ai语音,程越嘴角的笑意无限加深,他看着台上的薛锐,为自己难过得几乎流泪——薛锐竟然把自己逼到了这样的境地。 “应卖家要求,今晚拍卖项目仅为商品使用权,且该权力的形式限时两个小时。最终拍下的买家可以在拍卖会结束的两个小时内随意使用该产品,无论您想要他为您的企业出谋划策,还是仅仅只是想感受产品的私密服务,我和天使时间所有员工将竭力调配商品状态为您实现。” “同时,拍品薛锐包括生命权在内的所有完整权力将在从今天往后七天里,每日一次,每次出售部分。明日将拍卖其某个肢体部位的永久收藏权……最后一天我司将拍卖他的生命,您可以选择亲自动手,也可以指定某人以某种方式将其杀死,同时我司附赠一切清理痕迹的后续服务。” 第123章 场下哗然,这样刺激的游戏项目让在场嘉宾都兴奋了起来。 在天使时间,将活人作为商品的形式并不是特别新颖,薛锐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曾经是在座许多人的竞争对手、合作伙伴、故交新友。很多人见过他、说过话,甚至很多人仰慕他,以他为目标,将他作为研究的范本案例。 薛锐坐在追光之下,立体的五官,麻木的申请,伤痕和虚弱清晰可见,无人在意他是不是会痛苦,他自己也不在意。 “……他的状态不对。”薛里昂看着台上,轻声道。 之前在仓库的时候,虽然薛锐发烧并且受伤,但是神志还是比较清楚的,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变成木偶一样。 “应该是被注射了镇定剂相关品类的东西。”佩尔从薛锐身上移开目光,周边人的热情让她有点毛骨悚然。 就好像,养殖场的猪正在因为能吃到同类做成的馅饼而狂欢,太恶心了。 “……到手得先享受一下,试试那双点石成金的手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应该就是天堂吧。” “为了利益最大化,使用期间让他对未来年度计划进行点评修正。” “最好能把他请回集团,多付一个高管的钱,利益不可估量。” “醒醒,你们这群华尔街出来的混混,没听到规则吗,只能两个小时,他七天之后得在这里、被围观着死去。” “嗯,我真的带来了计划书。” “如果预算不足,能拍下之后共享一下么?” 高级拍卖场所或者戏剧院往往为了私密性在座位之间安排的距离并不小,可佩尔还是能清楚听到一些人的讨论,她的听力数值只是普通等级,只能说明是太过兴奋让这些自诩高级的人忘乎所以地大呼小叫。 佩尔有些担心薛里昂的反应,他应该也听到这些对话了。对这对兄弟的已知信息分析结果说明他们除了是家人以外还有其他仅被少数人知晓的同性恋爱关系。 出乎意料的,薛里昂没有对这些污言秽语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关注,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舞台中央的人,其他的一切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加百列说拍下之后会调配薛锐的状态,所以他现在的情况一定是可逆的,不用太担心。” 佩尔忍不住安慰道,这种家属亲自出来执行任务的情况之后还是尽可能避免吧,太揪心了。 “请保持安静,各位贵宾。因为本场的商品受关注度极高,同时又足够特殊,为了大家的体验感和效率,主办方拟采用轮盘淘汰的方式。” “请看主屏幕,圆盘中央的数字代表本回合的叫价,围绕圆盘中央叫价有数个方格,方格上显示的编号就是意向购买的买家编号。每个回合我会增加叫价数额,能够接受该数额的人请按下右手边的确定键,未在规定时间内按键的人视为弃权,编号方块会熄灭。亮着的方块数量代表剩余参加竞价的购买方数量。” “举个例子。如果,本回合价格为1000万美元,圆盘中心数字就是‘1000’,有100位愿意以1000万买下商品的人的编号都会出现在100个方格上。当价格变为2000万,中心数字会变成‘2000’,这时可能有一位358号买家退出竞争,那么属于他的方格就会暗掉,剩余99个亮着编号的买家继续参与下一轮的竞争。” 这样的规则几乎否定了所有拍卖中的心理战术,买家只有非常短的思考时间,透明的竞争体系会将参与者的数量全部暴露,不可能出现黑马,也不可能流拍。 来不及思考主办方这样做的用意,加百列完美且雌雄莫辨的声线已经宣布本轮拍卖正式开始。 “初始价格,2000万美元。” 屏幕中心圆盘数字是金色的2000亮起,刚刚还在为加百列举例的价格感到匪夷所思的人现在看着这个数字已经说不出话,真可怕,这竟然真的是起拍价格。 “投交购买意向书的买家数量217人。” 217个方格排列有序,如同写了编号的方形宝石围绕着金色数字以数个环形排列。 “请意向买家在倒计时结束前按下确认键。” 薛里昂跟随指引看向所谓的“确认键”,只是扶手处一个铃铛的模样,中世纪的贵族会用唤铃的方式召唤仆人,现代人都用ai当主持人了,但是还要保持莫名其妙的姿态,如果不是薛锐目前的情况危急,他还挺想抓一个人问问,等家用机器人普及之后,这些人是不是还得让机器人下跪请安自称奴婢。 第115章 但当薛里昂重新看向屏幕的时候,就肉眼可见慌乱了起来。所谓的倒计时,竟然真的只是倒数五秒钟。 同样像他一样不习惯的还有不少人,五秒钟够干什么,甚至没办法跟同伴商量几句。 “叮——” “叮——”“叮——”“叮——” “叮——”“叮——” 铃铛声此起彼伏,薛里昂听见属于自己的那声“叮——”后仍不能放松,远远近近相似的声音并不刺耳却像是魔咒一样穿透耳膜,剩余的几秒变得无比漫长。 倒计时数字归零,薛里昂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屏幕里的圆盘,却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方格只暗掉了寥寥几个,这说明,在场还有将近两百个人愿意继续参与竞价,如此高昂的价格,竟然无法过滤多少玩票性质的买家。 暗掉的方格很快在屏幕上消失,剩余的方格略微变大,维持着环形的圆满排列。 “想必一轮过后贵宾们已经熟悉玩法了,那么,真正的加价开始了。” “第二轮叫价,3000万。” 轮盘中心金色的数字“2”翻动,被方格围绕的数额变成了3000。 “倒计时开始。” 加百列的声音刚落,从“5”开始递减的倒计时重新出现。 成排的昂贵座椅上的尊贵屁股们除了几声小声惊呼“这就3000了”,再无人说话,很快“叮——”按铃声就再次响了起来。 薛里昂没有思考的空间,其他人或许会在意性价比,但是对于他来说每次按铃都只是必然动作,他几乎第一时间按下了铃铛。 可当铃声又一次将他包围的时候,紧张和压力之下,他几次看向自己的手和扶手处的铃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已经按响过那个铃铛。 这次叫价让方格暗下去了小一半,可能是跨度过大的加价让一些人意识到此次竞争的激烈程度以及对手的决心,既然最后价格不是自己能够承担的,早早退出或许还能放松心情,用稍微愉快点的态度看其他人厮杀追逐。 第124章 “叮——” “叮——” …… 一次又一次的竞价,屏幕上剩余的方格数量越来越少,方格面积也不断变大,每一次倒计时结束,都好像离成功带回薛锐更近一步,但又不得不面对新一轮的竞价。 薛里昂已经不再去看屏幕中心的金色数字,看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神经紧绷将手掌按在铃铛上,每当加百列说完“倒计时开始”就在第一时间按下铃铛。 可即使是这样也没办法让他的焦虑少一分。无数声铃铛响中,他开始疑神疑鬼,怀疑自己是否按下了那个键,怀疑按铃的时机是否在规则区间内,甚至怀疑掌心的按压的触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编造出来的。 本回合叫价已经确认过了吗? 耳朵里的那声铃响是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 是……按过铃铛了吧? 他突然开始理解那天开场就亮高价去竞拍照片的卓慧妍,甚至有些羡慕她能在一开始就机会选择个痛快,好过这样一刀一刀的凌迟。为了那一点希望,他好像只能在无穷无止的铃铛声里受折磨。混乱里,他把拇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薛锐留下的触感已经不在,那个吻却像他的精神支柱一样源源不断给他力量,支撑着他在无边无尽的响铃声中坚持着。 铃铛声几乎算是精神攻击了,难受的不止薛里昂,行动组成员每个都皱紧眉头压抑内心烦躁,连和程越一起坐在前排的薛源都在魔音贯耳中坐立难安,每次看向薛锐都会加深他的不舒服,只能不时回头试图在观众席里找到薛里昂的身影,好像看到薛里昂就能让他稍微安心一些。 当然这些被铃声折磨的人不包括程越,他如听仙乐,快乐得像是每一声铃铛响起都是金币碰撞的声音,毕竟他拥有过薛锐,而且不需要付钱,四舍五入这些钱都是他赚的。 圆盘上的方格还在减少,总是亮着的几个编号已经被在场观众熟悉,有人在猜测编号背后是谁,也有人感慨卖家今晚、未来七晚都将赚翻。 虽然依然乱响一片,可必然的,回合响起的铃铛声都在变少。但是薛里昂已经感觉不到了,之前的铃铛像是留在耳膜上的划痕一样自动响起,他只能绷紧全身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中的铃铛上。 陆之远神经质想要啃自己的指甲,之前他女朋友已经纠正过这个很坏的习惯了,所以他一边紧盯着屏幕,一边咬着自己的指关节。这次他没有去关注中心那个醒目的金额,而是全身心牵挂着他的朋友们。 屏幕上的方格仅剩下两个,除了代表薛里昂的那个,还有一个137迟迟不肯放弃。 加价,再次加价。 两声铃铛几乎是在倒计时开始的瞬间同时响起,薛里昂经受着巨大的压力,拉锯战里一刻也不敢松懈。 陆之远甚至想骂那个傻逼问他是不是手指黏在按键上了。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叫价之后,响起的铃铛只剩下了一声。 陆之远差点欢呼起来,但很快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担心发生意外留下的最后那个人不是薛里昂。 全场人并没有因为这两人之间的拉锯战而感到无聊,反而被带动着情绪兴奋,鸦雀无声盯着屏幕,期待看见最后留下的那个号码。 唯二剩下的方块暗掉了一个,中心金色价格数字和最后留下方格编号并列在一起。 “里昂,里昂!” 佩尔小声叫他,回合已经结束,薛里昂还保持着那个按铃铛的姿势,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竞拍成功者——45号,恭喜这位实力超群的嘉宾拿到心爱的宝物!” 加百列相当有感召力的声音宣布了结果,参与竞拍以及围观了盛况的人都由衷鼓掌庆祝这一时刻的诞生,此场拍卖确实是激动人心,看惯了利益角逐的在场人群眼里也是少见的精彩场面。 经久不息的掌声里,那位获得此次胜利的夺宝人却未像大家期待的那样起身登台用骄傲的姿态迎接艳羡的目光。想要一睹这位豪掷千金者真容的宾客们目光满场逡巡,试图从人群中寻找到传奇的45号。 掌声持续了几分钟,依然无人认领身份,鼓掌的人手酸了,好奇心渐渐淡了,看起来那位神秘人士不会现出真身。 加百列适时宣布了本场拍卖会的结束,它感谢了来场嘉宾的参与,并盛情邀请大家关注明晚的拍卖,压轴拍品是薛锐的眼珠。 人群再次欢呼雀跃,薛里昂在无人在意的时候缓缓直起身子,微微仰头靠在椅背上,汗水从面具下滴落。 两人起身,溶入散场的人群中。 耳机里卓慧妍在确认撤退路线,待会薛锐被送过来之后,薛锐和薛里昂两个将换上侍应生的制服,从员工通道的货运电梯离开。等他们离开之后,理查德戴上面具扮演薛里昂,和佩尔一起呼叫警卫,谎称他们被人袭击,并称袭击者劫走了薛锐。此时联邦调查局和卓慧妍在地面接应到薛锐和薛里昂,并在最快时间里协助佩尔和理查德脱身, 计划简陋并且破绽百出,只能在执行时随机应变,结局如何,就要看井下四人的操作了。 薛里昂应下,靠在休息间的宽大沙发上,拿起精致的点心大口嚼着,吞下。刚才的拍卖场上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消耗掉了他太多体力,要面对接下来的计划必须快速补充糖分保持状态。 拍卖会场员工将薛里昂拍到东西一一运往包间,薛锐被捆绑在高背椅上,神志比在台上的时候看起来清明不少,应该是如同佩尔说的那样,台上的时候被注射了小剂量的镇定剂。这让薛里昂稍微有点放心。 送货品火来的员工在讲解使用时应当注意的事项。 “本次获拍的对象是使用权,时长仅为自下一个整点开始的两小时,在使用时,必须保证货品的安全,不得对其造成永久性损伤影响下一阶段的拍卖者权益……” 薛里昂听着,没有回头,他用餐巾抹掉手上和嘴角的奶油果酱,仰头灌下一口烈酒。 “常规使用工具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如果有特殊需求也可以向任一服务人员提出,我们将尽力满足。” “最后,祝您在天使时间有个美好的夜晚。” 第125章 薛里昂只能忍耐,装作是一个不认识薛锐的人,听员工向他叙述,他假装耐心很差的样子对着拍下那些东西挑挑拣拣,只把红钻拿起来看了看。 那两个人在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去看薛锐的眼睛。 终于等到两个兢兢业业的拍卖会场人员离开,薛里昂第一时间割断绳子屈膝把薛锐抱在了怀里。 他很委屈,终于能没有任何阻隔的拥抱,他想跟薛锐说自己差点以为他死了,跟薛锐说找到他有多么不容易,但是他不能,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像一只差点被迫流浪的家犬,试图把自己高大的骨架埋进对方身体里,大力嗅闻着让自己安心的味道。 第116章 “没事了。”薛锐安抚拍拍他的后背,对于站在一边的佩尔只是轻轻扫了一眼。 嗯,内敛骄矜的亚洲人,佩尔在心里给薛锐下了个定义。都不知道在这鬼地方吃了多少苦头了,乍一看还是坐得笔直云淡风轻。哦还有一丝很习惯被别人服务的模样。 “换上衣服,该走了。” 陆之远提着一桶冰块从门外走进,很迅速把门反锁,他才不管这屋里什么气氛,天使时间这鬼地方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甚至后悔没有听卓慧妍的戴着炸药进来,就该把这群牛鬼蛇神炸成一锅粥。 薛里昂从冰桶里翻出用防水袋包裹着的两套侍应生服装,珍而重之扶起薛锐,眉头再次拧了起来。 他想问薛锐“能再撑一下吗”,但是问不出口,他知道薛锐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可能是没事,他只是没办法,只能让薛锐再一次硬着头皮坚持。 “没问题,”薛锐没有让他为难,接过自己那套衣服,回头道,“再给我半支止痛剂。” 住进薛锐的公寓之后,薛里昂坚持每天早上起来给薛锐做早餐,甚至连穿衣服都会代劳,这些在他看来是一名称职的丈夫应该做到的。 刚开始薛锐还会觉得莫名其妙,几次之后就由他去了,扣纽扣和系领带都由薛里昂着手打理,他也习惯了,会在薛里昂忙前忙后的时候配合抬手转身,有时候还会插空回一下工作信息。 但这次,薛里昂的好老公技能好像失灵了,迟迟没有把扣子扣好。 薛锐感到奇怪,伸手扶正薛里昂侧过去的脸,在那蓝色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破碎钻石一样的水光。 是那些伤痕。 止痛剂打进去,薛锐已经忘记身上的伤口了。 他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发现确实有点难看。青紫的痕迹不必多说,几处较浅的伤口已经结痂,红褐色的硬质块痂附着在红肿的皮肉,看上去无比恶心。最显眼的是胸口外翻发炎的暴露伤,上台前被双氧水清洗过脓血,此刻泛白得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块…… “不疼的。” 狭窄的更衣室,两人的一举一动都难以在对方面前隐藏。 薛锐轻声安慰道,自己把扣子扣好,像每一次在深夜里独自解决问题时一样,麻木地将伤口隐藏在衣物之下。 只不过这一次有人替他在痛。 “对不起。” 薛里昂低头,将额头抵在薛锐的肩膀,他想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宝物,却因为担心触碰到那些伤口,只能将手臂虚虚环住怀里人的腰。 薛锐本来就不是肌肉量大的体型,他的肌肉只是以实用为主,宽肩窄腰的骨架将比例拉成符合大众审美的模样。此刻,在折磨中消瘦许多的身体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让两人形成了明显的体型差。 “这不是你的错,有些决定在作出时,我就知道要面对什么。”他的手指梳理金色卷毛,声音一贯的缺乏感情,不带一丝杂质的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薛锐沦落到天使时间,是程越的错么?是的,这个疯子亲手把他送往了这里。但是究其根本原因,薛锐走到必死的境地,是因为他颠覆启辰的大概率结局,他早就预想到死亡。 他甚至写好了遗书。 可他的继承人不满意, 一次又一次,拼命要把他从万劫不复中救走。像是在火海里死死咬住主人衣领往外拖的猫,不肯独活。 “不会让你再受伤了,我保证。” 薛里昂的声音发闷,手里紧紧攥着薛锐后腰处的衣服,把那件衬衣握得皱起来……后知后觉庆幸薛锐看不到自己的后背。 “好,我相信你。” 薛里昂眨眨眼,把自己从情绪里抽离,蹲下身给薛锐把制服靴子穿好,两人在陆之远和佩尔感到疑惑之前走了出去。 “路线薛里昂和陆之远已经清楚,你们乘坐电梯到达地面的时候,我们的人会把你们三个保护好,时间尚且充裕,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佩尔此时看着穿着统一制式的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薛锐的脸上。她还是有些担忧,尽管她清楚薛里昂和陆之远坚持参与井下救援是因为信不过调查局的人,可毕竟现在看来他们还是无辜的,至少比外面那些奴役同类的人无辜,这片土地上生长出如此罪恶之地,她本人有些对受难的三人感到抱歉。 “有枪械么?”薛锐没有客气,言下之意他要一把武器。 “……没有。”说实话,这个要求有点震惊到佩尔,薛锐看起来太弱不经风了,脸也太漂亮,目前她给这个人的定位还是等待营救的公主,没太习惯他一张嘴就要枪。“入场审查太严格,我们没能把武器带下来。” 薛锐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的目光在室内看了一圈,顺手拎起果盘里的水果刀,掂量一下手感,在桌布上略一擦拭便插进靴筒里。这种地方的水果刀肯定不是真的让贵客用来切水果的,装饰作用远大于实际用途,刀片厚度比没开刃的薄不了多少,但聊胜于无。 这一套动作下来,佩尔开始对此人印象改观了。 “尽量不动手。”薛里昂在一旁补充道,他这话说得比过往稳重了许多,尽管主要是说给薛锐听的,薛锐还是向他投向了赞许的目光,为里昂的每一次成长给予肯定。 薛里昂、薛锐和陆之远三人走出休息间房门的瞬间,理查德按照计划顺着房门闭合的角度挤了进去,他将在里面穿薛里昂换下的衣服,戴上那张金色面具,扮演佩尔的男伴。 三人路线需要穿过大厅,但是幸运的是当前时间正好为拍卖散场的最后狂欢时刻。猎到宝物的快乐的人和与爱物失之交臂不得志的人都选择在此时尽情享受天使时间的极乐时光,大厅的人相对较多,来回穿梭着的服务生也不少,三人能够借着这身制服很好隐藏在其中。 穿行时,薛里昂和陆之远有意将薛锐护在更靠里的位置,尽量用身体遮挡住他。毕竟陆之远本来就是作为服务生来的,薛里昂的脸在这里还没有人见过,唯一可能暴露的就是薛锐。 前半程平安走过,几人并未放下警惕。和先前出来寻找仓库的时候不同,应当是打草惊蛇的缘故,薛里昂体感安保人员的数量比之前多了至少一倍。 此时大厅中,有的宾客将自己拍到的东西拿了出来同他人分享,那辆价值不菲的古董摩托车被放置在可移动玻璃展柜中供人围观惊叹。 “你,请端来一些香槟。” 横生变故。 灯光较暗的角落里有两人,从他们的角度正对着薛锐,这声需求也是对薛锐提出的。 