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大佬后，前男友披马甲火葬场了》 第1章 《成为大佬后，前男友披马甲火葬场了》作者：司马宣夜【完结】 简介： 国内潜水圈顶级技术大神叶北游突然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有人说大神去未知洞穴潜水葬身水底，有人说大神因受伤不能潜水了 也有人说，大神得罪豪门家族被封杀了。 然而两年后，一个遥远的南国小岛在潜水圈异军突起。 小岛景色优美，潜店服务专业，教练技术过硬，迅速引爆潜水圈，成为网红打卡地。 但小岛每周只接待十名游客，预约已经排到了一年后。 众人目瞪口呆：这收费也没比别处贵多少，这样怎么赚钱？ 对此，岛主叶北游表示：谁说我要赚钱的？我只是找个小岛养老而已。 *** 小岛开门迎客，有个叫小黑的贫困年轻人进来打工。 小黑阴郁寡言，脸上有骇人的烧伤疤痕，但干活很努力。 可叶北游很快发现他有点古怪，没事总盯着自己看。 看到自己跟谁稍微亲近点，这人就一副恨不得把人吃了模样。 吓人啊。 只是，小黑怎么越看越像——曾经甩了自己的那个…豪门总裁前男友？ *** 小黑扮演者·集团总裁成知远： 游游对不起… 游游我错了… 游游，你能不能离那些莫名其妙的男人们远一点？ 潜水大神·南国岛主·强者归来叶北游 x 追妻火葬场·豪门打脸总裁成知远 1v1，双c tips：文案剧情发生于文章后段 内容标签： 都市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正剧 主角：叶北游 成知远 一句话简介：过去谢谢你，但我想重新开始 立意：无论遭遇怎样的逆境都要勇敢面对生活，并终将被生活善待 第1章 要完蛋。 李蒙蒙在下水之前就感到今天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心里莫名浮现出淡淡的紧张。 想着自己好歹是拥有接近四十次水肺潜水经验的人了，今天这一潜又是如同前几次一样的常规珊瑚礁潜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她便一声不吭背着装备跟大家一块下水了。 没想到，紧张并没有如她预想那样慢慢消散，反而如同一条黑色的小蛇，在心里蜿蜒盘旋，怎么也无法赶走。李蒙蒙只能徒劳地感受着小黑蛇一点点慢慢膨胀变大，越来越紧地缠住自己的心脏。 她的呼吸怎么也无法平复，越来越快。心头的黑蛇狂乱地舞动，压迫她的呼吸神经以更高的频率反馈给身体。 教练曾经教过的“深呼吸、慢吐气”早就被丢到脑后。李蒙蒙能听到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也能看到自己眼前凌乱的大量气泡。 好想逃走。好想从这里逃走。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在这里干什么。 四周都是海水，好像一个无边无际的美丽鱼缸，绚烂一如童话世界。而自己置身其中，本该是徜徉在这个梦幻世界的小公主。 美丽的珊瑚礁、透明的海水、还有远处的队友们，一切的色彩都开始变暗。黑蛇已经缠住了李蒙蒙全部的思维。 突然意识到自身处在一个并不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中，大脑的危机意识和自保意识以最大功率开启，李蒙蒙只想卯足一口气立刻上浮离开这片海水。 在她抬起身体准备踢动脚蹼“逃命”的时候，忽然感到手腕被人拉住了。 她条件反射地低头，看到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属于男人的手，用沉稳的力量向自己传达“等一下”的意思。 男人的压缩空气瓶上挂着独特的白色小海豹装饰。李蒙蒙因此认出这个人是潜水度假中心的老板叶北游，每次潜水都会默默跟着大家一起下水，游在队伍最后。 叶北游伸出另一只手指着他自己的呼吸器，对李蒙蒙做出教练曾经教过的呼吸动作，示意她跟着自己的节奏进行调整。 深吸、慢呼，平缓节奏。循环往复。 透过彼此的潜水面镜，李蒙蒙能看到叶北游的眼睛，是浅浅的琥珀色，平和、安静、专注地看着自己。青年琥珀色的头发随着海水飘动，柔软得如同午后阳光下躺在家中阳台上酣睡的猫。 心中的黑蛇，忽然就被赶走了。 李蒙蒙慢慢地跟着叶北游调整了呼吸，耳边凌乱的气泡声也逐渐恢复正常。 咕噜。咕噜噜。咕噜噜噜。 叶北游对着李蒙蒙比出“ok？”的询问手势，得到肯定回答后，又用手势询问对方是否想要上升放弃这一次潜水，被拒绝了。 他迅速评估了一下对方的状态，通过压力表确认对方气瓶中剩余的气量充足，便与她结成临时潜伴，一起向前追赶大部队。 大部队在一片珊瑚礁旁自由探索，每个人都沉浸在缤纷绚丽的鱼群中。有人忙于和同伴自拍、互拍，有的人专注寻找隐藏在珊瑚礁中的微型海洋生物。两名潜水教练兼向导分散在珊瑚礁两侧照应大家。 其中一名潜水教练注意到了叶北游，立刻向他游过来，用手势询问是否ok。叶北游指了指李蒙蒙，比了手势告知已经没问题了。 他一直在观察李蒙蒙的状态，见对方动作流畅、呼吸平稳，已经看不到惊恐发作的影子，才真正放心下来，鼓励对方自由探索，自己也拿出水下相机开始拍照。 他并不是为了个人喜好拍照的。 身为潜水中心的负责人，除了保障客人的安全，他的职责还包括让客人玩得开心。总有人是独自一人来潜水休闲，没有同伴也没有带任何摄影装备。可这并不代表这样的客人不想要一张属于自己的水下照片。 叶北游给每个客人都拍了单独的照片，有抓拍，也有看镜头做动作的摆拍。 他尤其关注李蒙蒙，给独自一人前来潜水的女孩拍了很多个人照片。镜头中的女孩虽然戴着面镜咬着调节器，仍然能看出非常开心。 叶北游在水里动作很快，即便是四处游动拍照片，对他来说也是游刃有余。等到领队的教练龙心怡发出集合升水的指令，他已经拍了一百多张照片。 叶北游是最后一个浮出海面的。确认了所有人顺利上船，帮着船工收起作为下潜标识的绳索之后，他才最后一个上船。 不当心，左腿没能抬起足够的高度，重重磕在舷梯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龙心怡伸手扶着他，提姆帮他托着气瓶、协助他脱下潜水装备。叶北游笑着对两人道谢。 不善言辞的当地人提姆沉默地拎着用过的气瓶走开。龙心怡看了一眼压力表，咋舌：“还有100多bar，你这耗气量也没谁了。这一潜有个客人升水连50都没有。” “是不是红色发带的那个女生，单独一个人来的那个？”叶北游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李蒙蒙，“她有点惊恐发作，恐怕耗气不少。你和提姆都没注意她掉队了吧？” 龙心怡后怕地点头：“多亏你注意到。可能我们也是觉得有你压阵就松懈了。我会跟提姆说，下次不会这样了。” 叶北游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每一趟潜水行程他都亲自压阵，绝不是质疑提姆和龙心怡的专业能力，只是觉得多一个人更有安全保障。 提姆大声用本地话请船长开船。潜水船在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游客们的欢笑声中乘风破浪返航帕森岛。 叶北游和龙心怡并排坐在船尾，感受着强劲的风吹动湿漉漉的头发带来的凉爽，眺望着无边无垠的澄澈天空和玻璃般透明的海水，由衷地感到惬意。 位于东南亚岛国f国最南端的这个小小离岛，从纬度上来说已经靠近赤道。这里的海水、水中的珊瑚礁和鱼群，还是有神秘的蓝洞、惊人的断崖，都是叶北游见过的最美丽、最丰富的潜水资源。 岛上只有一个村子、不超过三百的人口，距离最近的主岛有一小时的快艇船程。这里曾经与世隔绝，网络、储水、发电、道路等基础设施都是最近十年陆陆续续建设的。 这其中有一小半是叶北游的成果。他是这座帕森岛目前的所有者，也就是所谓的“岛主”。 潜水船回到帕森岛，游客们下了船之后便忙着各自收拾自带的装备，归还从潜水中心租借的。这是这批游客的最后一天潜水行程，需要完成装备归还、费用结算等手续。 叶北游来不及洗澡便带领员工们一起忙着为客人服务。潜水店规模太小，就算是岛主也不能什么活都不干。 不过叶北游喜欢跟潜水有关的一切。对他来说，只要是为了潜水，就不算是干活。 潜水中心有龙心怡和提姆两个潜水教练，负责带客人下水。用于租赁的潜水装备以及后勤设备等全都由提姆负责，游客接待、宣传、财务等事项归龙心怡管理。 潜水船的船长和船工都是水性极好的当地人，对潜水也都很了解。度假村还有做饭的厨师、打扫和整理客房的帮工，也都是当地村民。 第2章 取得帕森岛的所有权后，叶北游用了两年时间，从零开始经营起这家潜水中心，把生活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他很满足。 聚在前台的游客们陆续办完手续各自散去，叶北游向龙心怡确认：“这批客人是不是明天全部离岛？都安排好了吗？” 龙心怡递给他一张手写的登记表：“除了莫斐然，其他客人明天上午十点一起坐船回主岛，然后各自解散。下一批客人后天集结登岛。这是名单，你先看一下。” 叶北游接过名单浏览，不出意外又是满员十人。帕森岛潜水度假中心每周只接待一批客人，限量十人，每期都是满员。正规排期已经排到了一年之后。 叶北游问：“他们的潜水证都确认了吧？行程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龙心怡边按计算器边回答：“潜水证都发过来了。行程的话，有四个人提出想去放流看大货。我跟他们说，要看他们前面两天的水平再做安排。” “ok。”叶北游把登记表还给龙心怡，“那我去洗澡。你也先去休息吧，算账不着急。” 他走了几步又被龙心怡叫住：“忘了跟你说，下午会有个客人提前上岛。说是买不到合适的机票了，所以包了直升机先过来。” 叶北游差点崴了脚：“直升机？什么土豪客人啊？这费用可比潜水贵多了。咱们帕森岛值得吗？” 龙心怡摊手：“人家又没叫我们出钱，你管人家。再说，不是你坚持在岛上修直升机停机坪，这不就用上了？” 叶北游撇撇嘴：“行吧，随便他。什么时候来？我们是不是还要全员列队迎接尊贵的土豪客人？” 修停机坪是为了以防万一，强化小岛的交通能力。无论是潜水行程还是岛上居民日常生活，万一出现紧急情况需要尽快送去主岛的大医院，直升机会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龙心怡翻看了邮件，告诉他直升机预定到达的时间是五点。 等叶北游洗了澡吹了头发，抱着养了半年多的小狗旺旺去厨房找零食吃，一个帮工来告诉他，客人的直升机十分钟后到。 除了身为岛主兼店长的责任，叶北游确实很好奇，什么人会因为买不到合适的机票而改坐直升机，目的竟然只是为了休闲潜水。 除了土豪老板他想不出别的可能。他只希望老板真的理解什么是“潜水”，不要提出奇奇怪怪不切实际的要求就好。 他抱着旺旺来到停机坪，龙心怡已经等在现场。直升机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引擎的轰鸣声响彻云霄。 “这位老板有多付这两天的住宿费吧？”他问龙心怡，“你有没有多收点，减轻一下咱们的还贷压力？” 龙心怡笑着撸狗：“老板要求单间，还带了个助理，也要单间。我们房间不够，只好委屈提姆把房间腾出来给他们。提姆到宿舍去挤一挤。当然，钱不会少收他们的。” “带助理？”叶北游惊呆了，“这位老板，真的是来潜水的吗？是名单上的哪一个啊？” “哦，他不在名单上。这个人是临时换的。原来报名的那个人三天前才联系我们说临时有事来不了，愿意承担全额扣款作为违约金。同时又说他有个朋友可以来，问可不可以换人。我同意更换，不过他还是执意支付全款的50%作为改名费。” 龙心怡解释：“名单我还没来得及更新。也没想到这位老板这么有钱。不知道是不是加钱换的名额。毕竟咱们现在挺抢手的。” 叶北游沉思：“如果变成加价转卖会坏我们自己名声的。回头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杜绝。这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好像是叫……” 直升机的轰鸣声完全掩盖了龙心怡的声音。螺旋桨掀起的气流将椰子树吹得东倒西歪。叶北游赶紧转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扑面而来的飞沙走石，护住怀里呜呜叫的小黑狗。 引擎声逐渐减弱、螺旋桨慢慢停下，直升机降落了。叶北游转身，被龙心怡拉着往前走了几步。 直升机舱门拉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躬身走了出来，穿着休闲长裤和短袖t恤，左手腕上的手表在夕阳的光线中金光灿灿。 男人浓黑的头发被海风吹乱，一下飞机便抬手整理。骨节分明的大手用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撩开额发，抬眼向叶北游和龙心怡看了过来。 龙心怡小声说：“好帅！该不会是什么明星吧？难怪这么有钱。” 叶北游在看清对方眉眼的时候如遭雷击。 男人的下颌线条凌厉，角度完美，鼻梁高挺，眉眼浓郁，眼眶深邃，紧抿的薄唇看起来冷淡而性感。 双臂的肌肉线条漂亮却不夸张，身材完美得如同模特，却又没有过于瘦削的感觉。如果走在街上遇到这样一个人，可能真的会认为他是个模特或者明星。 可是叶北游知道他不是。 龙心怡迎上去表示欢迎，男人嘴上在回应，眼睛却一直盯着叶北游。 叶北游被那个眼神盯得浑身发冷。原本夕阳下的温暖海滩好像突然间被寒流侵袭，变得阴冷无情。光线分明还是明媚的，看在他眼中却莫名昏暗起来。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狗。小狗呜呜叫了两声，乖巧地用小小的身体为主人提供温暖。 他听到龙心怡向对方介绍自己：“这是我们潜水度假中心的负责人叶教练。” 男人的眼睛立刻如同探照灯一般，光明正大地锁定了叶北游，随即大步向他走来，坦然地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成知远。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 第2章 叶北游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思绪有一瞬间的飘远。 他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是盯着那只手发呆。幻痛贯穿全身。左脚的跟腱一阵一阵地抽痛。他觉得喉咙发紧，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风吹过椰子树的沙沙声，海浪拍打在沙滩上的哗哗声，海鸟在天空盘旋发出清亮的鸣唱，小狗伏在耳边做出低声的吠叫。 这些他每一天都听惯了并且无比享受其中的声音，此刻像是被男人的一句话统统湮灭在无尽的深海。 成知远的声线还是那么低沉、性感、沙哑，却冰冷。 好冷。好疼。 像那天的雨，无情地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浇在自己这个没带伞的可怜虫身上。 他没带伞，也没有人会借给他一把伞。在他走出那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时，保安、前台、员工、高管……所有人都用一副嘲讽的表情看着他，掩饰着嘴角的笑意窃窃私语。 在他们背后，是站在大楼最高层的总裁办公室落地窗前欣赏雨景的成知远。 高高在上的成大少爷是看不见他一个匍匐在地的弱小蝼蚁的。他知道成知远不可能看清自己如何走出大楼，但他依然感觉到许许多多锋利的芒刺扎在自己背上，将他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好疼。脚上的伤很疼，身上的伤也很疼，心里…… 他的心还会疼么？ 哪怕记忆如同一条扑腾挣扎的鱼被刻意摁在脑海的最深处，全身的细胞仿佛已经擅自记住了那一天的疼痛和冰冷。叶北游感觉自己浑身发抖，抱着小狗的双手无意识地用力，终于把狗弄疼了。 小黑狗呜呜叫了几声，挣扎着跳出叶北游的怀抱，跑走了。 “你的狗跑了，叶教练。”成知远的声音再度响起，同时收回手，顺势拂了一下左手戴的手表。腕骨分明的白皙手腕上，一块定制款的百达翡丽夺人眼球。 叶北游如梦初醒，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有些懊恼。 自己在干什么？早就已经结束的事，难道还忘不了么？ 成知远一定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才会安排这趟潜水行程。 潜水中心的宣传运营都是龙心怡在管理。叶北游特别在意不要让自己出现在任何宣传页面中，也没有再与从前国内潜水圈的朋友们联系，应该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座偏远的小岛上重新开始潜水事业。 对方只是来潜水度假，大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自己吧？把对方当做普通的客人就可以了。要是对方觉得晦气，全额退款也无所谓。 但是买黄牛名额溢价部分的损失，自己绝对不会承担。 想好了对策的叶北游放松下来，对着成知远笑了笑：“你好，成先生，我是叶北游。你的团友们还没到，行程按计划从后天正式开始。在行程开始前，如果你改变主意想要取消，尽管提出，我们可以给你全额退款。” 他在心里给自己点赞。真棒！不仅话说得流畅自然，还能对着成知远那张脸笑出来，没有白长两岁，晚上值得多加一个鸡腿。 龙心怡出手如闪电一把拉住他，怼脸低声质疑：“你说什么呢？退什么款？” 叶北游笑着，有意用成知远也能听到的音量回答：“成先生既然时间宝贵到特意租直升机飞过来，应该是很忙吧。我觉得在我们岛上多等两天，对成先生来说可能太浪费时间了。” 第3章 龙心怡看向成知远，略带担忧。成知远淡淡说了句：“这是我们集团的直升机。” 叶北游&龙心怡：“……” “我只是没买到头等舱，也不想转机之后还要转摆渡船。时间上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成知远看着叶北游，“我不会退款的。所以，可以带我和助理去办入住吗？” 叶北游心里暗骂这该死的有钱人，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矫情挑剔外加享乐主义，吃不了一点点苦头。 表面上还维持着店长的风度：“既然这样，那就请龙教练……” “不能由店长带我们去办入住吗？”成知远打断了他。 好死不死龙心怡竟然给对方助攻：“是啊，办入住以及查验资格不是你的工作吗，店长？” 她又对成知远说：“需要出示您的护照和潜水证，由我们店长确认您的潜水资格。那位助理是不参加潜水对吗？” 跟在成知远身后的秘书陆淇点头，询问岛上有没有网络，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叶北游从陆淇的态度上再次确认，对方真的只是凑巧听说了帕森岛这个新晋的小众潜水天堂，专程来尝鲜，对自己的存在毫不知情。 只是个很不幸的偶然巧合。表态不会退款，大概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吧。反正成知远也不差这点钱。 叶北游的态度愈发从容起来，大大方方地转身带路：“两位请跟我这边走……”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转身就绊了一下。 帕森岛的基础设施只能说凑合能用。脚边有个坑，叶北游没注意，左脚狠狠被绊住，直挺挺地往地上扑，快得他来不及反应。 他并没有如同预期那样摔个扑街。 一双大手托着他的腰，稳稳地将他拉住。叶北游觉得自己的脸距离坑坑洼洼的地面大约只有一个拳头的高度。 他看到了男人的休闲鞋，某个专门做运动鞋的品牌的高定款，时装鞋的造型、运动鞋的工艺。那男人不喜欢真正的运动鞋，出门度假一般都会选这个牌子的鞋。 身体随即落入一个怀抱。叶北游闻到了男人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是海盐和雪松的味道，是他曾经日日夜夜习以为常的味道。 可是在下着雨的那一天，冷漠地把协议书甩在自己面前让自己签字的男人身上，也同样是这个味道。 叶北游的心狠狠抽动。幻痛再度从心脏蔓延，犹如毒素一般，随着血液流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没事吧？” 男人的嗓音响起在耳边，似乎比平常格外低沉。灼热的气息轻轻扑在脸颊上，像一只小猫用爪子挠人心窝。 什么鬼！靠这么近是想干什么？ 叶北游奋力用最简单的动作站直了身体，因为太过努力险些闪了腰。等他按着腰逃脱对方的怀抱，眼尖地看到对方的脖子上戴着一根银色的项链。 银色的项链，反射着细细碎碎的夕阳。 叶北游看了一眼，没看清楚藏在衣服里面的吊坠，便没有过多在意。龙心怡先他一步向成知远道谢，他也跟着说了声谢谢。 真要摔一下还是挺疼的，搞不好还会破相。就事论事，他真心感谢成知远的这次人道主义帮助。 登记身份信息、核对潜水资格的时候，直升机坪的方向传来轰鸣声，完成了任务的直升机返航了。 成知远像是闲谈一样说：“这么小的岛上竟然修了直升机坪，真叫人意外。” “以防万一。”叶北游随口回答，“岛上只有一个诊所、一名医生，万一遇到紧急情况，有停机坪就可以寻求直升机救援。” 他把护照还给成知远：“好了。我们店里有规定，还需要确认一下客人的总潜水经验以及上一次潜水的时间和地点。这是安全责任书，请仔细阅读后签名。” 成知远接过去，看也没看直接在最后的签名栏上签了名字和日期，告诉叶北游：“上一次潜水是两年前的五月五日，在墨西哥坎昆。总经验……127瓶。” 叶北游不由自主地停下正在挪动鼠标的手，慢慢看向成知远。 而成知远也在看他。深邃的眼眸像是月光下宁静的海面，在看不见的幽暗之中似乎隐藏着波涛汹涌。 两年前的五月、墨西哥坎昆，正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共同潜水，也是他们为了庆祝订婚而举行的小蜜月。 叶北游用力地眨着眼睛，强迫自己剔除掉背景因素，只专注于技术问题。 “这么说来，成先生已经差不多足足两年没有潜水了。这种情况是不建议直接下水的，即便您已经有超过百潜的经验。按照潜水组织padi[注]的官方建议，您最好能够先在平静水域进行至少一次复习潜水。如果有必要的话，建议聘请教练系统地为您上复习课程……” 成知远的回答非常痛快：“好啊。那就请叶教练帮我上复习课吧。” 叶北游立刻拒绝：“我不行。我不给人上课。我帮你安排我们店的另外一位教练。成先生可以接受英语教学吧？” “我不想用英语上课。”成知远一本正经地说，“女教练上一对一课程，可能也不太方便。我觉得叶教练最合适。” 叶北游笑了起来：“谢谢你看得起，成先生。不过我没有padi的教练资格。这个课我真的上不了。” 成知远沉默地看着他，看不出什么情绪。这男人一贯这样。 叶北游毫不示弱地与对方对视，保持笑容自然、表情稳定。 教练资格是怎么被吊销的，又是为什么没有办法重新考取，这男人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明知故问什么？ 不过说不定，对方贵人多忘事，早就把这回事给忘了。谁会把已经分手的前任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成知远低声说：“他们叫你叶教练，我以为……” “哈哈，随便叫而已。因为用中文叫‘叶店长’的话，好像有点奇怪的谐音。”叶北游笑眯眯地将两把房间钥匙递给成知远和秘书陆淇，叫来了帮工阿兰。 “阿兰会带你们去房间。晚餐是每天晚上六点到七点半，早餐是六点半到七点半。条件有限，不接受点菜，是自助餐形式，希望两位吃得习惯。” 钥匙被陆淇接了过去。成知远的目光依然黏在叶北游身上，让他觉得有点不爽。 “当然，如果成先生住不惯，随时可以给您办退款。我们这里毕竟只是刚刚开发的小岛，住宿和饮食条件跟大型度假村不能比，动不动就会断水断电断网。有台风，还有海盗啊、武装分子啊时不时会来骚扰，并不安全。对了，岛上还有蛇和蝎子。成先生如果有顾虑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安排船送您回主岛，您当然也可以叫直升机来接您。” 叶北游一口气把自己可爱的小岛贬低了一通，看着陆淇变了脸色，暗爽在心。 最好赶紧走吧。以那男人挑剔的性格，住下来肯定会嫌东嫌西，搞得大家都不安生。 成知远一句话都没回，转身对陆淇说了句“走吧”，跟着帮工阿兰离开前台。 叶北游的感觉好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点反应都没得到，不免觉得有点没趣，只好寄希望于对方看到客房之后会被立刻吓跑。 第3章 成知远面对打开房门的单人客房，是真的呆了片刻。 他预想过偏远小岛的生活条件不会太好，但没想到有这么简陋。 房间只能用寒酸来形容，除了床、桌子、衣架，基本上可以说没有别的东西了。卫生间也只有简单的洗脸盆、马桶、以及挂着浴帘的淋浴间。 没有空调，只有电风扇。桌子上摆着老式蚊香和廉价的吹风机。因为提倡环保，一次性洗漱用品一概没有，需要客人自备。 当然，就算有，成知远也不会使用那些不知哪里生产的三无产品。 他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简陋的房间。就连以前跟叶北游一起去船宿潜水，在潜水船上住七八天，他选的也都是最豪华的船上最高级的主人房，比这里条件好得多。 陆淇在身后轻声问：“总裁，您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不然呢？难道把直升机叫回来么？ 成知远心里想着，嘴上没说，让陆淇给了带路介绍房间的阿兰一点小费，把人打发走。 “这里只有这个条件了。你先看看网络有没有问题，能上网处理工作就行。” 两个人的房间隔着宽敞的半月形中庭，其实是有一些距离的，并不方便。听阿兰那个小姑娘解释是因为前一批客人还没离开，房间不够，临时腾出了一间员工宿舍给陆淇。 成知远把行李放进自己的房间，打开行李箱，拿出一次性床单铺在床上，刚要坐下，眼睛瞄到墙角趴着一只小壁虎，心中一阵无语。 生态原始、环境自然，有树林有村落，还有能够无限探索的大海，这个地方简直是为叶北游量身打造的。难怪他看上去很喜欢这里。 叶北游这两年似乎过得挺好，又似乎有点艰苦。 第4章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这座岛、找到叶北游的下落，满以为乘坐直升机而来的自己宛如救世主，来接对方回到文明世界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却发现对方离开自己之后貌似过得非常自在。 除去刚见面时的些许惊讶，他看不出对方对自己、对他们的过去有任何留恋，甚至好像真正的陌生人初次见面一样。过去那双总是饱含眷恋和热情看向自己的琥珀色眼眸，如今已经不愿再施舍给自己哪怕一个眼神。 仔细回想，从直升机坪正式见面之后到刚才为止，除了公事公办的事项说明，叶北游几乎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成知远感到些许失落。他设想过无数次，叶北游看到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能在非度假季节来这个岛确实很不容易，不仅花钱转让名额，也花了很多心力来调整行程。怎么也没想到，叶北游给他的反应是根本没有反应。 两年不见，叶北游的皮肤还是那么白皙，仿佛天赋异禀，即便是南国的海风和灼热的太阳也不能将他的肌肤揉搓得粗粝暗淡。一身细皮嫩肉的叶北游，在普遍有着小麦色肌肤的潜水教练这个群体中总是显得与众不同。 头发倒是比以前更长了，没过脖子，将耳朵也遮掩住，显得十分随性。天生深琥珀色的头发自带一点弯曲的卷度，留长之后蓬松绵软，一看就很好摸的样子。 成知远不由自主地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从前这双手随时可以随意揉搓那头柔软的卷发。对方也从不抗拒，仰起头像一只被撸毛撸到爽的猫。 靠在自己臂弯中的青年弯起眉眼冲着自己笑，那么天真灿烂、满怀憧憬，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赖与爱意，抱着自己的脖子诉说对未来的规划，仿佛就在昨日。 他真的已经完全放下了么？对自己再也没有任何眷念了？成知远总是有点难以置信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出藏在t恤中的项链，露出一只小小的跳跃的银色海豚。他把项链坠子凑近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行李，试了试各种生活设施，包括无线网络，确认都没有问题，成知远换了衣服走出房间。 他的单人间是度假村最外侧的一个房间，走出几步就是沙滩。回身向后，整个度假村的布局一目了然。 这间所谓的潜水度假中心，装修远远比不上国内一些高档的渔家乐，处处流露出朴素的风貌。建筑风格十分简单，色调整体是白色的，用茅草装饰屋顶，营造出南国风情。 度假中心整体布局呈扇形，用于接待游客的前台位于这个半月形区域的中间，休息区和就餐区与前台连在一起。 扇形的一侧是供游客住宿的七八个房间，另一侧看上去应该是员工宿舍、仓库等设施，陆淇就被安排在那一侧的房间。 扇形围起来的中庭是用水泥和红砖铺设，有水管、晾晒架等设施，用于放置和晾晒潜水装备，也用来晒衣服。 中庭没有围墙，走出去五十米不到就是海岸。一个简单的码头用于停靠潜水船。这座岛上还有一个比较正式的码头，在另一个方向，距离度假中心大约五百米。 成知远慢慢走到前台。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饭菜的气味从厨房里飘过来。厨师和帮工在忙碌着，收拾好潜水装备的小工们坐在空地上看着大海闲聊。 每个人看到成知远都会对他报以友好的微笑，用英语跟他问好，尽管他们并不认识他。 几个游客坐在餐厅里，回味几天来的潜水行程。成知远走到人群外围静静地坐下，听到一个女孩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潜水时惊恐发作的经历。 “……你们不知道，叶教练抓住我胳膊的那个时候，我都快哭了。我眼睁睁看着你们越游越远，但我就是追不上。我也没带钉钉棒和哨子，急得不行。” 有人接话：“这种情况千万不能着急，越着急越恐慌，恶性循环。下次还是带个能发声示警的装备吧。” 李蒙蒙使劲点头：“但重点是，叶教练他游得真好！你们看到没？他在水里好灵活，要不是跟我们一样背着气瓶，简直就像条人鱼。被他拉住，我当时就觉得我有救了，心里立刻就放松了。” 有人笑了起来：“叶教练长得那么帅，要是人鱼的话，那还不是王子级别？” “那你不就成了被人鱼王子救起的公主？”另外有人接话调侃李蒙蒙。 其他人跟着一起笑。李蒙蒙尴尬地让大家别乱说：“教练那么帅，肯定早就有女朋友了。” “叶教练跟龙教练会不会是一对啊？”有人猜测，“我看他们挺亲密的样子。” 默默听着的成知远一下子没忍住，贸然开口：“他有女朋友了？” 调查资料里没写啊。陆淇怎么办事的？ 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他，这才发现多了个陌生人：“你是……我们团的吗？” 成知远镇定地回答：“我是下个团的，提前了两天过来。听你们说的，叶教练的技术很好是吗？” 几个游客七嘴八舌夸了一通叶北游的潜水技术，还不忘夸他人好。成知远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止不住得意。 他们这些普通游客也许并不了解，“叶北游”在国内潜水圈曾经是多么响当当的名字。 年纪轻轻，就拿到了水肺潜水和技术潜水两个教练资格，创下过开放水域水肺潜水的亚洲纪录，洞穴潜水的深度成绩也在国内排名前十，参加过数次洞穴潜水救援行动，还曾协助国家级的海洋科考项目并在获奖名单中拥有排名。 如他们所说，叶北游就像是褪去鱼尾走上陆地的人鱼王子，似乎天性属于海洋。 可是一切都在两年前戛然而止。 “叶教练游得这么好，真想让他教教我啊。我觉得我考证时遇到的教练真的很糊弄，中性浮力我就没学会过。”李蒙蒙惆怅地说。 “你多留两天，跟叶教练说呗。他不会拒绝吧。”有人说。 成知远顿时竖起耳朵。难道叶北游拒绝了自己，却答应给别人上课？ 李蒙蒙脸上的惆怅更深：“我当然说了呀。刚才回程的船上我就找他问过了，能不能请他给我上进阶专长课。他拒绝了。他说自己没有教练资格，不能给学生上课。” 众人讶异。李蒙蒙赶紧补充：“但他人真的很好，帮我指出很多技术问题，还告诉我怎么纠正。他讲得好清楚，也特别耐心。真可惜，他怎么不去考教练资格证啊？我觉得他一定会是个好教练。” “不是教练？会不会还在考证？” “有可能。如果是见习教练或者潜水长，确实还不能独立授课。” “说不定下次再来，他就拿到教练证，可以开课了呢？” 成知远默默地听着几人的议论，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愧疚。 叶北游的潜水教练资格证是怎么被注销的，没人比成知远更清楚。 是他毁了一切。 是他毁了叶北游最爱的事业。 有人叫了声“叶教练”，成知远跟着众人一块看去，只见叶北游和一个身材健美的金发青年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青年搭着叶北游的肩，似乎跟他非常熟络。 成知远整个眼睛都瞪圆了。 这人是谁？看着有点眼熟，但调查资料没告诉他帕森岛上有什么人跟叶北游关系亲密。就连曾经被他重点怀疑的龙心怡，也证实与叶北游只是合作伙伴，没有情感关系。 这个公然跟叶北游勾肩搭背举止亲密的男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有人说了句“帅哥在一起就是养眼”，成知远差点用眼刀剜了对方。 他装作随意地问：“那个人，你们认识吗？” 有人热心地回答他：“跟我们是一批的，好像是个混血模特。他不是第一次来这潜水了，跟叶教练、龙教练他们都很熟。” 成知远盯着金发男人那张脸，越看越觉得眼熟，在脑中疯狂搜索自己见过的混血模特。他对自己的记忆力颇为自豪，如果是被正式介绍过、见过两次以上的人，他多半会有印象。 小腿忽然传来毛茸茸暖呼呼的感觉。成知远被从大脑机器的疯狂运转中拉出来，低头看到一只小黑狗在自己腿边转来转去，小尾巴摇得很是起劲。 是叶北游的狗。看不出什么品种，被养得圆滚滚胖乎乎，毛发油亮，像是普通的当地土狗。 成知远伸出大手摸了摸小狗的下巴，小狗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开始舔他的手掌。 温暖湿润的触感让成知远顿生怜爱。叶北游喜欢狗。他们当年开始同居之后，自己送过他一条柯基犬，他就非常喜欢，对狗好到有时让成知远嫉妒一条狗。 叶北游现在的生活，好像真的过成了他自己想要的样子。 成知远重新看向叶北游，恰好看到那个金发男人搂着叶北游的腰，两人凑在一起低头查看潜水装备。 他当即抄起狗向两人走去。 第5章 第4章 叶北游被莫斐然拉着帮他检查潜水装备，丝毫没注意对方的手是放在自己腰上还是屁股上。 任何装备都需要保养，潜水装备当然也不例外。莫斐然刚才无意中说到自己潜水背心上的充气管好像有点不灵活，尽管对方这次的潜水行程已经结束，叶北游还是当场决定马上帮他看看。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充气管口不知为什么进了一点沙子，导致插拔不顺畅。 他严肃地告诫对方：“这个情况你应该在每次检查装备的时候就发现，并在下水前处理好。你这次运气好，在水下没有出现气管爆开的情况，否则真的很危险。” 莫斐然惊呼：“这么危险吗？我还以为是生锈导致的，充气也正常，就没在意。你这么一说，好像在水下是有点小气泡冒出来？哎呀我记不清了。” 叶北游对于对方的神经大条感到无奈：“生锈也是不应该的。你这装备保养得太差了。你到底会不会保养装备啊？” “当然不会嘛。”莫斐然整个压在叶北游身上，“小游你帮我好好看看呗？” 叶北游刚要教育对方“装备保养的重要性”，一道低沉的男声横插进来：“在忙什么呢，叶教练？” 成知远的声音。 叶北游暗中咂舌，抬头看到对方抱着自己的小黑狗，假模假样地说：“小狗好像饿了。不知道你平常喂它吃什么，我不敢随便喂。” 莫斐然比叶北游更快回答：“旺旺不挑食，随便喂什么，它都吃得很香。” “旺旺？”成知远挑眉，目光凝视着叶北游，低声问：“这条狗叫旺旺？” 叶北游挪开视线，没有吭声。 死在两年前的那条柯基犬，成知远在自己生日时送给自己的礼物，也叫旺旺。 莫斐然像是他的嘴替，反问：“怎么，你家也有小狗叫旺旺？跟我们旺旺同名吗？” 成知远直接没有搭理莫斐然，盯着叶北游重复了一句：“我们？” 叶北游彻底转过身体背对成知远：“斐然，狗饿了就带它去厨房找点吃的。趁天还没黑，我抓紧时间帮你把装备整个保养一遍。” 莫斐然高兴地说了句“ok！”伸手从成知远怀里接狗：“来，把旺旺给我吧。” 叶北游听到了脚步声和小狗的叫声一起远去，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一筐潜水装备上。排除了充气管的问题之后，他打算把其它关键部位也都检查一遍。 正当他拿起潜水面镜对着光线仔细查看橡胶部分的磨损程度，冷不防又听见成知远的声音：“那人是谁？” 叶北游差点把手里的潜水面镜丢出去，扭头看到成知远站在自己身后，高大的身影将蹲在地上检查装备的自己完全覆盖，带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他瞪着对方反问：“你怎么还在这？有事吗？” 成知远无视了他的问题，一双锐利的眼睛盯得人心里发毛，像是猎鹰盯着猎物：“听说那人经常来潜水，他跟你很熟吗？” 叶北游完全不想搭理对方，转身继续摆弄装备：“他叫莫斐然，是我朋友。” “莫斐然？”成知远的声音透出一股恍然，“那个混血的奥地利名模？” 叶北游拿起水管开始冲洗潜水背心的内胆。内胆冲洗不彻底会导致盐分残留在潜水背心中，进而造成盐分析出，影响装备的性能。 水管拿在手上比平时轻很多，他转头一看发现成知远在帮自己托着水管的后半段，露在短袖衬衣外的手臂血管饱满，看起来力量十足。 他有点惊讶。从前成知远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但他没说什么，看了对方一眼，就当无事发生，继续自己的工作。 水流冲刷着潜水背心，溅起的水花喷在脸上、头上，打湿了t恤，也濡湿了头发。 成知远低声问：“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叶北游平静地回答：“认识挺长时间了。” 成知远：“你们……关系挺好的？” 叶北游：“是啊。斐然人很热情，技术也很好。跟他在一起很愉快。” 成知远不说话了。 叶北游巴不得他不要说话，要是能放下水管走人就更好了。水管的另一端被握在成知远手里，总让他感到不自在。 明明是跟往常一样的傍晚，夕阳慵懒地照在属于自己的这个小院子里，海风自耳边吹过，海浪声环绕着身心，厨房飘来食物的味道，前厅传来同样喜欢潜水的人们的欢声笑语。 可是今天却多了一个成知远。 像秘境中闯入了不速之客，像桃源中出现了格格不入的异乡人。 这个人应该穿着他的高定西装和手工皮鞋，梳着一根发丝都不乱的精致发型，被秘书和保镖簇拥着出入高级写字楼和顶级会所，严格按照时间表去执行他的精英人生。 而不是穿着休闲短袖衬衣和沙滩大短裤，出现在这个慵懒闲散、远离大陆的偏远小岛，假装要来参加什么潜水旅行团。 叶北游关上水龙头，将潜水背心折叠起来，把内胆的水分尽量挤出，然后再将装备打开挂在一旁用于晾晒的杠子上。 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成知远像是阴魂不散的幽灵一样，不说话，也不离开，就那么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压迫感十足。 叶北游故意把检查工作做得很慢、很细致，连已经不再需要的面镜除雾都做了一遍。然而成知远却好像耐心很好，完全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 真是太不识趣了。 他边擦面镜边问：“成先生找我有事吗？” “……为什么现在保养装备？那人……莫斐然，他的团不是明天就走了吗？”成知远低声问。 “他的团员会走，他不会。”叶北游平静地回答，“不过这跟成先生好像没有关系。成先生没事的话……” 成知远打断了他：“能请叶教练也帮我检查一下装备吗？” 叶北游的动作停滞了，想起对方已经接近两年没有潜水，自己也记得对方并没有租借潜水中心的装备，无奈地咬了咬牙。 涉及到技术问题，就不能无视了。 他转身面对成知远：“你是用自己的装备吗？你接近两年没有下水，这期间装备有保养过吗？” 成知远摇头：“没有保养过。装备，还是当年……那一套。” 当年自己帮他配的那一套。叶北游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又唾弃自己干嘛要理解这种事情。 并不意外。成知远是个实用主义者，这两年没有潜过水，自然不会想到要去保养装备。偶尔来潜一下，也不会把原来的装备丢了再去重新买一套。 “两年没用过的装备，不知道会不会出问题。今天肯定来不及了。明天上午你把装备拿到这里来吧，要好好检查一下。”叶北游说。 成知远凝视着他：“你帮我检查吗？” 叶北游想说自己会安排提姆来检查。装备保养本来就是提姆的工作。可是两年没有保养过的装备，自己也有点担心，万一在海里出了意外可不是小事。 但他也不想给对方什么承诺，含糊地回答：“明天看情况。” 成知远“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随即走到一旁开始打电话。 叶北游隐约听见成知远对着电话说“项目”“背调”“审计”之类的关键词，转身走向厨房，去找被莫斐然抱去吃东西的小黑狗。 既然这么忙，为什么还特意跑来潜水？ 从那之后就没再下水，说明也不是特别喜欢潜水这件事吧？ 从头到尾，都是在装的罢了。 算自己倒霉，遇上有钱人玩恋爱游戏。人家没当真，自己当真了，纯属活该。 餐厅里，晚餐已经准备好，厨师和帮工把菜盆端出来摆在大桌子上，莫斐然像个东道主一样招呼其他游客吃饭、给大家分发餐具。 菜色都是自助餐，有咖喱鸡块、红烧鱼、蔬菜以及米饭，配罗宋汤。餐费包含在住宿费中，啤酒和可乐等饮料需要另外付钱。 叶北游问莫斐然：“旺旺呢？” 莫斐然说小狗吃了两块鸡块就不吃了，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 叶北游四处找了一下，没看见小黑狗，抬头却发现还在打电话的成知远脚边一团小黑影在转来转去。旺旺竟然又跑去找成知远了？ 成知远这么招狗喜欢吗？以前并没有吧？ 成知远边打电话边弯腰，摸了摸小狗圆滚滚的身子。小黑狗更开心了，竟然往他腿上扑，想要他陪自己玩的样子。 叶北游的心一阵揪紧，脑门瞬间冒汗。 他还记得，成知远最后一次离开他们同居的公寓时，一无所知的小柯基像往常一样跑过去缠着他，被不耐烦的成知远用脚拨到一边。 虽然没有用力，也没有伤害到狗，但男人当时的表情就像是拨开一堆碍事的垃圾。 叶北游冲出去几步想要跑去护着狗，却看到成知远收起了手机，蹲下来摸着小狗的脑袋，认真地开始陪着狗玩。 第6章 小狗很开心，绕着男人撒欢。 男人也像是养狗的老手，变着花样玩游戏，把小狗逗得更开心了。 叶北游呆愣在原地，看着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更惊讶地看到成知远脸上的笑容。 莫斐然走到叶北游身后：“哎，我刚才还忘了问那人是谁啊？旺旺好像很喜欢他嘛。” “下一批客人，提前来了。他姓成。”叶北游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旺旺确实不怕人，但也很少缠着一个人不放，更何况缠着的还是成知远。 莫斐然“哦”了一声，招呼叶北游：“吃饭了，小游。我给你盛一份？多吃点鸡肉，你最近是不是瘦了呀？身上摸着都没什么肉了，腰也更细了。这样可不行呀。” 叶北游没有理会莫斐然的自言自语，一转身看到陆淇站在自己面前，便请对方叫成知远来吃饭，接过莫斐然递给自己的餐盘，跟对方一起走到员工餐桌。 他跟成知远和陆淇，本来就不是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 第5章 成知远五点半起床，掐着时差开了个国际电话会议。岛上的网速显然有点问题，开会过程中时有卡顿，原本预定九十分钟的会议硬是拖延到两个多小时才结束。 被网速弄得有些烦躁的成知远，对着陆淇特意帮自己留的早饭完全没有胃口。 当地做法的烤饼搭配稀汤寡水的罗宋汤，加上一坨不明所以的肉酱糊糊。当着叶北游的面，成知远可以假装自己适应良好。没有叶北游在，他真的很难勉强自己。 陆淇劝说：“知道不合总裁的胃口，您还是凑合吃一点吧。如果您认为有必要，我马上跟叶教练他们一起去码头，坐船去主岛看看能不能采购到一些高品质的食物。您看怎么样？” 成知远立刻否决：“不用了。别让他知道我吃不惯。就算要去采购，也不能跟他们一起。等我们开始潜水后你再一个人去。” 陆淇：“……” 成知远在陆淇一言难尽的目光中捏着鼻子梗着脖子吃下了粗糙的烤饼，胡乱挖了两勺糊糊下饭，喝了半碗劣质罗宋汤，觉得自己的胃好像更难受了。 他对陆淇说：“去采购的时候，记得看看药房有没有我用的那款胃药。我担心带的药量不够。” 陆淇终于有点忍不住：“总裁，如果您真的要在这里住一个星期，是不是安排送些补给过来比较好？就算是主岛，可能也不会有您常用的物资，尤其是药物……” 成知远沉默片刻，还是否定了：“先不用。直升机动静太大，会让他不高兴的。我看他挺喜欢这个地方。虽然说了一大堆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却都是在说给我听的。” 他看着陆淇淡淡说：“我不能自己给他制造赶我走的借口。” 陆淇小声说：“总裁您别生气。我担心叶教练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成知远的脸色沉了下去，却无法反驳。所谓“新生活”还只是陆淇的粉饰性说法，他知道对方真正的意思是暗示叶北游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恋情。 他很不悦：“莫斐然这个人的存在，为什么之前没有调查出来？” 陆淇承认自己工作失误：“可能这个人出现的频率并不高，所以我们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潜水客人。” “那就补上。”成知远不容拒绝地命令，“三天内把这个人给我查清楚，包括他跟叶北游究竟是什么关系。” 就算叶北游真的有了新恋情，他也要查一查对方是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骗子。叶北游那个人，对于同样喜欢潜水的人天生缺乏防范心。 “还有，”成知远又想起刚才的电话会议，“这里的网速真是太卡了。想办法改善一下。” 陆淇一阵无语：“可是，网速这种东西不是说提高就能提高的。这里的基础建设这么差，我们只住一星期，可能连论证方案都来不及提交……” 成知远淡淡一句：“你先去做方案，别管那么多。” 陆淇带着一堆指令离开房间时忽然有种微妙的预感。 总裁怎么不像是只住一星期的打算啊？是自己想多了么？来之前还信心十足觉得一个星期足够了呢…… 打发走陆淇之后，成知远处理了几封邮件，暂时将工作告一段落，起身来到屋外。 晴空无云，椰林摇曳，海浪轻响。二月是南国小岛最舒适的季节，不会有台风的侵扰，很少会下雨，几乎每天都是一模一样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成知远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海风气息的新鲜空气，感觉整个人都从都市的繁忙喧嚣中抽离出来，全身的神经都像是被海盐和阳光的味道抚慰了。 叶北游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地方。以前一起去潜水的时候，他就总是对离岛格外留恋。哪怕自己吓唬他说海岛生活很不方便，缺乏基础设施、生活条件艰苦，也无法打消叶北游骨子里的向往。 那个时候，自己的脑海中不是没有冒出过念头，觉得以后买个小岛送给对方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礼物，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结果，叶北游自己买了这座岛，自己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可是他买下这座岛的钱，又是从哪来的呢？这是陆淇的调查报告中另一项没有查清的疑点。 成知远实在不愿意相信叶北游真的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感情，在他所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 他在度假村里走了一圈，发现自己出来太晚，叶北游和龙心怡已经带着上一个潜水团出发去码头了。 而莫斐然也不知去向。成知远一度以为这人走了，又想起叶北游说过莫斐然会多住几天，猜测这人八成也跟着去送客人了。 院子里传来拖拽重物的声音。成知远循声看到提姆独自拖着一个沉重的塑料箱，箱子里满满都是脚蹼和潜水靴、沉甸甸的。 他灵机一动，快步走向提姆，用英语向对方打招呼：“你好，我叫成知远，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griffin。需要我帮忙吗？” 身材高大、棕色皮肤的当地人提姆看了看他，用略带口音的英语回答：“不用了，你是客人。” 成知远灿烂地笑着，走上前弯腰帮对方抬起了塑料箱的一端：“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正好可以向你请教一下装备上的问题。我很长时间没有潜水了。” 提姆“哦”了一声，没再拒绝他的帮忙，建议他：“那你最好请龙教练帮你复习一下。” “我向叶教练提出了要求，可他说他不给人上课。是真的吗？”成知远明知故问。 提姆点点头：“叶教练从不给人上课。他好像无法考取padi的教练资格证。我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他又看向成知远：“不过叶教练技术很好，经验也比我丰富。他很亲切，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都会耐心地解答。” 成知远帮着提姆把装满了潜水靴和脚蹼的塑料箱子抬进仓库，顺便看了眼仓库的情况。 能看出这个仓库很新，里面存放的潜水装备也都很新，连潜水服和脚蹼看起来都有八成甚至九成新。潜水装备保养得当的话可以使用很多年，叶北游显然是购置了全新的装备，没有收购二手装备来降低成本。 真的很像是他的做法。而换了自己的话，可能会选用更有性价比的方案，至少会配备一定比例的二手装备。 “装备都是新的。难怪客人满意度那么好。你们这里开了多久了？”成知远边说边观察提姆的反应。 “我们从去年十月开始营业，到现在也才半年。”提姆难得咧嘴一笑，“一开始没有什么人知道这里，一周也才来三五个客人。不知道为什么，年底突然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成知远了然：“客人多了，你们的收入也能提高吧？” 提姆摇摇头：“店长给大家发的薪水是固定的，每个月不管有多少客人都一样。” 成知远大感意外。潜水中心给予服务员、厨师等工作人员的薪水或许是固定的，但给潜水教练的薪资则要灵活许多。 有的教练跟潜水中心是按照学员人数分成，不固定在某家店工作。有的虽然只服务于一家、拥有底薪，但底薪通常不会很高，要根据带学员或者游客的人次来算提成。 像叶北游这样完全摒除提成，只发固定薪资，有一个明显的风险就是，如果游客人数不足，潜水中心的薪资成本就会过高，甚至造成赤字。 成知远不太清楚叶北游为什么会制定这样的薪资制度。虽说现在帕森岛潜水中心非常火爆，但一周只接待十名游客，收入非常有限。他又不好直接问提姆月薪多少，只好暂时放过这个话题。 两个人说着话干着活，进度很快。成知远帮提姆将已经晾干的潜水背心收进仓库，把所有的调节器逐一检查。提姆在这个过程中给他讲解了装备使用和保养的一些知识点，算是变相帮他做了一定的复习。 成知远真正的意图当然不是要复习潜水知识。他来之前早已把潜水资格证的入门教学视频重新看了一遍，该温习的知识点早就温习过了。 第7章 感觉跟提姆已经足够熟悉，他试探着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东西：“那个叫莫斐然的金发年轻人，听说常来你们这里，跟大家都很熟悉？” 提姆抬着装备筐“嗯”了一声：“他是岛上开始营业之后最早来潜水的一批客人。那时候每周客人都不满员，所以允许客人随意延长。他在岛上住了差不多一个月，后来说有工作才离开的。” 成知远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幅度小到只有他自己知道，提姆更是毫无觉察。 他笑着说：“原来是这样。真羡慕他们那些来得早的人。我为了这个名额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提姆用略带同情的目光看了看他，小声说：“最好不要买高价名额。” 成知远没接话茬，又问：“那莫斐然……跟你们叶教练关系也很亲近吧？” “应该是吧。我看他们总是在一起。莫先生每次来，也都非要缠着店长一起下水。” 成知远说：“叶教练原本就是每一潜都会跟在后面压阵吧？” 提姆点头：“店长对于潜水安全格外重视。他说，决不允许任何一个游客在我们这里出事。有的人不理解，还埋怨他多事、管得太严。” 成知远默默没有说话。 装备收拾完，已经十点多了。提姆嘀咕了一句“今天好慢”，被成知远听在耳朵里，问他什么意思，提姆据实相告：“开船时间是十点三十分。正常来说，店长和龙教练把人送去码头就会回来。” 成知远想了想，问提姆：“码头在哪个方向？走路过去远吗？” 第6章 叶北游原本心情很好。 来到帕森岛之后，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居民尽管生活条件比较落后、收入水平很低，却人人都是笑呵呵的。 每天都是这么好的天气，没有什么撵着屁股追的kpi，不需要每天加班卷生卷死，要想抑郁也很难。 早饭过后，叶北游跟龙心怡一起，雇用村民的突突车把结束行程的客人们送到一公里外的码头。客人将在码头乘坐定期摆渡船返回主岛，之后正式解散。 突突车就是电动三轮车，是东南亚国家普遍使用的短途载客工具。九个客人加上行李，还有叶北游他们俩，塞满了两辆突突车。大家一路闲聊，开心又惆怅，都说现在小岛的预定这么火爆，下次约到名额不知要什么时候。 有的人劝叶北游扩大规模、增加接待能力。有人说会帮他们做宣传、提高知名度，帮他们做大做强。还有人劝他“努力”考出教练资格证，未来增加考证业务提高收入。 叶北游对大家的好意表示感谢，对众人的提议照单全收。 但他心里并不想追求快速扩张。帕森岛太小了，对人类活动的承载能力有限，也接待不了太多的游客。他不希望这个海上仙境一样的地方被过度的商业开发所毁掉。 不过这些规划并不需要对萍水相逢的游客和盘托出。 坐在他身边的李蒙蒙忽然小声问他：“叶教练，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叶北游微微一愣，本能地谢绝：“你加过龙教练的微信吧？我们店里的预约和咨询都是龙教练负责，我平常不过问这些事。你有她的微信就可以了。” “可是……”李蒙蒙踌躇着，“加微信的话，不方便吗？我不是做业务的，不会推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你！” 叶北游无奈地笑了笑，拿出了手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平常不怎么用手机聊天，要是回复消息不及时，希望你不要介意。” 李蒙蒙两眼发光，说着“不会的不会的”，像是生怕叶北游反悔一样，用最快的速度向他发送了微信好友申请。 叶北游通过了申请，看到对方的头像是她的旅行照片，背景是一片深蓝色的海天交织，问道：“你这张头像的背景是哪里啊？” “是希腊的爱琴海。”李蒙蒙很兴奋地说，“那里真的好漂亮啊！叶教练去过吗？” 叶北游笑着回答说“没有”，却想起以前成知远曾经许诺要跟他在欧洲举办婚礼，带他环游地中海度蜜月。 “整个地中海所有的潜点，任你挑选！你想去哪里潜水，我们就去哪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男人笑得自信而张扬，一头短发被强劲的海风吹拂，平添几分平日里没有的野性气质。 呵，“一直陪着你”…… 叶北游看着李蒙蒙的小嘴兴奋地说个不停，其实一句都没听进去，不过他还是礼貌地保持着微笑。他想一定是因为突然见到成知远，大脑在毫无防备下自动想起一些与那个人有关的记忆。 一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突突车停稳之后，众人各自整好行李，去找唯一的售票员排队买票。 龙心怡冷不防凑近叶北游，神秘兮兮地用手肘撞他一下，小声说：“那女孩喜欢上你了吧？” 叶北游看着李蒙蒙的背影，苦笑摇头：“别乱猜，龙姐，她这只是吊桥效应[注]。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时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另一个人，会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 龙心怡撇撇嘴，意思是“又来了”。 叶北游认真地解释：“对潜水经验不太丰富、或者容易紧张的人来说，很容易对在困境中帮助自己的教练产生这种心理反应。个别教练利用这种心理现象来骚扰学员、游客，是非常恶劣的行为。” 龙心怡笑着说：“好啦，我知道啦，你最讨厌这种事了。但我觉得啊，就算不用凭借‘吊桥效应’，你也有足够的资本让人为你奋不顾身投入爱河哦。” 叶北游尴尬地笑笑：“龙姐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资本？像我这样的人……” 一阵海风迎面扑来，裹挟着锋利如刀的记忆碎片。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远哥！你也不照着镜子看看自己，你一个穷打工仔、卖屁股的，你爹还是个杀人犯！你怎么好意思站在远哥身边？ ——听说你是高中肄业。我们家虽然没有学历歧视，不过我以为本科学历应该是基本。如果你要跟小远在一起，考不考虑再去深造一下呢？学费可以我们家来出…… ——真要结婚啊？不是吧？就算你是‘那边’的人，要想结婚也不愁找不到门当户对的，最起码不能差太多吧。那孩子长得是还行，可是……你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了？ 叶北游皱起眉头，很气恼自己怎么还会想起这些细节。他虽然学历不高，但不代表他学习能力不行。记忆力优秀曾经是他颇为自豪的长处。 原来有些时候，记忆力太好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售票处忽然传来骚动。叶北游和龙心怡赶忙上前了解情况。原来售票员报出的船票价格是5美元一个人，而这批客人一周前乘船上岛时，船票的价格分明只有2.5美元。 大家指责售票员坐地起价胡乱收费，售票员翻着白眼指了指挂在售票窗口的手写票价板，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大声说：“这周开始涨价。” 大家七嘴八舌，对于突然涨价的行为表示不满。叶北游和龙心怡也觉得诧异。摆渡船所属的客运公司在主岛，虽然不怎么待见他们这条客流稀少的小破航线，之前也从来没有过不打招呼突然提价的行为。 并且一下子价格翻倍，就算要涨价，这个涨幅也太高了。 龙心怡跟售票员理论了一番，售票员咬定调价是公司决定的，不是自己的个人行为，让他们有意见去找公司，但从今天开始票价必须是5美元。 “真的是全面涨价吗？该不会是故意宰我们这些游客吧？”有人提出质疑。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大家的看法相差无几，不是付不起这5美元，如果是差别待遇故意宰特定的游客群体，就让人很不爽了。 叶北游眼看开船的时间快到了，担心扯皮影响行程，主动提出：“这样吧，回程的票，我先统一帮大家买了。大家先上船，回头按照每人2.5美元的价格付给龙教练。大家看这样行吗？不要耽误了接下来的行程。” 众人都愣了，包括龙心怡。李蒙蒙第一个反应过来：“可是涨价是渡船公司的事，叶教练凭什么帮我们补这个差价啊？” 叶北游笑着催大家准备上船：“没关系，总共也就十个人，这个差价我还付得起。大家抓紧上船，别耽误了后续的行程才是最重要的。” 他用当地语言对售票员说：“他们所有人的票钱由我来出。你先让他们上船，回头我来结账。” 售票员瞪他一眼：“现金。” 叶北游一愣。他跟龙心怡是来送游客的，并没有带这么多现金在身上，翻遍两个人的口袋也只有7.5美元，只好跟售票员商议：“你应该认识我，我是潜水度假村的店长。我现在没有带那么多的现金。你让他们先上船，我不会赖账的。” 售票员讥讽他：“船票从来都是现金购买，不赊账的。我当然认识你，但我又不是这个岛上的居民，我们公司也不属于这个岛。” 第8章 叶北游直觉今天的售票员好像是在故意找茬刁难。但距离开船时间已经很近，能看到码头后面的船正在做最后的开船准备，即便让龙心怡立刻回去取现金也不一定赶得及。 摆渡船每周只有三个班次。要是错过一班渡船，这批游客会全体延误航班、被迫滞留。 叶北游正想再争取一下，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这里有现金。” 一张一百美元的纸币被轻轻拍在售票员面前的桌子上。叶北游和售票员同时抬头，看到穿着白衬衫的成知远面无表情的英俊面孔。 男人的额角有汗水，衬衫领口敞开露出的锁骨也挂着细小的汗珠，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对售票员说：“一百美元，现金，够我们这些人的船票吧？” 售票员看着他，小幅吞了下口水：“找不开……” “不用找。”成知远的语调又往下压了几分，冷冷的深邃目光瞪着售票员，“让大家上船，别耽误了行程。” 刚才还吵成一团的游客被成知远的气势莫名压制，不由自主面面相觑。叶北游看了一眼成知远，实在不想开口。 龙心怡惊呼一声：“这也给得太多了！老板你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成知远一阵沉默，口气不善地催促售票员：“你还愣着干什么？把钱验好，放人上船！” 售票员挨了训斥，嘀嘀咕咕地拿起那张一百美元的纸币，反复验了几遍，撕下十张船票递给成知远。 成知远转手把船票递给叶北游：“快让大家上船吧。不是说十点半开船？” 叶北游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船票。游客中有人出声问：“叶教练，那回头我们到底给店里多少钱的船票啊？” “给2.5美元就好。”成知远抢先回答，“小费是我要给的，与店里无关。” 游客们陆续从成知远手中接过船票，提着行李排队上了船。不乏有人小声议论说成知远“真有钱”，也有人诚恳地向他道谢。 叶北游在客人全都上船之后，拦住了打算下班的售票员：“你不能多收这么多钱。找零给我们。” 售票员一愣：“他都说了不用找钱……” “我们是一起的。他不要找钱，我要你找。”叶北游强硬地说，“把你能找的钱都找给我们。如果你拒绝，我就去你们公司投诉你。到时候你一分钱都捞不到。” 售票员权衡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同意了，找了一把零钱给叶北游，嘟嘟囔囔地锁上柜台下班了。 叶北游数了数，总共26.5美元。他把这些钱一股脑塞给成知远：“你垫付的部分，回去之后再还你。” 成知远刚说了句“不用”，叶北游握着一把零钱怼在他胸口，再次强调：“收下。店里不想欠客人的钱。” 他叶北游，不想欠成知远的钱。 成知远沉默了片刻，慢慢抬起手接过那把零钱。两个人的手指短暂接触了一下，叶北游飞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走向突突车。 第7章 突突车在回去的路上非常沉默。 龙心怡看看面色僵硬的叶北游，又看看坐在后面一辆车上的成知远，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小游别生气了。咱们真的要给那位老板73.5美元吗？” “从客人那边还会回收25美元。”叶北游答非所问。 龙心怡咋舌：“本不富裕的这个家雪上加霜……” “总不能让客人吃亏。”叶北游不想把话题继续纠缠在成知远身上，“今天的售票员有问题。我觉得他像是故意在刁难我们。” 龙心怡叹了一口气：“我本来就想跟你商量，要尽快抽时间去一趟主岛，找船公司的人当面谈谈。没想到他们这么迫不及待突然发难。” 叶北游很惊讶。龙心怡解释：“他们今年想提高船票的价格和线路费用。我当然不同意。在电话里谈了两次都没谈拢，我想肯定是要当面去谈才行。” “两方面都想提价？这些人胃口也太大了。”叶北游很无奈也很生气，“我们给的线路费用不算低了。再说他们也卖船票，又不是免费的。” “他们说客流量太小，支撑不起运营成本。又说今年油价涨得厉害，人工也在涨。总之就是一大堆理由，说我们如果不同意的话那就减少班次。”龙心怡叹了口气，“我回去打个电话约一下时间。如果对方同意面谈，明天我请蒂法船长开潜水船送我去主岛。” 叶北游点头：“拜托你了，龙姐。无论如何，班次不能减少，费用……也确实不能提高太多。” 两人相对无言。自从取得这座岛的所有权以来，他们一直是负债经营，岛上财务状况始终紧巴巴的。 对视片刻后，叶北游先开口：“如果你想劝我给大家降薪，就不用说了。” 龙心怡摇头苦笑：“不愧是你。我也不劝你把游客接待量提高一些了，反正你也不会听。我们的现金流还能支撑一阵子，只要不随便浪费、动不动给人四五十美元的小费就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身后另外一辆突突车上坐着的成知远。 龙心怡感叹：“不愧是坐私人直升机来潜水的土豪。哎对了小游，你说他这么有钱，会不会对我们这里感兴趣、投资我们……” “不行！”叶北游犀利地打断了合伙人，看到龙心怡诧异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大，赶忙调整了语气，郑重地说：“我绝不允许资本插手干预我们的小岛。这不是我们最初达成的共识吗？” 龙心怡摊了摊手：“好啦好啦，我知道的。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反应那么大嘛。” 叶北游轻声说了句抱歉，就看他的合伙人又望了望身后的突突车，瞄着成知远坐得笔挺的姿势，用八卦的语气跟他说：“不过你知道吗，那个土豪好像真的是个大土豪。我试着上网搜索他的名字，竟然搜出来了。你知道‘远洋集团’吧？” 叶北游不想知道也没办法。“远洋集团”实在太有名，要说不知道的话，显得有点假。 他低声说：“嗯，知道。那个著名的跨国公司、世界五百强排名前五十。” 龙心怡点头如啄米：“就是那个远洋集团。成知远是他们集团总裁啊！他才二十九岁，半年前被正式任命为总裁，据说身家至少千亿。你敢信他比我还小两岁？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说着，龙心怡神神秘秘地用手指后面的突突车：“你看，就算坐在突突车上也给他坐出了百万豪车的派头。这就是豪门少爷么？” 叶北游嘴唇紧抿，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合伙人的兴奋。 他想龙心怡绝对想不到，成知远曾经和自己交往过两年、还正式地订过婚。那个人有多么全能、多么优秀，也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 那人精通八国语言，毕业于常青藤联盟最顶尖的高校，拥有经济学和社会学两个硕士学位。精通乐器和运动，靠自己的力量登过珠峰，学过搏击术，实弹射击水平堪比职业军人。 那人能够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从地球这一端飞到另一端来来回回折腾几趟，回家照样坐在书桌前坚持练习书法。 他们同居的时候，他心疼对方，可那人自己不仅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有时候他觉得成知远像个机器人一样可怕，仿佛不知疲倦，永远精力旺盛地迎接任何挑战。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些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要不是成知远突然跑来帕森岛参加潜水，他都要淡忘了。 “这么厉害的土豪也知道咱们帕森岛，还特意坐直升机过来，看来咱们是真的火了啊。”龙心怡颇为兴奋地说，“褚老板真给力！” 叶北游心情略有好转：“褚老板帮我们打开知名度，我们更要好好经营才行。你明天如果去主岛，记得顺便去褚老板那里走动走动。” “明白！”龙心怡笑着说，“不过我觉得褚老板看到你去的话会更高兴……” 叶北游笑笑不说话。突突车减速转弯，回到了潜水中心。 两人跳下车，见成知远也从后面那辆车上跳下来，快步走了过来，径直对龙心怡说：“龙教练，刚才垫付的费用，我想了一下，可以用来抵扣我和助理的开销，不需要给我现金。” 龙心怡想了一下：“也行，我觉得可以。店长你说呢？” “我没意见。”叶北游边说边看向院子里的装备区，发现晾晒的装备全都收了起来，只剩下角落里的一个塑料箱子，看起来是满的。 “提姆怎么还剩了一筐装备没收进仓库？”叶北游自言自语，正要往那边走，成知远犹如低音炮般的声音响起：“那套装备是我的。” 叶北游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成知远。男人神色平静，站在距离五六米远的地方，看起来分寸感十足：“昨天跟叶教练提过，我的装备两年没有检查了。早上我把装备整理好搬出来，提姆教练让我先放在那里，等你回来安排。” 叶北游沉默片刻，远远看着放在阴凉处的装备筐，陷入矛盾之中。 第9章 他并不想接触任何与成知远有关的事。可是潜水装备事关重大，可以说是潜水员生命安全的保障。即便是最大深度三十米的休闲潜水，假如装备在水下出了问题，也有可能酿成致命事故。 偏偏成知远的这套装备，是两年前自己亲手帮他量身定制的，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提姆的经验不如自己。龙心怡还要忙于处理和渡船公司的交涉，再把检查和保养装备的工作推给她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叶教练你看，安排谁帮我检查一下比较合适呢？”成知远温和地询问，让人感觉不出催促的意味，那张天生自带威严的脸却没有任何温和的感觉。 叶北游淡淡地说：“我来吧。不过，我没有合法的padi教练资格，成先生不介意吧？” 成知远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沉声回答：“我不介意，也不会事后追责或者投诉，请叶教练放心。” 叶北游转身：“全套保养要花不少时间，那就吃完饭再进行吧。” 成知远在他身后低声道谢。叶北游加快脚步走向厨房，因为走得太急，左脚跟腱传来一阵钝痛，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左边歪了一下。 他迅速调整平衡，忍着神经传来的疼痛，走得更快。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追随着他，他想尽快走出那到目光的范围。 还没走到厨房，小黑狗轻声吠叫着扑了上来。叶北游弯腰抱起小狗，热乎乎湿漉漉的小舌头劈头盖脸地往他脸上招呼，让他不由地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旺旺，别舔了。你刚吃了什么东西呀，就往我脸上添？” “小游，你回来啦？”莫斐然爽朗的声音从厨房飞了出来，人也迅速蹿出来，戴着口罩系着围裙，手里提着一把青菜。露在口罩外的一双蓝眼睛笑眼弯弯，闪闪发光。 叶北游笑着看莫斐然：“你怎么在厨房帮忙？” “今天没有潜水安排，我就跟厨师一块去买菜啦。”莫斐然晃了晃手里的青菜，“包饺子吃，好不好？” “包饺子太费时间了。再说，这岛上会包饺子的可能只有我一个，你是要累死我？”叶北游一边哄狗一边挤兑莫斐然。 金发蓝眼的混血名模失望地垂下眼睛：“我也很久没吃饺子了嘛。今天买到了很新鲜的牛肉，就想试试看……” 叶北游感觉好像面对一只浑身散发委屈气息的大型金毛犬，柔声哄人：“中午不行，来不及了。要么，我们晚上试试？” 莫斐然顿时高兴起来，一溜烟又跑回厨房：“那我赶紧跟厨师说，中午不包饺子了，晚上包！” 叶北游看着对方的背影无奈叹气，心里盘算着要让岛上这么多人吃一顿，需要花多少时间来包这些饺子。 没办法，龙心怡从来不下厨房，根本不会做饭。莫斐然这个混血儿从小吃穿不愁，只会做简单的西餐。而岛上其他当地人就更不可能会包饺子。 可恶，自己来这个岛明明是来趟平养老的，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包饺子？ 怀里的小黑狗忽然兴奋地躁动起来。叶北游回头一看，成知远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后，仍然保持着四五米左右的距离。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吗，叶教练？”成知远温和地询问。 叶北游立刻摇头，浅浅一笑：“没事。我让厨房早点准备中饭，吃完之后立刻帮你检查装备。你是客人，只管休息就好。也可以在岛上自由活动。这里比较乏味，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只有风景还不错。” 成知远“嗯”了一声：“那好，谢谢你愿意帮我检查装备。我会支付相应的费用，不会让你白忙活的。” 叶北游笑意更浓，也没提帮客人保养装备是免费的附加服务，客套地回了句“谢谢”。 第8章 抱着“晚上吃饺子”的强烈期待，加上度假村没几个游客，厨师把中饭做得相当潦草。成知远吃了几口就感觉吃不下去，放下了筷子。 陆淇看了看他的餐盘，小声问：“总裁，您吃得也太少了吧？您早上就没吃多少东西。” 成知远瞪了陆淇一眼让他闭嘴。这饭做得比早餐还难吃。隔壁的隔壁餐桌上，叶北游、莫斐然、龙心怡三个人有说有笑的。他怎么可能吃得下？ 三个人当中，莫斐然说话音量最大，叶北游的声音几乎听不到。成知远听到莫斐然一直在大声说什么晚上包饺子之类的，越听越皱眉。 原来这岛上没有一个人会包饺子，都指望着叶北游一个人。 叶北游的厨艺确实不错。成知远觉得虽然他只会做普通的家常菜，但对于自己来说挺新鲜的，是从小到大没有吃过的。只是后来，他觉得每天都让叶北游做饭很辛苦，就请了保姆和管家来帮忙做家务。 叶北游从那以后就没再主动下过厨房。