薛锐确认了一下召唤他的人后给了薛里昂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虽然麻烦,但是好在这两人并不是认识他的,即使舞台上出现过自己的脸,现在如此暗淡的灯光之下应当也注意不到。 与其快步离开引起注意,不如暂时将计就计,端饮料也用不了多久。 于是薛锐尽量模仿着服务生的姿态,从略远一些的吧台用托盘端来两杯香槟,单膝跪地放在两人面前,全称低头把脸隐没在阴影里,动作迅速平稳,交谈中的两人并未察觉到异样。 此两人未发现端倪,不代表没有其他人感到异样。 同样是进行服务工作的人最了解自己的同事,就像是奶茶店的员工能从对方爆锤柠檬的姿势认出其是否是自己的同店,薛锐高仿的服务步骤欺骗外行人足够了,在天使时间其他服务生的眼里却是错漏百出的东西。 识别出他有问题,仅需要看他屈膝时,跪下的是哪只腿。 严格的岗位训练中,规定在这种定位情况下,应当是跪左腿而非像薛锐一般跪右腿。 发现了此事的服务生将其汇报给小组领班,本意只是拿到查出错漏的奖励,但对方却谨小慎微得多,直接要求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将人带回。 这就导致三人很快发现身后有名明显有训练痕迹的保安正在直线向他们走来,目标应当正是三人中某个。 被发现了? 他们经不起核查,无论是否被怀疑,都只能尽量加快脚步减少和他人的接触。 正当三人在人群中几次换位,马上就要甩掉后边追查者的时候,再次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 这条被薛里昂走过一次的路上,有人正在等他们,站在路中心,避无可避。 独自在此试试运气想要再碰到薛里昂的薛源,打死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把这队人几乎碰了个全乎。 明明在井下自己是占据上风的那个,但习惯性的,他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完了,要被灭口了。 三人同样震惊,除了薛里昂还有点头绪以外,其余两人很难相信这么小的几率竟然就给他们遇见了,还是熟到不能再熟的人。 薛源也发现了他们身后有尾巴正在追来,他和三人惊悚对视,此刻他嘴里那声惊呼都快出来了又临时拐了个弯: “你你们三个!动作太慢了,才回来!” 第117章 这声呵斥成功让马上追到薛锐的安保人员站住了脚步,天使时间一向是顾客至上,即使是对跪姿略有疑虑,工作人员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惊动顾客。特别是听这位客人的意思,他应当是有交代了该服务生某项任务——这就说明,此人是侵入者假扮的可能微乎其微。 毕竟侵入者的目的也不可能就是来这里体验服务客人的,没必要到处接任务做任务…… 事已至此,前狼后虎,既然薛源没有立刻揭穿他们,可能事情就还有转机,薛里昂三人只能暂时按照他的意思,跟随他走到一个较为隐蔽的绿植装饰处。 隔断巧妙把此空间变得有一定隐私性,四个人站立在大叶植物的阴影里。 薛源把他们叫来的,本应是他先开口,但是此刻他的目光难以抑制的落在薛锐的脸上,有痛恨,有不忍,嘴唇抖动,复杂得有些苦涩。 这是他血脉相连的大哥,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活在对方优秀光芒的阴影里,用充满嫉妒和憎恨的眼睛可悲地注视着。 尽管他其实知道,对方几乎从未把他当做对手,也从未主动打压过自己。就像,他知道……汤金凤的死,薛锐根本称不上是罪魁祸首。 他知道自己目前做的那些事情有多危险。 但他怨天尤人又无处发泄,只能给自己的痛苦找到这样蹩脚的出口,恨另外的人比恨无能的自己和贪婪的母亲要轻松的多。 第126章 四个人对面站着,一时沉默。 薛源的喉咙滚动几次没有把话说出口,甚至他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选择了把话永远咽进肚子里,他从隔断后探身望了望,见追查的人已经走远,松了口气。 “快走吧。”他有些疲惫对着三人挥挥手,像是放下一块大石头。 “二哥你……” 薛里昂开口即被打断,这些年真真假假的,他都习惯叫薛源二哥了,这个时候改口不太适应,好在薛源也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薛锐,”薛源像是没听见那声二哥,又或者在恍如隔世的此时,他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叫住薛锐,红着眼睛盯着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不共戴天之仇被挤轧成苍白扁平的狠话,“我一定会杀了你的,薛锐,你记住,下次见面我一定杀了你。” 灯光旖旎,音乐动人,暗处活动着关乎生死的危机,血海深仇在隐秘处被宣泄成誓言,薛锐看着这个人,郑重且简单应答道: “好。” 人都是会变的,薛里昂看向薛源也多了几分尊敬。 只有陆之远在乱七八糟的家务事里,突然悟出来一个真理——只生一个好。 但显然这个时候说“生”还太早,会不会死都未可知。 薛源转身欲送三人离开,视线穿过他们,正与出来找他的程越对上,而程越这个时候当然没空跟他对视,因为正撞进他眼里的是薛锐。 突然之间,画面像是抽帧的电影一样不真实,薛源愣在原地,紧张之下不记得要赶紧跑开撇清关系,只见薛锐像是刷新频率快他人一倍似的,在程越那声尖叫还处在吸气阶段时,迅速捂住他嘴巴把脑袋往墙上撞。 如果薛锐此刻状态时满的,或者动手的是薛里昂,程越的脑袋会像西瓜一样爆开,但是没有如果,满脸是血的程越呻吟着在地上蠕动,不仅没死甚至还想站起来。 薛源终于意识到,发生这种事,再不跑他就得跟薛锐他们一起亡命天涯了,他侧着身子往反方向跑,虽然没有人拦他,依然狼狈地像是被鬼追着。第三步还没迈出去,遮挡他们的绿植就被他一脚踹翻,一人多高的植物连带薛源一齐倒在地上,无人在意的角落瞬间变成全场焦点。 射线般的目光汇集在周围,轻而易举穿透假象。 “跑!” 无人在意要不要去给程越补刀,众目睽睽之下,伪装已经不再管用,三人默契转变策略趁警卫尚未反应飞快往电梯出口处跑,只要登上电梯,就还有转圜。 尖叫声、呼喊声、桌椅翻动杯盘碎裂声,一切声音都随着奔跑带来的气流声被抛在身后,薛里昂紧紧抓着薛锐的手,几乎拖着他的身体往前方跑,他不敢慢下一点,也不肯松开手中的人。 呜——呜—— 天使时间的警报拉响,刺耳的鸣笛声从扩音装置里以最大功率向外扩散。 未经历过生死和战斗的新贵族们在焦灼的警报声里乱了阵脚,疯狂躲藏着并发出噪音。穿着制服的暗访人员从四面八方涌来,训练有素的格斗水平以及协调作战的合作能力,让薛里昂他们尚未能摆脱身后的追击者,前方拐角处已经出现堵路的小队。 侧边出路很快被控制,当前环境隐蔽性基本为零,虽然噪音很难震慑住这三人,但是随着围堵的圈子不断缩小,薛里昂三人已经背向彼此摆出了防御性的姿势,心知一场恶战难以避免。 像是被成群鬣狗围猎的狮子,受伤的那个总是被当成突破口首当其冲。两米多高的白壮男人像是一堵墙一样飞扑上来,看都不看薛里昂和陆之远两个,直接攻向薛锐,钵大的拳头砸下。 第127章 这一拳如果砸实在薛锐身上,骨头可能都得断上几根,薛里昂再看不得薛锐在他眼前受伤,千钧一发之际,单手把薛锐往后拉,侧身以手掌接上拳头,手腕被震得发痛,站位一分一毫都没退。 白壮安保曾经也在拳赛上拿过金腰带,这辈子没想过有人会空手接他的拳头,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他的脸想记住这个有种的男人,紧接着要撤手再出拳,薛里昂哪由得他套招,抓住手腕连续几脚往他胸口踹,力道之大,两百斤的男人几下就丧失行动力,最后一下膝盖直接把下巴骨骼顶碎,一口牙没剩下几颗。 “薛里昂!” 这边缠斗正激烈,陆之远在那边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他实在不擅长这种近身肉搏。开始对方看薛里昂的路数够狠对他还有忌惮,试了几下发现这是个弱鸡,揍他的动作都带上几分戏耍。 好在薛锐对于老同学还有良心,没有看他挨打安心当病号缩在后面,从靴侧抽出水果刀,挡在陆之远前面,架住了那个把陆之远打得在地上爬的安保。 短兵相接,刀身明晃晃反光,刀后灰色眼睛冷血专注。 薛锐是善用刺刀的,突刺动作迅捷熟练,黑色发丝贴着苍白的皮肤,细长的脖子看起来脆弱易折,动作间不免暴露身上仍未愈合的伤口,但是下手却像他用惯的刀一样锋利精准。 几招之下就下杀手,刀刃贴着安保的腹部划过,已经选择了没有坚硬骨骼的部位,但还是太钝,腕力也不够,甚至没有切开肌肉层。 安保神色惊骇,以为必死无疑,一瞬间已经做好伸手接住肠子的动作,却在伤处摸了几下发现只是皮外伤,但是他死里逃生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露出来,下一秒,薛锐踢倒他跃起,刀尖垂直对着气管,带着一百多斤的体重惯性,单膝压在他胸口上,硬生生把几乎没开刃的刀凿进脖子里。 这下就算是神仙也死透了,喷溅而出的血水濡湿了薛锐的睫毛,除了血珠落在眼睛前闭合了一下眼皮,他完全没有一丝表情,半身淋血起身毫无停顿对上下一个人。 在场很多安保人员都做过职业杀手,但是以这样冷静到冷酷的姿态把人杀死却很少有人能做到,熟练地厨子杀鱼可能都比薛锐杀人更多动容。 原本薛里昂和陆之远把薛锐护在中间的队形发生了改变,陆之远被俩人夹在中间,拳风和刀光之间,战战兢兢不知道能帮得上哪边的忙。 薛锐的状态太差,体力续航以及爆发力都比全盛时期差了不止一半,当初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的薛里昂都担心被薛锐一脚踢出脑浆,但是现在如果不借助器具,薛锐甚至无法空手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对手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拼着身上的伤,捉住了薛锐的手腕,握力之下,右手腕骨发出可怖的“咔哒”声,水果刀脱手掉落。 意料之中的金属落地的脆响没有出现,那人眼前白光逼近,随后视野全部黑透。 薛锐左手接刀,握着刀柄,把整个刀身从眼窝刺进了颅内。 他是善用双手刀的。 如此血腥的杀人方法,让在场人安保无人敢上前,他们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加百列在介绍薛锐的时候,说他是“亚洲黑道家族的掌门人”,这个看起来温文甚至虚弱的男人,其实早就习惯主宰别人的生死。 同时也理解了怪不得那么多人一掷千金也要买下他,很辣,值。 薛里昂把手里的脑袋在墙上掼烂,余光留意着薛锐的情况,其他人眼里薛锐像是死神降临,他却清楚,薛锐体力现在恐怕已经消耗殆尽,不得已用血腥震慑来给自己争取时间。 薛锐从来都是追求极致的效率,这种上升到行为艺术的表演型杀戮不是他一贯作风。 车轮战这样东西只在武侠小说里有战胜的可能,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薛里昂明白,这样僵持下去,铁打的人也会被拖垮,别说薛锐,即使是自己倒下也只是时间问题。 第118章 拳风擦着耳边过去,薛里昂侧身躲过,他肌肉力量一向可以的,扛起扑上来的人丢掉砸开前边碍事的一群,地上被踩踏变形的铁艺椅子被他抡在手里,全力一击掷向几米外的玻璃展览柜。 里面是刚刚在拍卖会上以折合人民币上亿元成交的摩托车cyclone v-twin。 他赌这不是国产防弹玻璃。 果不其然,展览柜在重击之下爆裂撕开,指腹大小的玻璃碴天女散花四处飞散,惹得周围人纷纷抬手格挡,正好给了薛里昂机会,踩着桌子奔向摩托。 薛里昂势不可挡,他长腿支地横跨上车,拧开发动机,工业革命时期的古董在极具侵略性的年轻人手里发出爆吼,曾经叱咤过战争年代的钢铁猛兽被唤醒,带着万钧之力冲向了人群。 血肉之躯不可能跟燃油机械抗争,特别是在薛里昂手里,重型摩托和撵路机的差别只在于轮子的数量不同。 没有人会想机器硬刚,躲闪不及的人会被这以吨为单位的东西碾断手臂甚至大腿,薛里昂甚至不避讳在已经倒地的敌人身上脸上压出带血的车辙。还躲在后边的宾客们也更加惊恐往后缩,霎那间哀嚎遍布,薛里昂生生在包围之中开出一条血路。 嘈杂混乱之中,薛里昂伸出了一只手。 薛锐未做回应,如同视而不见,却在机车擦身而过的瞬间,解决掉手里的敌人,握住那只手借力翻身上车。 他的刀留在上一个人的身体里,手掌搂住薛里昂的腰之前顺便检察了一下是否有伤口。确认这个壮得牛一样的弟弟没受到严重的伤后,略微松弛下来,弓着身子伏在开车者的后背上轻轻喘息,微凉的体温从接触的身体间传递过去,生死之际,薛里昂却有些心安。 “陆之远,来!” 薛里昂喊道,但也没指望那个体能菜鸡能像薛锐一样飞身上车,于是直接抓着他后心的衣服,像是拖拽重物一样拉上油箱。 “操……”趴在油箱上的陆之远在薛锐的保护下本来是完好无损的,因为薛里昂的暴力装卸而肋骨生疼,觉得自己像是被快递员生拉硬拽的一袋水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128章 薛里昂的立体空间记忆很好,混战中至少没有丧失方向。那张地图他印在脑子里,闭着眼都知道往哪里走。 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薛锐是被当做货物运下来的,他下井的时候一定没有视野,而陆之远虽然假借服务生身份可能对地形路线有更一步探查,但……陆之远在疾驰的车上已经快吐了,虽然生命体征平稳还在口齿不清骂着什么,但具体骂了什么薛里昂不太在乎,就是想最好别吐到自己身上。 这辆车能跑起来,必然要感谢人类科技,即使在百年以前诞生的造物,每个齿轮的历史都比在座三个人架起来大,仍在照拂着跟它同样有着自由之心的驾驶者。 可能这就是摩托的魅力吧。 薛里昂是喜欢此类人类力量延伸装置的,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甚至想发表一通致谢,可就目前来看,他对这辆车的感激之情,最多能支持到他们出去之后、一切结束之后给它来个风光大葬。 车就是像马一样的东西,不能跑就算死了。这种只能立在博物馆的老东西,恐怕也没想过百年之后还有活过来的希望,昂贵的价格让它的全身都不允许任何闪失,只能作为沉默的标本立在展示灯光下,毕竟一点小小的刮蹭都会被赔付百万级别的保险金。 所以当薛里昂骑着它撞碎玻璃幕墙,洋洋洒洒碎裂声如殿堂艺术家们合奏交响乐,满地晶莹闪烁飞散水晶一样的玻璃碎片,在瑟缩墙角的此车买家的眼里,可能就是把一箱一箱美元扔进绞肉机之后纷飞的碎屑。 陆之远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在钱上睡觉、吃饭、盖房子,但目前他可能是最不关心它的价格的人,现在在他眼里,这玩意儿和三蹦子没有本质区别,难道摆着的是辆三蹦子他们仨能选择不上车吗?他们没有选择,它是火箭还是摩托还是三蹦子都一样的。 或许是三蹦子还好一点,至少他能在车斗里有个位置,不至于把胆汁都吐出来。 “开枪啊!” 程越冲离他最近的安保人员吼着,因为过于愤怒,表情近乎狰狞。他现在头还是晕的,是不是还伴随着耳鸣已经不在乎了,仇恨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宁愿现在燃起大火把在场所有人烧死,都不愿看着薛锐和薛里昂就这样扬长而去。 “抱歉先生,还有没有疏散的宾客……” “我叫你开枪!妈的,垃圾!” “不行,会伤到……” “开枪!开!枪!杀了他们!!” 程越现在听不进去任何话,见没人听他的,直接上手抢夺对方手里的枪,安保人员不给他却也忌讳伤了他,拉扯之间,程越对着阻拦的手狠狠咬下去,他不在意会不会伤了谁,下等人还是倒霉蛋都无所谓,抢过来枪连准头也不在乎,泄愤一般就对着车辆一股脑把子弹都射出去,射得弹壳乱飞,满地狼藉雪上加霜。 原先因为害怕而迟迟没有听从指挥撤离的观众们,在爆裂的枪响中直观感受到了死神降临,“上帝”和“妈妈”成为高频词汇,即使腿软得站不起来,扶着一切能支撑的东西、哪怕是用爬的也在想办法拼命跑,狼狈至极。 事实证明,有些时候,往往是疯子掌握通关游戏最快速直接的方式。 程越不把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当人,那些人命也不太在乎,误伤还是误杀都不是他现在能考虑的事,虽然没能直接杀了三人,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成功驱离了宾客,为专业人士操作创造了条件。 人群离场之后,再没有掩体和顾及,快速移动这个优势仅仅能在程越这种单兵模式下有点作用,一旦开枪的人够多,弹幕压制之下,三人很快就会避无可避,变成不是很好铲起来的一滩碎骨头。 薛锐在伏低身体回头,劲风把他的头发吹起,冷静到极致的一双眼回望安保队动作。明明是自己正被猎杀,却仍用捕食者的角度分析状况,对目前追击者的计划一目了然。 “弃车!”薛锐命令道。 薛里昂从不怀疑薛锐的判断,薛锐也从不出错。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双手松开车把,朝安全的地方把陆之远踹出去,然后将薛锐抱在怀里,用身体护住他的头、脸及躯干,侧滚落地。在巨大动能惯性下,死死抱着怀里的人不肯撒手,用人肉盾为他隔绝伤害,直到撞到墙壁停下。 如果有慢镜头,能够清楚看到,在他们尚未落地时,从追击者枪口射出的子弹就已经曳着直线瞄准油桶而去。一击而中,火光瞬间炸开,在轰然巨响里,这辆价值不菲的钢铁巨兽彻底分崩离析,从完整的古董变成一地破铜烂铁。 漫天火光里,薛里昂的后背被灼伤,一大片焦黑暗红发出难闻的味道左手手臂不知道是脱臼还是断了,无法动弹。脸上流淌着的汗水黏上黑烟和血没有让他变得丑陋,反而看起来更加硬挺和俊朗。被他护在怀里的薛锐,表情却是从未见过的惊骇和担忧。 于是受伤的人疲惫且满足地笑了。 原来他不是永远处变不惊,原来这张脸还会如此直白的表达关心和在乎。 薛里昂用手轻轻擦过薛锐脸上的一点灰尘,忘了自己手更脏,把薛锐的脸上抹出一道带着血水的脏污。竟然觉得不亏,甚至还能再抗两波。 薛里昂可以这样想,不代表薛锐能接受。他早早把自己的所有摆在牌桌上去赌。但从未想过,会有一天把薛里昂的命拿到天平上,更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看到薛里昂死在自己面前。 他不能接受。 天使时间的武装安保正在靠近,陆之远跪伏在地面久久不能站起来,薛里昂身上的伤太重了,他们手里已经没有可以殊死一搏的资本。 薛锐没有说话,周围危险逼近,他安静地长久地注视薛里昂,好像在下很艰难的决定,又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想。神情渐渐平静,眼底却似有血色。 鱼霼湍堆 薛里昂等待着,疲惫但平静,这一刻他很满足。他觉得薛锐可能会吻他,也可能会哭。他没来由想起那年薛锐来学校充当他家长的时候,那天的晚霞真的很美。能够死在最美的晚霞里,死而无憾。 可他的哥哥没有哭也没有吻他,而是推开了他。 薛里昂眉头紧皱,痛苦好像在这一瞬间回到了他身上,他看着薛锐站起来,背对着自己,迎着枪口走。 “放了他们,我接受任何条件。” 薛锐声音沉静,再嘈杂喧闹的环境里都能让人心安,可薛里昂这次却没有心安,他心脏像是破了个洞,所有轻微的气流都带给他剧痛。 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薛里昂从未像此刻一般希望自己能够再聪明一点,再冷静一点,希望自己能立刻想出解决办法。 为首的安保负责人往前走了几步,手中带着灼热余温的枪管抬起薛锐的下巴,这把枪的保险是开着的,只要屈起手指,就能将眼前这张漂亮的脸轰烂。他见识了这个亚洲人惊人的刀法,和刺眼的冷血,他好奇这个人还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第119章 “你知道你只是个货品……” 第129章 “不是的。” 声音从后面传来,注意力放在薛锐身上的队长,有些惊讶挑起一边眉毛,分了一点目光给薛里昂,似乎不理解这个几乎已经像车一样报废了的男人怎么还在说话。 “什么?”他有些好奇问。 