除非自己哪天休假，两人一块下厨做饭就成了一种情趣。 莫斐然和龙心怡的笑声传入耳中。想到叶北游为了满足别的男人的口腹之欲打算下厨包饺子，成知远就觉得胃里很不舒服。 正在一旁吃饭的小黑狗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欢快地舔着狗盆。成知远看了看自己剩下的饭菜，出声叫小狗：“旺旺。过来。” 小黑狗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看成知远，“汪”地叫了一声，扑到他脚边打转。成知远顺势把狗抱起来放到腿上，揉了揉狗头，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问小狗：“想不想吃这个？” 小狗两眼放光，小尾巴像风扇一样摇出了残影。 即便是成知远也忍不住扯动嘴角笑了起来，低声对小狗说：“我给你吃，你去把他们分开，不要让那个黄毛叔叔一直缠着你的游游哥哥，都不能陪你玩了。” 小狗“汪汪”叫了两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成知远拿筷子的手。成知远顺势把鸡肉喂给它，拍了拍小狗的屁股，轻声鼓励：“去吧。” 小狗犹如离弦之箭从成知远腿上蹿了下去。成知远看着小黑狗犹如一颗小煤球冲进叶北游和莫斐然之间，“汪汪”叫着往桌子上扑，成功地让叶北游把它抱了起来。 “旺旺是没吃饱吗？”莫斐然笑着逗狗，却莫名其妙地被狗凶了一下。龙心怡笑着拍莫斐然的肩：“人家不是来找你玩的。你跟我一块收盘子吧。” 成知远的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盯着被叶北游抱在怀里的小黑狗，感觉那小东西偶尔看向自己的目光像是在邀功一样。 任务完成得不错，确实有邀功的资格。 转头看到一旁的陆淇目瞪口呆的表情，成知远自觉有些失态，轻咳一声，恢复了淡然的冷峻：“你想说什么？” 陆淇沉默片刻：“总裁，您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狗了？” 成知远的目光再度飘向叶北游那边：“是那只小狗喜欢我。虽然我也不讨厌在家里养个猫猫狗狗。” 陆淇：“……” 成知远看着叶北游明显被小狗逗得开心的模样，想起从前自己送给对方的那条小柯基，语气稍稍柔和了些，轻声自语：“他还是那么喜欢狗……” 所以那条小柯基死的时候，叶北游一定很伤心吧？ 但他还是给新收养的小狗取了一样的名字，会不会代表，过去的有些事，在他心里并没有被完全忘记，包括自己呢？ 成知远没有把握。自从来到这座岛上，他还没有看到叶北游身边有任何与他们的过去有关联的痕迹，除了小黑狗的名字之外。 “哇！你这基本没动过嘛。该不会一口都没吃吧？”莫斐然夸张的语调让成知远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很不悦地瞥了一眼金发青年，目光十分迅速地掩藏起犀利，转变为平淡的温和。 “没事，我吃饱了。”成知远起身端起自己的餐盘，“这个是送到厨房吗？” 莫斐然试图接过他的餐盘：“给我吧。不过你这真的是……你饭量有这么小么？” “不用了，我自己送去厨房吧。”成知远心里觉得莫斐然很吵。这人讲话的风格就像热带的龙卷风，总带着一种西方式的夸张与天真。 他很笃定从前的叶北游并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但是却一向拿这种自来熟的个性没办法，容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从前的……两年前的叶北游…… 成知远看着莫斐然俊逸帅气的脸庞，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不能确定两年之后的现在，叶北游会不会就喜欢这种类型了。 一不留神，餐盘被莫斐然收走了。金发青年一边说不能让客人洗盘子，一边像主人一样叮嘱：“其实下次要是觉得没胃口可以少盛一点饭菜。你动过了也不能再倒回去，只好变成剩饭去喂猪了。” 成知远心里很不爽。他觉得莫斐然这么吆喝，好像是在说自己故意浪费食物一样。叶北游也明显被吸引了注意力，抱着狗看了看莫斐然手里的餐盘，又看向成知远。 成知远低声对叶北游说：“我以后会注意。” 他的话与叶北游的声音撞在一起。青年问他：“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第10章 “没有。”成知远本能地否认，随即看到青年质疑的目光，硬着头皮说：“我早饭吃得晚，又吃得太多，一点都不饿，并不是不合胃口。” 叶北游轻轻地“哦”了一声，又说：“岛上食材不足，厨师的水平也很有限，可能无法满足每个人的口味。不过我们还是希望能够少一些浪费。” “我知道，是我考虑不周到，下次不会了。”成知远顺着话题走向叶北游，小黑狗朝着他“汪汪”叫得欢。 “岛上……有养猪场吗？”他问。 叶北游倒也没有排斥他的询问，低着头回答：“有啊。不过，规模很小。为了环保考虑，养猪场建在山上，远离海岸。设施都是现代化的，粪肥循环利用。” 成知远望了一眼度假中心后面郁郁葱葱的山丘：“这样啊。这个岛的体量确实支撑不起大规模的养殖业。所以店里吃的鸡肉和猪肉都是自己饲养的么？” “嗯。”叶北游淡淡地应了一声，“成先生放心，虽然菜品口味可能不行，卫生方面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我们也不想让客人在我们度假村出现任何问题。” 叶北游抬头正要开口，小黑狗冲着成知远摇头摆尾地叫。成知远顺势上前摸了摸狗头，笑着对叶北游说：“它好乖。多大了？” 叶北游微微蹙起两道细眉，不情不愿地回答：“八个月了。” “是嘛。看起来很亲人。” 成知远伸手挠小狗的下巴。小狗被挠得很舒服，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成知远注意到叶北游看自己的眼神中难以掩饰的惊讶。 还好，总算还有一点点眼神变化，比完全无动于衷要好一点。 成知远逗着小狗，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的体质一向不招小动物喜欢。他也不是有意对它们不友善，只是不太在意。尤其是低龄的小猫小狗，他一个眼神就能把它们吓得瑟瑟发抖离他远远的。 然而这只小黑狗不仅不怕他，还对他格外亲近，堪称“狗中异类”。 两人一狗的气氛正微妙的时候，莫斐然从厨房出来，说了一句“旺旺还真挺喜欢你啊，怎么对我就那么凶？”语气酸溜溜的，让成知远小小地有一点得意。 龙心怡紧跟着追出来，大声问莫斐然：“你小子到底要在岛上住到什么时候？我们这可负担不起你一个大活人白吃白住啊。” “我想多住几天不行吗？”莫斐然眨巴着他的蓝眼睛，用最灿烂的笑容对龙心怡双手合十做祈求状：“小游说只要店里有地方住就允许我留下，听你的安排。龙姐姐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容易才有的假期呢……” 龙心怡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莫斐然赶紧补充：“食宿费用还有潜水的费用，我都会付，多收点手续费也完全没问题。人家来一趟不容易，想跟你们多玩几天嘛。小游，你也帮我说句话呀。” 叶北游被莫斐然拽着胳膊可怜兮兮地祈求，只好笑着帮腔：“龙姐，你帮他安排一下吧。我们反正还有备用客房。” 龙心怡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可是备用客房的淋浴有点问题，没法洗澡……” “就用我房间的浴室吧。备用客房就在我隔壁，去我那里洗澡最方便。”叶北游说。 莫斐然瞬间蹦到龙心怡面前拉住她：“这下没问题了吧？咱们赶紧去换房间吧，龙姐，新的客人明天就要来了不是吗？我的房间还要腾出来打扫呢。” 龙心怡翻了个白眼：“那行吧。那间客房可是闲置了很久，有什么蜘蛛壁虎毒蛇之类的我可不管！” 莫斐然尖锐爆鸣着被龙心怡拖走。成知远心里却沉了一下。 什么意思？主动把这人安排在自己隔壁的房间，还允许他到自己的房间洗澡，叶北游是在暗示什么吗？他不会真的看不出来，那个姓莫的小子对他别有居心吧？ 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成知远不由自主地冷下目光。然而叶北游的视线落在莫斐然和龙心怡远去的背影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小黑狗忽然用力舔成知远的手心，呜呜冲他叫了两声，扭动着小身子挣扎。 这一下把叶北游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也让成知远敛起目光。叶北游见小狗挣扎得厉害，小声嘀咕：“你干什么呢？想去哪？” 小狗摇头摆尾地冲着成知远示好。成知远顺势把狗接了过来：“它好像想跟我玩。” 小狗非常配合地汪汪叫。成知远在叶北游眼中看到了更深的惊讶，笑着说：“我陪它玩一会。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叶北游沉默片刻，才瞥了一眼小狗，不放心地说：“别再喂它吃东西了，会撑到。要是嫌烦了就把它慢慢放到地上，别摔着，它还小。” 成知远点头答应。叶北游转身：“半小时后我们检查装备吧。” 见人走远，成知远拎起小黑狗放到眼前，低声说：“福星？” “汪汪！”小狗欢快地叫。 第9章 叶北游叫两个小工帮忙把成知远的潜水装备连筐一起抬到了前台旁边的休息区，特意嘱咐小工一定要轻拿轻放，万一摔坏了，谁都赔不起。 两个小工几乎是用抬新媳妇的耐心和细致把装备抬了过来。 叶北游看到那套装备的时候，第一感觉还是“完美”。 这套装备在各方面来说都是顶级配置，达到了休闲潜水能够达到的极致。就连面镜和脚蹼都是高端品牌的高端型号，并根据使用者本人的身体数据进行量身定制，专属于成知远。 当初选配这套装备时，叶北游倾注了自己全部的专业知识和人脉。具体花了多少钱他已经记不清，成知远也不在意。他只记得当时有同行调侃自己“这一套装备的提成就够吃半年了吧？搭上有钱人就是好啊……” 其实不是的。不管成知远信不信，他当时完全没有想过提成什么的，想的只是安全和舒适，还有满足成知远的喜好和品位。 不管是什么东西，那男人要用的话都会选择最好、最高级的。 叶北游躬身抚摸几乎完好如新的金属配件和光泽饱满的碳素纤维材质，拿起潜水面镜确认玻璃表面的磨损情况，忍不住感叹顶配就是顶配、好东西就是好东西。 磁性十足的低音男声在身后响起。成知远说：“从那之后没有人再碰过它们。” 叶北游回头瞥了一眼穿着短袖衬衣和沙滩裤却依然精英感十足的男人，问道：“旺旺呢？” “玩够了，好像有点累，回窝睡觉去了。”成知远回答。 叶北游“哦”了一声：“我以为你不潜水了，早就把装备扔了。不管怎么说，放了这么久没有保养过，所有部分都得仔细检查，会比较花时间。你坐下，先来试试面镜吧。” 成知远拖了张凳子坐下，却离了有三四米的距离，让叶北游不得不出声提醒“近一点”，男人才把凳子拉近到一米左右。 叶北游双手拿着面镜贴在男人脸上，查看贴合度，边说：“这幅面镜当初是用你的脸部数字扫描数据定做的，只要你的面部不发生大的变化，贴合度应该没问题。我看了下，橡胶的弹性也还不错……” 男人一声不吭，坐姿笔挺，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像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深邃的眼睛透过面镜的镜片，专注地与叶北游对视。 热带的风吹拂而过，将男人脸上的热量吹起来。叶北游顿悟自己的举动违反了常规。 潜水商店的老板也好、店员也好，都不会把面镜直接贴在客户脸上。店员只会提供选购参考意见，介绍品牌，通过语言指导客户自行试戴。 而自己这个举动，纯粹是肌肉记忆。以前每次下水前，成知远虽然会自行穿戴和检查装备，但习惯让自己来帮他戴上面镜并调节松紧。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仪式感。 叶北游透过面镜澄澈的玻璃镜片，与成知远四目相对。男人的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又像是没有在看他，只是在聆听他的指导。薄薄的嘴唇轻轻抿着，鼻尖的气息火热，萦绕着叶北游的指尖。 叶北游缩回一只手，命令成知远：“你自己拿好面镜，像以前教练上课时教过你的那样，用鼻子吸气看能不能吸住。面镜带的弹性也试一下。” 成知远接过面镜，低声说了句“好”。 盯着对方的动作，看成知远调试好面镜，叶北游满意点了点头，弯腰拿起潜水靴和脚蹼接着检查。 “靴子你自己试过了吗？”他检查着潜水靴的拉锁问男人，“大小合适吗？” “没试过。不过这两年我的身材变化不大，体重也几乎没变，尺寸应该没问题。”男人回答。 叶北游点点头：“那配重也跟以前一样是9英磅。不过你这么久没下水，第一次很可能下不去，多加1磅。如果还下不去就再加1磅。” 成知远拿起检查过拉锁的一只潜水靴试穿：“不过我觉得9-10磅应该可以了，不需要再加更多，否则下潜之后配重会变得太重。” 第11章 叶北游没有回应。成知远记忆力出众、极具学习天赋，即便两年没下水，学过的知识和积累的经验留在他的脑海中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自己怎么也还记得这人的配重是多少啊？真是，该死的肌肉记忆。 “这只也试一下吧。拉锁都没问题。也没有开胶。”叶北游把另一只潜水靴递给了对方。 成知远弯腰试穿靴子，叶北游把脚蹼也检查了一遍。脚蹼的检查相对简单，等他完成，男人也穿上两只潜水靴，起身走了几步，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脚感还不错。谢谢你，叶教练。” 叶北游别过脸去：“我只是检查了拉锁。穿起来舒服是因为材质好。一分价钱一分货。这种老牌厂商不会骗人。” “是啊，这种专业领域的高端制造商都有一些情怀和追求在里面，想做出更好的东西、卖给真正识货的买家，甚至不盈利也无所谓。” 叶北游默默听着对方话锋一转：“集团去年收购了‘海神’。品牌名称和管理团队不变，实际拥有者已经变成了我们。” 叶北游大感意外。“海神”是瑞典一家老牌的潜水装备制造商，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主要生产高端的潜水装备，但产品线并不丰富、售价高、销量低，在休闲潜水界的地位属于山谷中的修仙老爷爷。 成知远看着自己的装备，像是闲聊一样说：“‘海神’一直不怎么赚钱，这几年更是靠着情怀在支撑，早就想寻求出售。刚好，集团想在高端户外领域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海神’有技术和传承，集团有充裕的资金和广阔的渠道，这场合作是双赢。” 叶北游摆弄着手里的脚蹼，有点心情复杂。他对“资本介入”“投资收购”这类事情实在是有很大的心理阴影。 他忽然想起一个灵魂疑问：“你既然收购了‘海神’，为什么不让他们的工程师帮你保养装备？你这套装备大部分不都是‘海神’的么。” 男人沉默了大约二十秒，若无其事地回答：“行程决定得太仓促，来不及。” 叶北游一阵无语，心想那好吧，世界五百强排名常年保持在前五十的集团总裁确实是个大忙人，自己不能把对方和自己这种闲人放在同一个层次。 “靴子没问题再看看湿衣。”他从装备筐里拎起潜水服，“你还是穿这件3毫米短袖的？” 潜水服大致分为干式和湿式两大类。干式潜水服除头部外是全密封的，能够保持身体的干爽，通常用于低温环境的潜水活动。而在极地潜水时，甚至还会使用带有电加热功能的干式潜水服。 到了f国这种热带地区，干式潜水服很少有用武之地。常年水温保持在25~28摄氏度的温暖海洋甚至可以让人们裸身下海。有的男潜水员会光着上半身、只穿潜水短裤甚至沙滩裤，有些女潜水员则喜欢比基尼搭配过膝潜水袜。 不过常年浸泡在海水中的教练们普遍还是会选择长袖长裤的3毫米湿式潜水衣。叶北游用的也是这一种。他脚上有旧伤，不用任何保护直接浸泡在海水中，时间长了会觉得受不了。 成知远的短袖半裤潜水服是常见的一体式设计，不过也同样是量身定做，选择的是在潜水服制造方面口碑最好的厂商。 叶北游检查了拉锁，顺滑流畅，潜水服里外都没有任何磨损，抬头对成知远说：“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你要穿上试试的话，可以去那边卫生间或者回房间。” 成知远接过潜水服，淡淡一笑：“不试了。潜水服本身就不容易出问题，等下水的时候再穿吧。叶教练，能不能问一下，我的复习课，你打算怎么安排呢？和我同批次的团员们是不是明天就到了？” 叶北游差点忘了这个大问题。他想了想，龙心怡还不确定明天上午是不是要先去主岛跟渡船公司的人交涉，即便不去，明天是下一批客人到达帕森岛的日子，一定有很多咨询需要她及时回复。 从主岛出发的摆渡船是下午到达，虽然自己上午有空，但还有很多事没有安排好。这样看来，唯一有空的人只有提姆？ 他对成知远说：“如果你明天上午有时间，我安排提姆给你上复习课，岸潜。因为你自己有装备，上课的费用是40美元。你愿意吗？” “可以。”成知远毫不犹豫地回答，“明天上午几点？” 叶北游对于这异常爽快的回应感到有些茫然，想到自己还没有跟提姆说过这事，定了个相对稳妥的时间：“早上九点半，在院子里的装备区集合。” 成知远点了点头：“谢谢。我明天会准时。” 叶北游松了一口气。他还有点担心成知远会像检查装备一样要求自己给他上复习课，在心里想好了几个拒绝的理由，最主要的理由当然还是自己“没有教练资质”这一点。 没想到，完全没用上。他顿时感到十分轻松，甚至礼节性地笑了笑：“那好，我让提姆好好准备。明天要接待新游客，龙教练和我都会很忙，就让提姆全权负责你的事。” 成知远十分绅士风度地道谢：“我跟陆淇提前过来也给你们添麻烦了。对此我心存感谢。等到行程结束，我会支付充足的费用，包括你帮我保养装备的人工费。” 叶北游本能地想说“不用”，转念一想，把账算得清楚明白对彼此都好，于是欣然同意。 第10章 成知远在保养装备的过程中就开始觉得自己的胃在隐隐作疼。 早上和中午的饭都没有好好吃，下午检查装备花了三个多小时，他一直是硬撑着，没在叶北游面前表现出任何异常，而那人也完全没有看出来，他的手其实已经有点微微发抖了。 所以叶北游跟他说复习课的安排时，他也无心再扯皮，匆匆同意便抱着自己的装备回到房间，第一时间找出胃药来吃，随即躺在床上休息。 他有点后悔自己低估了岛上的生活水准，没有带备用食物。他本来就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也不想弄得太高调太特殊引起叶北游的反感。 再说他又不是做旅游项目的调查，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没人想到要调查一下“饭菜好不好吃”这种问题，没人想到会不好吃到这种地步。 躺了一阵，胃疼的症状减轻了一些，但胃药和膳食补充剂并不能缓解饥饿感，成知远只好喝水，想着晚上好歹有叶北游亲自下厨包饺子，应该不会再出现无法下咽的惨剧了。 对了，饺子。 成知远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刚要出门，陆淇过来找他：“总裁，有几份文件需要您过目一下……” 处理工作时，陆淇挑了个空挡问他：“总裁，您早饭吃得很少，中饭几乎没吃。我刚才去村里的小杂货铺买了两包饼干，您要不要吃一点？” 成知远立刻让陆淇把饼干拿过来，是f国生产的类似三无产品，找不到保质期。陆淇很惭愧地说小杂货铺只有这个看起来还算靠谱，其它不知所谓的东西更不敢买。 成知远心想当地人能吃，自己应该也能吃，无非就是不好吃罢了，便撕开包装，就着水吃了半包透露着浓郁复古气息的饼干。 “明天上午我要上潜水复习课。下午他们要接待新客人，应该没我什么事。你把明天的工作都安排在下午和晚上。”吃了饼干觉得恢复了一些精神的成知远吩咐陆淇。 陆淇记了下来，又说：“总裁，您交代调查莫斐然的事……” “有进展了？”成知远挑眉，整个精神都为之一振。 陆淇点开手机屏幕：“根据法务部的初步调查，莫斐然现年二十四岁，中奥混血模特。母亲是奥地利贵族，父亲是知名华裔作曲家，有两个哥哥，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莫斐然十六岁出道，二十一岁时宣布与法国知名摇滚男歌手交往，就此出柜。后来他又宣布自己是双性恋。目前为止公开过的恋情有四次，三次是与男性、一次是与女性。” 成知远听着不禁皱眉：“什么烂人，还想打游游的主意！” 陆淇沉默片刻，中肯地说：“谈恋爱的次数多不等于是烂人。莫斐然每次恋情都是友好分手，并没有爆出过丑闻。” 成知远很不悦地瞪了助理一眼。陆淇略略垂首：“我没有说他比您好的意思。可是总裁，就目前而言，您在叶先生面前的好感度显然不如莫斐然。” 成知远沉默片刻，冷冷地表达了不悦：“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用特意说出来了。” 他明白陆淇是在委婉地劝自己认清现实。集团总裁的位置不是他成功接手就能一劳永逸的。上上下下、家族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却跑到一个南国小岛来潜水，为的还是两年前惨烈分手的前未婚夫。 “他至少没有马上把我赶走，连小狗的名字都跟从前一模一样。”他低声对助理说，“所以，是不是代表我还有机会能得到他的原谅？” 陆淇耿直地看着他不说话。成知远苦笑一声：“你是不是想说，他是看在钱的份上？” 第12章 陆淇垂下头低声回答：“我没说。” 成知远起身：“算了，我要去包饺子了。刚才那几份文件就按照我说的去处理。” 陆淇瞳孔地震：“您会包饺子吗，总裁？” “我刚才上网查过。”成知远坦然回答，感觉小腹深处好像隐约浮现出一丝微弱的绞痛。 等他来到厨房，包饺子的工作已经准备就绪。龙心怡、莫斐然、还有度假村的厨师、帮工等人把叶北游围在中间，欢声笑语七嘴八舌。 成知远加快脚步走近，从人群间隙看到叶北游将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露出前额，短袖t恤和沙滩短裤外套着围裙，站在一块勉强算是平整的木板旁边。木板上放着一大盆调制好的饺子馅，还有一个准备好的面团。 成知远在一瞬间被击中了心底的回忆。 他想起两人刚同居那阵子，叶北游每天都会下厨给两人做早餐，会询问自己晚上回不回家吃饭，如果得到肯定的答复，就会准备好晚餐等他一起吃，乐此不疲。 而自己是怎么回应的呢？自己没有跟对方商量，就让家里的管家和厨娘到两人同居的公寓来帮忙做家务。叶北游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收起了围裙。 成知远倒不是觉得叶北游做饭不好吃，也不是家常菜吃腻了。他是觉得他成知远喜欢的人怎么能天天自己下厨呢？搞得好像家里请不起保姆和厨师一样。 被众人簇拥的叶北游笑着用擀杖示范如何擀饺子皮，吐槽众人：“你们这么多人就指望我一个人包这顿饺子是不是？” 众人笑着起哄，让莫斐然和龙心怡帮忙。龙心怡拼命摆手：“学不来、学不来。从前在家都没学会擀饺子皮，怎么可能在国外原地开悟？” 莫斐然更是耍赖：“我有一半是奥地利人，我不会包饺子太正常了！” 有备而来的成知远迅速跑去洗了个手，折返回来后扬声说：“我来帮忙吧。我会包饺子。” 现场一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其中又数龙心怡的眼睛睁得最大，活像见了鬼，让成知远很不爽地瞪回去。 怎么，坐直升机过来的土豪，就不可能会包饺子么？ “这么多馅料，叶教练一个人要忙到什么时候？多一个人帮忙会快一点。”成知远边说边穿过人群来到叶北游面前，举起双手示意：“我洗过手了，叶教练放心。” 叶北游手里拿着一张擀了一半的面皮，嘴角抽了抽，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成知远又上前一步，伸出了手：“擀面杖给我吧，叶教练。我来擀皮，你来包。我担心自己包的下锅之后容易散开。” 他笃定叶北游不会在众人面前跟他翻脸。那人明显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曾经的关系。而分别两年，他也看得出，对方并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包饺子。 “你……”叶北游迟疑着，“要么，你先试着擀一个让我看看？” 成知远微笑着接过擀面杖，随手挽了半圈，在不知是谁用英语低呼“中国功夫！”的惊叹声中开始擀饺子皮。 在今天之前，他当然是没有包过饺子的。他在网上找了一堆包饺子的小视频，有电视台正经拍摄的，更多的是社交媒体上博主们自己拍的，研究一番之后他觉得这事不算难。 他擀第一个饺子皮的时候明显生疏，到了第三个已经得心应手。厚薄均匀、大小适中的圆润饺子皮引起了围观群众的赞叹欢呼。众人甚至为他鼓起了掌。 成知远自己也没想到，这掌声还让自己挺受用的。他抬头看向叶北游，期待着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赞赏，后者只是没什么表情地低声说了句“那你接着擀吧”，拿过他的饺子皮开始包馅料。 两人一个擀皮一个包馅，进度果然加快不少。围观群众们看到津津有味，高兴地说终于不用担心日落前吃不上饭了。 叶北游边包饺子边跟大家聊天，成知远就只管埋头干活，同时关注着叶北游的进度，确保两人节奏一致，避免出现饺子皮积压太多来不及包，或者擀皮太慢供应不上的情况。 叶北游的手指还是那么漂亮，修长瘦削，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白玉，每一根线条都是那么流畅。那双手现在沾满了白色的面粉，灵巧地将馅料包入饺子，捏紧之后轻轻沾一点面粉再放到一旁，动作熟练而优美。 成知远又想起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叶北游每次给自己做面食、蒸点心、包饺子，也是像这样穿着围裙，满脸笑意地在厨房忙碌，胖嘟嘟的小柯基在他脚边转来转去…… “成先生，太薄了，不用擀这么久。”叶北游提醒道。 成知远发觉手上那个饺子皮擀了太久已经不能用，赶紧停下来，边道歉边重新换了一个。 这次他集中精力，优先专注在手上的工作。节奏稍有波动，两个人的手指在传递饺子皮的过程中碰到了一起。 成知远停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看到叶北游修长的手指停顿片刻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拿起面皮。 成知远便也继续擀他的饺子皮。 他渐渐感到有一点吃力。擀饺子皮其实是个体力活，要用同样的姿势一直站着，时间长、量又大，手臂会因为长时间维持同样的姿势发力而酸涩。 成知远觉得自己不光是胳膊发酸，人也格外虚，有点头晕眼花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午饭吃得太少、饿到虚脱。他只是觉得把这顿饺子包完比什么都重要。 终于擀出最后一张饺子皮，成知远已经快站不住了。围观群众们欢呼雀跃，厨师冲进厨房去烧水，其他人抬饺子的抬饺子，帮忙收拾的帮忙收拾，喜庆得像要过年。 成知远只觉得现场太吵。他不想让其他人看出异常，说了句“我去洗手”便匆匆离开，想赶紧回到自己房间去休息一下。 还没走出厨房，他就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扶着墙壁慢慢地倒了下去。 第11章 成知远再睁开眼，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陆淇的声音第一时间传入耳中：“总裁，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成知远皱着眉头撑起身体，谢绝了陆淇想要搀扶的举动，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窗外夜色深沉，蛙声虫鸣欢快得有些刺耳。成知远想起自己刚才是在包饺子，因为一整天没有好好吃饭，加上连续忙了一个多小时，好像是当众晕了过去。 陆淇给了他确认的答案：“您在包完饺子之后昏倒在厨房里，大家一块把您抬进房间，还请了村里的医生来给您出诊。不过我对那个医生的水平存疑，就连线了夏医生。会诊结果是饮食不规律导致胃病发作，建议您服药后注意饮食和休息。” 夏医生是成知远的私人医生。成知远“嗯”了一声，心里有点烦躁。本来包饺子的气氛很好，自己却突然晕倒，实在太丢面子了。别人会以为他成知远弱不禁风、缺乏锻炼呢。 实际上，他每天工作再忙都会抽出至少三十分钟进行健身锻炼，时间充裕的话更是一小时起步。退婚之后他对感情生活也再没了兴趣，别人有意介绍他都直接拒绝，象征性见一面都懒得花时间。 他回想起包饺子时的热闹气氛，觉得有点懊恼。好不容易能在叶北游面前展现一下，却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晕倒弄得功亏一篑。两个人齐心协力联手包出来的饺子，他连什么味道都没尝到。 那可是他跟叶北游一起包的饺子啊。真是便宜那些路人了！ 郁闷的成知远幽幽地问陆淇：“饺子……好吃么？” 陆淇：“……” 成知远对秘书挥了挥手：“算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回去吧……” “总裁您还没吃饭……” 陆淇的话还没说完，屋外传来脚步声和轻轻的敲门声。陆淇看向成知远，得到他的允许之后打开房门，龙心怡有意压低的声音飘了进来：“陆先生，我们来看看成先生的情况怎么样了，是不是需要联系直升机送他去主岛就医？” 成知远扬声回答：“我没事了。不需要动用直升机。” 龙心怡明显松了一口气，音量也恢复正常：“原来成先生已经醒了，真是太好了。我们都担心得不行，晚上的饺子都没心思吃呢。” 成知远“嗯”了一声，见女教练走进来，身后竟然还跟着叶北游。只是叶北游没进房间，在门口站定。 成知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北游，视线越过了龙心怡，也没仔细听对方在说什么，隐约听到陆淇在跟她解释自己的情况。而他只想知道叶北游的反应。 等了许久，叶北游也没说话，更没有看他。好像他只是陪着龙心怡过来的，也好像因为他是店长而不得不在场。 成知远心里有点难受，也有点不甘心。怎么说自己也是因为包饺子太累导致的“工伤”，作为店长不该开口慰问一句么？ 等等、不对，如果承认自己包个饺子就包出了“工伤”，怎么好像显得自己是什么很弱鸡的废物一样？ 第13章 龙心怡和陆淇的说话声一直没停，成知远却觉得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自己和叶北游之间隔着两个正在热烈交谈的人，对方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施舍给自己。 他是真的已经彻底忘了他们的过往、对他成知远完全不在意了？ 龙心怡的声音忽然变得近了一些：“成先生，厨房里还有些饺子留给您。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醒，饺子还没煮。我现在让厨房煮了送来好么？” 成知远的视线聚焦在龙心怡身上。女教练带着些歉意：“真抱歉，您帮我们包饺子，自己却没吃上。大家都很过意不去。” “没事，我这两天身体状况不太好，我自己也是没想到。”成知远淡淡地说，“饺子就不用了。我的胃还是不大舒服，吃不下。陆淇，你送一下两位教练吧。” 毫不客气的逐客令让龙心怡明显有些尴尬，稍稍僵在原地。成知远瞥了她一眼，语气冷硬地说：“我对自己的健康管理不善，吓到大家了，现在没事了。也请你们不用将我当做病人一样看待。我的身体状况不影响接下来的潜水行程。” 龙心怡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啊”“这”“那个”了半天，叶北游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尴尬：“能不能下水这件事，还是要看你的身体情况。成先生既然是潜水员，应该明白‘身体状况不佳不能勉强参加潜水活动’这条基本规则。” “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成知远有点恼怒，语气更加不善。 觉察到自己的口吻像是在发脾气，他立刻找补：“就是胃疼而已，按时吃药就好了。” 房间里的气氛凝固了一阵，叶北游“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潜水的事到时候再说。” 说完，叶北游毫无留恋地转身走了。龙心怡尴尬片刻，叮嘱两人“有事随时找我们”，快步追了上去。成知远隐约听到龙心怡喊“店长等一下”，随后便听不到什么了。 房间里寂静了好一阵子，成知远感到陆淇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心里知道自己失态，轻轻叹了口气，让对方回去休息。 陆淇却依然记挂着他没吃饭这件事，提出要不要自己去厨房给他做点什么。成知远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撇开陆淇堪称可怕的厨艺不提，成知远现在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他没想着叶北游能对自己笑脸相迎，也预想到可能不会轻易得到对方的原谅。但他也没想过对方会这么冷淡，连自己当众晕倒也换不来他一句关心的话语、一个关切的眼神。自己吃没吃晚饭，对方更是无所谓。 叶北游是很会照顾人的，又细心又温柔，耐心十足。以前偶尔身体不适，成知远会故意假装生病，多享受几天恋人的“保姆式”关怀，也暗中惋惜自己身体太健康，一年也生不了一两次病。 胃里的空虚和孤寂让成知远即便躺下也睡不着。嫌灯光刺眼，他关掉了房间里的灯，独自躺在一片黑暗中，尽量放松身体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止不住想起从前的事。 他第一次见到叶北游是在六年前。那一年他二十三岁，从美国的顶尖高校双硕士学位毕业，开始正式介入家族产业。繁忙的工作和复杂的商场让他时常感到压力很大，闲暇时间大都用在私人健身俱乐部。 而叶北游只有十九岁，在成知远一个朋友认识的健身俱乐部老板手下打工，刚刚考出padi的教练资质，开始在潜水圈崭露头角。 他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四面透明的钢化玻璃被雨水肆意冲刷着。位于高级商务楼顶楼的泳池里只有他一个人，变换着不同的泳姿在泳道中来回游动。换气的间隙，他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泳裤的救生员坐在泳池旁，专注地看着自己。 那个救生员很年轻，皮肤很白，坐在蓝色的泳池旁像一块白玉般惹人注目。他之前没见过这个救生员，停下来休息的间隙便靠在泳池边留意地观察对方。 年轻人长相俊美，看起来还像个孩子，琥珀色的短发柔软飘逸。身体虽然有些单薄，骨架却很漂亮，肌肉薄薄一层，线条流畅而优美。 见他停下来休息，年轻人走过来礼貌地询问：“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吗？” 对于高级会员制俱乐部来说，随时留意客人的需求是基本服务。叶北游当时也只不过是履行职责，并非有意上前搭讪。 但他的声音让成知远听起来感到很舒适。刚好因为上午的会议有点心烦，成知远不想那么快回去工作，便在游泳池待了一下午。 等俱乐部老板知道他来了过来打招呼，他已经穿着泳裤跟叶北游聊了两个多小时，请对方手把手帮自己纠正泳姿，还约定下次一起去潜水。 那个时候作为打工仔，叶北游还会关心他这个“客户”的消费体验。现在自己开了店、自己做了岛主，反而不在意客户的感受了么？ 还是说，因为是面对自己，对方才会是这样一个态度？ 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成知远听见自己的手机震动了几次，拿过来看了一眼，是陆淇发来的，问他还有没有不舒服、是否入睡、需不需要自己再做点什么。 成知远不想回应。虽说陆淇什么都知道，他还是觉得今晚的事让自己在陆淇面前也很没有面子。 门外忽然再度响起敲门声。成知远皱了皱眉，不耐烦地问：“是谁？有什么事？” 叶北游的声音生硬地响起：“是我、叶北游。你没睡的话，就开一下门吧。” 成知远猛然起身，望着房门迟疑片刻，猜测叶北游去而复返的原因。他一时间想不出来，又不愿让对方久等，打开灯后赶忙过去开了房门。 叶北游用托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散发出稻米和小海鲜的香气，直视着成知远满眼的惊讶，平静地说：“胃病发作确实不合适吃饺子，但你不能饿着肚子睡觉。要不要凑合吃点粥？” 成知远看看那碗粥又看看叶北游：“你……煮的？还是厨师……？” “是我煮的。这里的厨师不会做粥，我也担心他们的调味你吃不惯。”叶北游稍稍把碗举高了一点：“让我一下？” 成知远赶忙闪身让叶北游进来。偷眼看了看手表，已经超过十点半了。 他心里难免有点激动。煮粥很花时间，粗略推算，叶北游刚才离开自己的房间之后应该是立刻就去了厨房，前前后后应该忙了一个多小时。 叶北游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趁热吃吧。我半小时后过来收盘子……” “能不能别走。”成知远下意识地挽留，“我……” “你吃饭还要人陪么，成先生？”叶北游的语气并没有放缓的意思，但海鲜粥的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让人食欲大振，又令人无比怀念。 其实成知远一下子就闻出那碗粥是出自叶北游的手。淡淡的温和的气息，能够冲散冬夜的寒冷，也能温暖雨夜的归途，就像叶北游这个人一样。 但是这个人的眼中，并没有对自己的留恋和温情。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成知远淡淡地笑了笑，眼中却毫无笑意，低声说，“不用麻烦你来收盘子。我吃完之后会自己送去厨房。” 叶北游沉默片刻，说了声“好”。 第12章 将海鲜粥的温暖蒸汽和成知远那双没有笑意的眼睛隔绝在身后的房间里，叶北游静静地在房门外站了一会，听到屋内传来勺子和碗轻微的碰撞声，才悄无声息地穿过中庭走向海边。 他有点恼恨成知远和陆淇的隐瞒，不仅没有提前告知成知远的胃病，更是在几乎一整天没吃饭的情况下勉强帮忙包饺子。都是成年人了，为什么不能对自己的健康负责？ 这次是侥幸没事。要是成知远在岛上出什么意外，晚上一时半会叫不来医疗救援，情况恶化出了大问题，谁又能为人命负责？ 胃病可能不会闹出人命，但如果是别的病呢？ 咕噜噜……咕噜噜噜…… 调节器冒出的气泡零零散散有气无力，潜水面镜后的眼睛失去了焦距，身体僵直四肢伸展、再也无法挪动的肢体…… 叶北游甩了甩头，试图将两年前噩梦般的画面从脑海中甩掉。一阵风从海面的方向骤然席卷而来，海浪的冲刷声也跟着汹涌了几分。他感到一阵凉意，不由地抱紧双臂。 夜晚的海风十分凉爽。今晚风很大，又遇到涨潮，海浪声一阵紧过一阵，格外喧嚣。抬起头，深邃的夜空繁星如织。在这远离现代工业社会的南国小岛，星空的美丽甚至比大海还要令人着迷。 叶北游满脑子都是成知远刚才昏倒在厨房的样子。那么高挑健美的身体，竟然毫无征兆说倒下就倒下了，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众人立刻放下手头的事，七手八脚地帮忙，直到会诊完毕才有心思吃饭。 凝望星空，叶北游想着成知远或许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健康。时隔两年，自己对他的事已经不再了解也不再熟悉，竟然疏忽了询问对方的病史。 第14章 最好是想办法再谈一谈，看看对方是否愿意取消行程、提前离岛，哪怕自己赔点钱也可以。身体状况不稳定的情况下，确实不适合勉强进行潜水活动。 但他直觉成知远不会同意。这人如果想走，早就自己走了。如果他不想走，确实谁都没办法把他劝走。 叶北游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拼命思索能不能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解决这件事。想来想去，忽然看到成知远的房间门开了，那人端着托盘和碗走了出来。 叶北游迟疑了一下，发现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而是径直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他稍加犹豫，远远地跟在后面。 成知远的背影和当年相比，似乎稍微瘦了一些。叶北游想起下午检查装备的时候，对方说自己的体重变化不大，也不知是不是岛上伙食真的不行，才一两天就把成总给饿着了。 成知远的脚步看起来还有点虚，不如下午那么矫健有力。路过厨房门口，成知远忽然停下脚步，在旺旺的狗窝旁边弯下腰，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小黑狗，蜷起手指轻轻摸了一下小狗的耳朵，露出一抹无声的笑容。 叶北游怔愣地呆住了。冷色的星光之下，成知远的侧脸看起来格外苍白虚弱，但那个笑容却像是抚过月色的一缕晚风，又像是垂在溪边的杨柳垂枝，清爽干净而淡淡温柔。 叶北游感到一阵恍惚，难以相信成知远会露出这样的笑容，竟然是对着旺旺这条普普通通的小黑狗。 在他晃神的时候，成知远已经离开狗窝，把用过的碗端进了厨房。过了片刻，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叶北游再也忍不住，快走几步进了厨房，问成知远：“你在干什么？” 水槽边的人愣了一下，抬头问他：“你怎么在这？是……担心我把碗打碎了？” 叶北游紧抿嘴唇，径直走上前去关掉水龙头，顺势接过对方手里的碗：“洗个碗不需要把水流开得那么大。离岛的淡水是很珍贵的，能少用就少用一点。” 他知道对方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心里有点不自在。转念一想，自己是在洗自己家的碗，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碗很快就洗好了。他听到成知远低声说：“粥很好喝。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谢谢你……叶教练。” 叶北游淡淡地“哦”了一声，把碗和勺子放回餐具柜，转身擦了擦手，对成知远说：“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因为不太确定你的身体状况，我通知提姆取消了明天早上的复习课。” 成知远的瞳孔明显缩了一下，露出了警觉的神色，但很快又褪去了那股犀利，状似诚恳地询问：“那我后天下水怎么办？不复习的话……可以吗？” “你是……非要在我们这里潜水么？”叶北游反问，“身体状况不好，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建议下水的。每一个潜水员在每一次潜水当中，都不应当勉强自己——希望你还记得这条休闲潜水最基本的规则。” 成知远沉默了很长时间，深邃的眼睛就那么盯着叶北游，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他别过脸去，轻声说：“能不能请你不要让大家为难，成先生。” 又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成知远正准备开口，莫斐然的声音忽然从前台传来：“小游？你在厨房么？” 叶北游向外走了几步，看到了穿短袖衫和大短裤的莫斐然：“怎么了，斐然？找我？” 莫斐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我想借你房间的浴室洗澡，可是你一直没回来。我问了龙姐，她说你可能在厨房……” 莫斐然说着，忽然看向叶北游的身后：“哎？成先生也在？你的身体没问题了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们了，差点就给你叫直升机了。” 叶北游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成知远跟着走了出来，站在自己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磁性十足的低音炮嗓音在黑夜之中听起来格外性感：“谢谢你，莫先生。我已经没事了。叶教练正在询问我的身体情况，为我评估是否会影响潜水行程。” 叶北游不想当着莫斐然的面继续谈论这件事，时间确实也很晚了，便顺着成知远的话说：“那我们明天再谈吧。你好好休息，早上不用着急起床了。早饭我会吩咐厨房给你留好。” 他背对着成知远一口气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迎面走向莫斐然：“我们走吧，斐然。” 带着莫斐然回房间的过程中，叶北游感觉成知远的视线好像一直黏在自己后背上。但他始终没有回头。 第二天，果然整个早上都没有看到成知远。 龙心怡吃过早饭后就请潜水船长蒂法帮忙，开着潜水船送她去主岛找渡船公司交涉。叶北游顺势交给龙心怡一张采购单，请她和船长顺便买一些岛上需要的物资带回来。 潜水船正准备出发，陆淇从房间里出来，小跑着来到码头，跟龙心怡交谈片刻，拿了什么东西递给她。叶北游在前台远远看着，猜想或许也是什么购物清单之类的。 潜水船载着龙心怡，乘风破浪快速远去。陆淇也转身，视线扫了一圈之后看到叶北游，扬声打了一声招呼，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叶北游看出对方像是有话对自己说，便站在原地等着。才来岛上两天，陆淇已经从衬衫长裤换成了t恤短裤，抛弃了商业精英的造型。 “叶教练早啊。”陆淇笑呵呵地说，“我请龙教练帮忙去主岛补充一些药品和食物。昨天真是麻烦你们了。” “没什么。”叶北游礼貌地笑了笑，心想如果你跟你的成总能马上坐上直升机离开帕森岛，那就真的帮了大忙。 陆淇满面笑容，像是闲聊一样对叶北游说：“成总的胃病就是这两年才有的，一度十分严重。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但这个病十分注重日常调理，对饮食要求比较高。” 叶北游默不作声，猜想陆淇跟自己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他倒是有点意外，想不到这两年成知远竟然患上了胃病。以前那人分明像是铁胃，不喜欢喝热水，一年到头喝冰水，一天能喝五杯黑咖啡，跟人应酬喝足一瓶洋酒也不是没有过…… 也许胃病就是这么折腾出来的？ 陆淇继续说：“我们来之前也不清楚成总这么不适应岛上的饮食。如果提前预见的话，可能会做一些准备。现在只能跟叶教练商量看看，不知道度假村有没有可能提供单独的餐饮服务？” “没有。”叶北游想也不想地拒绝。他很想说吃不惯就赶紧回去吧，这个岛也不缺成知远一个客人。 “叶教练再考虑一下吧？私人餐饮服务，我们可以出200美元一天，食材费还可以另算。这个薪水是不是有可能从主岛请一个中餐厨师过来呢？”陆淇谨慎地提出条件，“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加。您尽管提。” 叶北游犹豫了。 一天200美元，即便包含食材费，也是相当高的费用了，足够请一个口碑不错的中餐厨师来岛上专门服务。 思索片刻，叶北游回答：“250美元一天、包含食材费，我可以帮你们找厨师。” “成交。”陆淇无比痛快地答应了，让叶北游后悔自己还是太谨慎太保守。 应该报价300美元的！ 第13章 成知遥在酒会间隙接到了双胞胎弟弟成知远的电话。 “你不知道你姐很忙么？找你姐干啥？你不是已经成功登岛见到小叶了么？”成知遥翻着白眼，仗着比弟弟早出生几分钟，用姐姐的口吻发问。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十秒钟，传来成知远格外低沉的声音：“找你当然是有事。你在哪？” 成知遥白眼快要翻上天了：“你这是‘有事’的口气？在酒会。有屁快放。” “……我记得你在巴黎是不是还要待几天？”成知远问，“你知道有个叫莫斐然的混血模特么？时尚圈这块，你比我熟。” “知道啊。公司还请他拍过产品宣传片。”成知遥有点意外弟弟掐着时差千里迢迢打电话过来竟然是问不相干的人。 成知远直截了当用命令口吻：“这个人目前在帕森岛度假。想个办法让他马上滚回欧洲去工作。” 成知遥一阵沉默。 1.他成知远这个口气就不是求人办事的样子。 2.没有前因后果，别人为什么要帮他做这种事，好像他根本不考虑。 3.有没有问过别人愿不愿意做咧？ 难怪人家小叶两年前走得那么坚决，一去不回头。自己那个盲目自信的傻瓜弟弟还以为人家早晚日子过不下去还会回来求他！ 成知遥阴阳怪气地关心弟弟：“怎么，莫斐然碍到你什么事了？你那边进展怎么样啊？小叶与你久别重逢开心么？” 她明知道叶北游不可能开心，也明知道成知远不可能有进展。 果然，成知远沉默了很久，避重就轻地说：“总之你帮我这个忙，回头我还你人情。” 顿了顿，又叮嘱：“听说巴黎最近治安不太好，你出门注意安全。” 第15章 成知遥内心稍感安慰，想要再问问到底什么情况，电话已经被挂断了。还没来得及生气，韩沄辉叫着她的名字走了过来：“在这里干什么呢？我找了你一圈都没找到。” “我弟打电话。”成知遥皱眉看向青梅竹马的韩家大少爷：“你找我又是为什么事？姐姐今天很受欢迎？” 韩沄辉笑弯了一双本来就很好看的桃花眼：“阿遥从来都很受欢迎啊。阿远不是去度假了么？到底去了哪里啊，神神秘秘的。” “去潜水了。”成知遥用警告的眼神盯了一眼韩沄辉，“别跟你那个弟弟说。还有，为你弟好，早点劝他对成知远死心吧。” · 数千公里外的帕森岛上，成知远放下手机，隔着窗户看向中庭对面的房间。莫斐然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随手抓着一头柔软的金发，穿着大短裤和拖鞋慢腾腾地走向餐厅，浑身都写着慵懒两个字。 瞳孔本能地缩紧，成知远盯着对方的身影，恨不得能从眼睛里喷出火来将对方烧成灰，然后洒进周围的无垠大海之中。 他一开始也没想用“场外因素”来解决莫斐然这个可能的潜在对手。谁叫他昨晚听到莫斐然说要去叶北游房间洗澡，看到两人一起回了房间呢？ 后来他回到自己房间，隔着整个中庭，用他裸眼2.0的视力盯了半个晚上，确认莫斐然在凌晨一点四十七分离开叶北游的房间，出来时光着上身光着腿，只有腰间围了一块浴巾！ 要是时光倒回两年前，成知远会直接上前撕了对方！可是现在，他除了整晚上睡不着之外，就只能隔着一个中庭、一道房门，像个可怜虫一样躲在黑夜中独自释放阴暗的嫉恨。 他有什么立场发火生气横加干涉？淋浴坏了，借浴室洗澡，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人家又没说要一起洗。再说就算一起洗又能怎么样？都是男的。 万一的万一，即便那两人之间真的有点什么，跟他成知远一个路人有什么关系？叶北游需要向他解释、征求他同意么？ 当然不需要。 让成知远受不了的正是这种认知。他知道自己现在对于叶北游来说，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路人”，甚至不被对方承认是“认识的人”。 理智上他明白让自己失眠的原因正是这种认知，并非借浴室这件事本身，但这并不妨碍他打电话给成知遥。 莫斐然走出了视野，成知远不得不放弃盯梢，重新坐到电脑前。 因为昨天深夜喝了一碗久违的能够下咽的海鲜粥，成知远并不觉得很饿，便打算不吃早餐，用剩下的饼干对付一下、再多喝点水，就能撑到吃午饭了。厨房做的难吃饭菜，他现在能少吃一顿就少吃一顿。 唯一的遗憾是没吃到昨天自己跟叶北游一起包的那顿饺子。对方可能不在意，对他来说却是难得的珍贵机会。 远程处理了一些工作，眼看快到午餐时间了，帮工阿兰忽然来敲门，用英语告诉成知远：“我来给您送午餐。” 成知远感到非常意外。阿兰端着托盘，微笑着站在门外，托盘上盖着一个半新不旧的不锈钢保温罩，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他问阿兰是谁让她送来的，阿兰回答是店长。他猜测或许是叶北游看自己一上午没有出现，以为自己身体还没恢复、不方便出来吃饭，就让人把午饭送了过来。 倒也没有那么虚弱…… 不过，如果把事情解读为“叶北游专门让人送饭过来”能让自己心里觉得舒服一点，成知远不介意这么做。 他让阿兰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给了小姑娘2美元的小费。阿兰非常开心，一个劲向他道谢，告诉他吃完之后把托盘和餐具放在门口就好，她会来回收。 对饭菜质量不抱什么希望的成知远深吸一口气揭开保温罩，惊讶地发现并不是他预想的“口味奇怪的大乱炖”，而是中式烹饪的两菜一汤。 一道荤菜清蒸鱼，一道素菜炒青菜。汤是海菜蛋花汤，配了一碗米饭。 菜色很清淡，却让他光是闻到味道便感觉食欲大振。他毫不犹豫地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先尝了一下清蒸鱼。 鱼是新鲜的鲈鱼，肉质鲜嫩。调味用了中式酱油和小葱，汤汁也是清爽干净的。成知远只吃了一口就断定这绝对不是岛上的厨师做的。 再尝那盘炒青菜，火候恰到好处，菜炒得油亮鲜脆。蛋花汤里的海菜和蛋花散开得很有美感，就连米饭好像也比前两天吃的水分更少、口感更佳。 成知远觉得自己像是几天没吃过饭的难民，几乎是狼吞虎咽把所有饭菜一扫而空。他这辈子都没有吃得这么急切这么没有形象。 更神奇的是，最后一口蛋花汤下肚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这顿饭的量不多不少刚刚好，让他觉得吃饱了、但又不撑。 怎么不过一个晚上，度假中心就换了个神仙厨师？还是说这里的厨师原本就有好几个，只是水平相差悬殊？ 等阿兰来收盘子时，成知远叫住了帮工，问中午的饭菜是谁做的，阿兰回答是厨师。 “店里有几个厨师？”成知远又问。 “只有坎达厨师一个。阿凑是小工，是帮忙的，不是厨师。”阿兰回答。 成知远不解：“那……从你们开店就一直只有这一个厨师？” “是啊。”阿兰看起来比他还要困惑，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 成知远就没有再问，但他的心情却远不像他在阿兰面前展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他非常笃定，这顿饭肯定不是出自那个叫坎达的厨师之手。但是岛上还有人能做出这么纯粹的中餐吗？ 成知远的心克制不住地狂跳不止。他确信这个岛上目前所有的人，只有叶北游能做出这样水准的一顿饭。可如果说昨晚煮粥是出于人道主义，今天叶北游没有理由再继续为自己开小灶。 不仅开了小灶，做的还是适合胃病发作期的清淡饮食，饭菜的量也是刚刚好贴合他的饭量。这让成知远怎么能不激动？ 叶北游还记得他喜欢吃什么，还记得他的饭量，还在意他的胃病…… 不是全都忘记、一点都不在意了吧？成知远怀念地品味着饭菜的余香，嘴角默默弯起弧度，打从心底感激自己的胃病以这么惨烈丢脸的方式发作。 下午三点多，成知远刚开完一个视频会，外面忽然热闹起来。突突车的声音，陌生人的说话声，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滚动的摩擦声填充了度假村两天来的安静氛围。成知远知道自己的团终于到了。 这个潜水名额确实是他高价买来的，但又不全是。查到了叶北游的下落之后，他很惊讶对方重新开始经营潜水事业，并且做得有声有色，在社交媒体上已经小有名气。 但叶北游并没有像一些人一样迫不及待去接“这泼天的富贵”，依然严格限制预约人数，六天五晚的潜水度假套餐每期限额10人，正规排期已经排到了大半年以后。他自己也完全隐身在幕后，并没有利用当年在国内潜水圈的人脉来拓展事业。 成知远刚好发现自己有个关系不近不远的朋友订到了一个名额，当即联系对方。一番交涉之后，成功说服对方将名额转让给了自己。 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快、并且最稳妥地重新出现在叶北游面前的方式。首先以潜水游客的名义出现，亲眼确认叶北游目前的状况，再做进一步打算。 现在团友们来了，接下来几天还需要跟他们一起行动，成知远便打算出去观察下这些团友，假装成一个合格的普通的潜水游客。 刚打开门就听到一个青年男子用夸张的语调大声说着：“给大家看一下，主播马上要掀开梦幻宝藏潜水点帕森岛的神秘面纱了！想不想看看房间是什么样子啊？” 成知远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穿花衬衫的青年举着带自拍杆的手机正在直播，身边跟着一个t恤热裤化浓妆的女孩，夸张地叫喊着制造气氛，等帮工为他们打开房门。 两人明显是一对做cp情侣号的主播。不幸的是，这两人住在成知远隔壁的双人间。 女孩先看到了成知远，笑着向他打招呼：“嗨，帅哥！你住我们隔壁吗？好巧啊！” 成知远“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不想跟两人过多接触，关上房门往前台走去。身后传来男女两人夸张的惊呼：“天呐！这个房间……是不是有点对不起这个价格啊家人们？好简陋哦……” 成知远也觉得房间有点简陋。但听到别人这么说，还是感到一阵不悦。 第14章 每个团队的到达日都是叶北游最忙的一天，不过他基本上也就只忙这一天。 他虽然放手不管潜水中心的具体运营细节，但坚持每个游客的登记信息都要亲自处理。盈利多少他其实无所谓，反正够钱吃饭就行。唯有游客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这批客人十个人，除了顶替别人名额的成知远，还有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一对二十岁出头的网红情侣，两个结伴而来的中年男性，一个五十多岁单独报名的男性，还有三十岁出头的两个闺蜜同行。 第16章 叶北游逐一登记每个人的证件和潜水资格，确认客人的潜水装备，对餐饮时间和潜水安排等问题进行说明。 今天又格外忙碌。龙心怡去主岛还没回来，其他人都不会说中文，英语也带口音，通常不会参与接团工作。叶北游只好请莫斐然帮忙，将提前分配好的房间钥匙交给客人，再由小工帮忙拎行李、将客人带到房间。 好处是莫斐然外表出众，待人亲切热情，给度假村的形象增色不少。 坏处是他长得太帅，又具备明显的混血特征，那对网红拿着手机对他拍个不停，还大呼小叫，让叶北游感到很过意不去。 忙了半个多小时，安顿好全部的客人，叶北游歉意地对莫斐然说：“抱歉，麻烦你了。那对情侣那样拍你，是不是不合适啊？” 莫斐然笑了笑：“没事。我的工作就是给人拍的，经纪合约也没规定说不许路人拍我。长得帅就是没办法啊。” 叶北游被他这副开朗轻松的样子逗乐，不由地也跟着笑了，目光不经意间扫到角落里的一个高大身影，仔细一看竟然是成知远。 男人安静地站在前台和厨房相接处不起眼的地方，不声不响，灼灼目光盯着叶北游，在他注意到自己时又迅速收敛，摆出一副像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莫斐然也注意到了，笑着打招呼：“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没？” 成知远低声说自己已经没事了，目光始终凝聚在叶北游身上：“我想单独问叶教练一点事，可以吗？” 叶北游移开视线，没有回应，心里明白中午开小灶的事暴露了。有点快，但也不意外。成知远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是自己做的饭？ 不明就里的莫斐然仍是那副开朗活泼的轻松模样，拍了拍叶北游的肩，笑着调侃：“好受欢迎啊叶教练。那我去提姆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叶北游还没来得及劝莫斐然作为客人就别想着帮忙了，对方又嘴欠冲着成知远的方向说了句“叶教练归你啦！”顿时让叶北游什么话都懒得多说。 吹着口哨的莫斐然迈着轻松的步伐离开。叶北游继续低头盯着电脑查看最新的天气预测，评估明天的潜水行程，权当站在角落的人是空气。 成知远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他一些，又停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嗓音低沉：“中午的饭菜味道很不错。我想跟厨师道声谢。” 叶北游“哦”了一声：“知道了。” 沉默片刻，男人又说：“能不能问问厨师，怎么想到要做这两道菜。我吃鱼向来最喜欢吃清蒸的。” 叶北游盯着电脑屏幕，将天气和风向的变化预测详细记录下来，才漫不经心地说：“厨师说岛上食材有限，只能有什么用什么，并且价格偏高，这些在一开始都说好了。” “什么说好了？”男人的语气有些意外。 叶北游看了对方一眼：“你的秘书没跟你说？上午，他找我提出想要单独的餐饮服务。他说愿意出高价，我报价250美金一天、包含食材费用。他接受了。” 男人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叶北游提醒：“你不知道是吧？那你最好跟他确认一下。” 成知远：“所以中午的那顿饭，是因为……” “是啊。”叶北游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厨师坎达带着帮工开始准备晚餐，厨房里传来洗菜和切菜的声音。 “报价是有点高，不过岛上就是这个情况。中午时间仓促，也没来得及采购新的食材。”叶北游看了看成知远的表情，“或者你们想取消的话，现在就可以跟我说。这顿饭就算是赠送了。” 成知远立刻回答：“我没说要取消。谢谢叶教练能帮我这样安排。我……也很感谢厨师。做的饭菜，真的很好吃……” 叶北游沉默片刻。 他确实不是真要给成知远开小灶，只是因为陆淇的开价实在有点高，让他不能不心动。做饭对他来说是随手而为的小事，为一个人准备一日三餐的工作量也不大。除去一点食材成本，一天净赚两百多美元，比做一天潜水行程的净利润还要高。 凭借自己的中餐技能赚点小钱，补贴一下岛上的资金周转，不算很过分吧？ “如果你接受的话，就照这样继续安排？”叶北游向最终付账单的人确认。订餐的虽然是秘书，秘书总不可能自掏腰包。 成知远点头：“如果不够，费用还可以再加。我想你们出去采购一趟的成本也很高，不能让店里吃亏。” 不愧是成知远，确实挺上道的。叶北游放心不少。 “提价倒也不必……” “三百美元吧。” 两个人的话撞在一起。叶北游顿了一下，成知远率先说：“三百美元好吗？二百五……好像有点奇怪。” “……”叶北游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理由听起来逻辑不通，并且十分诡异。不过每天多收五十美元也没什么不好。客人自己提出加价，总不能怪店里宰客。 “哦，那我明天开始每天会专门派人去主岛的市集采购，不会让你觉得花了大价钱却被坑了。”叶北游淡淡地说，“不过先说好了，厨师不会做海参鲍鱼大龙虾这种大菜。” “家常便饭就很好了。”成知远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了许多：“我一直很怀念家常菜。从小，我的父母就很忙。而我的母亲也不会做饭。我长这么大，没有吃过一顿我母亲亲手做的饭菜。” 叶北游一动不动地看着成知远，想不到他会突然说这个。 但他也忘了阻止，就听男人用大提琴一般低沉缓慢的性感嗓音继续说：“曾经有一个人愿意每天帮我做饭，做一些我从来没有吃到过的菜。那些菜看起来简单朴素，却充满了家的味道和烟火的气息，但是我……却把那个人弄丢了。” 成知远停了下来，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叶北游。西沉的太阳照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留下橙金色的光影，让男人那张本就俊逸非凡的脸看起来无比圣洁而优美。 可是叶北游的心头却响起了本不该存在的雨声。哗啦哗啦，无边无际，无穷无尽，仿佛要将他溺死在整个世界的大雨中。 左脚的伤处阵阵幻痛，他忍不住甩了甩脚踝，扭头避开了男人的视线：“订制餐饮不是我们的常规服务，因此希望能够对同团的其他客人保密。如果大家都提要求的话，厨师会感到很为难。” 成知远没有回应。叶北游索性把自己考虑到的问题一口气说出来：“一日三餐会由帮工专门送到房间，餐盘也由帮工负责回收，不需要自己拿到厨房。送餐时间基本和餐厅的开饭时间一致。——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等成知远回答，他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对了，秘书……不需要吧？他没提……” “他不需要。”成知远肯定地回答，“他可以和其他游客一起在餐厅用餐。” 叶北游沉吟片刻：“其实要是增加一份也不是不行……” 成知远回答：“还是不用了，免得厨师太辛苦。陆秘书也没提过水土不服的问题。再说增加一个人，会增加在其他游客面前暴露的风险，可能不大合适。” 叶北游想了想，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成知远忽然又问：“厨师这是第一次提供定制餐饮服务吗？” “是啊。”叶北游看他一眼，“看在钱的份上才做的。平常没人出这么多钱。” 见男人没反应，他淡淡地又说：“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总是要赚钱嘛。高价订餐是你们先提出来的，我们并不是故意敲竹杠……” “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男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莫名的微笑，“商业社会的法则就是等价交换。这位厨师的手艺，是我多少钱也换不来的。我觉得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 叶北游：“……” 他真的不太喜欢看到成知远的这抹笑意，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在笑什么，丢下一句“别投诉我们就行”，转身进了厨房。 晚饭他打算做个椰子鸡，差不多要开始准备了。 成知远站在原地看着叶北游走进厨房，目光凝固在青年微坡的左脚上，心里闷闷地胀痛，却又混着一丝淡淡的欣喜。 他没有给别的客人开过小灶，也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现在这个岛上的所有人当中，只有自己能吃到叶北游亲手做的饭菜。 成知远知道这代表不了什么。叶北游自己说了，要是被大家知道都来订餐，他会忙不过来。二三百美元一天的费用也过于离谱，会被投诉曝光。 可他还是为自己这么做了，连那个莫斐然都没得到这种待遇。 他还愿意为自己做家常便饭，即便是以付费为前提。 这是不是说明，在他心里，自己还是有点不一样、还是能有机会的？ 第15章 椰子鸡出锅的时候，龙心怡刚好走进厨房，“哇哦”一声惊呼凑了上来：“做什么好东西呢？今晚改善伙食？” 第17章 叶北游专心致志盯着锅里翻滚的白色汤汁，淡淡地说：“不是改善伙食。这不是做给你吃的。” “小气啊！”龙心怡撇撇嘴，“做都做了，为什么不多做一些大家一起吃？” “因为太累。”叶北游斩钉截铁地回答，“一日三餐日复一日地做饭是很辛苦的，龙教练。我买下这座岛是为了养老，不是来岛上开饭店的。” 叶北游把完成的椰子鸡倒进大汤碗中：“再说这也不是我自己要吃。正好，这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他放下锅，对龙心怡说了定制餐的事，见对方瞪圆了眼睛，解释道：“他们在岛上只待一个星期，我们都不一定来得及找到合适的厨师。一天两百多美元就这样白白放过也有点可惜。我想了一下，不如辛苦这几天，自己赚这个钱。” 龙心怡竖起大拇指：“你总算有点经营意识了。对！我们白手起家，利润微薄，还有负债，不能放过任何增加收入的机会。” 说着一拍巴掌：“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多做些，卖给其他有需要的客人？” 叶北游翻白眼：“太累。再说如果做成大锅饭，还能收到这么高的价格么？都没法开口额外收钱。” 龙心怡想了想，觉得叶北游说的有道理：“那最好不要让其他客人知道还有小灶这回事。要不然这个攀比、那个在网上发帖，也很麻烦。” “我叮嘱过当事人了。”叶北游说，“送餐就固定让阿兰去吧。她比较机灵。” 龙心怡羡慕地看着香气诱人的椰子鸡：“不过，就算叶教练你手艺再好，一天出三百美元吃家常菜，这么大方的冤大头即便在土豪中也不多见。” 叶北游：“……” 阿兰端走了餐盘之后，叶北游解下围裙洗了手，拉着龙心怡来到厨房后面隐蔽的地方，询问与渡船公司沟通的结果。 龙心怡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方明显在敷衍，翻来覆去没有个准确说法，挑剔我们线路人少不赚钱。我跟他们经理谈了两个小时，好话说尽，也送了礼物，对方还是说要再开会商议一下。” 叶北游皱眉：“可是5美元的船票实在太贵了……” 龙心怡也着急：“要不，我们就不用他们的船了，用潜水船接送客人？” 叶北游紧蹙眉头思索了一阵：“不，不能让他们撤掉这条线路。岛上居民的出行不能全靠潜水船和渔船。你去见过褚先生没有？他怎么说呢？” 龙心怡振奋起精神：“我正要跟你说。我从船公司出来之后去见了褚先生，把事情跟他说了。他说会帮我们去谈谈，让我们再等等看。” 叶北游松了一口气：“你早说。有褚先生这句话，问题应该不大。” 龙心怡笑了起来：“褚先生还说，他想你了，过几天会来看你。” 叶北游点了点头：“那就等褚先生那边的消息吧。今天来的这批游客，我问过他们，还是收了他们每人2.5美元，不知是不是船公司那边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两人商量过渡船的事，又核对了一下明天的行程。明天是这批新游客的第一个潜水日，需要格外费心做准备。 “分组情况我发在教练小群里了，你回头看一下。尤其要注意张铭和费婷婷这两个人。他俩报给我的经验都是刚满三十潜，应该是刚拿到aow时间不长。” “你说那对拿着手机一直到处直播的情侣是吗？”龙心怡皱眉，“这两人看起来就挺讨厌的，根本不像是喜欢潜水才来的。” 叶北游安慰合伙人：“我们也不能因为客人是网红、做直播而拒绝他们。他们爱怎么播怎么播，不打扰其他客人就行。反正这个岛是我的，接待客人的数量我说了算。” 龙心怡笑了笑，忽然想起：“对了，那位土豪老板呢？他怎么办？” 叶北游顿时感到头疼。 今天太忙，他确实把成知远的事给忘了。对方也没主动来问，不知道是不是打着浑水摸鱼的主意。 想来想去，叶北游决定还是自己去问个清楚。龙心怡明显不是成知远的对手，根本压不过对方的气场。 他顿了顿脚步。等等，难道自己就能压得住么？ 自己不也一样，从来就没在成知远面前抬起头来？那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彬彬有礼，一旦不加克制、表露出真实的自我，气场就会强大得让人不敢靠近。 并且那人脾气其实并不好。叶北游还记得，两人同居之后有一次，家里养的狗太小还不懂事，把排泄物弄到了皮鞋上。成知远当场把鞋丢了，嘴上没说自己什么，但足足一星期借口出差没回来。 回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狗教好了没有，没教好的话就送去训犬学校待一阵。说话时男人眼神凛冽毫无温情。叶北游抱着他送给自己的小柯基，表面上看不出异样，实际上腿都在抖。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自己就因为对方的身家背景和财富地位与自己差距太大，一直都小心翼翼。 对方说想要自己做他男朋友时，叶北游只觉得“为什么会是我？” 成知远笑着告诉他——“当然是因为喜欢你”，他也觉得晕乎乎的，很长时间都觉得像在做梦。 所谓的订婚，其实他也没有半点拒绝的权力。成知远根本没有给他考虑的余地。 两个人同居之后，他更是拼尽全力，把那栋豪华公寓布置成自己理想中的家的模样，想让成知远满意，想让对方认可自己。 他那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呢？那时候的成知远给予自己的目光看似温柔，实际上跟看待一只可爱听话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分别。 他始终觉得当年跟成知远的那段感情，像是对方施舍给自己的，就像施舍路边流浪狗的一口剩饭。 成知远开门的时候手里抱着蠕动的小黑狗，倒把叶北游吓了一跳：“旺旺怎么在这？” 成知远微笑着抱着肉嘟嘟的小狗：“它跟着阿兰一起过来的，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椰子鸡的香味。” 叶北游心情复杂地看着小黑狗亲昵地舔着成知远的手指。男人也像是抱小婴儿一样抱着狗，满脸宠溺。白皙修长、骨节匀称的手指插在小黑狗油亮的毛发中，竟然有种性感撩人的美。 这个人……又是在装吗？装出一幅对人亲切的模样，装出喜欢小动物的人设，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算了，反正与自己无关。 “把狗给我吧。我抱它去吃饭。”叶北游伸手想要接狗。 然而成知远却没有给他，侧身避开，抱着狗退了半步：“我刚才喂了点鸡肉和米饭给它，它现在应该不饿。” 叶北游愕然。花三百美元要求订制餐饮，最后拿来……喂狗？真的是钱太多？ 成知远像是读懂了他的目光，补充道：“当然主要还是我自己吃的。饭菜都吃完了，非常好吃。阿兰说一小时后过来收餐具。” “……我一会带走就行。”叶北游总算挤出一句话。 成知远讪笑：“别误会啊，叶教练。我不是浪费食物，也不是觉得东西做得不好吃。就是因为太好吃了，旺旺都闻着味道过来了，你说我能不分给它一点么？” “成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狗了，我还真不知道。” 叶北游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成知远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整个人的表情好像也变得生动了几分。 搞什么？自己说错了什么让他这么兴奋？ “汪汪！”小狗忽然叫起来，用头拱了拱成知远的手，又扭头看向叶北游。成知远立刻明白过来，双手举着小狗递给叶北游。 “它想找你了，叶教练。”成知远笑吟吟地说。 叶北游看看狗，又看看成知远，感觉这男人是不是装得有点太过头了。自己这个岛上难道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宝藏，让成总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打着潜水旅行的旗号亲自过来踩点？ 