薛里昂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起身体站立起来,动作狼狈缓慢,表情却是出乎意料的轻松,好像有点无所谓又有点无聊。耳机已经在打斗中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没有指挥,没有帮助,眼前的路似乎是一条明晃晃的死路。 “他不是货品。” 薛里昂回答道,纠正了对方弱智的说辞。他往前走,身处劣势毫无惧意,走路的姿态,沉稳的表情,都是薛锐的影子。但眉宇间,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乖张暴戾。一个人对一群人,但是似乎他在可怜对面的人。 “杀了他!开枪……!”程越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薛里昂的表情让他无端发憷,恨意攀上顶峰,但偏偏这个时候没有人去阻止薛里昂,他本能的觉得将会发生一些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既然无人动手,就故技重施去夺枪,这次被早有防备的安保人员一把推开,跌坐在地上大声呼痛。 薛里昂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像看过一丝灰尘一样无视,他有点后悔当初竟然吃这个人的醋,这种躲在别人身后才敢狗叫的货色,没有一点值得被记住。 “你……”薛锐侧身回头看向薛里昂,皱着眉头,像是从前无数次一样,用严厉且不赞成的眼神看过去。 薛里昂曾经以为自己是害怕这个兄长的,于是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被发现,但又抱着侥幸心理一次又一次去试探底线,期待对方看到之后的表现。 这根本不是害怕,试探底线,触碰对方讨厌的东西,想方设法拥有对方在意的东西,谨慎小心观察他的反应,很多动物都是这样跟他者相处的,未经规训的薛里昂就是用这样笨拙方式来接近薛锐。 他的所有都是从薛锐那里学的,薛锐没有教他怎么亲近喜欢的人,他自己摸索的很辛苦。 这次薛里昂并不打算遵从他哥的态度,遵从个屁,老是听长辈的话的孩子是长不大的,薛锐现在想的肯定不是跟他一起出去,今天要是听薛锐的,他可能就没哥了。 他握着薛锐的手腕,枪口之下,在敌对者傲慢的注视下,不容拒绝把他拉向自己。 这样的姿势与其说是人类之间的亲昵,更像是两头离群的雄狼在面对劲敌时并肩作战的默契,他们互相依偎,没有人逃走。 “你——也要开条件?”队长看着薛里昂,拉长语调轻蔑笑了笑,仿佛薛里昂是个拙劣的小丑在表演令人尴尬的戏码。 “我没有筹码。”薛里昂坦然,站姿松弛,手臂搭在薛锐肩膀上,眼睛里却是一种很平静的疯感。 “但是我可以让你们也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他甚至歪头笑了一下,对立面的人包括程越在内意识到了这句话里的不对劲,很快,除了薛里昂没有人再笑得出来。 他举起搭在薛锐肩膀上右手,对着问话的人,比了个枪型。 这个动作非常幼稚且无厘头,生死关头还要开玩笑,要么是蠢货要么是疯子。 可此刻无人给他下定义,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右手拿着的东西——那是个闪烁着红色信号灯的按键遥控器。 “……遥控炸弹!”有人小声惊呼。 任谁都能猜到,这个时候按下去按钮会发生什么。这里是距离地面一千米以下的矿井,只需要极少的炸药就能破坏支撑结构,塌陷之后连尸体重见天日都需要最先进的仪器挖掘数月。 只要爆炸,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薛、里、昂!” 最先发出呵斥的是薛锐,现在他看向薛里昂的表情几乎是愤怒了。他愿意去死去承受所有换薛里昂活下来,但是薛里昂却拿着这东西,想要跟这些人一块死。 谁教他这么做的,这是疯了吗? “你在井下安置了炸药?”持枪的队长完全收起了戏耍的姿势,虽然极力保持镇定,紧张的姿态却无法掩饰,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他的神情却给这句话下了肯定的定义。 “需要我按下去证明吗。”薛里昂目光缓慢从每个人脸上刮过,手里掌握着生死的按键好像在他眼里无足轻重。“是切换背景音乐的按钮也说不定,猜猜下首是什么?” “当然,你们也可以尝试瞄准我,但是当我的心脏停止跳动,一样会爆炸。”他说话的声音称得上愉悦,尾音却带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疯劲,让人觉得他似乎真实在期待这一刻。 “我想跟我哥死在一起,这是殉情,下辈子我会跟他一起变成蝴蝶的。你们呢,虽然我不会发邀请函,但也是可以去地狱参加我们俩的婚礼。” 薛锐听着这套混账说辞,苍白的脸都有了几分血色,忍了又忍没回头给他一巴掌,即使他是距离最近的,想抢遥控器,现在他的体能也会被薛里昂轻易压制,只能强忍着看他作死。 震慑力是一种相当玄学的东西,你要让对方相信你手里有炸弹,并且让对方相信你真的敢点爆它,这二者缺一不可。 此刻握着遥控按钮的薛里昂微妙地同时拥有了以上两者。 “你真听那个疯女人的了……”陆之远喃喃道,他好不容易撑着受伤的身体站了起来,是想和薛锐一起跟天使时间谈条件的,再不济也死好看一点。但是现在眼前的一幕让他觉得站起来也没什么用,大家一起炸得东一块西一块谁能分辨出是什么姿势,又缓缓顺着墙坐了下去,满脑子都在想怎么给女朋友解释自己出个远门帮朋友解决问题就死在外面的事……虽然好像没有机会解释了。 “你们谁能借给我手机用一下么,我想给女朋友打个电话……”陆之远对于薛里昂的事迹曾经亲身参与,带着炸药跟敌人同归于尽这种事太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了。想到这里,眼神都快失去焦点了,他木楞着转头试图问那群刚刚还要杀他们的安保人员。 事已至此,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想法,但是大多数人想的都是不要死在这里。 “你把炸药放在哪里了?” “应该不是太大当量,他带不下来的!” “这里何止他有炸药,我看见电梯井下边都有挖矿时遗弃的雷管!” …… 队伍里越过队长开始发出不同的声音,这些身手放在特警部队都能数一数二的高级职业安保们,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也没有几个欣然赴死的。来这里给有钱人干脏活只是因为喜欢钱,又不是喜欢死。 在不显眼角落的个别安保,有人趁乱悄悄退下往电梯方向找过去。 “我不信……你按啊!都是演的,你们串通好在这里演戏!”程越的声音都在抖,他太恨薛里昂了,以至于宁愿去相信这是空城计,也不愿意差临门一脚看着薛锐就这么走掉。“你不敢按吧哈哈……” “你去死啊,你太恶心了,你早就该死了!我……”程越大喊道,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是因为过分聒噪被烦躁紧张的安保人员给了一拳,跪伏在地上干呕。 薛里昂不再施舍给这个傻逼眼神,他手指轻轻拨弄薛锐黑色柔软的头发,眯起蓝色眼睛,危险和温柔这两种矛盾特质在他身上混合。 “快一点决定吧,我有点烦了。” 安保队长经受过一定的领导思维训练也有相当多的实战经验,他知道在这个时候,重要的已经不是薛里昂手里到底是不是有足够当量、能把大家都炸死的炸弹,队伍的意志已经涣散,只要有人敢明确将事态带向可能死亡的结局,那么这个人就会成为新的敌人,所有想要活着的人的敌人。 “你现在离开,我,我们当做今天没有见过你。”队长和薛里昂谈条件,试图把损失降到最小化。监控镜头内容可以删除,陆之远可以作为入侵者拿来交差,货品没有丢失,他们的饭碗就不会有闪失。 他敢下井救人,就说明他不怕死,而他到最后一刻才选择拿出来这个东西,就说明他也是不想死的。队长认为自己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薛里昂看了一眼坐在墙边的陆之远,面无表情看向队长,意思很明白,他不会自己丢下兄弟离开。他也是做过一段时间小混混老大的人,那种居高临下的表情拿捏的十分到位。 再放走一个,那他们可能就拿不出来人交差了,但是薛里昂不走,大家就彻底交代了,队长略一思索,随即点头道 “行。” 地上死人不止一两个,把这两人全都放走的话,就随便抓一个死人上去,说是队伍里有人反水。这很常见,天使时间背后大老板虽然身份不明,但是一定是很有权势的人,有权势的人就一定会有敌人,他的敌人往往也有权势,买通几个保镖太常见了,很多名人都是这么死的。 第120章 陆之远还沉浸在要跟这个女朋友天人永别的情绪里,突然出现转机还有一些不敢相信,他在缅甸那块打习惯了,一般来说最后同归于尽才是标准结局,没有想到这个地方的人这么怕死,竟然还有活着出去的选项。大概这就是第三世界和发达国家的人命价格不一样吧。 “……那我们,走?”他游移不定对向薛里昂询问道。 薛里昂像是终于满意了,他点点头,搭在薛锐肩膀的手没有收起,仍然捏着那个被忌惮的遥控器,闲庭信步般走向拿着各种枪械的安保团队,嚣张到要从中心穿过那群人走最近的路线去往电梯。 “货物……他,你不能带走。” 队长面露难色,站住了没给他让开路。只有这个要求他没有办法达成,其他的入侵者可以随意顶替,但是货品都是编码收录的,不可能找到另外的东西拿来冒充。天使时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丢失货品,只要有过一次,就能证明他们其实没有能力保护宾客及货品,天使时间可能就会失去全部客户。 这个回答是薛锐意料之中的,他经历了太多,但从未在这个世界上见识过奇迹,命运女神只是没有偏爱他,并不算意外。薛里昂和陆之远能够安然无恙的出去,在他看来就已经达到目的。 薛锐轻轻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停下脚步。 “我同意。”他说,没有去看薛里昂的脸色,只是淡淡看着前方。 “我不同意。”相反的答案随即响起,薛里昂喉咙发紧,声音坚决果断。“要么死在一起,要么他跟我走。” “这是生意……” “死人也要做生意吗?” 队长还想辩驳,薛里昂不耐烦打断,薛锐的态度让他感到烦躁,这种轻而易举放弃自己生命的做法勾起他很多不好的回忆,声音明显冷硬了起来。 突然的暴言把队长游说的话堵在了嘴里,如果早知道在职业生涯离有一天要面对这样棘手的场面,他甚至觉得自己在中学时期不应该飞叶子,最好努力学习,考上大学,读个医学什么的,人生就不用这样艰难了。 “或者去问问你的老板,如果这里死上几百人,他以后还有没有生意可以做。”薛里昂斜睨过去,点出天使时间的命门。 是丢一件货严重,还是失去几十位合作对象合作对象严重。况且,一旦发生爆炸,死去的是几十位宾客,按照当今世界资源流动的情况来看,和这几十人有亲缘关系的人应当也不会再和这位老板合作。 货丢了还有可能掩盖,建立起来的权威如果毁于一旦,再想重新搭建起来可是难于登天的。 第三世界和发达国家的人命有差价,在同一个矿井里的人的命也有差价,老板确实无所谓这些保镖的死活,但是涉及到金钱利益的宾客们,他的选择就又不一样了。 做决定就要负责人,队长这次犹豫的时间更久。他知道这个年轻男人说的没有问题,但是他同时也在担心,如果自己放走了这个货,之后被追责的会不会是自己,那个惩罚又是不是能够承担得了。他和他的队员甚至有可能化解了爆炸事故仍然死于老板的愤怒。 “就算我放你们走,上面还有其他包围。如果你放下货,我能保证让你们安全出去。” 退到这一步,队长觉得自己已经拿出了全部的诚意。 第130章 “你对目前的情况好像有误解。” 薛里昂看着他,像是看着找不到解题思路的笨蛋,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人怎么能问出来这种问题。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他,把他留下,你有病吧?” 队长知道薛里昂的意思,但是他现在没有办法让开,他也有女友和孩子,之后被追责,死的可能是自己和家人,他身后也被无形的枪顶着,他无法做出这样的抉择。 “……” 薛锐突然挥拳砸向队长,谁都没想到看起来最配合最有可能沟通的他会出手,甚至说当他当胸一脚踹出去把队长踹得后倒然后顺着墙滑下来时候,都没有人反应过来,连一个伸手拦一下的人都没有。 “现在可以了吗?”薛锐厉声问道。 无人回答。 全场静默两秒,又无比默契把枪支重新端了起来,指向危险分子薛锐。 气氛再次发生转变,因为混战而一片狼藉的大厅有盏灯光忽明忽暗,倒在地上的队长伤势不明,但是久久没有站起来。 “走吧。”薛锐收回目光,旁若无人往薛里昂原定的方向走去。 既然无法做出决定,那就不用做了。已经尽职战斗至倒下,晕倒之后侵入者逃走,再苛刻的上级都不会继续问责了。 到这里,有些人已经明白薛锐的用意,他所过之处,安保纷纷让开,空出了一条通行的道路。 陆之远一瘸一拐跟上去,抽空瞄了一眼靠墙躺着的队长,全世界的对于工作的糊弄之道让他感到心安,装死就能解决的事情确实不至于走到真死的地步,很高兴大家对于此事存在默契。 “拦住他啊?废物们拦住他们!”唯一看不懂眼前情况的就是程越,他难以共情打工人,一个人死了,难道不应该其他人顶上去么?花钱雇这群人过来,即使工资支出跟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但是,不过是死了一个人,怎么能让薛里昂他们就这么走了? 程越推搡着默不作声的安保人员往前,试图让他们挡住薛锐,无人回应他,他便越发骂的难听。 “傻逼,傻逼,傻逼!都给我拦住他们!” 没有人听他的指令,他一个人大呼小叫的声音在大厅里聒噪,后知后觉开始感到害怕……如果他们出去了,他一定会被报复的,薛里昂这个垃圾,一定会想方设法报复他。 ……还有薛锐,薛锐怎么能就这样走掉?! 安保队员一直在身后两米的距离不远不近跟着,工业风的货运电梯“哐当”响着停留在他们的面前,生锈的推拉式电梯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盛载着成功曙光的大门出现,三人对视一眼,先后走了进去。 每个人似乎都感到松了一口气,除了程越,如果不是被人拉着,他恨不得自己上去截停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老式灯泡的照明设施发出昏黄的光,在三人脸上留下半明半暗的阴影,如果这出现在电影的结局一幕,那必然预示着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此简单。 随着离地下的距离越来越远,感觉到了安全的境地,薛里昂像是卸掉了力气,腿软了下去,踉跄一下靠在内壁,在薛锐的扶持下,大口呼吸着。看起来,如果薛锐松开手他就会滑到地上。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受伤?”陆之远焦急问道。 薛里昂像是被抽掉了脊骨一样脱力喘息,后心已经被冷汗湿透,面对陆之远的询问慢慢摇头,他抬起右手的姿势在抖,手中的“炸弹遥控器”似乎有千钧之重。 他手心朝上,一根一根打开手指,把手里的东西暴露在两人面前。 ——汽车遥控钥匙。 按键上甚至有开锁标志,陆之远薅过来,翻开背面甚至是兰博基尼的车标,他瞬间想起来,这是薛里昂在前厅的时候被皇室继承人塞进领口的那把车钥匙, 根本没有所谓的遥控炸弹,这,只是一把车钥匙。 高压之下,薛里昂只有这招最拙劣的骗术,但是他骗过了所有人。他抬眼看向薛锐,鬓角有汗水流下,疲惫不堪,但是眼神倔得要死还有一些邀功的意味在里面。 看吧,哥,我是很厉害的。 我没有拖你后腿,也没有出错,我可以救你。 二十几岁的薛里昂终于兑现了五岁时候的诺言,他救了自己,也救了薛锐。 薛锐有一瞬间的失神,电梯还在上升,但是他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踩在了地上。他被拉住了,从此人生不再是无穷无尽的坠落,既定的结局在黑暗之后开了一道有光的门。 于是希望从门后边扩散了出来。 他用二十年的时间毁了禁锢母亲和自己牢笼,作为地狱一部分的自己却从必然泯灭的结局里被解救了出来。 于是有了未来,有了可能,有了延展着的脚下的路。 真奇怪,薛锐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去想明天要做什么,下一年要去哪里,之后要过怎样的人生,未来的每一天都是属于自己的。 薛锐伸手覆在薛里昂的手上,轻轻握住了那只手,然后稍微用力,紧紧握着那只因为紧张和脱力而颤抖冰凉的手。 “你……做的很好。”薛锐说道,尾音气息不稳,说给薛里昂也说给自己。 陆之远被气氛感染,一手揽着薛锐的腰,一手搭着薛里昂的后背,声音哽咽:“你,做得很好!” 用情之投入,夸赞之真挚,可谓发自肺腑,涕泗横流。 第三人在场的强大存在感让互诉衷肠的气氛徒然生变,薛锐移开眼睛,在陆之远眼前杵着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握着薛里昂的手不自觉松开。 第121章 薛里昂敏锐反握住薛锐,默不作声把陆之远挂在薛锐身上那只手拿下来,觉得上去之后应该给这人讲一下“对别人老婆保持距离”这个道理。 “呜呜,你们还有钱吗,出去之后能不能给我一些钱……”陆之远擦着眼泪,短暂丧失了察言观色的能力,越说越委屈,“我来美国花了很多钱,机票钱还有住宿吃饭都要花钱……还差点死了,算工伤吧,给我钱,给我点吧。” 陆之远出力不少,确实应该投其所好重金酬谢,但是……还有没有钱? 这事真的问到点子上了。 薛锐想了想,启辰的财产目前被调查组封禁中,“薛锐”被宣告死亡,他的个人财产应该已经发生继承,按照遗属……作为继承者的薛里昂,应该是财产的所有人。 薛锐什么都没有,一个人死人……唯一能说得上钱的东西,应该就是生者烧的纸钱,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烧过…… 三个人各怀鬼胎的沉默里,电梯到达地面。 十几辆黑色的越野车将电梯出口围成一个圈,半人多高的轮子彰显着在野外作战的实力,巨兽眼睛一样车灯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咔”得一声转换成强光,刺眼的白光怼在刚站在地面的三人身上,一时之间压迫感如有实质。 强光下甚至看不清车上或者车下是否有人,三人只能抬手尽力遮住眼睛毫无还手之力。安保队长说得话不假,地上的包围力量更强,薛里昂本能般薛锐往自己身后拉。 但是在地面上的,也不止有天使时间的人。 第131章 “还在等什么?!” 包围之下,薛里昂将薛锐和陆之远护在身后,抬手遮挡着眼睛,对着无垠夜空大声喊道。 安静的矿山之上,只有风声,无人应答。 这一声问句像是射入空中的箭,直冲而上,没有目标,空落落散在空气里,最后摇摇晃晃落在地上。 越野车内外的包围者,谨慎摆出作战姿势,枪指夜幕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足足一分钟过去,无事发生。 包围的人举着几十斤的枪,手都酸了,没见召唤出什么东西来,陆续有人放松下来,轻蔑看着虚张声势的薛里昂。 车灯转换成正常模式,几个人手持匕首,踩着戏弄猎物一般慢悠悠的步伐向前,准备收割这三个从地下逃窜上来的老鼠。 就在此时,风的声音似乎发生了变化。 “嗡——” 昆虫鼓动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变大,像是蜂群迁徙,听觉敏锐的人率先意识到不对劲,这样高频均速的声音必然是机械! 恐惧在夜色里蔓延,看不见的敌人如同幽灵从黑暗的云层里露出了触须。 手拿匕首的几个人互相交换了眼神,面露狠色,预备放手一搏,咬牙冲上去——无论是人是鬼,先杀了这三个! “嗖嗖嗖嗖嗖!” 几声枪鸣炸响,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子弹穿透前行者身体扎进土里,持刀前行的先行军被射穿栽倒在地上。 以薛里昂三人为圆心,子弹连点成线筑起透明的保护罩。 没人敢上前收尸,双方一齐看向天空,一架涂有吸光涂层的无人机平移进灯光视野,外设射击枪口黑洞洞伸出,瞄准器闪烁着不详的红光。 这并不是全部,第二架、第三架、第十架……数十架无人机从黑暗中现身,齐齐压向包围者。 