叶北游张了张嘴，还是没把“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句话问出口，默默把小狗抱了过来。 交接的时候，无意之中又难以避免，他的手指短暂地触碰到了成知远。男人的指尖很热，烫得他心头一惊，近乎用“扯”的动作把狗拽进了怀里。 小狗在怀里扭动，成知远的目光像是在审视着什么，让叶北游感到很不自在。 他想赶紧离开这个房间、离开成知远的视线，于是不再说无关紧要的事，问对方：“明天的行程，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们可以给你退钱。” “按天退钱？”成知远问道。 叶北游有点意外他会这么问，觉得有戏，赶紧说：“当然可以。如果只参加半天，就按照半天收费。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明天留在度假村休息、复习，之后再根据情况来决定是否参加后续行程。” 成知远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又问：“那么如果我跟船出去，就不退钱了是吧？” 叶北游吃不准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据实回答：“出海了，哪怕一次潜水都没成功，也不退钱。行规是这样的。” 第18章 “那我想跟船出去。你们下水之后，我一个人在海面上做适应训练。”成知远笑着说，“这样一来，店里不用退钱给我，我也不会浪费潜水时间，两全其美。叶教练觉得怎么样？” 这个提议确实超出了叶北游的预想。成知远赶在他开口之前强调：“我是有一百多次潜水经验的资深潜水员，并且有‘独行侠’[注]专长资格，我完全可以一个人独自进行复习。跟大家一起出海对于我的复习也会更有帮助。” 他笑了笑，继续说：“再说，教练们和船长、小工都出海了，我一个人留在度假村，跟我一起留下来的只有服务客人的帮工，那谁来为我提供潜水服务呢？” 叶北游微微蹙眉，心里觉得这个方案有点冒险，谁知道出海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成知远本来就是很有自信的人，到时候跟着下潜了，自己也不能拦着不让啊。 小狗在怀里“呜呜”叫，轻轻啃咬叶北游的手指。成知远笑着问：“对了，旺旺也跟我们一起出海么？” “你饶了我的狗吧。”叶北游飞快地白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明天早上8点在餐厅集合进行潜水说明，随后出海。” 成知远笑意更深，却更柔和：“谢谢叶教练。还有，请告诉厨师，椰子鸡非常美味，我非常感谢他。” 第16章 正式潜水日的第一天，是一如既往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一大早在沙沙的海浪声中醒来，站在能眺望沙滩和大海的盥洗台前洗漱，再吃着叶北游亲手给自己做的中式早餐，成知远有种恍然如在梦境的感觉，好像日子还像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住在他隔壁的那对直播情侣也开始洗漱，对话声从敞开的窗子飘进来。成知远听到女的问男的有没有闻到海鲜粥的味道，男的猜测是不是早餐，女的又说味道很好闻、催男的动作快点赶快去吃饭。 成知远在心里暗笑。海鲜粥是叶北游给自己做的早饭，是其他客人都没有的待遇。度假村提供的早餐只有面包、炸鸡、烤香肠、荷包蛋等品种，他相信那对情侣去了餐厅肯定会大失所望。 “被叶北游区别对待”的感觉让成知远心情极好，不再计较网红情侣的聒噪，看莫斐然也觉得顺眼了一点。撇了一眼对方餐盘里的烤面包和烤香肠，更是优越感爆棚。 表面上看起来跟叶北游很熟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没得到单独做饭的待遇？ 暗爽在心的成知远嘴角挂着淡淡的得意的笑，回味着海鲜粥的鲜美，在餐厅里转了一圈，跟几个正在吃早餐的团友打了招呼，简单认识了一下。 他来帕森岛的目的本来也不是来跟这些团友认识，打招呼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让叶北游相信自己真的是来潜水度假的。因而他并没有把那些团友的自我介绍放在心上，连名字都没花心思去记。 他更在意莫斐然的动向。 成知远分出一半的精力去听团友们的闲散聊天，另一半注意力放在跟龙心怡同桌吃饭的莫斐然身上。金发青年缠着女教练软磨硬泡想要跟着一起出海，被龙心怡坚决拒绝，理由是第一个潜水日很忙、没有时间照应他，安抚他明天再看情况。 成知远暗爽在心。他猜测莫斐然肯定已经问过叶北游，被拒绝之后并不死心，转而来缠龙心怡。 叶北游拒绝了莫斐然，却没有拒绝自己。 成知远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雀跃，久违的让他体会到“激动”这种情绪的小波动在心头翻滚了一下。虽然他的表情仍旧波澜不惊，嘴角却弯起一丝难以掩饰的弧度。 叶北游恰好在这个时候从厨房里面走出来，不经意间目光朝向成知远这边看了看，成知远立刻不失时机地送上一个微笑。 然而叶北游几乎是立刻将视线挪开，像是没看到他一样，径直走到莫斐然面前，被后者拽住衣摆耍赖。 成知远盯着这一幕，刚刚雀跃的心情顿时跌落，眼睛快要喷火。 他决定今天出海回来就给双胞胎姐姐打电话，问问交代她办的事怎么样了。再让莫斐然留在这里，整天这么缠着叶北游，成知远担心自己的耐心实在有限。 坐在隔壁桌的两个女团友的小声交谈传入耳中。 短发女孩胡菲雨：“好帅哦。那个金发帅哥不是我们这团的吧，是谁啊？” 长发女孩陈悦：“啧，我就知道你喜欢这种金发帅哥。我觉得店长更帅啊。昨天是不是说，店长也会跟我们一起出海，做后备支援来着？” 胡菲雨：“对。不过咱俩还是跟龙教练那组。怎么办？我觉得龙教练看上去应该很严格的样子，不像店长那么亲切哎。” 陈悦：“为什么我们不是跟店长的组？好想跟店长做潜伴啊！” 胡菲雨：“你的潜伴不是我吗？再说店长不带组啊……” “店长的确不带组。”成知远开口吸引了两个女孩的目光。注意到他在，两人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陈悦问他：“你是……griffin是吧？你也是第一次来帕森岛潜水？” griffin是成知远的英文名。他笑了笑，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孩却想不起对方刚才的自我介绍：“是，我也是你们的团友。两位女士是结伴一起来的吧？真羡慕你们，天然就有潜伴。” “你跟哪位教练的组呀？”陈悦饶有兴致地看着成知远。 “我今天先做一下复健练习，上午的两潜不会跟你们一起下水。”成知远回答着，目光仍在留意叶北游和莫斐然那边。 莫斐然已经起身端着餐盘去了厨房，叶北游和龙心怡正在交谈。 看来莫斐然的撒泼打滚战术失败，应该不会出现在今天的潜水船上了。成知远莫名觉得自己“赢了”，但也说不出来赢了什么。 八点三十分，装满了潜水装备和压缩气瓶的潜水船载着兴致高昂的游客们、两位教练、店长叶北游、还有两个小工，在轰鸣的马达声中破浪而出，离开了帕森岛。 成知远已经提前熟悉了这艘潜水船的构造。 双层快艇完全改装成了服务于潜水的功能。甲板下面的空间用于存放压缩空气瓶，甲板左右两侧固定气瓶的锁链和底座总计有14组，船头是干区可以放行李，设有一个淋浴间和一个卫生间，还有一个迷你吧台供饮水和饮食。 船长的驾驶舱位于二层，在风浪不大或者穿着救生衣的前提下，游客们也可以到二层甲板活动。但因为快艇行驶起来十分颠簸，在船上保持平衡行走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众人的潜水装备和压缩空气瓶都是教练提姆带着两个小工提前搬运到船上的。开船之前，龙心怡又召集所有人做了一次潜水说明。成知远觉察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明显停留，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成知远上船之后就坐到了最靠近船头的位置，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船尾，假装看风景。 教练、帮工、还有叶北游不会跟游客抢占空间，他们集中在船尾，时不时商议行程中的细节。今天是这批游客的第一个潜水日，成知远知道叶北游会尽力让所有人都有一个美好圆满的体验。 以前他们一起出去参加潜水行程，叶北游也是这样，每次都想给自己留下完美的体验，好像是生怕自己觉得无聊、浪费了时间。 确实，他的时间很宝贵。那时候他还没有正式成为集团总裁，虽是家族内公认的接班人，到底还缺一纸官宣。堂兄弟们仍然虎视眈眈，他确实不能有任何懈怠。 何况从小到大，作为本家的长子、从小被公认为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成知远的人生几乎没有一分钟是“浪费”的。 他高效地完成学业，高效地融入家族事业，高效地向长辈和外界证明自己的实力，也高效地完成了寻找伴侣的过程。 两年前他突然公开宣布订婚的消息震惊了家族，也让不少外人背地里说三道四看笑话。他不太清楚叶北游是不是从哪里得知，自己跟他订婚有一半原因是在向家人示威、警告所有人不要试图操控自己。 可是订婚这个决定本身，他并没有后悔。 他望着叶北游矗立在船尾的身影。背对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副接近完美的侧影。青年高挑的身材和匀称的肌肉在光影之中半明半暗，线条完美的下颌让成知远的心跳悄然加快了少许。 叶北游看起来一点都没变，连皮肤都没有晒黑。可是，看起来又像是很不一样了。 青年手里拿着写字板，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向龙心怡和提姆叮嘱什么。两个教练看他的表情都是专注的，没有人敢于散满地对待。小工们更是对他十分尊重，他说什么就立刻去做。 成知远想起上船时，船长对叶北游也是客气而恭敬的，还主动拉了他一把。 而两年前，自己出资帮他在国内开办潜水中心时，叶北游连打扫卫生这样的小事都不好意思开口让店员去做，总是等人都走了自己动手。 第19章 自己偶尔有一次撞见，感到十分诧异，让他把这种杂事交给员工去做。叶北游嘴上说着“下次我会的”，却还是不好意思吩咐别人。 成知远当时没有在意，后来想想，十六岁就辍学打工的叶北游，可能一直都是被别人指使做事的那一方…… 一阵吵闹声让成知远意识到自己看叶北游看得出神了。网红情侣张铭和费婷婷拿着装在自拍杆上的手机，试图爬上二层甲板，被叶北游制止了。 叶北游让两人穿好救生衣再上去，两人不愿意。叶北游用不容商议的语气强调必须注意安全，小工也动作迅速拿来了救生衣，两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穿上，一前一后爬上二层。 叶北游又小声对龙心怡说了句话，后者点了下头，跟着上去。片刻之后，二层传来龙心怡的声音，隐约听到在劝那两个人坐下、不要到处走动。 坐在成知远附近的一个中年男子忽然冷哼一声，嘀咕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 成知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男人大约五十岁上下，他记得对方自我介绍姓吴，因为在整个团队中最年长，其他人都叫他“吴哥”。 吴哥似乎也不是想跟别人分享对网红情侣的不满，扭头看向成知远，笑了笑：“待会你不下水是吗？” 成知远点了点头。吴哥又问他：“那你多久没潜水了？不是提前来了，怎么没请店里安排复习课？” “有些原因。”成知远回答，“不过，不是因为收费的缘故。” 吴哥笑着说：“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不舍得花钱上复习课的样子。那等会你在水面上自己复习可以注意安全啊。大家都下水了，没人陪着你，自己当心点、别逞强。” 成知远感谢了对方的好意，忽然听到二楼传来龙心怡拔高的声音：“你们再这样，我们有权中止你们的潜水行程！” 两个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不止他们，其他人也在探头张望，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叶北游在众人的目光中迅速套上一件救生衣，抓着扶梯慢慢地走了上去。 成知远的目光一直盯着叶北游的双腿。可惜因为角度的缘故，他始终看不清对方脚踝处的那道伤疤。 第17章 叶北游昨天登记时就预感到那对网红情侣会有点麻烦，没想到麻烦会开始得这么早。听到龙心怡用严厉的语调让那两人穿好救生衣，他知道自己必须要上去看看。 快艇在海上行驶起来速度很快，稍微遇到一点风浪就会颠簸得厉害，有时甚至会有过山车般的乘坐体验。今天海面上虽然没有大风浪，船体的颠簸依然非常明显。 上到二层甲板之后，果然看到那两个人正在和龙心怡僵持。张铭拿手机对着龙心怡，大声嚷嚷：“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能好好说话吗？我们就是上来拍个照片，至于吗？” 龙心怡气得脸都红了：“好好说话你们听吗？我说了几次让你们穿上救生衣、坐下来，不要站在那里只顾拍照，你们听了吗？” 费婷婷翻了个大白眼：“我们就拍两张，马上就好，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在r岛，教练都主动帮我们拍照呢，你们这怎么服务这么差啊？” 叶北游拍了拍龙心怡的肩，在发动机的噪声中提高音量大声说：“龙教练说的没错，你们两位如果不想穿救生衣就去一层甲板休息，不要在这里影响船长开船。我们这里有规定，游客不穿救生衣不能上二层甲板。” 费婷婷抱着胸皱眉：“你这规定也没写在哪啊。张嘴就说有规定，谁信啊？” 叶北游冷冷看着对方：“这里的规矩都是我定的，我说有，就是有。请你们下去吧。我现在不欢迎你们留在二层甲板。” 费婷婷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鸡，立刻尖叫起来：“你什么态度啊？我们是客人哎！花了钱来受气的吗？你们那个破房间我昨天就想说了，真是太简陋了！虚假宣传啊！退钱！” 叶北游还没说话，发动机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船当即原地停止。他怔愣一下，随即明白了船长的意思。 船长蒂法坐在驾驶席的旋转座椅上扭过半个身子，摊了摊手，用英语说：“这样我没法开船。等他们安静下来我们再继续。” 叶北游点了下头，用眼神安抚船长，对张铭和费婷婷两人说：“你们看到了，你们确实影响了船长。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拍照。船停下，你们就可以不用穿救生衣了。等你们拍完，我们再继续开船。” 两人听他这么说，不由地都愣在原地。叶北游淡淡地说：“抓紧时间吧。全船的人都等着，只能给五分钟。我要开始计时了。” 他真的抬起手腕，用戴在左腕上的潜水电脑表开始计时。 成知远的声音从身后扶梯下方传来。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嗓音朗声问道：“叶教练、龙教练，船怎么停了？需要帮忙吗？” 叶北游眼睛盯着张铭两人，大声回答：“不用帮忙。等五分钟就好了。” “算了算了，别弄得好像我们拖累了别人一样。”张铭摆了摆手，拉着费婷婷埋头往扶梯走。 “真的不用？”叶北游盯着电脑表询问。 张铭不耐烦地说了声“不用！”从叶北游身边经时既不减速也不避让，故意趁叶北游没来得及完全让开时撞了他一下，将叶北游撞得踉跄。 龙心怡气愤地指责：“哎你怎么故意撞人啊？” “谁故意撞人了？”张铭反驳，“就这么窄的扶梯口，不小心撞一下不是很正常？” 说着假模假样地对叶北游摆了摆手：“sorry，店长。” 叶北游拉住龙心怡，轻声说了句“算了”。 他知道对方是故意撞自己一下，宣泄心中的不满，但也觉得这种手段太低级太幼稚，并不想计较。可不凑巧的是，刚才踉跄后退时，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受过伤的左脚上，引起了神经的痉挛反应。 叶北游让龙心怡先下楼，跟船长蒂法闲聊几句，安抚了船长的抱怨。马达重新发动之后，他才慢慢地扶着栏杆走下扶梯。 左脚的跟腱是两年前的旧伤了，照理说不该这么疼。可他这个伤当时没能及时做手术，留下了后遗症，不仅走路稍微有点坡脚，无规律发作的神经痉挛更是让他时常受到困扰。 他只能暗暗祈愿痉挛的神经尽快平复，不要影响随后的潜水行程。 一双灼热的目光在扶梯下迎接着他，是成知远。叶北游看了一眼便避开对方的视线，眼角余光瞥见对方似乎伸手想来扶自己，见自己避开了，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大家都坐好，还有十五分钟左右我们就会到达第一个潜点。刚才耽误了一点时间，我们的船会稍微加快速度，颠簸可能会更厉害。”叶北游对着游客们解释。 成知远低声问他：“没事吧，叶教练？你看起来脸色好像不大好。” 神经的痉挛已经基本平息，不过腿还在疼，即便只是挪动一步都在阵阵抽痛。叶北游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不会太好，不过他没想到成知远能看出来。 从前，一直在意对方气色好坏、情绪高低的人，好像是自己。成知远几乎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类似的话。 他看向成知远，男人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仿佛无尽深海般充满致命的吸引力。叶北游知道从前的自己也是被这种吸引力迷惑了，如同飞蛾扑进绚烂的火焰。 可是这男人，好像有点跟从前不一样了。会是自己的错觉吗？自己对这个男人应该没有什么滤镜了，尽管他确实拥有自己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财富，但那些从来都与自己无关。 他坦然地笑了笑：“我没事。成先生赶紧坐回自己的位置吧。等会到了潜点，麻烦你等到最后一个再下水，可以吗？” 成知远盯着他凝视许久，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快到叶北游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男人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十几分钟后，潜水船到达预定的潜水地点，船长再次关闭了马达。 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们在船停下之后便开始各自穿戴装备。两个小工放下船锚，提姆第一个跳进海里，确认水下状况，固定下潜绳。 这些都是潜水之前必须的准备活动，早已重复了上百次。几个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很快完成准备工作，提姆浮上水面示意可以让游客们下水了。 下水和升水是一次潜水最重要的两个环节，当然也是潜水船上最忙碌的时刻。虽然小工和教练都会帮忙穿戴和检查装备，每个持证潜水员主要还是自行完成准备，只有在必要时寻求一点帮助。 不过总有人是例外，比如张铭和费婷婷。 叶北游一看那两人手忙脚乱的状态就知道他们经验不足，主动过去帮忙。两人倒也不客气，好像刚才在二层甲板上的不愉快并未发生过，坦然接受他的帮助。 “……待会下水的要领还记得么？”叶北游边说边示范，“像这样，bcd充满气之后，按住面镜、咬紧调节器，迈开步子跳进水里。” 第20章 两个人看着他，都不说话。叶北游能感觉到他们的紧张，鼓励他们：“不用担心。下水之后不要慌，呼吸放慢、立刻做耳压平衡。注意不要离教练太远。我也会跟在你们后面的。” 费婷婷抱怨：“你们1对5是不是人太多了？我们在r岛潜水都是1对3、1对4的。” 叶北游耐心解释：“一位教练或者潜导带五六个潜水员并不算多。并且我们配有潜水长、也就是我，作为辅助，相当于你们十个人配了2.5个教练，比例不算低了。如果你们两人希望单独配一个教练，应该在最开始向我们提出。” 两个人对视一眼，费婷婷不屑地说：“要加钱的吧？” “当然。我们原本就不做培训业务。报名要求也写明需要不少于30次的潜水经验。你们如果虚报经验，后果自负。”叶北游对这两个人实在喜欢不起来，语气也不由地稍许强硬。 费婷婷嘀咕“我就是随便说说”，张铭拉了她一把：“走吧。我们当然够了30次经验。” 叶北游苦笑，心想这30次要么很糊弄、要么是把教练课也算在内了。总之这两人的水平让他很不放心。 把人交给龙心怡，他小声叮嘱她多照应这两个人。龙心怡这一组有四个人，除了张铭和费婷婷，还有陈悦和胡霏雨，都是潜水经验较少的。叶北游决定自己等会也主要盯着这一组。 另一组提姆带领的五个人潜水经验都在80次以上，他比较放心。 龙心怡这一组在陆续下水的时候，成知远穿好潜水服走了过来：“叶教练，你也要准备下水了吧？” 叶北游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原本打算第一潜的时候不跟着下水，留在水面上观察成知远的复习情况。对方毕竟两年没有下水，潜水经营业者、也就是他叶北游，有义务确认客人完成复习，才能为他提供潜水服务。 可是比起成知远，龙心怡这一组的四个人更让他放心不下。 他艰难地开口询问成知远：“我必须跟龙教练一起带队。你确定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他潜意识里对成知远的技术是有信心的，就算两年没有潜水，肌肉记忆还在。以对方出色的运动能力和身体素质，加上喜欢提前做好充分准备的性格，来之前一定已经复习过理论知识，叶北游知道自己不需要太担心。 男人露出自信的微笑：“你放心吧，我会循序渐进，也不会走远。这个潜点最深处只有14米，也没有暗流，安全系数很高。不过，队伍里有人经验不足，你和龙教练都要小心。” “谢谢。”叶北游深深看了一眼成知远，“那你把装备穿好，让我检查一下，我再下水。” 男人的目光陡然一亮，连声说了几个“好”，似乎突然变得很急切的样子，转身去穿戴装备，看得叶北游莫名其妙。 他趁这个空挡也穿好自己的装备。等他检查好bcd的充气，成知远背上气瓶走了过来，他顺手拿过对方手里的面镜：“防雾涂了吗？” 听到成知远激动地回答说“还没有”，叶北游已经后悔了。 自己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主动帮对方涂防雾剂？对方又没有开口请自己帮忙，真是多管闲事啊。 肌肉记忆确实是很可怕的。看见成知远手里的面镜，他的手比他的脑子动得快。 叶北游一言不发但认认真真地为对方的面镜做好了防雾，头也没抬递给成知远：“好了。注意安全，成先生。” 第18章 叶北游觉得一个人做某件事做久了，如果不讨厌这件事并且用心去做，是会产生某些类似于预感的直觉的，就像今天的这次潜水。 不太好的预感从网红情侣和龙心怡产生争执开始，一直隐约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拼命压住这种念头，拿出了120%的精力放在那对网红身上，怎么也没想到出问题的反而不是他俩。 大概是他和龙心怡都对另外一组的两个女孩过于放心，龙心怡引导两人下水之后就让她们自行下潜，到水下等待集合。两人点头答应，先后消失在海面上。 叶北游和龙心怡的注意力分别放在张铭和费婷婷身上，一人一个贴身带着两个人下潜。下水之后两人短暂花了一点时间平衡耳压，随后的表现还算稳定，动作虽然有点笨拙，基本的技能还是过关的。 叶北游暗中悬着的心刚放下，忽然听到叮|叮棒敲击的声音。这是潜水员在海中传递信号的方式之一，用一根实心的金属棒敲击压缩气瓶发出声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有时是为了示警，有时是为了分享。 急促的敲击声明显是在示警。叶北游立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找，发现早一步下水的陈悦和胡菲雨距离他们少说有七八米，并且还在不断偏离下潜绳。陈悦更是明显在往海面上飘。 叶北游给龙心怡打了手势，示意她照顾好张铭和费婷婷，自己转身加快速度向陈悦的方向追了过去。 出现不受控制的上浮，说明潜水员的技术还不够成熟，缺乏对中性浮力的掌控能力，因而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在水下的深度。而随着深度变浅，浮力会越来越大，上浮的速度会进一步加快，更难控制。 潜水员们把这种情况叫做“飘了”。而不受控的快速上浮有可能导致潜水员受伤或遭遇意外。 叶北游的速度已经很快，却还是追不上陈悦的上浮速度。他暗中咬紧了后槽牙，全力游动，终于抓到陈悦的手臂，强行减缓她上浮的速度。 不过这个时候，两人距离海面也只有两米左右了。叶北游考虑到整个上浮的深度并不大、潜水时间也不长，索性带着陈悦浮出了水面。 拿开嘴里的调节器，陈悦惊恐的表情隔着潜水面镜也能清楚地看到。叶北游问她出了什么事，陈悦回答说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们下来的时候遇到一点流，不算很大，带着我俩偏离了下潜绳的方向。我们想游回去，但我不知怎么飘起来了，越飘越快，越着急越是下不去……” 叶北游立刻明白了：“你的配重可能有点轻，加上你的中性浮力掌控不好，第一次下潜容易出现这种情况。你上次潜水是什么时候？” 陈悦想了想：“去年十一月。” 叶北游算了下，也是四个月前了。他记得陈悦的经验不到50潜，如果没什么运动天分的话，确实还称不上是个成熟的潜水员。 他安抚了对方几句，给了一点技术上的建议，又问：“那你这一潜还下不下了？” 陈悦忙说自己没问题、还想继续下潜。叶北游点了点头，从自己的潜水背心口袋里拿出一磅的备用配重，放进陈悦的口袋里。 “我给你多加一磅配重，让你至少不会再飘上来。等你习惯之后，可以把这块配重去掉，或者继续留着。”叶北游解释道。 再次下潜时，陈悦的表现还不错，心态也较为稳定。叶北游却感到自己左脚的神经又在抽搐着隐隐作疼。 可能刚才为了追陈悦，游得太过用力。叶北游想着，有意放缓动作，尽量让神经舒缓下来。刚开始就频繁出状况，的确不是什么好征兆。 可是总不能跟潜水员们说“今天好像有点不顺、打道回府吧”。潜水这项运动跟任何运动一样，取决于参与者当天的身体状态甚至心理素质。既然是许多人一起参与的运动，大家状态有好有坏、进展有快有慢，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小队汇合之后，叶北游用手势告诉龙心怡可以出发了。跟陈悦一起来的胡菲雨歪歪扭扭地游过来跟她汇合，张铭手里拿着gopro，费婷婷用叮|叮棒插在海底的沙子中固定身体。 真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小组啊。叶北游看这四个人的状态就知道自己的预感从何而来，也确信把这四个人分在一起是正确的安排。 水平相差悬殊的潜水员如果安排在同一个小组，结果可能是大家都不高兴。 今天的第一潜只是适应和摸底，潜点的难度是最低级别。看几个人磕磕绊绊的表现，叶北游不得不考虑后续的行程安排必须给两组人分别制定不同的计划。 要是让提姆带领的那组老潜水员们每天都玩这样的潜点，他们肯定会觉得无聊。可是让他们觉得有趣又有挑战性的潜点，这一组的四个人肯定跟不上，勉强尝试反而可能遇到危险。 水肺潜水只是一项休闲运动，不是极限挑战，安全肯定是放在首位的。 叶北游边思索边游在小队最后压阵，眼睛盯着每个人的动向，忽然看到张铭举起gopro拉着费婷婷，朝着另一个方向快速游了过去，竟然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脱离了队伍。 叶北游吃了一惊，推测张铭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海洋生物，拉着费婷婷一块去追。而游在前面的龙心怡、陈悦、胡菲雨显然没有发现，仍在沿着原来的方向前进。 凭借娴熟的潜水技术，叶北游很快赶到两人前面，打手势让两人重新回到小队中。 张铭显然不打算配合，手舞足蹈地比划，一个劲指着叶北游背后的方向。叶北游往身后看了看，看到远处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疑似海龟。 第21章 这个潜点的确偶尔有海龟出没，但概率不大。而且这个距离看过去只是轮廓有点像，并不能确定。即便真的是海龟，以张铭和费婷婷的实力也肯定追不上。 叶北游再次示意两人放弃追逐、跟自己回去和小队汇合。两个人明显不甘心，继续跟他僵持，试图说服他那个影子真的是海龟。 叶北游很无奈也很生气，决心回去查一查这两个人的潜水证是跟哪个教练学的，怎么一点好规矩都没学到。碍于在水中不方便说话，他只好继续跟两人打手势。 肩膀忽然有被人触碰的感觉。叶北游本能地扭头，惊讶地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流线型的身姿宛如天神降临，稳定地保持着深度与自己并肩悬浮在水中。 熟悉的潜水装备让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成知远。他很吃惊，但同样无法开口询问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能瞪大了眼睛盯着对方。 成知远面镜后的双眼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深邃，像是没看出叶北游目光中的惊讶，指了指自己气瓶上的压力表。 叶北游看懂对方是在提醒气压的问题，立刻询问张悦和费婷婷还剩了多少气体。两人也像是如梦初醒，赶紧确认气压表，结果一个的气体余量还剩下80多bar，另一个干脆跌到了65bar，已经处于临界状态。 水肺潜水绝对不能将气瓶中的压缩空气用完。除非出现了紧急状况，升水时必须确保气瓶中的残余压力不低于50bar。 叶北游立刻对两人发出了就地升水的指令。两人这次不敢不听，乖乖开始执行升水程序。 免减压休闲潜水的标准出水流程需要在水深五米左右的深度进行三分钟的停留，让身体适应水压的变化，排出体内多余的氮气，避免患上减压病。这是最基本的安全操作。 叶北游一边盯着张铭和费婷婷翻滚扑腾的五三停留，一边留意成知远。如他所想，成知远并不需要他额外费心。男人在水下的相对位置几乎稳定不变，中性浮力掌握得游刃有余，和忽上忽下的网红情侣对比鲜明。 短短三分钟，叶北游觉得好像经过了三个小时那么漫长。好不容易到了时间，他立刻示意三人升水。 张铭和费婷婷踢动脚蹼浮上海面。成知远也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海面的方向。 就在这时，叶北游忽然发现自己的左腿抽筋了。一股强烈的疼痛贯穿了他的神经，左腿不受控制地痉挛僵直，根本无法活动。 有点糟糕，但问题不大。叶北游迅速冷静下来，稳定自己的呼吸，试着在海中将左腿伸直，尝试去按摩腿上的神经。 疼是真的疼。这条腿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厉害地发作过了，当然，也很久没有遇到今天这么多状况了。 叶北游咬牙忍耐疼痛，在海中悬浮着等待抽筋症状消失。 想到两个水平堪忧的客人和一个不该出现的成知远还在海面上等着自己带他们去找潜水船和其他队友，他心里很着急。可是他越急，神经越是紧绷，似乎越是放松不下来。 有人从背后握住了他的胳膊。成知远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身旁，看了看他，双手捧起他僵直剧痛的左腿，轻柔地为他按摩。 那一瞬间，叶北游心里的焦灼忽然变得淡了。 第19章 成知远知道自己擅自下水肯定会让叶北游不高兴。不管那人现在对自己是怎么想的，短短几天时间至少足以让成知远确认，叶北游对于潜水这份事业的热爱、对于生命的尊重和敬畏依然没有改变。 在没有得到认可之前擅自加入潜水小队是不明智的，所以他原本没打算挑战对方的底限。 他在水下三米左右的深度复习中性浮力时，看到叶北游追着张铭和费婷婷游了过来。起初他以为三个人只是在正常地游动，后来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三个人似乎在僵持。 他不清楚他们在争执什么，但无法放任不管。于是他下潜，并提醒叶北游注意气体余量。按照他的推测，就算叶北游的气量仍然充足，张铭和费婷婷这两个新手可就不一定了。 如他所料，张铭和费婷婷不得不立刻升水，结束争执。 但他没有料到，叶北游的腿会突然抽筋。 成知远仔细回想以前叶北游给自己按摩的手法，沿着大腿内侧的神经进行按摩，帮助对方放松肌肉、缓解疼痛。 成知远两年没有看到叶北游在水下的姿态了。比起记忆中的印象，叶北游的动作更灵活、技术更娴熟了，游动的姿态像一条矫健有力的鱼。成知远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分。叶北游在潜水方面就是比别人学得快、做得好。 最难得的是，他从不因为自己有天分而看不起那些天分平庸的人。 成知远至今还记得叶北游曾经教过一个学员，虽然很喜欢水上运动，但确实没有任何运动才能。 听叶北游说起这件事时，自己正坐在电脑前浏览财经新闻，叶北游站在身后帮他按摩肩膀。他随口给出最简单的建议：“实在不行别教了，退费就是了，又不缺这一个。” ow潜水资格证三四千元的学费，对成知远来说实在不值得花心思。听着叶北游的诉说，他都懒得将目光从财经新闻上移开。 可是叶北游不愿放弃。 “她是真的很想学会，我看得出来。我打算试试先教她游泳。她说以前找过好几个教练，还是觉得没有学到要领。我想再试试，好吗？” 叶北游的眼神像是一只在征求主人同意的宠物犬。成知远觉得好笑地挑了挑眉：“随便你。潜水中心的具体工作我不会过问，缺钱的话尽管跟我说。” 最终，叶北游没有多收任何费用，一对一教学特训，花了比别人多出一倍的时间，终于让那名学员如愿以偿。叶北游高兴得不行，缠着自己说了好久。 可是自己当时给了什么回应呢？好像……没有多少正面的反馈？成知远甚至还记得，自己当时在心里吐糟“这么点小事值得说这么久、真是没什么见识……” 两年前的自己，到底真正把叶北游的事放在心上过么？自己会跟对方订婚，看中的也不过是对方外形出众、懂事得体、没有家庭背景，从来不给自己添麻烦吧？ 所以后来叶北游惹了大麻烦，自己就毫不留情地把他扔掉了…… 成知远甩了甩头，对自己感到无话可说。 隔着自己的潜水手套和对方的潜水湿衣进行按摩，成知远的心里还是十分激动，也为自己触碰到对方的身体感到紧张。 他其实有点担心叶北游会推开自己，拒绝肢体上的接触。两年后的叶北游，脸型更显成熟，相貌更为俊美，眼神也再不像从前。从前的叶北游，成知远一眼就看得透。可是三四天过去，他却一点都看不出青年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因而他努力让按摩动作显得专业而心无杂念。事实上，看到叶北游面镜后紧蹙的眉头和明显加快的呼吸，他确实是纯粹地担心。 水下抽筋的情况不太常见，因为水肺潜水通常不会有过于激烈的动作，理想的状态应该是舒缓从容的。叶北游的抽筋症状很明显是刚才追人时的快速游动导致的。 而抽筋发生在左腿，又让成知远担心会不会与他左脚踝的旧伤有关。 按摩持续了几分钟，成知远感觉叶北游的腿部肌肉明显放松下来，推测抽筋的情况应该有所好转。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叶北游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比了ok的手势，又示意两人一起升水。 浮出水面后，成知远摘下调节器，发现潜水船就在不远处。其他人都已经上船了，包括提姆带领的小队。甲板上一片忙碌，众人都在忙着整理装备、更换气瓶。 成知远忽然听到叶北游问自己：“你的气还剩多少？” 拿起气压表看了一眼，气瓶中的压力显示110bar。叶北游又让他把电脑表给自己看。 成知远抬起左腕的潜水电脑表，等着叶北游迅速翻看一遍后，本以为会等来宣判，结果却等到一句“上船吧”。 船上的人已经看到了他们，正在大声呼喊。龙心怡的声音尤其响亮。 成知远跟着叶北游往船的方向游，有心想问问自己算不算是通过了复习课、下一潜能不能跟着一起下水，见对方脸色有点格外泛白，话到嘴边改为：“你的腿还好吗？” 叶北游“嗯”了一声，说了句“谢谢”。 成知远觉得自己不是想要对方道谢。可游到潜水船只需要短短几分钟，他没有时间和机会再问更多。 上船之前，叶北游忽然又说：“你刚才游的姿势很不错，气体管理也很到位。下一潜先跟龙教练，后续如果状态好，可以考虑跟提姆那一队。” 成知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船上的龙心怡催着上船。直到背着气瓶完全出水，他才彻底想明白，叶北游的意思是同意自己正式加入潜水行程了。 成知远面色平静，在小工的帮助下脱掉潜水背心。看着被阳光晒得皮肤棕黑的小工动作麻利地帮自己更换气瓶，成知远面向远海的方向，嘴角微微弯起，迫不及待希望下一次潜水立刻开始。 第22章 快艇改装的潜水船带着潜水员们出海，通常会在上午完成两次潜水，随后在船上吃饭或者返回度假村午休，下午再完成一潜。如果客人提出需求，会在晚饭后增加另行付费的夜间潜水。 今天首个潜水日，叶北游规划的潜水点距离帕森岛不远，因而选择的方式是中午返回度假村吃饭。 成知远扫了一圈休息区，跟吴哥打了招呼，得知他们那一队游了更远，看到了两只海龟。张铭和费婷婷听说之后还埋怨叶北游不让他们去追海龟、害他们没有看到。 成知远瞥了一眼还在不停拍视频的两人，厌恶感油然而生。 吴哥当了他的嘴替：“就他俩那水平，看到海龟在眼前也不一定能追上，更别提就看到个黑影，是不是海龟还不一定呢。” 成知远想到那两人害得叶北游腿抽筋就更生气了，冷声问：“吴哥知道这两个人的账号么？我想看看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网红。” “呵呵，粉丝不过两万出头。账号名我记不住，回头你看看群聊记录，他们发在群里了。”吴哥说。 成知远知道自己不在那个群里。奇怪的是，没有人拉他进群。他本来就无意跟其他人产生太多交集，正中下怀也没提出要入群，就这么莫名地游离在外了。 等所有人安顿好之后，船长重新开船，大约十五分钟后到达另一个潜点，放下船锚，开始为第二次潜水做准备。 龙心怡走过来对成知远说：“店长跟你说了吧？这一潜你跟我。张铭和费婷婷不下水，我们这一队只有你、陈悦、胡菲雨三个人。互相照应一下。” 一旁的吴哥笑着问：“怎么，两个网红游不动了？” 龙心怡耸耸肩，压低声音：“女方说是刚才那一潜消耗了太多体力、又受到惊吓，心脏受不了了，放弃这一潜。” 吴哥撇撇嘴：“呵，看来是真的不行。这样的潜点，连个暗流或者凶一点的鱼都没有，就累成这样？” 龙心怡笑笑：“我们店长也鼓励大家按照自身情况客观评估嘛。安全第一。” 成知远忽然发现龙心怡话中的盲点：“叶教练还是跟我们这一队吗？” 女教练回答：“店长觉得状态有点不好。正好有两个人留在船上，店长也决定这一潜不下水了。” 成知远微微蹙眉。吴哥比他先开口：“叶教练怎么了呀？没事吧？”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左腿有点疼。他腿上有旧伤。”龙心怡说着看向成知远，“刚才在水下，是你帮了店长吧？谢谢你啊，成先生。” “没关系，应该的。”成知远说着，弯下腰准备再次穿上潜水背心。 不过实际上，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想下水了。 龙心怡又说：“店长说你的技术底子很好，下水之后不要紧张就没问题。不过还是要委屈你，照顾一下两位女生，不要游得太快。” 成知远答应着，心里想着叶北游，想着他抽筋的腿。 叶北游左脚的阿基里斯腱在两年前的那场潜水事故中受伤，当时在事发地医院进行了紧急治疗。但目前看来，显然是留下了后遗症。叶北游走路时左脚微坡，并且不能确定抽筋是否与旧伤有关。 是没治好？还是治不好？后来还有再治疗过吗？ 两年前就该关心过问的这些问题，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立场再说出口了。 成知远跟着龙心怡和两名队友一起漫游在珊瑚海中时，心里想着的却是第一次跟叶北游一起潜入水下世界，青年拉着自己的手，指给自己看各种海洋生物时的弯弯笑眼。 即便隔着潜水面镜，那双眼睛依然是那么明亮那么美丽，洋溢着生命的活力，像是海中熠熠生辉的明珠。 只要有那双眼睛在身边，再寻常的风景也会变得生机盎然，染上独一无二的色彩。 第20章 中午一点多，潜水船返回度假村，莫斐然带着两个小工第一时间冲上来迎接，帮忙游客下船、搬运气瓶、整理装备。 莫斐然拉着胡菲雨的手接应女孩下船，一双眼睛却全在叶北游身上：“今天回来的好慢。大家简单冲洗一下先吃饭吧，午饭早就准备好了。” 叶北游附和莫斐然的建议，提醒大家可以在院子里的户外淋浴装置简单冲洗一下。下午还要出海，休息时间并不充裕，没必要专门洗澡。 其他人都没说什么，费婷婷长长地“噫”了一声：“不洗澡啊？那多难受啊。我不行的。我刚才在船上等了那么久，就已经难受得不行，头发都结出盐花了。这样多伤头发呀。我要先回房间洗澡！” 包括成知远在内的几个人都微微蹙眉。成知远不动声色看向叶北游，青年面色依然温和，眼神却冷冷的没有温度。 “既然这样，可以请你动作快一点吗？我们把出发时间稍微延迟，你控制一下洗澡的时间，你看这样可以吗？”叶北游看了一眼潜水电脑表，“现在是13点07分，我们原本打算14点出发，现在延迟到14点30分。可以吧？” 费婷婷“哦”了一声：“我尽量吧。” 费婷婷和张铭一起径直走向房间。其他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明显的不悦气氛缓缓凝聚。 叶北游略略提高了音量：“抱歉，改时间的事没有跟大家商量。这样吧，大家如果有洗澡或者休息的需要，也请遵守14点30的出发时间，自行安排。大家今天辛苦，晚上我们会给大家加个菜。” 气氛缓和下来，众人七嘴八舌，有的向叶北游道谢，有的人趁机抱怨几句，各自分散开来，有的去吃饭、有的去淋浴、有的回房间。 成知远走在最后一个，眼见叶北游的腿仍然一瘸一拐地坡脚明显，船上又已经没有其他人，便走上前去，刚开口叫了一声“叶教练”，却见莫斐然长腿一迈跨上甲板。 “小游，你怎么不下船？是不是腿伤又发作了？”莫斐然说着，一只手非常自然地搭在叶北游的腰侧，扶住他的身体。 叶北游的表情也更为温和，眼神中恢复了温度：“没事，已经不疼了。” 莫斐然眉头紧锁，表情夸张：“哎呀你真是的，你看你都不敢走路，怎么可能不疼了？来、来，慢一点。要不要我背你？” 叶北游弯起嘴角笑了起来：“开什么玩笑，我是腿疼，不是腿断了。别闹了，赶紧下船，别耽误大家做事。” 成知远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划了几刀之后丢进醋缸，又酸又疼。 那两人就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毫不避讳地说说笑笑一起下了船，只有他一个人尴尬的站在原地，听着小工搬运气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 叶北游的眼里心里，真的已经完全没有他了么？ 上了岸的叶北游忽然扭头看向成知远，欲言又止地说了个“你”字。 成知远像是被通了电一样，瞬间激活。但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像是普普通通单纯地动作慢，扬了一下拿在手里的潜水电脑表。 “我在找这个。刚才脱下来随手放错了地方。”说着，他把潜水电脑表丢进专门用来浸泡清洗电子产品的淡水水箱中。 叶北游垂了一下眼帘，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依旧欲言又止，转身让莫斐然去厨房帮忙。 成知远感觉到对方有事要跟自己说，三两步来到对方身边。等莫斐然走远，叶北游果然转身对他说：“那个，我想跟你说，今天中午你的订餐……” 成知远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订餐”这个特殊需求。他立刻想到叶北游的腿伤，还有下午的出发时间，赶忙表态：“不用了。我知道中午时间紧张，你……你们家厨师应该来不及。我跟大家吃一样的就行。” 叶北游淡淡地看他：“我还没把话说完。” 成知远一阵尴尬。自己这个毛病真是很难改。他确实太习惯自己说一不二、无论什么指令都有人去落地执行了。 “你……原本想说什么？”他放缓了声音问道。 叶北游垂着眼帘没看他：“你的饭菜，早上我已经……我让厨师已经准备好了，是椒盐鸡块和白灼菜心。米饭是现成的，鸡块回锅一下，菜心已经备好了料，炒一炒很快就能做好。只是，椒盐鸡块的口感可能会略差一些。” 成知远内心五味杂陈，觉得自己好像提出了一些非常不讲道理的要求，却被全盘接收了。叶北游早就考虑到了他的吃饭问题，并且提前做好了预案。 他艰难地开口：“谢谢。是我没有考虑到，以后如果每天出海很麻烦的话，我可以跟大家吃一样的饭菜。我的胃已经没事了。” 叶北游轻声说：“后面几天我们都会带午饭在船上吃，我会请厨师给你准备好餐盒。你不用担心。潜水看似轻松，对体力消耗很大，不能不好好吃饭。” “不能不好好吃饭”——这句话像一根柔软的针，悄然刺入成知远的内心。他想起无数次叶北游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 ——知远，你最近好忙，黑眼圈都出来了，脸颊也瘦了。你要好好吃饭啊。 第23章 ——我们今天有四次潜水呢，不能不好好吃饭。 ——怎么会胃疼呢？你是不是出差的时候总在忙工作，没有好好吃饭？ 好好吃饭，从小到大第一个总是叮嘱他好好吃饭的人，就是叶北游。 而他的父母、祖母、家族里的其他长辈，都只会问他学业如何、对事业有什么规划想法。对他们而言，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而叶北游离开之后，他也确实没有再听到那句话。 他扯了扯嘴角，艰难地弯起一个弧度，低声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当然知道。我……只是不想太麻烦厨师。” “没事，商业规则嘛，既然合同成立就要好好履行。”叶北游轻声说道，转身要走：“饭菜做好，阿兰会送去你房间。” 成知远想把人叫住，可是想到对方还要在有限的休息时间为自己准备饭菜，觉得自己不能再添乱，便克制住喊人的冲动，目送叶北游拖着左脚匆匆走向厨房。 一顿一顿的不自然的脚步像是一根根钉子扎在成知远的心头。两年前事故发生后，他拿到的报告中明明只写了“跟腱受伤”，没说是这么严重的伤情啊…… 如果自己当时知道这个伤会留下后遗症，就会给叶北游请最好的医生、做最好的治疗吗？就不会把他赶走、不会逼得他在国内潜水界没有立足之地吗？ 成知远扪心自问，沉默了。 “厨师”自认为口感欠佳的午餐菜色，成知远仍然觉得可以给半颗米其林星星。他把饭菜全部吃光，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给小黑狗旺旺留了一块鸡块，偷偷摸摸地喂给狗，怕被人看见，也怕叶北游生气。 人家辛辛苦苦挤着时间给他做的饭菜，他却拿去喂狗，听起来就跟欠揍一样。 不过看到小黑狗那么开心地围着自己打转，他又觉得很高兴，趁着等待的时间抱着狗玩。 14点10分开始，众人陆续来到餐厅休息，等待下午的潜水行程。团友中的那对夫妻也是爱狗人士，见成知远和小狗很亲昵，便和他攀谈起来，一起逗弄小狗。 妻子冷不防问道：“成先生是跟叶教练很熟吗？” 成知远略感意外，一时间忘了收敛，用犀利的眼神看向对方。 对方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到你们总在一起单独说话，有点好奇你们是不是从前就认识。” 成知远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否认的话，他觉得太扎心了、说不出口。可是要说认识，难免会被追问，那他又该如何定义自己和叶北游的关系？ 见他一直没有说话，丈夫拉了妻子一把，小声说：“别打听别人的事了。多不礼貌。” 两人随即向成知远道歉，成知远也没说什么。自始至终，他无法回答自己跟叶北游到底算不算是“以前认识”这个问题。 等到距离出发时间还剩不到五分钟，所有人都到齐，船长和船工也都做好了开船准备，却还是不见张铭和费婷婷的人影。团员们渐渐开始议论起来。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还没好吗？” “已经多给了半个小时咧，有没有点时间观念啊。” 大家的目光有意无意都看向叶北游。两个人一上午都在找茬破坏气氛，大家心里一点意见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成知远也在看着。他心里当然有一万种解决那两个找茬网红的方式，但他直觉叶北游已经有了解决方案，他想等等看他会怎么处理。 无形的压力汇聚在叶北游身上，青年的神色却毫无动容，看了一眼时间，叫上龙心怡跟自己去了网红情侣的房间。 众人都在等着。就连没事干的莫斐然也在饶有兴味地等着看热闹。潜水这种户外运动圈子不是不能接纳小白和新手。但以自我为中心、不遵守规则、拖累团队的人，无论新手还是老鸟，都是不受欢迎的。 一群人坐在餐厅里，远远看着叶北游和龙心怡敲响客房的门，又在门口说了什么，房门却始终没有打开，没见到张铭或者费婷婷其中任何一个人露面。 僵持了几分钟，叶北游忽然转身走了回来。龙心怡紧跟着他。众人也离开餐厅，在院子里迎上了两位教练。 “他们说还要再过十五分钟。我们不等了。下午我不跟船出海，大家听龙教练和船长的安排。分组跟上午一样。”叶北游平静地宣布。 众人沉默了几秒，有人表态：“他们不去也挺好的。咱们走吧，抓紧时间。” 龙心怡招呼大家去码头登船。成知远看向叶北游，感觉到人在生气，正想说点什么，莫斐然忽然蹦出来：“小游，下午船上有空位置了，我可以跟着去吗？” 叶北游瞥了金发青年一眼：“能抱着装备赶上开船你就去。” 莫斐然嗷一嗓子用德语喊了一声，撒腿往装备区跑，去拿自己的装备包。 叶北游扭头对成知远说：“下午你跟斐然做潜伴。” 成知远：“……” 第21章 成知远内心深处是拒绝的，非常拒绝。只是拒绝也好、接受也好，他都不会表现在脸上，只是浅浅点了下头，叮嘱叶北游：“你是不是不放心那两个人，怕他们闹事？” “没事，度假村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他们能怎么闹？”叶北游看了一眼两人的房间，仍然没有开门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 成知远试探着轻声说：“我觉得那两人不像是真心来潜水的。你当心他们有别的目的。” 说完，他感觉叶北游的目光倏地落在自己身上，盯着自己看了许久，像是在质问他“那你呢？你就是真心来潜水的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是叶北游没有问，应该是觉得问不出口。成知远当然也不会傻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加以澄清。 成知远看了一眼大喊着“小游等等我啊我找到装备了我这就来”的莫斐然扛着一大包潜水装备，像个热带雨林的野猴子一样奔跑而来，忽然觉得很羡慕这种毫无心机的单纯傻瓜。 至少，这傻瓜能让叶北游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出海之后，成知远心里惦记着叶北游，总有点心不在焉，主动回避和其他人的闲聊。 莫斐然则完全相反。野猴子像是终于从笼子里挣脱，撒欢一样地跟每个人都聊得热火朝天。跟众人分享他们上一个团队去过的潜点，勾引得几个资深潜水员心痒难耐。 有人问龙心怡为什么不给他们也安排，龙心怡无奈地解释：“大家水平不一样，原本是想根据今天的情况做调整的。大家别担心，斐然说的大部分潜点，我们这个团队也都会去到。就是有两个潜点水流比较急，可能不太适合你们俩。” 见女教练是对着自己说的，陈悦和胡菲雨也很坦率承认自己不行，一个说“流大的潜点我不敢”，另一个说“我们连流钩都没用过”。 几个老鸟有点失望。莫斐然抢先说：“你们别担心啦，小游肯定会给大家安排好的。只要客人的要求是合理的，他不会让大家扫兴。像今天那两个人，也真是很难遇到。” 龙心怡接着说道：“我们会调整，根据大家的水平安排不同难度的潜点。你们俩也别担心，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借给你们流钩，带你们去水流没有那么大的地方挑战一下。” 众人讨论得兴致高涨，对后续的潜水安排充满了期待。成知远虽然没有参与谈论，坐在一旁听着，情绪也悄然被拉升了少许。 其实从前他是不屑于参加这种团队活动的。在他的圈子里，即便是玩潜水，也是三五个身家差不多的熟人单独组局，包一艘最豪华的潜水船，请几个最好的教练，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交给教练和潜水中心。 以他的出身，原本是不可能参加这种“野拼”团，跟一群来自各个地方、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短暂地组成潜水团体。 可是认识了叶北游之后，他却被带着参加了两次散客拼团的船宿行程。他对当时船上的其他团友几乎都没有留下印象，唯独记得叶北游为了让自己“好好吃饭”，带了满满两大袋子他喜欢吃的食材，甚至在人家船上给他做饭。 所以他一度以为，普通商业潜水船上的食物也没有那么糟糕，间接导致他高估了帕森岛的饮食条件。 那人曾经对自己那么好，却从来不挂在嘴上向自己邀功…… 人群中传来莫斐然的声音。成知远当即竖起耳朵，听莫斐然说他怎么和叶北游认识，这才知道两人第一次见面早在两年之前。 两年前在y国的著名度假区蓝梦岛。那时叶北游和自己刚刚分手不久，放弃国内的一切，只身去了朋友在蓝梦岛开设的潜水中心打工。而莫斐然则是一个心血来潮决定学习潜水的度假游客。 “……我起初以为小游只是个帮工。他长得那么秀气斯文，跟其他教练晒得黝黑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嘛对不对。” 陈悦接话：“叶教练真的好白，完全不像我们之前见过的教练，皮肤比龙教练都好呢。怎么做到的？” 第24章 龙心怡：“我听到了哦。” 众人哄笑起来，只有成知远没有笑。莫斐然的笑声让他莫名地听出一丝炫耀的意味。 “小游这种只能说是天生丽质吧。所以我当时就是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像个来打工的学生，一点都没想到他潜水那么厉害！最后还是他教会我面镜排水的技巧呢……” 听着莫斐然绘声绘色地讲述叶北游怎么帮他练习技巧，两个人在潜水课程完成后怎么骑着小摩托一起去蓝梦岛的制高点看日落，成知远咬牙切齿，拼命压制“待会在水下把这小子的气瓶给他关了！”的邪恶念头。 下午的船程更远，潜水点也明显比上午的更有看头。大片大片五彩斑斓的珊瑚礁仿佛让人置身龙宫，种类丰富的热带鱼类悠然自得地游动着，毫不惧怕人类的到来，仿佛只是把他们当成体型巨大的鱼类。 成知远跟莫斐然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绕着珊瑚礁缓慢游动，时不时确认一下带着陈悦和胡菲雨的龙心怡的位置，确保彼此不走散。 在水下失散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很多人在陆地上都没有方向感，在水下更不可能找到方向。因而下水之后以小队为单位紧跟自己的教练或者向导是休闲潜水的基本模式。 莫斐然在水下也跟野猴子没区别，整个一好奇宝宝，遇到什么都要游过去看看。成知远不得不担负起更为稳重的那个角色，一边注意好奇宝宝的动向，一边确保两人不要跟小队其他人失散。 他也有点难以理解。莫斐然的潜水经验已经累积到了112次，就算比自己少一些，也是过了百潜的资深潜水员，还能保持这样旺盛的好奇心实在是很难得。 这样一个好奇心旺盛、活力十足、充满热情的人，或许跟叶北游更合得来？ 成知远想起很多次，叶北游躺在自己怀里，兴致勃勃地跟自己说起某个潜水地点的特色，翻着资料憧憬着能不能看到同款的鱼类，自己其实都没有什么兴趣。 对成知远来说，无论什么鱼都只是“鱼”，区别在于部分鱼类对人类有攻击性或者有毒，需要特别注意。 他不知道自己那些随声附和中的敷衍成分被叶北游听出了多少。很多次这样的夜间闲聊，最后都以自己扳过叶北游的身体，一边亲吻一边压上去作为结束。 他对叶北游身体的兴趣远远大过那些鱼的种类和潜点的地形构造。 莫斐然忽然手舞足蹈，打手势招呼成知远。他踢动脚蹼游过去，发现一条须斑纹鲨趴在水底休息，身体上的呼吸孔正在一鼓一鼓地有规律地鼓动。 这种鲨鱼的皮肤花纹和海底的砂砾十分相似，不仔细看的话容易漏过。但这种小型鲨鱼不算罕见，成知远见过几次，他觉得莫斐然应该也不是第一次见，可对方还是看起来很高兴。 或许叶北游离开自己之后忽然发现，自己这种强权专制、沉闷冷硬的个性，终究不适合他。像莫斐然这样纯真又热情，宛如南国小太阳的性格，才是更好、更合适的？ 莫斐然仍然在围着小鲨鱼转来转去，饶有兴味地观察。成知远想起他刚才对众人描述的场景，想象着两个人共骑一辆小摩托车，彼此身体紧贴在一起，来到蓝梦岛的最高处，沐浴着夕阳的余晖…… 当初在斯尼昂岬的悬崖上，自己跟叶北游一起看夕阳的时候，迎着晚霞的光辉深深地亲吻叶北游，将自己家传的祖母绿戒指递到对方面前，询问他是否愿意与自己成为法律上的伴侣。 叶北游惊喜又羞涩的表情，让他回味至今。连对方脸上纤细的绒毛在夕阳中变成了淡金色，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样的表情，叶北游也会在蓝梦岛给予莫斐然么？ 成知远又看了一眼莫斐然修长的身体，真的很想把对方的气瓶阀门偷偷关上！ 最终，他还是跟“情敌”一起平安升水。成知远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大度又高尚。 莫斐然升水之后抬起手臂要跟成知远击掌，搞得他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 金发大男孩笑着说：“仪式感啊仪式感。庆祝我们成功升水，也庆祝我们结为潜伴啊。” 成知远很难不让自己的眼神表露出“我在看一个傻子”的意思。 莫斐然还要在他的雷区蹦迪，补充道：“小游跟我每次升水都会有这个仪式。” 成知远掉头游开，直接上船了。 追着他上了船的莫斐然满脸委屈地抱怨他“真是个无趣的人”。成知远懒得理他，自顾自脱下装备收纳整齐。 莫斐然显然在这方面也不怎么在行。成知远看着他的装备像是天女散花一样摊了很大一片，实在有点忍不住，伸手帮对方往装备包里收拾。 “谢谢啊。你人还挺好的嘛。”莫斐然给他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 成知远难得嘴欠：“你都是过了百潜的人了，连装备都不会整，叶教练知道么？” 莫斐然嘿嘿笑：“跟小游一起的话，都是他帮我整的。他很会照顾人。我一直觉得谁要是能跟他谈恋爱一定会很幸福。” 成知远的手顿了一下，感觉莫斐然一句话往自己心口扎了好几刀。 但他忽然注意到莫斐然的用词，不像是一个“已经”和叶北游谈起恋爱的人说的话。 他抬起视线看向对方，淡淡地笑，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带着调侃的意味：“怎么，你没能跟他谈恋爱？” 莫斐然哀嚎一声：“我倒是也想啊！可我没那个福气，被拒绝了。” 成知远心里顿时一松，畅快了很多，庆幸还好刚才在水下没有关气阀。 却听莫斐然问自己：“等一下，你该不会也喜欢小游吧？我怎么觉得你老是缠着他？” 成知远没说话，低头默默收拾装备。 “no、no、no。”莫斐然摇头晃脑，“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还是趁早死心吧。小游眼光很高的，连我都被他拒绝了呢。” 成知远：“…………” 谁来阻止他想砸死这小子的手？刚才果然还是应该关了这家伙的气瓶！ 潜水船在一片有说有笑的欢快气氛中开始返航。结束了一天的潜水行程，众人都兴致高昂、心情放松，三三两两闲聊着。 帕森岛位置偏僻，海上没有网络信号，要刷手机也刷不了，众人便专注聊天。直到小岛的轮廓出现在视线中，网络信号断断续续恢复，陈悦忽然“咦”了一声。 “岛上出事了。那两个网红发了一段曝光视频，说是叶教练打他们？” 第22章 叶北游不可能动手打人，更不可能打客人——这是所有人内心的预设。 大家围在一起，看了陈悦刷到的那段视频。视频大约有五分钟，有点类似于偷拍，不是光明正大的视角。 视频中是张铭和费婷婷的声音，两人在跟叶北游交涉，指责他故意抛下他俩、违反合同约定。 叶北游据理力争，指出两人不遵守时间、影响团队，强调这种情况下自己这边有权拒绝为他们提供服务。 两人又说上午的潜水行程也没让他们满意，潜点无聊、没有“大货”，因为叶北游的阻挠导致两人被迫放弃第二次潜水，要求全额退费外加赔偿机票钱。 这种无理要求根本无法达成共识。持续的争执让度假村的几个帮工闻声而来，视频的最后停留在画面的无序晃动和费婷婷的尖叫“打人了！打人了！” 视频播放完，众人都感到很无语。龙心怡愤然骂道：“神经病！这两个人什么东西，处处找茬还来污蔑我们，我们都还没说他们素质差呢！” 马达声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叶北游带着两个小工到码头来迎接潜水船，脸色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莫斐然一个箭步跳到叶北游身旁：“小游，你还好吧？那两个人没有弄伤你吧？” 叶北游轻轻摇头，看向船上众人：“大家都看到视频了是吧？事情不是那样的……” 吴哥大声说：“叶教练你别担心，事情是怎么样的，大家心里都有数。他们那个视频断章取义，一看就是博眼球赚流量，故意抹黑。这说明帕森岛真的红了呀！” 话头一开，其他人纷纷附和，有的安慰叶北游，有的谴责网红颠倒黑白，也有的劝说他不要放过流量、应该趁机扩大经营。 叶北游敷衍地回应着众人的议论。他对于“走红”毫无兴趣，更不想将帕森岛变成什么网红潜水打卡点。 这片风景固然美丽，但这片风景也异常脆弱，负担不了太多人的欣赏。 他知道很多原本很漂亮的小岛，世外桃源一样的优美景色，因为开发者的贪婪，毫无节制地接待了太多的游客，生态环境和生物资源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他不想让帕森岛变成那样。他只想与这片美好的小岛和大海安安静静地生活在一起，做一些自己喜欢并且擅长的事，赚一点足够生活的钱。 但“人红是非多”这句话即便在网络时代也通用。帕森岛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自然也就被一些人盯上了。 第25章 众人陆续下船，叶北游告诉大家晚上有加菜、开饭时间不变。有人担心地问张铭和费婷婷怎么办、还跟大家一起吃饭吗？ “视频都发到网上了，再假装无事发生好像也挺尴尬的。”那对夫妻中的女方说，“店长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啊？” 叶北游一瞬间感到有些尴尬。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他头一次遇到这种客人，虽然感觉到对方明显是来找事的，要怎么合法合规地处理，他缺乏经验。 成知远的声音忽然在人群后方响起：“这件事就交给店长他们处理吧。店长会解决好的。我们还是先回房间休息。” 两夫妻、陈悦和胡菲雨、以及另外两个结伴而来的中年男性陆续回房。莫斐然跟着帮忙去了。只有吴哥和成知远留了下来。 叶北游疲惫地看了看两人：“你们两位也去休息吧。我还没跟他们谈好怎么解决。但我想，无论如何，他们明天不大可能再跟你们一起去潜水了。” “没事的，叶教练。我看他们那个视频连个水花都没有，播放量还不到两千，应该就是想讹你一点钱。”吴哥安慰道。 叶北游“嗯”了一声。他确实想过息事宁人，直接跟那两人把钱算清楚，宁可赔给他们两张机票，立刻把他们打发走，以免影响那些真正想要潜水的客人们。 可他的资金链并不宽裕。因为轮渡公司擅自提价、威胁停航，不得不挪出一笔经费去疏通关系，加上刚给员工发过工资，他没办法一下子拿出两个网红狮子大开口要求的赔偿金。 “不行就找律师起诉他们。”成知远提议，“他们的行为属于诽谤、侵害名誉。打官司的话不会输的。” 吴哥附和：“没错，别惯着他们毛病。我们这些人都可以给你作证的。” 叶北游打起精神笑了笑：“不了，我还是不给大家添麻烦了。再说我也没钱请律师打官司，还是等晚饭后再去谈一谈吧。” 成知远又说：“如果我没记错，f国的法律规定，岛主有权驱逐不受欢迎的访客。你完全可以动用这个权力。” 叶北游深深地看向成知远。这人……怎么知道帕森岛的岛主是自己？果然，他调查过自己么？自己这两年的经历，他全都知道么？ 叶北游感到一阵不快，但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他觉得这挺符合成知远做事的风格。那个男人果然不会做毫无准备又毫无目的的事。 他忽略了对方的提议，但吴哥没有。吴哥惊叫起来：“什么？这意思是这个岛是叶教练的么？” 成知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吴哥不知道？” “又没人说。”吴哥摇头，反问成知远，“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呀？” 成知远明显更尴尬了，搪塞地说了句“听朋友说的”，让叶北游不由地嗤之以鼻。 他撇了一眼成知远，对吴哥说：“我确实是这座小岛的拥有者，也就是‘岛主’。不过潜水中心的主要工作是为大家提供潜水服务，这种事无关紧要，所以我一般也不会刻意提起。既然成先生这样说了，那我会试试看。” 吴哥笑了起来，带着一种欣赏的神情：“真行啊、小伙子。回头你去找他们的时候，我陪你一起，也算是作为游客代表。我在国内是律所合伙人，对f国法律了解不深，不过可以帮你助阵，怎么样？” 叶北游笑着跟对方握手：“那真是太好了，谢谢您、吴先生。”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往潜水中心走。吴哥询问了一些f国关于岛屿所有者的权利义务等方面的问题，也详细问了两个网红下午的具体行为，给了一些谈判上的建议。 叶北游眼角余光瞥见成知远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虽然不说话，目光却锁定在自己身上。等吴哥回了自己房间，叶北游本打算直接去厨房，被成知远叫住了。 “抱歉，叶教练，你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你是岛主的事？”成知远低声问道。 叶北游站定脚步，想了想：“没什么。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只是没必要。” 成知远沉默片刻，又低声说了句“抱歉”，见叶北游不置可否，紧跟着问道：“你刚才说没钱请律师打官司，是真的么？” 叶北游眨了眨眼。如果说岛主的事确实无所谓的话，岛上的财务状况、自己的财务状况，就跟成知远真的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向一个无关者汇报。 “这事与你无关，成先生。”他毫不客气地说，“我要去准备晚餐，不奉陪了。” 成知远没有回应，也不动，就那么站在原地，用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让叶北游感到一股没来由的烦躁。 他一度认为成知远的眼睛非常好看，深邃犹如夜空，带着隐约的笑意，注视着人听人说话时，配合他那张完美的脸庞，简直能让人感受到被宠溺在手心里的感觉。 可是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些感受只是自己的幻想。 成知远眼眸中的笑意，永远只是他的伪装，用来中和他那双犀利眼眸中的压迫感，让他的敌人放松警惕、让他的下属自我麻痹。 包括自己，也在自我麻痹之中日甚一日地沉溺于成知远对自己的深情独宠，直到那份分手协议被甩在面前…… 复杂的说不清楚的情绪萦绕在心头，让叶北游在做菜时心不在焉。牛肉炒得太老，鱼丸汤做得太咸，凉拌菜不小心撒了一把糖。 对着餐盘里的失败作品，叶北游一阵自暴自弃，用热开水解决了鱼丸汤的问题，其它两个菜就那么原封不动让阿兰送走。反倒是给其他游客做的加餐正常发挥，让他很满意。 不够专业啊，叶北游。都过去两年了，怎么还会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情绪？那人已经跟自己没关系了，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关系。不管他来岛上的目的是什么，见招拆招不就好了，何必为此影响情绪？ 再说了，人家那种身家地位的人，到自己这个偏远小岛来潜水度假，做一下背景调查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两个网红果然没有出现在晚餐的餐桌上。叶北游让帮工拿了两人份的饭菜送去房间，两人也没拒绝，照单收下了。 其余众人围在餐厅吃饭，夸赞了加菜的口感，谈论一天的潜水经历，每个人都兴致高涨，谁也没把网红闹事放在心上。 叶北游感到很欣慰。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他非常满足。 晚餐结束后，陆淇找到他，说是有事需要单独跟他说，把他拉到一边。 叶北游有点心虚，以为是晚餐做得有失水准、客户来投诉，手心却被塞了一个信封。 “这是我们目前为止应该支付的账单，一共是3000美元、现金。您先收下。”陆淇公事公办地说，“其余的等潜水行程结束后再结算。” 叶北游捏着信封有点惊讶：“哪里来的3000美元？是我不会算账还是你们不会算？” 陆淇平静地说：“可能都不太会算。反正您先收着，我们总裁说，多退少补。” 第23章 叶北游磨磨蹭蹭直到九点多，才跟吴哥一块站在费婷婷和张铭的房门外。 过来之前，吴哥一直用轻松诙谐的语气给他打气，开玩笑说不管有多生气、千万别动手，最好还能引导对方动手，保证能把对方告到倾家荡产。 叶北游被吴哥的情绪感染，渐渐放松了下来。他实在是很不擅长去跟人谈判，最近两年略有好转，但每次要走上谈判桌前，还是要做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 可他是岛主、是店长，不能退缩。龙心怡的脾气太火爆，更不适合来做这种事。岛上也没有其他人适合处理这种纠纷，自己责无旁贷，必须站出来。 他敲了两次门，过来开门的人是张铭，瞥了他们两眼，侧过身子让开路。 叶北游暗暗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也不要紧张，跟吴哥一前一后走进房间。 张铭在他们身后关上了房门。费婷婷站在床边，双手抱胸看着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像是对叶北游和吴哥形成前后夹击，场面看起来很不友好。 费婷婷傲然开口：“找我们有什么事？谈赔偿么？” 叶北游暗地里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说：“我可以全额退款给你们，但不能承担你们来回的机票。” 费婷婷立刻柳眉倒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不行！我们退团是你们服务上的问题，你退费是应该的，还得赔偿我们的机票、误工！我没让你赔精神损失费就不错了！” 叶北游心里一沉，果然对方没有那么容易交涉。 吴哥站了出来：“没有这种道理。旅游产品有特殊性，游客提出解除合约并要求退款和赔偿，必须举证旅行社有事实违约行为。你有什么凭据说叶教练他们没有服务好你们？” 张铭大声说：“证据都在我们的视频里了。不让我们拍照，不带我们看海龟，说好一天三次潜水，结果我们只潜了一次！上午让我们白白在船上晒太阳，下午连叫都不叫我们！这些都不算服务不到位？” 第26章 叶北游解释：“海龟不是不带你们看，实在是太远，也不能确定是海龟，没必要冒险去追。第二潜是你们自己放弃的。下午没有带上你们，是因为你们迟到。” 吴哥帮腔：“对啊！我们所有人都在等你们，等了又等，去叫你们也不来，怪谁呢？还没叫你们赔偿我们的损失费呢！” 张铭指着吴哥：“你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又不是店里的！” “我是叶店长的律师。你们别欺负叶店长人好，蹬鼻子上脸。按照行业惯例，要退款最多只能退后面几天的，根本没人会给你全额退！”吴哥大声说。 费婷婷叫嚣：“什么破行规！你敢对着我的手机说一遍，让全网都听听看、评评理吗！” 张铭也说：“你张口就说是律师，吓唬谁呢？你有律师证吗？” 吴哥脾气也上来了：“谁特么出来潜水还带律师证？我潜了两百多潜也没想到会遇到你们这两个奇葩啊！” 费婷婷嗖一下冲上来拉扯吴哥：“你说谁奇葩？你再说一遍！”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张铭帮着女友拉扯吴哥，吴哥被两个人推推搡搡，明显火大起来。三个人挤做一团，眼看就要失控。 叶北游不得不加入进去，试图分开两边：“大家都冷静点。冷静点，吴哥。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费婷婷指着叶北游的鼻子尖声说，“退款、赔钱！不然我就给你全网曝光，让网友避雷你们！” 吴哥讥讽道：“就你们俩那个流量，我看就算曝光也没什么影响。该不是你们在碰瓷叶教练吧？” 这句话戳中了痛点，争执的方向也愈发偏离主题。叶北游被吵得脑子嗡嗡作响，奋力拉架却收效甚微。 一阵电话铃声在激烈的争执中突兀响起，持续了一段时间，无人理会。 叶北游提醒：“是不是你们的电话响了？” 两个网红稍微停下，电话铃声却也跟着停了下来。费婷婷给了叶北游一个巨大的白眼：“跟你没关系。今天不把赔偿谈好，你别想走！” 张铭拉扯吴哥：“让他走。他又不是店里的人，凭什么在这说话？” 吴哥甩开张铭：“我警告你别碰我，也别想碰叶店长。你们再这样胡搅蛮缠，我们可以报警把你们送进警局！”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持续了很长时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等到过了两分钟后，电话铃第三次响起时，费婷婷骂骂咧咧地从床上找出手机接通了。 张铭狠狠甩给吴哥一个白眼，走到费婷婷身边。 叶北游拉着吴哥侧过身子压低声音：“吴哥，我看要不还是明天再谈吧。今天这个气氛，感觉很难冷静下来好好说话。” 吴哥有点尴尬：“没压住脾气。你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确实谈不下去了。” 两人达成共识，再看张铭和费婷婷那边，刚刚挂断电话。费婷婷脸色发白，握着手机跟张铭四目相对。 沉默超乎寻常地持久。叶北游等了一阵，没有等到两人重新“开火”，便与吴哥对视一眼，主动开口：“刚才大家可能都不太冷静，要不，等明天……” “我们走！”