接着,随着幕后操作指令下达,无人机攻击模式刹那唤醒,搭载枪头灵敏探出,红外瞄准器射出的红点落在所有持枪者的眉心,数十条红线在空旷的无人山区编织成一小片立体的网。 幕后操纵者没有露面,甚至没有说话,火力震慑就点在了对手的脸上。 “钱没白花。”薛里昂看着无人机方阵,故作轻松小声感叹。 这样的大手笔设计,薛锐脑海里其实出现了很多幕后人员身份的种可能,但是听到薛里昂的话,他的心又一阵发涩。 如果是从前,即使一分钱不出,也有大把雇佣军集团上赶着前来救援,但是“薛锐死了”,薛里昂想要调动这样庞大的力量,可能要吃很多苦。 无人机体积小便于隐藏,能够埋伏在较近位置及时赶来,救援直升机起飞到达时间可能更慢一些。 望着这队列中的无人机,被瞄准的对象里,有人试图测试能否躲开红点,但随着他移动的动作,红点也跟随移动,永远正对着眉心。 对峙在一片死寂中持续着,持枪者有用枪口指着无人机的,也有用准星对准薛里昂三人的。 “……他们什么时候会来?”陆之远小声问薛里昂。 薛里昂没有说话,这样的尴尬局面他心里也没底,他对于联邦调查局的信任度很低,当时“薛锐尸体”那件事的帐还没有算,现在能寄希望的只有卓蕙妍了,这个女人虽然做事情可能没那么靠谱,但是人品没问题。 瞄准器的红点覆盖了多数人,可鲜少在大型实战中应用的武器在实操中难免有不足之处。越野车之上还是有人躲开了无人机的人脸识别,错漏会随着时间扩大影响,等待的时间拉长之后,想尝试破局方法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一杆黑色的枪悄无声息从车窗打开的缝隙中支出,瞄准了射击范围内的某架无人机,近在咫尺的目标和良好的狙击条件让瞄准器背后的红头发男人心里发痒,如果能够忽略他因为无法控制情绪而被迫从美军退役的履历,此人也称得上为一名优秀的狙击手。 几息过后,活靶子一样的无人机毫无察觉,让红头发男人扣动扳机的欲望越发难耐,骂了几句脏话后,终于忍不住,射出了那发子弹。 “啪!”得一声,静谧之中的枪响不分敌我震惊了全场活人,被打中的无人机在空中解体坠落,残骸险些击中某个围堵者,惊呼中他前滚躲开燃烧着的无人机碎片,这样大幅度的活动让瞄准他的无人机瞬间进入高度警戒状态。下一秒,他回看碎片坠落方位的头还没转回来,警告声已经结束,连射模式的攻击方式把他全身射成了筛子。 接连的枪响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岌岌可危的平衡打破,队友的血溅在脸上,总有血性的人站出来反击,以防弹越野车作为掩体,有人拉开车门和无人机刚枪。 场面再次乱了起来,流弹四处翻飞,枪声震耳欲聋,自愿非自愿开枪的人都被卷入了这场混战。薛里昂三人仿佛正处战场中央,每个方位都在真枪实弹的战斗,好在现在鲜少有人把仇恨直接归咎于此三人身上,暂时还没有成为火力包围的对象。 陆之远真实的感到绝望,又一颗子弹碎片擦着他脸颊飞过去,他甚至觉得,还不如刚刚在井下的时候安全,早知道不上来了,把命交给那群外国佬,属实是大意了。 “想想办法!”枪林弹雨中他冲着两个姓薛的喊道,他在这不合常理的鬼地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祈祷那群保镖公司的能够冤有头债有主,无人机开的枪就找无人机出气,千万别想起来这还有三个活人。 薛锐被薛里昂压在身下,试了几次没有挣开,他弟铁了心要当人肉盾牌,只要不能射穿薛里昂的子弹,就不能伤害到薛锐。 这样被保护着,薛锐感到不习惯,这么多年他往往扮演的是照拂他人的角色,即使受伤,也做不到心安理得被呵护。他伸长手臂,试图去够倒在不远处的尸体,想解下对方的枪来用,枪在手里,总会多一分的保障。 薛锐用力往外抻着胳膊,让手指能够摸到尸体的领子,稍微寻到一个人能勾住布料的角度,往回收,眼看拖动着挪近了一点,一梭子弹打在地面,声音巨大,带起泥沙四溅。 前功尽弃,手指瞬间脱力,收手回来还能感觉到因为肌肉过度使用的酸楚,这样脆弱的身体让薛锐非常不习惯,盯着手指愣了两秒,忍无可忍。 “薛里昂!” “?”突然被点名的薛里昂快速响应,顺着薛锐的目光看过去,只有一个躺在地上灵魂安息的老外,从薛里昂的审美来看这个老外长得十分一般,腰腹甚至还有肥肉,头顶毛发不是很密集,预测中年一定会秃头,如果他能活到40岁的话。 “……能不捡吗?”薛里昂眼神复杂,在忠诚和自我之间纠结。 “我说的是枪。” “哦哦。” 个子高的人手臂也是长的,高几厘米也有几厘米的优势。薛里昂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匍匐在地的可怜人拖了过来,取下枪之后,心里念了句抱歉,又把那老兄踹了出去。 有枪在手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底气,两人对视一眼,拉着陆之远压低身体往包围相对薄弱的角度移动。 天空上方的无人机越来越少,这种被作为战争消耗品而研究出来的武器并没有被费心设计防御功能,至少在现阶段,丧失先手优势之后,对比人类,它的续航严重不足,弱点也更加明显。 薛里昂开枪解决掉一个率先反应过来他们要趁乱逃走的人,但这种时候的注意力有一个就有两个,刚摸到越野车所架设的包围圈层,一辆车上四五个人紧跟着就发现了三人的意图。 第122章 一贯注重先兵后礼的薛里昂第一反应就是开枪,到这种地步,能先解决一个就算一个,反派死于前摇过长。 他把看起来最能打的那个率先击杀,拖家带口的和对方几人打得难舍难分。 无人机一个一个被击落,三人能够依赖的支援原来越小,围堵者死伤数量不少,眼见双方幸存战力陷入殊死搏斗,无法忽视的轰鸣声响彻,几吨重的“坦克级别”战斗力终于登场。 第132章 如果不是身上的伤口还在痛,这三个人里面大概至少有两个半会认为自己在做梦。 怎么形容眼前的景象比较贴切,大概就是外星人大战孙悟空,奥特曼对打绿巨人。 “我草……?” 陆之远感慨的声音都带上了问号,甚至想给自己一个耳光清醒一下。 在科技感爆棚的无人机空战领域边缘,驶入战场的……是一辆拖拉机。 就是那种黄色涂装,后斗装载着作物,多见于农场的,拖拉机,一般会在丰收主体的场景中出现,和现场画风相当违和,有种走错片场的既视感。 “你也看见了吧?不是就我一人能看见这个东西吧?我……” 陆之远扭头跟薛锐寻求认同感,话说到一半舌头就像是打结,他看见真正的主角登场。 拖拉机背后的庞然大物初露端倪,巨大的身躯在在夜幕中像是群山挪移,衬得冒着黑烟的农用机械如同乐高农场的玩具。 一辆数百吨重的铲车,堂堂登场,生生把碎石路碾得平整,连车辙都比越野车深数倍。车胎直径三四米的机械怪物就这么缓缓驶来,幸好在场诸人都没有巨物恐惧症,不然看见这个景象就足够喝一壶的了。传说中的百吨半挂王在他面前都只能算是未成年,一铲斗托举起的物料足够装满三五两前四后八的装载车。 “不能动用军事力量”“坦克级别的战斗力”……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样极限体型的特殊工程车不可能在公路上随意行驶,压路机都没能压。 这么有创意的战斗方式还真是头一回见,看起来应该是联邦调查局出了不少力,短时间内获得此类机械的批文尚且不算易事。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这个庞然大物运过来的, 前头拖拉机的驾驶舱冒出个人影,卓蕙妍探出半边身子向三人挥手,从肢体动作能看出来她是由衷开心能够再次见到活着的三人,只不过声音在拖拉机噪音里断断续续。 “……他们!……不让我!……只能开赠品!!我……” 听起来是在告状,但是问题不大。 劲风升起,直升机螺旋桨的巨大声响淹没了混战的嘈杂和卓蕙妍的话,在战斗主力巨型铲车牵扯火力之后,救援的主力终于到了。 压倒性的高防、高攻、高胜率阵型此刻终于成型。 时间在围堵者那边也不是静止的,出现了足以改变胜负结果的不利情况,还保有战斗力量的地上武装立刻放弃和所剩无几的无人机战斗到底的战略,生拉硬拽着伤者爬上越野车,刺耳的鸣笛震慑声中开向薛里昂三人。 陆上、空中立体的作战环绕展开,直升飞机正在上空盘旋,不断压低高度预备接走救援对象。 越野车逼近,无法突破庞然大物的阻隔,便改变策略,所有枪支都在子弹填装后的第一刻就倾注火力对抗巨型铲车,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先行除去不可控因素。但是显然这群耍刀弄枪的家伙并不了解现代机械,能够支撑起这样巨物的外壳也是一等一坚固,场上所有真枪实弹集中力量也只能在火光四溅中刮花它的涂装,驾驶室里的人顶多觉得他们有点吵。要想真的对这样的装甲怪物造成伤害,可能需要火箭筒或者导弹,当然稍微懂点发动机原理的人都不会做出这种的选择,驱动这辆车的动力系统一旦受创极易发生爆炸,此种当量的爆炸源一旦失控就是天地同寿玉石俱焚。 向来重量和力量是挂钩的,在机械中也不例外。特种改装的越野车性能方面能秒杀一干名车,但是铲车的吨位也不是说着玩的,仅仅铲斗的重量就超过数辆冲过来的黑色小车,几十吨的举力面前,钢筋铁骨的越野车酥脆易碎得像是纸扎的,以抗造著称的猛禽也只能算是皮薄馅大的瓜子,当铲斗挖下去,刮刺耳膜的金属扭曲声里,率先刚上来的几辆车几秒钟内就变成一堆废铁,至于车内的人是什么状态更是不敢细想。 卓蕙妍早就迫不及待了,跳下拖拉机,甩给三人一个背包,寒暄都不用迅速融入战斗中,闪身躲避和出枪的姿势相当熟练。看得出来,薛里昂当初把她送走是个正确的决定,虽然监狱里现在少了薛家的女主人,但是阿美莉卡多了个军火女王。 薛里昂丢掉从尸体上扒来的、已经打光子弹的枪支,在卓蕙妍的百宝袋里翻找一通,捡出来用得习惯的给薛锐和陆之远。 陆之远没了枪,就像是鱼失去了水,西方世界失去了耶路撒冷。所以当他手握着激动人心的“真理”的时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比看到铲车的时候更觉得这把稳了,强行炫技要给薛里昂表演个双枪同发。 薛锐本身用的就是双手刀,这说明他的两只手都可以作为常用手。薛里昂递给他两把枪,他便没有拒绝。侧边越野车爆炸的灯光效果打在他身上,面无表情持枪站立的样子说是好莱坞大片的现场都不足未过。出枪射击的姿势流畅干练,无弱势角度,和陆之远两人四把枪,后背相抵能封得住近乎全视野的敌人。 他用枪的时候不多,国内出行都有保镖,很少能有他拔枪的机会,这样的漂亮的实战薛里昂是第一次见。陆之远的枪法薛里昂是知道的,就算是现役武警都很少有这样的厉害的实战操作,他本来还以为是天赋,或者是在缅甸那个倒霉地方用被逼无奈练出来的,现在看来,他和薛锐的枪法应该是师出同门。 ……所以这俩人的学校是正经学校吗,这是哪门子的同学,银河帝国要塞军校? 薛锐仰头看着空中越来越接近的直升机,额发被劲风吹乱,伤痕在他身上不足以称之为瑕疵,危险和强悍配上这样的皮囊格外迷人。 他只是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当时肩负着救援责任的人是自己,昏睡不醒的是薛里昂。 现在一切翻转,世事无常。 场上优势全部集中在我方,围堵者的残兵且战且退,等待已久的直升机找到机会降落至近地高度,但是眼前的局势应当无论如何都不能直接降落,操作员对三人抛出了绳索。 “你先上去。” 薛里昂拉住投下来的软梯,一把甩给陆之远。 在他心里,陆之远虽然嘴上总是说着自己是为了钱,但是实际上,就是出于感情和义气来帮忙的,必须要让他全须全尾的回去。 陆之远也没有浪费时间说一些你先我先的废话,一点头,抓住软梯咬牙往上爬,一边腿软一边骂脏话,腿抖得不成样子。但是爬绳的速度却没有放慢。 远方有车队亮起大灯往这里奔来,但是太远,赶不上他们离开的速度。像是河流里载着蜡烛的纸船,飘摇而来,但是他们已经站在岸边,水深水险都不足为惧。 陆之远最后一只脚踩进机舱,这场逃亡距离彻底成功只有几十米软梯的距离。 一切都将结束,目之所及的前方就是新生。 薛里昂丢下手里的枪,攀上绳梯,单手拉紧绳索,回身冲薛锐伸出手,眼神里亮着希冀和坚定。 “走吧,哥。” 这死水中,薛锐一个人在痛苦和挣扎里泅渡二十年,已经接受要和它同归于尽。赶在结束之前,有一个人伸出手,要把他拉上岸。 他已经被异化成深水里的怪物,但是薛里昂要带他出去,这是一个他甚至不敢期待的结局。 薛锐往前伸手,在凶猛的夜风里去够薛里昂的手。 ——差一点点就要握紧。 枪声忽然炸响,薛锐前胸溅出一簇血花,相触碰的指尖再次分开,薛里昂的眼睛被那血红色刺痛,大脑空白到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他竭力伸手,只抓得一场空。 “哥!!!” 嘶吼声痛苦得不似人声,所有声音在薛里昂的耳边都寂静下来。 “我操你妈!”卓蕙妍已经做好收工庆祝的姿势,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咬牙望向子弹射来的方向。所有人都疏忽了地下的威胁,矿井之下竟然有人乘坐电梯爬了上来。卓蕙妍并不认识那个发疯开枪的亚洲人面孔,也不知道姓程的到底是出于怎样的恨意开出了这一枪,她只是愤怒,对着射出子弹的人打空一整个弹夹,直到把那个人射成筛子,后坐力震得眼泪落下。 薛锐被子弹冲击力带动仰面后倒,白色衬衫被风股动,像是起飞前被射杀的白鸟,陡然坠落。 视线里一切变得模糊。希望就此破碎在眼前,他没来得及觉得痛,只是感觉凉意从胸口蔓延,像是冰冷的水涌上来,缠住他的四肢,淹没他的口鼻, 第123章 最后,瞳孔里印下的是薛里昂哀嚎、悲伤的脸,那双蓝色的眼睛,遥远得像是天上的星星。 星星熄灭,像是从过去淋下的雨一样落在他的身上,每一颗碎掉的水珠,都飞溅出曾经的画面。在那些画面里,他看见自己一路走来,无数个无法合眼的夜,无数个绝望、麻木、孤独的自己。 “小锐,和妈妈一起走吧,这里很危险。” “今天收到了小费,小锐把它攒起来吧。戒指?戒指卖掉了。我买了一辆新车,是你喜欢的红色……好吧是我喜欢的!” “你感受到阳光了吗,你感受到风了吗,对,这就是自由,人总要拥有自由的。小锐快乐吗?” 阳光的味道,风吹起母亲头发抚过脸庞的柔软触感,自由和快乐……人总是不得自由,薛锐在心里这样想。 色调变暗,墙壁和窗框把天空格在外面,陈旧木头的味道,楼梯尽头顶楼弥漫的消毒水味道,嗡鸣的医疗机械将房间变得压抑,木质地板的纹路弥漫一圈又一圈。 “那个女人已经疯了,薛锐,互相利用是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则,你最好值得被利用,否则我会放弃你,被放弃的儿子也不需要活着的母亲。” 厚重办公桌背后的男人嘴角往下,不满写在脸上。他这个权利帝国里的掌权者,可以赏罚任何人,包括眼前的儿子——他本该成为自己最优秀的接班人,但是被那个女人带坏了。 还是男孩的薛锐静静看着那个生物学意义的父亲以主宰他人生死的态度发表论断,瞳孔里倒映着的,却是带着呼吸设备躺在病床上的此人枯槁的脸,他移开视线,床头的维生设备数字慢慢转换成日历上的10号。 “她会死在十号,这样葬礼结束后不会影响下个季度的策略研讨会,小锐,这是给你的任务清单。她是我的妹妹,我看着她长大,我应该获取关于她死亡带来的最大限度利益。” “计划很成功,你母亲灵堂那边我已经安排记者等着了,你身上一半的血液是姓李的,这是我们共同的成功,你要感到高兴。” 黑白色是她讨厌的颜色,最后的那段日子却只能躺在这样单调的颜色中间,直到心率图抿成一条直线。 但是你应该是高兴的吧,终于自由了。 薛锐冷静旁观着一切,穿上了和父亲一样的皮。踩着自己碎掉的骨头,一步一步往上走。那是一条被无数人艳羡的路,但是他却很痛,医生说这是骨骼快速成长的原因。 所以成长是把骨头打碎,溶入杂质么。 他将得到权力,成为秩序的一部分。 启辰大厦直插入天空,一砖一瓦都带着无辜者的血,将它擂高的人,身负罪孽,不得好死。 祭礼上金碧辉煌的纸扎宫殿在火焰里燃尽,灼热的烙印从此刻在失去母亲的少年眼里,这场火将再次降临在薛家,连带着自己一起烧死,才算结束。 黑白色被抽空,老宅的挑空和家具都很高,衬得人很渺小,从外边新来的孩子走进死气沉沉的屋子,眼睛是蓝色的,像是大海或者蓝天。 如同某种小动物,无人照拂的弱小生物敏锐找到了荆棘丛林里不会伤害他的那只年轻的同类。 “哥、哥?” 孩童天真拘谨的眼神望着,握住了那只手。在那段昏暗的日子里,渐渐封闭自己的薛锐获得了一只脆弱温热的宠物,他变得越发锋利,越发澄澈,却在身边留下一小片柔软的栖息地。 饲养不是囚禁,广阔的天地都可以作为他的乐园。薛锐会替他买好门票,不曾得到过的自由尽数摆开在他眼前。那是薛锐所知的,最奢侈、珍贵的东西。 风和阳光之下,金发的孩子长大。 “薛锐?你来给我开家长会……谢谢。” 大片绚丽的晚霞在天空中铺开,少年眼里闪烁着不明确的感情。 那双海蓝的眼睛似乎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画面暗淡荒芜,废弃的工厂,坏掉的车灯忽明忽暗,校服被大片红色溅湿,他慌乱、恐惧、声音不稳但无悔意: “哥,我为你杀人了。” 黑夜翻转成白天,校服换成了西装,曾经的孩子获得名望地位,也有了自己的立场,嚣张写在年轻人的眉宇间,英气漂亮的脸错漏百出地演一幕剖心的幼稚把戏。 “薛锐,你不信我?” “……哥,外面放烟花了。” “哥,不要选他,不要选任何人,选我。” 淬炼得危险且贪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说出了自己最心底的欲念,也是最纯粹的愿望: ——“我很单纯,我只要你。” “你有在看着我吗?” 看到了。 “我,不是你最好用的狗吗?” 那天薛里昂的眼神像小狗的鼻头一样湿漉漉的,但是他不是小狗。 “我把诚意带来了,我对你的助益比他们都大,所以你会选我的对吗,哥哥?” 非常可观的诚意,行为很恶劣—— “契约精神,哥你不能反悔了。” “薛锐,这是你的真心话么,你想一死了之来解决。薛锐,张嘴说话。” “外面的人都想买你,但是他们不配,我付过钱了,所以你是我的。可我拿不出更多的钱了,我会把你偷走。” “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我保证。” “哥——!!” 太冷了,薛锐倒在碎石地上,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石头上红了一小片。他徒劳睁大眼睛,无法呼吸的深水里,薛里昂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连蓝色的眼睛都已经看不清。 这次我尽力了,我真的想跟你走。薛锐想。 下一秒,世界在他眼里暗掉。 直升机极速上升,如受伤的哀鸟冲向天际,用尽全力往夜幕尽头飞去。 第133章 “通知血库紧急调血,快!” “家属呢,谁是家属,危重情况告知……” “患者药物过敏史有吗?患者是否对药物过敏?” “普鲁卡因,他普鲁卡过敏。” …… 嘈杂,动荡,好像有人来回跑动,金属器具相互碰撞的声响不断,晃眼的灯光和一张张紧皱眉头严肃陌生的脸出现。 薛锐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从未有过的平静和自在,哪怕他恍惚中看到有刀子把自己的皮肉切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渐渐消散,阳光和花香落在自己身上。 他睁开眼,已经不再熟悉的街道横亘在眼前,晴朗的日间,日光照耀下建筑的粉刷都格外显眼干净。 路上没有一个人,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切换着颜色,没有车辆经过。 这是曾经和母亲逃亡的日子里他最熟悉的一条街,那个时候母亲在炸鸡店做店员,想要通过小费和薪水买下十字路处左拐的一栋房子,因为那栋房子有原型的蓄水池,还带小花园,母亲说那里十分适合栽种香料和草药,玫瑰、鼠尾草、薄荷、月桂。 薛锐会坐在这个离炸鸡店很近的长椅上,等待母亲结束工作,然后一起计算离买到那座小房子又接近了多少。 他们最后也没有拥有那间房子,也没见到花园里鲜花盛开的样子。 “等了很久吗?” 长椅的另一侧坐着一个女人,眉眼间和薛锐相像,十分年轻,看起来比现在的薛锐还要年纪小几岁。 如果说母亲是一种感觉的话,她身上全然没有那种所谓的母性,她没有愿意奉献的手,也没有只能看到孩子的眼。 她就是一个女人的样子,没有任何身份,标签词条空空如也,不适合被画在画报上宣扬,但是放松自在。她对宗教哲学感兴趣,向往爱与死亡。 她还是像薛锐记忆里那般,如同是知道所有答案的女巫,拥有大自然一般指引和治愈的力量,追求自由,格格不入。 薛锐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看到你坐在这边很久了,像是希望被谁领走。” 女人继续说,她仰脸沐浴着日光微微眯着眼睛,把头发理在耳后,黑发闪着光,指甲修剪得圆润。 “我不知道。” 薛锐诚实回答道,他其实已经厌倦了思考无穷无尽的问题,坐在这里放空,什么都不想。他留下似乎就能永远安静轻松,可就是不知为何,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迟迟没有选择。 “你长高了,也变得强壮,比我想得聪明很多,但是不快乐。”女人慢慢说道。 “您之前觉得我笨么?” 女人看了他一眼,然后咯咯笑了起来,“你不太爱说话,我以为这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薛锐也不由自主勾起了唇角,他想,是因为觉得他不太聪明所以当时才带他在身边么,怕他在薛家被人欺负? “我做了很多事,有些是好事,有些事不好,有些成功了,有些失败了……”薛锐平淡且无所谓地叙述,好像那些爱恨情仇都已经烟消云散,他没有给自己留下私心去回看过往的意难平,只是客观的叙述,比葬礼上的悼文还要敷衍概括。 第124章 “你的事情都做完了吗?”女人耐心听他讲述着。 “……大多数完成了。” “成为想成为的人了吗?” “似乎,算是。”薛锐成为了够毁掉薛家的人,结束了那个给他和母亲带来痛苦的男人,他完成了自己的复仇,但是这一切不必同母亲说。 “那你想留在这里吗?” 薛锐犹豫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拒绝那个肯定的回答,好像自己曾经选择了其他的东西,可是他想不起来,有些很重要的东西,他想不起来。 他迟疑着开口:“您呢,您希望我留下来吗?” 女人望着无人经过的十字路口,眼睛里复杂而柔软,“我选择了我想要的人生,没有成功,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小锐,你的人生也要自己选。” “你可能疲惫了,可能失望了,想停下休息。人生有很多选择,你要听自己内心的想法,它可能不绝对正确,但那是你的选择。” “错过正确答案,我会后悔么……?”薛锐随着她的目光看着不同方向的指示灯亮起、暗掉、再亮起,每条路都可以走,但是尽头在哪儿,路上有什么,没有人看得见。 “会。”女人回答道,是和薛锐如出一辙的直白和清醒,可她却没有因为此而悲伤:“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会后悔,后悔可能只是出现了一瞬间便消失,也可能反复出现,还可能一直延续到改变或者死亡。但是人都是会后悔的。精进学业的后悔,忙于事业的后悔,选择了这个专业的人后悔,选择了那个行业的人后悔,结婚了后悔,单身后悔,生小孩的后悔,丁克的后悔,争抢名利的人后悔,不争的人也后悔,权势滔天者后悔,命如草芥者也后悔。所谓不悔,都是嘴硬。” 这确实是事实,薛锐因此不想做选择。 “未来会发生许多事,我们都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你可以动摇,但是要一直相信自己选的那条路、选择的同行者。” 有选择就会有后悔,如果那些苦难和幸运都有你的同行者呢?是不是自己有一个已经选择同行者,所以此时无法安心留下? 女人还是那样自说自话,她安静看着薛锐的脸,像是要把那些没有陪伴的时候都补回来,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她也似乎也曾遗憾,也曾后悔,也曾因为让薛锐一个人在那样的世界而难过。 但是那是她的事,薛锐有自己课题要去解决。 她站起身,像从前和小小的薛锐一起在休息日散步一样,轻盈愉快往前走。 薛锐也跟着她一起站起来,他看着女人往前大步走去,街景转换,那个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小院子出现在眼前, 矮矮的围墙,花园里花朵绽放,粉白蓝紫郁郁葱葱,光辉灿烂的油画质感。 女人推开门木门走进小小的花园,她蹲下,辨别自己栽种的植物,每一棵都被她照料得很茁壮。 她轻轻摘下选中的几种植物的枝叶,在蓄水池的浅滩挑选想要的矿石和水晶,把它们放置在托盘上,途中路过花园边缘那棵树,割下一小片树皮。 那些动作优美灵动,山野精灵一样。薛锐想起来,那个时候母亲同他外出游玩的时候,也是这样给他搜集自然的造物。他们没有很多钱,很少去游乐园与收费的公园,沿路的寻宝和探险就是最有趣的项目。 薛锐想进去帮助母亲,但是小花园拒绝他的进入,没有落锁的木门怎么也打不开。 女人解下方巾把托盘里的东西包了起来,折成一个包裹的模样,递给薛锐。 绿女巫的净化包。 这是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年春天都会给他做的草药包。这是从一个柬埔寨女人那里学来的配方,据说配方最开始的主人是个很有名望的绿女巫,会用草药和水晶来保护和治愈。母亲学会之后,给薛锐做了很多年。 后来母亲死后,薛锐会在相应的季节给自己制作这样的小包,挂在衣柜里,微薄的香气浸染衣物,绿女巫从未离开他。 薛锐觉得自己真的太过懦弱,梦里都只肯放出这些美好的东西,阳光灿烂,植物苍翠,母亲也是健康年轻的样子。 滞留在梦境里的人握着小小的净化包,不自觉用力,他声音哽咽:“是不是我醒来,这些都消失了。” 女人微微笑着,看他的眼神和小时候一样,只不过现在已经需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她伸出手,柔软的手指轻柔缓慢抹去薛锐眼角的泪水。 “所有相遇。都会重逢。” “我该怎么做?” “绿女巫会指引你找到心底的答案。” 说完她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退开,转身,穿过小院子,走进那栋小小的房子。 “等等,等一下!” “还不到时候。”女人的声音远远传来,缥缈如在云端。 薛锐想要追上她,但是空气像是凝固在自己面前,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推不开那扇门,无法向前一步。他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冲那个离开的背影质问: “让我进去,为什么不等我?明明我再长大一些,羽翼丰满一些就可以救你了,你为什么不等我!” “我进不去!你为什么总是不等我!”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 已经很多很多年过去了,绿女巫未曾协助他梦见过母亲,这句质问,他从没有机会问出口。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命运从来无解,没有人知道答案,绿女巫也不知道。 这样崩溃的姿态从未在薛锐身上上演过,他独自立在空无一人的梦境深处,像是又被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随着女人的身影消失不见,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由远及近缓慢地崩塌、消失,直到身边的东西也变得扭曲模糊,薛锐被困在虚无和空旷之中,他看向自己手中那个装着草药和矿石的布包,只有它依然具体真实。 它……是真实的么? 为什么只有它是真实的? 薛锐认真感受着那个包裹,莫名的,他觉得这个东西有一些温暖的温度,像是谁的手一直拉着他不肯放开,明明还在握在手里,他已经开始想念。 不仅有触感,那股熟悉的香气若有若无。 是真实的、净化包的味道。 和他悬挂在衣柜里那个草药包一样的味道,他每件衣服上都沾染的味道。 怀念的温度,熟悉的味道…… 薛锐觉得自己好像想起来了什么,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他的正确答案,他答应某人的选择,他所期待着的—— “薛里昂。” 迷障散去,深水缓缓流动,漫长又快速地上浮中,薛锐感到有一只手坚定不移拉住自己,他回握着那只手。 ——直到破开水面。 他睁开眼睛,随着眼皮眨动,视线渐渐清晰,悬挂着注射液的架子在视野正上方,略微偏头,看见了想见的人。 第134章 单人病房里,窗户开了一小半,阳光慷慨投入室内,规整拢起至一边的窗帘被轻柔舒适的风吹起,上下飘荡。 薛里昂俯身趴在病床边沿,脑袋枕着自己的一边手臂,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薛锐的外套,看起来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一直没有展开。 他的手轻轻握着薛锐插着静脉注射针头的手,姿势别扭,可尽管姿势别扭,睡着了却也坚持着没有改变,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用自己的体温把滴入体内的药剂温热。 而草药味道的来源,应该就是那件外套了。 穿上衣服就能分担业障,这种没有来由的谣言,薛里昂竟然深信不疑,又把它穿在了身上。 又或许是衣服上的味道能让他感受到薛锐的陪伴,所以才会放纵自己做出这不讲逻辑的行为。 薛锐的知觉从渐渐恢复,手脚都有了实感,胸口子弹造成的贯穿伤痛如刀绞,他痛得嘴唇发白但是一声不吭,安静且专注看着熟睡的薛里昂。 他觉得薛里昂一定度过了很辛苦的一段时间,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兴许很久没有睡个好觉。 从天使时间出来之后,所有琐碎的杂事都落在薛里昂身上,他的压力应该很大,自己却躺在这里躲闲,实属不该。薛锐反省了一下自己,习惯性忽略了当前的身体状况,一味心疼薛里昂,不知道他有没有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或者难以招架的对手。 病床门打开,卓蕙妍做贼一般蹑手蹑脚走进来,双手举着自己夹克衫的金属拉链头像一只小恐龙,她应该是不想惊醒薛里昂,因此半点声音没有发出…… 当她转头看向睁着眼睛的薛锐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不惊醒薛里昂”这个一级需求的控制下,喊出声之前就用手把自己嘴巴堵上去了 动作非常夸张卡通,薛锐觉得怪有意思的。 卓蕙妍惊讶平息之后,眼睛眨巴了几下,似乎说服了自己这没什么可怕的,小步走上前,严肃认真伸出手指在薛锐眼前晃了几下,试图求证苏醒的真实性。 第125章 薛锐配合她左右转动眼球,证明自己确实醒着。 于是卓蕙妍又是一个大吸气。 薛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保持安静。 卓蕙妍身为军火女王反应能力和应对能力都是一流,憋着那口气,极通人性点了点头,慢慢慢侧过身子,握着自己拉链上的金属锁扣蹑手蹑脚往外走,弓着腰像是只小耗子。 她就这么安静乖巧地走了出去,很轻带上病房门,然后薛锐就听见走廊传来疾走狂奔的脚步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呐喊: “医生——他醒啦!!他醒啦!!醒啦!!!” 声音之巨大震得薛锐眼球抖了三抖,胸口的闷痛都疏通了几分,并且由衷祈祷,薛里昂安排的医院病房不是那么密集,这样卓蕙妍被家属捅死的概率会小一点。 被声音惊动的不止薛锐和其他病房,还有睡在床边的薛里昂。 他抬起头,半边侧脸还有这压出的红印,没有完全清醒,怔愣着望睁开眼睛的薛锐,整整三秒钟,一动不动。 “……哥?” 薛里昂张了张嘴,嘴唇颤抖发出了一个音节,苦涩得像是吞下了好多痛苦和委屈。 薛锐不说话,只是微微弯了唇角,眼神温柔。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微笑,如果不仔细看会错过,薛里昂想要也用微笑回应,他拉动嘴角往上,眉尾却难以抑制垂了下来。 他不想哭的,笑容还没摆好,就涌出来了眼泪,像是一边下雨一边晴朗的天气,阳光把雨丝都照得亮晶晶的。 薛锐试图活动手臂为他拭去眼泪,但是躺了太久,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不能成型,无力的手伸到一半就像花费了全身的力气,额头渗出汗水,却坚持往前伸出,去抚慰痛哭的男人。 “你醒了啊,哥,太好了……你醒了,你回来了。” 薛里昂语无伦次说着,他捧着薛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覆住湿漉漉的眼睛。 “我没事,我就是……我就是太开心了,我太开心了。” 眼泪越擦越多,他用双手遮住脸,泪水从指缝关节滴下,喉咙中呜咽 着吐出含糊不清的词字。 医生很快赶来,带着一系列仪器对薛锐目前的身体状况进行评估检察,看惯了生离死别,对于薛里昂没出息的表现也未做出关注,极其专业把他和薛锐隔开,避免他因为过于激动影响扎针抽血或者其他操作。 薛里昂这个时候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失态,当然,在他哥面前他再怎么失态都无所谓,他年轻的时候(指5岁)甚至在他哥床上失禁过(梦里找到了厕所),可是现场毕竟还是有那么多医护人员都看到了,这就有点有损他给自己塑造的成熟稳重的形象(无人在意)。 男人的自尊心冒出来就有点按不回去,薛里昂悄悄抽出纸巾假装擤鼻涕掩饰自己脸上的水痕,可当他抽出一张再去取另外一张的时候,纸巾就被另外的人拿走了。 抱着纸巾的卓蕙妍已经不在乎失态是什么了,她哭起来完全不作表情管理,闭着眼咧着嘴,五官乱飞。 “……你干嘛,肚子痛?”薛里昂皱着眉毛,十分不解看着卓蕙妍,这也非亲非故的,她哭成这样,还这么丑。 “我不,不知道,就是,就是,很想,很想哭呜啊啊啊——” 不问还好,这一问卓蕙妍憋不出了,本来还能控制者不出声音默默流泪,这下情绪拦不住,嗷得一声嚎了出来,哭得一抽一抽的,说话断断续续。 简单的检察告一段落,医生调整了薛锐的用药,并且跟薛里昂嘱咐了一下注意事项,着重强调需要保持愉悦开朗的心情,安心静养,吃一些适合病人的食物,薛里昂一一应下,但是拒绝了医生让他聘请专业护理人员以及营养师的建议。 他打算亲自操办薛锐的一切事务。 这也算他童年来的愿望之一,现在薛锐人在病床上,做什么都需要别人帮忙,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培养信任的方法么!这难道不是展现自己好男人风采的关键节点么! 薛里昂这么想着,几乎要上图书购买网站搜索词条“当好二十四孝老公”。 第135章 薛里昂认真做好了成为厨娘的准备,为了能够保证味道和营养,他征求了一圈狐朋狗友的经验,众所周知,狐朋狗友很难靠谱,听从他们的建议,结果往往惨烈。 他先找到了狄正春,狄正春让他给薛锐买骆驼奶灵芝壮骨粉。他说他是在遛弯的时候看见有人吃,然后去某短视频平台了解的这个神药,那可不是一般的牛,主播老师在卖这玩意儿的时候现场当众干了两升,身上的纹身都洗干净了。 这种功效的保健品薛里昂真是没见过,什么玩意儿内服能洗纹身呢,那就算是硫酸都得是外用才能达到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他直觉里边不对劲,赶紧让狄正春给他详细说说。 狄正春以为自己遇到了知音,泡了一壶茶,说得有声有色。他说不仅在直播间有主播老师带领大家学习养生知识,他还加了这个骆驼奶灵芝壮骨粉的铁粉家人群,群里大家每天汇报喝粉情况:其中有个八十九岁的老大爷,已经中风偏瘫十五年了,喝这个粉半个月就好了,已经能在群里发祝福视频;还有个案例,就是说有个铁粉家人的小孩不爱上学,五年级数学考8分,自从喝了这个粉,哎真别说,期中考试直接涨了90分,直接98分全班第一,原来老师总说他拖班级后腿,现在都给他拿着奖状在群里祝福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早喝粉,晚喝粉,脑袋聪明高又壮”;还有个家人,养殖场的田鼠被黄鼠狼吓破胆口吐白沫,喝了这个粉…… 薛里昂听不下去了,还主播老师,现在什么人都能当老师,这都干的是些什么事,欺骗老年人太过分了。但是狄正春这股子深信不疑的劲儿,也不能直接给他点出来,只好旁敲侧击问道: “那这个,‘铁粉家人群’要不要入群费用啊?” 显然这话问到了狄正春的心坎里,他热情洋溢的声音又笃定了几分,几乎有点感动了都:“主播老师说,不赚家人们的钱,入群不需要给钱,要给家人们带来福利。” 薛里昂心说还好,没花钱就行,老年人爱看热闹就随它去吧。 然后狄正春就给他来了一击重拳,他表示:“只要买了五福临门组合套装的铁粉家人都能进群!不贵,只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主播老师还加送十万块钱的大礼包,不赚钱,纯奉献就是为了让全世界看看这中国藏医和蒙医的神奇之处……” 薛里昂不是心疼钱,他是心疼老头,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在国内,这老头觉得寂寞了,再说也到了买保健品被骗的年纪了,就是……就是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啊,这个吃法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那个八万十万的什么套餐,一共有多少?” “1200斤!是不是很实惠!这么便宜的养生灵芝粉,主播老师亏死了……” 那这确实实惠,薛里昂都不得不承认,这价格都快赶上大米了,能不实惠么。“你都吃了?” “那不能,我给姗姗邮了500斤,还给你留了一些,哎对,要不我给你邮去医院那,你给薛锐吃上,保管三天就好了。”狄正春慷慨得像是灵山下来的送药老登,浑身洋溢着慈悲的光环。 既然狄姗姗知道了这件事,就说明问题不大,那姑娘相当有主见,如果她都没做出什么大义灭亲的动作,应该是这个粉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保险起见,薛里昂还是找了亓飞,让她有空的时候过去看看,检察一下这个粉到底是什么成份,实在不行带头举报把那个卖粉的窝点给端了吧。 亓飞不愧是叱咤职场这么多年的精英助理,分得清轻重缓急,应下这事并且立刻让公司里法务去调查生产商和销售商。 接着又是一番灵魂拷问“薛总现在怎么样了。”“薛总还是不能接电话吗?”“你把薛总现在的具体地址发过来,我要过去看看。”“你确定不是因为你狐媚惑主欺上瞒下才导致薛总没办法和我们联系吗?” 以上种种薛里昂无法回答,你要说薛锐真到了不能接电话的程度吧,肯定不至于,他昨天还过问了一下启辰案件的进展以及李渊目前的受审程序,当然薛里昂没有给他认真汇报——医生可是说了,薛锐现在必须好好休息,不能劳累,少用眼睛少费神,薛里昂能由着他哥刚醒过来就投入工作吗?那肯定不行。 他对他哥工作状态都有点ptsd了,生怕一不留神,他哥再有点跟启辰同归于尽的灰暗想法。最好是别再沾着薛家那坨东西了,都没个好。 所以亓飞这个跟前上司直接沟通的想法就被妖妃薛里昂强硬阻挠,尚未有实现的迹象。 可来都来了,薛里昂也没放过亓飞,他把同样的问题问向亓飞:“给病人做什么吃才能又健康又开胃。” 人人都有知识盲区,肱股之臣亓飞也不例外,她长这么大只学会了上桌吃饭和掀桌子走人,你要问她怎么伺候别人吃饭,那真是大大的问错了人。她最近两年吃的最多的就是公司附近某家骨汤麻辣烫,她不仅工作日吃,加班了吃,回家都要点外卖。无论是好吃还是有营养,她都一窍不通。 第126章 “鱼啊,肉啊,就白肉……蛋白质。”亓飞虽然底气不足,但是不愿意在狐狸精薛里昂面前露怯,避免让这个男的太嚣张。“做得好消化好吸收一些,然后,清淡点,少食多餐。” 薛里昂总算取得了一点有建设性的意见,别管她说的是不是生活常识,怎么讲也比刚刚那个试图投喂骆驼壮骨灵芝奶粉的好太多,于是他连忙感谢。 挂上电话薛里昂立刻找了他认识的人里面可能最有伺候别人的经验的人——陆之远。 这中登天天自诩老婆奴,总不能光嘴上说说吧,三从四德里肯定有教他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了,这事问他准是专业对口。 