张铭突然大声说。 费婷婷紧随其后：“对、对，我们走，明天就走……啊不，还得看看机票的时间……” 张铭说：“等我们看好机票马上改签马上走。我们不要赔偿！什么都不要！潜水套餐的费用也不用退。” 费婷婷说：“我们为今天的事道歉，诚心道歉。对不起、叶教练。也对不起各位团友，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们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两人的语速快得像是在唱双簧，一唱一和的，让叶北游和吴哥在懵圈中完全插不上嘴。说完之后，两个人竟然还一起鞠躬。 叶北游和吴哥目瞪口呆，看了看他们，又扭头看向彼此，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这俩网红吃错药了？要不然怎么转得这么快、这么彻底？叶北游很难不怀疑这是不是什么新型的讹诈方式。 他想起了下午的事。两个人说是来找他谈退费，他以为只是退还没有参加的两次潜水的费用，毫无防备，更没想到对方暗中用手机偷拍下整个过程，故意引导自己用强硬的语气跟他们理论，还试图制造肢体冲突。 他微微皱眉：“你们……该不会又在偷拍吧？” 吴哥严厉地说：“你们白天上传的那个视频已经涉嫌造谣诽谤、破坏名誉。要是你们再敢搞这一套，偷拍商谈过程发到网上，我一定会帮叶教练起诉你们。别以为跑回国内就不用承担责任哦！” 两个人一起摇头：“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在偷拍，也不会再继续发视频造谣了。真的。你们可以检查的。我们的设备都在这，没有在拍。” “哦！你们也知道自己是造谣啊！”吴哥大声说。 两个人低着头，不承认也不敢否认，与刚刚的嚣张态度判若两人。 显然，这样的转变是因为刚才那通电话。什么样的电话能有这样的魔力，让叶北游纳闷又好奇。 吴哥已经先一步帮他检查了网红的设备，发现gopro处于开机状态，录下了从两人进门开始的整个过程。 吴哥脸色难看：“这就是你们说的‘没有在拍’‘不再造谣’？录这个是为了什么用？” 两人忙不迭辩解：“不是，我们没这个意思，就是……以防万一。万一谈得不愉快……什么的……” “我们马上删掉！”张铭说着，抢过吴哥手中的gopro，当着两人的面删掉了视频，并让吴哥检查。 费婷婷也赶紧翻出自己手机中的视频，让叶北游确认下午争吵时的偷拍已经全部删除。 见两人做到这个份上，叶北游决定选择相信：“既然你们这样说，那我接受你们的道歉。你们想走的话随时可以，我会退还相应的费用。” 张铭着急忙慌地说：“我们不要求退款。不潜水也无所谓，能不能让我们待到原定行程结束？机票改签，可能也不是马上就有合适的……” 吴哥不屑地说：“让你们留下、又不带你们潜水，你们又要说我们是黑店、收钱不办事？怎么这么聪明啊！” 两个人立刻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并且重申不会再发有关帕森岛和叶北游本人的任何视频，甚至说出了“天打雷劈”之类的话。 叶北游也不想把人逼到沦落街头的地步：“你们可以留下。如果能够遵守我们对潜水员的要求，也可以继续参加后续的潜水活动。我希望你们能够信守诺言，不再拍摄、也不再上传短视频。帕森岛不需要你们的那点流量。” 见两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叶北游又补充道：“如果再有下一次，干扰了其他游客的体验，我会动用岛主的权力立刻将你们两位驱逐离岛。——这座岛的主人，是我叶北游。” 不再理会张铭和费婷婷仿佛囫囵吞了鸡蛋的表情，叶北游招呼吴哥一块离开，还帮两人关上了房门。 刚走出来，吴哥便吹了一声口哨：“刚才真有气势啊叶教练。帅！” 叶北游淡淡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张铭垂头丧气关门的样子像是被暴揍了一顿的野狗，耷拉着耳朵偃旗息鼓，连叫都不敢多叫一声。 那么，出手揍这两只狂犬的又是什么人呢？ 第24章 两人回到餐厅, 龙心怡和莫斐然仍然在等，听了事情的经过也感到不解。 “这两人怎么变卦这么快？翻脸像翻书啊？我还等着动起手来，名正言顺打他们一顿为你出气呢！”莫斐然边说边磨牙。 叶北游轻叹：“给我出气没必要。他们如果能说到做到, 留下来是无所谓。但潜水行程怎么办？大家还愿意跟他们一起下水么？” 吴哥迎着叶北游的目光表态：“我们那一组肯定不愿意。不过我们那组都是高手，大概也没法跟他们编到一起去。” 叶北游思索着解决方案, 没说话。 一直在摆弄手机的龙心怡忽然“咦？”了一声：“好奇怪, 视频平台上搜不到他们两个人的账号了。” 龙心怡随即将手机展示给其他几人：“你们看，他们俩的账号已经查无此人，全网都搜索不到。下午他们发的视频也找不到了，所有的转发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买了公关！” 叶北游嘀咕：“我们哪有那个闲钱……” 他忽然想起陆淇塞给自己的三千美元。那笔钱用来请公关公司不知道够不够, 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打算把钱用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网络上的口碑好还是不好, 他其实不是特别在意。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为碰瓷的人买单。只要没有被抹黑网暴到无法经营的程度, 他不想把宝贵的财力和资源用在这种地方。 可是张铭和费婷婷的账号不会无缘无故消失，更不可能是他们自己突然间萌生念头原地退圈。一定有人在幕后出手干预了, 并且手腕很严厉, 才让那两人彻底认怂。 第27章 趁着吴哥和莫斐然议论得热火朝天, 龙心怡凑近叶北游小声说：“会不会是褚先生看到了视频，找人帮我们处理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叶北游想起刚才的电话, 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褚先生、褚建新, 是f国国内最有影响力的华侨商人之一，三代经商、有钱有势、根基稳固。 转让帕森岛给叶北游的人就是褚建新, 他也是岛上最大的投资者。 “我打电话问问吧。就算是褚先生做的, 他也不会来跟我们邀功。摆渡船的事也麻烦他了。”叶北游对龙心怡解释了一下，起身走到一旁打电话。 褚建新很快接了电话，温和儒雅的男中音从电话中传来，宛如一个父辈：“晚上好啊, 小叶。很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把我忘了呀？” 叶北游寒暄了一番，询问对方的近况。褚建新笑呵呵地表示自己一如既往、很健康。 “就是潜水的瘾头又犯了。上次心怡来找我，我还跟她说呢，想来你们这里玩几天。你们什么时候能给我安排出档期？” 叶北游忙说：“您想来的话，我们随时都可以。配合您的时间就好。” 褚建新笑着说：“真的？你那不是很忙么，我听说都要约到半年后呢。” “是真的，您要来的话，随时可以安排。并且除了您以外不会接待其他游客。我们有留出机动名额和调整档期的时间。”叶北游恭敬地回答。 潜水行程的安排是一件充满了不确定性的事，尤其是在南国的台风季。台风过境的日子当然是不能出海潜水的，即便台风走了也不一定能够马上恢复，更别提台风对陆地建筑造成的破坏。 因而叶北游在档期的编排和名额放出这两方面都预留了一定的容量，既是为了容纳不可抗力带来的整体调整，也是为了少数游客的改期需求。多出来的名额，则会及时释放，供时间灵活的潜水员临期捡漏。 “月底的时候，我们有一个为期五天左右的空档期。如果您时间合适的话，非常欢迎您过来。”叶北游诚恳地邀请褚建新。 褚建新笑着答应了，让他先把档期留给自己，没有什么突发状况的话就月底见。 褚建新始终没有提及那段抹黑视频，叶北游便试探着问：“褚先生，关于下午那个视频的事，又让您费心了……” 褚建新不解地问：“什么视频？出什么事了么？” “您不知道？就是下午有人在国内的社交平台发视频，说我们服务质量差，还污蔑我们打人……” 双方核对了一番，褚建新表示自己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个视频、不知道这件事，更没有出手帮忙。 “不管怎么说，解决了就好。他们要是再闹事，你一定要记得跟我说。这种人的承诺不可信。” 褚建新的语气中多了一丝严肃：“还有，摆渡船的事也谈好了，他们同意维持现状。真是，明知道是我在罩你，还敢搞这种事情，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 叶北游道了谢，等着褚建新挂断电话，再一次陷入了不解之中。 不是褚先生，还能是谁呢？ 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叶北游一时间睡不着，便拿着手机随意冲浪。 他平常确实很少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关注有关帕森岛的情况。运营和客服方面的事都是龙心怡在打理，他也不怎么过问。说好听点叫信任合伙人，说白了就是不擅长、干脆偷懒。 他确实不太擅长也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十七岁辍学之后，他做过很多份工作，因为长得瘦小、未成年，身上又带着一股好学生的天真，经常被人欺负。 在餐馆打零工时，其他小工见他好说话，联合起来有意无意地甩给他更多的工作，他们自己躲起来聚在一块抽烟玩游戏，无视后厨不许抽烟的规定。 叶北游以为自己忍让一点、多做一点，就能慢慢跟同事们相处融洽。事实却是相反。 入职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几个小工把削土豆的工作丢给他一个人，聚在储藏室里抽烟，嘻嘻哈哈地谈论着游戏、女朋友之类的话题。 瘦瘦小小的叶北游蹲在后厨的角落，守着一大袋子不新鲜的土豆，洗刷泥土、削皮、再剜去坏掉的部分。 土豆太多了，后厨也太热了。他全身是汗，手指糊满了泥，双手因为重复的动作累到痉挛。嗡嗡的老旧排气扇的噪音吵得他头昏脑涨。 领班的声音突如其来：“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几个呢？” 又累又热、晕晕乎乎的叶北游直觉地回答：“好像在储藏室。” 领班冲进储藏室抓了现行。几个抽烟偷懒的人被大骂一通，领班以“上班时间在后厨抽烟”为由罚了他们的款，并让他们“看看人家小叶多勤快！” 下班后几个人就把叶北游堵在后巷里打了一顿，骂他“告密精”“拍马屁”，并且抢走了他口袋里仅有的一点零钱，说是补偿他们的罚款。 叶北游趴在残留着白天的余温的青砖地面，缓了很久才有力气爬起来。 他不是有意告密、也不是拍领班的马屁。他本来也没有答应给谁保守秘密，领班询问时，他不过是遵循着学校教给他的规则下意识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试图解释，但无人在意。他们嘲笑他是“书呆子”、“好学生”，讥讽他是来这里评三好学生、先进劳模、“体验生活”的。 叶北游只好放弃和同事们相处融洽的想法，每天默默做好自己的事，忍受着时不时甩到身上的脏水，偶尔从暗中伸出的脚，还有言语上的讥讽嘲弄。 餐馆的工作很累，下班也很晚。回到简陋破旧、没有独立卫浴的出租屋，他总是累得倒头就睡。 每每攒上一点钱，他会在监狱开放探视的那天坐两个小时的车去邻市，穿上手头最好的衣服，带着笑容探望正在服刑的父亲，告诉父亲自己“过得还行”。 日子在油烟中过了不到半年。有一天，几个欺负他的人在他的口袋里搜出一封监狱寄来的信，当着他的面一字一句念出来，一边念一边嘲弄他。 “看不出来啊，以为你是好学生，原来是杀人犯的儿子啊！” “好吓人啊！杀人犯的儿子，以后也会变成杀人犯吧？他会不会报复我们啊哈哈哈！” “哎、哎，看看这眼神，还真有可能哦！” 有人拿腔拿调地把信读了出来：“……小游，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妈妈~爸爸曾经答应过你，以后要送你去国外读书，现在做不到了~哎呀真叫人羡慕！好有钱呢！” “住口！不许再念了！把信还给我！” 叶北游嘶喊着，嘴里满是血腥味。他被几个人打了一顿，又被按住四肢压在墙上，被迫听他们嘲笑父亲、嘲笑自己。 “离开这里吧，小游~去大城市，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读信的人夸张地大笑：“重新开始？想得美！” 有人不怀好意地说：“听说监狱里‘那种事’很多。这小子长得不错，他爹应该模样也不差，说不定……嘿嘿嘿~” “嘿嘿，你别说，还真是。”有人用手抬起了叶北游的下巴，“这小脸要是洗干净，跟个小娘们也差不多。” 被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用怪异的眼神盯着的感觉让叶北游毛骨悚然，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拼尽全力反抗挣脱。 扭打中有人受伤进了急诊，惊动了警方。欺凌的事终于揭露出来，但没能起到任何作用。警方以打架斗殴处理了这件事，赔偿金额达成一致后双方签了调解书。 叶北游赔掉了仅有的几千块钱积蓄，只得到对方几人无关痛痒的道歉。餐馆的零工无法再继续做下去，他只能离开。 捧着手机，叶北游的视线漫无目标地在社交媒体的界面浏览，看着一条条色彩鲜艳、表述夸张的视频和笔记，只觉得这个世界愈发喧嚣嘈杂，人们的思维也愈发非黑即白，与当年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时候网络还不像如今这么无孔不入地侵占人们的生活，自己的遭遇却跟现在的网暴毫无区别。虽然没有人在网上挂他、挂他的父亲，但学校里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学校每天都接到家长的投诉和抗议，抗议让杀人犯的儿子与自己的孩子同桌、甚至同班。即便他代替被捕的父亲，在死者家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对方也扬言要让他们一家在当地混不下去，无视死者自身的过错。 法律已经做出了公正的审判，父亲的罪名是“过失致人死亡”，没有主观杀人动机，二十年的刑期已经是从重判罚。 但小城的舆论并不在意法律的论断。在人们的观念中，“死者为大”。 叶北游终于选择了主动退学，带着年级考试全校第一的成绩。 贴着“杀人犯的儿子”的标签，他在本地找不到什么好工作。餐厅的工作被迫离职后，他又坚持了一年，做过各种各样的零工，最终还是听从父亲的劝告，离开了家乡。 第28章 大城市没有人认识他，但找工作比他想象中更难。他高中肄业，又没有人带着，初来乍到，只能做一些纯体力劳动的日结工。 他在一个工地做起了小工，每天灰头土脸干10小时重活累活，日薪只有150元。 他的身体素质无法承受这种重体力工作的负担。干到第四天，实在扛不住，推着小推车连人带车翻进沟里，被废钢筋划伤的手臂血流不止。 打一针破伤风，就花掉了他当天的工钱，还被工头嫌弃没用，再不让他去了。 那天晚上下起了雨，雨势不大，足以让他狼狈不堪。 他拖着沉重疲惫的身体，茫然地走在大城市的繁华夜色中。残留着血迹和泥灰的工服被雨水淋湿，松松垮垮又沉甸甸地压在他瘦弱的身体上。 这里的繁华与他无关。他只是阴沟里的老鼠、挣扎求生的可怜虫。行色匆匆的过客们衣着精致地走在下班晚归的路上，偶尔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只有嫌恶。 曾经，他也梦想过自己考上名校、甚至出国留学，毕业后光鲜亮丽地出入高级写字楼。 如今，这一切显然都不可能。 他实在走不动了。他太累、太疼、也太饿。不知什么建筑的围墙，看起来干净整洁，他很抱歉自己坐在人家围墙外，破坏了整洁的美感。 哭了么？他忘了。 他只记得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的雨势似乎变小了，一道低沉磁性很好听的男声问他：“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他抬起头，看到一双崭新铮亮的皮鞋、一身整洁干练的西装。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正在弯腰看着自己，身侧还站着一个人为他撑伞。 真好看的一双眼睛啊。叶北游胡思乱想，答非所问：“抱歉，我只是想休息一下，我马上走……”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让叶北游猛然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他看了时间，快十一点了。 门又被敲响三下。叶北游想着或许是有什么突发事件，便起身过去开门。 满是咸味的海风从打开的房门一股脑地涌入。海浪声犹如温柔的摇篮曲。墨蓝色的海天夜幕之下，成知远站在门外，带着淡淡的笑容凝视着他。 那双眼睛与记忆中的那个雨夜重合，带给叶北游一瞬间的恍惚。 第25章 叶北游没想到成知远会来。他的视线在男人若无其事的笑脸上停留了两秒钟, 随即被小黑狗的小声吠叫吸引了注意力。 他皱眉：“你大晚上的把旺旺抱出来干什么？它也要睡觉呀。” 小黑狗有自己的窝。叶北游在前台休息区用旧靠垫和木板给它做了个狗窝，加上热带地区的气候，小黑狗平常晚上是不进屋睡的。 成知远笑容清爽, 撸着狗解释说：“我去厨房倒热水，路过狗窝看到它还没睡, 趴在那里呜呜叫, 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想着别是生病了就不好了，看到你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就想抱它过来给你看看。” 说着，男人把狗举到他面前, 动作还带着点小心翼翼, 一手扶着小狗的身子，一手托着小爪子和小屁股。 叶北游听说小狗可能不舒服, 顾不上搭理成知远，赶紧双手接过狗抱在怀里, 柔声哄着：“旺旺怎么了呀？哪里不舒服么？” 小狗伸出舌头吧唧吧唧来舔他的脸。叶北游跟狗缠斗了一会, 检查了眼睛和耳朵, 又揉了揉小狗肚子，确认身上没有外伤, 最后也没发现到底有哪里出了问题。 “看不出哪里不舒服。”他对成知远说, “可能是饿了吧。晚上我一般不给它吃太多，控制体重。它是小型犬, 长得太胖了对关节不好。” 成知远露出恰到好处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没事就好。这个地方应该也没有兽医吧？人和动物看病是不是都不方便？” 叶北游不情不愿地顺着对方的询问回答：“要说有也是有一个的, 就是水准一般，只能看些简单的病症。岛上的药品储备也有限。所以我才执意修建停机坪，这样一来在必要时能够呼叫救援直升机。” “你的考虑是对的。”成知远赞许地说。 叶北游觉得自己跟对方没有什么好说的，想赶人走。转念一想, 才刚收到人家的三千美元预付款，出于礼貌也该说一声，好让人放心。 “你让陆淇转交的钱，我收到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薅着狗毛，语速略快，“其实用不了那么多。等你走的时候，我会算清楚退给你的。” 成知远停顿片刻，轻声说：“你全收着吧，也没多少钱……” “不行。”叶北游想也不想，飞快地回答，“该多少就多少，一定要算清楚。” 他的视线落在小狗身上，刻意忽略成知远的表情：“在钱的事情上，不能含糊不清。” 男人沉默片刻。叶北游看到男人穿着休闲短裤和沙滩鞋的长腿，小腿上肌肉结实，线条优美得犹如雕像。即便是这么简单的度假装，男人选的也都是最高端的品牌，可能一双鞋就要上千美元。 要说这三千美元，对这男人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无关痛痒。可叶北游就是不想多占他一分钱的便宜。 “我知道了。”成知远的嗓音沉了沉，低声说：“那么，等到要走的时候再结算吧。” “那……” “你的腿还疼么？” 两个人的声音撞在了一起。叶北游抬起头，视线有一瞬间对上成知远。 男人像是怕被他赶走一样，抢过了话头：“我是说，今天你不是在水下抽筋了么，下午的视频里，我看到你被那个张铭推了两把，就想问问你没事吧？” “哦，你说这个，那没事了。”叶北游不自在地又薅狗毛，明显感觉狗都被自己薅疼了，扭着小身子挣扎。 成知远张了张嘴，执拗地继续这个话题：“我是说，你的腿……是不是旧伤没有治好？你……后来有好好治疗过吗？” 叶北游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腿好疼。左脚脚踝处的旧伤一抽一抽地疼，不知道是真实的痉挛还是臆想的幻痛。他感觉那股痛感沿着神经蔓延到整条腿，让他觉得站都站不稳。 咕噜咕噜—— 咕噜噜咕噜噜—— 大量的气泡充斥着幽暗的海水，目所能及的视野中充满了慌乱的气泡。自己拼命挥舞着双手划水，却在一个瞬间感到左脚传来剧烈的疼痛。 血带在海水中扩散开来，锥心刺骨的疼让他差点喊叫出声，嘴里的调节器也险些掉出来。他仿佛感到死亡女神冰冷的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 他倏地蹲了下去，借着将小黑狗放在地上的动作，暗中捏了捏左脚踝上的旧伤。 没事了。没事的。都过去了。都结束了。 眼前这个人帮过自己，自己也确实曾经有过失误，自己不必再对他有什么怨恨。至少在过去的那个时间点，他确实拯救过自己一次。 只是如今他们已经结束。 “回窝去吧，乖乖睡觉，别再闹了。”叶北游轻轻拍了拍小黑狗的屁股，看着小狗叫了两声，然后歪歪扭扭地跑走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晰。 他站起身面对成知远，微微地笑着：“谢谢你的关心，成先生。我的腿是老毛病了，医生说没有什么好办法，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了，别太劳累就行。你不用在意的。” 成知远立刻说：“那要不要我介绍医院给你？我们集团有不少优质的医疗资源……” 叶北游笑容愈发自然灿烂：“不用麻烦了，真的。好几个医生都说没有再做治疗的必要，我相信医生的判断。” 成知远看起来还像是不死心的样子，叶北游伸手抓住门边，做出准备关门的姿势：“很晚了，我要睡了。成先生也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出海呢。” 成知远终于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晚安”。 叶北游关门之前看到男人离去的背影，似乎透着一丝隐约的落寞。他想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那个下着雨的夜晚，才是自己和成知远的初次相见，而不是成知远以为的后来在健身俱乐部的游泳馆。 只是成知远不记得了。 那天，叶北游无意中坐下休息的地方，是成家位于市区的一处老房子。成家已经不住在这里，只有成知远偶尔过来留宿、方便工作。 叶北游那时候虽然不知道成知远的身份，但一看男人的衣着和气质，就知道自己找错了休息的地方。这种有钱人看到家门口多了个流浪汉，一定会感到很不愉快吧。 他爬起来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不想让自己碍别人的眼，没想到脚步踉跄着没站稳，腿软就要摔倒，被男人伸手扶住。 劳累、受伤、淋雨、饥饿，几个因素叠加，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叶北游下意识地搭了一下男人的手腕，随后发现自己又脏又湿的手在对方的袖口留下了几道清晰的指痕。 他赶忙放开，可是已经迟了。他抬头，看到男人深邃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耐。 第29章 “对、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赔您……” 他能听出自己声音的颤抖，实际上他快哭了。这衣服一看就不是自己能赔得起的，他可能连干洗费都出不起。 “不必了。”男人的声音真的很好听。虽然年轻，却有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叶北游下意识地不敢反驳。 他低着头不敢再看对方，感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问道：“工地的？” 叶北游强忍着心头的紧张和慌乱，小声回答：“今天被开除了。” 男人沉默片刻，问他：“几岁了？” 叶北游：“十八岁。” “这个年纪，不上学吗？”男人的情绪很平淡，没有惊讶也没有质疑。 可叶北游还是无法回答。 他站在那里，看着男人的鞋尖，固执而失礼地保持着沉默。 男人等了一会，大约是放弃了，抬了抬手。 叶北游以为是叫自己走的意思，小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却被男人伸手拦下。 “你不是饿了没力气么？”男人淡淡地说，“陈伯，带他进去休息一下，给他弄点吃的，再找几件合适的衣服给他。” 叶北游惊讶地抬头看向对方，男人的神色淡然冷静，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如果有忌口不吃的东西可以跟陈伯说。”男人丢下这句话便越过叶北游，迈开长腿走进属于他的豪宅。 两鬓染白的管家走上前，请叶北游跟自己走，把他带进了那栋即便他家不出事也一辈子都不可能摸得着的宅邸。 可能只是有钱人一时兴起的慈善举动吧。叶北游如此解释那天发生的事。 也只可能是这种解释了。总不可能是成知远在那个晚上对自己这个脏兮兮的落魄小工一见钟情，再夸张的小说也不敢这么写。 管家给了他彬彬有礼的招待，将他带到佣人房，让他简单洗漱，打包了几身干净合身的衣服，又请他吃了一顿饭。 管家客气地告诉他，衣服都是旧的、是少爷从前的旧衣服，希望他不要嫌弃。 可是那些衣服分明精致到可以在二手市场至少卖出四位数的价格。 他狼吞虎咽毫无形象教养地吃着管家端给他的饭菜，吃着吃着，他就真的哭了。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像是不属于人间的美味。并且，它们是热乎乎的、厨师现做的。 他一边哭一边道歉，在心里埋怨自己的失态。他没有诉苦博同情的意思。他觉得可能只是天气不好，下雨令人情绪压抑。 等他哭够了吃完了，管家带他洗了脸刷了牙，说他可以留宿一晚，明天早上再走。他谢绝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不会赖着不走。他没有要求与宅邸的主人见面，只请管家帮忙转达谢意，没有问对方的名字，也没有留下自己的任何信息。 有钱人都不喜欢被人缠上的感觉吧。 管家替他叫了一辆车，预付了车费。他报出自己落脚的城中村地址时，看到司机的眼神明显充满了疑惑。 等回到出租屋，他在装衣服的袋子里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五千元现金，还有一张手写的纸条。 “如果愿意的话，去学点手艺吧。” 成知远不记得这件事了。两人交往之后，叶北游多方试探，确认了这个结论。 当时他觉得很失落，现在他倒是觉得，成知远不记得了，也挺好的。 第26章 成知远慢吞吞地穿过整个院子, 从叶北游的房间走向自己的房间。 房门在身后关闭的声音，在他走出五六步的时候传来，听起来毫无眷恋。其实人家也没有用什么力气, 关门声不大，只是普通寻常的轻轻一响, 在格外安静的海岛深夜听起来异常响亮罢了。 成知远还是觉得那道关门声好像比当初叶北游离开之后, 姐姐成知遥打自己的那一巴掌还要响亮。 叶北游直到最后也没有打下来的那个巴掌，被成知遥毫不犹豫地代劳了。孪生姐姐当时还骂了自己几句，被成知远嗤之以鼻。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后悔，更不可能上杆子吃回头草。现在全部应验, 自己的脸被自己打得啪啪响。 不对, 他甚至连回头草都吃不上一口。叶北游摆明了连认识他这件事都不愿承认。 已经五天了，叶北游还在跟他打哑谜, 就好像他们果真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假如说，起初成知远还为叶北游偶尔表露出的过去的习惯而沾沾自喜的话, 那么现在他好像只能逼自己认清现实。 ——叶北游是真的对他毫无留恋, 重新开始全新的人生了。 成知远在整个中庭的正中间, 突然地停下了脚步。 海风吹过裸露的小腿和脚面，带来柔和舒适的触感, 像一只小猫在脚边蹭来蹭去, 蹭得人心里痒痒的。 成知远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海。半轮明月悬在海上, 给涌动的海浪打上柔和的光, 即便最高明的画家用最细腻的笔触也难以描绘的风景。 他分明与叶北游看过很多次这样的景致。 在一天的潜水行程结束后，两个人洗过澡，一起躺在潜水船主人房的大床上，沐浴着从天窗洒下的月光。 不用刻意找什么话题聊天, 就只是静静地躺着，便足以让成知远感到心灵的宁静。 这种时候，他总喜欢把玩叶北游的头发。青年的头发带着一点点自来卷，洗过之后软软的很好撸，就像在摸什么小动物。往往摸着摸着，不安分的手就会顺着肩膀或者胸腔下移，最后变成必须拉上窗帘才能继续的场面。 即便是豪华潜水船，一艘船上也只有一间位于上层甲板的主人房，自然也是船上售价最贵的房间。主人房不仅宽敞，更有三面玻璃的绝对优势，有些船上的房间还有天窗设计，视野绝佳。 这点费用对于成知远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他每次带叶北游去船宿潜水都是非主人房不住。订不到就加钱，再订不到就包船。只要钱到位，总会有办法。 那时叶北游从来不跟他计较钱，也没法计较。以叶北游的收入，要真是aa谈恋爱，虽然不至于顿顿吃青菜萝卜，也只能混迹社区菜市场、租房预算三千五。 成知远不可能跟叶北游过那种市井生活，叶北游也就不计较了，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都没提过什么。只是每到重要的节日，叶北游总是坚持自己出钱给他买礼物，虽然不值钱，都是挺有意思的小玩意。 叶北游曾经送过他宁夏黑枸杞，说自己的一个学员就是做这个生意的，绝对是最高品质的枸杞。确实，品质很不错，但他可能没想到送自己男朋友枸杞好像在某种意义上会起到让人哭笑不得的效果。 他也曾经送过自己袜子、内裤、领带……这些一般情侣之间会赠送的实用物品。能看出选择的品牌已经是叶北游的认知和经济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择，对成知远来说依然属于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杂牌货。 不过他没有点破，也确实穿了用了。尽管领带被朋友嘲笑没品位，他也没告诉别人是自己的小男朋友送的礼物。但凡是换一个人送他这种档次的品牌，他绝对反手扔进垃圾桶。 成知远抬起手，从休闲衬衫领口拉出那根小海豚项链，轻轻地摩挲着。 他到现在都不敢让叶北游看见这根项链。虽然两年来他都随身戴着，但这几天潜水之前他都会摘下来留在房间里，既是怕掉了，也是不确定叶北游看见之后会怎么想。 那人现在连几十美元的车票找零都要跟他算清楚，腿伤的真实情况都不愿意告诉他，甚至不愿意承认他们之前曾经认识过。 他更不敢让叶北游知道，其实他送给自己的所有礼物都已经不在了。只有这根项链，在准备丢掉的前一刻，被他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然后就变成了孤品。 成知远摸着项链，轻笑着嘲讽自己。当时还想着，多留两天吧，等交了新男友再扔也行。 他不是滥情的人，在叶北游之前也没有正式确认过的交往对象。他对伴侣的要求本来就很高，很难找到各方面都合意的。叶北游甚至连身体都跟他很契合。 但他觉得自己总会有下一段恋情的，叶北游应该也一样。分手而已，谁也不可能这辈子再不谈恋爱，莫名其妙守一辈子活寡吧。 他怎么也没想到，分手之后，所有事情的发展都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脚边传来暖暖的触感，还有小爪子在红砖地面上抓挠出的细微声响。成知远低下头，艰难地分辨出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小黑狗在自己脚边打转，并且试图啃自己的脚趾头。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蹲下来逗弄小狗，把圆鼓鼓的小胖身子拎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捏了捏小狗的脸：“抱歉啊，把你从窝里掏出来，结果也没跟你游游哥哥说上几句话……” 小黑狗吐着粉粉的小舌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成知远，呼哧呼哧喘着气。 第30章 成知远拍了拍小狗脑袋：“游游哥哥都不理我了，为什么你还对我这么亲热？我这人好像不招猫狗喜欢啊……” 别说招小动物喜欢了，他从小到大根本就是小动物退避三舍的体质。尤其是兔子、仓鼠这类胆小的动物，被他抓在手里都会吓到发抖的程度。 嗯……虽然不讨小动物喜欢，但他觉得也真没必要怕自己怕成那样。他又不吃它们。 这个小黑狗旺旺是他见过跟他最亲近的小动物了。不止亲近，简直一见如故自来熟，有时候他这个无神论者都要以为这个狗是人变的。 “我送你回家。”他把狗抱在怀里，转头去了前台休息区，把小狗安顿在窝里，嘱咐它老实睡觉，并且许诺明天会给它好吃的，奖励它今晚的“加班”。 他并不知道叶北游其实一直在房间里看着他，看他在院子发了一会呆，又看到他送狗回窝。成知远忽然感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时，看到的是陆淇。 他站了起来，恢复了冷淡的神色。陆淇显然已经确认过周围没有人，还是走到近前才小声开口：“总裁，那两个人的事还需要再做什么处理吗？团队在等您的指示。” 成知远瞥了一眼自己的房间隔壁，张铭和费婷婷的房间还没有熄灯。这两人今晚也大概率睡不着觉。 他冷哼一声：“让团队暂时撤了。这两人应该不敢再闹什么了。再闹，就不是封账号这么简单了。” 蠢是真的有点蠢，不管是这两个小网红，还是他们背后的mcn公司，妄图通过碰瓷手段来抹黑别人博取流量，实在是又蠢又坏，并且不长眼。 这种小手段，放在平时根本入不了成知远的眼，他都懒得出手去管。不管是封账号还是封杀两人所属的公司，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至于这两人走还是留，他没有干涉，想交给叶北游来决定。他也不敢让叶北游知道是自己让陆淇出面去跟两人谈判。直觉告诉他，叶北游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总裁，还有件事。”陆淇把声音压得更低，“监狱那边传来消息，叶先生的父亲生病了，好像挺严重的，必须申请保外就医。” 成知远一愣：“什么病，知道么？” “初步诊断可能是胰腺癌，必须到大医院进一步诊断和评估。但是监狱方面说，他们联系不上家属。您看这该怎么处理？”陆淇说完又补充，“主要是一个交费的问题。叶先生父亲的情况属于自费承担医疗费用，而他们家早就被其他亲属断绝了来往……” “钱不是问题。”成知远迅速下了决定，“委派一个靠谱的律师全权处理这件事，给他爸爸安排最好的医院和最好的医生，所有的费用都由我来出。” 想了想，他补充：“在病情稳定之前，不要让叶北游知道这件事。” 陆淇犹豫着问：“这样合适吗？叶先生以后要是知道了……” “肯定会生气。”成知远低声说，“换了是我也会生气。我没有权力剥夺他的知情权。” 陆淇满脸无语地看着他，委婉提醒：“总裁，您还想让叶先生对您更生气么……” 成知远无奈地笑了笑：“我能怎么办？他知道了，一定会想方设法筹措医药费，但绝不会向我开口，更不会接受我的帮助。他现在连几十美金都要跟我算清楚。” 陆淇闭嘴不说话。 成知远按了按太阳穴：“暂时先这样吧。让律师抓紧办事，做完评估、确定了治疗方案，再让监狱方面通知到家属，也是一样的。” 他跟陆淇解释的同时也是在宽慰自己：“我总不是要害他父亲。” 陆淇的无奈宛如散发在空气中的孢子，看不见但摸得着。秘书低声回答：“我知道了，总裁。那么，这件事我同样不会让集团的人知道的。” 成知远点了点头，隔着并不算远的距离望向叶北游的房间。窗户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从那天之后，就再不会有人在深夜亮着客厅的灯，宁可困得在沙发上睡着，也要等着他打开房门，对他说一声“你回来了”…… 第27章 第二天早上, 叶北游起得比平常还要早一点。昨晚睡得不太好，他早早醒了睡不着，不如起来做饭。 今天预定的两个潜点比较远, 潜水船出海之后，中午不会回来休息, 因而中饭要提前准备好带到船上, 并且只能吃冷食。海面阳光曝晒，必须将盒饭放在保温箱里低温储存，否则很容易馊掉。 潜水员们都对此表示理解。或许除了张铭和费婷婷。要是他俩也一起出海，叶北游都可以想象他们会怎么挑剔船上餐饮的简陋。 忙忙碌碌一个早上, 厨师的大锅都快冒火星了, 准备了所有人的早饭和十余人的中饭。莫斐然和龙心怡也都过来帮忙装盒打包。 莫斐然探头探脑地来看叶北游正在往便当盒里摆放的食材，发出嘶溜嘶溜吸口水的声音：“低温牛肉、灼烤青花鱼、凉拌海草、蜜汁腰果……要不要这么过分啊？你给自己准备的午餐这么丰盛, 像话么？” 叶北游笑着没说话，也没解释这个豪华便当不是给自己准备的, 而是vip客户成先生的订餐。 昨天给人吃了炒得太老的牛肉和放错了调味料的凉拌菜, 今天怎么也要挽回一点口碑。vip的早餐也是他精心准备的小笼汤包和爽口的蛋花汤, 全都是早上现做的，花了不少时间。 一天三百美元, 就算做不到米其林的水准, 基本的尊重和用心还是要有的。叶北游不想被人说自己赚黑心钱。 当然，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 这个报价都是标准的黑心价格, 只有脑子不大灵光又不差钱的冤大头才会埋单。 莫斐然贴着他的腰撒娇乱扭：“你做都做了，就不能顺手给我做一份么？这看起来好好吃啊。我也想吃！” “那你掏钱。”叶北游开玩笑地说，“一个便当收你……150美元吧。友情价。” 莫斐然用德语叫了一大堆上帝圣母妈妈咪呀之类的，最后切回中文：“这么贵, 是小游你喂我吃吗？” 叶北游冷不防给了一个肘击：“想得美！要我喂饭是另外的价钱。” 莫斐然嗷嗷叫着捂着肚子弯下腰。叶北游笑得合不拢嘴，看着自己的杰作心情大好，放下筷子拿过便当盒的盖子正准备盖上，觉察到有人来到自己面前，抬头见是成知远。 场面有一点点尴尬，尤其是想到男人多半是听到了那句“喂饭是另外的价钱”，要不然对方脸上的表情不会这么精彩。 男人的眼皮动了动，嘴角也微微抽了抽，最后还是一脸平静。 叶北游自己却很没出息地脸皮发烫。 喂饭这种事，还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刚认识成知远的时候，其实还挺容易生病的。他身体底子差，工作时又需要整天待在游泳馆、潜水训练池这类地方，内外温差大，出水入水频繁，不小心就容易感冒。 两人还没正式确立关系的那个冬天，他有一次得了重感冒，足足三天爬不起来，躺在自己的小出租屋烧得快要见到太奶了，成知远来了。 男人并没有他出租屋的钥匙，是让物业开的门。因为他烧得没力气接电话了，男人跟物业说担心人出事，逼着让物业开了门。 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连男人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他记得自己迷迷糊糊说了几句“今天没法招待你、要么改天你再来”之类的话，也不确定说清楚没有。 过了不知有多久，可能也没多久，发烧的叶北游感到有人抱着自己的身体把自己扶起来靠坐在床头，随后是散发着米粒和海鲜香气的新鲜食物被送到嘴边。 “吃一点，我带你去医院。”成知远用勺子舀了海鲜粥送到他嘴边，低沉充满了磁性的嗓音听在发烧烧糊涂的叶北游耳中，仿佛救赎的天使向自己伸出了圣洁的手。 男人把高定毛呢大衣脱下来，随意地搭在破旧出租屋的椅子上，挽起袖管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吃了半碗海鲜粥，又把他抱上救护车，连夜送他去了医院。 那天晚上，成知远在医院陪了他一夜。第二天等他醒过来，最先听到的是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 男人坐在高级病房的小桌前，深邃的眉眼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线条分明的下颌冒出了浅浅的胡茬，宛如晨光中的天神。 出院后，成知远直接把他带回家，让他住进了自己的公寓，俗称——同居。 莫斐然还在身后嗷嗷喊疼，龙心怡高声告诉他盒饭都打包好了。叶北游看到成知远的视线在自己手边的便当盒上停留了几秒钟，低声问道：“我的？” “啊……嗯。”叶北游回过神来，迅速盖上了便当盒的盖子，隔绝了成知远的视线。 动作快得好像是担心对方看清楚。叶北游迅速将便当盒扎上橡皮筋，塞进塑料袋，招呼阿兰拿去跟其他的餐盒放在一起。 “这个盒子跟其它的不一样，是成先生的——你告诉龙姐。”他小声在阿兰耳边叮嘱。 第31章 假装不经意看了成知远一眼，男人果然没听到自己跟阿兰说的话，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莫斐然身上。 “他也……想要订餐服务？”男人低声问。 叶北游收拾手边的剩余食材：“店里的经营方针好像与您无关。” 成知远沉默了许久，视线一直落在叶北游身上，像是两盏功率十足的小灯泡，肆无忌惮地灼烧着皮肤。 叶北游觉得自己确实没有义务向一名游客解释要不要给其他人提供vip服务。这又不是两年前，他的第一个潜水中心是成知远全额出资，店里所有的事都有义务向他汇报。 “成先生还有事吗？”他用发问表达赶人的意思。 成知远沉默片刻，冒出来一句：“莫斐然性格不错。” 叶北游带着满脑袋问号抬起头，看着成知远平和冷静的脸，有点想不明白话题是怎么忽然扯到莫斐然身上的。 “叶教练也这么觉得吧？”成知远补了一句，好像在敦促他表态。 叶北游眨了眨眼睛：“我听斐然说了昨天下午你们一块下水。他夸你技术很好，说你人也很好，升水之后还帮他整理装备。看来你们处得很不错？” 成知远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叶北游笑了笑：“那真是太好了。剩下几天，你就跟斐然做潜伴吧。” 成知远：“……” 叶北游端着自己的早餐，加入了龙心怡和提姆的餐桌，商议起今天的细节。成知远站在原地踌躇片刻，走到另一边坐到了吴哥身边。 团友们陆续到餐厅来吃饭。虽然吃饭进度有快有慢，所有人都已经到齐——除了张铭和费婷婷。他们俩今天会不会跟大家一起出海，自然成了众人都关心的问题。 叶北游还没有跟那两人确认过。早上起来他就在厨房忙碌，也在留意那两人的动静，但始终没见人出来。 听到其他人的议论，龙心怡问他：“那两个人今天出不出海，我们要去问问么？” 莫斐然抢先说：“还用问？今天他们自己有脸跟去么？盒饭也没准备他们的份吧？” “盒饭可以加。”叶北游说，“不过我觉得，他们即便要继续潜水，至少今天先别去吧。大家可能对他们也挺反感的。让彼此都缓一缓。” 龙心怡点头：“可是他们不去的话，你是不是也不能去了？只能跟着留在岛上吧？” 叶北游“嗯”了一声：“家里总不能没人。那两人没走之前，都还是客人，该提供的服务我们还是要提供的。” 莫斐然哀嚎一声：“怎么这样！那我不是又不能跟小游一起潜水了？我留下来的意义何在啊！” 抱住叶北游的胳膊，莫斐然撒泼打滚：“让龙姐留下来，今天小游你带队吧~” 叶北游甩他：“你这样太没礼貌了，龙姐人还在这呢。” 龙心怡笑得停不下来：“放心，姐心理素质那是强大得很，根本不在意。要我跟叶教练换也不是不行哦。” “那肯定不行。”叶北游强行甩开姓莫的牛皮糖，“龙姐别听他的。等下那两人再不出来的话，我去房间跟他们说一下。今天出海就交给你跟提姆了。” 龙心怡比了个ok的手势，眼角余光瞄到张铭和费婷婷从房间出来：“他俩来了。” 两个网红几乎是在众人的瞩目中走进餐厅。大家看着他们，谁也不说话，正在吃饭的人也放下了餐具。 环视了一圈餐厅里的人，张铭对叶北游笑了笑：“你在这啊，叶教练。我们想跟你说下，今天出海我俩就不去了。我们能在海边玩浮潜吗？” 叶北游点了点头：“可以。等潜水船出海以后，我拿浮潜的装备给你们，告诉你们怎么用。先吃饭吧。” 龙心怡跟莫斐然互相对看一眼，知道叶北游肯定不能跟他们一起出海了。浮潜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巧，几乎没有门槛，但也很容易出事。全世界每年都有不少人因为浮潜溺水而死。出于安全考虑，最好配备教练或者安全员。 这两人提出要浮潜，叶北游肯定要充当他们的安全员，自然也就不能跟船出海了。 两个人道了谢，取了餐端到另外的餐桌坐下来，张铭忽然打了个激灵，扭头看向其他人的方向。 “怎么了？”费婷婷问男友。 “怎么感觉有人在瞪我。”张铭嘀咕，“是神经过敏么？” 费婷婷跟着看了一眼。龙心怡正站在团员中间，告诉大家分组维持昨天下午，原来跟谁一组还是跟谁。 费婷婷翻了个白眼：“反正他们现在都不待见我们。管他们呢。” 两个人埋头吃饭，并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成知远看了他们好几次，等到龙心怡做完潜水说明、告诉大家可以上船，成知远走到一旁先给陆淇发了个语音。 “让那两个不识相的给我马上滚。今天出海回来，我要知道他们的确切离岛时间！” 第28章 成知远来帕森岛不是为了跟莫斐然或者龙心怡一起潜水。不过一切准备就绪, 他也不好说自己不出海了。 只不过他这个小组水平实在有点一言难尽。两个女孩子的技术即便不是很差，也只能算是非常一般，每次下水都要费半天劲调整中性浮力。 背着气瓶游在最后压阵, 成知远觉得自己好像在跟什么老年旅行团，慢悠悠地随着水流摇摆身体稳定前进, 毫无挑战性。 他不禁想起跟叶北游一起潜水的经历, 每一次似乎都是新奇有趣的。叶北游很会开发潜点。即便是成熟的潜水点，也能带着他寻找新的风景。 他记得他们在冲绳的海底遗迹，按照常规路线下潜之后，叶北游带着他走了一条几乎没有人会走的分岔路, 在距离遗迹大约三海里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神龛。 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年代建造的, 看起来非常古老，被海草和贝类严重侵蚀, 制式与常见的日式神龛很不一样。 沉睡在海底的无人知晓的神龛，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找到的。 成知远是在分手之后才明白过来, 为什么当时的叶北游会那么高兴。 还有他们在帕劳进行放流潜水, 用流钩将自己固定在岩石上, 凶猛的水流将身体吹得像风筝一样，流钩绷得笔直, 面镜和调节器被水流紧紧压在脸上。 那天的水流是他遇到过最大的一次。那天看到的鲨鱼、蝠鲼成群结队, 无比壮观。但让成知远印象最深的，是叶北游自始至终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龙心怡在队伍的最前面转身, 用手势询问每个人的气瓶余量。成知远还有140bar, 余量比另外两名队友高出许多。 龙心怡点头，随后用手势询问成知远：【你的潜伴呢？】 成知远这才发现莫斐然不见了。 他刚才确实走神了一阵，没有注意莫斐然什么时候离开了队伍。印象中，似乎在经过一座小型珊瑚礁之后, 莫斐然好像就没跟上来？ 成知远凭着记忆推测，那座珊瑚礁位于他们身后左侧方向。他向龙心怡打了手势，告诉对方自己回去找人。 龙心怡做手势让他走在前面，整个队伍调转方向，变为成知远在前、陈悦和胡菲雨两人在中间、龙心怡押后。 休闲潜水的原则是，如果有人与小组分散，那么所有人原地寻找一分钟。一分钟后如果仍然没有汇合，分别升水，结束这次潜水。 这片区域十分开阔，能见度在二十米左右，没有发现疑似掉队的莫斐然。 游了大约两分钟，龙心怡吹了哨子。成知远知道这是提醒自己该放弃寻找了。 两分钟，确实超过了安全规则的时间，也确实没有找到。但还没到他记忆中的那处珊瑚礁，他还是想游到那里去看看。 他打手势告诉龙心怡，自己想游到珊瑚礁看一看，让对方带两个女孩先升水。他预测龙心怡会反对，特意提醒对方，自己有“独行侠”专长资格。 龙心怡比了ok的手势，开始招呼陈悦和胡菲雨准备升水。 成知远独自向着珊瑚礁的方向游动，还没游到近前就发现了异状。 珊瑚礁的背面持续涌出大量的气泡，周围水体浑浊。成知远预感自己找到了莫斐然，立刻加速游了过去。 莫斐然的右脚脚蹼卡在了珊瑚礁的缝隙里，他正在努力挣动，试图把脚蹼拔出来。但是因为视野的缘故，似乎无法精准用力。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周围的沙地被不断搅动，泥沙混在海水中，让水变得更浑，愈发看不清楚。 成知远从气泡量判断，莫斐然应该已经出现了恐慌心理。长时间无法挣脱困境，即便是在正常环境下也会引发人的紧张情绪，何况是在水下。 他先是靠近莫斐然，按住他的肩膀与他对视，帮助他冷静下来。莫斐然的蓝眼睛在蓝色的海水中透着惊恐，在成知远的注视下慢慢地恢复正常。 成知远拍了拍莫斐然的肩，通过吐气让自己的身体下探到珊瑚礁的底部。 第32章 海水被莫斐然搅动得过于浑浊，什么都看不清。成知远摸索着找到莫斐然被困的脚蹼，慢慢寻找被卡住的位置，随后用力将脚蹼拔了出来。 其实莫斐然如果要自救，更有效的方式是脱掉脚蹼。显然，恐慌让他失去了准确判断和应急反应的能力。 重获自由的莫斐然不自觉的踢动打到了成知远的胳膊。他忍着疼抬起身体，拉着莫斐然的胳膊带他离开珊瑚礁，稳定悬浮在水中，打手势询问对方的气体余量。 莫斐然很激动，抓着他的胳膊很用力地看着他。成知远一边安抚，一边抓起对方的气压表，赫然发现气体余量只有不到40bar，已经在预警线之下了。 成知远用力抓紧莫斐然的肩窝，通过压痛感刺激他注意听自己的指使，向对方发出了“共享气体”的告知。 两个人共用成知远的气体，缓慢地浮出水面，随即听到了龙心怡的欢呼声。 摘下面镜的莫斐然满脸疲惫，脸色发白，虚弱地道谢：“多谢了兄弟。今天真是你救了我一命。” 成知远抓着他的胳膊，跟赶来的龙心怡一起把人送上潜水船。 提姆带队的另外一组还没回来。陈悦和胡菲雨已经脱下了装备，也过来帮忙，给几人拿水拿毛巾。 成知远接过陈悦递来的矿泉水，道了声谢。陈悦赶忙避开他的视线，接过他脱下的面镜，帮他和潜水背心放在一起。 脱了装备的莫斐然坐在甲板上，憔悴感更加明显。龙心怡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成知远面朝远海，看到远方似乎有船只，看起来很小，实际上应该是远洋货轮，心头掠过一丝好奇。他记得帕森岛远离货运航线，没想到这个“远离”似乎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远。 莫斐然的复盘，他一句没落，全听到耳朵里了。 跟他猜测的差不多，莫斐然这次的我行我素、不守规则给他带来了麻烦。他追着一尾漂亮的狮子鱼靠近了珊瑚礁，脚蹼不知怎么卡在了岩石缝隙中。 这不算是严重的意外情况，即便是一个人也不难脱困。可是莫斐然一开始就有点紧张，动作幅度过大导致能见度迅速变差，又没能在第一时间拔出脚蹼，于是越来越慌，越慌越拔不出来。 “……真的多亏了成哥！我当时都觉得要没救了！”莫斐然大声说。 成知远没搭腔，也没转身看他，听到龙心怡不解地问：“你身上不是带着哨子吗？为什么不吹哨子通知我们？” 莫斐然沉默片刻：“我忘了。” 成知远默默吞下一口差点呛进喉咙的水。龙心怡明显也很无语，憋了半天才说：“你回去好好谢谢人家成先生。是他坚持回去找你的。” “没事。”成知远侧身丢了一句话，“不过潜伴不是你的救生员，希望你能记住。” 莫斐然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成知远没再理会。 潜水船回到帕森岛将近四点。叶北游照例在码头迎接，神色带着一丝丝的古怪。 成知远看了看远远出现在码头的陆淇，从对方点头的动作判断，事情办成了。 他若无其事地下船，听到叶北游在问龙心怡今天的潜水情况，慢慢走到陆淇身边，低声问：“怎么安排的？” “给他们改签了明天下午的机票。刚好明天有定期联络船，他们可以上午搭船去主岛，然后打车去机场，时间上没有任何问题。”陆淇说。 成知远点了下头。陆淇又说：“改签费用也没多少钱，两个人加起来不到三百美元。他们这次潜水的费用，也按照您的吩咐，全额退给他们，并且要他们签了保证书，确保不让叶先生知道。” “好。”成知远淡淡地说，“很好。那两人没什么意见吧？” “他们不敢有意见。”陆淇回答，“他们好像以为不发视频就没事了，上午浮潜的时候又提了很多要求，让叶教练帮他们拍照片、拍视频，好像还想潜入海底去捞海星，被叶教练阻止后又嘀嘀咕咕说了很久。” 成知远觉得这两人确实不适合留在帕森岛。 陆淇又向他汇报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有点为难：“总裁，明天下午的会议，您是不是还是亲自主持比较好？这项业务有点敏感，交给副总裁的话……” 成知远沉默片刻：“我再想想吧。会议通知先照常发，以我的名义。” 莫斐然的嚎叫声忽然响彻云霄。金发青年熊抱着叶北游，嗷嗷叫着：“小游我跟你说我差点回不来了啊啊啊啊……” 陆淇眼睁睁看着自家总裁的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眼神盯着莫斐然，像是下一秒就能射出激光把对方身上烧出两个窟窿。 “总裁，下午潜水还好么？”陆淇小声问。 成知远咬牙，冷冷哼了一声：“我真该让那小子卡死在珊瑚礁。” 第29章 叶北游觉得很纳闷的是, 上午玩浮潜玩得津津有味的张铭和费婷婷，午饭后突然态度急转直下，说改签了明天下午的飞机提前离岛。 他也不是想挽留他们。这两人有种死性不改的独特气质, 上午浮潜的时候因为摸鱼、抓海星又跟自己唧唧歪歪了半天，他确实不愿意再接待这种没有基本旅游素质的人。 但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吃亏呢？就算要提前走, 也一定会吵着退钱、要补偿, 绝对不会突然间走得这么麻利，一个条件都没谈。 他试着问：“那，除了两次潜水、三天食宿，我把其余的钱退给你们？” 两人拼命表示不用退钱, 一分钱都不用退, 只要明天送他们去码头就好。叶北游莫名其妙，有点想不通。 但这两人提前离岛比继续留下来要好得多。两人明显不是真正的潜水爱好者, 与其是说来度假，不如说是来捣乱的, 看中了帕森岛地处偏远, 不会像国内一些大景点一样找他们维权。 两人当晚没有再出现, 晚餐打包带进房间里吃。饭后闲聊时，叶北游公布了两人即将提前离岛的消息, 众人都是皆大欢喜的反应。 吴哥让叶北游安心：“他们要是回国之后再找你麻烦, 老哥帮你打官司！回国了还轮得到他们嚣张？” “不过，到底是谁把他们的视频下架、账号封杀的？”龙心怡还是想不通, “难道是吴哥你？” 吴哥大笑：“我可没有这个本事啊。这么短的时间全网封杀, 不光要钱砸进去，还要人脉的。” 几个人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什么可能的推论，最后又是不了了之。 叶北游的视线无意中瞥见抱着小黑狗坐在吴哥旁边的成知远。男人全程没参与，叶北游的心里却掠过一丝念头——会不会是他呢？ 成知远有这个财力, 更有这个能力。如果他需要，别说是张铭和费婷婷这种程度的小网红，就是几十万粉的大主播，要封杀也是一句话的事。 可是成知远有什么理由要做这种事呢？ 一个精明的商人不会出手干涉与自己无关的事。或许只有一种可能——那两个人影响了成知远的度假体验。 叶北游小心地暗中观察正在跟几个男人喝酒闲聊的成知远。除了吴哥，另外几个男性潜水员都是经商的，而吴哥本身也是经济类律师，几个人很有共同话题。 成知远和其他人一样，端着啤酒，笑逐颜开，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灯光昏暗，加上角度的原因，叶北游看不清男人的眼睛，不确定他是不是由衷地在笑。 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叶北游并不怀疑其他几人都觉得成知远与他们相谈甚欢。男人成为好朋友，往往只需要一顿酒、一个共同的话题。 假如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度假体验，成知远动用自己的能量将那两个网红赶走，也是不难理解的一件事。那人为了吃得好一些都愿意出价三百美元一天，何况是两个影响全部人潜水体验的低素质游客。 叶北游给了自己一个解释，越想越合理，心情也越来越复杂，不由自主地忘了收回视线。 男人的大手抱着小黑狗，修长的手指不时捻起下酒的炸鸡块或者花生米去喂狗。小狗吃得欢，吃完了还舔他手指。男人毫不在意地将手放在狗嘴边，随便小狗怎么舔怎么啃。 叶北游从来没见过能跟成知远这么亲近的小动物。他觉得旺旺真是天赋异禀。就连村头老阿嬷家里的黑背土狗，看见成知远都是绕着走的。 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死于车祸的小柯基，跟成知远一起住了两年，都不敢像旺旺这么赖在他身上撒娇。 忽然间，叶北游感觉自己被一道锐利的目光锁定，不由自主地一个激灵，发现成知远在盯着自己。 偷窥被发现了，再要挪开视线已经来不及。叶北游迟疑了几秒钟，大声说：“晚上别给旺旺吃太多，会吃撑的。” 这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叶北游身上。叶北游感觉自己脸都在发烧，庆幸大晚上的光线不好，无人能够发现。 成知远笑着说：“好的，知道了、叶教练。” 第33章 话题顺便转移到了狗的身上。有人打趣说小黑狗跟成知远异常亲近，问他是不是自己也有养狗。 “现在没有养了。”成知远磁性的嗓音在夜晚听起来格外性感，是让人心跳的程度，“以前家里养过两年，是一条小柯基。可惜没能照顾好，生病走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发出惋惜的声音。叶北游感受到自己的心也在微微痉挛。 成知远的大手轻轻梳理着黑色的狗毛，低声说：“那条小狗走了也有两年了，我一直感到很抱歉。加上工作忙，也就没再养小动物了。” 叶北游垂下头，避开了成知远径直看向自己的视线。男人刚才的话说得很慢，像是在对其他人解释，更像是在对自己解释。 没必要。他不需要，上一个“旺旺”也不需要。 第二天一早，他正在厨房准备早饭和中饭，成知远过来跟他说，自己今天不出海了。 “我今天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开。我问过龙教练，今天也是要出去一天，中午不回来对吧？那我只能放弃今天白天的潜水计划。”成知远的表情是十分真诚的遗憾。 叶北游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男人：“那好吧。你跟龙教练说了吗？” “她说没问题，让我告诉你一声就行。”成知远看了一眼他手边的食材，慢慢问道：“今天中午，可不可以请厨师多做一些菜，我想邀请你和陆淇一起吃？就当做抵消今天应该退还的潜水费用。” 叶北游没控制住“啊？”了一声，匆匆挽尊：“我是说，为什么要请我一起吃？你跟陆淇一块吃就可以了。” “如果厨师不嫌辛苦的话，我可以请整个度假村的人。”成知远笑眯眯地说，“临时决定的话，食材不够，厨师也很辛苦。所以，就想谢谢叶教练这几天对我和陆淇的照顾。” 叶北游沉默地看着案板上的食材，对这个摸不着头脑的要求感到迷惑。 但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便点了点头：“那好吧。十二点开饭，就不送去你房间了，到时候自己过来餐厅。” 成知远愉快地道谢。叶北游略微迟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尽到告知义务：“龙教练有没有告诉你，今晚有夜潜的安排？” 成知远微微惊讶：“是吗，她没说。” 叶北游“哦”了一声：“她可能想等回来再问你也来得及。那我现在告诉你了，晚上你要参加么？” “当然。”成知远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兴奋，紧接着追问：“你也会去吗？” 叶北游点头：“去啊。夜潜多一个人压阵比较好。这边的夜潜还是有一点难度的。” 成知远笑意更深：“谢谢你提前告诉我，这样方便我控制下午的工作进度。” 叶北游点点头，收下了这句道谢，没再多说。 一个忙碌的早上直到潜水船如期出海才告一段落。叶北游留意到成知远吃完早饭后便进了陆淇的房间，猜测应该是谈工作，便敲开了张铭和费婷婷的房门。 两个人早餐时间也没有出现。叶北游让帮工送了早餐到他们房间。这会他们吃过早饭，正在打包行李。 叶北游开着门，站在门口对两人说：“摆渡船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建议提前十分钟左右到码头。九点半我会安排突突车送你们过去，可以吗？” 两个人都表示可以、来得及。张铭问他能不能陪着一起去，说担心买船票的人英语口音太重、自己听不懂。 “我会把你们送上船的，这你们不用担心。不过船到了本岛的码头，你们怎么去机场？”叶北游问道。 张铭说他们联系了从码头到机场的送机服务，提供中文司机。 叶北游点了点头：“那就好。我想了想，你们这趟过来，只潜了两潜，按照我们的原则，即便是客人自己的原因提前终止行程，也是按照比例退费的……” 他话还没说完，两人一致摇头摆手：“不敢不敢不敢。我们不要，真的。我们……我们没什么损失的，让我们走就好了。回去之后我们也绝对不会在网上乱说话。” 叶北游一阵无语。他很想知道成知远到底是怎么威胁这两个小网红的，为什么他俩的表现好像他这里开的是什么黑店。 他轻声问道：“是不是有人补给你们差价，条件是要你们马上离开、并且不许乱说？” 两个人闭上了嘴，你看我我看你，像是嘴上有条拉链被一下子拉上了。 这样的反应愈发证实了叶北游的猜测。 他双手环胸，单腿站直倚在房门上，故意学着别人很有气势的样子，斜睨着两人，慢条斯理：“看来你们挺怕那个人。要不然，你们大可利用信息差，从我这里再拿一笔退款回去。” 他下了结论：“你们不敢。” “真不敢。”张铭小声说，“我们签了保证书的，有一条就是拿钱的事不能让你知道。” 费婷婷都快哭了：“对方说我们要是违约，就封杀我们的身份证、让我们俩再也没法干主播。我们就是想捏个软柿子，谁想踢到一块大铁板呢！” 叶北游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遏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沉声说：“那行吧，我不问了。希望你们两个通过这件事也能吸取教训，要做自媒体就好好凭本事、凭创意去做，别整天想着歪门邪道走捷径。” 两人忙不迭表态、道谢，让叶北游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那些香港电影，感觉自己好像是什么仗势欺人的江湖人。 但这样一来，自己要怎么去跟成知远对质、又该怎么把他垫的钱还给他呢？ 第30章 南国小岛的正午是炎热的, 但那种清爽的热度又不像城市里那么沉闷、潮湿、粘稠，而是充满了令人身心愉悦的单纯的能量。 叶北游和成知远还有陆淇坐在一张餐桌上。菜单有糖醋里脊、清蒸海鲈鱼、口水鸡、百合烩菜、还有海菜汤，算是非常丰盛。 只是没什么人说话。 正方形的餐桌, 叶北游和成知远坐对面，陆淇坐在两人中间。除了陆淇偶尔夸两句菜品的口味, 餐桌上就连餐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叶北游一直在低头吃饭, 几乎没有看坐在正对面的成知远。 以前两人经常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抬起头就能看到对方那张帅到没天理的脸。成知远的教养让他连吃饭的动作都是那么优雅，赏心悦目，如同在欣赏一部优美的电影。 为了能让自己配得上他, 至少, 不显得那么配不上，叶北游一直在努力学习那份优雅, 努力纠正自己的用餐习惯。 其实成知远并没有要求他这么做。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他希望在成知远需要带自己一起出现的一些场合，自己不会给恋人丢脸。 结果还是他想多了。直到他们分手为止, 他只被成知远带去参加过一次家庭聚餐, 却从未见过他的任何一个朋友…… 一块糖醋排骨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餐盘上。 叶北游抬起头, 迎上成知远笑盈盈的深邃目光：“叶教练怎么不吃这个菜？我觉得味道挺好的。这个调味做得很地道。” 叶北游沉默片刻，轻声说：“谢谢。不过我不太喜欢别人为我夹菜。成先生还是只管吃自己的就好。” 成知远轻轻点头, 说了声“好”, 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陆淇：“你也尝尝。” 陆淇：“……” 叶北游夹着口水鸡都忘了吃，看成知远用格外具有亲和力的微笑看着陆淇, 催促：“快吃啊。糖醋排骨放冷了就不好吃了。” 陆淇在两个人的注视下, 慢慢夹起盘子里的糖醋排骨送进嘴里，仔细地咀嚼之后咽下。 成知远立刻追问：“厨师的厨艺很不错吧？” 陆淇点头：“很好。有……家的味道。” 叶北游差点把自己辛苦做的口水鸡掉在桌子上。家的味道是什么鬼？他可不知道陆淇家是什么味道！ 成知远轻声笑了起来：“所以，真得谢谢厨师，让我能用这么好的一餐感谢叶教练。” 叶北游别过脸去：“不用客气, 我们潜店应该做的。” “对了，”他忽然想到一个很好的主意，“反正对厨师来说，做一个人的饭菜和做两个人的没区别。以后的订餐连陆秘书的也一起做了吧，但是不需要加费用。” 话说完，成知远的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神色，虽然很快收敛起来，还是让叶北游感到一阵心惊。 这人最好不要问自己为什么。 叶北游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理由，能让成知远顺利收下垫付给网红的退款。 如果当面对质，那人大概率是不会承认的。他或许不会否认是自己找人封了网红的账号、删除了视频，但不会承认垫了钱。那点钱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数额。 不知道数额，自己也不能硬塞钱。刚才在饭桌上灵机一动，他觉得借口给对方再增加一些服务内容，至少能在心理上找回一点扯平的感觉。 第34章 很少有人被成知远用审查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还能保持镇定自若。 成知远在审视自己，试图分析出自己这个提议的深层原因。叶北游从他的眼神中能够解读出他的目的。 心脏砰砰直跳，他用舌尖舔了舔嘴唇，拿着筷子的手放下也不是，夹菜也不是，不尴不尬地搭在餐盘上。 “呜~呜~” 小狗发出的声音打破了餐桌上的死寂。小黑狗从餐桌底下钻了一圈，在叶北游腿上蹭了蹭，最后停在成知远脚边，用小胖身子蹭他的小腿和脚踝。 成知远将筷子搁在餐盘上，发出十分清脆的响声，说了句：“看你安排吧。” 男人弯腰抱起小狗，笑容更深更亲和：“旺旺来啦？是不是闻到饭菜的味道啦？很想吃对不对？” 成知远看向叶北游：“叶教练，我可以喂它么？” 叶北游的感受有点微妙，但又说不出哪里微妙。成知远的笑容亲切和善，语气更是宠溺得令人恍惚，可偏偏……是对着一只狗。 叶北游艰涩地点了点头：“可以让它吃一点口水鸡，用水涮一涮再喂它。” 成知远笑着说好，一手抱着狗，长臂伸展，夹了一块口水鸡，过水之后喂给小狗，笑呵呵地说：“口水鸡哦，旺旺。尝尝看。” 叶北游低头吃自己的饭，不去理会桌子对面诡异的喂狗画面。 小黑狗发出欢快的咀嚼声和满意的呼噜声，夹杂着成知远不时的哄着“慢点吃、不着急”“是不是很好吃”“还要啊？还要吗？” 叶北游如坐针毡，自己做的菜明明自己很满意，吃到嘴里也感觉索然无味。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想吃了么？自从开始喂狗，他用的是自己的筷子，也再没有往嘴里送过食物。 可是他的饭量分明不止这点，甚至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是哪个菜不合口味吗？叶北游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确认自己没有踩到成知远的雷区。至于是不是踩了陆淇的雷区，那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陆淇和他一样，明显也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大半的注意力都在成知远和小狗身上。 成知远逗了半天的狗，忽地抬头看向他们，视线从陆淇转移到叶北游，微微挑了挑浓郁的剑眉：“怎么光看着我？快吃啊。” 叶北游没说话。陆淇小声问：“总裁，您……吃好了？” “嗯，我吃好了。”成知远笑着掂了掂狗，“你们吃，我陪旺旺玩一会。” 叶北游和陆淇就这样无语地看着成知远一边逗狗一边陪着他们吃完，然后礼貌地请叶北游转达对厨师的谢意，并感谢叶北游愿意赏脸接受他的邀请。 看着桌子上的剩菜，叶北游感到无语到了极点。 他真的有点搞不懂，如果哪道菜做得不合口味，成知远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分开两年了，自己不记得他的喜好，或者他的喜好发生了变化，不也很正常么？ 退一步，就算他真的不爱吃这桌饭菜，也不用非要勉强留在餐桌上吧？ 那人在生闷气，难道就因为自己说要给秘书增加餐饮服务？ · 成知远在视频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开始感觉有点不妙。 他的胃又在疼了。 下午开会有点不顺利。企划部门准备的几个并购方案都让他感到不满意。面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质问，有个年轻点的经理没忍住，说了句“方案都让陆秘书看过的。” 成知远一下子火了：“陆秘书看过了，就代表方案可以了？是谁告诉你的？公司总裁是我还是陆淇！” 企划经理急忙道歉，分管副总裁也赶紧打圆场、训斥下属。 成知远不依不饶：“回答我，陆淇！你什么时候给人一种向你汇报了工作就等于我认可的意思？是我给你太多权限了吗？我是不是要查一查，还有多少这样的例子！” 胃疼，胃好疼，一抽一抽地痉挛着，让成知远的眉头紧紧拧着。 他用手按住胃部揉搓，其他人无法从视频会议的画面中看到，只能看到他拧得死紧的眉头。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很生气，因而没有人敢说话。网线中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陆淇终于开口了：“总裁，您一定是误会了。刘经理刚才的意思是，方案虽然让我看过了，但我没有看出问题，没能给到他修改意见，这是我的工作失职。浪费了您和各位的宝贵时间，我感到十分抱歉。” 其他人都在等待成知远的反应，依然没人说话。 他又揉了揉痉挛的胃，烦躁地接过陆淇给自己的台阶：“你们企划部自己反省一下，这么漏洞百出的方案，连部门总监那一关应该都过不了，怎么还需要总裁秘书帮你们提意见？下次不许再发生这种事！” 结束了令人恼火的会议，成知远觉得胃疼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他翻出胃药，就着冰水吃下，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眉头始终紧拧着。 他在脑中复盘了一下并购的整体情况，觉得不容乐观。项目时间太紧张了，企划部拿出的方案又总是差点意思。新上任的企划总监和自己的磨合还是有点问题。 这个时候，其实不是远程办公的最佳时机。 躺了一阵，他觉得痉挛稍稍平复了一些，没那么难受了，应该不会影响晚上的夜潜。 窗外传来热闹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潜水船回来了。成知远立刻起身，站在窗口眺望，正好看到莫斐然从船上跳下来抱住叶北游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叶北游的笑容，犹如夕阳下的海风一般温柔。 胃部忽然又剧烈地痉挛起来，疼得成知远忍不住弓起身子。 有人敲门。成知远忍着胃疼，调整好面部表情，慢慢走过去打开房门，意外看到陆淇端着餐盘站在门口。 “晚上要夜潜，叶教练建议早点吃饭。”陆淇静静地说。 成知远“嗯”了一声，侧身让对方进屋。 陆淇将餐盘放到桌子上，回身对成知远说：“晚餐都是您喜欢的菜，不太合我的口味。我继续吃团餐就好。” “他让你吃，你就吃吧。”成知远闷闷地说，“不合口味也要吃。” 陆淇沉默片刻，答道：“明白了。那我回房间了。晚上夜潜，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成知远点了点头，又把人叫住：“陆淇，有空的时候，查查企划部总监齐瑜明的履历，越详细越好。——暗地里查，别让任何人觉察。” 第31章 夜潜之前, 照例是要开准备会的。 叶北游坐在一旁，听龙心怡向参加夜潜的队员介绍潜点状况和注意事项。 提姆团队中的那对夫妻因为女方感到体力跟不上，放弃参加。龙心怡这一组的两个女孩也放弃了。 这样一来, 潜水人数减少到五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资深潜水员, 不需要配备多名教练。 叶北游原本打算让提姆或者龙心怡带队, 自己就不去了。可是莫斐然一回来就追着他，央求他参加晚上的夜潜，他又有点犹豫。 他其实不喜欢夜潜，这是莫斐然不知道的。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 而是从两年前开始, 他在夜潜时很容易陷入情绪上的失控。 他忘不了。 苍白的面孔在黑色的水体中瞪大了眼睛缓缓下沉的那个画面。 他忘不了。 在那之后，他虽然不至于无法再进行黑暗环境下的潜水, 但无法否认，他不再像之前那么从容, 并且再也没有进行过洞穴潜水。 不过, 帕森岛的潜点他都很熟悉, 今天选择的夜潜地点难度适中，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应付得来。 他的同意让莫斐然很是兴奋, 于是就变成了七个人。龙心怡重新划分了潜伴, 除了结伴而来的王杰和钟鹤维持原先的分组，其他人都要重组。 “斐然就跟我吧。”叶北游主动说, “我们比较熟一点。” 成知远的眼神非常锐利地刺了过来。 叶北游全当没看见, 转向兴奋地用德语大喊的莫斐然：“跟紧一点。昨天那种事不要再发生了。” 龙心怡看向成知远和吴哥：“那剩下我们三个人互相做潜伴。