但是从本质上来讲,这货也不是自己做饭的主,他在蛮夷之地的工作也是扒在地上啃草坪的纯牛马,指望他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不现实,但是好在他比较有良心,自己不会的事情没有像前边两个一样胡吹一通,而是虚心请教,围着围裙去厨房找他丈母娘。 这货假公济私,一边打下手择香菜,一边夹着嗓子打听怎么给大病初愈的人补充营养。但是可能他表述的有问题,也有可能是丈母娘理解得有问题,当他说出类似于“我哥们的爱人”“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差点一尸两命(指薛锐要是死了薛里昂肯定要死要活)”……这些莫名其妙的介绍之后,他丈母娘是彻底想岔了。 直接拿过来手机对着薛里昂说了一串“恭喜恭喜”“男孩女孩”“要好好对老婆啊”的传统吉祥话。反正薛里昂是一头雾水,主要是想不通有什么好恭喜的,中了一枪没死所以要被恭喜吗?他还是没有怀疑陆之远传话有问题,谁能想到那把拿枪的手在拿香菜的时候脑子就暂时外置休息了。 “……男孩。”薛里昂回答道。 只能是男孩了,再怎么说薛锐也不能算是女孩。 “男孩也好,男孩也好。” ……薛里昂给自己翻译了一下,阿姨的意思应该是自己喜欢男孩也挺好的,还挺开明的。 “那这个护理要是要很讲究的啊,你给她买大个的黑鱼,鲫鱼也行,要熬两个钟头以上啊,那个汤都奶白奶白的,不放盐,放一点点香油……” “不放盐?”做鱼汤薛里昂能理解,刚刚亓飞也说了要吃鱼、要清淡,但是一点盐巴都不放,那能有味道吗? “对的,放盐这个营养就不好啦。” 薛里昂没什么正经的老人长辈,所以他对年长之人的教诲保留着比较尊敬的态度,特别是女性长辈,族群繁衍最重要的领头人,怎么能有错呢? 于是薛里昂掏出笔把这些偏方一一几下,当即给酒店打电话让他们送两条大黑鱼过来,必须活蹦乱跳那种。 第136章 鱼挺好的就是大了点,具体怎么个大法呢,就是要指着这两条鱼说是亚马逊河的巨骨舌鱼薛里昂没准也会信,要不是酒店来的人里面有个厨子,薛里昂甚至可能怀疑这是不是什么整蛊游戏,待会会有一个小孩子从鱼肚子里蹦出来大喊“大楚兴、陈胜王”。 薛里昂想的是亲手做羹汤,但是出于鱼的体型问题,他如果要和鱼进行殊死搏斗,鹿死谁手倒也未曾可知,如若一个不小心,薛锐喝的就不是薛里昂送来的鱼汤而是鱼送来的薛里昂汤。 总之虽然杀鱼工作是厨师穿着绝缘胶鞋用电棍击杀完成的,剩下的大部分熬煮工艺还是来自于薛里昂亲自实践,厨师站在旁边全程观摩,几次欲言又止,没敢说出口,怕是有钱人其实是在做猫饭所以不加盐少加油的。 汤熬好了也出不多饭点了,薛里昂自己都没时间垫吧两口,直接盛出来一食盒,还带了两个陶瓷大师手作的碗,一路上护小鸡似的把这些护在怀里快马加鞭奔向薛锐的病房。 “哥,这个是鱼汤,他们说对身体好,你尝尝。” 薛里昂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担心这汤不好喝,所以一开始没有说出来是自己做的,打算看薛锐的态度,如果薛锐称赞好喝,他就说这汤是自己做的,如果薛锐不喜欢,他就跟着骂两句陆之远。 在薛里昂期待的目光里,薛锐喝下了第一口,他看了薛里昂一眼,然后喝下了第二口,之后更是仰头一口气把剩下半碗喝光。 要知道,薛锐现在身体没有恢复,吃东西还没有猫多,经常是吃一两口就说饱了。要不是因为这个,薛里昂也不会坚持非要自己做吃的,就想着薛锐能吃到点好吃有营养的,多吃一点。 看见这一碗鱼汤这就见了底儿,薛里昂两眼都在放光,好像是他养的是什么外星生物绝食俩月终于开口吃饭了,整个地球的厨艺被他带领着前进一大步。 唯一不巧的是没等薛里昂问出口这个汤究竟如何好喝,卓蕙妍已经准是来病房打卡,那死孩子最近总是往这里跑,缠着薛锐教给她双手用枪,因为薛锐还没有康复到能够驰骋靶场,所以她的心愿尚未实现。 自己吃让别人看,那肯定不是薛家的家教,薛里昂不乐意也还是给卓蕙妍盛了一碗。 卓蕙妍开始还挺不好意思,假模假样托辞一番,见没人配合她推拉,只好收了戏瘾。她在异国他乡什么都好,就是想念家乡的美食,多少次夜里魂牵梦萦的都是串串炒饼烤冷面,醒来的时候泪水从嘴角不争气流下来。即使这碗汤看起来不是她最爱的街边摊风格,那也是祖国母亲的爱的呼唤,怀揣着感恩的心,卓蕙妍捧着碗开始享用这丰盛的鱼汤。 她先是喝了一小口,像是薛锐一样抬头看了薛里昂一眼,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目光转到薛锐床前那个明显用过的空碗,她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头又喝了一大口。 这口就没咽下去了,堂堂阿美莉卡军火女王,噗的一声脸鼓成河豚,一口鱼汤一点没浪费吐在了垃圾桶里,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祖国母亲伸过来柔软温暖的手,抡圆了给她一个大耳刮子还踢了两脚。 “你就给薛锐吃这个?!” 没等薛里昂的问责说出口,卓蕙妍就先一步嚷了起,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那口汤毒的,甚至打了个冷颤,突出了她对这碗鱼汤的愤恨。 “不吃这个那吃什么!”薛里昂气这货山猪吃不来细糠,这可是自己看着火慢炖三个小时的鱼汤,怎么不能给薛锐吃了? 卓蕙妍气急攻心也是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愿望:“至少得是麻辣小龙虾吧!” 薛里昂懒得跟她辩解这汤和小龙虾孰优孰劣,直接搬出铁证如山:“我哥就很喜欢,他觉得好喝啊!” 说罢,薛里昂和卓蕙妍一齐转头看向薛锐,一个脸上写着“哥你快给我证明”,一个脸上写着“说句实话吧这玩意儿真的不是人喝的”。 薛锐面无表情错开两人目光,沉默了几秒,好像在内心做出了抉择,他点点头,略微不自然清了清嗓子,说道: “嗯,好喝。” 这个回答对于两人都是一种打击,卓蕙妍蔫吧了下去,薛里昂对于自己的手艺也稍微有点怀疑了。 俗话说得好,小马过河,得自己尝尝才知道水咸不咸。薛里昂拿起薛锐喝过的那只碗,给自己也盛了出来一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 好像是这汤的交互动作就是这么设计的,喝第一口的时候,体验者会停顿一下,观察别人反应。薛里昂也不例外,他第一口喝下去,看了看薛锐,又看了看卓蕙妍,随即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二段交互就不一样了,薛里昂没吐,这条死不瞑目的鱼的洗澡水被他梗着脖子硬生生咽了下去。 真不是一般的难喝。 像是忘记放醋的西湖醋鱼的刷锅的水。 沉默,笼罩在区区一百多平米的病房。 “其实还好,保留食物原本的味道。” 薛锐先开口,表情不像作假,他确实对食物没什么要求,在启辰这些年,亓飞吃麻辣烫至少还会选一下蔬菜和丸子,他都是生活助理送来什么他吃什么,只要是能分解成能量支撑身体运转的,他一次都没有挑剔过。 更何况,这是薛里昂做的,只要没有下毒,薛锐就会喝完。就像是你养的小猫出门打猎了一只蛤蟆回家,你当然会收下然后夸他做得很棒的。 “啊……嗯,嗯!”卓蕙妍读着空气开始卖力附和。 薛里昂捧着他的汤,挫败感蔓延,脑子里过了一遍他从产生想法到把汤端过来的全过程,一时想不到应该先怪谁。但主要责任还是在自己……哪怕先尝一口呢? “下次,我会加盐的。”薛里昂说。 “好。”薛锐回应。 当天来检查的医生被薛里昂悄悄拉走,确认四下没有薛锐的耳目后,薛里昂压低声音,认真提议道:“给病人增加一下味觉的检测,我怀疑,他味觉……有问题。” 第137章 薛锐的恢复速度很快,他本来年轻,又遵医嘱,几乎没有不良习惯,就像医生说的,只要他能醒过来,未来康复都不是问题,身体机能和生存寿命的不利影响也可以慢慢通过锻炼和休养来消除。 第127章 当然,大病初愈,剧烈运动是想都别想。 薛里昂谨遵医生的旨意,虽然回回都忍不住撩拨,但每次接触都浅尝辄止,最多也就是亲吻的时间稍微久一点。有时候薛锐被吻得意乱情迷,呼吸不稳,脸侧绯红,仰头勾着薛里昂的脖颈示意继续往下做,薛里昂都能手撑在病床上,强行中止行程,坐怀不乱,相当有原则。 他不想薛锐再陷入一丝风险。 薛锐十分无语,审视目光把他上下打量几遍,一言不发。 他惯会用这种无言的神情指责别人,薛里昂从前很警觉他哥这个眼神,仿佛下一秒要叫亓飞过来把对方连人带脚下的地板一起扔进垃圾桶。 今非昔比,过去薛里昂怕得很表面,现在的薛里昂演都不演了。 他不仅搔首弄姿表现出一种“承认吧你也很为我着迷吧”的嚣张姿态,甚至还故作困扰,义愤填膺在病房用中文大声斥责医生太谨慎,怎么这都两个多月了还要静养,这么不顾及病人的幸福。 薛锐直接抽出枕头砸在薛里昂脸上,想继续找别的东西砸的时候被薛里昂按住了。他的手腕还是很细,养出了一点肉不再支棱着腕骨,医院的手环在上边依然晃晃荡荡。薛里昂之间点着他手腕内侧的细皮嫩肉,在程越那留下的捆绑痕迹已经完全愈合, “哥,你是要霸王硬上弓欺负我吗?” 说这话的时候滴水不漏控制力度,既不让薛锐逃开,又不伤到他,脸上蓝汪汪的大眼睛还充斥着无辜。 薛锐是彻底不想理这个蹬鼻子上脸恶人先告状的混蛋了。 薛里昂的厨艺慢慢进步着,不断换着花样给薛锐准备吃的,仔细观察薛锐对每种食物的细微反馈,渐渐也琢磨出了一些薛锐的口味: 喜欢吃水果,但是有一点酸味的就不爱吃了; 比较鲜甜的汤爱喝,粥不接受咸的; 肉类方面的爱好,牛肉>鸡肉>猪肉>鱼肉,这个可能是不同做法的情况还能细分,目前暂时是这个取向; 喜欢绿叶菜多过喜欢根茎类,爱吃芹菜…… 这些可能薛锐自己都不知道,他习惯屏蔽自己的感受,身体最原本的偏好在长期压抑之下很难觉察,还好薛里昂没有像他一样不在意。 薛锐把自己浇筑成金属一样的水火不侵的神像,薛里昂用手心的温服把他溶化成人。 时间渐渐过去,薛锐被允许自由使用电子设备了,他现在没有身份,“薛锐”已经死亡了,关于薛锐的所有社会身份都被注销。所以他没有办法拥有自己身份绑定的通讯id,薛里昂拿了很多自己的游戏设备过来,想让薛锐没那么无聊。没想到薛锐也能认真的玩下去,对于感兴趣的甚至要求薛里昂给他买dlc。 他看得懂攻略和玩家评论,但是购买游戏以及安装拓展包这种基础的东西少有人提及,他没玩过游戏自然不知道这些。 没有童年的人就是这样吧,薛里昂稍微觉得有一点心疼。他和薛锐的身份好像颠倒了过来,薛锐变成一个对某些领域一无所知的初学者,而他是支持和带领他探索的家长。 薛里昂给他办了一个假的身份,薛锐只将自己的联络方式告诉了身边亲近的人,这让薛里昂安心不少。薛锐没有想要再次回到从前的环境,他不会陷入从前的危机。 亓飞能联系上薛锐之后从国内飞过来看了他一次。 来的很匆忙,行李箱一打开全都是给薛锐带的补品,燕窝人参鲍鱼雪蛤,看起来像个走私补品的。 她在病房陪了薛锐一整天,嘴巴都没怎么停过,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八卦。 狄正春对他家小区的某个来带外孙的大娘产生了好感,为了跟人家有共同话题,买了一大堆的保健品,那天她找人拿去检测,结果出来之后化验室的人跟她说,没事,这玩意儿可以放心吃,就是熟淀粉加调味剂,顶多难吃了点,吃不坏人。 “那也不行,很多老年人有糖尿病,不能吃太多碳水化合物,这件事要尽快处理。”薛锐想了想,很认真叮嘱了亓飞。 亓飞点头,说自己回国立刻去办。 狳焬 启辰的案子一审结果出来了,之前的高管很多被判了刑,死刑立即执行的有两个,李渊判得很重,他身上有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行贿、受贿罪,故意杀人罪、串通投标罪……数罪并罚,被判了无期徒刑,本人不服,目前正在筹备上诉。 “听检方的意思,他上诉的作用不大,但是上诉不加刑,哪怕只是碰碰运气,他也是要试试的。”亓飞对李渊没有好印象,也不是落井下石的性格,敬他多少算是个对手,说的还是比较中肯。 薛锐没有评价,如果没有“死”,这一批被制裁的人里,应该也会有他的名字。 但是身死罪消,侥幸从那滩淤泥里走了出来。 “程越死了,程家到这代应该完得差不多了。他外公退休了几年,但做过的事被翻出来已经去‘那里’报道了。他爹受的影响好像没多大,前段时间还出来活动,新闻图片上看头发白了不少。” 亓飞多少听说了薛锐身上这一枪是谁打的,对程越是实打实的膈应,这和对李渊的态度还不一样,李渊至少是能力强,程越……很难说是个什么东西。 “说说我吧,”亓飞斟酌着开口,有点不确定如何说的样子,停了几秒,还是决定跟薛锐说,“启辰现在资产被收归国有,原来的高管位置空出来不少,企事业单位平调了一批干部过来,但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主持工作……” 她又停住了,好像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似乎对于薛锐来讲有些冒犯,不知道薛锐会是什么态度。 “你被提拔为新的执行总裁了。”薛锐接住了她的话头,替她把不好开口的话说了出来。 “是暂代!暂代……”亓飞赶紧补充道,正式的认命还没有下来薛锐就知道了,她有点紧张。这毕竟是薛家的产业,她在薛锐面前总是有种僭越的感觉。 虽然一直以来亓飞对于事业上的野心都不小,但是她从没想过自己实现报复是这么实现的,靠着原来领导死的死、关的关,总觉得问心有愧。 “我一直觉得,有些时候困住女性领导人上位的枷锁,往往是她们过强的道德感。” 猜到启辰信任总裁是亓飞这件事难度本来就不大,亓飞这欲言又止的态度肯定了薛锐的猜想,他微微笑着注视亓飞,这个跟了他几年的副手:“你知道,要是一个男的得知自己可以如此平步青云,他可能恨不得那些人是他自己送进去的。” “可是,这是你的……”亓飞没有被说服。 薛锐摇了摇头。 “它不是,我只是因为生在薛家所以暂时得到了那个位置。血统相比能力和努力更应然成为上位的理由,这本身就很荒唐。” 亓飞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她的世界观产生了些许动摇,人类社会辩论了几千年的东西又送到了她面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最让她迷茫的是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维护着这样奇怪的权力法则。 “你有能力做得比我更好,你值得。”薛锐鼓励道。 或许,薛锐比亓飞本人更加相信亓飞的才华,相信她终究不是池中之物,这让亓飞有点想哭。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准备好了。”亓飞声音小小的,眼圈有点红。 “那就试试吧,反正惹的祸也不会比我更大了。” 这确实,能把启辰搞散摊子,让高管排队挨枪子,薛锐做的事一般人要想复刻也不容易。 亓飞带着眼泪笑了出来,使劲点了点头。当天和薛锐一起吃了薛里昂送来的饭菜,大加赞赏,并发表暴言,自己未来如果要找伴侣,一定要找一个会做饭的,并且水平不能比薛里昂差。 “攀比是不好的。”薛里昂义正言辞,但是暗爽。 第138章 等到薛锐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之后,薛里昂也忙了起来,薛锐现在财产尽数充公,养家糊口的重任落在了薛里昂的身上。他虽然还能够坚持给薛锐做饭,但是整天整天陪在薛锐身边已经太奢侈了。 薛里昂委委屈屈表示自己一个人工作真的很寂寞很难过。 薛锐看着小说头也不抬,摆摆手让他快走,分明对于某件事还在暗戳戳记仇。 薛里昂不在的时候,薛锐也没有很无聊。 陆之远的女朋友休了年假,并且向上级申请回自己的护照和陆之远一起过来旅游,给薛锐带了很多自己觉得好看的书。 这是一个很有主见也很温柔的女孩子,薛锐看得出来,只要陆之远乖乖听话,且不作死,应该不会挨打。 除了这些本来就很关心薛锐的朋友们来过,另外还有一个人,也偷偷来过。 不知道薛源是怎么想的,但是他还是过来看薛锐了。用薛里昂的话说,老二过来可能不是因为担心薛锐的伤势,而是想看看薛锐是不是还活着,以此作为自己接下来计划的基础。 第128章 薛源来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甚至没有想在薛锐面前露面。他似乎真的是像薛里昂说的那样,就是来偷偷看一眼。 那天天气不错,薛里昂推着轮椅上的薛锐在住院区的活动区域散步,那里有个简陋的葡萄架,这个季节,枝枝蔓蔓的爬满了架子,薛锐喜欢植物,薛里昂带他过来看。 两人坐在葡萄架下的长椅上晒太阳看云,有个形迹可疑的怪人闯进了他们的视野。 一开始薛锐也没有确定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就是薛源,他带着帽子口罩墨镜,走路贴墙跟,一惊一乍的,随便路过一个什么人都会把他吓得蹦一下。薛锐观察他不到十分钟,他已经蹦了三四下。 就算真是老二,薛里昂也没那个闲工夫陪着他闹,他现在不能容忍有不清不楚的人再接近他哥,所以这几分钟的观察已经是他耐心的上限了。 在薛源还在拉扯自己口罩想要把脸遮得更严实一点的时候,薛里昂踩着草坪直线逼近。 薛源还没弄清楚薛锐在哪,低头一顿找,抬头就看见薛里昂表情不善过来了。他干了那么多没良心的事,哪还敢跟薛里昂对上,一丝犹豫都不带的,掉头就跑。 有些人就是这样,平常自己一个人怎么跑都没关系,但是只要被人追着,就一定会摔倒。 很不幸,薛源就是这样。 当他再一次以熟悉的姿势摔倒在薛里昂眼前的时候,这种气质一瞬间就让在场另外两个姓薛的人确定这就是他们家的老二了。 “薛里昂。”薛锐叫住了薛里昂。 薛里昂停住追过去的脚步,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他哥的话放过这个弱智,薛源倒是比之前敏锐了许多,连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跑。 看得出他把自己养得挺差的,汤金凤死后还没到一年,学会了跌倒之后爬起来继续跑。 想到这个,薛里昂也不追了,看着他越跑越远的背影,转身回去找薛锐了。 这些人都无所谓,他只要薛锐能够平安、开心。 北半球的春天终于来了,这是个很美的季节。病房的窗户能看到一座小山丘,它渐渐翠绿了起来,各种颜色的野花如同缤纷的泡泡在绿色背景上鼓出,被风碰碎,散成一片鲜亮的彩色。 在这个季节薛锐出院了。 薛里昂为他准备好了身份,也用心布置了他们的新家。开着一辆红色的敞篷车,载着薛锐步入新鲜美丽的世界。 阳光太好了,明媚灿烂,这样的日光下,风像被磨起了毛边,吹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 薛里昂不敢把车开太快,担心薛锐的身体。 薛锐舒适靠在椅背,觉得一切好像似曾相识,某一时刻的美好真的暂停了,等他回到某处的时候又重新流淌出来。 那年加州开着旧车的女人笑声已经远去,好在她的孩子真的像她期待的那样拥有了爱和自由。 薛锐侧身取出了薛里昂的皮夹,看了一眼护照,没有完全复刻当时母亲的动作,转而抽出了面额不等的钞票,迎着阳光,抛在风里。 路两侧栽种的是樱花还是杏花,薛里昂是分辨不出的,他看见风卷起粉色花瓣绕过薛锐的指尖,然后和花花绿绿钞票一起飞散。 “你要宴请陌生人吗?这条路上的人不够多。” “那就宴请春天。” 薛锐抛完了钞票,掏出夹层里还剩下的几枚硬币也丢了出去,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有几枚滚向路边的草叶里。可能会有蚂蚁踩过,可能会有蜗牛爬过,可能某天睡在路边的流浪汉会捡起它,买一杯可乐。 亓飞寄来的包裹在他们住进新家的第三天到了,里面大多数东西都是给薛锐的,有他用惯的杯子,有他看了一半的书。专属于薛里昂的只有一个小信封,她说是律师送过来的,收件人只有薛里昂。 启辰40层办公室里的几颗小植物漂洋过海来了新家,薛锐按照《掌中花园》的操作说明把他们安置在阴凉干燥的地方,还下单了小巧的喷水壶,薛里昂的信封只随手放在了书桌上。 彼时薛里昂正在厨房做饭,没有及时查看信封,再加上工作忙,回来就有温香软玉在侧,也没什么闲情逸致再去书桌前学习进修。所以等他看到信的时候,又过了好几天。 薛锐对于职业生涯实在是没有设限,如果不是薛里昂以他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为由加以阻止,他甚至想要去应聘伐木工或者园丁。