夜潜最重要的是不能分散。大家都是老手了，不用我强调了吧？” 龙心怡又确认每个人都配备了潜水手电和哨子，宣布十分钟后上船集合。 大家各自离开。叶北游最后一个站起身，刚迈开脚步却被迎面拦住。 成知远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气场, 深邃的眼眸在逆光中格外令人不敢正视。 叶北游直觉对方心情不佳。但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坦然迎向成知远的目光：“成先生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叶教练，”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我申请和你还有莫斐然一组。” 叶北游挑了挑眉，看着对方。 成知远稍稍放缓了语气中的压迫感：“根据我两次和莫斐然组队的体验来看，他这个人格外富有冒险精神，我担心他这种性格会在夜潜中带来不确定的风险。多一个人组队，能够更好地互相照应。” 第35章 叶北游冷淡地“哦”了一声：“没关系，我了解斐然的习惯。我会照顾好他。成先生不必担心。” 成知远沉默了一瞬，又说：“白天可能没问题，晚上的话，是不是多一个人比较好？” 叶北游慢慢抬起眼皮看向成知远：“成先生上次救了斐然，我非常感谢。不过成先生如果质疑我的技术，要么让龙姐加入我们这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成知远的声音低沉到了极致，像是想要接着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就维持原先的分组，记得跟紧你的两个潜伴。”叶北游轻声说，侧身绕过对方。 潜水船行驶在夜晚的海上，射灯的光亮犹如海面上的小太阳。 吴哥大声说：“今天晚上这片海里只有我们几个人，等于是被我们包场了，真爽！” 王杰说：“我们上次在普吉夜潜，人多到教练主动提议换地方。还是叶教练这里好，人少、环境好，服务也好。” 钟鹤说：“就是难约，哈哈。除了难约之外没毛病。” 三个男人大声说笑，没听到成知远的声音。莫斐然跟龙心怡在另一侧船舷，叶北游独自站在船尾，看着螺旋桨掀起的白浪在船尾拖出长长的细碎的泡沫。 大海是美丽的、令人着迷的，但也是危险的、反复无常的。 轻视海洋，轻视自然，是会付出代价的。 船到了潜点，船长关闭马达，放下了船锚和引导绳，潜水员们开始穿戴装备。 叶北游听到吴哥在跟成知远确认装备的情况，觉得这对临时组合都是技术精湛、经验丰富的潜水员，跟着龙心怡应该不需要操心。 倒是莫斐然可能更需要费心一点。 叶北游了解莫斐然丢三落四的性格。他把自己的装备穿戴好之后，帮对方检查了一遍，再次叮嘱：“等会下水，你一定要跟紧我。必要的时候，抓着我的气瓶或者胳膊都可以。黑灯瞎火的，走丢了就只能全体一起跟着你提前结束。” 莫斐然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再乱跑了。夜潜我也不敢。” 七个人先后下水，龙心怡第一个，叶北游最后一个。大家在水面上汇聚之后，纷纷打开手电，跟着龙心怡的带领潜入水下。 夜晚的大海与白天是截然不同的迷人风景。 色彩丰富的珊瑚礁失去了颜色，活泼靓丽的鱼儿沉入梦乡。一些习惯黑夜的物种活跃起来，觅食、□□，在夜色中开始了属于它们的热闹。 这个潜点的深度在25米到32米之间，是一大片绵延的珊瑚礁，物种十分丰富。 潜水小队携带的灯光形成了黝黑没有光亮的海水中仅有的光源。白天在水下用于交流的潜水手势，到了晚上完全无法使用，因而夜潜最重要的技能是熟练使用手电光束传递信息。 队伍最前面是龙心怡，其余六束光亮呈一个松散的扇形跟随着，大体上保持着两两一组，平缓地在黑暗的海水中游。 叶北游略微有些后悔，因为他发现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并没有余力去关注潜伴的状态。 呼——嘶—— 呼——嘶—— 他只能听到自己呼吸发出的声音。周而复始，气泡从调节器逸出，飘散在水中。 在仿佛充斥了整个世界的单调循环的声音中，叶北游的思绪不由地开始漂远。 他又想起了那张脸。 苍白的、没有血色、失去了生命光彩的脸，在潜水面镜后睁大到再也无法闭合的眼睛，缓缓地慢慢地沉入深不见底、仿佛无尽深渊的水下…… 呼吸声变得急促了。 即便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持证潜水员，真正经历过潜伴死亡的人，仍然是极少数的。受过正规训练、严格遵循规则、不超出自身极限——在这些前提下，休闲潜水并不是一项风险特别高的运动。 但是叶北游经历过。 作为教练和潜水向导，他失去了他的客人。 作为一名潜水员，他失去了他的信心。 作为一个健康人，他失去了左腿的正常行动力。 叶北游听到自己的呼吸频率明显加快，更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左腿也开始隐隐抽痛。 这是非常糟糕的信号。他很清楚自己产生了紧张的情绪，如果不能及时处理好，会产生一系列难以预测的后果。 对他来说，平复情绪原本是很容易做到的事。可是那张溺水而死的面孔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死者浑浊的眼球仿佛从深渊中凝视着他，令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混乱的呼吸节奏会导致更快的气体消耗和无畏的体力损失。叶北游明显感觉游动越来越费力，有些跟不上其他人了。这些都是恐慌发作的征兆。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尽快调整过来。目前还没有失控，还有机会调节好，还不到必须发出警报寻求帮助的程度…… 右手前臂忽然被人抓住了。 叶北游心里稍微一松，看了看身边的人，只能看到手电光照出的大概轮廓。对方的手电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亮，面孔看不太清楚。 叶北游想起下水前跟莫斐然说可以抓住自己的气瓶或者胳膊避免走散，而自己刚才沉浸在紧张的情绪中，甚至没能注意对方到底游在自己哪一边。 不过他承认这让自己感觉好多了。 在黑暗中，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有同伴和自己在一起，能够随时向自己提供帮助，让他感到安心。 他的呼吸很快回到了正常节奏，重新变得从容起来。脑中的画面慢慢地重新沉入记忆中，被大脑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小心地锁进最坚固的仓库里。 叶北游觉得自己要对莫斐然改观了。虽然无法有眼神交流，通过肢体上的连接，他感觉对方的动作十分沉稳，一直保持着游刃有余的状态。 潜伴一直抓着他的手臂与他一起游动，直到最后做安全停留时才放开他的手。 叶北游一出水便摘下调节器，喘着气夸奖刚刚升水的潜伴：“不错嘛，斐然！要是能保持今天这个水准，我收回不建议你去考教练的话哦！” 潜伴没说话。摘下的面镜背后，露出的是成知远的脸。 第32章 叶北游轻轻踢动脚蹼, 借助潜水背心的浮力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他看着成知远，男人也看着他。成知远的脸上有潜水面镜留下的压痕，深邃的眉眼在黑夜中看不真切, 目光好似格外锐利。 成知远一言不发，眼神一错不错盯在叶北游身上, 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了。 认错了人确实是自己不应该, 当面叫错名字更是尴尬。可他成知远不也认错了么？现在这种谴责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莫斐然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哎？怎么是吴哥？我以为我一直跟着小游！” 吴哥哈哈大笑：“小子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跟错了人？水底下黑咕隆咚的，还真看不出谁是谁。那我原本的潜伴哪儿去了？” 叶北游出声：“在这。我跟成先生都在这。” 莫斐然叫着“小游”，踢动脚蹼游了过来。 吴哥大声说：“我们是在玩什么偷偷更换潜伴的游戏吗？” 其他几个人都笑了，但是叶北游没听到成知远的笑声。那人从升水之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连一句“怎么是你”的惊讶都没有。 莫斐然伴随着巨大的水花游了过来, 懊恼地说：“怎么会闹出这种乌龙？我一直以为紧跟着的人是你哎。” 叶北游笑了笑：“你这么说对刚才那一潜的潜伴很不礼貌。吴哥也很照顾你吧？” “他大概以为照顾的是成哥？”莫斐然笑着看了一眼成知远，“我刚下水就遇到了流, 有点漂，被吴哥一把抓住, 我还以为是你。” 刚才下潜时遇到一股中等强度的水流, 让大家的方向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偏移。加上莫斐然的身形和成知远差不多, 面镜边框的颜色和调节器的款式也都一样，可能就是在那时认错了潜伴。 “总之, 大家都平安升水, 玩得也挺开心，这就够了。我们上船吧。” 叶北游说着, 轻轻将莫斐然往潜水船的方向推了一把, 招呼成知远：“成先生，上船吧。” 成知远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北游，一言不发地从他和莫斐然身边游了过去。 潜水船回程比来时还要热闹。兴奋不已的潜水员们热络地谈论着刚才的水□□验。 夜间光源有限，每个人看到、关注到的东西不尽相同。一只稀有的鱼在某个人的手电光束中一掠而过往往让其他人又羡慕又懊恼。 欢声笑语中, 叶北游听到吴哥忽然高声招呼：“叶教练、龙教练，你们来看看，小成好像有点不舒服！” 叶北游和龙心怡赶忙放下手头正在整理的装备，在高速行驶的船上费力地来到潜水员们身边，看到吴哥和莫斐然围着成知远。 王杰和钟鹤站得稍远，让出足够的空间。钟鹤对叶北游说：“他可能从上船开始就不舒服了，刚才一直没说话。” 第36章 龙心怡紧张起来：“有什么症状？小叶，你们刚才在水下有遇到什么状况吗？” 叶北游快速复盘：“我不确定成先生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我错认为潜伴的。从我们两个人组队到升水，我的印象是一切正常。” 当时在水中，紧紧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坚定有力，确实没有任何异常。 身材高大的成知远蜷缩着坐在甲板上，脸埋在双臂之间，一言不发，对于众人围绕着自己的议论似乎一句都没有听到。 吴哥有点担心，摇了摇他，问他哪里不舒服。 成知远没有回应，但被摇了两下，原本抱在一起的手臂松开，身子软软地向一边歪倒。 “他的脸！”莫斐然惊呼一声，“他脸上怎么那么红、那么多疹子？” 叶北游心里陡然一紧：“是不是被水母蛰了？” 龙心怡惊呼：“他这不会是休克了吧？” 大家都知道休克的严重性。叶北游立刻让船长加快速度赶回帕森岛，龙心怡则打电话给提姆，让他马上去请岛上的医生出急诊。 虽然岛上医疗条件有限，有医生总比没有好。 成知远被平放在甲板上。龙心怡和吴哥都有一点医疗知识，指挥大家把人平放在开阔通风的地方，解开潜水服领口，用清水为成知远冲洗伤口。 因为伤口在脸上，这项操作格外困难，要防止水呛入口鼻眼睛。龙心怡和吴哥配合操作，王杰和钟鹤帮忙接水，莫斐然默默地帮成知远脱下了潜水靴。 叶北游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比平常加快许多。看着躺在甲板上的成知远闭着眼睛眉头紧蹙的样子，他脚步踌躇，上前半步却又停住。 这片海域应该没有剧毒的水母品种。但成知远稍微有点过敏体质，对一些香料有轻微的过敏反应，不严重。叶北游不太确定，这种碰巧蛰到他的水母会不会让他过敏。 如果不过敏，一切都好说，被普通水母蛰了，过几天就没事了。可如果发生过敏反应，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莫斐然走过来，满脸担心：“成哥的脸肿得好厉害，不会有事吧？” 叶北游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不行的话，只能叫直升机，立刻把他送去本岛的大医院急救。” “应该用不着。”吴哥扭头说道：“他的呼吸一直很平稳，没有出现缺氧症状，我觉得问题不大。不过还是赶紧回去让医生看看。” 叶北游稍稍安心，催促船长用几乎让马达着火的速度赶回帕森岛。船靠码头，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吐了。 叶北游自己也觉得颠簸太厉害，胃里翻江倒海。他对车船颠簸的忍耐力比别人好一点，撑着没吐，招呼到码头接应的提姆和帮工用担架把成知远抬下船。 他想帮忙的时候，看到成知远努力撑开眼皮看向自己，轻声说：“没事，不用麻烦……” 男人嗓音沙哑，大半张脸又红又肿，像个被打肿了的猪头，其实有点滑稽。 就连叶北游也没见过成知远这么滑稽的脸。可是他笑不出来，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低声回应：“不能大意。医生已经来了，让医生看了再说。” 他让其他人各自解散回去休息，安排船长和小工帮忙收拾装备、清点气瓶，匆匆赶到成知远的房间。 医生正在向闻讯赶来的陆淇解释病情。医生的判断和吴哥差不多，认为成知远的脸看起来有点吓人，实际上问题不大。水母的毒素没有引起严重的过敏反应，冲洗伤口后用碘伏消毒，剩下的就交给人体的自愈力。 陆淇露出了明显不满的表情。 成知远的贴身秘书是个很少表露情绪的人。叶北游认识陆淇的时间跟认识成知远一样久，看到这人变脸色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陆淇听完了医生的讲述，看向叶北游：“谨慎起见，我觉得还是应该马上送去主岛的大医院。能不能麻烦您叫直升机？费用……” “陆淇。” 秘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成知远睁开肿胀的眼皮，冷冷地说：“别自作主张。医生说的没错，我没事，涂点药休息一下就好了。” 陆淇低声回应：“总裁，最好不要大意。据我所知，有些水母毒性很大，甚至能够致人死命。”。 “要真是剧毒品种，我现在应该已经没命了。”成知远翻了个白眼，却因为眼睛太肿，完全缺乏威慑力。 龙心怡问他：“那你现在到底感觉如何？” 成知远放缓了声音：“又痒又疼，不过还在能够忍受的程度。大概是因为水母毒素的缘故，我的头也很疼。如果可能的话，你们能不能让我早点休息？” 龙心怡连忙道歉，但又纠结于要不要连夜送他去医院。追问医生的意见，医生也不敢正面给出确定的结论。 叶北游开口：“我觉得成先生的情况可能不需要连夜叫医疗直升机。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明天还是去主岛的大医院看门诊。——你们觉得怎么样？” 成知远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陆淇。 龙心怡赞成：“这个提议不错。不过，明天谁带他们去？” 陆淇温和但坚定地说：“希望至少能有两个人陪同，既要熟悉当地情况，也要能够良好沟通。” 叶北游看向陆淇：“我会陪成先生一起去医院。龙姐，明天的潜水行程拜托你和提姆了，可以吗？” 两个网红已经离开，明天白天全部的游客都会出海潜水，度假村里其实没什么事。叶北游觉得自己是最适合带成知远去就医的人。 再说他是岛主、是店长，他责无旁贷要为每位潜水客人的安全负责。 躺在床上的成知远向他投来视线，叶北游没有理会。 陆淇点了下头：“店长亲自陪同的话，我就放心了。” 叶北游“嗯”了一声：“你刚才说至少要两个人是吧？那，斐然，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好吗？” 莫斐然一直站在门口，因为帮不上忙而游离在外，其实只是在等叶北游。突然被点到名字，金发青年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答应下来：“好啊，完全没问题！” 叶北游看了一眼成知远，男人的表情十分平静，肿胀的眼皮隔绝了锐利深邃的目光，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成先生和陆先生没有意见吧？”叶北游主动询问两人。 陆淇回答：“那我也一起去吧。” 叶北游没有反对。看着医生给成知远处理了伤口，他便招呼其他人一起离开，让成知远好好休息。 陆淇把他们送出门：“明天早上九点出发的话，早餐来得及么？” “可以，没问题。”叶北游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成知远，看不到男人的脸。 他叮嘱陆淇：“麻烦您转告成先生，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今晚如果方便的话，您看您是不是……” “我会留下来看护总裁。这是我的职责。”陆淇冷冷地淡淡地回答。 关上房门之后的陆淇，收到成知远的第一个指令是：“把我的胃药拿来。快点、马上。” 第33章 成知远整晚都没睡好。 水母没有致命毒性, 但不幸之处在于被蛰的部位在脸和脖子上。他的一只眼睛肿了，疼痛感也格外剧烈。 伤口经过冲洗、上药，痛感略有缓和。他吃了胃药之后躺在床上勉强合眼, 也只在黎明时分才有入睡的感觉。 早上起来，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散发出阴沉的气场, 即便他想控制也控制不了。 在他房间打了一晚上地铺的陆淇等到他起床时也跟着爬起来, 问他：“总裁，您有感觉好一些吗？是否需要呼叫医疗援助？” 成知远换下睡觉穿的t恤，露出精壮的上身，从脖子到锁骨散布着发红的疹子, 冷冷地说：“你不是问过夏医生了么？别多事。” 昨天晚上叶北游等人走后, 陆淇连线了成知远的私人医生，还做了远程连线诊断。私人医生给出的意见同样是认为没什么大问题, 提醒成知远注意饮食、避免阳光暴晒、多休息。 不过，没等陆淇特意提醒, 早饭就送了过来, 是非常清淡的百合粥和烧麦, 而且送了两人份。陆淇在自家总裁虽然眼睛肿着但仍然可以杀人的眼神中，硬着头皮吃完早餐。 “厨师”的手艺确实不错, 但陆淇真的不想每顿饭都吃得这么有压力。 窗外传来潜水船出发的声音。过了一会, 莫斐然来叫他们：“小游说半小时后出发，请你们准备一下。如果看诊顺利, 顺便在主岛采购一些物资, 可能要到下午才回来。” 陆淇表示知道了。莫斐然问成知远：“成哥好点没有？看着好像消肿一些了，还是挺疼的吧？” 成知远冷冷地说：“没事了，不用费心。” 大约是他的气场实在太低，就连莫斐然的没心没肺也扛不住。金发青年抿着嘴唇走近几步, 背在背后的双手拿出一顶草帽递到成知远面前。 “小游让我带给你的帽子。”莫斐然笑得有点拘谨，“他说被水母蛰伤的地方最好不要暴晒。” 第37章 成知远抬了下眼皮：“帽子？谁的？你的？” 莫斐然抬高了声量：“当然是小游的呀。我哪儿有帽子？” 看起来类似年轻人喜欢的度假风大草帽，材质用的是当地出产的茅草，颜色和质感都与市场常见的拉菲草有区别，不如拉菲草的帽子好看，但更为耐用，算是一种当地特色的手工产品。 帽子看起来不是新的，有轻微的使用痕迹。成知远慢慢伸出手接了过来，用手指摩挲着草帽的内沿，半晌没有说话。 莫斐然补充：“小游说如果你不需要的话就让我拿回去……” “我需要。”成知远强调，“谢谢。” 莫斐然点点头：“那好，不打扰你们，半小时后见。” 送走了莫斐然的陆淇，转身看到自家总裁将草帽凑近鼻尖，爱不释手地盯着看了很久。 因为今天没有轮渡航班，成知远到了码头才知道叶北游找了一艘渔船带自己去主岛。 看着渔船上的脏污和腥味，陆淇轻声但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抱怨：“早知道是这样，应该昨天就安排我们自己的直升机。” 莫斐然轻轻地“切”了一声。 叶北游语调平和：“抱歉，我该早点说清楚。要不还是叫医疗直升机吧。虽然要等两个小时，但可以直接送去急诊，也可以免去排队的麻烦。” “不用。”成知远长腿一迈，竟然当先踩着踏板走上渔船，“我看着船还挺干净的，应该打扫过了。陆淇，你要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陆淇立刻说：“我当然要陪您一起去。”跟着上了船。 莫斐然又“哼”了一声，对陆淇撇了撇嘴。 成知远上船之后自顾自坐在船舷一侧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方。他不是不介意渔船上洗不掉的鱼腥味和邋遢的观感，可他不想在叶北游面前表现出来。 几个人坐定，叶北游用当地话让船主开船，渔船在轰鸣声和柴油味中驶离帕森岛。 从帕森岛到主岛的船程，轮渡需要两个小时，快艇大约50分钟。渔船的速度介于两者之间。成知远能感觉这艘船开得不算快，相对平稳，让自己从昨晚开始就不太舒服的胃避免承受更多的压力。 这次胃疼好像持续的时间有点长，药也不太管用。带来的药快吃完了，成知远也想顺便去消化科看个门诊、开点药。 但他还没想好怎么对叶北游开口。 青年坐在船头的位置，微卷的头发被海风吹动，偏浅色的发丝在阳光下仿佛被撒上金粉，闪闪发光，清秀的面容宛如向阳而生的花。 四年前初见时含苞待放的青涩，如今已蜕变为肆意生长的灿然。 从前叶北游的眼里只有自己，一颗心似乎都在自己身上。哪怕自己只是因为工作稍许烦心，可能那点情绪连自己都没当回事，叶北游却能敏锐地捕捉到，小心地问他是不是工作不顺心、能不能帮他做点什么。 那时的成知远觉得这样的小情人很可爱，像一只努力想要讨好主人的小宠物。不过，偶尔也会觉得有点烦人。 现在他恨不得扇曾经的自己几个大耳光，再把自己牢牢镶在叶北游的眼睛里。 看着叶北游和莫斐然小声交谈，眼神专注似乎只有彼此，时不时还小声笑着的样子，成知远紧紧攥住拳头，任凭拇指窝在掌心、沉闷地疼。 忽然间，叶北游的视线不经意间扫了过来，似乎是扫过自己。成知远立刻下意识将背挺得笔直，薄唇紧抿，嘴角下压。 叶北游的视线好似只是无意间转了一圈，很快便收回。 海风强劲，成知远下意识地抬起手，紧紧抓住了帽檐。 渔船开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繁忙的主岛码头渐渐进入视线，船主也放慢了速度。 下船后，一群黑车司机像是秃鹫见到了腐肉，一窝蜂涌上来。英语、中文、日语等几种语言混在一起，司机们用口音浓重的发音争先恐后说出所知有限的单词，争抢着想要拿下这单生意。 刺鼻的汗酸味扑面而来，成知远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皱起了眉头。 莫斐然用英语大声说：“no、no、no car！”同时用手臂拨开围得太近的司机。 走在最前面的叶北游像是习以为常，游刃有余地拨开人群，用当地话大声说了几句。司机们露出失望的神色，吵闹着散开，让出了路。 莫斐然扭头用中文说：“这些黑车应该是把我们当成游客了，想要大宰一笔。小游一说当地话，他们就知道没戏了。” 成知远看着叶北游的背影。青年戴着墨镜打电话，不时摆手拒绝不死心的司机，态度看似亲和却很坚定。 他分明记得，他们还没有确立关系的时候，第一次一起去隔壁的t国潜水，叶北游因为英语不好又不会拒绝人，被黑车司机多收了三倍的车费。 叶北游的英语是跟自己在一起之后才开始重新捡起来，现在，连f国当地话竟然也能流利使用了。 几分钟后，成知远的注意力被一阵有节奏的汽车喇叭声吸引。一辆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奔驰商务车缓缓停在他们身边，叶北游拉开车门跟司机交谈了几句，示意几人上车。 坐上高级商务车终于让成知远有回到文明社会的感觉。他随即疑惑起来，这么好的车，远远超过了当地的平均水平，叶北游是从哪里找来的？ “包这辆车很贵吧？”成知远沉声问莫斐然。 金发青年欢快地回答：“这辆车是这边最好的租车公司的。不过，小游借车应该不用花钱。公司是褚老板的。” 成知远的瞳孔一瞬间收缩，缓慢地重复：“褚、老、板？” “斐然，”叶北游清澈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待会到了医院还要辛苦你帮忙。你要是晕车的话最好先先休息一下。” 莫斐然莫名其妙地回答：“我不晕车呀。” 成知远默默看向叶北游的后脑勺，脸上被水母蛰伤的地方一阵一阵刺痛得厉害。 一旁的陆淇小心翼翼地看他，一言不发。 商务车在诡异的安静气氛中来到f国主岛最好的私立医院，圣玛利亚综合医院的醒目标识和干净整洁的氛围让这座医院明显区别于廉价而拥挤的公立医院。 站在整洁的医院大厅，陆淇明显松了一口气，小声在成知远耳边说：“总裁，这医院看起来还不错，网上的评价也很好。您可以考虑顺便购买一些常用药品。” 成知远的目光锁定在叶北游身上，漫不经心地回答：“就说你胃疼。” 陆淇：“……知道了。” 成知远看了一眼围在护士台前的莫斐然和叶北游，声音压得更低：“刚才莫斐然提到的那个‘褚老板’，是什么人？” 陆淇也低声回答：“在f国提到褚老板，应该是说褚建新。这个人是华侨三代，产业很广，很有钱也很有势力。我们集团在东南亚地区的业务，也与这位褚老板有交集。” 成知远眉头微扬：“我怎么没有印象。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东南亚大区一直都不是公司的重心。” 眼见莫斐然的金发脑袋凑在叶北游的肩头，他忍不住“啧”了一声：“成知遥到底在干什么！拖拖拉拉。” 陆淇回答：“总裁，这才几天，您也要给副总裁充分的时间。” 成知远咬牙，忽然听到莫斐然用英语高声说：“没有预约？怎么可能？” 第34章 叶北游也感到难以置信。前一天晚上他亲自打电话给医院, 预约了今天上午的专家门诊，过程很顺利，怎么今天就查无此事了呢？ 他对圣玛利亚医院印象不错, 也是这间医院的vip。买下小岛之后，他在褚先生的推荐下来到这家医院, 做过跟腱的全面检查, 得到了“没有手术必要”的论断。 虽然收费比较贵，这间医院整体来说是靠谱的。 他反复要求前台核对记录，得到的结论都是“非常抱歉，可能是预约系统的问题, 斯蒂夫医生今天上午的门诊已经满了, 没有您的预约记录。” 叶北游沉默了一阵，对前台道了谢, 走到一旁拿出手机。 成知远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男人的嗓音沙哑低沉，问他：“是预约有问题吗？要不换一家医院？” 叶北游想起陆淇抱怨没叫医疗直升机的事, 再看看成知远肿胀的脸：“抱歉, 再等等。我打电话试试找人帮忙。” 成知远深深地看着他, 没肿的那只眼睛目光晦涩，暗流涌动。 叶北游垂下头, 侧身避开那个让自己感到不适的视线, 拨打了褚建新的电话。 褚先生的能量很快发挥作用。十多分钟后，护士长亲自来等候区找到他们, 带他们去了斯蒂夫医生的专家诊室。 “我们在外面等, 可以吗？”叶北游对陆淇说，“斯蒂夫医生的英语当然没问题。” 陆淇陪着成知远进了诊室，叶北游和莫斐然坐在外面的等候区。 叶北游的目光越过医院宽敞的大厅，看向透明的玻璃穹顶。天气很好, 是东南亚风格的阳光、蓝天、白云，慵懒的闲适。 第38章 他其实有点头疼，不是生理上的。 褚建新在电话里热情地邀请他晚上一起吃饭。他告诉对方，自己是带客人来看病的、可能不太方便。对方大方地表示可以带客人一起过来，尽地主之谊。 叶北游只好答应下来。褚建新帮了自己那么多，自己来一趟主岛，不去拜访对方确实说不过去。 问题出在人选上。带莫斐然没问题，但他并不想带成知远。 他觉得自己在f国、在帕森岛的一切生活，都应当是与成知远完全无关的。作为一个偶尔前来度假的潜水客人，对方没有任何理由深入自己的生活。 不过认真说起来，倒也不是完全无关。如果没有成知远、没有他们过去经历过的一切，自己也无法走上今天这样的人生。 他是应该感谢成知远的，不是么？ 叶北游的嘴角难以遏制地浮现出嘲讽的笑容，对过去的自己。 “斐然，”叶北游看向身旁的金发青年，“我在想，等会看诊结束，你可以先带他们两个回去吗？” 莫斐然有点意外：“马上回去？不采购了？那你呢？” 叶北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为难的意思：“褚先生邀请我去他那吃个饭，我不好拒绝。确实也有段时间没去拜访了。” 莫斐然点点头：“也是，没理由带他们两个过去。那好，我带他们先回去。你是不是今晚要住在这里，明天才回去？” “有可能。没什么急事，也没必要开夜船赶回去。反正这批游客还有两天才解散，我晚一天回去也没关系……” 叶北游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成知远的“vip订餐”，自己不回去就没有着落。龙心怡的厨艺非常可怕，显然不能承担这份“重任”。 看来只能退款了。 他改变了主意：“算了，难得来一趟主岛，他们可能也不想马上回去。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先带他们在岛上逛逛。船在下午四点来接我们，你就带他们先回去，我去见褚先生。” 莫斐然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这样也不耽误采购。” 诊室的门开了，成知远和陆淇一前一后走出来。莫斐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你笑什么？”叶北游问。 莫斐然捂嘴偷笑：“成哥那么大的一个帅哥，竟然被水母蛰成一个小猪头，你没觉得这事超级好笑么？” 叶北游：“……”他还真没觉得。 莫斐然说归说，还是热情地迎上去，带着陆淇去药房拿药。叶北游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和成知远被单独留下了。 ……也无所谓。 成知远没有主动交谈的意思，只是伫在旁边，像一根沉默的木头。 出于责任感，叶北游问道：“医生怎么说？” 男人回答倒是很快，像是在等着他开口一样：“没什么，跟昨天岛上医生说的差不多，涂点药、注意休息，避免酒精、日晒刺激，过几天就好了。” 叶北游点了点头：“那就好。” “我们接下来去哪？去集市采购吗？”成知远问道，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叶北游稍稍迟疑，还是点了点头：“中饭就在主岛吃吧。我知道几家挺不错的中餐厅。” “那太好了。饭钱算我出。”成知远迫不及待地说。 叶北游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您的一天三百美元足够了，成先生。” 成知远红肿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紧抿薄唇不说话了。 叶北游不再搭话，看到莫斐然带着陆淇回来，便招呼几人一道离开医院。 主岛是f国首都拉尼市所在地，也是海岛国家f国最大的一座岛屿，比小小的弹丸之地帕森岛繁华太多。 不过拉尼市有着几乎所有东南亚城市的常规特征，拥挤、炎热、交通不畅、贫富差距明显。城市按照区域划分为贫民窟和富人区，几乎泾渭分明。 商务车在停车场等着他们。叶北游注意到成知远看到车的时候很明显地皱了下眉。 不会是连奔驰商务车都不能令他满意吧？叶北游一阵无语。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车了，又欠了褚先生一份人情。 当初来到f国，如果不是遇到了龙心怡和褚先生，可能他也没法留下来，还不知要漂泊到什么地方去。 也许是父母当年给自己取的名字寓意不太好吧。北游，向北而游，虽然他现在跑到了南边暂时落脚。 但这漂泊游荡的人生，仿佛没有锚点。 叶北游自己也不确定，帕森岛能不能成为自己安心养老的地方，尽管他非常希望能够一直拥有这座小岛。 司机按照他的要求，把车开到了市中心最繁华的集市。叶北游请司机先回去，约定下午三点半在附近的一座商场汇合。 集市和商场相隔不远。他的计划是先在集市补充一些岛上所需的日常物资，随后去商场吃饭，顺便满足成知远和陆淇的高端购物需求，三点半出发前往码头。 挺完美的安排，只是四个人的组合有点奇怪。 叶北游提前列好了购物清单，主要是一些调料、日用品、小五金之类的东西，要买的不算多。他把清单拍照给莫斐然，让他帮自己留意。 岛上有杂货店，但受限于岛上居民的消费水平，进货档次偏低。需要高端一点、质量好些的东西，叶北游和龙心怡会定期来主岛购买。 四个人走在拉尼市最大的集市，一间间店铺挤挤挨挨地连在一起，绵延了三四个街区。 临近中午，集市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狭窄的街道中充满了摊主的叫卖声，询价和砍价的争论，拥挤人群的汗味，调味料等货品的气味，交织成独特的人间烟火气。 莫斐然对于买东西的兴趣好像比叶北游都要高涨。金发青年熟练地穿梭在摊位之间，用英语问价、砍价，看起来甚至完全不像一个出身富裕阶层的模特。 “他挺熟练的。”走在叶北游身旁的成知远忽然低声说。 叶北游看着莫斐然口沫横飞地跟肥皂店的店主砍价，忍不住嘴角上扬：“斐然很喜欢在这里买东西。因为他的长相一看就是西方人，摊主往往开价虚高，他的乐趣就是把价格砍到正常。” 成知远“嗯”了一声，声音更低：“你们真的很熟。” 叶北游瞥了对方一眼，并不想接话。 成知远忽然轻笑一声：“我的秘书好像也很热衷这个游戏。” 穿着西装裤、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的陆淇跟大短裤大t恤的莫斐然并排挤在摊主面前，一边一个用流利的英语夹击，把摊主弄得晕头转向，给了他们十分优惠的价格。 莫斐然兴高采烈，扭头看到街对面一家大型香料店，立刻大叫：“小游，那家店好像货很全，我们进去看看！” 叶北游还没来得及回应，发现莫斐然说的“我们”好像并不是指自己。 陆淇提着大购物袋，像个保姆一样跟在莫斐然身后进了香料店，没有任何不自然。 成知远笑出了声：“陆淇这家伙。大约是我平时给他这种机会太少了。” 叶北游脱口而出：“你买东西不仅不砍价，还热衷于多给人家钱。” 这句话说完，他就感觉十分不妥。但要解释又太刻意，只好沉默下来，寄希望于这句话能够自动翻篇。 成知远也沉默了片刻，换了完全不相关的话题：“昨天晚上的夜潜，我以为抓着的是吴哥。” “啊？哦……”叶北游轻声回应。 “下水的时候我明明盯着吴哥的身影，一直没发现认错了人。游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的手电好像有点电量不足，我担心失散，就抓住了潜伴的手。”成知远低声说，“谢谢你啊，叶教练。” 叶北游看着对方那张肿胀的脸，张了张嘴，没说话。 自己和吴哥，身形上很接近么？ 一道深色的影子突然间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从背后狠狠撞了一下成知远。 冲撞的力道太猛，即便成知远也没防备。遮阳帽掉在地上，滚出半圈。墨镜也被撞掉，“咔嚓”一声被他自己踩碎了。 而成知远整个人扑向了叶北游。 第35章 海盐和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 混着一丝淡淡的药味。 事情发生得很快，叶北游的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飞快地从成知远身后蹿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沿着街道飞奔, 一看就知道是当地常见的青少年扒手。 而成知远被撞得根本站不稳，两人的距离又很近, 他一下就倒在了叶北游身上。 叶北游本能地伸出手扶了一把, 而成知远则是下意识地用他的肩膀当做辅助。于是两人的姿势就变成了叶北游扶着成知远的肋下、成知远按住叶北游的肩。 古龙水优雅的气息、人体自然的热度、药膏淡淡的味道，一齐包围住叶北游。 在成知远没有因为水母蜇伤而肿胀的那只眼睛里，叶北游看到了自己的影像，小小一个, 占据了那只深邃眼瞳的全部。 第39章 像是慢动作的镜头一样, 分明是几秒钟里发生的事，却像是被无限拉长, 漫长得令人难以置信。 叶北游忽然感到左脚踝一阵抽痛，忍不住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肩上骤然一轻, 成知远迅速放开了手, 稳住身体的同时也拉开了和叶北游之间的距离, 同时摸了一下自己的裤子口袋，脸色微变。 “扒手！”叶北游反应过来, 急忙追问：“被偷走了什么？” “钱包。倒不是很重要……” 成知远抿了下嘴唇, 丢下一句“你别跟来”，朝着扒手逃走的方向追去。 对方的身影仍然在视线内, 确实还有一定的机会追上。叶北游只来得及对着男人的背影大喊“小心点！”却没办法跟上去帮忙。 他的腿现在连走路都坡, 根本无法奔跑。 陆淇的急切询问从身后传来，莫斐然扶住了叶北游的肩膀。 叶北游指着成知远追上去的方向回答：“钱包被扒手偷了！你们快去帮忙！” “你留下照顾好叶教练！”陆淇“啪”一声丢下手里两个购物袋，风一样地追了出去。 莫斐然咋舌：“跑得好快。那人不是白领么？” 叶北游望着陆淇的背影。陆淇虽说本职工作是秘书，但精通各种格斗技能, 体能也是格外充沛，可以当半个保镖来用。 精英身边的人，自然也要是精英，是从小接受严格教育、精心培养起来的人中龙凤。在他们那样的人面前，自己的这点天分和努力，算得了什么呢？ 莫斐然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帽子和墨镜，不无惋惜地说：“帽子还行，墨镜被踩碎了。这个款的大概两千多吧。完全坏了呢。” 叶北游看了一眼墨镜，心跳得很快。 在拉尼市区，尤其是游客多的地区，扒手并不少见。这些扒手很多都是精壮的青少年，拉帮结伙以行窃为生，目标专门锁定在外国游客身上。 成知远的东亚面孔和精致衣着无疑是扒手眼中的“肥羊”。叶北游后悔自己没能及时提醒对方注意防范，确实是自己的失误。 可他更后悔的是没能阻止成知远去追扒手。既然说钱包不是很重要，应该是没有护照之类重要的证件在里面。以成知远的个性，理应不会为了一点钱财奋不顾身啊。 这个集市的小扒手们也是有组织的。叶北游非常担心，如果成知远追上了，会不会反而更加危险。 其实成知远心里很清楚，在东南亚一些地方遭遇抢劫，最好的方式就是自认倒霉。 报警是没有用的。扒窃这种犯罪行为在这些地区过于常见，警方根本不当一回事。即便有时候警方迫于压力接警，当地不够完善的公共安全系统也让警方无从追查。 而这些青少年扒手的背后，很可能还有更大的犯罪势力，抽成他们的扒窃所得，并为他们提供庇护。 自己孤身追逐，确实不够理智。但那个被偷走的钱包里，有他不得不去追回的东西。 偷他钱包的扒手看背影年纪并不大，动作也不是特别敏捷，他锁定目标之后便没有跟丢。 最终，在跑了四个街区之后，成知远追上了对方，奋力将十来岁的少年扑倒在地。 “钱包还给我！”压制住扒手之后，他揪起对方的衣领沉声呵斥。 扒手嘴里大喊着当地语，成知远听不懂，也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懂自己说的英语。 他不跟对方多说，在扒手身上搜了一通却发现对方身上并没有自己的钱包。显然，钱包在得手之后就被转移了。 成知远脸黑如墨，揪着衣领拉起少年的上半身，大声质问：“钱包在哪里？你的同伙在哪里？” 少年的抵抗很激烈，大喊大叫，引来了一些路人的注目，但没有人报警。这里的人或许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 小扒手忽然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对着成知远身后笑。 成知远心头一动，身后风声呼啸而来。他凭借本能侧身躲闪，一根废旧铁管堪堪擦着他的肩头掠过，铁锈味擦过他的鼻尖。 成知远挺身跳起，大手依然牢牢抓着那个小扒手，有力如铁箍的手让小扒手根本无法挣脱，只能大叫着向赶来的同伴求救。 几个精瘦的青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呈扇形逼近，有人手里拿着铁管，还有人拿着弹簧刀，反复将刀刃弹出来又摁回去再弹出来。 成知远挑了挑眉。这场面还真是他这种从出生起就含着金汤匙的人没见过的。 不过他也不是孤身一人。他看到陆淇远远地跑了过来，心里便有了底气。自己跟陆淇联手，至少不会吃太大的亏。 “把钱包还给我。”他用英语大声对为首的人说，“里面的钱你们拿去，钱包还给我！” 领头的年级稍长，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双狠戾的眼睛盯在成知远身上，嗤笑一声，用蹩脚的英语说：“把我们的人放了！” “钱包给我，我就放了他。”成知远拽着小扒手转了半圈，“不给钱包，我不放人！” “哐啷”一声巨响，陆淇从路边的一堆建筑垃圾里随手也抽了根铁管出来，故意拖在地上弄出巨大的声响。 两人汇合在一起，成知远看到对方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 “快点！”他催促对方，“我再说一遍你可以拿走钱，但必须把钱包还给我！” 扒手们明显发生了动摇，为首的那人也开始举棋不定。这时远处传来的警笛声像是给成知远增加威慑力的背景音。 僵持了没几分钟，小头目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钱包丢给成知远。陆淇一把接过，打开钱包给成知远看。 钱包里果然已经没有钱了，放在里面的五百多美元已经被拿走。成知远示意陆淇打开夹层，确认放在透明卡袋中的照片还在，用力把小扒手推向对方。 几个扒手接住同伴，又是一顿叽里呱啦的当地语。 为首的人看着成知远，吐了一口吐沫，笑了一声：“for the pic？” 成知远冷冷瞪了对方一眼，从陆淇手里接过钱包，又亲自检查了一遍，确认照片完好无损，把钱包收进了裤子口袋。 警车在所有扒手离去后姗姗来迟。两个身材臃肿的警察带着叶北游和莫斐然下了车。莫斐然指着成知远他们，用英语大声催促，警察虽然一脸无奈但还是加快了脚步。 成知远看明白了。莫斐然那张西方脸，在这种地方还是很管用的。 让他在意的是，叶北游跟在后面，虽然走不快，目光却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他心里酸酸的、涨涨的，还有一点隐隐的窃喜。叶北游终究不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不然的话，不会报警跟过来，更不会流露出关切的眼神。 成知远懒得搭理警察，把跟警察打交道的事交给陆淇，对着叶北游淡淡笑了笑：“听到警笛声，那帮人都跑了。谢谢你啊，叶教练。” 叶北游眉头微蹙，目光明显躲闪，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问道：“没事吧？” 成知远摇头：“没事，还没来得及动手呢。” 叶北游又是一阵犹豫，最后轻声问：“损失……很多吗？” “还好。”成知远盯着对方头顶的发旋，慢慢地回答：“他们把钱包还给我了，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叶北游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成知远的手伸进裤子口袋，轻轻摩挲自己的钱包。 钱包里已经空无一物，仅剩下那张照片，是三年前两个人在日本看花火大会时，穿着浴衣一起拍的一张拍立得。 或许叶北游已经不记得了，因为拍立得只有一张，叶北游让给了他，还给他画了猫耳朵的涂鸦。 那是成知远唯一的一张拍立得照片，也是唯一一张有涂鸦的照片。 经过这场偷钱包事件，莫斐然宣布午饭自己来请，算是给大家压惊。成知远本能地拒绝，叶北游也说这事跟莫斐然无关、应该由自己这个东道主出钱。 莫斐然强行宣布：“今天不让我请这顿饭就是不把我当朋友！成哥那天在海里救了我，我还一直没有机会回礼呢。” 成知远笑着松了口：“那就你出钱，简单吃点就好。” 莫斐然哼了一声：“瞧不起谁？我好歹也在欧洲模特界拥有一席之地。小游，我记得万豪酒店有一家米其林的当地菜，我们去吃那个。” 成知远笑而不语。邀请莫斐然拍摄平面广告的身价，他当然了解，成知遥已经报价给他，声称要让他全额报销呢。 第36章 叶北游对于莫斐然请客这事没什么意见, 他的心思还在成知远身上。 男人应该没受伤，但脸上被水母蛰伤的疹子好像变得更红、更肿。一路上，成知远也是异常沉默, 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嘴唇紧抿、嘴角下沉, 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叶北游猜测男人应该是在忍耐着伤口的不适。经过刚才追逐小偷的激烈运动, 人体温度升高，加剧了毒素的扩散，会让伤口变得更加疼痛难忍。 第40章 尤其成知远的蛰伤在脸上，会更难受。 一行四人在餐厅坐下之后, 莫斐然张罗大家点菜, 成知远对陆淇丢下一句“我去卫生间”，无视莫斐然的大叫“点菜怎么办？” 叶北游注意到成知远手上提着刚才从医院拿的药。陪着莫斐然点了几个菜, 他起身：“我也想去卫生间了。其它的菜，斐然你跟陆秘书决定就好。” 拖着微坡的左腿走进卫生间, 果然第一眼看到成知远站在洗手台前, 装药的塑料袋摊开, 拆开的药盒放在一旁，男人正拿着药膏对着镜子往自己脸上抹。 他的出现让成知远的动作骤然停下。两个人通过镜子对视片刻, 成知远的嘴唇依然紧抿着, 没说话。 叶北游默默地滚动喉结，走上前去轻声问：“还好吗？要不要再回去找医生看看？” 成知远一只眼睛肿得厉害, 另一只眼睛看着他, 目光没了犀利，隐隐流露着忍耐的意味。 “被水母蛰伤挺难受的，我知道。”叶北游从男人手中接过药膏，“这种药膏很好用, 坚持涂抹会好的。” 他没怎么犹豫，将药膏挤在手指上，抬头看向成知远。男人格外配合，稍稍弯腰垂下头，让他刚好够得着。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红肿起疹子的皮肤上，成知远微微呲牙，英挺的剑眉也跟着缩了缩。 叶北游愈发放缓了动作，将指尖的力道放到最轻，划着圈将淡绿色的药膏涂抹均匀，仔细观察红疹的情况。 而成知远的视线也一直落在他身上，带着隐忍和克制，却又蕴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犀利，让他的心微微地颤动。 两个人似乎都在有意克制着呼吸。距离本就太近，如果将气息肆无忌惮地喷在对方脸上，未免太失礼了。 到最后，他们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叶北游看到自己的身影落在成知远的眼睛里，小小的，清晰无比。男人的瞳仁乌黑深邃，像是浩瀚无垠的宇宙，又像是荡漾无边的深海，汹涌地包裹着自己。 他忽然醒悟过来，盖上了药膏盖子：“好了，成先生。等药效发挥作用应该会感觉舒服一点。这两天千万别再剧烈运动了。” 男人沉默一阵才低低地“嗯”了一声：“谢谢，叶教练。” 洗手间的气氛又变得尴尬。空气像是凝固了。叶北游手里拿着药膏，拧了两圈就拧紧了，又无意识地把盖子重新拧松。 一只大手摊开在他面前：“药膏给我吧。” 叶北游如梦初醒，急忙把药膏放在对方手上，看着对方收回袋子里，拎起了塑料袋。 “我先回去了。叶教练是不是要方便？抱歉耽搁你了。”成知远温和得体地说，“谢谢。” 等叶北游回到大堂，莫斐然远远地调侃他：“小游你真慢，是上大号了吗？菜都点好了，你快看看还有没有要加的。” 叶北游很想把莫斐然的嘴给缝上，也没理他，拿过菜单看了一眼，觉得菜量和菜式选得不错，没什么特别想加的菜了。 成知远忽然开口：“加一道椰奶糯米比科。” 叶北游拿着菜单的手一瞬间顿住，随即若无其事地吩咐服务员：“照这位先生说的做。其它不需要了。” 莫斐然好奇地问成知远：“那道菜很甜，我以为成哥不会喜欢，就没点。” 成知远微微一笑，没说话。莫斐然也没当回事，转而关心起成知远的伤势。 只有叶北游感到有些心不在焉。椰奶糯米比科是当地菜中的一道经典甜品，叶北游很喜欢，但他知道莫斐然不喜欢，也知道成知远这个人几乎不吃甜品。至于陆淇，他不太了解。 莫斐然没点这个菜很正常，但成知远为什么要特意加菜呢？他自己又不爱吃这个。 甜品照例是在最后端上餐桌的。服务员端上来的时候，见餐桌上没什么空隙，便打算撤掉空盘腾出位置。 成知远快了一步，拿起了叶北游面前的菠萝虾球，让服务员把甜品放到那个位置，再将自己拿的盘子和剩下更少的炭烤猪颈肉交换，撤掉猪颈肉的盘子。 莫斐然看傻了：“成哥你倒腾什么呀？直接撤掉猪颈肉不就好了。” 成知远没有搭话，夹了一个虾球送进嘴里。莫斐然耸耸肩，看向糯米比科：“这个好吃吗，小游？不知米其林餐厅做出来的味道会不会不一样。” “你尝尝？”叶北游忽然拿起盘子，迅速挪开莫斐然面前那盘香茅炒鸡肉。两人本来就是挨着坐，这下变成甜品放在两人之间，还略偏莫斐然那边一点。 陆淇看到成知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了。 还好叶北游没有完全将甜品让给莫斐然，自己也拿起勺子挖了一小口送进嘴里，品味之后露出淡淡的笑：“好像确实比别的店里好吃一些。” 他又看向陆淇：“成先生和陆先生也尝尝么？” “这个真挺好吃的。”莫斐然附和，“没有其他店里那么齁甜的口感，用料确实好，不愧是米其林。” 莫斐然说着，把甜品往成知远面前推了推：“成哥点的菜，怎么反而是我们在吃？” 成知远的视线在甜品上停留片刻，又看向叶北游，目光意味深长。在叶北游以为他会拒绝时，成知远却拿起了甜品叉。 豪门精英就连喝口水都是动作优雅的。 叶北游眼角的余光看到成知远用叉子挖了一小口甜品，无比优雅地送进嘴里，几乎没怎么看到咀嚼的动作，形状分明的喉结滚动，一口甜品吃出了禁欲的诱惑感。 成知远低沉的嗓音说：“确实还不错，不过对我来说还是太甜。你们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说着，他把甜品的盘子又向叶北游面前推了推，骨节分明的手将叉子轻轻放下。 叶北游没看对方，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笼罩在自己头上。他犹豫了几秒钟，重新拿起甜品叉。 食物没有招惹任何人，何况是这么好吃的食物。 餐厅所在的酒店和高级商场紧挨着。吃完饭后，叶北游带着几人去了商场。 成知远看到专卖店便进去买了一幅新的墨镜。叶北游本想开口说自己来付这个钱、算是赔偿，偷偷看了一眼标价，到嘴的话又咽回去了。 三点多，他打电话叫来了奔驰车，一路畅通地来到码头，大约三点四十分。 叶北游坐在副驾上，看着成知远和陆淇下车之后，叮嘱走在最后的莫斐然：“渔船四点返航，我已经联系好了。你们回去之后，帮我跟龙姐说一声，我坐明天的摆渡船回去。明天的潜水行程就交给她跟提姆了。” 莫斐然比了个“ok”的手势：“交给我，放心吧。” 叶北游看了一眼站在车外的成知远和陆淇：“你们顺利登岛之后发个消息告诉我。” 莫斐然再度回应“ok”，提着购物袋下了车，关上了商务车的门，拉着成知远和陆淇退后几步让出空间，让商务车调转方向离开。 还没等他开口，休闲衬衫的衣领就被一把揪住。莫斐然莫名其妙地被迫对上成知远散发着杀气的眼睛。 男人咬牙切齿地问他：“他去哪里？他不跟我们回去吗？” “哎呀你干什么？冷静点。”莫斐然尽力给自己争取呼吸的空间，“小游晚上还有事，叫我先带你们回去呀……” “他有什么事？他一个人要去哪？”成知远不依不饶。 莫斐然眼角余光瞥见陆淇虽然看起来在劝，实际上没有任何帮助，觉得自己要是不说实话可能会被当场掐死，只好举手投降。 “小游去见褚先生了。今天医院的预约还有用车都是褚先生帮忙安排的。褚先生邀请小游晚上一块吃饭，小游说总要去道个谢嘛。” 他本以为成知远听了就会放开自己，没想到男人的表情愈发狰狞，手劲也更大，红肿受伤的脸看起来像恐怖片里的大魔头。 “那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你就让他一个人这么去了？” 莫斐然被成知远的模样吓得脊背发凉，咽了下口水：“那我……不是要送你们俩回去么？再说我跟褚先生也不熟……” 成知远狠狠咬牙：“你就是这么……” 他话没说完，用力放开了莫斐然，搞得莫斐然满脑子莫名其妙，搞不懂这人在想什么。 摸着自己被勒得难受的脖子，莫斐然看着成知远和陆淇站在一块商量了一会，陆淇转身对自己说：“莫先生，不好意思，我们也想在岛上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莫斐然：“……啊？” 陆淇微笑：“毕竟你们也没跟我们商议，就擅自替我们做了决定。我们公司在拉尼市也有联络处，既然来了一趟，我们也有点工作需要处理。” 莫斐然：“哦……这样吗？那可能是小游没想到这点。” 陆淇微笑微笑：“那要么你看，你带着物资先回去，以免龙教练担心。我跟成总就明天再坐摆渡船回去了。” 莫斐然：“哦……” 第41章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看着陆淇的笑脸和成知远的黑脸，莫斐然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立场阻止人家的私人行程？ 第37章 叶北游跟着商务车来到拉尼市中心黄金地段的一座独栋小楼, 看看时间才四点半。 东南亚地区日照时间长，下午四点的阳光仍然浓烈，市区大部分白领和公共服务机构还在上班, 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不多，氛围慵懒闲散。 司机告诉叶北游, 褚建新之前吩咐过, 让叶北游直接到办公室找他。 叶北游点点头，向司机道了谢，下了车，慢慢走上楼前的阶梯。 这栋独栋小楼虽然只有五层, 建筑风格复古典雅, 却是整个f国最无法被人忽略的存在之一。这个国家经济体量的至少四分之一都与这座楼有关。 五楼整整一层都是褚建新的办公室，包括配套的秘书房间、会客室、休息室等。私人保镖和司机也有单独的休息室, 方便随叫随到。上楼有保镖站岗，所有的玻璃都是防弹的, 安保措施相当严格。 叶北游接受了保镖的例行检查, 由秘书带进褚建新的办公室。中式老钱风格的办公室里, 家具都是黄花梨木的，萦绕着清甜好闻的熏香气味, 刚过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清隽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叶北游笑着行礼：“很久不见了, 褚先生。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因为注重保养，褚建新看起来像是四十出头, 面色红润, 脸上几乎没有皱纹，乌黑茂密的头发向后梳成油亮的大背头。 褚建新笑着招呼叶北游坐下，让秘书给他倒茶。 “我这个时候过来，没有打扰您工作吧？”叶北游道谢之后, 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今天真是麻烦您了。本来医院的预约应该不需要惊动到您。” 褚建新呵呵笑：“没关系。这种事很常见。你该一开始就告诉我，我会帮你约到更好的医生。下次别这么见外。” 叶北游感到有些拘谨：“可我其实一直在麻烦您，都不知道该怎么向您道谢。以岛上现在的经营状况，距离还清贷款还差得远……” 他一直很担心有一天从褚建新口中听到入股潜水中心的要求。褚建新虽说支持他的环保理念，贷款迟迟还不上的话，他担心对方总有一天会失去耐心。 他终究还是缺少足够的钱来支撑自己的梦想。 褚建新笑得很轻松：“那点小钱，你别当回事。我当初选了你来接手这座岛，就没打算拿来赚钱。别有压力。贷款还不上也无所谓，需要的话，还可以再跟我说。” 叶北游压力倍增：“您这样说，我更是惶恐。您对我实在是太照顾了。” 褚建新笑着问：“对了，不是说今天是带客人来看诊？客人呢？” “我觉得带他们过来好像不合适，就安排他们先回岛上了。”叶北游没看手机，不知道莫斐然已经发了消息告诉他成知远和陆淇没有上船。 “哦，这样。”褚建新也不是很在意，“不过今晚我这边要加个人，你不介意吧？一个商业伙伴，刚好他们公司跟帕森岛也有点关系，我想干脆一起吃个饭。” 叶北游赶忙回答：“我这边当然没关系，褚先生安排就好。不过，是什么业务跟我们有关系，我能问问么？” “就是跟你有关的。”褚建新笑着说，“那个渡船公司的新东家。你还不知道吧？那家公司换老板了。原来的老板因为赌博欠债，把公司卖掉了。” 这下子，叶北游算是真正打起精神来了。 渡船公司更换所有人这件事，他确实不知道，也无从得知。他不关心这些破产和收购的商业故事，只在意航线能否继续保留、价格是否维持不变。 他还想在吃饭前详细地问问、做足功课，没想到秘书接了一通电话进来，褚建新告诉他自己临时要开个电话会议。 跟着秘书来到会议室等候，叶北游才看到莫斐然发给自己的信息，顿时感觉急火攻心，立刻把电话打了回去。 莫斐然大概是在船上，没有接电话。叶北游对着手机迟疑了很久，还是不想为这件事去找龙心怡要成知远的联系方式。 两年前搬离那间公寓之后，他就删除了成知远所有的联系方式，把两人认识以来的一切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能退还的礼物也全都退还了。除了小柯基的骨灰，他什么也没有带走。 出国之后，他甚至不再使用国内的手机号接听电话，重新注册了新的微信账号，原来的手机号做了保号处理。 这两年，国内原来的朋友没有人找得到他，他也刻意在所有人的面前消失。其中有一些朋友，他想过以后还会去找他们，但绝对不包括成知远。 他纠结了一阵，最后还是给莫斐然发了消息，让他看到之后联系自己。 在会议室里独自坐了一会，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都是成年人，成知远和陆淇也有自己的行程安排，临时决定在主岛住一晚上没什么好大惊小怪。那两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源照顾好自己。 没问过人家的意见，确实是自己的疏忽和想当然了。 半个多小时后，莫斐然打回电话，叶北游已经完全不在意了。确认莫斐然带着物资顺利回到帕森岛，他恳请对方多多留心帮着照应。 莫斐然答应下来，语气犹豫：“那个……小游，你单独去见褚先生……没什么事吧？” 叶北游满脑子问号：“能有什么事？” 莫斐然更犹豫：“我也搞不懂，可是那位成先生好像很激动……” 叶北游一阵无语：“别理他。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们帕森岛的人。” 莫斐然“哦”了一声，又问：“小游，你跟那位成先生以前认识吗？怎么觉得他好像对你格外在意，是我的错觉吗？” 叶北游沉默片刻，撒谎了：“不认识。我跟他……没有关系。” 只不过是前任。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放下电话，叶北游看向会议室外的天空，晚霞的颜色已经氤氲开来，灿烂明朗仿佛一成不变的南国天空渐渐来到属于自己的蜕变时间。 叶北游索性打开视频网站，寻找最新的潜水视频，既是打发时间，也是看看同行都在玩什么。 几段沉船探索的视频让他看得津津有味，逐渐有点忘了时间。视频网站的自动播放给他推送的下一段视频是一段洞穴潜水，他犹豫了一下，视频已经开始播放了。 两个身穿干式潜水服的潜水员在一个小水潭旁忙着组装潜水装备，叶北游一眼就认出是国内的著名洞穴潜水地点西江县。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关闭这段视频，随后却发现视频中两个主角都是自己认识的人，一个是他的潜水启蒙教练于帆，另一个是他曾经打工的健身俱乐部老板郑立万，他一直叫郑哥。 叶北游想要关闭视频的手便停在了半空。这两个人都是他人生中的贵人，足足两年没有和他们联系，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也是有些想念的。 矮个子、身材瘦削的于帆对着镜头说：“我跟老郑今天下水做适应训练，计划深度是五十米。咱们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 叶北游的心狠狠被触动了。“一步一步来”是于教练经常挂在嘴边的叮嘱，叮嘱自己的学员，也叮嘱一起潜水的同伴。 可是两年前，自己却没能劝住自己的客人，“一步一步来”“别着急”。 穿好装备的郑立万也出现在镜头中，圆圆的脸被|干式潜水服的头套套住，显得更圆了。他对着镜头比出两个ok的手势，大声说：“出发！” 叶北游的内心涌起一股温暖的流动。郑哥爽朗的笑容和热情的大嗓门总是在他最沮丧的时候给他动力。他的教练是于帆，可郑哥却是收留他、改变他命运的大恩人。 他有点怀念在健身俱乐部打工的那段日子了。和之前遇到的雇主以及同事们相比，郑哥的健身俱乐部简直是天堂。他终于不再被拖欠工钱，不再被人使绊子欺负，不再被叫做“杀人犯的儿子”…… 他在那里认识了于帆，发现了自己对于潜水的天赋和热爱…… 他在那里，重逢了成知远…… 晃神的时候，视频中的两个人已经开始了下潜。视频不是直播，叶北游确认了时间，是昨天上传的，画面上打的时间是三天前。 视频画面很快呈现出洞穴潜水的特点，画面几乎全黑，只有潜水员的头灯在水下照亮一小片区域。有节奏的呼吸声和气泡声在这样单调的画面中听起来似乎格外清晰。 叶北游硬着头皮看了五分钟就觉得受不了。脑海中的记忆画面翻滚，和眼前的视频重叠，让他头晕眼花，呼吸变得急促，体温升高开始流汗。 他被迫关掉视频，退出了视频网站。 脑子里一些混乱的画面翻滚。黑暗的水域、冰冷的尸体、流血不止的伤口…… 以及成知远冷淡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 第42章 “小叶，让你久等了。” 褚建新的声音忽地将他从那些画面中拉出来。那股香甜好闻的气息飘入鼻尖。 窗外的车流、行人、鸟鸣、噪声重新流入耳中，空气中弥漫着热带国家独特的燥热气息，皮肤也重新感受到那份属于人间的热度。 他好像又活过来了。 “褚先生。”他赶忙站了起来，“您的电话会议结束了吗？” 褚建新笑着说：“结束了，正好时间也差不多。咱们这就走吧？你怎么了？脸色好像有点不好呐。” 叶北游忙说自己没事。褚建新也没多问，带上保镖和司机，驱车一小时，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豪华会所。 叶北游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不由地流露出一丝好奇。 褚建新笑吟吟地说：“原本确实只想带你吃个饭，不过既然涉及到商务上的事，这顿饭的性质就不一样了。顺便让你长长见识，也没什么不好。” 褚建新压低声音又补充了一句：“这个地方，成总很喜欢。” 叶北游瞪着褚建新，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成总”是谁？成知远吗！？那人也要来吗？ 第38章 叶北游跟在褚建新身后, 一步一步走上装修豪华的台阶，感觉自己的腿无比沉重。 他几次想要打退堂鼓，反复斟酌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早知道, 一开始就该拒绝。到了现在再说自己临时有事，会显得很不给人面子。 算了, 真要是成知远也没什么。商务往来而已, 有事说事，当着褚建新的面，那人应该也不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成知远这个人有个好处，私人感情和工作上的事, 分得还是很清楚的。 褚建新显然跟这间会所非常熟悉。迎宾经理热情地上前迎接, 从他们的交谈之中，叶北游听出这间会所是对方订的, 并且对方已经来了，正在包厢里等候。 叶北游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按照时间推算, 假如褚建新要见的人是成知远, 那人的动作未免也太快。 迎宾经理亲自将褚建新一行人带到三楼的包厢。叶北游瞥见包厢里的人起身迎接, 高挑的身形和深邃的眉眼让他似乎看到了成知远的影子。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听到褚建新和对方用英语热情地寒暄, 随即便被介绍：“你们两位是第一次见面,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帕森岛的拥有者叶北游。这位是远洋集团东南亚大区的执行总裁成嘉言先生。” 叶北游如遭雷击，视线骤然对上成嘉言, 看到对方那张与成知远有五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 随后慢慢凝聚成唇边的浅笑。 “褚先生特意带出来的朋友，幸会。”成嘉言向叶北游伸出手，“我是成嘉言。” 叶北游盯着对方的手迟疑片刻，缓缓伸出自己的手：“叶北游。很高兴……认识您……” 手被紧紧地握住, 能感觉到对方刻意地暗中用力，似乎想要悄无声息地将他的手拧断。对方的视线定在他身上，带着审视、玩味、揣测、以及……轻蔑。 成嘉言是成知远的堂兄，比成知远年长三岁。叶北游隐约听说，成嘉言曾经是成知远的有力竞争者，一度在家族继承人的竞争中占据上风。 两年前他们分手的时候，成家的下一任当家尚未正式决定。根据公开报道，这场继承人之争在一年前终于尘埃落定，成知远维护住了身为本家嫡系的尊严。 叶北游不想知道成家的事，也不想知道成嘉言什么时候成为东南亚大区的负责人。他只在意自己的定期航线能不能保住。 怎么偏偏是成嘉言…… 叶北游很快知道褚建新说“成总喜欢这里”是什么意思。饭局显然是成嘉言安排的。迎宾经理带进来几名衣着清凉、浓妆艳抹的陪酒小姐，个个体态丰盈，是东南亚人喜欢的丰满体型。 浓郁的香水味扑鼻而来，火热的身躯毫不避讳地凑上来，丰满的身体紧紧贴着，是叶北游完全不习惯的场合。 他忍不住轻轻推开对方，用当地话拒绝：“抱歉，我不太喜欢这样。如果你一定要坐在这里，麻烦你好好坐着、不要碰我。” 小姐撇撇嘴，想为小费再努力一下。叶北游赶忙从钱包里拿出五十美元塞给对方：“好好坐着，帮我喝几杯酒就可以了。别的不用多做。” 拿到小费的小姐终于端正了坐姿，甘心做起服务员。另一边，成嘉言已经左右拥抱、一边一个，跟褚建新谈笑风生。 褚建新虽然看起来温和儒雅，对这样的应酬场合也是如鱼得水，并不拒绝送上门的服务，只是不像成嘉言那么张扬。 两人的对话暂时与自己无关，叶北游便专心吃饭。见坐在旁边的小姐规规矩矩的，劝对方：“你也吃点吧。有餐具吗？” 小姐笑了：“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吗？我们在桌上吃饭会被客人笑话啦。” 叶北游笑了笑：“我不会笑你，也不会投诉。你可以陪我吃一点，跟我说说这些菜的做法。我对研究做菜很感兴趣。” 小姐愣了片刻，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开始跟他探讨食谱。 叶北游虽然对这种场面很不擅长，但也不想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年纪小的时候他不懂，有时候跟别人不一样，在有的人看来也是“不给面子”的一种表现。 话题忽然就被扔到了头上。他听到褚建新说：“帕森岛航线的困难之处，我们也很理解。但我和小叶还是希望能够保留目前的频次。” 叶北游立刻将注意力转向成嘉言。男人露出不正经的痞笑，大手搭在陪酒小姐肩上，漫不经心地看向叶北游。 “刚才我跟褚先生说过，我们收购的目的终究是盈利。公司现有的十六条航线中，有十条都不赚钱，其中帕森岛航线亏损最严重，从开航以来就没赚过钱。公司高层一致认为这条航线是最应该被裁撤的线路之一。” 叶北游的心随着对方的话一点一点下沉，等对方说完，据理力争：“可是我们交的线路费其实高于市场价，加上船票收入，保持收支平衡也做不到吗？” 成嘉言笑意更深：“叶岛主可能还有点理想主义，褚先生应该能谅解吧？商人的目的是盈利，而不是公益。” 褚建新开口打圆场：“成总的意思倒也不是说一定要撤销这条航线。” 成嘉言慢悠悠地说：“要保留航线的话，线路费要提高50%，从现在的每年十万美元提高到十五万。” 叶北游微微蹙眉，冷冷看向成嘉言似笑非笑的脸，双手在饭桌下紧紧捏成拳头。 提高50%、十五万美元的线路费实在是太高了，他无法接受，岛上的经营状况也不允许增加这笔额外开支。成嘉言提出这样的条件明显是在刁难。 可是对于商业谈判来说，用不合理的条件逼对方做出让步只是正常的谈判策略，与私人恩怨和个人情绪无关。 叶北游静静地开口：“我想请问一下，虽说贵公司收购了原先的邦达轮渡运营公司，邦达公司与我们的合同应该还在有效期内吧？” 成嘉言嘴角上扬，没说话。 叶北游看向褚建新：“我不太懂商业上的事，不知道说的对不对。我记得合同期限是一年，公司承诺在一年内以每周往返三次的频率提供轮渡服务。现在跟我提出涨价或者取消线路二选一，算不算是违反了原先的合同规定呢？” 褚建新笑了笑，餐桌上的气场忽然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50%的话，在我看来也有点太高了。并且小叶说得对。既然远洋集团收购了邦达渡船公司，就意味着将原先的债务与服务合同一并接手。在合同中期提出解约，确实不合适。” 成嘉言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瞥了叶北游一眼。 “明年的合同，可以明年再谈嘛。”褚建新笑着举起酒杯，“成总刚刚接手东南亚市场，想要大干一场的雄心壮志令人敬佩。不过区区一条偏远航线，对于远洋集团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着急的。” 成嘉言举杯接了褚建新的敬酒：“以后成某还有很多仰仗褚先生的地方。褚先生的面子，成某一定会给。” “小叶，来，一块喝一杯。”褚建新邀请叶北游。 叶北游酒量一般，并且他不太喜欢喝酒。饭桌上喝的是度数很高的洋酒，一杯下肚，喉管到胃里都是火辣辣的。 第二杯酒紧接着送到眼前。叶北游抬头，对上成嘉言一双阴冷如蛇的眼睛。 “叶岛主，假如到今年年底，每个月的船票收入能够稳定提高一倍，明年谈合同的时候，我不仅可以考虑维持现在的航线费用，甚至还可以加开班次。——你觉得怎么样？” 叶北游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不太熟悉的词——对赌。他反问：“那如果没有达到呢？” 成嘉言微笑：“没到的话，那就只能提价、或者取消，二选一。” 叶北游迅速在脑海中盘算了一下小岛目前的经营情况，觉得还是有尽力一试的可能：“以这个月的船票收入为基础，到年底前的三个月，如果每个月稳定增长在50%以上，或者在100%以上，按照两个标准，我们来谈下一年的合同。” 第43章 成嘉言的眼睛迅速转了转：“行，50%以上就可以谈，我接受。” 男人的目光转向褚建新：“麻烦褚先生为我和叶岛主做个见证？” 褚建新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叶北游从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看出了赞许的意味。 他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杯中的酒，成嘉言的鼓掌声像是某种嘲讽，大声给他叫好：“叶岛主好酒量啊！我真期待年底的财报，让叶岛主给我一个惊喜！” 叶北游笑了笑：“我尽力。” 生意谈完了，陪酒小姐们重新成为焦点。随着让人眩晕的热辣舞姿，包厢里的温度直线上升，镭射灯光的热量和浓郁的香水味让叶北游感到很不舒服。 褚建新忽然向他招了招手，等他凑过去之后问他：“我看你有点放不开。是不喜欢你身边的人么？可以换人的。” 叶北游赶忙说不用。他花了五十美元才让陪酒小姐安静下来，不想换个人再花一份冤枉钱了。 “我不太擅长这种场合，是不是让您扫兴了？”叶北游试着问，“要么，我先失陪？” 褚建新笑笑：“不用。不会很晚，你再将就点陪我一会吧。” 提前离场被拒绝，叶北游只好对褚建新说自己要去卫生间，起身离开座位。 走廊上的空调冷风让他感到稍微清醒一点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来到走廊另一侧的洗手间。 洗手间里没有什么人。他慢慢地洗着手，对于这样的场合充满了疲惫，也对于成嘉言的出现感到烦躁。 这样一来，成家所有人都会知道自己的下落…… 关上水龙头，他扯出一张纸擦了擦手，把用过的纸扔进废纸篓，正要转身，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身后，将他整个压在墙上。 成嘉言吐着酒气的嘴凑近他，戏谑地说：“两年不见，想不到你现在混得这么好了，叶北游？” 第39章 “你这是干什么, 成总？请你放开我。” 叶北游皱着眉头，勉强让自己保持语调平稳。 成嘉言的动作极具侮辱性，他的双手被扣在背后, 半张脸和一侧的肩膀被压在墙上。对方火热的身体贴在他身上，让他无论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感到非常不适。 成嘉言满嘴酒气, 轻蔑地冷笑：“别装了。褚先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要我告诉他么？” 这个姿势让叶北游无法挣脱, 愤然警告对方：“你这样太不礼貌了。你再不放手，我要喊人来了。” “哈哈！”成嘉言笑出了声，“喊人过来？让褚先生欣赏一下你被男人压在身下的模样？那你喊了试试看啊。” 叶北游强忍着阵阵作呕的恶心感：“放开我，成嘉言。我跟你们成家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们今天是在拉尼市、在褚先生的地盘谈生意。请你放尊重点！” “哈, 是么, 放尊重点？对你？” 男人的脸靠得更近，鼻尖几乎触碰, 像是下一秒钟就会亲吻上来的极为亲密的距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薄唇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 “凶手。” 叶北游有一瞬间的失神。冷冷的两个字像是扎在心上, 将已经愈合的旧伤毫不留情地撕扯开来。 左腿的神经一阵锥心彻骨的疼, 痉挛的感觉凝固了整个胸腔，喘不过气来。身体稍许脱力,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成嘉言的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侧腰, 不怀好意地揉捏。 “你在干什么！？” 一声低沉的咆哮在耳边炸裂。下一秒，成嘉言被从他身上扯了下来, 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倒在地上。一只穿着皮鞋的脚狠狠踢了过去, 毫不留情地连续踢踹。 成嘉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挥拳。两个同样挺拔俊逸的男人一个穿着西装衬衫，另一个西装裤休闲衫，拳拳到肉扭打在一起, 互相用了想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的狠劲。 叶北游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墙壁缓缓下滑，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他扭头，看到陆淇波澜不惊的平静面孔：“您没事吧，叶教练？” 他看着陆淇，想问对方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又不想问。他跟他们已经没关系。和成知远、和成家所有人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不是凶手。 他倏地甩开陆淇的手，站直了身体，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对着两个正在扭打的人泚水。 突如其来的冷水让成知远和成嘉言动作都慢了下来。成知远脸上挂着水珠，半张脸因为水母蛰伤又红又肿，唇边有血迹。 成嘉言的情况更严重一点，眼角一块明显的乌青，半边脸肿了，“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唾沫，混着血丝。 叶北游关掉水龙头，冷冷看向成嘉言：“成先生，你刚才的行为涉嫌袭击和猥亵，以及诽谤和侮辱他人名誉。我不介意报警处理这件事。” 成嘉言冷笑两声，口气散漫：“哪有这么严重？久别重逢、故人相见，我不过是打个招呼，何必反应这么大。” 叶北游心里知道卫生间里没有监控，也不能指望拉尼市警方有什么秉公执法的能力。 成知远冷声呵斥：“闭嘴，成嘉言！给我滚。” 成嘉言转向堂弟：“我亲爱的当家，你是不是也反应过度了？我跟老朋友打招呼，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问问叶岛主，他认识你么？” 成知远的目光瞬间转向叶北游。 叶北游无视成知远，冷冷地对成嘉言说：“成知远先生是帕森岛的客人。他可以为我作证，你刚才意图袭击我。” 成知远立刻接道：“当然。报警吧，叶教练。我和陆淇都可以为你作证。” 成嘉言愣了愣，大笑着连说了三个“好”，两手一摊：“报警。这个人无故袭击我，我也想请你给我做个证呢，叶岛主？” 叶北游看着两人明显互殴的脸，犹豫了。 不是犹豫成知远和成嘉言到底谁要被追究责任的问题，而是他不想让自己和成家的关系暴露在褚建新、龙心怡等人面前。 他不想让自己的新生活再与成知远扯上任何关系。 “如果你……愿意道歉的话。”他盯着成嘉言，“你也不想第一次与褚先生见面就闹得这么难看吧，成总？” 成嘉言看向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意外。 叶北游暗中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提高了音量：“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我不插手。如果你愿意向我道歉，我可以对今晚的事保持沉默。” 成嘉言沉默片刻，轻轻“哼”了一声，拖长了声音：“刚才冒犯了，我向你道歉，叶岛主。” 男人伸出了手，笑容戏谑：“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叶北游迟疑着，打从心底不想去碰那只手。 “啪”的一声，成知远挡在他面前，打开了成嘉言的手，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成嘉言笑着走出了卫生间，放浪的笑声在走廊上持续了很长时间。 卫生间里忽然变得十分安静。陆淇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退到外面的走廊上。 叶北游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洗手。 哗哗的水流声中响起了成知远的声音：“你没事吧？他没有弄伤你吧？” 叶北游稍稍犹豫，还是道了谢：“谢谢你替我解围。” 眼角的余光中，他瞥见镜子里的男人轻轻抿了抿嘴角。 他关上水龙头，擦了擦手，转身要走，被拦住了。 成知远的胳膊上还残留着刚才被打出来的淤青，白皙的胳膊青筋分明，低声问他：“你要去哪？” “当然是回包厢去，还有人在等我。”叶北游盯着眼前的胳膊，语气淡然，“我很感谢你见义勇为。如果受伤了，我帮你叫救护车？” “你回那个褚建新和成嘉言在等你的包厢？”男人提高了音量，声音中藏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男人的语气让叶北游听起来感到有点不舒服，心里涌起一股烦闷，抬手推开对方的手臂：“请你让开。你这样做，跟刚才的成嘉言有区别吗？” 一瞬间，卫生间的空气像是被点燃的火药厂，灼热而剧烈的能量于无形中骤然炸裂，强烈的气场压得叶北游汗毛倒立。 换了两年前，他一定连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 不，倒退回两年前，他根本不可能对着成知远说出这样的话。 他慢慢抬起头，对上成知远的视线，逐字逐句清晰地追问：“我说的不对吗？” 成知远看着他，唇角紧绷，目光汹涌，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叶北游坚定地推开对方的手，径直向外走。这一次，对方没再阻拦。 “对不起。” 当他单脚迈出门外，低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停下。 陆淇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他迎着秘书的目光，低声说：“麻烦留意一下他的伤势，记得上药。” 身后没有脚步声，无论成知远还是陆淇都没有追上来。 成知远站在卫生间门外的走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北游微坡但越走越快的背影，沿着走廊决然而去，一点想要回头的意愿都没有。 第44章 等人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他终于感到一股强烈的情绪在心头翻涌，让他说不出话，也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成嘉言。远洋集团对于东南亚市场并不看重，东南亚大区负责人是成嘉言竞争集团总裁失败后的流放地，他本人心里也有数。 成知远动用了很多人脉，才打听到褚建新今晚在这间会所有预约。因为担心叶北游被带到这种地方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他让自己在拉尼市的朋友帮自己也定了个包厢。 早知道褚建新今晚约见的人是成嘉言，就算撕破脸，他也该阻止叶北游。 “……总裁。总裁。您还好么？” 陆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深海中的泡泡。成知远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看秘书，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他刚才说，谢谢我见义勇为。” 秘书“嗯”了一声：“叶先生总算没有在嘉言先生面前说他不认识您。” 成知远愣了愣，忍不住笑出了声：“陆淇，你是在安慰我么？” 秘书波澜不惊地回答：“总裁，我们回酒店吧。您的伤口看起来不需要去医院，我可以处理。” 成知远转身就走：“不着急。再等等。” 等什么呢？他默默自嘲，等着人家来给自己颁发见义勇为勋章么？ 那个人并不需要自己了。那个曾经躲在自己身后、连想去一趟游乐园都不敢跟自己提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快到十二点，成知远终于等来了走出会所的褚建新。 因为保养得当根本看不出年过五十的男人，梳着油亮的大背头，穿着东南亚成功人士普遍青睐的对襟短袖衫和亚麻长裤，面容儒雅，微微泛着红润的酒意。 叶北游看起来没喝太多的酒，但身边有个身材丰腴的陪酒女郎陪伴着。女郎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饱满的胸脯紧贴着他，他不但没有拒绝，反而低下头与女郎交谈、淡淡浅笑。 走在最后面的是成嘉言和几个陪酒女、会所经理、保安等人。褚建新的司机把车开过来，叶北游放开陪酒女，笑着与对方道别，跟着褚建新上了车。 车开出很远，陪酒女还在挥手道别，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成知远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的确确，没有资格和立场对叶北游现在的生活指手画脚。 成嘉言瞥见了他，对保镖说了几句话，转身向他走来。 成知远从棕榈树的阴影中走出来。陆淇在他身后轻声说：“总裁，别再动手，对您不利。” 成嘉言眼眶和脸颊的青紫淤血比刚才更为明显，笑起来面目狰狞，充满戏谑：“还没走呢，‘总裁’？” “我不会一直在这里。但你最好不要想着找他的麻烦。”成知远冷冷地说。 成嘉言笑着耸肩：“我怎么敢？强龙不压地头蛇。人家现在有当地大佬做后台呢。” 男人歪着头凑近成知远，酒精混合着香水的浓郁气息让成知远感到反胃：“褚建新带他回家了。要我帮你查一查褚先生住在哪里么？” 成知远猛然一拳砸在成嘉言脸上，怒吼：“闭上你的臭狗嘴！他不是那种人！” 第40章 雪白的走廊, 消毒水的气味，冷到骨子的空调。 匆匆忙忙的杂乱脚步声，压抑不住的啜泣与呜咽。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脸上, 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整个人都是懵的。 “凶手！”成嘉言咬牙切齿的面容狰狞宛如魔鬼, 高高在上地宣判：“果然杀人犯的儿子也是杀人犯！”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了。 准确地说, 是曾经碎掉的东西，又碎了一次。 “……小叶。小叶？” 叶北游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坐在褚建新的车上。高级商务车行驶在深夜的拉尼市街头，倾盆大雨冲刷着车窗玻璃, 给车厢外的世界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 “褚先生……” 褚建新的目光透着关切, 柔声问他：“怎么了，小叶？你的状态很不对劲。是帕森岛出了什么事么？” 叶北游努力让自己从记忆的碎片中挣脱出来, 扯动嘴角勉强笑笑：“没事。龙姐给我发了消息报平安，岛上一切正常。明天他们也会按照原定计划带客人出海, 叫我不用担心。” 褚建新笑着, 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香甜气息似乎更浓了：“既然这样的话, 要不要在我这多住几天？每次邀请你，你都急着回去。其实我把帕森岛转让给你不是想让你这么辛苦。” 叶北游彬彬有礼但态度坚定地拒绝：“真的不用了, 褚先生。您已经非常照顾我了, 我不能再给您添更多的麻烦。” 褚建新的目光转向车窗外，淡淡一笑, 低声说：“这么点小事算什么。” 叶北游坐直了身体, 垂下头不敢再看对方。 沉默持续了一阵，商务车在交通信号灯前停下，褚建新又问：“你跟成嘉言，以前见过么？” 叶北游的心不由地一紧, 抬眼看向褚建新。 男人的目光平静而包容，淡淡地询问，像一个温柔的长辈：“我总觉得你跟他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尤其是你们分别去上卫生间回来之后。他说他喝多了不小心撞在了门框上，怎么可能。那个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是你打了他么，小叶？”褚建新很直接地问。 叶北游摇头：“不是我。他的伤……不是我。” 褚建新“嗯”了一声，依旧淡淡地说：“我明白了。” 叶北游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想坦白自己跟成家的关系，可也不想用谎言搪塞一个善意的长辈。 褚建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远洋集团虽说是世界级的大财团，可在这里，是我说了算。我不允许我的人受委屈。” 叶北游弯了弯嘴角：“真的没什么，褚先生，不必因为我而影响与远洋集团的合作。我只希望保留联络船的航线和班次，希望不会令您为难……” 褚建新笑着看他：“这个你更不用担心了。你今天的表现很好，我很满意。你跟两年前我认识你的时候相比，变化很大。” 叶北游从对方的话语中感受到了赞许和鼓励：“谢谢你，褚先生，对我这样的人……” 褚建新忽然拍了拍他的脑袋，低声说：“你很好，小叶。你记住。你非常好。” 因为褚建新的话，叶北游这一晚上几近失眠。 他躺在褚建新家附近的高级酒店房间里，看着窗帘外灿烂的星空。这个国家工业不够发达，基础设施落后，反而让夜晚的星空格外漂亮。 差不多已经两年了。 当初在国内，他走投无路，心灰意冷，郑哥和于帆看不下去，劝说他出国待一段时间，换个环境、转换一下心情。 他接受了这番好意，带着仅有的两万元积蓄，来到于帆的朋友在y国蓝梦岛开办的潜水度假中心打零工。 他在蓝梦岛认识了龙心怡、认识了莫斐然，又通过龙心怡来到f国、结识了褚建新，取得帕森岛的所有权，重新找回了面对生活的勇气，沉浸于最初喜欢上潜水的热爱。 他并未忘记那场不幸的意外，但他不是凶手、更不是杀人犯。 “你就是最好的”——在意外发生之前，成知远不止一次这样对他说。说他是最好的潜水教练，也是最好的男朋友。 可那真的是成知远的真心话么？ 在他的堂兄当众甩自己耳光、指控自己是凶手的时候，成知远就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睡眠不足加上了喝了酒，第二天早上起来，叶北游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的。褚建新看他脸色不好，提议让他再住一天，休息好了再回去。 叶北游不想再麻烦对方，早饭后还是坚持要走。褚建新让司机把他送到了码头。 在渡船码头上看到成知远和陆淇的时候，叶北游有点后悔没有接受褚建新的建议。 成知远脸上的水母蛰伤明显好转，红肿消退了不少，嘴角的淤青却更加明显了，嘴唇上还有刚刚结痂的新鲜伤口，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几处青紫。 成知远自从看到叶北游开始，视线便没有离开过他，只是不说话。 想到对方昨天终究是帮了自己，叶北游主动开口，语气平淡：“你去过医院了吗？蛰伤和……其它的伤，怎么样了？” “不用去医院。小伤。”成知远低声回答，“谢谢你的关心。叶教练今天也回去吗？” 叶北游“嗯”了一声：“你们这一团只剩下两天行程，后天就会解散。我还是早点回去。” 成知远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最后还是没说话。 叶北游将视线挪开，看到陆淇一直站在船头的位置打电话。航线上手机信号并不好，渡船特意加装了信号增幅器，会大大缓解这个问题。 “航线的事，你不用担心。”成知远忽然冒出一句。 第45章 叶北游颇感意外，扭头看人。 成知远低声说：“东南亚这块业务，总部不太插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分公司收购了一间轮渡公司。” 叶北游沉默一阵，淡淡地说：“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昨天已经谈好了，今年维持原来的合同。我想应该暂时不需要担心。” 成知远盯着他，好像有点失落又好像只是错觉。 叶北游轻轻弯起嘴角：“您不用在意我们岛上的事。总会有办法的，不是么？” 成知远沉默了很久，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是啊，人生总会有办法的，不会有什么绝境是过不去的，也不会有什么人总是会帮你。所有的风雨和海浪，终究要独自去面对。 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坐在雨中只会哭泣的小男孩了。 渡船在沉默中回到了帕森岛的码头。即便到下船的时候，陆淇还在打电话。 叶北游背起自己的小包准备下船，看到走在前面的老阿嬷提着行李颤颤巍巍，一副随时要栽进海里的模样，赶忙上去接手。 阿嬷很感激，用当地话不住道谢。叶北游笑了笑，手上用力才发现有点高估了自己。 行李太重，而他昨晚没睡好，身体发虚，其实没什么力气。 当着老人的面，他不想让对方失望。周围也没有其他可以帮忙的人，咬着牙提起沉重的包袱，用了十二分的精力和气力，稳稳地走过狭窄的船板来到岸上。 “阿嬷，你家里很远吧？有人来接你吗？”叶北游偷偷揉着自己的左腿，耐心地问。 阿嬷回答说自己家在村子的另一头，说自己能走回去，从叶北游手里接过行李。 可是村子另一头其实有点远。叶北游看了看阿嬷佝偻干瘪的身体：“阿嬷等等，我送你回去吧。顺路。” 一只大手比他更快拿过了行李，放到一旁的突突车上。成知远高大的身影落在叶北游身上，海盐和雪松的气息混在海风中扑面而来。 叶北游一瞬间有点晃神。男人没有伤痕的半张侧脸在南国的阳光下实在过于耀眼，即便最简单的衣着在那人身上也能穿出顶奢的高级感。 “你们可以先回去，成先生。”叶北游道了声谢，“龙姐和提姆可能出海了，斐然应该在。我请他帮忙照应一下。” 成知远“嗯”了一声，修长的大手离开突突车的车斗，又做了一个让叶北游感到愕然的举动。 成知远将老阿嬷扶上了突突车，用不太流利的当地语笑着祝她有愉快的一天。老人皱纹密布的脸上满是笑容，连声道谢。 “待会见，叶教练。”成知远对叶北游打完招呼便叫上陆淇，走向另一辆突突车。 目送叶北游和老阿嬷的突突车绝尘而去，成知远跟陆淇也上了车，让司机开到度假村。 陆淇开口：“总裁，成嘉言已经正式向董事会提出抗议，并提交了伤情证明。” 成知远面无表情：“那又怎么样？” 陆淇一阵无语，声音更低：“老先生已经知道您到这里来是为了见叶先生。” 成知远深深看向陆淇：“谁说的？谁能证明？我只是来潜水度假，根本不知道这间潜店是叶北游开的。” 陆淇：“……” 成知远皱眉：“你连这种程度的解释都不会吗？” 秘书不得不为自己申辩：“我当然解释了，但也要老先生愿意相信。” 成知远脸色微微缓和：“这件事跟我父亲没有关系。叶北游的父亲怎么样了？会诊结果应该出来了吧？” 陆淇：“……” 成知远：“怎么了？情况不好吗？” 陆淇轻咳一声：“您的父亲很生气。至于叶先生父亲的病情，上次联系时，检查和会诊还没有形成最终结论。待会回到度假村，我跟监狱方面的对接人再确认。” 成知远“嗯”了一声：“我父亲好得很。成嘉言那边不用管，他不敢怎么样。叶北游父亲的情况，有什么进展马上向我汇报。” 第41章 叶北游觉得今天的突突车格外颠簸。送老阿嬷到家之后, 再返回潜水中心的路上，他几次被颠得屁股离开座位，只好用力抓住车上的栏杆。 等车停稳, 他付了车钱，胃里翻江倒海。刚走了没几步, 莫斐然响彻云霄的喊声远远传来, 人也像一颗小炮弹一样扑了过来。 “小游——我跟你说——” 叶北游实在是忍不住，当着莫斐然的面吐了。 金发小炮弹紧急刹车，堪堪停住脚步、傻眼了：“小游，你……” 叶北游无暇顾及对方的感受, 只能摆手示意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把早饭和昨天晚上的隔夜饭吐了个干干净净。 吐过之后倒是舒服了很多。从早上起床开始一直困扰自己的眩晕和不适像是一并被吐出体外，身体和精神都变得轻松起来。 叶北游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瓶装水, 漱了漱口，再抬头时发现莫斐然一脸受伤的表情。 “抱歉, 斐然。”叶北游拉着莫斐然远离秽物, “我马上清理。” 莫斐然怔愣地摇了摇头, 小心翼翼地说：“小游……你这么……讨厌我么？” 叶北游：“？？？” 莫斐然：“呜呜呜小游，人家好伤心……” 叶北游很尴尬：“真的是昨晚没睡好, 渡船和突突车又太颠簸。我没有看到你就想吐的意思……” 莫斐然大叫“我不听我不听！”转身就跑, 留下叶北游风中凌乱。 他默默走进潜水中心的前台，放下背包, 拿起扫帚准备去清理秽物, 转身的功夫却发现有人快了自己一步。 成知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清理。叶北游看着男人低着头认真使用扫帚的样子，觉得自己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人……在干什么？之前同居的一年多时间里，这人好像连盘子都没有洗过一次。 叶北游拖着左脚匆匆走上前，开口说了个“你”字。成知远扭头看到他, 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面对他：“没事吧，叶教练？不舒服的话，还是先去休息一下，这里马上就收拾好了。” 叶北游看了看已经用砂子掩埋起来的秽物，再抬头看了一眼成知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道谢总是没错：“抱歉让你帮忙做这种事。我叫帮工过来一起收拾。” 清理完毕，叶北游看了眼手表，发现再不准备中饭要来不及了。然而成知远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男人站在那里，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叶北游不得不催促：“成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男人答非所问：“叶教练以前好像不会晕车？” 叶北游沉默片刻，敷衍地回答：“以前跟现在不一样。” 成知远好像还要说什么的，莫斐然又喊着叶北游的名字跑了过来，塞给他一排铝箔包装的药片：“小游，我有晕车药，效果还挺不错的。你要不吃两片？” 叶北游笑着道谢。包装上是德文，他看不懂：“这药怎么吃？” “先吃一粒。如果还觉得不舒服，间隔三小时后再吃一粒。”莫斐然笑得灿烂。 叶北游虽然觉得吐过之后好了一点，还是打算吃颗药巩固一下。正要撕开包装，成知远的声音响起：“给我看看。” 叶北游抬眼看了一眼：“没必要吧，成先生。这药又不是你吃……” “给我看一眼。”成知远坚持，“有些种类的晕车药可能引起过敏反应，不一定适用于所有人。” 莫斐然“哦”了一声：“这个药是我的医生开给我的，我自己吃是没问题。” “口服药这种东西，不能随便给别人吃。你根本不知道别人有什么服药禁忌。”成知远瞪了莫斐然一眼，又对叶北游强调：“给我看看。” 叶北游听两人这么说，也不好再拒绝，磨磨蹭蹭把手里的药递给成知远。那人精通德语，他是了解的。 男人的大手拿着小小一排铝箔包装的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把药还给叶北游：“盐酸地芬尼多，你应该能够服用。不良反应可能会有头晕、嗜睡、口干、心悸。如果你的晕车症状已经缓解的话，其实可以不用吃。” 叶北游想了想：“我还是吃一片。明天还要出海。” 成知远“嗯”了一声。莫斐然叫了起来：“小游明天一起出海是吗？” 叶北游笑着说：“明天是这一团的最后一个潜水日，而且可能会去放流，我肯定要跟的。” 莫斐然哀嚎一声：“啊啊放流！本来今天提姆带队去蓝洞，我就想跟去。今天没去成也就算了，明天是放流，我更不想走了！” 叶北游很意外：“走？你要走了？” 莫斐然皱着一张脸苦兮兮地点头：“经纪公司早上打电话，说接到一个时间很紧、开价很高的工作，并且这次拍好了可能会长期合作。经纪公司说机会很好，让我马上回去。小游，我要回去工作了呜呜呜……” 第46章 叶北游无奈地安慰对方：“既然是工作那也没办法。反正你的工作时间很灵活，下次有时间再过来就好了。” 莫斐然呜呜呜地假哭、嗯嗯嗯地点头。 成知远忽然插言：“不是说店里的预约非常抢手。对那些没预约到的人来说，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莫斐然“啊？”了一声：“可我是股东啊。虽然……只占股1%。我来自己店里潜水不需要预约吧，小游？” 叶北游瞥了一眼成知远：“这是我们店里自己的事，不需要成先生提醒。” 成知远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叶北游又安慰了一会莫斐然，了解到对方尚未购买机票，便提议：“要不你买后天的机票，跟这批团员一起回去。后天有摆渡船，比较方便。” 莫斐然想了想：“这样也行。再急也不至于马上要我回去。公司又没派直升机来接我。我们明天去放流吧！” 叶北游笑着答应。莫斐然还是不甘心地哀嚎：“破公司、不讲信誉的资本家！说好的休假40天呢？人家本来想好好在这住一段时间的。” 叶北游笑着打他的头：“还有，占股1%，亏你好意思说出口。那笔钱算我借的，以后会还给你。别再想着债转股了。” 莫斐然嚎了几嗓子，忽然用正经口吻说：“小游，你好像对于股权、合伙这种事，非常谨慎也非常在意？” 叶北游没有否认：“我不想让别人来左右我对帕森岛的经营理念。如你所说，资本家太可恶了。” 匆忙做了一顿午饭，让阿兰送到成知远的房间，叶北游便忙着处理自己的事。莫斐然跟在他身边忙前忙后，帮了不少忙，让他觉得很感谢。 其实莫斐然没有什么坏心思。虽然借给自己两万美元应急，但从不以恩人自居，更没有催促还钱。莫斐然不可能插手帕森岛的经营管理。坚持不肯债转股，是自己觉得不想白白拿了这笔钱。 只有偶尔面对如同成知远这样的质疑时，自己才会默许莫斐然用“占股1%”当做挡箭牌。作为朋友来说，莫斐然无可挑剔。 一整个下午都没见成知远从房间出来。晚饭之前，叶北游正在厨房里忙碌，无意中瞥见那人的身影出现在团员当中。 团员们热情地询问他的情况。叶北游听不大清楚成知远独特的低沉嗓音，只能听到几个音量比较高的团员说他的脸看起来好多了、问他明天能不能一起去潜水。 “……你错过了两天呢。今天我们去蓝洞，可好玩了……” 吴哥的大嗓门滔滔不绝地向成知远分享今天的潜水经历，其他人也有补充，几个人聊得很开心。不过叶北游始终没有听到成知远的回应。 为了减少罹患潜水病的风险，业内通常建议在水肺潜水后至少经过12小时再搭乘飞机。明天最后一个潜水日只有上午安排了两潜，中午返航之后，潜水行程结束，剩下的时间就是自由活动外加等待禁飞时间过去。 叶北游直觉成知远明天一定会要求出海，但他不确定那人会不会提出延期。算起来，成知远这趟潜水可以算是很“亏”，错过了整整两个潜水日，之前还有一天主动放弃。 对方如果提出退钱，叶北游会痛快地答应。可他总有预感那人不会干脆利落地退钱走人…… 一阵脚步声走近，让做好了饭菜正在装盘的叶北游抬起头，看到是胡菲雨。 长发女孩看起来很乖巧，露出惊喜的表情：“好香啊。这是今晚的菜吗？” 叶北游笑了下，动作迅速地盖上了保温罩，把姜母鸭的香气扣住：“抱歉，这个不是。开饭还要一会时间，再等等。” 胡菲雨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叶教练，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商量下，明天的放流……” “怎么了？”叶北游耐心地问，“是不是对自己不太有信心？我记得你跟陈悦都说过没有放流经验是吧？” 胡菲雨点头：“陈悦很想去。可是我……有点担心……” 叶北游笑了：“其实你很想去。否则你不会来跟我商量。夜潜那次，你们两个就都没去。” 胡菲雨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今天也很想去蓝洞的，可我们确实经验不足……” 叶北游想了想：“这样吧，晚上你们如果有兴趣的话，吃完饭我给你们讲讲放流的要点、再巩固一下，好不好？” 胡菲雨眼睛一亮：“你愿意吗？那太好了！那就这样说好了？” 叶北游笑着“嗯”了一声，没注意到抱着小黑狗路过厨房的高挑身影。 第42章 晚饭过后, 叶北游叫上胡菲雨和陈悦，在餐厅一角找了张桌子，开始用手机给两人播放视频。 “咱们只是分享、一起讨论技术问题。如你们所知, 我不是教练，不能给你们上课。我说的也只是供你们参考。”叶北游强调。 两人都表示明白。视频还没开始播, 莫斐然蹦了过来：“小游你在这干什么呢？我到处找你找不到。” 叶北游反问：“找我有事？” “没事。不过你们是在看什么好东西吗？”莫斐然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往平板前凑, 换个角度看，就像是在往叶北游怀里拱。 叶北游不动声色地把人脑袋拨开：“看放流的视频。你要是没事，正好去帮我拿个流钩和象拔过来。” 莫斐然屁颠屁颠地跑开，叶北游正要接上刚才的话题, 看到两个女生都在偷笑。陈悦边笑边说：“叶教练你跟小莫感情真好。” 叶北游笑了笑, 揶揄莫斐然：“是不是像只大金毛？” 两个女孩疯狂点头。一个说：“真的好阳光，性格超好, 长得又帅，很难想象他有多受欢迎。” 另一个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呀？” 叶北游稍稍怔楞, 秒懂眼前女孩的心思。等莫斐然拿了潜水配件回来, 他索性拉着人一起坐下：“你也来看看。放流有一定的风险, 别大意。” 于是就变成四个人围在一起。叶北游播放的除了教学视频，还有平时在网络上看到潜水员们上传分享的视频, 他觉得质量高就会收藏。 配合视频, 再讲解流钩和象拔的使用，三个人连连点头, 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学会了, 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下水实践。 叶北游刚说了句：“其实放流最需要注意的是找准锚点……” “汪汪汪！”一阵狗叫声如疾风般扑来。 叶北游还没反应过来，黑夜中一道更黑的小小身影扑向他。他下意识地伸手把狗抄起来抱进怀中，迎着小黑狗亮晶晶湿漉漉的眼睛无奈地笑了。 “你怎么跑来了？乖，我在忙呢。”他哄着狗, 揉揉小狗的耳朵，闻到小狗嘴里一点淡淡的味道好像是姜母鸭？ 成知远独特的低沉嗓音随着咸味的晚风飘入耳中：“抱歉，叶教练，影响你和大家了。我一时没抱住旺旺，他好像很想来找你。” 成知远穿着休闲长裤和沙滩鞋，露出白皙的脚。白色短袖t恤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干净又舒服，脸上挂着淡淡的浅笑，乍一看像个大学生。 两个女生看他的眼神都流露出惊艳，出于矜持没有主动开口。 莫斐然招呼：“成哥是你啊。小游在教我们放流的技巧。你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听听看？” 话刚说完，莫斐然又纠正自己：“哦我忘了，你技术那么好，放流对你来说肯定不算什么……” “我的放流经验也不多。”成知远打断了莫斐然，“叶教练介意我也一起学习一下么？” 叶北游的视线落小狗脑门上，撸狗的手指停了几秒钟，淡淡回答：“我不是教练。我也没有在教给大家什么，只是一些视频和经验的分享。” 成知远“嗯”了一声：“介意分享给我么？” “来来来、坐坐坐。”莫斐然“嘎吱”一声拖出凳子，“明天我还要跟成哥做潜伴呢，正好一起。” 成知远深深看了一眼莫斐然，调整凳子的位置慢慢坐了下去。两个女孩友善地向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应。 只有叶北游没再出声，只是在专注撸狗，像是默许了他的加入。 胡菲雨忽然说：“叶教练为什么不去考教练资格证呢？” 成知远看到叶北游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抓着小狗脖子上的毛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莫斐然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兴奋地附和：“对啊对啊，我一直劝小游去考教练。小游不仅自己不考，还不许我去！” 胡菲雨和陈悦都笑了。叶北游转动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珠，浅浅笑着看向莫斐然：“你？还是算了吧。你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装备整好，什么时候再考虑。” 莫斐然大叫“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让桌上的人又再度笑起来。 只有成知远没有笑。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叶北游身上，看着青年俊美的面孔挂着恬静的笑容，一双眼睛却没有笑意。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垂着眼睑，藏在眉骨的阴影中，聚焦在小狗身上，令人看不真切。 第47章 这张桌子上的人，大概只有成知远知道，叶北游没有教练资格的真正原因。 叶北游一定被人问起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他的技术太好了，只要跟他潜过一次水，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该是一名资深教练。 成知远难以想象叶北游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人的询问。那些询问大多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好奇，或是随意的闲聊。可是对于叶北游而言，每一次被问起这个问题，无疑是往他的旧伤口上捅刀子撒盐。 一定……很疼…… 被夺走了从事自己喜欢并且擅长的工作的权力，被摧毁了事业，一定很疼很疼…… “……成哥呢？成哥是什么级别啊？” 金发模特的声音突兀地传入耳中。成知远倏地回过神来，发现话题被引到自己身上。 他凭借推断回答：“我拿到了潜水长资格。不过，并不打算做教练，就没再考了。” 莫斐然一声哀嚎：“不公平！为什么我考了三次救援都考不过，你拿到潜水长却不再继续升级啊？” padi体系的教练资格，是在普通的开放水域潜水员之后要求首先考取救援潜水员的资格，随后是潜水长、助理教练、水肺潜水教练员、专长教练员，当然还有更高级别的教练长等等。 按照个人资质不同，从入门到成为一名合格的能够教授学员的教练员，最快可能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像莫斐然这样，卡在救援潜水员就被劝退的，妥妥属于没天分。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叶北游，成知远连潜水长都不会去考。拿到潜水长资格之后算是教练预备役，跟叶北游一起出去玩会比较方便。 那个时候，叶北游还曾开玩笑地跟自己说过，以后等他考出教练资格，就能两个人一起开潜水中心。 自己打趣地说了一句“夫妻老婆店么”，让叶北游害羞了许久。 对那时的自己来说，只是一句心血来潮的玩笑话，从未打算当真。 可那个时候的叶北游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因为自己的这句话而有过那么一丝小小的憧憬和遐想…… “成先生应该没有时间吧。”叶北游清冷的语调犹如一碗冰凉的水轻轻浇在脑门上，让成知远瞬间清醒过来。 叶北游抱着小黑狗，笑容淡淡，目光在成知远的脸上似乎漫不经心地扫过：“成先生工作应该挺忙的。以为人家像你一样闲么，斐然？” 莫斐然反驳：“我才不闲！我马上要回去工作了，是国际大品牌哦，你们很快就能在机场的广告位看到我！” 叶北游用力地“哦”了一声：“那我们期待早日看到你的新造型。” 几人的笑声中，青年的目光再次扫向毫无笑意的成知远：“成先生回去的时候怎么走？跟来的时候一样，还是跟大家一起去主岛坐飞机？” 成知远感到自己喉咙发紧。什么时候回去这个问题，他一直在规避思考，可是总有一天不得不去面对。自己和这批团友一样，明天最后一个潜水日过后就会解散。 自己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留在岛上。 叶北游盯着他，嘴角上扬，却毫无笑意。 成知远艰难地开口：“我还……没想好。” “那您最好尽快决定。下一批客人很快就会到。”叶北游淡淡地说。 后面的分享交流，成知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月上中天，宁静高远。海岛的虫鸣依然喧嚣，几个人热闹了一整晚，先后散去。胡菲雨和陈悦先一步回了房间，成知远没有借口留下，跟着道了晚安。 走到一半，他发现原本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房间钥匙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便一路找了回去，远远看到莫斐然和叶北游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把小黑狗放在了桌子上。 小狗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 成知远放缓了脚步，听到两人的说话声随着晚风飘了过来。 “小游，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去考教练证。是不是有什么原因？你这么喜欢潜水，总不能是不想考吧？” 莫斐然的声音听起来是难得的正经。叶北游半张脸落在树影中，只能看到形状优美的下颌线和微微紧绷的唇角。 “因为我……不能再做教练了。”叶北游轻轻地说，“教练要背负的责任，我背不动了。” 莫斐然的声音透着不解：“怎么可能？你是我见过最认真负责、也最温柔耐心的人。你一定会是最好的教练啊。” 叶北游淡淡地笑了：“谢谢你，斐然。” 沉默了几秒钟，莫斐然的声音更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小游，我听说你以前发生过事故、伤了腿。你不想去考教练证，是……跟这件事有关吗？” 叶北游长久地沉默着。成知远站在阴影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接到叶北游出事的消息、也同时接到了叔叔的死讯。 一切都在那一刻变得不同。 叶北游忽然说：“很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出海，不能睡太晚。” 莫斐然略显失望地说了句“ok”。成知远没来得及躲藏，和走出来的莫斐然几乎迎面相遇。 金发青年十分诧异：“成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成知远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我的房间钥匙不知忘在哪里了。你们有看到吗？” “是那个吧。”叶北游指了一下地面。成知远刚才坐过的凳子下面，一把钥匙静静躺在地上。 莫斐然先一步捡起钥匙递给成知远，又小心地抱起小黑狗往窝里送。小狗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瞥了一眼，随后再度陷入梦乡。 成知远拿着钥匙，叶北游坐在椅子上。树木的影子摇曳着，两个人都站在光影之中，看不清彼此。 叶北游沉默地起身，从成知远身侧走过，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愿。 “叶教练。”成知远出了声。 叶北游的脚步微微一顿，停了下来，没有转身。 “叶教练，”成知远的声音很低很轻，“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你……也不打算再去考一次教练资格么？” 光影交错中，成知远好像看到叶北游轻轻握了握拳，又轻轻地放开。 “我没有这个打算。”青年云淡风轻的声音随风而来，宛如被薄云遮挡的月色。 第43章 叶北游当天晚上没怎么睡好。 躺在床上, 他总是想起过去的事。 得知自己的教练资格被冻结时，他起初只是茫然。于帆和几个熟悉的教练朋友也安慰他，说官方调查结果出来后, 如果证明他在意外事故中尽到了教练的责任、没有重大失误，按照惯例会重新恢复他的资格。 可是他等来的并不是公正公平的调查结果, 而是永久取消教练资格并禁止再次报考padi系统任何教练资质的通知。 他被全球影响力最广的休闲潜水组织封杀了。 他拿着通知, 没有哭没有闹，像是置身在宁静的深海，孤身一人，又黑又冷, 没有光、没有温暖、没有希望。 他挺感谢于帆和郑哥。他们看他状态明显不对, 怕他出事，轮流把他接到家里暂住, 陪着他、开导他。 于帆劝他说，没法再考padi, 也可以考其他体系的教练资格, 总能有出路, 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很清楚, 倘若成知远真的想让自己走投无路, 自己确实“一点办法都没有”。 padi官方始终缺席的调查报告，就是最好的注解。 事到如今, 对自己说那种话, 又是什么意思呢？ 睡眠不足让叶北游早上起来时感觉状态低迷，不得不给自己灌了两瓶运动饮料，打起精神准备vip的早餐。 文火慢炖的鸡肉粥和虾酱小脆饼的香气弥漫在厨房里，引来了同样早起的龙心怡。女教练脖子上搭着毛巾, 用发箍将额发固定，闻着味儿走过来探头探脑。 “做什么好东西呢？又是给vip的？”龙心怡边问边用力吸鼻子。 叶北游的注意力主要放在锅里，问合伙人：“今天起得很早啊。” “最后一天了，干劲十足。”龙心怡捻起一块虾酱饼送进嘴里。叶北游没有阻拦。 “呜呼！好吃！太好吃了！”龙心怡眯着眼睛大叫，“做你的vip太幸福了！讲真，我是知道你会做饭，但不知道你做饭这么好吃。是不是考虑以后把vip套餐列入常规项目啊？” “不考虑。”叶北游毫不犹豫地回答，“做饭太累。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才不会做。” 龙心怡失望地用当地语嘟囔了几句，又拿起一小块虾酱饼，动作忽然顿住，语气变得有几分尴尬：“早啊、成先生。起这么早啊？” 叶北游抬起视线，发现成知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厨房，穿着短袖t恤和休闲大短裤，手里拿着运动水杯。 “我来看看有没有咖啡。”男人沉声说。 龙心怡急忙把虾酱饼塞进嘴里。毕竟是偷吃了vip的定制餐，有点心虚，因而格外殷勤：“咖啡是吧，好像还没煮。我这就煮上。” 第48章 成知远轻声说了句“谢谢”。叶北游听见龙心怡离开的脚步声，炉灶旁只剩下自己跟盯着看的成知远，还有滋滋作响的平底煎锅。 叶北游并没有想跟眼前的人搭话的想法，精力仍然放在煎锅上，用长柄筷子不时翻动锅里的煎饼。 成知远低声说：“叶教练每天都起这么早么？” “嗯，差不多。”叶北游淡淡地回答，“成先生今天也很早。” 沉默持续了一阵，油锅里的滋滋响声听起来像是某种神奇的旋律。 叶北游不合时宜地想起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有许多次，自己早上起来在厨房忙碌，成知远总喜欢突然从后面将自己拥入怀中，灼热的气息喷在颈间，用起床气尚未褪尽的慵懒嗓音询问早饭吃什么。 他现在唯一剩下的怀念就是那套公寓里的全套高级厨具。那个厨房用起来可比简陋的南国小岛上的开放式厨房顺手多了。 “叶教练的厨艺真好。”成知远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叶北游顺口回答：“比不上厨师。对了成先生，您的订制餐服务截止到今天为止，明天早上会赠送您一顿早餐。另外还有您没有出海的潜水费用，总共该退多少钱给您，下午回来我会计算清楚，再跟您结算。” 他抬起头直面成知远：“没问题吧？” 逆光而立，他有点看不清楚男人脸上的表情。 莫斐然的大嗓门突然插了进来：“好香！小游在做什么呀？” 金发青年的笑容犹如朝阳般灿烂，看着成知远说：“早啊成哥。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晚失眠吗？” 不等成知远回应，莫斐然直接伸手从煎锅里捏了一块煎饼，一边叫着“好烫好烫”一边往嘴里送。 叶北游没来得及阻止，很是无奈：“你别直接从锅里抓啊。再说这不是给你的。” “我吃两块没关系，你做了不少啊。”莫斐然吃完之后还想再拿一块。 叶北游这次有了防备，拦着不让莫斐然伸手，莫斐然愈发装作要抢的样子。两个人你来我往打闹之间，叶北游的手不小心贴在了煎锅的边沿，被烫得惊叫一声。 “小游！” 叶北游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烫到的手被莫斐然捧了起来，凑到嘴边疯狂吹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跟你闹。我这就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呼——” 叶北游忍不住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不经意间视线一转，瞥见成知远的手停在半空，身子微微前倾，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有些落寞。 “成先生，咖啡。”龙心怡端着咖啡壶走过来。 成知远的视线垂了下去，转身走了。直到出发前集合做潜水说明，叶北游都没再见到他从房间出来。 龙心怡给全体队员讲完上午两潜的注意事项，把自己的小队单独留下来。 “我跟叶教练商量了一下，今天第一潜维持原来的分组。第二潜的放流潜水，胡菲雨跟我、陈悦跟叶教练，莫斐然和成先生你们俩还是做潜伴。——这样安排没有异议吧？” 胡菲雨和陈悦都是第一次放流潜水，这样的临时安排显然是为了更好地确保两人的安全。两个女孩都没什么意见。 莫斐然可怜巴巴地看着叶北游：“我就不能跟小游搭档一次么……” 成知远的表情微微嫌弃：“我也不想跟你搭档。” 龙心怡双手抱胸：“那要么把叶教练劈成三份，你们一人一份？” 胡菲雨冒出来：“为什么不是四份？我不能也有一份么？” 大家都笑了起来。叶北游自己也笑了：“我又不是什么护身符，戴着就能保平安么？大家自己都打起精神来，在水下保持冷静，不要指望别人。别忘了，潜水的第一安全责任人、始终是你们自己。” “yes、sir！”莫斐然喊得最大声，“啪”地拍了成知远的肩，“放心、buddy，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成知远并没有搭理莫斐然。趁大家各自整理装备，他找了个空挡，单独叫住叶北游：“叶教练，你的手还好吗？不会影响下水吗？” 叶北游想起自己的手。烫得不深，面积也不大，伤口甚至都没破皮，只残留了一点轻微的痛感。 他看了看成知远，淡淡地回答：“没什么问题，已经不疼了。谢谢你的关心。” 成知远轻轻“嗯”了一声，低声说：“今天是最后一次潜水么？不能再追加……或者补足次数吗？” “不能。”叶北游淡淡地回答，没有正眼看人：“下一批客人也是满员，登岛日期紧跟在你们离开之后，没有空档。” 成知远沉默片刻，轻声说了句：“明白了。” 转身要走，他忽然被叶北游叫住：“成先生，斐然对放流经验不足，待会你能帮我多照应些么？” 青年的目光坦然而诚恳，语气温和，却让成知远感到心脏抽紧。 早上在厨房，两人之间轻松自然打打闹闹的氛围浮现在心头。成知远轻抿嘴唇，看着眼前的青年平静无波的表情，怎么也无法忽略他对着另一个男人时眉眼弯弯的模样。 明明自己也在场，却像是背景板一样被忽略，连看都没有被看一眼。 特意开口，也是为了别的男人，为了让自己在水下帮他照顾别人…… 成知远舌尖滚动，说不出话来，只是暗中咬紧后槽牙，从鼻子里沉沉地应了一声。 虽然不太光彩，他现在一点也不后悔让孪生姐姐动用人脉促使莫斐然提前结束休假。 直到上午的第一潜结束，成知远整个人还是情绪不高，出水上船之后也无心与其他人交谈，只默默坐在船舷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装备。 吴哥边喝水便走了过来：“嘿，你一个人窝在这干什么呢？那边有小点心和饮料，不吃点补充□□力？” “不用了。”成知远放下流钩，“我早上吃的多，不饿。” 吴哥“哦”了一声，看着他：“刚才那一潜有点乏味是不是？早上龙教练不是说了，为了保留体力放流，第一潜会缩短时间、潜点难度也不大。大家水平不一样，总要平衡一下。” 成知远淡淡地说：“我没有觉得乏味。刚才那潜挺好的。” 吴哥明显被他噎住了，没话说，顺势怕了下他的肩，笑着给自己找补：“搞什么呀你，弄得像老婆跟人跑了一样的吃瘪表情。出来玩嘛，开心点啊、靓仔！” 成知远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睑不轻不重地瞪了吴哥一眼，起身走向迷你吧台。 迷你吧台有小型饮水器，还有瓶装水和一些带独立包装的小蛋糕、小饼干一类的点心。 成知远对f国的低端工业水平生产出来的点心毫无兴趣。他原本就是为了避开吴哥的攀谈，看了一眼正打算离开，莫斐然招呼他：“成哥来吃点东西。小游这次买的饼干挺好吃的。” 成知远下意识地看向叶北游，凑巧对方也因为莫斐然的招呼将目光投注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成知远清楚地看到叶北游眼中尚未收敛的笑意。 他在笑，却与自己无关。 第44章 迷你吧台另一侧的船舷处, 叶北游和莫斐然、胡菲雨、龙心怡四个人一直在闲聊，气氛十分欢乐。女孩和男孩看向叶北游的眼神都是那么热烈而憧憬，像是在看什么偶像明星。 成知远从以前就该知道自己的小男友其实很受欢迎。 叶北游耐心温和、有礼貌技术好, 非常乐于帮助别人。并且，长得很干净很好看。 可是自己曾经为叶北游吃过醋么？ 好像……从未有过。 回想起来, 不论是叶北游做教练时带过的男男女女的客人也好, 在潜水圈子里的朋友、曾经的雇主和同事们，成知远从未因为其中的任何人而吃过醋。 他觉得叶北游根本不可能对那些人动心，更不可能和他们有什么出格的举止。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秘之自信，觉得自己在叶北游心里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 他成知远根本不屑于同任何人争风吃醋。 叶北游飞快地移开视线, 被胡菲雨引开了注意力。女孩把自己随身带着的薄荷糖拿出来给几人分享, 叶北游笑着摊开手掌，收下了女孩的好意。 成知远清楚地看到胡菲雨在分糖的时候, 指尖从叶北游的掌心拂过。 “吃么？国内带过来的，口感比不上刚出炉, 不过也还不错。”清脆悦耳的女声传入耳中。陈悦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拿着一块杏仁饼向成知远推荐。 成知远看了一眼。他了解这个牌子的杏仁饼, 国货老品牌，确实很好吃, 也确实对他的胃口。 陈悦补充了一句：“比这里买的点心好吃。” 成知远微微笑了笑, 礼貌地说：“谢谢，陈小姐。不过既然来了, 我还是想尝尝在国内吃不到的东西。” 饼干有两种口味的, 一种红色包装、一种黄色包装。成知远犹豫了。他很清楚对自己挑剔的舌头来说，这两种饼干很可能都不好吃。 第49章 陈悦笑着向他推荐：“我觉得黄色的比较好吃。成先生是不是平常不怎么吃甜食？没看你吃船上的小饼干呢。” 成知远笑了笑，拿着两块饼干离开吧台，甩开了陈悦。 “叶教练有推荐的口味吗？”成知远将饼干递到叶北游面前, 对上青年缓缓抬起的视线，笑得温和无害：“莫斐然说饼干是你买的？” “就咱们前天在主岛买的啊。”莫斐然欢快地说，“我觉得两种都挺好吃哎。” 成知远没说话，只是坚定地看着叶北游，等待他的回答。 青年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忽然浅笑：“这可不好说。成先生可能吃不惯这里的点心，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成知远感到一瞬间的失落，慢慢地收回了手，笑了笑：“那我都试试吧。叶教练不介意我拿两块吧？” 叶北游轻抿嘴唇：“迷你吧台不限量。” 饼干的口感如同成知远的预想，有点偏甜、偏腻，口感有明显的廉价感，并不好吃。 不过，比陆淇在岛上的小杂货铺买的好吃多了。 潜水船放缓了船速，龙心怡大声告诉众人潜点马上就到、可以开始做准备了。帮工和教练们迅速开始忙碌起来。 等潜水船停稳，大家忙着穿戴装备，潜伴之间互相帮忙、互相检查。 莫斐然的装备有叶北游帮忙，即便在大家都忙碌的时候也能听到金发模特活泼的大嗓门，不是嫌弃潜水服太紧、就是抱怨潜水背心勒得难受。 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成知远一边穿戴自己的装备，目光有意无意地飘过去。看到叶北游帮莫斐然调整面镜的带子，眸光不由地暗了暗。 他拿起自己那根印着“海神”品牌小logo的流钩。就算是这种辅助装备，也都是叶北游当年帮他一手包办、精心挑选的。 仔细算算，自己潜水次数虽然不算很多，却有多达二十次的放流经验，从十几节流速的汹涌大流到冷暖交汇的特殊海流，他都跟着叶北游一起尝试过。 成知远从不否认自己喜欢放流。放流潜水会带给他一些平时很少体验到的刺激感，也能让他体会到少有的完全从日常生活抽离的感觉。 只需要专注于潜水环境，不需要对抗只需要放松的随波逐流感，让他十分享受，也能让他难得体验到心跳的感觉。 更何况每次放流前后，叶北游都会格外紧张地围着他问东问西。 问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不舒服、感觉怎么样…… 可是今天，他的注意力却不再放在自己身上。 提姆小队的几个人先行入水。成知远穿好装备后移动到船尾，自己给自己做了面镜防雾，把潜水面镜挂在了脖子上。 莫斐然催他：“成哥你快点啊。我们变成最后一组了呢。” 成知远没搭腔，抬眼看向对方，出乎意料地对上了叶北游的视线。青年看看他又看看莫斐然，叮嘱他们：“下水之后你们互相照应一下，遇到突发状况不要慌。我跟龙教练都在。” 莫斐然“嗯嗯”点头。成知远注视着身穿潜水服的叶北游流线型的身姿，背着气瓶跨步入水的姿势漂亮得像是一尾上岸的人鱼。 六个人在水面上集合之后，先后下潜入水，两两一组，由龙心怡带队，朝向预定的放流地点游动。 广义上放流潜水的定义，是指潜水员随着水流漂流，无须对抗水流，节省体力，能够在一次潜水中探索更广阔的范围。 他们今天安排的这一潜算是狭义上的放流，借助流钩将自己拴在礁石上，观看路过的海洋生物。 这一类潜点一般处在水流交汇处。强劲的水流带来了丰富的食物，会吸引大量鱼群、尤其是一些体型较大的鱼类前来进食，场面会很壮观。 帕森岛的海域当中，这个季节比较容易看到成群的蝠鲼。他们这趟放流潜水的目的主要也是想看蝠鲼鱼群。尤其胡菲雨和陈悦两人潜水经验较少，还没有看到过蝠鲼，特别期待。 成知远和莫斐然游在六人小队的最后，跟在叶北游和陈悦身后。成知远看着叶北游用非常优美又十分闲适的姿势踢动脚蹼，灵活地控制着身体，从后面看起来更像一条人鱼了。 在水里的话，叶北游的动作几乎看不出腿上有伤，成知远的脑中却挥之不去对方走路微坡的姿态。 他来了快有十天，一次也没有听人提起过叶北游坡脚的事，也没看出叶北游自己的态度，好像所有的人都对这件事习以为常，不值得特意拿出来谈论什么。 可他觉得任何人都不可能不介意因为受伤而留下的这种后遗症。 叶北游从前的步伐有多么轻快，现在就让成知远心里有多么难受。 而两年前，自己就让他拖着这样的伤腿，从集团总部的办公大楼走出去，走进外面的滂沱大雨中…… 当时为什么没有多想想、多问一句、多调查一下？ 哪怕其它的决定无法改变，至少，给他安排医院、联系医生、及时治疗，是不是就不会留下这样的后遗症了…… 手臂忽然被人拉住。成知远回过神来，发现莫斐然正在用手势询问自己“ok吗？” 水流已经开始变强，而自己因为走神没有注意到，被水流冲得偏离了大部队。 他比了ok的手势，踢动脚蹼，拉着莫斐然一起加快速度。视野前方是一大片峭壁，提姆小队的队员们已经先行抵达了预定位置。 莫斐然再度向成知远看过来，用手比出“我们过去吧”的意思，兴奋之情显而易见。 成知远想起自己还跟这人手拉着手，有意想要摆脱。但水流越来越强，莫斐然拉着他的手反而更用力了。 成知远下意识地看向前方的叶北游，看到青年抓着潜伴的上臂，显然也是为了防止在水流中失散。 不过人家没像莫斐然这样死抓着手不放的。 成知远皱了皱眉，忽然想到莫斐然现在这样抓着自己的手，那么跟叶北游做潜伴的时候，应该也是习惯抓着叶北游的手不放吧？ 三心二意的状态持续到两个人抵达峭壁附近。 这片海底峭壁的外海一侧深度骤然增大，至少超过二百米，鱼群种类非常丰富。潜水员们在岩石上寻找稳固的锚点，用流钩将自己挂在岩石上，像放风筝一样漂在海中，近距离观赏鱼类活动。 成知远和莫斐然是最后就位的。莫斐然拉着成知远靠近岩石才放开他的手，两人各自寻找合适的固定点。 成知远看着莫斐然犹犹豫豫，拿着流钩在几处岩缝试来试去，索性接过他的流钩，帮他选了一处合适的岩缝牢牢固定住，才把自己拴在他旁边的另一处固定点。 莫斐然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成知远差点翻白眼。在水里比大拇指可不是夸你好棒的意思，而是升水的提示。 忽然，成知远觉得自己的流钩好像松了一下。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流钩从松动到完全脱出，大概过了不到十秒钟，成知远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水流冲走了。 糟糕。他眼看着岩石快速后退，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的流钩没有卡紧，从岩缝中脱落了。 成知远在第一时间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不用慌。 这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找回身体的控制权，尽快脱离水流，避免被冲到远海就可以了。这股水流不是下沉海流，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一个修长的身影迅速向他靠近，气瓶上挂着一只白色的小海豹挂件，是叶北游。 隔着彼此的潜水面镜，成知远看到叶北游紧绷的视线锁定在自己身上，迅速、坚定、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追赶而来。 他后知后觉，明白叶北游是来帮自己的。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叶北游就追上了他，双手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向侧上方游动，试图尽快脱离这股水流。 身体纠缠、碰撞，在水流的推动下螺旋上升。两个人吐出的气泡不分彼此。青年仰着头，漂亮的下颌线因为用力而紧绷。 成知远的视线越过那道漂亮的下颌线，看到叶北游侧上方的游动路线中，有一片突起的岩石。 他迅速抱住叶北游的身体，强行踢动脚蹼，和对方交换了位置。 几乎是在完成这个动作的下一秒钟，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什么东西上。 第45章 成知远用指纹打开公寓的门, 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食物香气，嘴角的线条微微绷紧。 小男友又在做晚饭了。怎么就这么喜欢做饭呢？跟他说过几次，家务活不需要每天自己动手。饭菜虽然味道不错, 可是做饭难免沾上油烟气，自己并不是很喜欢。 对方好像没听懂啊, 看来自己应该更直接一点。 不过今天的饭菜味道闻起来还挺不错的, 有玉米和猪骨的馥郁，还有柠檬和山药的清香，倒是可以期待一下。 那孩子很好地把自己的喜好记在了心上。踩过雷的食材一次都没有再出现在餐桌上。 第50章 成知远换了鞋，脱下外套解开领带, 松开了衬衣纽扣, 走近厨房就看到他的小男友穿着围裙忙碌的身影。 略带一些卷曲的柔软发丝将白皙的后颈遮得若隐若现，围裙的绑带将纤细的腰肢和小巧的臀部线条勾勒得更为分明, 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白得发光。 成知远看得喉咙一阵阵发紧，嘴巴也干涩起来。 他从背后把人抱在怀里时, 对方吓了一跳, 轻轻“啊”了一声, 让他心中邪火更甚。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男友靠在他的肩膀上，软软地询问, 琥珀色的瞳仁从下往上看着人, 让成知远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他其实不是欲.望那么深的人。不然的话，遇到这小孩之前的二十多年, 他不得憋死？ “刚回来。”他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回答, 一瞬不瞬盯着人看。 小男友似乎被他看得害羞了，琥珀色的眸子愈发水漾，白皙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粉，连耳尖都是微红。 “你抱得太紧了, 松开一点好么……什么东西这么热呀？” 成知远轻轻哼笑一声，双臂把人搂得更紧，低声在人耳边说：“什么东西热……游游不知道？” 叶北游的脸更红，低下头不敢说话。 成知远顺势把人压在流理台上，狠狠地吻了下去。 叶北游的小嘴挣扎着吐出一个字：“饭……” 成知远一下子睁开眼，怔愣地看着昏暗房间中雪白的天花板。 滴——滴——滴—— 仪器发出有节奏的机械音，空调微微震颤，空气中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走廊外透进一丝光亮，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不时经过。 这很明显是一间病房。 成知远想坐起来，但他的头很晕，胸口隐隐作痛，让他很快放弃努力。 记忆慢慢苏醒，他想起自己在放流潜水时因为疏忽，导致流钩没有放好，被水流冲走了。 当时他的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慌乱。危机既然已经发生，冷静下来才是最佳应对方式。 而在短促的混乱和惊慌之中，他看到叶北游第一时间追上来，抓住了自己的手臂，随后将自己带到胸前护住。 汹涌的水流和杂乱的气泡在那一刻从成知远的感官中消失了。 手臂是被紧紧抓住的钝痛，身体是被圈住的安心，眼中是潜水面镜背后那张熟悉的面容。 叶北游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眼睛瞪得很大，让原本就很大很漂亮的眸子显得更为耀眼夺目。 而在那一刻，那双眼中只有自己。 成知远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的感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满满地堵在胸口。 叶北游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双脚用力踢动脚蹼，用另一只手划水调整方向，努力带着他向水流外游动。 这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尚未脱离峭壁的范围。很快，成知远发现叶北游的侧后方出现了一片黑黝黝的巨大石壁。 他想都没想就跟叶北游对调了位置，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对方身后。 时间短促，他来不及向对方发出示警，更没时间去商量。 随后，预想中的撞击如期而至。成知远感到自己的后脑重重地撞在岩石上，以至于嘴里的调节器都险些脱落。 在那之后的事，他的记忆就很模糊了。留在脑中的只有一些片段，升水、叫喊、马达、直升机…… 很多人的脸围着他，有些是团友，但更多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叶北游…… 唯独叶北游的脸，在他的记忆中模糊不清。 成知远抬起手试着触摸自己的后脑。清晰的痛感传来，让他忍不住轻轻倒吸凉气。 从症状来看，像是轻微脑震荡，但问题应该不大。 成知远打开床头灯，找到了呼叫铃。护士进来看了一下，用英语告知他稍等、自己去叫医生。 等了不过两三分钟，两个护士跟着一个医生走进病房，用口音标准的英语询问他的情况，查看了各种仪器记录的数据。 成知远从医护人员的素质判断，这间医院属于f国顶级的，病房也很高级，配备的是最好的医疗资源。 陆淇跟在医务人员身后走进病房，问他觉得怎么样。 “有点头晕，不过应该不碍事了。”成知远躺在病床上淡淡地说，“该做的检查我相信都已经做了。你该比我自己跟清楚我的情况。” 陆淇并不否认：“您是轻微脑震荡、皮下出血。眼部毛细血管破裂造成充血，但不碍事。肺部可能会有压力快速变化导致的疼痛现象。医生认为您需要留院观察至少三天。” 成知远点了点头，问：“这是哪家医院？” “就是上次叶教练带您来看蜇伤的圣玛利亚综合医院。”陆淇顿了顿，小声说，“我听说，升水之后，叶教练在海上就用卫星电话联系了医疗直升机，一刻都没有耽搁。” 成知远的眉头微微松开一些，表情也稍许柔和，又问：“你也是跟着直升机来的？” 陆淇点头：“除了叶教练本人，莫斐然也跟来了。我听叶教练叮嘱龙教练，让她负责明天团员解散的事。” 成知远敏锐地看向陆淇：“莫斐然……他也跟来医院了？他不是订了明天的机票要回欧洲吗？” 陆淇沉默片刻，低声说：“这我不太清楚。或许有可能，他的行李明天让摆渡船带来，就能直接从这里前往机场。” 成知远不置可否。陆淇的解释从逻辑上听起来没问题，莫斐然那个人显然对自己的行李什么的并不十分在意。 陆淇又说：“总裁，叶教练还叮嘱说，如果您醒来之后感觉关节疼痛、脏器尤其是肺部不适，请立刻考虑减压病的可能。” 成知远很难不让自己顺势询问：“叶教练呢？他没事吧？” 陆淇踌躇了。 这明显的不自然反应逃不过成知远的眼睛。他的心沉了沉，声音也跟着冷下来：“回答我、陆淇。叶北游呢？他在哪？” 陆淇又沉默了一阵，在成知远失去耐性的边缘终于开口：“叶教练也在留院观察。他的腿疼得很厉害，并且肺部也跟您一样，因为升水过快而轻微受损。” 成知远立刻掀开被子：“他在哪间病房？我要去看看他。” 陆淇马上拦住他：“总裁您别激动。您现在需要休息。再说现在都九点多了，叶教练可能也休息了。” 成知远的动作顿了顿。他确实没考虑到时间的问题。可是如果不看一眼叶北游，他觉得自己这一晚上都别想睡着了。 “他住哪间病房，你知道么？”他放缓语气，“我不进去，就在走廊上看一眼。” 陆淇是拦不住自己的，成知远心里有数。僵持了不到半分钟，秘书便让步了，扶着他的手臂叮嘱他“小心”。 叶北游的病房在同一个病区、走廊的另一端，距离比预想中远得多。 成知远一眼就看出这一整层都是vip病区，每一间都是独立的套房，想必费用不菲。 他轻声问陆淇：“费用是谁付的？能把他的账单也转到我们账上吗？” 陆淇低着头轻声说：“这恐怕有点困难。您的住院费、还有医疗直升机的费用，目前为止都是那位褚建新先生支付的。他有这间医院的部分股权，所以可以直接挂账。” 成知远没能克制住手上的力道，狠狠掐住秘书的腕骨，让陆淇那种训练有素的人都忍不住蹙眉。 “你就是这么办事的？”他冷声斥责，“我们是连这点人脉、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么？” 陆淇并不辩解，而成知远也知道自己只是在迁怒。秘书并没有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争分夺秒紧张抢救的时候，也不该关注谁来付钱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松开手，他冷冷地吩咐秘书：“你明天去跟医院商量付款的事。不要让别人帮我们垫钱。” 叶北游的病房透出光亮，看起来似乎还没睡下。 成知远放慢了脚步，让陆淇留在原地，自己轻手轻脚走上前，凑近房门上的玻璃窗。 房间里不只有叶北游一个人。 莫斐然坐在病床前，正在跟一个山竹搏斗，笨手笨脚的样子把叶北游逗得合不拢嘴。 隔着房门，听不清两个人在说什么。但叶北游脸上的笑容温柔而宠溺，目光满满的全都在莫斐然身上。 实在看不下去，叶北游从金发青年手里拿过了山竹。两个人的手指似有似无地擦过。 成知远站在那里，恍惚感到头很疼、胸口很疼、胃也很疼，疼到呼吸困难，疼到想吐。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有力而沉稳的脚步声传入耳中，陆淇轻声叫自己。 他扭头，与逐渐走近的褚建新四目相对。 第46章 褚建新依然是那个一丝不苟的大背头, 穿着棕色暗纹中式休闲装，一副南洋成功人士的派头。身后跟着两个保镖气质的人，其中一个手上提着花篮和礼品。 第51章 年过半百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只是微微动了动, 眯起眼睛迅速地将成知远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嘴角扯起更深的弧度, 左眼眉骨上扬。 “你就是小叶联系我要紧急安排入院的客人吧？”褚建新的声音温和又沉稳, 缓缓询问。 成知远心里有一丝不爽。尽管知道不该埋怨陆淇，心里还是觉得秘书没把事情办妥。 当然，最不争气的还是自己。 他耐着性子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让您费心了。” 说完他便转身想走。自己跟褚建新应该是不认识的。作为一个游客，自己也不应该了解对方的身份背景。 褚建新轻轻地笑了一声：“既然能够走到这, 说明你的情况稳定了。怎么, 不进去看看叶教练吗？他可是救了你的命呢。” 成知远暗地里攥紧了拳头，对着褚建新露出商业化的笑容：“本来想进去道谢, 又不想打扰叶教练休息。您如果来探病的话，这个时间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褚建新脸上笑意更深：“确实有点晚了, 不过小叶不会介意。他也知道我很忙, 平常也都很体恤我, 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挑我的错处。” 成知远差点绷不住，嘴唇紧闭的背后, 牙齿咬得生疼。 眼前的男人不是善茬, 他不难预料。能在东南亚国家呼风唤雨的，没有人是慈眉善目的老好人。 这男人当面对自己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是在试探什么？他知道自己跟叶北游的关系么？叶北游告诉他的？ 应该不会, 但也不一定。毕竟来这里之前, 成知远也没有掌握叶北游在f国取得帕森岛的来龙去脉。 叶北游应该没有钱能够买下这座小岛。可是在亲自来岛上、亲眼见到褚建新这个人之前，成知远并未查出究竟是什么人帮助了叶北游。 他缓缓开口：“对了，还没请教您是……” “褚建新。”男人大方地向他伸出手，“跟小叶是老朋友了。欢迎来到帕森岛做客, 成知远先生。” 成知远凝视着男人，没有握对方的手。 褚建新笑着解释：“办理住院手续总要知道病患的姓名。这间医院最大的股东就是我。” 成知远淡淡地跟对方握手：“那真是让您费心了。既然在这里遇到您，刚好跟您说一声，医药费结账还有医疗直升机的费用，请直接联系我的秘书。该承担的费用，我一分钱都不会少。” 褚建新笑呵呵地说：“当然。不过您如果买了潜水保险，可以走赔付。” 成知远不置可否，放开男人的手掌。走出对方的视线后，他立刻快步走进最近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拼命洗手。 陆淇在一旁递上手帕，低声说：“总裁，还有件事需要向您汇报——医院方面好像直接通知了我们在f国的分公司。分公司行政秘书跟我确认了您的情况。” 成知远边擦手边冷哼：“所以，他刚才是故意装作不知情？” 他觉得这个褚建新真是越想越可疑。叶北游跟这样一个人来往密切，实在让他感到放心不下。 “以为他长进了，结果还是这么天真！”他愤愤地嘀咕，将手帕甩给一言不发的秘书，吩咐对方：“既然东南亚分公司知道了，就让他们负责人来见我！” 褚建新目送成知远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唇边的微笑愈发意味深长，示意保镖帮自己开门，走进了叶北游的病房。 叶北游脸上明显流露出惊讶的神情：“褚先生怎么来了。都这么晚了，您都忙了一天了还特意跑来一趟……” 褚建新呵呵笑：“本来确实想早点来，也不想太晚了打扰你休息。不凑巧，手底下人不争气，捅了不大不小的篓子，紧赶慢赶收拾好，还是这个时间了。” 褚建新说着，又问：“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叶北游笑着回答：“腿已经不疼了，胸腔还是有点不舒服。医生建议再留院观察至少24小时。” 聊了一阵，褚建新像是不经意般说了自己在病房外遇见成知远的事，边说边窥看叶北游的反应：“成先生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估计和你一样，也需要再观察一阵。” 叶北游的表情非常平静，倒是莫斐然一下子很激动：“成哥醒了？他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呀？” 褚建新笑呵呵地说：“他说不想打扰小叶休息。” “那我去看看他吧。”莫斐然看着叶北游说，“小游也很担心成哥吧？” 褚建新感到很有意思。刚才自己提到成知远，叶北游分明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反应，平静得异乎寻常，却在听到莫斐然的话时瞬间瞪大了眼睛，露出混合着惊讶和抗拒的神色。 下一刻便是本能的否认：“我没有担心他什么。有事情医院会通知我们的，不是一直都没有通知过来么？” 叶北游微微蹙眉，语气也染上几分不耐烦：“这么晚了，你也不要去了。你明天不是还要回去工作？早点休息吧。” “我说过明天不走了。”莫斐然认真地说，“我会留下来等到你康复出院再回去。我已经告知公司了。” 作为旁观者，褚建新明显感觉到叶北游在顾虑自己的存在。而从两人的对话中得到的寥寥数语，事情倒也不难推测。 他温和地看向莫斐然：“怎么，小莫原本明天要回国？” “公司突然接了个紧急工作。”莫斐然抱怨，“本来说好的休假也不算数了。什么奇葩甲方非要点名叫我去接这个工作啊？我有这么红吗？” 褚建新呵呵笑：“能让你们公司这么重视，想来是什么大牌的代言？” “可以不接啊！”莫斐然翻白眼，“不就是卡兰卡的代言嘛，有什么了不起？” 褚建新“哦”了一声，看向同样惊讶的叶北游：“你的朋友很厉害啊，小叶。卡兰卡公司的代言，确实让人舍不得拒绝。” 叶北游无奈地劝人：“别任性了，斐然。既然是这么好的机会，更不能浪费。明天龙姐把你的行李送来，你给我乖乖地回国。” 莫斐然愤愤地哼了一声：“那你答应我，明天你就没事了，我就老实走人。” 褚建新和叶北游对看一眼，都被这种孩子气的发言逗笑了。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小叶在我这，还能没人照顾么？”褚建新温和地说着，脑子里却在想着国际知名奢侈品牌卡兰卡集团。 旗下拥有多个时尚、珠宝、美妆品牌的卡兰卡集团位于时尚界金字塔的第一梯队。