最后还是帮陆之远远程打理他在海外公司,拿一份职业经纪人的工资。好在非常自由,已经在规划夏天去哪片海域冲浪了,这是薛里昂提议的,因为他十分擅长冲浪以及在蓝天碧海和沙滩之间发散荷尔蒙。 两人都在新的生活里忙碌,过往像是上辈子一样朦胧遥远。是薛锐看着亓飞就职演讲的视频,想起提醒了薛里昂一句,那天来的物资里,有一封薛里昂的信,他还没有拆。 当天薛锐接了工作相关的电话,聊的内容专业得让切兔子苹果的薛里昂犯困。 于是他来到书房,打开了这封陌生的信。信封不厚,寄件人是启辰的顾问律所,他们和薛家合作很久了,薛锐和薛里昂有问题的时候也会询问律所的意见。 是薛锐的遗书。 薛锐已经被宣告了死亡,这封遗书按照之前设定的程序流转到了薛里昂的手上,由于他现在通讯地址没有更新,律师把信送到了启辰,亓飞将它转交了过来。 随着遗书在一起的还有薛锐的财产清单,薛里昂倒了倒信封,他送给薛锐的财产密钥优盘从信封里掉了出来。薛锐没有用,并且把那些钱用这种方式还给了薛里昂。 程序化的格式文本薛里昂快速翻过,那张薛锐手写的遗书被他捧起来细阅读。 薛锐的字迹和语气都很好认,克制矜贵,在叙说自己死亡时,也淡然自若。 薛里昂一字一字看过去,他几乎能看到写下这些的时候,薛锐是怎样的平静与释然,一如他曾经预定自己死亡时的决绝。 只差一点点,他就要在真正的死亡面前读这几行短短的字。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看完之后,薛里昂静静坐在书桌前把信封收好,拉开阳台的门,默不作声把薛锐抱在怀里。 薛锐很习惯地被他拥抱着,用手指轻轻梳理薛里昂的金发。他们的衣物上沾染了彼此的味道,绿女巫祝福的香气萦绕在彼此周围,引导他们得到爱和自由。 薛里昂慢慢呼出那口哽在喉咙的空气,怀里的人是有温度的,他的皮肤、血肉、骨骼都是鲜活着的,他们还要很多很多的未来可以共同经历。 薛里昂没有回答他,无数过往编织成的现在避开了所有坏的结局。 阳光还在照着,风还在吹着,他们相拥而眠后,醒来就天就会亮。 【正文完】 第139章 if线,养猫设定。 薛锐是被猫叫声吵醒的。 准确来说,是被接连不断十几分钟的尖锐幼猫嚎叫声吵醒的。 最近几天,家里偶尔会听见一两声猫叫,薛里昂打探一番之后提出了几种猜想。其一,天冷了,小区里的流浪猫趁保安和物业不注意,溜进楼里。其二,楼上或者楼下的邻居家养了只很爱叫的猫。其三,闹鬼了,小猫鬼,会缠上不跟弟弟睡觉的工作狂。 薛锐对于这最后一种假设报之以沉默,甚至有点怀疑猫叫是薛里昂学的口技。今天猫叫得时间有点久,他下意识等薛里昂处理,手臂伸到旁边是空荡荡的,才发现有个人昨晚夜不归宿了。 薛锐穿上居家服外套,踩着拖鞋,下楼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地上是一大一小两个活物。 也不一定,尚待确认。薛锐蹲下伸手试探了一下躺的四仰八叉的薛里昂的颈侧脉搏——确定了,两个都活着。 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小的那个不叫了,踩着地上人的脑袋,大摇大摆走进去屋内,尾巴竖得橡根天线,步履沉稳,有一种不计较薛锐迟了这么久才给它开门的大度。薛锐目送它进去,还是更关注地上的那个大的。 “薛里昂。”薛锐叫他。 楼道内的温度不至于像是外面一样低于零下,到底还是挺凉的,不知道他在门口睡了多久。如果这都不生病的话,上辈子应该是雪地生物。 冻了一晚上,又听了半天猫叫,薛里昂睡得像是死了一样。听到薛锐的声音,他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嘟囔了一句“再睡会儿”,还伸手要拉薛锐一起睡。 薛锐没理由顺着这个不清醒的人,他的手指摸在了薛里昂耳下某处神经密集的位置,感觉体温没什么异常之后,稍微用力按压。恰到好处的疼痛让薛里昂像是被扯线的木偶人一样直挺挺坐了起来,双目有神转向薛锐。 “我为什么在这里?”薛里昂环顾了一下四周,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惹薛锐生气了,薛锐把他扔在门口自然冷掉。 薛锐没回答,站起来单手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他其实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昨晚薛里昂报备说要跟朋友一起吃饭,会喝酒——陆之远从缅甸回来去丈母娘家过年,走之前他们要聚一聚。可能是喝多了,就睡在了门口。 第129章 很奇怪,但是发生在薛里昂身上,又没有违和之处。 “……想起来了,我昨天怎么按密码都开不了门,不知怎么就睡了。”薛里昂皱眉回想昨晚的事情,跟着薛锐回到屋里。昨晚他总是按不对密码,又死活想不起来正确密码是什么。 “为什么不叫我开门。” 薛里昂隐约觉得好像从薛锐这句很普通的对话里感受到了一丝不悦,他又想不太通,观察了一下薛锐的表情,试探着说:“你入睡不太容易,醒了一次,可能晚上就睡不着了……” 这个理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薛里昂检察着自己的措辞,没注意前边的薛锐停下了脚步,他差点没刹住踩到对方。 “你变蠢了。”明明小的时候很娇气,只要自己不开门,这个人就不会停手,一直锲而不舍在门口拍门,直到有人走出来开门为止。怎么长大以后反而开始瞻前顾后,这么简单的需求都不敢提出来……像是自己把他养得谨小慎微了。 从这句话的声线上,薛锐没有回头薛里昂也能想象到他皱着眉毛的样子,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可能薛锐不喜欢他喝多吧,薛锐一向很讨厌别人不清醒的样子。 薛锐把他的家居服从衣柜里拿出来,随手丢给他,薛里昂肌肉反射的去接。 “主卧浴室我预定了泡澡,你泡一下热水,宋叔会带感冒药过来,之后如果感觉不舒服,自己决定要不要告诉我。” 说着薛锐往衣帽间走,开始换自己的外出衣物,系到衬衣扣子的时候,补充了一句。“记得解决一下那只猫。” 猫? 什么猫? 薛里昂抱着衣服去浴室,感觉自己可能是听错了,或者说,薛锐买了什么和猫相关的艺术品,比如油画什么的。他步入放满热水的浴缸,温暖的液体包裹住自己的全身,柔软弹性的肌肉在浴缸里放松,薛里昂舒服得伸展双臂搭在圆形的浴缸壁上,享受着有哥给放洗澡水的日子(虽然薛锐只是在全屋智能app上点了几下)。 意外的,他指尖好像触摸到了一个热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睁开一只眼睛,懒洋洋扫过去,这一看不要紧,毫无防备的他感受到了心灵暴击,一瞬间差点差点把那玩意儿抓起来丢出去。 这是什么小怪物?巴掌大小,黄黑色的色块各占半张脸,身后拖着一条小鸡毛掸子一样的的尾巴,蹲在放置洗浴用品的平台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薛里昂。 薛里昂也瞪着圆溜溜的蓝眼睛看着它。脑子里闪过一堆名词:耗子、黄大仙、变异煤球精,贴了眼珠子的抹布…… 直到小怪物张嘴“喵——”了一声,薛里昂才反映过来,这竟然是只猫,应该,就是薛锐说的那只? ……怎么会有这么丑的猫。 猫看不懂薛里昂的心理活动,倒是非常不怕生,低下身子,拨楞两下浴缸升起的热气,十分不见外探头到水边,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吧唧吧唧喝起了水。 兄弟,你有点变态了。薛里昂递过去一根手指头,抬着它下巴给把小嘴合上了。他还没能心安理得接受头回见面就喝自己洗澡水的人,猫。 然后他用最快速度围上一条浴巾揣着猫仔跑去衣帽间找薛锐。 “哥,你在哪儿弄的这么丑的猫?”薛里昂举着猫,怼在薛锐面前,一脸不解。他心说这丑猫还偷看我洗澡!你捡它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就是喜欢丑的?所以当年放我进你的房间时因为我很丑吗? 薛锐这个时候已经穿戴整齐,正对着镜子别领带扣,他瞥了一眼薛里昂和他手里的猫,淡淡一句话给他堵了回去:“你自己带回来的,想办法负责吧。” 猫明显不喜欢被这样拿着,再小也有脾气,拧拧身子从薛里昂手里逃脱了出来,并且严格按照“猫一定是脚的那面先落地”原理,轻轻巧巧降落在地面上。 “……我?”薛里昂眼神清澈了一秒,他先是怀疑薛锐,然后又怀疑自己。薛锐确实没有理由这样整蛊,而自己……昨晚也没喝那么多到断片的地步啊,怎么可能带了只猫回家还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确实喝到断片,猫的主人也不能就这么让自己一个醉鬼把猫带走吧。就算是野猫,没主人,这猫这么小,应该还没离开猫妈妈,在护仔母猫的战斗力下,自己能毫发无伤把人家娃带走吗? 薛锐收拾完自己,低头看看脚边的毛绒团子,小小的前爪踩在自己脚上只有痒痒的触感,他小心退半步把脚撤出来,看那小毛团往前趔趄了一下,放轻动作离开,把空间留给它和努力回忆昨晚的薛里昂。 薛里昂的行动力现在就表现了出来,他围着浴巾去浴室找到手机,坐在浴缸的边沿上,就给陆之远发消息,陆之远一分钟每回他就打电话,硬生生把陆之远从睡梦中喊了起来,发出了神志不清、嘟嘟囔囔、有气无力的怒吼: “给钱。这个点没有钱我是不会跟你说一个字的!” 陆之远钱瘾这病薛里昂是知道的,已经不是疾在腠理这么简单了,所以他压根不当回事,零帧起手直接问:“我昨晚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比如说拿了多余的东西回家?” “……不知道,什么东西,值钱的人家肯定会来找的,不值钱的你就扔了行了呗。”陆之远头还埋在被子里,说话动静嗡嗡的。 “不是值不值钱……我怀疑这里边有蹊跷,就我现在对它一点印象都没有,”薛里昂突然想起来那只猫耗子还在薛锐的衣帽间,心说可不能把这玩意儿放在那撒欢,万一嚯嚯了什么东西,这个家里只能是他来赔了。他边走边说:“看着都不知道满没满月,这也是小生命啊,扔外边冻死了。”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发了关键词,听筒另一边陆之远“噌”得一声,再开口就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字正腔圆发问。语气都有点颤抖:“薛里昂,你,你说什么……你还带回家了,真敢啊,薛锐知道了吗?” “这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薛里昂推门进去衣帽间,果不其然看见猫耗子没干人事,不知怎么抓下来了薛锐一根领带,当逗猫棒上栓的带子一样在地上打着滚儿玩得正欢。薛里昂赶紧上前夺下来,打眼一看就看见领带已经被勾丝了,这肯定不敢再给薛锐放回去了,薛里昂抓着领带,拎着猫耗子后颈皮往外走。“薛锐让我自己解决,我这来问问你,看有什么头绪。” “你问我?你有病吧你问我,我他妈可干不出来这事!”陆之远火气上来了,心说这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恶心的事都能干出来,还有脸带给薛锐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骂薛里昂还是先安慰薛锐,他头大,语气很差。“不是,这什么时候的事?你跟薛锐在一起之前?那你也不应该啊,孩子他妈是谁?” 薛里昂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也懵了,他心说看不出来陆之远虽然爱显摆还嗜钱如命但是内心是这么一个柔软的人,对小动物共情还挺深,说不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在流浪动物保护中心当义工……就是这跟他和薛锐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它妈……它妈我不知道,可能在哪儿野着吧……”薛里昂把猫和自己关在浴室,继续和陆之远掰扯,“昨晚不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吗,你真没印象?” 陆之远脑瓜子乱糟糟的,恨不能手伸进手机里给薛里昂两巴掌:“你别乱掰扯,我能有什么印象,别说的我跟你沆瀣一气似的,而且真要是昨晚的事,也不能今天就有……出来了。” “什么昨晚的事,什么今天出来了?”薛里昂一头雾水。 “孩子啊!”陆之远痛心疾首,不知道薛里昂这个时候装傻还有什么意义。 “什么孩子?”薛里昂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孩子上面去了,谁有孩子了,是要准备礼钱了吗。 陆之远直接给气无语了,都火烧眉毛了,现在这人还在干嘛,说:“什么孩子,你说的孩子,你,领回去那个!” 薛里昂看看手里的领带,又看看猫,察觉出不对味了。 “……我说的一直是猫啊。” 第140章 “没有没有,我跟你一起上车的,叫的代驾。” “你说得对,车上中途没有停下,一直开进小区里面。” “嗯嗯好,到薛锐家门口我才走,你说薛锐在睡觉,不让我进去。” “是是是,走了之后我回家了,我们再联系就是刚刚了,你给我打的电话。” 接下来陆之远基本上听不见薛里昂在骂他什么了,他快被薛里昂骂聋了,只能靠本能附和薛里昂的话,插空讲清楚自己昨晚所知部分。同时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怎么能这样怀疑薛里昂,怎么能仅仅因为模糊不清的话就否认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好朋友真挚的灵魂,自己真不是人啊! 薛里昂指天画地、器宇轩昂斥责了陆之远,用词之激烈、语气之悲痛实属当代罕见,要不是寒冬腊月雪花不稀罕,定要让晴天飘雪以证清白。他询问陆之远昨晚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途中夹杂着大量情绪宣泄,包括但不限于:“我要是对不起薛锐我不是人”、“不用薛锐动手我自己吊死在他眼前”、“到底什么样的人渣才会滥生无辜”…… 第130章 不过无论怎样,这件事也还是有进展的,至少排除了“这只猫是薛里昂在回家途中从别人手里抢走的”这一可能,接下来重要排查范围就缩小到了本栋楼,时间也缩短到陆之远离开薛锐家门口之后和薛锐开门之前。 这样一归纳总结之后,思路就清晰了,这只猫应该要么是邻居养的,要么是外面跑进来的流浪猫。其实这二者都存在bug,因为薛锐家是一梯一户,邻居不会经过这边,邻居家的猫应该也很难经过这里。同时,像是这种物业费上天的小区,管家、保安、保洁都会阻碍除了业主和登记核实过的人之外的一切活物进入本楼,这只猫就算经过了层层阻碍进来了,非常巧合的在本楼层停留,那它又是怎么避过监控室的视线,没被赶出去的呢?要知道监控室可是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的。 这一连串疑问让薛里昂百思不得其解,要不是这猫太丑,他可能真的会怀疑是不是薛锐自己喜欢但不好意思说,买回来栽赃给自己的。 印象里,薛锐从未养过什么活物。 人都说,很多人会在长大后宴请小时候的自己,去做很多过去想做但是没有机会做的事情。比如买很多夸张的小裙子,吃很多炸鸡,所以有没有可能是薛锐其实一直想要养猫,但是没有机会养…… ——好吧没有这种可能,薛锐别说想养猫,他就是想养狮子老虎大象,都会有人从非洲大草原抓了给他空运过来,甚至还会分花色给他挑。 除非是幻想生物,比如喷火龙、独角兽什么的,只要薛锐想养,应该很难有得不到的。如果他没有养过,应该大概率就是没有兴趣或者不喜欢吧。 薛里昂低头看着那只长得很丑的小猫,略一思索,用非常草率的角度拍了几张照片,选出来两三张不糊的发给了物业,让他问问本楼里有没有谁家丢猫了。 自己也发了个朋友圈: 捡到一只猫,在北安路143号*园这边,有认识的快带走。 配图是那只猫耗子被他欺负得炸毛的模样。 很快显示有人回复,薛里昂点开一看,皱紧了眉头,露出了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狄姗姗】:[爱心][爱心][爱心]好漂亮的小奶猫!!! 【狄姗姗】:是嵌合体!ssr! 【狄姗姗】:是我的梦中情猫了! ……这死孩子怎么审美被污染成这样了,这像是滚了一身泥巴的毛色还阴阳脸,小破猫到底哪里好看了。薛里昂嗤之以鼻,跟在下边回复道: 【我】回复【狄姗姗】:这猫丑得我睡不着。 【狄姗姗】回复【我】:如果你坚持用眉毛下的窟窿眼喘气也不是不行。 薛里昂不跟小孩吵架,反手联系财务给狄正春转了一笔奖金,并附言“带你女儿去看看眼睛”。 不一会儿他就看见狄姗姗在朋友圈被制裁了,老父亲狄正春问询赶来。 【狄正春】回复【狄姗姗】:你有鼻炎,不能养有毛的东西,路上遇见也离远一点。要多喝水,加湿器记得开,别老在外面吃,离你们班那个印度人远一点。你小时候养过乌龟现在还喜欢吗,我前两天看见南市场有卖的,你可以养乌龟,我挑一只等你回来带走吧。你那边现在几点,你怎么还没睡觉,不准熬夜看手机,快去睡。 不出所料,狄姗姗在父亲的关心下很快偃旗息鼓。 【狄姗姗】回复【狄正春】:…… 这一串简短的省略号,薛里昂几乎看到了小姑娘缩着鼻子吃瘪的样子,还没等他笑完,就看见狄姗姗迅速小窗回了他一条: “死黄毛,小猫好看死了,你根本就没有审美,你这辈子唯一眼光正常的选择就是赖上薛锐了!” “不准熬夜看手机,快去睡。” 薛里昂打字的时候都快笑出声了,欺负小孩就是好玩。果然发完这条对面就没了动静,想必是怕薛里昂这个黄毛去告状,忍辱负重不再回怼。 玩够了薛里昂想起来还有一只猫耗子,他低头找了一顿,发现这小东西竟然扒着他的浴巾要往上爬,小爪子张牙舞爪的,一副勇攀高峰的王者风范,完全没有自己在扯人家黄毛大闺男遮羞布该有的心虚态度。 “不行,咱俩不熟。” 薛里昂用一根手指头把猫耗子从完成一半的大业上推了下去。欺负完小孩欺负小猫,心情大好,想起来,这么大点的小东西应该不能饿太久。他抄起来小猫出浴室,换上衣服,把小不点塞进防风外套的兜里,怕它跑出来还拉上拉链只露出个脑袋,开车去了最近的宠物用品商店。 之前薛里昂在薛锐家附近蹲守的时候,除了认识了一群蚊子,还结识了附近的丧彪们,他有时候会从店里买猫粮给这群流浪猫带过去,那些猫一看就是道上混的,只要有吃的,荤素不忌,别管是深海鳕鱼粮还是兔子鸵鸟粮,都吃得嗷呜嗷呜的。这让薛里昂觉得自己应该算得上对养猫颇有心得了。 只不过那些猫粮都太大袋了,猫耗子终归是会被主人带走,巴掌大的小个头也吃不了,没必要买十来斤的粮,所以薛里昂一进去宠物店就直奔收银台,跟穿着猫爪图案围裙的店员打听:“有没有小包装的猫粮,放在哪个货架?” 店员很敬业,知道这是大主顾,记得这人曾经一个月买了20袋猫粮,要不是都是正价买的,他还以为同行来进货。而且一看就是爱猫的人,他知道的几家赛级繁育猫舍都不舍得拿那么贵的进口粮给猫子们吃。 “先生您有想要的猫粮种类吗,我去给您找找试吃装。”店员问道。 薛里昂虽然来拿过几次猫粮,但是他都是拿货架展示台上最方便取的几种,没有留意过各个种类都有什么区别。猫耗子虽然丑,家养猫可能还是更娇弱一些,他要是给养坏了,不好跟人家的主人交代。 “有推荐的种类么?”薛里昂问。 “可以给您推荐,请问咱家是给多大的宝宝吃呢?”店员笑着说。 这个问题好回答,薛里昂拉开拉链,把猫耗子从兜里掏出来给店员看,说:“这么大的。” 店员没想过这么是简洁且直观的年龄展示,不过他专业素质过硬,略微观察了一下便给出结论:“猫猫太小了,可能还不到一个月,大猫没奶么?这么大的小猫,猫妈妈喂奶就可以了,注意给猫妈妈补充些营养。” 薛里昂看着十分不满意在他手里进而努力挣扎着的猫耗子良心稍微有了点触动,没想到这猫这么小,还没有断奶就早早离开了母亲,主人还把它丢了,一看就不上心,小猫挺可怜的。他跟店员说:“没有大猫,捡的,要买点牛奶?” “一般是不建议用牛奶的,有说法是小猫有可能会乳糖不耐受,如果有舒化奶可以喂一点。”店员看薛里昂表情觉得他果然没猜错,这是个很爱小动物的人,不自觉也成为了良心商家,都不想给他推销了。 薛里昂点点头:“你这里有卖舒化奶的么,给我拿一些。” ……虽然良心,但是送上门的生意还是不做白不做的,店员笑容更灿烂了点:“我们有幼猫专用的宠物羊奶粉,比普通牛奶啊舒化奶啊都好,最大程度满足小猫生长发育的营养需求呢,先生请问您要多少?” 