他记得集团现任执行总裁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名字…… 叶北游很不满地说：“我不需要你们照顾。我又不是生病，也不是受伤不能动，怎么还需要人照顾？” 他看向褚建新：“也不麻烦褚先生了。我一个人没问题的。至于费用……” 褚建新笑着抬起手：“你的住院费应该没多少。那位成先生刚才跟我说，他会自行负担医疗直升机和入院治疗的费用。我提醒他可以走保险理赔。” 叶北游默默点了下头。 时间不早，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褚建新安排自己的保镖带莫斐然去医院附近的酒店登记住宿，起身准备离开。 “有什么事随时打给我。我给你的电话是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你知道的。” 叶北游笑了笑，诚挚地道谢：“这两年，我真是麻烦您太多了，褚先生。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才好。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事，请您尽管告诉我。” 褚建新笑着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要么你帮我个忙，把自己再吃胖一点？” 年轻人微微怔愣。褚建新调侃对方：“你这么瘦，我都担心你背不动两个气瓶哦。不是说好要带我去蓝洞么？” 叶北游的脸上露出灵动的笑容：“这我一定能办到。等下一批游客的行程结束，月底就帮您安排。” 褚建新笑着离开病房，在另一个保镖的陪同下来到电梯间，等待电梯的间隙回复了一条短消息，再抬头时意外看到成知远的秘书从走廊路过，特意停下脚步跟自己打招呼。 “您这是要回去了？” 寒暄彬彬有礼，却让褚建新感到更有趣了。他点了点头：“太晚了，不能打扰病患休息。你的……该说是朋友还是上司，他休息了吗？” “我的上司已经休息了。”秘书彬彬有礼地回答，“感谢您的关心。” 褚建新慢慢点头：“那就好。对了，刚才忘了递名片，真是失礼。” 话音未落，保镖已经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陆淇。年轻人立刻取出名片盒，交换了名片。 “对了，”他忽然问陆淇，“你们成先生跟小叶教练以前认识吗？我感觉他好像很关心他啊。” 陆淇毫不犹疑地回答：“他们不认识。” “是嘛。”褚建新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走进了敞开的电梯门。 他想起来了，卡兰卡集团的总裁名叫成知遥。 成知遥、成知远、成嘉言。这一家子姓成的，和叶北游真的毫无关系么？ 第52章 第47章 陆淇回到病房, 将名片交给成知远：“褚建新已经走了，带走了莫斐然。这是他留下的名片，我也将我的名片交换给对方。” 成知远瞥了一眼, 眉头几乎拧成“川”字：“放你那里吧。这里没事了，你回酒店吧。” 陆淇默不作声地收起名片：“那我走了, 总裁有事随时打给我。请您好好休息。” 离开时, 陆淇瞥见自家总裁的目光盯着放在床头柜上的钱包，一动不动。 送走了褚建新，叶北游熄灯之后躺了很久，还是觉得精神过度亢奋、睡不着。 回想起今天在海中发生的事, 他到现在都感到后怕。 遇险、救援、再遇险、再救援。一连串动作在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发生, 现在躺在病床上，置身在安静平和又繁华的都市之中, 他都快要想不起来那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如今复盘，他觉得根源在于自己过于相信成知远的潜水技术和经验了。 因为熟悉, 也因为了解, 他在潜意识中认为成知远不需要额外的关注, 反而有余力帮助其他人。 所以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潜水经验少的两个女队员身上，甚至特意叮嘱成知远多照顾莫斐然。 不应该是这样的。 保护每一个团员的安全本来就是自己和潜店应该做的事, 没有任何理由将成知远和其他人区别对待, 更不应该将部分团员的安全责任推到他身上。 现在的成知远，和其他游客没有任何不同——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无论是成知远自身状态不佳, 还是意外事件, 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今天发生的事都与自己的安排不当、考虑不周有关。即便对方要追究自己和潜店的责任，也是无话可说。 叶北游盯着天花板上落下的光影，脑中却在一遍遍重放白天遇险的情形。 成知远的流钩脱落、被水流带走的第一时间, 他就注意到，并且立刻放开流钩追了上去，很快追上并抓住了对方，带着对方一起上升。 到这个节点，一切正常。如果成知远不在随后的上升过程中突然强行和自己对调位置，应该不会发生撞上岩壁的二次事故。 自己不是没有注意到那片深色的峭壁出现在两人的上升路径。但是成知远的动作超出了他的预想。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已经采取了行动。 叶北游深深叹气。 这种行为不能说是多此一举，也不能说是画蛇添足。对方是好心。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这个举动并不是为了添乱，而是为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眼成知远。 撞击发生的那个瞬间，叶北游感到自己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冲击力险些让成知远口中的调节器掉出来，被叶北游第一时间按住。 隔着潜水面镜，他能看出撞击让成知远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调节器塞进嘴里也能感到缺乏咬合力。 窒息感紧紧撅住叶北游。过度的紧张让大脑产生了缺氧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也不够用了。 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思考怎样让自己和成知远一起平安升水。 不能寄希望于其他人的救援。在这种分秒必争的紧急时刻，能够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他稳定自己的呼吸，一只手扶着成知远嘴里的调节器防止掉落，另一只手用力掐对方的耳朵。 成知远的耳朵很敏感，比一般人敏感度更高。两人以前关系亲密的时候，只有在成知远情绪非常好的时候，叶北游才敢拿他的耳朵开涮。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叶北游根本没有余暇去在意这种事。他只是单纯不想让眼前的人出事，而他恰巧知道能最快帮助这人恢复意识的方法。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原本就只是半昏迷的成知远很快恢复了自主呼吸能力。 而那人在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迎面给了叶北游一个拥抱。 叶北游有点懵。被对方正面抱住，两个人的身体隔着彼此的潜水服紧紧贴在一起时，他差点忘记尚未完全脱离的危险处境。 他大概迟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推开了对方的身体。 男人在那之后再没什么多余的动作，无论是仓促的五米三分钟停留还是最后的升水，都乖乖任凭叶北游摆布。 升水之后又是更大的混乱接踵而来。因为意外的发生导致他们的升水地点与预期不同，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潜水船。 成知远看起来不太清醒，但有自主反应，后脑勺也没有流血。除了升水流程太快可能带来的肺部问题之外，叶北游判断应该有一点脑震荡。 他没有犹豫就决定叫医疗直升机。岛上的医生能力有限，修建停机坪的目的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其他团员也因为意外的发生而提前终止潜水。团队潜水的规则是每个持证潜水员都认真学习过的，没有人因此而抱怨。 在返航帕森岛的途中，叶北游便将明天的离岛事宜全部交代给龙心怡。除了必须要送成知远去主岛急救，自己也需要接受正规的医疗检查。 令他感到意外的事情有两件。 一是陆淇在得知情况之后，立刻收拾好笔记本电脑、手机等办公用品，甚至因此放弃了第一时间询问事发经过。 二是莫斐然坚持要陪着自己，甩下一句“大不了不回去了”，跳上直升机，赶都赶不走。 叶北游不得不庆幸有莫斐然跟着。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腿伤会突然发作，痉挛的疼痛让他只能跟成知远一样躺在担架上被送进急诊室。 太不争气了，自己这个身体。 结果，还是给莫斐然、褚先生，还有潜水中心的大家以及团员们带来了麻烦。叶北游感到非常懊恼。 看了看表，竟然已经超过十一点半。叶北游依然毫无睡意，试着从床上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左腿，觉得没那么疼了，便穿上拖鞋慢慢地走出病房。 走廊上空无一人，十分安静。这个时间，无论是住院的病人还是值夜班的护士都已进入休息状态，就连照明都减少了一半。 叶北游扶着走廊上的扶手，慢慢地朝着成知远的病房走去。 既然褚建新说他刚才来过自己的病房，情况应该已经稳定了。 不知道陆淇今晚会不会留在医院。叶北游很担心自己在走廊另一侧的病房看到那两个人对着笔记本电脑在讨论工作的场面。 精英的人生，可能不像普通人想的那么轻松，整天享受玩乐、有花不完的钱。尤其是成知远这样一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 跟成知远认识的那几年，叶北游时常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对自己而言，就像是永远无法攀上的山峰，提醒着自己和对方之间的巨大差距。 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自己跟成知远成为恋人、定下婚约，这种事本身就是不可能发生的？是有多傻多天真，才会觉得自己有资格成为对方合法且唯一的伴侣？ 男人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在拐角出现。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彼此都停下了脚步，僵硬地杵在原地，像是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相遇。 缓了几秒，叶北游觉得气氛大可不必如此尴尬。自己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对方想必也一样。弄得这么尴尬倒好像是刻意要去干什么一样。 “你怎么……没休息，还出来了？”成知远先开口了，嗓音听起来很沙哑，眼窝有点凹陷，显得整个人都很疲惫。 叶北游稍稍错开视线：“出来透透气。成先生要叫护士为什么不按铃？” 对方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一句“我不是要叫护士”，叶北游忽然顿悟：“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是不是没吃晚饭，饿得睡不着？” 说完，他觉得成知远看自己的目光好像有点一言难尽，薄唇轻轻抿了起来。 怎么，自己说错什么了？不是因为肚子饿睡不着，跑出来干什么？ 他想了想，又问：“陆秘书是不是今晚没有陪床？这里不像国内，这个时间叫不到外卖，医院的厨房也早就下班了……” “没事，我不饿。”成知远低沉的嗓音即便沙哑依旧动听，缓缓地说：“我只想吃岛上的厨师准备的vip订制餐。” 叶北游扯动嘴角，扯出无声的笑意：“不会再有了。厨师不会再做vip餐了。” 成知远看他的眼神愈发深沉，嘴唇明显下压。按照叶北游对他的了解，这人的情绪现在很糟糕。 他不想和对方纠缠，转身准备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病房，一边说：“很高兴看到你脱离危险。早点休息吧，成先生，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对方没有回应，叶北游默默地加快脚步，不太灵活的左脚在安静的白色走廊上拖出沉重的步伐。 “游游，”成知远忽然在他身后提高了音量，“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帕森岛吗？” 第48章 叶北游像是被雷劈中,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滞。 他有两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更没有想到还会从身后那人口中听到。 第53章 独特的嗓音，独特的称呼。 叶北游一只手扶着走廊上的扶手, 用力到骨节泛白，暗暗地不动声色地大口吸气,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 男人在向自己走近。 他转身，淡淡地波澜不惊地笑了笑：“您当然是来潜水的。难不成我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岛还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宝藏，值得您百忙之中特意来一趟？” 成知远的表情有一丝丝古怪，深黑的眼瞳笔直地盯着他的脸, 看不出情绪。 叶北游能够觉察出对方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诚恳地说出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很抱歉, 成先生。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是我们潜店的疏忽, 破坏了您的度假体验。我诚恳地向您道歉，并且愿意向您提供相应的赔偿。具体事宜, 可以等您康复之后详谈……” “游游！”男人再一次喊了这个名字, 刻意加重语气, 在深夜安静无人的走廊上听起来压迫感格外强烈。 男人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低声说：“够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北游深深吸了一口气, 手腕死死压住扶手, 清晰而坚定地询问对方：“那您是什么意思，成先生？” 一片死寂。 雪白的走廊, 刺眼的白炽灯, 仿佛寒霜般凝固的气氛。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四目相对。夜巡的护士用英语惊讶地询问他们在这干什么、有什么需要。 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叶北游回答说自己出来透透气、正打算回病房，转身时左脚的神经忽然抽痛，踉跄了一下。 护士和成知远同时赶来搀扶他。 男人的气息近在咫尺。叶北游很自然地甩开了成知远的手, 并未看对方的脸，对护士笑着道谢：“只是没站稳。我可以自己回病房。” 护士不放心，坚持送他回去。他没拒绝，只是从头到尾没有再回头。 而成知远也没有再出声。 叶北游差不多到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睡着。 他梦到了两个人还没确认关系时，那人第一次叫自己“游游”，把自己吓得手足无措。 那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一个普通平常的夜晚。健身俱乐部的营业时间结束，成知远是最后一个客人，特意跟郑哥打招呼说要带自己提前下班。 郑立万稍稍愣了下，随即笑着点头送走大客户，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叶北游。 叶北游知道郑哥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跟客人走得太近、不要有太多私人接触，尤其当这个客人有钱又帅气的时候。 健身这个行业，教练跟客人之间的风流事从来都层出不穷。郑哥说他身为老板也管不了别人的人身自由，只能提醒大家注意道德底线。 因而跟着成知远离开健身俱乐部时，叶北游心里是有点羞愧的，坐在对方的高级跑车副驾上更是觉得哪里都别扭。 “你怎么了，不愿跟我出来么？”成知远低沉的嗓音冷不防响起。 叶北游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弹起来，急忙否认：“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成先生……” “我说过，离开俱乐部就别那么叫我了。”成知远看了他一眼，眉宇间有淡淡笑意，“听起来太生分了。” 叶北游浅浅地嗫嚅了一句“哦”，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成知远在俱乐部里洗了澡，头发只吹了半干，也没打发胶，平日里清爽帅气的发型因而变得柔和不少。 叶北游坐在副驾上，看着男人的侧脸被夜晚的霓虹灯火渲染上光与影的色彩，心脏砰砰跳动，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暗暗憧憬。 这人坐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却像是两个世界，恍如天神与凡人。 那天晚上，成知远最后带他来到郊外的一间私房菜馆吃夜宵，送给他一块最贵、最新款的潜水电脑表，刻着他的名字、是定制款。 叶北游拿着礼物呆住了。那块电脑表是他从来不敢奢望的品牌，定制款的售价在三万元左右，相当于他五六个月的工资。 成知远云淡风轻地说：“祝贺你考取潜水教练资格证，‘叶教练’。” 叶北游反应过来，对方从郑哥口中听说了，顿时语无伦次：“抱歉，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的，你是赞助人……啊、本来我也想尽快跟你说，可是你最近都没来俱乐部，我想你是不是很忙……” “游游。”成知远打断了他，用了从来没用过的昵称，让叶北游当场石化。 他瞪着眼睛呆呆看着成知远那张在烛光下愈发帅气的脸，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男人完美的俊雅面容上流露出隐约的笑意，低沉的嗓音缓缓地说：“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也可以发信息。我把电话号码给你是为了让你用的。” 男人浅浅地抿了一口红酒，补充道：“你不用担心影响我工作。不方便的时候，我会摁掉，你就发消息给我，忙完了我自然会回复。不过，如果是急事，你就多打几次，打到我接听为止。好吗？” 叶北游觉得自己的脑子不转弯了，想了半天想不出这种场合该如何回应，呆呆地冒出一句：“为什么？” 成知远挑了挑眉。 叶北游垂下头，轻声说：“我只是您的……会籍顾问……” 成知远轻轻地笑了笑。叶北游眼角的余光看到男人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放在桌子上，指甲修剪得整齐漂亮，皮肤白皙细腻到发光，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玉精雕细刻出来的艺术品。 “所以我不想让你做我的会籍顾问了。” 叶北游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想问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服务不周得罪了人。 却见成知远少见地露出促狭的浅笑，盯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想让你做我的男朋友，你愿意吗，游游？” 严格来说，这并不算是“表白”，因为成知远当时并没有说过喜欢他。他只是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男朋友，并没有说是因为喜欢他。 不过当时的叶北游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区别。 实在是……太蠢了…… 从睡梦中骤然睁开眼，东南亚灿烂的朝阳提示着新一天的到来。叶北游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竟然睡到了八点多。 昨天一天实在发生太多事了，以至于让人感觉无比漫长。 还没等他起床，病房门被敲响，莫斐然满身写着沮丧冲了进来：“我快被我那个破公司烦死了！小游，我干脆留下跟你一快当教练吧！” 叶北游坐起来：“怎么了，又催你？不是说好今天回去吗？” “可不是嘛！”莫斐然眉头紧锁，“一个太阳眼镜的代言，又不赶什么时效性。虽说甲方是大公司，也不用一天打十个电话吧？不干了，黑心公司！” 叶北游笑了：“别说气话了。你经纪人平常够宠你了，这次可能是怕你不靠谱，弄丢了大客户。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也刚起来。能帮我去护士台问一下早餐吗？” 莫斐然立刻蹦跳着出门：“我马上去！” 叶北游趁这个空挡打了电话给龙心怡。 龙心怡告诉他度假村一切正常，团员们已经结算了费用，做好了离岛准备，自己也安排了突突车，并且会跟船一起来主岛，顺便将莫斐然的行李带来。 叶北游有些迟疑：“你也过来的话，店里的事谁来打理？” 龙心怡让他放心：“下一批客人要在四天后登岛，刚好有调整的空隙。小莫要走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岛上没什么事，让提姆看店就好。” 叶北游犹豫片刻，接受了合伙人的好意。自己跟成知远都还没有解除医学观察，他不敢说一定不需要帮忙。 龙心怡跟他确认了细节，最后轻声问：“那位成先生和他的助理……有没有提过追究责任的事？” 叶北游沉默片刻：“还没有。但……我不能确定。毕竟我没有资格证，这是事实。” 龙心怡叹了口气：“其他团员都安慰我说，这件事不是潜店的责任，并且也承诺不会在网上乱说。就是不知道当事人什么想法。小叶，你跟他们聊过吗？” 叶北游想起昨晚在走廊上的不期而遇，艰难地回答：“我道歉了，但……对方什么也没说……” 确切地说，对方说了些有的没的，叶北游不想让合伙人知道的话。 也许在看到成知远从直升机上下来那一刻，就该以“擅自变更预订人”为由拒绝接待，退钱把人赶走。 病房门被再度敲响，陆淇走了进来：“叶教练，您一个人吗？能跟您聊两句么？” 第49章 叶北游看着陆淇, 默默地点了下头。 陆淇走进房间关了门，又向病床走近几步，静静地提出要求：“能不能请您去探望一下成总？他不让我告诉您, 不过他的状态其实很不好……” 叶北游暗中攥紧了被子，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淡, 询问道：“他怎么了？出现了什么症状吗？” 第54章 陆淇平静地说：“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 他一共呕吐了六次。医生诊断的结果认为是脑震荡的缘故，保持卧床休息就可以了。可是这样频繁地呕吐，对他的胃刺激很大。成总本来就有胃病，而且挺严重的。” 陆淇的口吻越是平静得像个机器人, 叶北游心里越是翻滚。不管本身有没有胃病, 脑震荡的起因是昨天的潜水事故，而自己还没有主动前去探望过, 确实说不过去。 “我明白了。等会斐然回来，我会跟他一块过去探望……” 叶北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陆淇用稍稍强硬的口吻说：“如果方便的话, 能不能请莫先生不要出现？他有点太吵了, 也不是帕森岛潜店的工作人员, 我认为并不合适。” “哗啦”一声，病房的门被拉开, 莫斐然单手托着餐盘进来, 疑惑地问：“什么不合适？陆哥你怎么在这？成哥好点了吗？小游，早饭我拿回来了！” 叶北游：“……” 陆淇：“……” 莫斐然：“？” 叶北游不得不承认, 带着莫斐然去探病可能会起到一种微妙的反效果, 便对陆淇承诺：“今天我会探望他的。抱歉，我不是有意怠慢……” “当然，我的请求是在您的身体状况能够负担的前提下。”陆淇看了一眼叶北游的腿，“您的腿还疼吗？” “对啊, 小游，我都还没问你今天觉得么样了？” 莫斐然嗖地一下挤过陆淇身旁。叶北游清楚地看到陆淇波澜不惊的脸上微微露出一点裂痕。 莫斐然突然又回头看陆淇：“陆哥你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挺好闻啊。” 陆淇毫不犹豫地转身：“打扰了。叶教练您好好休息。” 叶北游十分怀疑莫斐然似乎在施展一种新型的赶人手段，并且本人毫无觉察。 上午在忙碌中很快过去，叶北游虽然惦记着早上陆淇来找自己的事，却抽不出时间。 医生给他做了新一轮检查，认为他可以在明天办理出院，后续只要留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出现异常及时就医就可以了。 作为专业潜水教练，叶北游深知潜水减压病有可能不会立刻出现症状。今后一段时间，自己的潜水计划要做得更加保守。 减压病的病因是身体中残留着多余的气体，没有按照正常的潜水减压过程排出体外。微小的气泡聚集在人体的关节、内脏中，引发疼痛、气胸等症状。但在没有发病之前，医疗器械并不能检查出什么。 医生倒是建议他：“根据我的检查，你左腿的跟腱有希望通过手术进行修复。但我们医院没有能够完成这个手术的人。如果你有办法去国外就医，或许可以试试。” 叶北游笑着向医生道谢，心里却没有“重燃希望”这么积极的想法。 两年来，他的左腿已经被很多医生宣告不治，他已经接受了现实。除了走路有点不方便、偶尔会疼，大部分时候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龙心怡在中午十二点半赶到医院，带来了莫斐然的行李，也带来了全体团员顺利解散的消息，让叶北游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莫斐然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被龙心怡快刀斩乱麻塞进了出租车。 “我总觉得这小子还会回来。”龙心怡对叶北游摇头，“跟牛皮糖一样，想甩都甩不掉。” 叶北游也有点无奈：“抱歉，龙姐，给你和大家添麻烦了。医生说我明天可以出院，我想不会耽误下一批团员的行程了。” “还想着工作呐。”龙心怡叹气，“你也多信任一下我们这些员工呢？帕森岛没了你不会停止运转。” 叶北游正想辩解说自己没有，脑袋被合伙人温柔地揉了揉。 龙心怡轻声问他：“我感觉你最近有点紧张，就像我刚认识你的那时候。怎么了，是不是经营状况不好，压力太大了？” 叶北游说不出话。经营状况确实让他感到有些压力，但他知道不全是这个原因。 “我担心我们欠褚先生的贷款无法按期归还，会不会让他不高兴。”叶北游对合伙人说，“龙姐，我不想让帕森岛改变目前的面貌……” 龙心怡轻声笑了：“没人说要改变它，你在担心什么？这次真是运气不好。本来以为能靠你的vip订餐小赚一点，到头来不赔钱就不错了。怎么样，你跟对方谈过了吗？” 叶北游心头一紧，轻轻摇头：“上午没时间，打算下午去。你跟我一块去吗，龙姐？” 龙心怡深吸一口气：“咱们是合伙人，当然要一起面对。别担心，大不了，我把奶奶留给我的香港的房子卖了。” 叶北游笑了：“别。卖房创业，人生大忌啊。” 其实叶北游心里非常矛盾。一方面他不想独自面对成知远，另一方面也不想让龙心怡知道自己和成知远的过去。 他觉得自己是有点卑鄙的，拖着一无所知的合伙人给自己当挡箭牌，揣着不敢被人知道的黑色过去假装一切都已经过去。 假如龙心怡知道了真相，她还会这样诚挚地把自己当做朋友吗？ 去探望成知远前，两人又复盘了一下。龙心怡认为最坏的后果是收到律师函。 “这种有钱人较真的话，我们肯定是无法应付的。”合伙人眉头紧皱，“虽说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成先生不像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那种富豪。可事关自己的利益，很难说他会不会认真追究。” 叶北游眨了眨眼：“你觉得他……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龙心怡点头：“不只是我，大家都觉得他人挺不错啊。昨天晚上大家聚在一块，谈论起白天的事，都挺担心你们的。” 叶北游轻声说：“成先生教养挺好的，能看出来。” 龙心怡“啊？”了一声：“不是教养的缘故吧。我们都觉得他挺热心的。提姆说他经常会帮忙整理装备，完全看不出是个有钱大老板。阿兰说每次帮他送菜都会收到小费。几个团员也说，他给了他们不少生意上的建议。” 叶北游默不作声。他觉得这些不过是成知远的自然反应罢了。那人不是一向这样吗？谦逊有礼，处事周到，滴水不漏。 可是在他心里，其实并没有把任何人放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高高在上的明月，怎么可能与路灯为伍？ 他跟龙心怡怀着各自不同的忐忑来到成知远的病房，意外地发现病房没人，成知远和陆淇都不在。 “是不是去做检查了？”龙心怡说，“我们怎么办，在这等等，还是待会再来？” 叶北游犹豫了一下，觉得在人家病房里堵门好像有点奇怪，便提议先回去。 刚好一名护士路过，龙心怡叫住对方，询问成知远的去向。 护士看了一眼房间号和姓名牌，告诉他们成知远去做脑ct的检查了。 “他从昨晚开始频繁呕吐，医生认为再做一下脑ct的检查比较好。”护士翻看手里的平板电脑，“预约检查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三点之前他应该会回来。” 叶北游随即问道：“呕吐症状很严重吗？” 护士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这个……您是病人的什么人？我们规定不能向家属以外的人透露详细病情。” “好的，我们知道了，谢谢。”龙心怡看了眼手表，问叶北游：“现在是两点五十，说不定快要回来了。我们等一等？” 叶北游稍稍犹豫，同意了：“那就等一会吧。” vip病房有访客休息的椅子。两人把椅子拖到墙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一小时前莫斐然顺利到达机场办好值机手续，发消息报了平安，两人聊着聊着，龙心怡的话题又兜回了莫斐然身上。 “说起来斐然也真惨。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又被通知有紧急工作。”龙心怡笑着说，“度假中途被薅回去工作这种事，我还以为只会发生在东亚。” 叶北游忍不住笑：“你是说去年年底有个客人潜到第三天被公司硬生生叫回去那件事吧。确实有点惨，年底正是机票最贵的时候。” “所以很多人羡慕我们。”龙心怡笑着说，“客人们看到我们的工作就是教学员、陪他们下水玩，都会觉得很轻松、很自由。想做的人多了，教练这行也开始卷起来了。” “但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收入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高。”龙心怡拍了拍叶北游的肩，“尤其是跟着一个理想主义的老板，讨生活很艰难啊。” 叶北游也笑：“龙姐，你这样说，我压力很大怎么办。” “每个人都是只看到别人表面的光鲜。”龙心怡起身，“烟瘾犯了。我去找找有没有吸烟区。” 叶北游赶紧叮嘱：“别在厕所抽烟。这里的厕所禁烟的。” 合伙人潇洒地摆了摆手。叶北游忽然意识到自己被独自留下了。 被独自留在一个有着成知远痕迹的地方。 病房的布局跟自己那间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在于私人物品很少。床头柜上放着手表和钱包，书桌上果然放着笔记本电脑，电源键还亮着，似乎处于休眠或者锁屏状态。 第55章 叶北游一阵无语。自己真没猜错，成知远和陆淇那对工作狂组合，即便在医院也不会放下手头的工作。 所以他到底来帕森岛干什么？这么忙，也不像是能够安心来度假的样子啊。 阳光从窗户照进病房，落在床头柜上。柜子上有什么东西反光，银色的光亮突兀地晃了叶北游的眼睛。 他起身避开反射光的角度，走近几步，有点好奇是什么东西反光。不是成知远那块限量款的百达翡丽手表。手表的外壳是金色的。 那是更小的、银色的什么东西。小小一个，穿在一根黑色的皮绳上，放在手表和钱包之间。 叶北游慢慢走近那个床头柜，看到了那个东西，让他不由自主地拿起来细看的东西。 一只银色的小海豚吊坠。 第50章 阳光反射在小海豚身上, 稍稍有些刺眼，让叶北游感到一阵眩晕。 海豚的做工很精致，眉眼含笑, 尾巴弯成流线的弧度，像是将这种活泼的精灵跃出海面的瞬间定格、还原。 跟自己三年前送给成知远的生日礼物一模一样。 叶北游呆呆地盯着海豚吊坠, 想要说服自己不是同一个东西, 可怎么也无法自欺欺人。自己亲手挑选的礼物，精挑细选、找了很久才看中的东西，不可能会认错。 就连那根皮绳，似乎也是三年前的同一根, 有明显的使用痕迹, 纹理和粗细都与记忆中十分相似。 这个东西，为什么还会被留着？ 他看得太入神, 以至于忽略了走廊上的脚步声。病房门原本就没关，等他注意到有人靠近时已经晚了。 压迫感突如其来。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 从他手中夺走了项链, 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叶北游愕然回头, 与成知远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一瞬间流露出惊慌失措。 气氛很尴尬。叶北游的手保持着停留在半空的动作,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自己刚才做出了随便翻看别人东西的失礼举动。 他立刻道歉：“对不起，我……” “没关系。”成知远低声打断, 将攥在手里的项链飞快地塞进裤子口袋, 视线在桌子上扫了一下，突兀地拉开抽屉将钱包放了进去。 这个举动让叶北游心里感到很别扭，对于项链的惊讶便也跟着冷却下来。 他退了几步，拉开和对方的距离, 淡淡地说：“失礼了，一直没有过来探望。听说成先生去做检查了？” 成知远“嗯”了一声，沉默了下去。 叶北游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自然一点，询问对方的状况、表达自己的慰问之情，试探对方对于责任划分的态度…… 自己是店长，这些是自己应该做的工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说不出口。 龙心怡和陆淇的交谈声从身后传来。合伙人为自己的迟到表示歉意，坦然地问出了叶北游无法问出口的那些问题。 他跟成知远就这样站在房间里，沉默地听着秘书与女教练在门口谈论成知远的检查结果和身体情况，仿佛两个误入现场的无关人员。 叶北游看到成知远的眉头轻轻地拧了拧，像是无法再忍受这种情况，扬声吩咐：“陆淇，带龙教练去喝个下午茶，我需要跟叶教练单独谈谈。” 叶北游稍稍有些意外，本能拒绝：“我没有说要单独跟您谈……” “我头疼。”成知远强硬地说，“医生说我需要静养，他们太吵了。” 叶北游一阵无语。成知远看起来很不耐烦。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头疼。 “要是你身体不舒服的话……” 他想说自己就不打扰了，却被男人一把抓住手腕，低声重复了一遍：“我想跟你谈谈。” 叶北游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成知远做人的原则是从不勉强别人。倘若对方不愿意，他绝不死缠烂打。对方拒绝他的好心建议，他也不会追着喂饭。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叶北游曾经亲眼见过那人对年长自己三十多岁的老员工的恳求无动于衷，任由对方求到家门口、下跪认错，依然公事公办把人送上了法庭。 无论是好是坏，成知远从不要求任何人接受自己的建议。强迫别人顺从的做法会让他觉得很没有品位。 叶北游想试一试。他仰脸看向成知远，坚定地缓缓地说：“我拒绝。我跟你没有什么好单独谈的，成先生。” 他清楚地看到成知远的眸子沉了沉，仿佛黑云压城，酝酿着疾风骤雨般的雷霆闪电。 手腕隐隐的疼。叶北游暗地里咬了咬下唇，再度开口，清晰地警告对方：“请你放开我，成先生。要谈的话，大家坐下来一起谈。” 成知远背对着门，攥住叶北游手腕的动作被他的身体挡住，门口的龙心怡和陆淇看不到。 或许是两人之间气氛过于不对劲，龙心怡似乎看出了端倪，向前走了几步，边走边开口：“抱歉、成先生，我是不是吵到您了？要不咱们坐下来……” “不必。”成知远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目光锁死在叶北游脸上，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龙教练，能不能请你和我的秘书结算一下费用？我记得医院二楼有一间露天咖啡厅。” 龙心怡被陆淇半拖半劝地往门口带，不放心地追问：“小叶，你一个人可以吗？陆先生，要不还是就在这里谈？” 陆淇的微笑如沐春风：“龙教练在担心什么？我们总裁又不吃人。” 手腕上的力道和男人的眼神让叶北游明白对方是铁了心要跟自己单独谈谈。 他绕过碍事的男人，笑着对龙心怡说：“没事，龙姐，你跟陆秘书把账算清楚，该退多少钱都结算清楚。” 龙心怡的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被陆淇劝说着带出了房间。 病房的门被陆淇顺手关上，叶北游几乎是一秒变脸，愤然甩开成知远的手：“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成先生？如你所愿，我们单独谈谈。——你要谈什么？” 男人放开他，视线却落在他的手腕上，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骇人的压迫感随着这一声道歉消散无踪。刚才还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恐怖气场被男人瞬间收敛起来，重新恢复成那副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 叶北游语塞，揉了揉手腕，也放缓了语气：“昨天晚上我说过了，这次的事，潜水中心也有一定的责任，如果你要追究……” “呯”的一声，男人一拳砸在桌子上，用尽力气克制着低吼：“我不是来追究这个的！” 叶北游吓了一跳，搞不懂眼前的人怎么突然发疯，瞪圆了眼睛看着对方，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退缩。 成知远很少发火，生闷气的情况更多一些。可他唯二两次发火都让叶北游记忆深刻，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 他暗中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让自己不要退缩、不必惧怕。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即便要打官司，按照法律程序公事公办，自己不必顾虑对方的情绪。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成知远的声音忽然垮了下来，充满了脆弱：“你就……不能关心我一句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轮到叶北游沉默了。 他紧抿嘴唇，看着肩膀垂落，满身挫折的男人，稍稍为自己辩解：“我不是不关心您的身体状况。我问过护士，脑震荡后遗症的情况，可能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手段吧。至于胃病，额……我也不太清楚您的情况……” 成知远垂着头，忽然笑了笑，语气中满是自嘲：“所以你是只关心，我会不会因为潜水意外追究潜店的责任、要你赔钱？” 叶北游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最后只好说：“该承担的责任，我们不会逃避。” 成知远“呵呵”笑了两声，看向叶北游的目光中没有了咄咄逼人的压迫感：“这次的意外是我自己的疏忽大意，潜店方面没有责任。我很抱歉给你们添了麻烦。” 突然的正式口吻让叶北游感到有些不适应。成知远的表情和语气中都流露出一种沉寂的灰败感，让他心绪复杂。 不过既然对方这样说了，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按照严格的标准来评判，这次的潜水事故责任确实在成知远自己身上。 叶北游试探着问：“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 “没有的话，你打算走了是吗？回帕森岛？”成知远用质问的口吻对他说，“就……这么着急么？” 叶北游感到有些无奈：“那你到底想要我们怎么负责？” 成知远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让叶北游感到十分莫名。他不是很能理解，对方这么痛苦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来这里，是为了向你道歉的。”成知远垂下了头，低声说，“对不起、游游。我来见你，是想请求你的原谅。” 叶北游长久地沉默了。 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进来，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像是给他那张完美的容颜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芒。即便身体状况不佳，这人的气质长相依然出类拔萃到叫人嫉妒。 第56章 可是叶北游的心里却响起了哗啦哗啦的雨声。 天气很好，阳光温暖，窗外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叶北游心中的雨声却逐渐扩大，占据了全部的感官，冲刷着他的整个世界。 雨幕的背后，是眼前这个男人笔挺的西装、冷峻的面容，以及仿佛看向蝼蚁的轻蔑眼神。 叶北游忽然觉得很可笑。 这个人在说请自己原谅他。可是自己有什么资格原谅他呢？ 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叶北游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莫斐然的名字，没有犹豫便接通了电话，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成知远脸上的表情破碎了一瞬。 莫斐然崩溃的大嗓门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天呐小游！你肯定不相信我遭遇了什么！我的第一程航班取消了！我走不掉了！” 叶北游花了一点时间才搞清楚，莫斐然返回米兰要从新加坡转机，而因为新加坡当地的天气原因，他的第一程航班被取消，导致整个行程被迫更改。 “我不走了！你还在医院对吧，我现在就回来，你等我。”莫斐然说完就挂了电话，好像生怕叶北游劝阻。 叶北游只好无奈摇头，随后意识到成知远被自己晾在一边，足足五分钟没有出声。 他看向对方，看到的是一张平静到不可思议的脸。 “你喜欢莫斐然吗？”成知远幽幽地问，“他是你的新男友吗？” 第51章 叶北游盯着成知远, 感到难以置信。他觉得自己听到了无比好笑的事，忍不住嗤笑出声。 “喜不喜欢，又怎样？他是不是我男朋友, 又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么？” 叶北游在心里向好友道歉。换了另一个人这样问他，他肯定会直接否认, 维护朋友的名誉。可是问题从成知远口中说出, 让他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沉寂许久的某些东西逐渐爆发了。 他冷冷地看着成知远的脸色因为自己的回答而变得更难看，嘴唇紧紧地抿着，像是在极力克制。 男人的唇形很漂亮，血色饱满。那个嘴唇的温度, 曾经在寒冷的冬夜让自己贪恋不舍。 叶北游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迈开脚步打算离开：“您没事的话多休息，早日康复最重要。如您所知, 我要去接我男朋友了。” 手臂被一把拽住。叶北游被拽得顿住脚步。 男人的声音像是压抑着怒火的雄狮：“不可能！叶北游你别想骗我。姓莫的说过，你拒绝了他！” 叶北游眉头拧紧。成知远的手劲很大,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像是落入一个铁箍之中, 难以挣脱。 “放开我, 成知远。”他用力想要甩开男人的大手，瞥见成知远手臂上青筋暴起, 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放手。 “成知远！”他忍不住低吼, “你这样太过分了，我可以叫人报警！” 成知远的眼神已经是叶北游不敢直视的惊涛骇浪。可他不想妥协, 更不想退缩。他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那个自己, 会为了眼前这个男人黯然神伤、伤心流泪，甚至放下自尊苦苦哀求。 那一切都已经留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夏日午后。 成知远低沉的声音蕴藏着饱满的怒火：“跟我说实话，叶北游。今天不说实话，我不会放你离开！” 叶北游被气笑了, 他从前怎么没觉得成知远这么不可理喻？这人之前不是很干脆么？ “你要我说什么实话？告诉你斐然是我现在的男朋友，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新生活？”叶北游冷笑，“我以为我表达出来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成知远的手猛地用力，疼得叶北游暗中咬牙。他扬起下颌看向对方，命令道：“你满意了就请放开我。如果你不追究我们的责任、不要求赔偿，那我们两清。” 男人忽然幽幽开口：“你们睡过了吗？” 叶北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保持体面的克制，猛地抬起没有被抓住的另一只手，狠狠甩了成知远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但实际上，因为站位的关系，这一巴掌没有打实，反而是他的指甲划破了成知远的脸颊，在颧骨附近留下了两道明显的伤痕。 成知远的手松开了。 叶北游立刻抽出手，面朝对方后退两步，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成知远，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被成知远拦住。男人这次直接从背后抱住了他，大手环住他的腰，将他圈在怀中。 叶北游全身汗毛倒竖，人都有点懵。因为毫无防备，他被抱得结结实实，自己的后背与男人的胸膛隔着两件薄薄的病号服紧贴在一起，他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胸腔的鼓动。 “游游……” 男人的头贴在他的耳边，声音极轻极低，隐约好像还有些许颤抖：“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叶北游的心也在微微颤抖。 他很想问对方为什么不相信，是觉得自己不会再有新的恋情，还是觉得自己不会喜欢上莫斐然这种类型。 可不管是哪种答案，都与他成知远无关不是吗？他凭什么在这里对自己做这样的事、问这样的问题，还那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叶北游狠狠地闭上眼睛，把脑海中的倾盆大雨从记忆中抹去，平静地提醒对方：“成知远，我们已经分手了，两年前就分手了。你不是忘了吧？” 男人沉默很久，低声说：“对不起。” 他的头靠在了叶北游的后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炽热的呼吸烫得叶北游打了个哆嗦，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僵直。 分开两年，那人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已经被时光风化得几乎消弭殆尽，可为什么一旦重新靠近，身体的记忆还是会被本能唤醒，提醒着曾经的亲密无间、水乳交融？ “对不起，是我的错，游游，是我错怪了你。”男人在他耳边呢喃低语，语音压抑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叶北游的心尖扎下了一根针。 他终于也难以控制自己语音的微颤：“你……说什么？” 男人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声音坚定了不少，生怕他不愿听一样飞快地说：“是我错了。这两年我一直在找你，我想向你道歉、想求你原谅我，想跟你……” 叶北游用力咬紧嘴唇听着男人的话，有那么一瞬间没出息地想，这些话要是两年前这个男人对自己说的，自己也许就相信了吧。 他刻意地冷哼一声：“想跟我再睡一次么？你这么有钱，还愁找不到愿意跟你睡的人？” 成知远整个人都僵硬了。 叶北游趁机挣扎：“放开我。陆淇给的那三千美元，如果是这个费用，那我马上还给你。我们这里不做这种生意！” “叶北游！”男人箍住他的腰低吼，“别说了！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 “呵，可是你家的人不都是这么看我的？”叶北游冷笑，却感觉眼圈酸涩，“我跟了你两年、分手费两百万美元，不会给太多了么？” 男人更用力地搂住他，阻止他的挣扎：“不是的、游游，我不知道那些事。我给你的钱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稀罕你的钱！” 叶北游大声说着，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受不了被对方这样抱在怀里，更不想再回想起那些并不愉快的往事。他无比后悔没有在那天直升机降落时当场将对方驱逐离岛。 成知远却好像还是不想放过他，搂着他不肯放手，嘴里反复念叨“对不起”“你听我说”之类的话。 两个人纠缠不清，在病房里扭做一团，这场面让叶北游感到无比荒谬。 病房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拉开了。 叶北游眼角的余光瞥见三四个穿深色衣服的人出现在门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高亢的年轻男性的嗓音尖叫：“放手！不许你欺负远哥！” 伴随着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个年轻人带着一股浓郁饱满的香水味飞快地冲上来，一巴掌打在叶北游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让病房中一瞬间安静。叶北游自己也懵了。不同于自己刚才打成知远的那巴掌，对方这一下打得很用力、很结实，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迅速肿胀了起来。 身后的成知远立刻放开他，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前，抓住打人者的手厉声呵斥：“你干什么！谁允许你进来的！” 男人抬起头对着其他人怒吼：“谁允许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出去！” 回过神的叶北游看到的是一张精心修饰过的年轻面庞。 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满身的大牌休闲装，头发染成漂亮的奶茶色，瞪着一双戴了浅灰色美瞳的大眼睛，满脸委屈地仰头看着成知远：“远哥哥，你捏疼我了。我听说你受伤了，我当然要保护你嘛！” 年轻人边说边轻轻扭腰，用精心计算过的角度撅着嘴唇，显得可爱又避免了愚蠢的感觉，大眼睛水光盈盈像是要哭出来。 第57章 叶北游微微错愕，抬头看向门口。成嘉言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满脸戏谑地盯着自己，带来的三个随从把病房门堵得严严实实。 龙心怡的声音从保镖人墙身后传来：“哎你们让一下让我进去啊！堵在这里干什么？” “成嘉言，你来干什么？”成知远愠怒地问。 成嘉言耸耸肩：“总裁受伤住院，作为分公司负责人的我来探望，有什么奇怪的么？小辉上午才到，听说总裁受伤急得不得了，稍微休息一下，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叶北游知道“小辉”、韩泽辉，打了自己一巴掌的年轻人，是跟成家实力相当的韩家的小儿子。两家是世交，来往密切，两家的孩子也从小熟识。 韩泽辉因为在同辈的孩子们当中年纪最小，又长得格外娇小漂亮，从小就享受着团宠的待遇。 叶北游没想追究什么，虽然他不太相信韩泽辉打自己那巴掌是为了保护成知远这种离奇的说法。 他垂下眼帘，迎着成嘉言走过去，冷冷地说：“让开，我要出去。” 成嘉言挑了挑眉，目光刻意在他脸上掠过，语气吊儿郎当：“不好意思啊，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是不是？” 成嘉言的语气中根本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并且只字不提韩泽辉打自己的事。叶北游并非听不出来。 他不想跟成嘉言计较，更不想跟成知远纠缠。除了那巴掌莫名其妙，他反而要感谢成嘉言的适时出现。 他回头瞥了一眼仍然抓着韩泽辉的成知远，目光从韩泽辉漂亮的脸蛋上扫过，转身挤出人群离开了病房。 第52章 “小叶, 你的脸怎么了！” 龙心怡的惊呼让叶北游下意识地将留有巴掌印的左脸侧过去，避开了合伙人的目光，拉着龙心怡快步远离病房。 身后的病房中隐约传来吵闹声, 叶北游听不清，也不在意。 那是他们成家的事, 是成知远的事, 与自己无关。 不明就里的龙心怡叫他：“小叶你等等啊，别走那么快，你的腿……” 像是被对方说中了，走得太快让叶北游不太灵活的左腿失去平衡, 毫无症状地平地摔倒, 膝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龙心怡惊呼一声，赶忙来扶他。路过的医护和患者家属, 也有三四个人围过来帮忙。 在几种语言的关心询问中，叶北游忽然落下泪来。 他低着头, 泪水从眼眶直接滴落, 一滴砸在地板上, 砸出一朵小小的水花。另一滴落在自己的腿上，带着冷却的温度。 好丢脸。在陌生人的面前好丢脸。 他不想哭, 更不应该哭。他并不伤心, 也不愤怒，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忍不住, 所以他立刻抬手擦拭眼泪, 避免让更多的人看到。 有人扶他起来，有人询问他的情况，有人张罗给他叫医生。 他谢绝了，用鼻音浓重的当地语感谢了帮助自己的人们, 表示自己没事了。好心的路人们叮嘱他好好休息，把他交给龙心怡，各自散去。 “叶北游。” 成知远独特的低沉嗓音在走廊上响起。 叶北游被龙心怡搀扶着，没有回头。合伙人转身看去，被他拉住了胳膊。 “走吧，龙姐。他答应我们，两清了。” 龙心怡担心地低声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答，径自迈开脚步。龙心怡赶忙跟上，叮嘱他慢点。 “对不起，叶北游。”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我非常抱歉。” 龙心怡终究是回头看了一眼，有点惊讶地轻声说：“他鞠了个好大的躬。小游，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脸上是被人打了么？是他打的吗？” 叶北游不说话，龙心怡忍不住问他：“就这样算了？要真是他打的，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不用。”叶北游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板。vip病房区的地板干净得几乎能照出人的脸，似乎在排斥一切不干净的东西。 叶北游拉开自己病房的门，抬起头对合伙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没事，龙姐。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 龙心怡坐在吸烟区，嘴里叼着的烟燃起了长长的烟灰。 女教练把自己的手机通讯录翻了一遍，翻来翻去也没找到适合商量的人。 叶北游很少谈及自己的过去，更没有提起国内的任何亲人朋友，她早就想过有一天假如叶北游出了什么事，自己连个紧急联系人都找不到。 烟灰落了一小节在手上，龙心怡啧了一声，掐灭了快要烧到屁股的香烟。 想来想去，果然还是只能打给褚先生。无论如何，龙心怡不能眼看着叶北游被人欺负还没人给他出头。 两年前，她在蓝梦岛第一次见到叶北游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应该经历过很多不太好的事情、吃过很多苦。 当时叶北游打工的潜店老板也是龙心怡的朋友。初次见面，叶北游坐在院子里的泳池边检查装备，一坐就是一下午，格外仔细地检查到每一个密封圈，安静得叫人心疼。 龙心怡有了点兴趣。她知道潜店里的小工不具备仔细检查装备的能力和耐心，所以起初以为对方是新来的潜水长。 朋友告诉她：“那小伙子是国内的朋友介绍来的，说是出了点事、来散散心的。具体我没多问。他也不怎么爱说话。” 叶北游神情专注，拿起每一个调节器，对着阳光检查密封性，测试接口，安静的样子仿佛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皮肤真白啊，看起来干干净净与世无争，仿佛一只从海底走上陆地的人鱼，随时可能化作泡沫消失无踪。 龙心怡主动走上前去攀谈，二十二岁的叶北游微微惊愕的表情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让她感到怜爱。 不管那个成知远多有钱，敢在叶北游脸上留下那种可疑的痕迹，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在电话里简单地把事情经过告诉褚建新，龙心怡没有得到什么肯定的承诺。褚建新只说自己会去调查一下，让她好好照顾叶北游，有事马上通知自己。 龙心怡还是从言语间听出了褚建新的不悦。 她认识褚建新有五年了，两年前也是她带着叶北游认识了褚建新，就是想着尽可能帮帮这个看起来与世无争却清冷孤寂的年轻人。 如她所料，褚建新很欣赏叶北游，甚至超出了她的预想。听到叶北游无意间说了句“真希望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岛”，褚建新就真的用一美元的价格将帕森岛的所有权转让给了叶北游。 褚先生嘴上不说，对叶北游的偏爱是显而易见的。就连龙心怡也曾一度担心，褚建新是不是看上了叶北游、别有所图。 好在没有。 离开吸烟室，龙心怡先去看了一眼叶北游的情况。她没有进病房，从观察窗口看了看，青年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门。龙心怡想了想，没有进去打扰。 她去找了叶北游的主治医生，按照医生建议，决定第二天办理出院手续。重新回到病房时，意外地在门外撞见了成知远。 男人仍然穿着病号服，由秘书陪着，低声说着什么。陆淇的手扶着成知远的肩，成知远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 龙心怡看到这两人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个陆淇刚才半拖半架把自己带到吸烟室，拖着自己算了半天账，算来算去说要自己退还二十美元。 三千美元的预付款只要退还二十，像是开玩笑一样。但如果早知道叶北游单独留在成知远的病房里会被人欺负，就算对方说倒贴给自己两千美元，龙心怡也会叫陆淇滚远一点。 “你们干什么！”她毫不客气地上前阻拦，“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请回！”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龙心怡。成知远脸色阴沉，陆淇仍是一脸平静，淡淡地笑了下。 “抱歉啊，龙教练，我们没有看到你，正在犹豫要不要贸然打扰。我们其实只是想向叶教练道歉，解释一下刚才的事。”陆淇用毫无攻击性的柔和语调说道。 龙心怡满脸鄙夷：“有什么好解释的？你给我解释解释叶教练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回事？那几个堵在病房里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成知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沉声说：“是我治下不严、管教无方，让叶教练受委屈了。” 龙心怡“哼”了一声，继续赶人：“你们走吧，别在这碍眼。小叶肯定不想见你们。至于这次潜水行程的费用和责任，按照我们谈好的，该怎样就怎样。” 女教练用身体挡在房门和两个男人之间，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警惕十足地瞪着两人。 陆淇拉住成知远的胳膊，低声唤了句“总裁”。 成知远的目光满是纠结，看着房门，像是很不甘心，又像是很着急，喉结滚动，迟迟没有说话。 “龙姐！”莫斐然的大嗓门忽然在走廊响起。几个人同时看去，龙心怡惊讶地看着金发青年背着和上午走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行李装备，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第58章 她并不知道莫斐然跟叶北游打过电话，惊讶地问对方：“你怎么回来了？” “嗨，别提了！新加坡机场遭遇雷暴天气，我的联程航班取消了！”莫斐然大声说，看了看围在门外的三人：“你们在这干什么？小游怎么了？” 龙心怡扬起下巴指了指成知远：“小游从他病房出来就不对劲，像是被人打了。我怀疑他们仗势欺人，但小游不肯说。” “什么！？你敢欺负小游！”莫斐然一把抓住成知远的衣领，快到陆淇都来不及阻止。 “莫先生请放手。事情是有原因的。”陆淇试图拉开莫斐然。 莫斐然倏地回头瞪他：“欺负人能有什么原因？你都没否认你们确实欺负了小游！” 再回头，金发模特咬牙看着成知远：“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亏我还叫你一声‘成哥’，觉得你人还不错！” 龙心怡拉着陆淇不让他插手，避免让莫斐然一对二吃太大的亏。 成知远阴沉的脸像是北国冬季里阴天的海面，萧瑟阴暗，冰冷灰败，却没有丝毫抗拒的动作：“你可以揍我。是我欠他、我对不起他。” “你！”莫斐然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你还对小游做过什么？” 龙心怡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看向成知远，心里隐隐地有些预感，这男人并不是来到帕森岛之后才第一次与叶北游产生交集。 “哗啦”一声，病房的门被从里面拉开，叶北游的面孔出现在几个人的视线中。 “小游！”莫斐然第一时间放开成知远，冲上去查看叶北游的脸，“你怎么了？你脸上的伤是不是他弄的？” 叶北游的脸色很平静，只是半边脸明显有点微红微肿，清冷的视线扫了一遍，最后落在莫斐然脸上，浅浅一笑，声音温软：“我没事，别担心。龙姐、斐然，我们自己人进来说话吧，站在走廊上会吵到别的病人。” 至于外人想去哪、想干什么，他一点都不在意。 第53章 五星酒店的高级套房里, 韩泽辉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嚎啕大哭。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远哥竟然为了那个贱人打我！呜呜呜，远哥怎么舍得打我，呜呜呜呜！” 坐在沙发单上的成嘉言感到头很疼。 真能哭啊。从医院回来之后就开始哭, 都快一个小时了，竟然还能哭得出来？不就是被打了两巴掌, 有这么委屈么？ 叶北游走后, 成知远没去追，抬手甩了韩泽辉一个耳光，当场就把所有人打懵了，包括始作俑者成嘉言。 没等几人反应过来, 成知远紧接着抬起另一只手, 在韩泽辉的另外半张脸上留下了对称的巴掌印。 “趁我没有更生气之前，马上滚回去。继续留在这, 别怪我不给你们韩家面子。” 成嘉言不得不承认，对韩泽辉发出警告的成知远是真的生气了, 连自己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都感到阵阵寒意。 韩泽辉捂着脸呆愣地被他带出医院, 回到酒店仿佛才缓过神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趴在床上的青年把头埋在枕头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塌陷的腰窝和撅起的弧线让成嘉言喉咙发紧。 他起身走到床前坐下, 把韩泽辉从枕头和被子之间捞出来。青年艳丽的眉眼因为哭泣和缺氧变得红扑扑的，趴在床上仰头看人的视线让成嘉言反应更大。 “嘉言哥……” 成嘉言微笑着把人扶起来, 让韩泽辉跪坐在自己面前, 帮他撩开紧贴在脑门上的额发，柔声哄人：“别哭了，小辉，哭得眼睛都肿了, 不好看了。” 韩泽辉撇撇嘴，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我长得不好看吗，嘉言哥？比不上那个叶北游吗？” “怎么会。”成嘉言虚虚搂着韩泽辉的肩，“小辉比他好看一百倍。只不过外面那种混社会讨生活的人，手段多、花样多，会勾引人。家花不如野花香啊。” 韩泽辉顿时满脸愤慨：“没错！远哥一定是被他蒙骗了，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嘉言哥，你帮帮我，帮我拆穿叶北游，帮远哥彻底摆脱他，好不好嘛？” 成嘉言双手被韩泽辉紧紧攥住，露出十分为难的样子：“这个确实有点不好办。成知远明显是鬼迷心窍，连他爹的话都不听了，谁也劝不动啊。” 话锋一转，他故意刺激韩泽辉：“要我说这个叶北游还真有点本事。两年前本以为已经把他锤死了，谁会想到还能死灰复燃？成知远背着董事会高层、背着他父亲来这里，摆明就是来找他的，啧啧。” 韩泽辉气得大叫一声：“我就说那个贱人不知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耍得远哥团团转！远哥竟然为了他打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成嘉言抽出一只手，安抚地轻拍韩泽辉的脸：“好，我帮你想办法，揭穿叶北游的真面目。不过，我想要点报酬……” 韩泽辉毫不犹豫地凑上前，双手揽住成嘉言的脖子吻了他。 夜深，披着睡袍的成嘉言放下手机，看了一眼安静的卧室，走到迷你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晃着酒杯回到床前。 韩泽辉还在熟睡。侧身趴在床上的青年露出光裸的肩膀，细滑的肌肤上痕迹斑驳，闭着眼睛呼吸轻缓，一副乖顺的模样。 韩泽辉伸手摸了摸青年的头发，笑意更深，眼中却暗流涌动。 谁都知道韩泽辉从小就喜欢成知远，甚至成知远和叶北游这对当事人也知道。 可是这样跟自己混在一起又算是怎么回事，小辉？ 无论在何种意义上，他成嘉言，一直都是成知远的替补！ · 成知远感觉自己陷在一个混乱的梦境中。 他感到很热、很难受，身体很烫，胸腔中的气息灼热而沉闷，脑子里像是装了一团浆糊，很多场景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 “啪” 一声轻响，双胞胎姐姐精致的穿戴甲在他的脸颊上留下灼热的刺痛。 成知遥愤然指责：“你这样太过分了吧？不让官方介入调查，怎么能查出事故的真相，怎么还小叶的清白？那孩子受到的打击并不比我们小，你看不出来吗？” 成知远看到两年前的自己松了松衣领，避开了姐姐的视线：“真相很重要么？奶奶并不需要一个真相，你也看不出来吗？” 成知遥语塞，片刻之后询问：“是不是奶奶跟你说了什么？” 成知远转身离开，没有回答。 “哗啦” 一叠a4纸打印的文件被甩在地上，散开成微微的扇形。 成知远看着坐在地上的叶北游颤抖着手指，聚拢起那些纸张，慢慢地拿到眼前。 “签了这份协议。”成知远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锐利，“成家放弃起诉、放弃追究任何民事赔偿，并且会给你两百万美元的补偿金。条件是我们的婚约作废，今后你不能以我曾经的婚约者的身份做出任何有损我和我家族名誉、利益的事，否则我们法庭见。” 他对着叶北游伸出手：“其它的礼物你都可以带走，把订婚戒指还回来。那是家传的。” 青年的肩膀抖得厉害，坐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可怜得像是台风天无处躲藏的流浪猫。 “我……不要钱……” 叶北游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成知远差点没听清他开口说了话。 “你说什么？”他毫无怜悯地追问。 “我不要钱，也不要礼物。戒指我会还给你。”叶北游抬起头，满脸泪痕，声音颤抖：“但是，我想要带走旺旺……” 成知远“哦”了一声：“那条狗是吧，随便你。反正那也是买给你的。” 成知远想过叶北游可能不会继续留在海城。叶北游也确实如他所想，回了一趟老家，一个月后才回来。 但他没想到叶北游会这么快离开国内。他本以为他至少会在国内把腿伤养好。 叶北游出发的那一天，去机场送行的人不多，只有于帆和郑立万。两人把他送到海关，像两个大哥一样拉着叮嘱不停。 叶北游瘦了一大圈，人也透着点不健康的苍白，而且走路坡脚，受过伤的左腿似乎还没有痊愈。 机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人们从这里奔向四面八方，为了现在的生活努力经营，抑或是为了全新的开始奔向未知。 藏在人群的遮掩之中，成知远看着叶北游跟于帆和郑立万挥手道别，扶着行李箱消失在人群中。 那一刻，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对不起……对不起、游游……对不起……” 成知远在呓语中缓缓睁开眼睛，觉得身上仍然燥热，过度出汗后的黏腻感挥之不去。 他发烧了。 左手落在什么人的手心里，韩泽辉的声音充满了惊喜，比成知远的意识还要快半拍，大声问他觉得怎么样了、张罗着要给他叫医生。 成知远立刻甩开韩泽辉的手，皱着眉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陆淇，哑声问：“怎么回事？不是请韩小少爷回去了么？” 第59章 陆淇躬身行礼：“韩少爷说定了明天的飞机回去，走之前想再看看您。您刚好就醒了。” 成知远一阵无语，调整了语气问韩泽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行程？” 韩泽辉急忙摇头，神情急切又委屈：“我不知道的，远哥。我是来找嘉言哥玩的。大学放假了嘛，好无聊的。我来了有好几天了，才知道你出了事。” 成知远心里半信半疑，但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韩泽辉的出现与成嘉言有关。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想把自家的内部矛盾摆上台面，便没有说什么。 他淡淡地说：“你不要再来医院了。你不是来找成嘉言的吗，让他陪你玩吧。” 韩泽辉呆了呆，咬着嘴唇垂下头，小声说：“远哥，对不起啊，我昨天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到你们好像在打架的样子，怕你吃亏。我都没看清那人是……是叶北游。” 成知远沉默片刻，冷冷道：“过去的事就不用再解释了。” 韩泽辉的声音带上哭腔，手指悄悄地试探着去拉成知远的衣袖：“你讨厌我了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再说你跟叶北游不是已经分手了吗，怎么还会跟他见面啊……” 成知远发自内心地不想跟韩泽辉多说，也不想让他继续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可是眼前的年轻人一脸委屈，又让他说不出重话。 从小到大，韩泽辉已经习惯了在他们这些人面前撒娇。包括自己在内，大家也都纵容他，觉得他年纪小，处处护着。 再说韩泽辉毕竟是韩家父母年过半百偶然得来的小儿子，宝贝如掌上明珠，自己确实不好太不给世交面子。 他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韩泽辉的脑袋，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我不生你的气，这件事错在我自己身上，与你无关。成嘉言没来是吧？让陆淇送你回酒店，还是直接去机场？” 韩泽辉瞪着一双大眼睛，眼中溢满水光，马上就要决堤而出，颤声说：“远哥，我不想走嘛，我想留下来照顾你。