奶粉这个东西超出薛里昂知识盲区了,他想了一下,不确定道:“一罐?” 于是薛里昂端着比猫还大的一罐奶粉出了宠物用品店,怀疑好像自己是不是说够想要小包装的来着。 薛里昂提着猫和奶粉风驰电掣回了家,途中还接到了薛锐的电话,问他感觉怎么样。薛里昂有点奇怪,什么感觉,最近薛锐有给家里添置什么新东西吗?他没想出来,不过没什么不好的感觉应该就是感觉不错,于是他自信回答说“感觉很好”。 薛锐应该是有点无语了,过了几秒才开口,说的还是让薛里昂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说:“极地动物。” 这就很难猜了,这个家里现在只有自己和猫耗子两只活物,哪儿来的极地动物呢,薛里昂戳了一下猫耗子的脑门,自言自语道:“其实,你是个企鹅?” 企鹅也好,猫耗子也好,小家伙是真的饿了。 宠物店到薛锐家的车程也就十来分钟,一到家,薛里昂立刻烧上开水,严格按照包装上的说明冲泡他刚买回家的“幼猫专用黄金配方羊奶粉”。小动物的东西都精致,这样的大罐还送量勺。薛里昂把盛出来的白色粉状物撒在碗底,提着热水往上边一激,没搅动几下,甜甜的奶香味就飘了出来,浓郁温馨,只是一碗的量,闻起来就像是身处在奶茶店里。薛里昂一边嘀咕是不是加香精了,一边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人是有自制力的,但是猫没有;猫可能有,没满月的猫耗子肯定是没有的。 闻着香味,抹布一样的小东西眼珠子都圆了,嘴里咪咪喵喵大叫着,像个小喇叭似的。也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欺负过它了,爪子勾着薛里昂的裤腿就往上爬,不知道练就了哪门子的神功,趁着薛里昂兑凉水倒不出来手的功夫,这小鼻嘎都爬到他腰上了。 第131章 “祖宗你是晚一秒就要饿死了吗……” 怕烫着它,薛里昂把碗举过了头顶,但这小猫也是倔脾气,爬到肩膀上之后发现够不到,站起来了,对待薛里昂连骂带吼的,甚至试图往他头上爬。 小猫虽小,指甲可不是闹着玩的,薛里昂不想因为这小东西再脸上挂彩,他加快速度把这碗奶粉搅匀乎,搁置在岛台上,捏着后颈皮把脾气很坏的小鼻嘎放在了碗旁边。 第141章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猫耗子的主人还是没有出现。薛里昂已经把朋友圈的寻主人启示的版本更新了四五遍,从一开始公事公办的“认识的人快带走”,到“此猫白吃白喝,品行恶劣,请主人速速领回”,再到“来认领猫耗子的需要提供证据,包括不限于和猫的合照或者购买和领养证明,本人会核查之后归还”。所配的猫猫照片也从一开始的勉强能看出来是只猫进化成了普通宠物博主的水平,摄影技术进步飞快,爱猫教育成果显著。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抹布一样的小小东西在薛里昂的照顾下变成了抹布一样的小东西,并且无师自通学会了埋屎,发现此项里程碑事件的当天,给它铲屎的薛里昂几乎喜极而泣,连拍好几张猫砂盆,然后从相册里筛选出几张小抹布的美照凑了个九宫格发在了朋友圈。 但是没几个人在乎他这个老父亲的慈爱之心,大家关注点都被最后一张图角落里的薛锐带跑偏了。 拍摄的时间应该是休息日的中午,画面的正中间是把水杯往地上推的猫耗子,做贼心虚小眼神及其灵动,窗外照进来的光把它的一身毛茸茸描边成一圈简笔画轮廓。右上角一侧能看见阳台以及阳台躺椅上的薛锐,他赤着脚踩在毛毯上,穿着舒适的居家服,一边啃苹果,一边翻看手里的纸质书。虽然因为在焦距外而有些模糊,但这不妨碍他哥的盛世美颜抢人眼球。 第一个回复的亓飞,她平常才懒得管薛里昂发了什么鬼东西,这回出现了老板身影,作为吃瓜第一线的打工人肯定要表现一番。 【亓飞】:薛副总你怎么回事,竟然让薛总吃没削皮、没摆盘、没切成小兔子的苹果,你看这像话吗,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此条评论获得了一大群人的点赞,有不少都是在启辰工作过的员工,还有一些是薛里昂的狐朋狗友,这让当事人感觉不能这么算了,遂打开知名分享类app搜索“小兔子苹果怎么切”。发现还挺简单的,正当他打算试验一番,狄正春的回复也跟了出来。 【狄正春】:你是彻底当甩手掌柜了吗?洗洗手回公司看看吧,你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就辞职!你就能专职干铲屎了! 这个倒确实提醒薛里昂了,季度奖该发了,他得回去看看。虽然他本人作为“信托宝宝”(薛锐购买的信托服务但是受益人是薛里昂,已经运营十多年了)即使不工作也有饭吃也有零花钱,但是他还是清楚怎么当一个好老板的——平常能不去就不去,发钱的时候能多早就多早。 到这里,已经没有人关心猫耗子了,几个薛里昂公司的年轻人已经开始赌“老板三天内是否会出现在公司”,赌他不来的赔率还挺高的。薛里昂自己换小号支出100人民币去押宝“会”,同时他发现陆之远也参与了这个赌局,并且压了856元“不会”。根据薛里昂对这个人的了解,856应该是他微信里所有的钱,算算日子前几天正好是他每月一次从女朋友那里拿一千元生活费的日子,这人是梭哈了想要以小博大,薛里昂嘲笑之。 仿佛有感应一般,薛里昂笑了一会,陆之远也回复了这条消息。 【陆之远】:所以猫只是个由头是吧。你到底是晒猫还是晒人?不过兄弟,你朋友圈怎么没有我的老同学的正面照啊,不会连个肖像使用权都没混上吧。 这条点赞量也不少,包括亓飞在内的吃瓜同事都抓紧了手中的权力为他们想说的话投票,把说真话的陆之远当成自己的发言人酷酷点赞。 薛里昂对此嗤之以鼻,这些的不会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每个月只有1000块钱生活费吧,自己可是有钱人,他要是想要薛锐肖像使用权可以联系亓飞的总助部门购买一下…… 这群被性缘脑腌入味的腐朽大众,就知道男男关系,完全get不到自己的心情。薛里昂对此痛心疾首,觉得他们都应该被绑着电一电。与此同时又控制不住自己回想到底有没有跟薛锐好好拍过照片……薛锐好像也没提过这件事,难道是因为他不想留下两人在一起的证据?薛里昂越想越不对劲,甚至有种冲动点开薛锐的对话框问问他要不要一起拍一套写真。 薛里昂之所以能够爱情事业双丰收,离不开他的行动力。从他产生拍照这个想法到开始实施,期间的间隔不到五分钟。而这五分钟还是因为猫耗子把薛锐的枕头拿来磨爪子了,并且留下了类似于牛仔裤磨毛做旧的小猫工艺。对此薛里昂的处理措施是把自己的枕头和薛锐的换过来。 为了能拍出“人生照片”,薛里昂先是观摩了一下目前比较流行的几种风格,能够流行说明这是被大众喜欢的。因此,好看是好看,不够独特,体现不出来他哥的天下无双和他自己的才艺双绝。 紧跟潮流不行,下个阶段就采取了人海战术,薛里昂通过压榨助理的方式找来了给时尚杂志拍大片的一干人等资料,其中不乏在国际上拿过奖的。拿着这些人的样片,薛里昂沉思许久,觉得自己可能要的也不是艺术,他还是比较想要那种能看出来被拍摄的人是谁的照片。于是,他指着某张绿油油的风景大片上只占了几个像素的小人,问助理“这谁”,助理先是一愣然后说“我查查”,再就没有了然后。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能采取第三种方法了——自己上。薛里昂当然不认为自己的摄影技术能超过大师,拍出来的照片能够战胜流行。只不过创作这种东西,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和拿钱买来的,感受总归是不一样的,诚意也不是一个量级的。 换句话说,本人肯定更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虽然找到满意的摄影师很难,找到一台配置合适的相机总归难度低了很多。知名的机身厂商也就莱卡、哈苏、富士、尼康、索尼等等那几家,人像镜头排名上gm之流凑合能用,不凑合就没得用,薛里昂也不能为这开一家光学电子科技的工厂造相机,所以他很快选定了自己的相机。 摩拳擦掌等到相机的时候,新的挑战也出现了。没人提醒过他……相机的说明书能厚得像本字典。他之前都觉得,相机嘛,拿到手里按快门就行了,按下去快门就能出片,只要模特好看,硬件到位,包出片的。 但是,事实证明,没那么简单,摄影师之所以是一门工种,说明这门手艺还真的有一定的技术门槛,不是有手就行。(本段中的“事实”来自于薛里昂在试图驯服相机过程中给猫耗子拍的照片,电脑桌面的回收站小垃圾桶终究是一个桶默默承受了一切。) 不信邪的薛里昂拿出了自己大学期末考试的前一天的刻苦程度,势要自学成才,得到给薛锐拍照片的机会。期间因为学习太投入忘记去公司,导致了永久失去他押自己会出勤的100元。也被暴怒的狄正春送去非洲安排了半个月的出差考察。 在薛里昂看来,非洲是实打实的蛮夷之地,有了缅甸的前车之鉴,他早早给行李办了托运,且携带大量生存必须的火锅底料等物资,为了能好好安置相机,甚至跟薛锐借了个大小合适的箱子。 临行薛里昂在机场抱着薛锐,保证自己会活着回来,保证能学会用相机,还会把拍的照片发给他哥看。然后壮怀激烈地踏上了开疆扩土的航班。 老话说,人不能立flag,十全十美只存在童话故事里。和登机前的豪言壮志不同,薛里昂出差回来略一盘算,此趟非洲之行,自己跟薛锐许诺的三件事,总共就实现了半个。 在非洲,他先是落地发现丢了行李箱,相机没了,物资也丢了很多,别说拍照了,活着都费劲。再加上是那边的东西,薛里昂吃了不舒服,睡觉的地方蚊子又吵,咬人又疼。好在薛里昂身体素质好,工作尚且顺利,代价是回国之后,小别胜新婚是不存在的,他啥都没干,在和薛锐的床上连续睡了二十几个个小时。还是被猫耗子扇醒的。 很难说这孩子是因为害怕薛里昂睡死过去,还是单纯看不得有人的睡眠质量如此之好。 薛里昂揉了揉眼睛,手掌拢着满身毛炸得五马张飞的猫耗子,家的感觉像是外面的阳光一样暖洋洋。 他拿起手机想要翻看今天的日程安排,发现锁屏的待机页面竟然停在相机app,有点疑惑,于是点进去“最近拍摄”。 图片展示出来的瞬间,薛里昂的嘴角抑制不住上扬,他闭上眼,把手机扣在胸口,感受此刻的宁静和充实。他想,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有神,他曾经认为自己不够幸运,但是,神安排了一个人,让他做自己执着的理由和软弱的借口。那么他愿意相信,这是个好的神。 第132章 猫耗子对这种情景表示疑惑,它前爪扒拉着掀开扣住的手机,歪头去看屏幕上的照片: ——灰色眼睛的男人看着屏幕,一本正经比着v,身边是熟睡的金发男人,金色发丝旁边有只小猫睡的四仰八叉。 第142章 随着猫耗子日渐长大,薛里昂从一个走进宠物用品店分不清猫粮和狗粮的愚蠢人类,进化成能够熟练冲泡宠物奶粉的全自动喂猫铲屎机。 他在家里阳光最好的落地窗前给猫耗子买了豪华版的猫爬架,用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亲自跟着教程拼接起来,全程没有请求外援,合作伙伴只有把螺丝钉玩丢好几个的猫耗子。 薛锐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感言,只是在阳台看书的时候把桌凳往另一边挪了一点,避免上蹿下跳的猫用他的身体当做起跳板。 倒不是薛锐嫌弃它,实在是这只小东西是在是太能闹了,战绩斐然。 包括但不限于抓破薛里昂的裤子、推倒柜子上的瓷器花瓶、睡在厨房的锅里、吊在窗帘上荡秋千…… 薛里昂说这是小猫太无聊了,无处发泄精力,等它爱上猫爬架之后就好了。 但是在猫爬架就位之后,按照薛里昂的理论,这个东西明显无法完全满足“消耗精力”这个需求,因为此处视野良好,阳光直射,非常适合休息,猫耗子每每在其他地方玩累了,都会跑到这里来睡觉。 这一点倒是很像薛锐,之前薛里昂以为薛锐永远都不会累的,住在一起久了,他也就摸清楚了薛锐的脾性。这人忙起来的时候,能够保证高效率的连续工作一二十小时,一旦闲下来,特别是在阳光下的时候,抓着小说看不几行字,就会闭上眼睛。 躺在阳台上的躺椅上,正午最灿烂的阳光下,沉沉睡过去。 这是薛里昂最喜欢的时刻,看着薛锐睡着的样子,那种毫无防备完全放松的样子,他就会觉得无比满足,好像是小时候在生日当天许愿之后吹灭蜡烛的那一刻,被温馨的气氛坏绕,又对未来满怀期待。 现在薛锐身边会多一只小猫,乱糟糟的长毛,睡在稍高一点的跑爬架上,有时候抻成一长条,肚皮朝上一鼓一鼓的;有时候团成猫球,粉粉的爪子盖在眼皮上,鼻尖也是嫩生生的粉色。 以上是猫耗子最乖巧的时候,也是薛里昂给他拍照最容易成功的时候,至少睡着的时候它不会到处乱窜导致虚焦,也不会飞跃起来殴打摄影师。 陆之远曾经听过薛里昂发牢骚,关于这只小东西的所作所为也了解一二,他出主意让薛里昂还是给这只猫找个领养吧,明显他不是猫耗子的对手,趁这猫的胆子还没有大到敢对薛锐出手,为它找一个适合的家庭。 你好它也好。 薛里昂听到这话的时候,他正在把枕头往垃圾桶里塞,猫耗子半夜把薛锐的枕头尿了。薛里昂当时正在梦乡徜徉,冥冥之中和福至心灵,睁开眼和正在作案的猫耗子对视几秒,差点没有把眼珠子瞪出来。 大半夜的,他小心翼翼把薛锐扒拉进怀里,期间薛锐迷迷糊糊睁闭着眼问他怎么了,薛里昂哪敢说实话,他怕自己要是如实招来马上就要被薛锐揪起来扔出门去和猫耗子一起流浪。于是他也嘟嘟囔囔假装还没醒的样子,凑过去亲薛锐,嘴唇贴在薛锐的唇角睫毛鼻尖上,乱七八糟说一些喜欢啊之类的话,成功把薛锐糊弄着又睡过去。 然后薛里昂把自己的枕头挪到薛锐的脑袋地下,小心翼翼把被尿了一个角的枕头扔到地板上去。又轻手轻脚跳下床,不敢开灯,担心走路会有声音,也不敢穿鞋,赤着脚提着枕头走进洗手间,大半夜洗这个被猫尿湿的东西。 这个时候猫耗子倒是乖乖的,贴着薛里昂的脚踝温温柔柔转了好几圈,细细的尾巴竖起来搔着他的小腿肚子,大眼睛圆溜溜的,也不叫,安安静静陪着薛里昂。 ……它这样,怎么有人舍得跟它生气呢。 结果就是这个枕头怎么洗薛里昂都能闻到一股猫尿味,不得已,只好趁薛锐不在家把它扔进垃圾桶,然后再去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帮着猫耗子掩盖事实。 可薛里昂做到这个地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真的想要和猫耗子一起生活。 猫耗子虽然调皮,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故意伤人,连其他小猫最讨厌的剪指甲,猫耗子也都是乖乖坐在人腿上,虽然骂得很大声,但是从没动手也没动嘴,一次性剪完四只爪子甚至不用猫条奖励。 拿着毛巾随时打算盖住猫来救下薛里昂的薛锐没有出手的理由,眼里也多了几分赞许之情,薛里昂觉得这孩子特别给自己长脸。 所以它最大的罪状也不过是毁坏财务和……乱吃东西。 薛里昂发誓,他从没见过这么能馋的猫。 它馋到什么地步呢,每一件从外边拿回来的食物,不管是什么,它都得尝尝,这不仅是是好奇,它尝了就会吃下去,只要没有人强行结束这个进程,它就会一直吃,直到把东西吃完。 刚开始的时候,受害人是宋叔。 有一次他带着海鱼过来炖汤,鱼是熟识的海鲜店老板留的,很新鲜,大小刚刚好够薛锐和薛里昂的。宋叔把装了水和鱼的塑料袋挂在料理台上,就先去处理其他食材了。 回过头想要带着鱼一起下锅的时候,袋子还完整的在那,里面的鱼不见了。 其实直到这个时候他都没有丝毫怀疑猫耗子,因为这只鱼相对于奶猫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它俩站一块,谁吃谁都不一定。 他怀疑了是在海鲜店忘记装走了,也怀疑了是鱼自己蹦出来窜到边边角角了,就是没有怀疑过一天二十四小时吃自助餐、冻干罐罐加餐无数的猫耗子竟然能馋到这个地步。 直到他做完了一顿饭,要走的的时候,在门口换鞋子,余光瞥到鞋柜里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打开柜门一看,猫耗子眼睛瞪得像铜铃,眼睛放射着闪电般的光芒,脚下是已经死透,但是死不瞑目的鱼。 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吃鱼从腮开始吃,鱼头拆得都差不多了,肉还没吃上几口,满地鳞片和鱼腥味,口感最好的鱼腹肉连皮外伤都没有。 宋叔哭笑不得,打电话给薛锐,问他要不要把猫送去洗澡。 薛锐让他原地等着。 没到二十分钟,薛里昂和薛锐双双从外边赶回来,两人连外套都没脱,一股子商业精英腌入味的范儿,兜起猫就往最近的宠物医院过去。 路上薛里昂差点没闯红灯,薛锐更是打出去了几个电话,分别询问了资深猫奴、启辰医疗板块负责人、宠物医院院长等,询问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猫吃生鱼会不会有风险,以及鱼刺和鱼鳞对于幼猫的威胁…… 在他挂上电话的几分钟内,几个接到他电话的人或和副手商议或自己心理嘀咕:启辰打算进军宠物行业了?这个领域难道还存在蓝海?自己是不是要被重用了…… 直到下车迈进宠物医院,猫耗子一脸懵逼站在医生面前,嘴边还挂着一片鱼鳞,神情清澈。 医生如临大敌,从各个角度评估了一番此事的危险程度,和薛锐及薛里昂原地大眼瞪小眼观察了一个小时,确认猫耗子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在如释重负把已经睡了一觉的猫耗子交回了薛锐和薛里昂的手里。 但是来都来了。 猫耗子经历了它猫生第一次体检。 “叫什么?”前台建档的护士小姐姐问。 “薛里昂。”“薛锐。” 薛里昂和薛锐异口同声地沉稳回答。 护士看看院长,院长轻轻咳嗽了一声:“问猫,问的是猫的名字……” 薛锐和薛里昂沉默了。 首先这只猫的主人还没有找到,其次,薛里昂还不知道薛锐会不会同意把这只猫养在家里……就这样结局还没有确定的小猫,是没有名字的。 猫耗子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尴尬,抱着前台用来给会员客户当伴手礼的逗猫棒玩得不亦乐乎。 “就,薛,薛吧。” 院长见过大世面,见此情况赶紧出面解围。 他本意是先写个姓,这猫怎么看都是姓薛的,但是前台会错意了,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操作一番,拿出档案本一看,小猫的姓名一栏赫然两个大字: ——薛薛。 还挺嘲讽的,这名字。 但,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一无所知的猫耗子在尴尬和笔误之中,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名字。 顶着这个名字的它进行了一次超绝豪华的全家福体检,全身各项功能检查了个遍,还打了猫生第一针猫三联。 “是个小女生哦,好漂亮的阴阳脸,等它满六斤之后可以带过来做个绝育。” 薛锐点点头,毕竟有养孩子的经验,此前他已经较为全面了解过了养猫的基础知识,对于绝育没有任何意见。薛里昂在这方面倒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性格,一听医生说绝育神情紧张了起来: “怎么回事,它是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要绝育?” 第133章 “从科学养宠的角度来说,如果没有繁殖的需求,我们一般都提倡到期绝育的,这样对宠物和主人都好。”护士小姐姐解释道。 “能看出来它多大了吗?”薛锐问。 “嗯……这是一只缅因猫,属于较大体型的猫,从牙齿发育情况和现在的大小来看,也就一个月左右,不到两个月吧,正是调皮粘人的时候,家长要正确引导社会化啊。” 猫耗子在护士手里听话得像是小玩偶,一摸就呼噜,抬下巴闭眼睛的,乖巧得不得了。 薛里昂在小猫课堂专心听讲一番,临走买下了前台笔筒里所有的逗猫棒,美曰其名是猫耗子玩过了再给其他小猫不太好,实际上就是看孩子喜欢就使劲儿惯着,和薛锐如出一辙的纵容孩子。 总之这次吃鱼事变只是虚惊一场,就此以后薛锐和薛里昂以及宋叔吃的东西都会好好收好,避免此类事态重演。 直到,薛薛小朋友在猫生舒畅、前途坦荡的某天,扒拉开柜子,自己进去啃了一板感冒药。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