你发烧烧了一整天，我怎么能放心离开呢。” 成知远这才注意到病房里光线不对，已是下午。他将目光投向陆淇：“我发烧了多久？” 陆淇冷静地回答：“您从昨晚九点开始发高烧，经过输液和紧急治疗，今天早上开始退烧。现在是下午16点47分。” 成知远对秘书感到有点无语的同时，心里忽然有点很不好的预感。他看了眼委屈巴巴的韩泽辉，决定还是应该先把这人打发走，再去印证自己的预感。 耐着性子劝说了一阵，好不容易让韩泽辉松口同意离开，病房的门被敲了敲，莫斐然的大嗓门在门口大叫：“你们拉拉扯扯好了没有？我等半天了。” 成知远脸色一沉。陆淇一个箭步上前开门，迎上莫斐然满脸不屑的表情。 “哼，真快啊。”莫斐然的视线在韩泽辉身上打了个转，对陆淇说：“我来退钱。龙姐和我都把你们删了，以后就不用再联系了。” 说完，他拿出二十美元现金塞进陆淇手里，转身就走。 “等等。”成知远扬声问，“再不联系是什么意思？叶北游呢？” 莫斐然侧身睨向成知远，露出张扬的笑：“小游有我照顾，不劳你费心！” 第54章 离开圣玛利亚综合医院, 莫斐然在集市上买了两样叶北游最喜欢的小吃，兴冲冲地回到位于拉尼市中心的五星酒店，用房卡刷开房门。 “小游, 我买了你最喜欢的炸鲜奶椰子块和柠檬鸡肉。叫龙姐也过来吃咯？” 叶北游从房间里走出来，拖着左脚, 面带笑容：“好香。你没有买很多吧？晚饭要吃不下的。” 莫斐然边笑边把食物放在外间的桌子上：“晚饭可以晚一点再吃。这个摊位排队的人很多的, 应该挺好吃。你快来尝尝。” 说着，莫斐然用竹签插了一块柠檬鸡肉，很自然地送到叶北游嘴边，瞪着一双蓝眼睛看人：“小游张嘴。” 叶北游迟疑了一下, 还是张开嘴接受了送上门的食物。 莫斐然笑得灿烂而坦率：“好吃吧？其实我在路上有偷吃, 嘿嘿。” 叶北游慢慢咀嚼口中的鸡肉，品尝着鲜嫩的肉质和刺激味蕾让人食欲大开的调味汁, 心情复杂地微笑着应了一声。 他希望自己的反应不会让莫斐然产生误解。他给不了任何人回应，也不想让人心存幻想。他确实很喜欢莫斐然, 但并非曾经对成知远的那种喜欢。 在成知远面前, 他可以利用莫斐然的存在让对方知难而退, 可那只是信息差的不对等。成知远总不可能去跟莫斐然对峙这种问题。 即便如此，叶北游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好朋友。 莫斐然忙活好了, 追问：“小游你叫了龙姐没有啊？” 叶北游这才想起来：“龙姐去褚先生那了, 还没回来。我问问看她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莫斐然“哦”了一声，拉开椅子：“那我们先坐下吃吧。小游你腿不好别一直站着。” 叶北游哭笑不得：“我是腿疼, 不是腿断了。再说, 现在也没那么疼了。” 两个人坐在酒店套房的外间，吃着小吃，听着电视机里播放当地电视剧。夕阳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桌子上, 让莫斐然的金发看起来格外灿烂。 叶北游一阵恍惚，脑中不由地浮现出曾经的那套高级公寓，也有一个朝向一样但要宽敞许多的客厅。下午的夕阳照进来的时候，会在精致的大理石桌面上反射出亮眼的光。 自己抱着胖墩墩的小柯基，整个人蜷缩在过于宽敞舒适的单人沙发上，用零食逗弄小狗。 小柯基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零食，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呼哧呼哧喘着气，像是在催他：“快给我吃！我要吃！” 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叶北游没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后背落入温暖宽敞的怀抱中，鼻尖嗅到熟悉的海盐雪松味，他才后知后觉发现成知远回来了。 “趁我不在家，又偷吃垃圾食品？”男人低沉的嗓音透着笑意和宠溺，大手连他和狗一起搂在怀里。 叶北游像是偶尔犯错被抓包的好学生，脸红到耳朵尖：“就今天，没有经常偷吃。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我还没做饭……” “特意回来带你出去吃饭。让你做我男朋友不是为了叫你天天给我做饭。” 成知远低下头，把他的回应堵在嘴里。小柯基歪着脑袋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们…… 叶北游被“成知远”的名字惊醒，发现莫斐然正在气鼓鼓地输出：“那个成知远真是。我刚才过去，从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他床前坐着个人，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看那两人又是拉手又是摸头的，真是没眼看！” 叶北游并不想听这些。确切地说，他不想听见有关成知远的任何事。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莫斐然咽下嘴里的椰子块，又说：“不过那人还挺漂亮的。用我的眼光来看，比演艺圈的一些小明星还漂亮。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星啊？成知远那么有钱的话，跟明星谈个恋爱应该不难吧？” 叶北游低下头，淡淡地说了句：“那人不是明星，跟成知远一样，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成知远曾经对他说过，自己从不碰娱乐圈子里的人。娱乐圈名利场，干净的没几个，他看不上。 可是那个韩泽辉，也并不像成知远以为的那么干净。两年前、不，甚至更早之前，叶北游就知道韩泽辉跟成嘉言的关系。 不过这些都跟自己无关。成知远要喜欢谁、要跟谁在一起，早就跟自己无关了。 他没有注意到餐桌上安静了几分钟，随后莫斐然清晰地询问他：“小游，你跟成知远，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是你的什么人？” 叶北游手里的竹签轻轻抖了一下，原本就没有插牢的鸡肉掉在了桌子上。 莫斐然抽出一张餐巾纸，无声地包起掉在桌子上的鸡肉，丢进了垃圾桶。 叶北游盯着桌面轻声说：“重要么？我们反正不会再跟他们见面了。” 莫斐然沉默片刻，爽朗地笑了笑：“确实，也不是很重要。” 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音。叶北游看了看，告诉莫斐然：“龙姐说，晚上褚先生过来跟我们一块吃饭。” · 褚建新和龙心怡在晚上七点半准时到达酒店大堂。 龙心怡还在忐忑：“抱歉，褚先生。您这么忙，我还一再打扰您。小游虽然一直说没事了，联系方式我也都删除了，可我还是担心对方的势力太大……” 褚建新笑了笑，打断了女教练的话：“没事。你跟小叶都是我很欣赏的年轻人，是我选择了你们，我当然要给你们充分的保障。” 视线瞥向酒店前台的两个高挑身影，褚建新轻笑出声：“而且你的顾虑是对的。看来对方确实很有本事，并且十分难缠。” 龙心怡看到正在与前台交涉的陆淇和站在一旁的成知远，顿时变了脸色。 第60章 成知远也看到了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妙地僵硬了。 褚建新按了一下龙心怡的肩：“交给我。你不要出面。” 他迎着成知远的目光走上前，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春风满面的笑容。 一个合格的商人在任何场面都不应该失态。眼前的年轻人或许在其他场合能做到，但与叶北游有关的问题显然令他难以保持冷静。 “借一步说话吗，成总？”褚建新笑着发出邀约，“你也不想在前台被人看笑话吧？” 成知远看了看他，用眼神示意秘书留下，跟着他走到一旁的休息区，在无人的角落区域坐下。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成知远劈面就问。 褚建新耸肩，表情十分无奈：“这个问题好像应该由我来问。成总动作好快。小叶他们上午入住这间酒店，你当天就找来了。这种行为是不是有点危险呐？” 成知远沉默片刻，眼神冷淡：“怎么，叶北游也住在这里？这我还真不知道。我也要出院了。这间酒店是市中心最好的五星酒店之一，我决定入住这里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褚建新挑了挑眉，无声地摊开两手，笑了：“堂堂国际顶尖大企业，身家能排进全球前一百的顶级豪门继承人。成先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品行吗？” 成知远面不改色：“都是生意人，我不觉得自己刚才的回答哪里涉及到品行问题了。” 褚建新抿着嘴唇，保持微笑不变，笑意满满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成知远。 片刻之后，他再度开口：“那我换一种说法吧——我希望成先生能够换一家酒店入住。看中哪一家，最好的房型，费用我来出，” 成知远立刻回答：“我不缺住酒店的这点钱。” 褚建新笑着，竖起一根手指，垂直指向地面：“这里是我的地盘，叶北游是我的人。你的存在让他不开心，我不允许你出现在这间酒店——这样说，够明白了吗？” 成知远眸光暗沉，胸口的起伏变得激烈起来，搭在沙发上的右手慢慢地握成拳。 良久，男人嗓音沙哑地开口：“你的人……是什么意思？” 褚建新笑了笑，摇了摇头：“就是你能想到的那个意思。怎么，还要我向你描述细节？” 成知远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煞白，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血，目光中流露出难以置信，审视地看着褚建新。 还不错。褚建新默默评价。没有立刻大吵大闹，明显也是不大相信的样子，没那么好糊弄，还不算无药可救。 “换我来问你。”他说，“那你又算是小叶的什么人呢？他现在跟谁在一起，你有什么资格过问？” 成知远薄唇紧抿，手慢慢握紧又缓缓放松，再慢慢握紧。 褚建新早已料到对方不会正面回答，拿出手机翻出一张截屏照片，放在圆形小桌上，推到对方面前。 “四年前，远洋集团的副总裁、继任总裁的热门人选成知远在欧洲公开宣布订婚，婚约者并非出自任何豪门财阀，也不是娱乐时尚圈内人，甚至不是一位女性。” 褚建新缓缓地说着，观察着成知远的脸色。 “成大少爷把出柜和订婚合并宣布已经足够令人吃惊，心仪对象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更是掀起轩然大波。褚某人虽然能力有限，远远无法触及成大少爷的圈子，看到这则消息也颇为佩服当事人的勇气。” 成知远面无表情，甚至没看一眼褚建新的手机：“我不需要你来夸奖我。” “现在这则消息在全网都找不到，大多数人也都不记得了。财经界的八卦毕竟不如娱乐圈那么深入人心。我也是调查之后才找到这唯一一张照片。” 手机上是一张穿插在报道中的小照片，拍到的是叶北游挽着成知远的胳膊走在巴黎街头的画面。两个人都戴着墨镜，笑容甜蜜。 “虽然你们曾经订过婚，但现在显然已经分手了。”褚建新拿回了手机，翘起二郎腿看向成知远：“成总，有句话叫做好聚好散。纠缠过度，有失体面。” 第55章 龙心怡忐忑不安地站在酒店大堂, 看着褚建新和成知远在休息区交谈许久。 跟她一样在等的陆淇仍是满脸淡定，不停地刷着手机，像是漠不关心。 龙心怡觉得有钱人的秘书看起来也并不都是对雇主忠心耿耿。说不定, 这个陆淇根本就不关心他的雇主，跟着一起来只是迫于秘书的义务。 她很难让自己的语调不那么阴阳怪气：“斐然把二十美元送到了吧？回头可别说我们欠钱不给。” 陆淇的眼睛盯着手机, 语气冷淡：“收到了。莫斐然的手挺热挺软的。” 龙心怡惊呆了, 看着陆淇那张棱角分明线条冷硬的脸，想不出这人是怎么用冷硬的语气若无其事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陆淇抬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让龙心怡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决定不再搭理对方。 成知远忽然大步流星走过来，沉声喊了陆淇的名字。秘书又看了一眼龙心怡, 笑意更深，跟上了雇主的脚步。 龙心怡瞪大眼睛看着两个男人的背影风风火火走出酒店大门, 在心里大骂该死的秘书莫名其妙, 害自己输了气势。 褚建新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龙心怡急忙迎上去, 不敢开口询问，但从状况来看, 褚先生显然把事情摆平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岛上去？”褚建新开口问她。 龙心怡想了想：“小叶没提这事。不过考虑到下一批团员马上要来了, 明天我们必须有一个人要先回去做准备。” “那你先回去吧，让小叶在我这多休息两天。”褚建新轻描淡写地说, “还有, 别跟他提起成知远今天过来的事。” 在酒店西餐厅的夜景独立就餐位进行的晚餐气氛颇为轻松。 几个人仿佛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起成知远的名字。褚建新甚至没有过问叶北游被打的事，让龙心怡很疑惑褚建新到底有没有真的在帮叶北游讨公道。 不过从酒店大堂把人赶走的举动来看，褚建新明显是维护叶北游的。 倒是莫斐然的活泼拯救了气氛。金发模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在机场办理登记手续之后才得知航班取消的愤怒, 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航空公司的补偿方案。 “前序航班延误，后续肯定也赶不上。我回米兰的时间至少要比原定计划推迟两天，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甲方要求的时限。”莫斐然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已经打电话告诉公司，这单我不接了，爱咋咋样。” 叶北游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那，公司方面怎么说？会不会对你不太好？” 莫斐然瞪着一双无辜的蓝眼睛：“经纪人说，让我爱去哪就去哪。我可以继续留下来了！” 其他人都沉默了。褚建新还轻轻笑了一声。 叶北游轻声叹气：“斐然，我想你可能是被公司解雇了。” 龙心怡也憋不住笑：“看来真是个挺重要的大客户。咱们斐然怎么也算是公司的台柱子之一，说不要就不要了？” “啊？真的吗？”莫斐然满脸茫然，“不是让我安安稳稳休假结束再回去的意思吗？公司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打工人。我本来就在休假，换别人不行吗？” 龙心怡指着莫斐然调侃：“一定是你有哪里让人家看上了，非你不可。你不去，这单生意就谈不下来，经纪人当然生气了。” 莫斐然大叫“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惹得大家都笑。 褚建新温和地问道：“不知是哪家公司的广告，或许我有认识的人能去问问。” 莫斐然推辞说不用。龙心怡帮他回答：“是卡兰卡集团的太阳眼镜广告。褚先生会有认识的人吗？” 褚建新思索了一阵，面露遗憾：“这个部门还真是没有任何合作的可能。我的生意跟奢侈品本来就离得有点远。” 莫斐然赶紧说不用费心。褚建新轻轻叹气摇头：“不过据我所知，卡兰卡的总裁成女士不是那么苛刻的人呀。拍广告又不是头一天拍第二天就要用，怎么会这么急呢？” 三个人都是一愣。龙心怡试着问：“您刚才说……成女士？” 褚建新点了点头：“成知遥女士从两年前开始担任卡兰卡公司的执行总裁。我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有幸在晚宴上见过一次，是一位非常优雅迷人的女士。” 龙心怡和莫斐然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说：“成知遥……这名字怎么这么……” 而叶北游的脸色完全变白了。 餐桌上逐渐安静下来，几个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他身上，想问却又不敢问的情绪弥漫在心照不宣之间。 叶北游捏着叉子，手微微发抖，片刻之后陡然放开了手中的餐具。 “成知遥，是成知远的双胞胎姐姐。”他轻声说，鼓起勇气看向莫斐然：“抱歉，斐然。你的工作，可能是被我连累的。” 第61章 “不会吧，小游你会不会想多了呀。他们是姐弟又怎么样？”莫斐然十分不解。 叶北游轻轻摇头：“之前我不知道，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成知远想让你尽快离开帕森岛。” 莫斐然更迷糊了：“为什么？我留在岛上碍着谁了？” 叶北游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决定不再隐瞒：“对不起，可能他觉得是碍了他的事。成知远……他……我跟他、曾经……” “小叶。”褚建新将自己的手覆在叶北游手上，安抚地说，“别着急，慢慢说。或者，不说也没关系。我想在座的人都不会逼你说你不想说的事。” 干爽手心的温度让叶北游感到一阵温暖。他感激地看向褚建新，虚弱而坚定地笑了笑：“谢谢你，褚先生。不过，我觉得是时候告诉大家了。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隐瞒你们这么重要的事。” 在几人默默的注视下，叶北游终于鼓足了勇气：“我跟成知远曾经是恋人。他是我的……前未婚夫。” “咣啷”一声，莫斐然的叉子掉在了地上，手忙脚乱地一边捡叉子一边说：“不是，你说你们谈过恋爱我不吃惊，可是连婚都订了？是真的订婚吗？不是他骗你的？” 龙心怡恨铁不成钢，探身去打莫斐然的金毛脑袋：“莫斐然你闭嘴！你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叶北游想笑，他自己也觉得很可笑。果然，像成知远那种身份地位的人，跟自己这样的人订婚，在别人看来的第一反应都是某一方被骗了吧？ 叶北游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没有骗我。我们是在欧洲订婚的，在一间小教堂，邀请了熟悉的媒体。成知遥……他的姐姐就是我们的见证人之一。他戴在我手上的订婚戒指，是一枚十克拉的祖母绿古董戒指，据说是他们家传送给长媳的。” 莫斐然眼睛瞪得比铜铃大：“十克拉……上拍卖行的话差不多要一百万美元！” “还给他了。”叶北游飞快地说，“婚约取消，订婚戒指当然要还给人家。” “我想这不是钱的问题。”褚建新温和的声音让被莫斐然带偏的气氛稍稍回归正轨。 长者的发言透露出委婉的睿智：“对于成知远那样的家庭来说，能够接纳你作为他的正式婚约者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既然你们的感情曾经那么郑重而神圣，为什么会取消婚约？是感情发生了变化吗？” 叶北游的内心一阵苦涩，低声说：“其实没有褚先生说的那么神圣。他的家庭……或许从来就没有接受过这桩婚约。现在想想，在远离家族大本营的欧洲，偏僻的小教堂，寥寥数人的见证仪式，难道不像是……” “私定终身。”莫斐然补充了叶北游说不出口的字眼，“他家里说不定不同意！” 龙心怡大声叹气：“你不说话真的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褚建新也笑着叹气：“小莫你真是个人才。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无忧无忧虑的，没什么烦恼。” 莫斐然嘀咕：“怎么说的人家像个傻子？我不说话总行了吧？小游，对不起，不该随便插嘴的。你明明是在说很伤心的事……” 叶北游笑了笑：“不伤心了，真的。也许曾经伤心过，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婚约取消、协议分手，不全是因为成知远，主要是……我的责任。” 莫斐然又忍不住了：“小游会有什么责任？总不可能是你劈腿爱上别人。” 龙心怡低吼：“莫斐然！别逼我把你丢出去！” 叶北游挺感激莫斐然的插科打诨，让自己的叙述不那么艰难。可是来到最关键的部分，他还是感到手脚发冷，身体阵阵发抖。 褚建新握着他的手轻轻地紧了紧，再一次给了他勇气。 “我一直不想让你们知道这件事……” 他缓慢地、艰难地说：“尤其是龙姐。你也是潜水教练，你知道这对一个教练来说是多么严重，又是多么痛苦的事。” 龙心怡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跟你左脚的伤、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们的事故有关？” 叶北游轻轻点头：“那次潜水事故发生在西江县，那是国内知名的洞穴潜水地点。我那时候刚拿到技术潜水的教练资格不久，还没有正式带过学员，但是充满了自信，觉得带人进洞穴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然后，就出事了。那次事故让我的左脚脚踝受重伤，导致我和前来救援的潜水员都接受了高压氧舱治疗，并且造成了一名潜水员死亡的严重后果。” “死亡的那名潜水员名叫成洛铭，是……成知远的亲叔叔。” 话音落地，席间是死一般的寂静。 第56章 叶北游低垂着头, 难堪地坐着一动不动，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回响在脑海中，黝黑的洞穴中没有自然光源, 只有两个人的潜水手电发出的光照亮彼此。 成洛铭在氧气中毒的情况下意识混乱、思绪不清。求生的本能让他胡乱挣扎，试图抓住身边的一切救命稻草。而气体中毒产生的幻觉又促使他攻击试图帮助他的叶北游。 左脚的脚踝就在那时候被成洛铭手中的潜|水|刀割伤。叶北游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拿出了潜|水|刀。 剧痛和迅速的失血让叶北游不得不放弃施救。而成洛铭也在胡乱挣扎了一阵之后慢慢停止动作, 缓缓朝着深处下沉。 叶北游在那一刻做了个决定, 差点让自己也葬身在西江县冰冷的地下水域中。 他拖着受伤的腿拼命踢动脚蹼，追上了成洛铭的遗体，紧紧拉住潜水服上的扣带。 这个举动非常危险。当时因为成洛铭出现意外，他们所处的深度比计划掉落很多。下潜速度过快也导致潜水电脑表在不停地报警, 整个洞穴都充斥着两块潜水电脑表疯狂的“滴滴”报警声。 并且他自己的剩余气体已经不多, 他很有可能被遗体拖累而再次遇险。 潜水教练有义务正确地引导并保护学员和客人。但在意外发生时，优先保障活着的生命永远是第一准则。 成洛铭已经死去, 叶北游没有义务为了带他的遗体升水而导致自己也失去生命。 那个时候，叶北游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他想到的只是悔恨与懊恼, 以及巨大的悲伤, 为失去一个朋友, 也因为这个朋友是成知远的亲人。 他不想把朋友的遗体留在冰冷的水下洞穴中。 另一只手落入同样温暖的手掌中，让叶北游感觉身上的寒意又被驱散了一分。 莫斐然的蓝眼睛饱含悲悯, 哀伤地看着他, 轻声说：“对不起，小游。如果知道是这样, 我宁可你永远不告诉我们。” 褚建新柔声询问：“这件事的调查结果怎样？确定是你的责任吗？” 叶北游摇了摇头：“没有调查。成家……给各种相关部门施压, 禁止调查这件事，也禁止公开通报。尸检是他们家找人做的，我并没有看过报告……” “怎么会有家属提出这种要求？”龙心怡惊讶地说，“难怪我对这件事毫无印象, 在潜水圈子里从来没有听说。一般来说家属通常都会强烈要求调查出真相，从来没听说不允许调查的。” 褚建新回答：“他们可能觉得这件事不太光彩。豪门家族本来就在意脸面问题。当事人又是家族未来继承人的婚约者，不管调查出什么结果都不好看。反正，人死不能复生。比起事故真相，更重要的可能是如何善后。” 他看向叶北游：“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是不是你的责任，婚约自然必须解除，是吗？” 叶北游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点了点头：“褚先生说得对。我的高压氧舱治疗结束之后，成知远就提出了分手。其实他做得不算绝，除了要回订婚戒指，他没有向我提任何要求。不仅没有要求民事赔偿，反而给了我两百万美元的分手费，条件无非是守口如瓶。” “当然，那笔钱我没要，甚至连银行卡都剪了扔掉了。”叶北游尴尬地对褚建新笑了笑，“如果有那笔钱，就不需要褚先生一再对帕森岛提供资助了。真抱歉……” 龙心怡表态：“要是心里别扭，这个钱不要也罢。咱们一块努力，一定能把小岛经营好。” 叶北游垂下头，默不作声。龙心怡打开莫斐然的手：“你让小叶吃点东西。” 褚建新也放开手，给叶北游空了的高脚杯倒上葡萄酒：“照你这么说，分手如果责任在你，对方的处理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为什么你会排斥与他重逢？我想，他应该是特意来见你的吧？” 莫斐然轻拍了桌子：“对啊！小游，他不是来找你复合的吧？” 叶北游的目光轻轻流转，看了看高脚杯中如血的液体，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酒量不好。这一大杯葡萄酒下肚，人就有点晕晕的，自嘲的笑容也更加流畅。 “复合什么的，绝不可能。分手费确实给的很多，也很大方，可我根本不要那些钱，我只想向他道歉。可他根本不愿意听我解释，不管是他叔叔的事故还是……” 第62章 叶北游顿了顿，泪意悄然涌上眼眶：“我知道我有责任。身为一个教练，客人发生事故，无论如何我都有责任。可他连调查都不允许，就逼迫padi永久取消了我的教练资格并且禁止再考取，我实在……” 龙心怡非常吃惊：“你说什么，你不能考教练是因为成知远向padi组织施压的结果？” 叶北游潸然泪下，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褚建新轻轻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不经审判就处以死刑。他结束了你的职业生涯。” 叶北游带着哭腔自嘲地说：“我该感谢他没有连我的aow潜水证一并吊销。” 几个人都了解叶北游有多喜欢大海，技术多么丰富全面，为人又是多么细心热情。听到这样的真相，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良久，褚建新再次为叶北游斟酒：“虽然没有官方调查，但我相信你一定曾经无数次回想和复盘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小游，是你的责任吗？” 叶北游沉默了很长时间，视线落在餐盘上，没有看向任何人。餐桌上寂静得连一根牙签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龙心怡长叹一声：“如果真是你的责任，你就不会这么委屈了。你会接受终身告别潜水行业的惩罚，甚至可能主动寻求承担法律责任。” 女教练又补充：“至少我会这么做。我做教练的时间比你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惊险的事故。但我问心无愧，并且每一次都尽了最大的努力。” 叶北游再度将高脚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流着泪小声说：“虽然这么说对遇难者很不好，但这起事故的主要责任在遇难者自己身上。我事后才知道，前一天晚上他去了县城喝酒到凌晨才回来，还在酒吧跟人发生了关系。” 龙心怡叹气：“普通的潜水都不建议喝酒，何况是对精神力和体力要求更高的洞穴潜水。我猜这位成老板可能挺爱玩的。” “我的疏忽在于没能发现他的身体状况异常，不适合潜水。后来我总是在想，那天早上他好多次背着我打呵欠，身上也残留着少许酒气，我为什么就没能发现……” 叶北游捂着脸，终于克制不住：“我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不是我害死他的。不是我邀请他去这趟潜水的。我不是杀人凶手……我尽力了……我不是凶手……” 脑中又开始混乱。 “杀人凶手！杀人犯的儿子果然也是杀人犯！”成嘉言恶狠狠地凑到他面前，咬牙切齿地对他说。 韩泽辉抱着成知远哭泣不止：“远哥，小叔叔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再也不能带我们出去玩了是吗？” 成知遥欲言又止，对着自己深深叹气，用手帕不住擦拭眼角的泪，轻声啜泣。 成家祖母坐在轮椅上捶胸顿足，带着满满的恨意用拐杖指着自己：“我要让你为我儿子偿命！” 他追悔莫及，他无地自容。他只能跪在遇难者家属们的前面道歉，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句。 成家祖母原本并不坐轮椅。老太太年过八十仍然硬朗，却在听闻最宠爱的小儿子的死讯时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腿脚也不再利落。 叶北游理解家属们的悲伤和迁怒。作为遇难者家属，他不奢求成知远还能跟自己维持原本的关系，但他本以为对方至少可以听一下自己的解释…… “小游。小游。” 身体落入滚烫的怀抱中，泪眼模糊中叶北游看到莫斐然的蓝眼睛，深深地注视着自己。 莫斐然侧身抱着他，帮他拭去脸上的泪痕，总是精神过头的大嗓门少见地温柔：“小游别哭、别难过。事情过去了，别再去想了。我会照顾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有那么一个瞬间，叶北游对这份温暖不是没有留恋。 可是他很快想到成知远抱着自己说请求自己原谅，想到莫斐然收到的公司警告，顿时便犹豫了。 他推开了莫斐然的怀抱，带着哭腔说：“不行，你没有考出教练资格。” 莫斐然呆了呆，露出失望的神色。 叶北游顺势离开好友的怀抱，灌了自己第三杯葡萄酒，在心里默默道歉。 无论如何，他不想跟莫斐然突破底线，改变朋友关系的现状。何况他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去开启一段新的恋情。 “咳咳。”龙心怡轻咳一声，“我想愿意照顾小叶的人不止你一个。正好我要跟你们商量下，明天我得回去准备接待下一批游客了。小叶，要不这批游客交给我，你留在主岛多休息几天？” 褚建新接着说：“我赞成心怡的提议。状态不好容易出事，小叶肯定深有体会。给自己放个假也许会更好。” 他对莫斐然说：“你陪小叶一块留下。不要住酒店了，住到我家吧。顺便，跟你的公司好好解释一下。年轻人遇到事情不要只会闹脾气。” 莫斐然不敢反驳，不情不愿地表态同意。 叶北游看着餐桌上恢复如常的气氛感到有点懵，讷讷地说了句：“你们……” 三个人一齐看他：“怎么了？” 他看着三双真诚的眼睛，想说你们不在意我曾经出了那么大的事、瞒了你们这么久、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么？你们还愿意继续作为我的朋友、合伙人、前辈留在我身边吗？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又一次呜咽出声。 第57章 五星酒店的套房中, 成知远穿着西装坐在电脑前，眉宇间是冷淡的严肃神情。陆淇站在他身侧摄像头的死角，通过另一台笔记本电脑跟进会议进程。 在线会议室中排布着十个摄像头, 每一个小小的镜头框中都是一名年长者的面孔。位于正中c位、正在发言的就是成知远的父亲、董事会主席成洛钰。 成知远面无表情地听自己父亲数落了自己一顿，名义上是代表董事会, 实际上是在表达强烈的不满。 从职责上来说, 自己身为集团总裁，在度假期间出了意外是足以惊动董事会的大事。毫无理由殴打下属更是严重的问题，足以让董事会对自己发起弹劾。 从家庭成员的角度来看，自己到帕森岛度假并没有告知长辈, 除了成知遥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确切的去向和目的。父亲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父亲。”他摒除了职场称呼, 直视镜头：“您刚才说的我已经明白了。我会尽快处理好事情返回总部。但我要求调换东南亚大区负责人的事，也希望董事会能够尽快考虑。” 一名董事越过成洛钰发言：“没有这个道理。成嘉言才刚上任三个月, 没有任何错处，怎么能说换就换？难道只是因为他和你有矛盾？” 另一个人摔了桌子：“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以后谁还能在集团安心做事？不合总裁的心意就要被撤换？远洋集团是你成知远一个人说了算吗？” 成知远没说话, 他父亲开口了：“我想知远不是这个意思。知远, 其他董事说的有道理，多给嘉言一点时间。如果一个财年过后证明他不能胜任独当一面的大区负责人, 到时不用你开口, 董事会也会考虑换人。” 成知远轻轻用手指叩击桌面，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圈视频会议中的人。 一个财年, 他实在不敢等那么长的时间。更何况, 假如到时候成嘉言能让董事会满意，要想换掉他更是困难重重。 他真的不想让叶北游处在成嘉言的势力范围内。虽说有褚建新罩着，可他也并不信任那个看起来老奸巨猾的东南亚大佬。 可是显然，因为自己动手在先, 招致了董事会的不满，不管原先是不是反对自己的人，现在都不会支持自己的提议。他必须想想别的办法。 当初和成嘉言争夺继承人的资格，确实也花了一番力气。董事会当中，不乏仍在暗中与成嘉言沆瀣一气的人。 成知远的目光在其中几名董事脸上不动声色地掠过。自己到底还年轻，要想彻底摆脱这些老人家的操控，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会议结束后，其他董事都迅速下线，只剩下成洛钰叫住了他：“等一下，知远。我听说你去那个小岛是为了那个叶北游，这是真的吗？” 成知远动了一下眼皮，冷淡地回答：“这件事与父亲无关。您不必费心。” 成洛钰露出明显被呛了一下的恼怒，不过很快收敛起来，声音又严厉了几分：“有点分寸吧。记得祖母临终前怎么叮嘱的吗？你在祖母的病床前发过誓的。” 成知远声音更冷：“父亲，我只是发誓，只要奶奶活着，我不会再与叶北游相见。您也说过，奶奶已经去世了。” “你！”成洛铭的愤怒几乎溢满屏幕夺框而出，“不肖子！你喜欢男人这件事已经够丢人了，你竟然还有脸大肆宣扬、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订婚！你是想连我也气死吗？” “我以为这件事我们讨论过很多次，已经达成了共识。”成知远不带感情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姐姐们的孩子中也有十分优秀的，我想我们家并不缺继承人。” 第63章 他用视线的余光扫过身侧，陆淇早已在父子单独开始谈话时悄然离开房间。 他对父亲微微一笑：“这两年您明里暗里帮我安排了多少艳遇和相亲对象，您心里应该有数。这不是男的还是女的、长得好不好看、身世背景怎么样的问题。” 成洛铭皱眉：“你什么意思？那个叶北游到底有什么好的？别忘了他害死了你叔叔！你叔叔生前那么疼爱你们几个兄弟姐妹，你就这么对待他么！” “父亲。”成知远提高了音量，“我想我对小叔叔的了解或许比你更多。摸着良心说，叔叔的意外事故真的是叶北游的责任吗？我们家真的不欠他一个公道么？” 在父亲即将发火之前，成知远自嘲地一笑：“或许我们这样的家族根本就没有什么良心。” 说完，他不再顾忌，直接退出了在线会议。 房间里突然间恢复安静，让成知远感到瞬间的疲惫。 虽然已经退烧出院，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精神也不太好。两天来都必须依靠药物才能入睡，强打精神和董事会周旋了一个小时让他感到精疲力竭。 他放弃了对身体的掌控权，瘫坐在椅子上，后脑枕着椅背闭目养神。 董事会的弹劾、父亲的指责，他都可以不当一回事，可成嘉言继续掌控东南亚大区却让他感到极度不安。 成嘉言对叶北游绝对是不安好心。以前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成嘉言恨屋及乌。上次在会所撞见，他才惊觉成嘉言对叶北游可能还有别的心思。 可是自己动不了成嘉言，又没法长期留在f国，怎么才能护着叶北游平安顺遂？ 那人的心愿从来都是与世无争。好不容易，他现在看起来像是找到了想要的生活方式，看起来似乎很快乐…… 对，没有自己出现的话，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很梦幻。 叶北游走出了过去的阴影，没有动自己给他的一分钱，在异国他乡找到了新的朋友、新的生活、甚至是……新的追求者。 他那么优秀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理应得到上天的眷顾。这是他应得的。 他有别的人照顾了…… 他有其他人保护了…… 他不再需要自己了…… 他不需要你了，成知远。 愈演愈烈的头疼让成知远眉心紧蹙。忽然他感到有一双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按摩起来，力道适中，让他感觉十分舒适。 两个人同居之后，叶北游经常会给他按摩。叶北游很聪明也很好学，做教练的时间虽然短，知识面比一些做了几年的资深教练还要丰富。 看到他很累的时候，他会主动给他做放松按摩，为他做一些带有食补功效的汤水。跟叶北游同居的一年多，成知远一直觉得自己享受到了小时候没能从母亲那里享受的细致照料。 “游游……” 他轻声呓语，睁开眼睛，对上的是陆淇那张公事公办的脸。 秘书站在他身后，双手放在两侧太阳穴上为他进行头部按摩，手法竟然十分专业。四目相对时，秘书冷静地开口：“是我，总裁。” 成知远一阵沉默，蹙眉：“你是来搞笑的吗？” 陆淇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是。只是看您很累的样子。” 成知远没再多说，也没让秘书停下。陆淇从他毕业回国之后就做了他的秘书，跟在他身边已经有八年，很少主动做不属于自己分内的事。 “陆淇，”成知远低声问，“你谈过恋爱吗？” 陆淇的按摩动作没有停滞，声音也没有丝毫改变，依旧冷静：“这属于私人问题，我一定要回答吗？” “不一定。”成知远回答。 他只是忽然间感到好奇。作为贴身秘书，陆淇的背景当然在入职前经过了细致的调查。 陆淇出身大中产家庭，有一个弟弟，从小走的是标准的中产精英培养路线，毕业于哈佛商学院，是成知远的学长，通过导师的推荐成为他的秘书。 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陆淇的感情经历。 没有结婚，没有私生子，没有男朋友，没有女朋友。陆淇就好像一个机器人，成知远甚至不太了解他为数不多的个人时间是怎么处理的。 他忽然笑了笑：“遇到叶北游之前，我也不觉得谈恋爱这种事有什么乐趣。” 陆淇冷静的声音像是机器人：“您确定您跟叶先生是在恋爱吗？” 成知远一下子被戳中了痛点，愤然驳斥：“当然！不然我们那几年算是什么？玩炮？” “至少在我看来，您向叶先生求婚，可能只是厌烦了您的祖母不断要求您与她选择的豪门千金们相亲。”陆淇冷静地说，“您的祖母至死不愿意接受您的取向，认为您只是年轻贪玩。” 成知远一下子闭上了嘴。老太太的威仪曾经像一座大山，压在父亲头上，后来又压在自己头上。祖母在世的时候，家里没有人可以违背她的意志。 把叶北游拖进自家这趟浑水，确实是自己自私自利。 “陆淇，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实在有点长了。”他淡淡地说。 秘书停下了按摩的动作，神情冷静：“那么，您打算辞退我？” 成知远微微浅笑：“离职补偿金太高了，赔不起。你安心工作吧。” 陆淇眼皮都没眨一下：“那我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吗？刚才，一个陌生号码联系我，是叶北游先生。他约我见面谈谈有关莫斐然的事。” 成知远震惊地看着秘书，觉得这句话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陆淇补充：“叶先生说，鉴于这件事最后还是必须由您来决定，他不介意您是否同行。” 第58章 中午十二点, 叶北游准时来到万豪酒店三楼的景观餐厅，向服务生报了陆淇的名字，被带到临窗的卡座, 果不其然看到成知远坐在陆淇身旁。 叶北游的视线只是扫了一下，无视了对方渴望的眼神, 转向陆淇：“谢谢您同意与我见面, 陆先生。” 陆淇欠身行礼：“您客气了，叶先生。菜品已经点好，坐下边吃边聊吧。” 两个人像是很有默契一样，谁也没有提及成知远的存在。就连成知远自己也像是把自己当成了隐形人, 除了盯着叶北游看之外就是默不作声。 被人这样看着还是让叶北游感到很不自在。他轻咳了一声, 在服务员忙着拿餐具、倒餐前酒、上前菜的时候寒暄：“陆先生还没有回国吗？打算什么时候离境？” “跟总裁一起走。”陆淇平静地回答。 叶北游一阵无语，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成知远, 思来想去觉得要是真把这人当成背景板好像很不礼貌，而且有点刻意。 他无声叹息, 问成知远：“那成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成知远明显精神一振, 急忙回答：“还没决定。不过, 应该待不了太长时间。” “大家都挺忙的。”叶北游不咸不淡地回答，“预祝返程顺利。” 话题陷入死胡同, 几人只好不约而同专注吃饭。 从前菜的清酒贻贝、奶油蘑菇汤、法式鹅肝, 到主食的生煎小牛排、烤猪肋骨，红酒炖雪梨、榛子拿破仑, 以及佐餐的葡萄酒, 每一道菜都是叶北游喜欢的，一看就知道菜单是谁点的。 叶北游心无旁骛地品味美食，也不多看，也不多想, 更不多问。餐桌上安静得像是在进行什么奇妙的禁言仪式。 他觉得如果不抓紧吃饭，一旦开口说事情，可能后面的菜就吃不下了。 何必跟食物过不去？后厨精心准备的食材，厨师倾注心血的烹饪，这些食物端上餐桌不是为了浪费的。 放下甜品叉，叶北游轻轻擦拭嘴角，抬起头正要开口，陆淇抢先了一步：“要不，你们两位直接谈，有需要再叫我过来？” 两个人一齐看向他。 陆淇笑了笑：“我想您要谈的事，原本也不是我能做决定的。” 叶北游知道对方这么说也没错。他把电话打给陆淇，本就是借助秘书去联系成知远。尽管他知道如果自己直接找上成知远，对方一定会很高兴。 陆淇坐到了餐厅的吧台位，请服务生收了餐盘，为他们点了两杯无酒精饮料。 叶北游做足了心理建设，看向成知远：“就像我在电话里跟陆秘书说的，我想跟你谈谈莫斐然的工作。他可能要被他的公司解雇了，这你知道吗？” 成知远轻声说：“我为什么要知道莫斐然的事？” 叶北游有点生气，也有点无语：“这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卡兰卡集团、你姐姐的公司忽然向他的公司发出一则条件苛刻的订单，不凑巧的是斐然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取消了。他无法在规定时间赶回去，合同无法签订，他的公司对他非常不满。” 成知远喉结滚动，声音低沉：“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你的意思是莫斐然的公司认为是他的个人原因让公司损失了这次的重要客户，所以打算辞退他？不会吧？他好歹是国际知名模特。” 第64章 叶北游蹙眉，他并不相信成知远真的不知道：“我听说卡兰卡公司给了一个非常高的报价。而因为斐然没能赶回去，现在不仅赚不到这笔钱，还要付一笔违约金。成先生，你们做生意的人都是这样的吗？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强人所难？” 成知远的脸上流露出伤痛的表情，下意识地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我不是为了……” 叶北游抓住了瞬间的破绽：“所以你承认这件事是你在背后计划的？你为什么要让姐姐帮你做这样的事？你不觉得很卑鄙吗？” 成知远的冷静绷不住了，双手用力握紧，垂下头，肩膀颤抖着，低声说：“卑鄙……是啊，是挺卑鄙的……如果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赶走围在你身边的人，才能让你多看我一眼、跟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不介意再卑鄙一些！” 叶北游紧紧皱眉，感到不可理喻。 实话实说，他今天一来就看出成知远的状态并不好，甚至还不如在医院的时候。 男人瘦了很多，脸颊凹陷得几乎脱了相，黑眼圈十分明显。但能看出仔细收拾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茬刮得干干净净，很努力地用外力弥补本身的憔悴。 不过才两天没见，他想不通这人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的。 他不想过问成知远发生了什么事，却很担心对方情绪失控，无法冷静地商议事情。这人对莫斐然本来就有敌意。卡兰卡公司的合约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能因此给莫斐然的事业带来更大的打击。 尽管莫斐然这两天一直说要留下来一起经营海岛，叶北游还是在几个不经意的瞬间觉察到了金发青年的沮丧。 每个人都有自己热爱的事情、愿意为之努力的事业。叶北游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份痛苦，因而更不希望同样的事在朋友身上发生。 他放缓了语气，不想过度刺激成知远：“不管怎么说，斐然跟我们之间的事无关。能不能请你设法挽回一下？我不希望因为我们之间的恩怨而牵扯无辜的人。” 成知远缓缓抬眼看向他：“你是说，莫斐然与你我之间的事、无关？” 叶北游愣了下，忽然意识到对方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不由地蹙眉：“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说斐然是我现在的男朋友，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对他下手？” 成知远苦笑：“毕竟你都为了他的事专程来找我求情，又说我们之间的事与他无关，那么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是朋友不行吗？”叶北游不由地提高了音量，“朋友也好、男朋友也好，我没有交友的权力和自由吗？” 成知远不说话，嘴唇紧抿地看着他。 叶北游想起两年前的种种，忍不住冷笑：“也是，对你们这些有钱人来说，毁掉别人的事业和梦想根本只需要一句话。你们怎么会明白那种被夺去所有、毁掉一切的痛苦？” “当年是我错了！”成知远沉痛地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愿意弥补。我可以跟padi去谈，请他们重新考核你的教练资格。我也可以帮你一起经营帕森岛，你想把它打造成什么样都可以。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男人轻轻地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到叶北游的手指，轻声说：“我想和你重新开始，游游。” 叶北游低头看着男人的指尖将触未触搭在自己的指尖上，倏地抽回手，冷冷地看着对方：“如果斐然是我男朋友呢，你要怎么办？为了拆散我们不择手段？要想保住斐然的事业，我就要跟他分手、重新回到你的怀抱，你是这个意思吗？” 成知远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慌，急切地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想要逼迫你。” 叶北游冷哼：“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我对你余情未了，不可能喜欢上别人是不是？我知道你是个很自信的人，过去我一度非常欣赏你的自信，这是我所没有的品质。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你自大得叫人厌烦！” 成知远目光黯然，正想说些什么，餐厅入口忽然传来莫斐然熟悉的声音：“小游！小游！” 服务生赶忙上前询问。叶北游颇有些惊讶地起身，看到莫斐然和服务生还有陆淇纠缠在一起，赶忙扬声招呼：“斐然，我在这里。” 莫斐然甩开阻拦，大步流星走近，一把拉住叶北游的手腕：“你来找他干什么？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需要来求这种人！” 叶北游有点尴尬。他是瞒着莫斐然来找成知远的，本意当然也不想让对方知道。 他反手拖着莫斐然：“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再说我也不是只为了你的事……” 莫斐然停下脚步，瞥了一眼成知远：“那我在外面等你。我的事就不用跟他说了。我不需要背刺我的人假惺惺的再来帮我！” 成知远忽然开口：“那是谁告诉你，叶北游和我在这里见面？” “褚先生啊。”莫斐然大声说，“大不了，我不回欧洲了。褚先生说可以在这边帮我介绍模特的工作。谁稀罕什么卡兰卡公司啊！” 说完他又拽叶北游：“走吧小游，别跟他废话！” 叶北游尴尬又无奈，看了眼成知远：“那，该说的话反正也说的差不多了。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成先生。” “可是，我也有自由。”成知远忽然说。 叶北游不由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对方。 成知远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笔直地凝视着他，眼神极具侵略性：“我喜欢你，叶北游。这是我的自由，无人可以改变。” 莫斐然瞬间瞳孔地震，连鼻孔都瞪大了。 叶北游和成知远对视片刻，反手拉着莫斐然离开了餐厅。 第59章 叶北游拉着莫斐然坐上电梯、离开酒店、坐进等在酒店门口拉生意的出租车, 用当地语报出褚建新的别墅地址，才想起自己还拉着莫斐然的手。 他赶紧放手，再看人的时候发现莫斐然呆愣愣地看着自己, 眼睛瞪得巨大。 “你干什么？”叶北游觉得有点好笑。 莫斐然猛咳两声，确认司机是当地人不太可能听懂中文, 才小心翼翼说：“他刚才说……喜欢你？他……真是来找你复合的？” 叶北游笑了：“喜欢？他说的喜欢我, 跟喜欢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 莫斐然眨了眨眼睛，满脸听不懂的样子，问：“有什么区别？” 叶北游叹了口气：“打个比方。我很喜欢你，斐然, 但我是把你当成一只可爱的金毛大狗狗来喜欢的。乖巧、听话、长得好看、能提供情绪价值。你会觉得高兴吗？” “会啊。”莫斐然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喜欢我最重要，我是什么形态不重要。” 叶北游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傻子解释这种原本就解释不清楚的问题。 但他不想再被成知远喜欢了。即便心里知道那人无法长期留在拉尼市, 但他更了解成知远这个人的毅力。那人如果下定了决心，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莫斐然忽然酸溜溜地说：“想不到, 他真的还在喜欢你哎, 小游。你不是说分手是他提出来的, 还逼你签了协议。他难道不是自愿跟你分手的？又或是后悔了？” 叶北游没有回应。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莫斐然自言自语地又说：“两年了呢。他还真长情。” 叶北游忽然灵光一闪。 对啊，两年了, 其实自己和成知远都发生了变化, 只是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重新了解彼此。 成知远的那句“喜欢”，其实是对着他记忆中的叶北游、对着两年前的自己说的。 · 成知远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医院的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大问题, 脑震荡的后遗症几乎已经消失, 医生叮嘱他多注意休息。 反而是他的失眠和胃病情况更严重些。 他原本睡眠就不太好。他属于天生精力旺盛的那种人，神经兴奋起来可以连续两三天不睡觉。 以前睡眠少是因为忙于工作，这几天其实没有太多要紧的工作需要处理。他整晚整晚地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对着窗外的霓虹夜色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 直到被酒精麻醉失去意识。 同在一座城市，同在一片夜空下，他却无法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并且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他的靠近只会让对方感到厌恶，他的执着也只会让对方满心厌烦。叶北游说的没错，他确实抱着幻想，指望对方余情未了，还会给自己一点机会。 毕竟他们曾经那么相爱过。他们一起走过那么多潜水胜地，在大海中手拉着手经历过那么多次浪漫的潜水，有过那么多次亲密的接触…… 他始终不相信叶北游喜欢上了别人。说他自大也好、自负也罢，以他对叶北游的了解，他不觉得短短两年足以让那个专注而温柔的人敞开心扉接纳一个新的人。 可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了。他离开公司超过半个月了，许多必须由他亲自出面的事已经到了没法再拖延下去的地步。 第65章 而莫斐然那件事也让他被叶北游拉进了黑名单。他毫不怀疑，即便自己能够留下来，大概率也不再被允许登陆帕森岛。 按照f国的法律，岛主有权力禁止任何人踏上自己的私人岛屿。 无节制的喝酒让他的胃疼更加严重。这几天他吃胃药的剂量翻了一倍，还是压不住胃部的不时抽痛。 酗酒这种事，他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一直认为那是意志力薄弱的人的借口。 轮到自己，才明白酒精这种东西是多么让人上瘾。沉迷在酒精带来的梦幻般的感觉中，确实可以让人忘记现实的冷酷。 成知远陡然惊醒，发现是陆淇用房卡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又在酒精的浸泡中度过了一个昏昏沉沉的夜晚。 他从摇椅上艰难起身，脚下踉跄没有站稳，被陆淇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低声劝说：“总裁，您不能再喝酒了。您的胃会受不了的。” 成知远声音沙哑干涩，问秘书：“机票订了吗？” “订了后天晚上的航班，直飞，头等舱。”陆淇回答，“按照您的要求，明天视察分公司，与全体高层开会，共进午餐。行程已经通知到分公司了。” 成知远“嗯”了一声。临走前他有必要再敲打一下成嘉言，虽然实际效果很难确保。 “另外，”陆淇有些艰难地说，“刚才褚建新的助理打电话给我，邀请您参加今晚在他的别墅举办的晚宴，性质介于商务和私人派对之间，说是特意凑了您还在拉尼市的时间，请您务必赏光。——您要去吗？” 成知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冷笑一声：“特意凑了我的时间，并且特意告诉我，这不就是暗示我一定要去么？那就去吧，看看他准备了什么惊喜给我。” 陆淇垂首：“明白了，稍后我会正式答复对方。不过对方主动告知，成嘉言先生也在受邀名单之中。” 成知远点点头：“去找当地最好的造型工作室，预约下午的上|门|服|务。我先去睡一下。” 他有预感褚建新的邀请来者不善。是为了向自己示威？还是为了示好？亦或者兼而有之？总之，自己没有任何不去的理由。 哪怕是为了褚建新那句宣称叶北游是他的人，成知远也得接下这则邀请。 晚宴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成知远按照惯例提前十分钟到达，一下车便暗暗惊讶于对方的排场。 坐落在郊区的别墅宛如一座庄园，从大门到建筑门口足有五分钟车程。宽敞的庄园中种植着摇曳的椰子树，精心打理的花园芳香馥郁。小型高尔夫训练场和宽敞的露天游泳池排布有序。 作为庄园主体的别墅更是豪华。建筑有三层，整体色调以白色为主，建筑风格充满了东南亚气息，内饰则是极尽奢华，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设计感和高品质，彰显出主人的财力。 成知远和东南亚人打交道不多，从他和新加坡富豪们来往的经验推断，这位褚建新的实力在东南亚富豪圈也是位于第一梯队的。 心中的警惕又提高了几分。他决定今晚回去就借助自己在新加坡的人脉，好好调查一下褚建新的背景。这个人做什么生意的，是否正当合法，感情经历，为人口碑，都有必要调查清楚。 转念一想，成知远又不免自嘲。假如叶北游知道自己擅自调查他的“朋友”，一定会更加讨厌自己，觉得自己自大又多管闲事吧？ 可是一个有钱有势的当地大佬，平白无故，为什么会对一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这么关照，当真只是因为欣赏和提携后辈这样单纯的理由吗？ 成知远自己也是普通人眼中有钱有势的那一类人。他当然不相信。 核对了身份之后，他和陆淇被塞了两个假面，由侍者带进宴会厅。 陆淇代替他询问：“今晚是假面舞会吗？我们没有听说。” 侍者回答：“没有变装要求。主人临时决定增加一点趣味性，请嘉宾们放松享受。” 成知远和陆淇对视一眼，入乡随俗戴上假面。 成知远的面具是银白色的半脸面具，左眼眶有华丽的羽毛装饰，十分惹眼。陆淇的要普通很多，是比较低调的黑色带闪钻面具。不难看出，主人为他们分配面具时也是有用意的。 大厅里金碧辉煌，水晶吊灯下是衣袂飘香、奢华精致的男男女女，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或窃窃私语，或谈笑风生，或觥筹交错，是成知远无比熟悉的名利场画卷。 从面具戴在脸上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今晚这场宴会的真正目的或许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诡异。假面舞会原则上的意思是来宾们不需要知道彼此的身份，尽情享受奢华与放纵，通常是相当私人性质的宴会。 褚建新邀请自己来参加一场假面舞会，目的又是什么？向自己展示他的豪华生活么？ 成知远觉得对方的用意不会如此简单。褚建新那个人又不是成嘉言，不会做出这样毫无目的的肤浅行为。 八点整，在一阵轻快的音乐声中，褚建新穿着月白色的紧身长衬衣、搭配深棕色的阔腿长裤，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精心修饰过的面容上挂着亲切柔和的微笑，从旋转楼梯缓缓走下来。 人群发出鼓掌和欢呼。褚建新是宴会厅中唯一一个不戴面具的人，而现场的所有人都是为他而来。 但是成知远的视线牢牢落在褚建新的身后。 褚建新不是一个人出场的，他还带了一个人。 在他身后两级台阶的位置，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男子，穿着浅紫色的衬衣和白色的裤子，戴着金色假面，微微卷曲的茶色头发蓬松柔软，被水晶灯的光线衬托得柔和剔透。 青年的手指搭在褚建新的肩膀上，虽然没有与他并肩而立，也足以显示出亲密。 成知远的眼睛简直要隔着面具喷出火来。即便不用揭开面具，他也能认出面具下的那个人正是叶北游！ 第60章 叶北游怎么会在这里！？ 成知远难以置信地盯着叶北游, 看着他纤细的腰身在垂坠感十足的真丝面料衬托下勾勒出完美的身段。即便是f国传统服饰这么不显身材的设计，叶北游的纤腰长腿依然能穿出十足的魅力。 修长的手指搭在褚建新的肩膀上，轻轻用力按出了浅浅的褶痕。青年的唇角挂着淡淡的柔和的笑, 不是敷衍的商业笑容，而是发自真心的愉悦。 蓦然, 成知远感到对方的视线朝向自己投注而来, 与自己的视线正面相遇，毫不退缩地四目相接。 叶北游认出了自己，并且在看自己。 成知远下意识地挺直了腰，微微扬起下颌。前来赴宴之前他特意精心修饰了一番, 做了发型和修容, 在拉尼市最高级的商场买了一身晚宴正装，来不及量身定做, 但上身效果也有八十分的水准。 他自信自己在外表上不会输给宴会场上的任何人。 可是叶北游只是看着他，笑意更深, 手指却沿着褚建新的肩膀慢慢向下移动, 顺着领口延伸到胸前, 被褚建新抬手握住。 两个人的手在褚建新的胸前交握在一起，叶北游脸上的笑容也绽放到极致, 彷如挑衅一般隔着面具与成知远对视。 现场的宾客们在看到褚建新抬手握住叶北游的手时, 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成知远听到有宾客用英语说：“哇哦，原来这才是今晚宴会的主角吧？” 一位女宾客掩着嘴笑：“早就听说褚先生身边一直有人, 今晚算是证实了吗？” “为什么要戴面具不让大家看呢？褚先生看中的人长什么样子, 真叫人好奇呀。” 其他一些当地语的议论纷纷，成知远听不懂，仅仅这些已经足够让他差点捏断手里的香槟酒杯。 陆淇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他保持冷静。他自己也很清楚，如果当场失态, 除了让自己难堪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但他的胃好疼。出发之前吃下的胃药似乎完全失效了，他现在觉得胃疼得几乎直不起腰，后背的冷汗正在慢慢浸透衬衣。 等褚建新和叶北游走下阶梯，已经变成挽着胳膊并肩而行的站位。 褚建新扬起没有被挽住的左手，示意宾客安静，用英语对众人发表开场白。 成知远无心听他说什么。他已经明白对方把自己叫来的目的是宣示主权，当着自己的面证明和宣告给自己看——“叶北游是我的人”。 褚建新说了些感谢大家赏光莅临的场面话，宣布今晚的宴会不设时间限制，酒水餐饮无限量，大家想玩到什么时候就玩到什么时候。 随后他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一群兔女郎装扮的女招待端着各种美食和酒水鱼贯进入大厅。兔女郎们身后则是一排年轻健硕的男模，都穿着无袖马甲，腹肌若隐若现。 身材最为火辣的四男四女走上舞台准备开始表演。现场一阵欢呼，人人都明白了这场宴会真正的定位——狂欢派对。 褚建新拉着叶北游走上舞台，在奏响的音乐声中开启了一支双人舞。 第66章 舞步并不复杂，是入门级别的拉丁舞，叶北游以前就会跳，跳得还挺不错的。 成知远看着两人在台上随着旋律起舞。褚建新的动作一看就知道颇为精通，叶北游则是放松身体跟从对方的带动，配合颇有几分默契。 而叶北游左脚的伤，在褚建新的有意呵护和精心掩饰下，竟然没有影响到这支舞蹈的流畅，让不知内情的人几乎看不出来。 褚建新不戴面具，叶北游戴着面具。两个人的视线凝视着彼此，手指交握，最后在一个帅气的动作中结束这段舞蹈。 褚建新的手掌停留在叶北游的腰际。成知远死死地盯着那只手，嘴唇紧抿，在周围人的欢呼和掌声中显得格格不入。 “谢谢大家。谢谢。”褚建新的呼吸稍稍有些急促，一手搂着叶北游的腰，另一只手接过递给他的话筒。 “再次感谢大家莅临寒舍！今晚的派对，我想献给我身边的舞伴。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下次在更为正式的场合，我会将他正式介绍给大家。在今天这个美好的夜晚，请大家尽情狂欢！” 欢呼声中，褚建新牵着叶北游的手走下舞台，兔女郎和男模们正式开始了表演。 成知远的视线始终紧盯着叶北游，看到他在与褚建新耳语几句之后，后者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叶北游便从侧门离开了会场。 成知远立刻就想追上去，转身却被一个戴蓝色面具的人挡在身前。他立刻认出对方是成嘉言。 即便隔着面具，成嘉言眼中的恶意依然掩饰不住，笑得张扬：“看到了？我都认得出来，你不会认不出的，对吧？” 成知远眉头紧拧，拨开对方：“让开。我没兴趣跟你说话。” “明天还要来分公司视察呢，到时候你也没兴趣跟我说话？”成嘉言像是不知死活一样往成知远身上贴，“都是一家人，别那么生分。” 成知远冷笑：“都是一家人，所以格外叫人恶心。滚开。工作上我没办法，不能不见你。私底下，你离我有多远滚多远！” 成嘉言笑了两声：“我一直以为你挺聪明的，成知远，所以奶奶和董事会才最终选择了你。可是啊，我现在倒觉得你真是个蠢货！” 成知远挑眉：“哦？你是说我比你还蠢？” 成嘉言摊了摊手：“至少我不会跟一个来路不明的杀人犯订婚，更不会对他念念不忘，想着奶奶过世了就能跟他复合什么的！” 陆淇拦下了成知远挥出的拳头，冷声对成嘉言说：“嘉言少爷，请注意场合。” “该注意的人难道是我吗？”成嘉言耸耸肩，睨向成知远，“你是不是真的蠢？叔叔的死是叶北游害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褚建新的声音凌空落下，劈开了两个姓成的男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哟，两位成总都在这里。褚某人失礼了，招待不周，没有让两位感到无聊吧？” 两个人一齐看向他。成嘉言立刻换了语气，爽朗地回答：“怎么会无聊。很有趣啊。今晚真是太有趣了。” 褚建新呵呵笑，混入成嘉言的笑声，听在成知远耳中像是肆无忌惮的暗示和嘲讽。 成知远无视成嘉言，冷冷地对褚建新说：“十分感谢褚先生的邀约。不过我本以为这是一场更为正式的晚宴。我对这样的场面，其实是不太擅长的。” 褚建新微微惊讶：“哎呀，是我的助理出了什么差错吗？今天的宴会本来就是邀请朋友们来家里聚一聚、热闹一下。想着成总难得来一趟拉尼市，却一直没能好好招待，特意请您赏光的。” “感谢。不过我原本确实把这当做一场商业晚宴。”成知远的口吻依然冷冷淡淡，“远洋集团在东南亚地区的业务，总部虽然不插手，这次既然有幸与褚先生结识，我本期待可以有更进一步的相互了解。” 成嘉言笑着说：“我们总裁是个工作狂，跟他做事得习惯这种风格才行。” “机会确实难得。”褚建新点头，“不过今晚的氛围不适合谈工作。如果两位成总不介意，明天晚上我做东，请二位与我共进晚餐。远洋集团是世界级的大公司。我相信我们会有很多合作的空间。” 成知远看了一眼成嘉言：“可以暂定。地点呢？还在这里？” “不、不，这里是私人聚会，谈合作不够正式。”褚建新也对成嘉言说，“地点我来决定吧。选好之后告知两位。” 围绕着饭局说了些有的没的，成嘉言忽然话锋一转：“听闻褚先生一直单身，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今晚那位舞伴如此郑重地带出来亮相，是不是打算定下来了？” 陆淇暗中死命攥紧成知远的西装衣摆。 成嘉言仿佛注意不到成知远的死亡视线，仍旧满脸笑容地询问褚建新：“为什么不让大家看看佳人芳容？是不是褚先生太宝贝了，不想让别人看到啊？” 成知远觉得如果不是顾虑到远洋集团的名声，自己真的会当场暴打一顿成嘉言。他对这人的愤怒远远超过了对褚建新本人。 褚建新也像是根本没有看出成嘉言的表演一样，笑得仿佛一个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人生赢家：“是他比较害羞，本来他是不想这么早公开的，觉得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够长。不过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已经足够稳定，只是今天的场合可能还不够郑重，便尊重了他的意见。” 他对成嘉言说：“不出意外的话，公司的年终晚宴，他会以伴侣的身份与我一同出席。” 成嘉言惊叹一声：“那真是太叫人期待了！我和我们集团总裁不知道是不是第一个听到这个好消息的人呢？” 褚建新对成知远微笑：“算是吧。不知届时成总会不会凑巧过来出差，像今天一样赏光莅临呢？” 褚建新在笑，成嘉言也在笑。 成知远感到自己嘴里有淡淡的血味，不知是不是后槽牙咬得时间太长、咬得太紧，牙龈受不了发出了抗议。 他在两个人的笑容中忽然也笑了：“当然可以。认识了褚先生，我想我以后会经常来东南亚看看。” 第61章 褚建新很快离开, 继续与其他宾客寒暄，所到之处都是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 成嘉言识相地没再继续刺激成知远，拉住一个路过的兔女郎, 投身到现场的狂欢气氛中。 成知远站在热闹的人群中，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浪潮中的一块顽石, 与周围的一切相互排斥、格格不入。 全世界都在纵情欢愉, 只有他像个胡乱闯入的傻子。 这就是叶北游想要的吗？ 他不相信。 他所认识的叶北游，不是这样的人。 陆淇小声问他：“总裁，我们是不是先回去？” 成知远瞪了秘书一眼：“走？不走！我要亲口问他，否则我绝不相信！” 陆淇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忽然说：“没看到莫斐然。” 成知远知道自己这样的执念毫无意义。人家都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官宣秀恩爱给自己看了, 自己还想求证什么？继续追问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可他还是觉得无法相信这一切。叶北游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属于这样的场合。即便他对自己不再有留恋, 他也不会是屈从于权势和金钱的那种人。 至于莫斐然在不在场、为什么不在，成知远已经无心思考。 陆淇忽然又轻轻触碰他的胳膊：“总裁, 叶先生又出来了。” 成知远急忙顺着陆淇的指引看过去, 只见叶北游换了一身衣服, 穿上了精致的燕尾服，只是面具没有更换。 量身定做的燕尾服将他的身材衬托得更完美。修长的腰身、匀称的比例、纤细而不失健康美感的身材, 引得无数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打转。 叶北游独自一人沿着旋转楼梯走下来, 步伐松散随意，目光淡淡流转。 没有被面具遮住的半张脸露出精致的下颌, 修长宛如天鹅的脖子被衬衣领口严密包裹, 散发出禁欲的诱惑。金色的面具与黑色的晚礼服交相辉映，神秘的东方美人气质再一次夺走了全场的瞩目。 这一次，成知远觉得自己跟周围的人不再有任何不同，目瞪口呆地折服于叶北游的气质, 忍不住遐想面具下的那张脸是何等美貌与惊艳。 他一直知道叶北游是一块璞玉，有着宛如明月般的高洁内核，在年少的苦难磨砺下不仅没有黯然失去光彩，反而凝结成更为纯粹的内质，却在并未完全绽放时被自己幸运地获取。 他本以为自己会将这块璞玉一直握在手心，温养滋润成美玉无双，却没想到，有一天会亲手把他丢掉，拱手让人。 犹记当时，第一次跟自己一起出席家族晚宴，被正式带进成家大门，叶北游紧张得手足无措，每隔几分钟就要下意识地整理衣摆、放松领结，摆弄一切可以摆弄的地方，小手也总是下意识地来拽自己。 那时候他觉得叶北游可爱极了，嘴上虽然安慰对方说没关系、放松点，内心阴暗的小角落却巴不得对方再紧张一些、再依赖自己一点。 第67章 短短三年时光，叶北游脱胎换骨，像是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以“女主人”的姿态在这样的宴会场上游刃有余，让成知远心中五味杂陈。 是自己活该。 假如自己再强硬一些，扛住祖母和父亲的压力，坚持调查真相…… 假如自己再细心一点，觉察到叶北游破碎的身心，站在他一边和他一起面对…… 假如自己能够发现，叶北游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不论当时还是现在…… 成知远的视线跟随着叶北游穿过人群，看到他用当地语和英语熟练地应对各路来宾的攀谈，时不时与人碰杯共饮。 叶北游来到他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两人隔着面具凝视了几分钟，叶北游叫住路过的侍者，从托盘中拿了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给成知远：“喝一杯吗，成先生？” 成知远慢慢地接过酒杯，紧盯着叶北游藏在面具下的眼睛，听着高脚杯清脆的碰撞声，将杯中的香槟酒一饮而尽。 高级香槟的口感香甜馥郁，咽下肚中却是苦涩与绞痛的滋味。 放下酒杯，他一言不发拉住叶北游的手，拽着人就往外走。 被撞到的宾客发出惊呼。叶北游喊了声“等一下”，成知远充耳不闻，强行走出十几步，被赶来的保镖拦了下来。 褚建新跟在保镖身后，眉心微蹙，口吻依然和善：“哎呀，这是干什么呢？成先生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跟我说嘛。” “我想跟这位先生单独谈谈。”成知远盯着褚建新，“这是我跟他的事。” 褚建新挑眉：“那你问过他的意思了吗？他愿意跟你谈么？” 成知远语塞，站在周围的一片窃窃私语声中，不肯让步。 叶北游挣开了他的手，平静地说：“我们出去谈谈吧，成先生，不要破坏宴会的气氛。” 褚建新叫了一声“小叶”，语气中流露出担忧的意思。成知远眼见叶北游走到褚建新身边，凑到他面前轻声耳语。 两个人的脸凑得极近。叶北游的身体遮挡了成知远的视线，他看不清叶北游是不是亲吻了褚建新。 青年说完之后对着褚建新笑了下，转身看向成知远，用不带温度的声音说：“请跟我来这边。” 成知远机械地跟在叶北游身后，视线落在对方的纤腰上，脑子里全都是褚建新的手搭在上面的画面。 刚才拉住叶北游的那一刻，他确实想过就这样强行将对方带离，不管不顾地把他从褚建新身边抢走。 叶北游带着他穿过大厅，从侧门来到别墅后面的露台。 欢宴被留在身后。离开了建筑物，直面夜色，忽然静谧得叫人不习惯。夜空中繁星点点，布满了藏青色的天幕。 叶北游走到避开一切门窗的角落，回身看向成知远。成知远好像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随着夜风飘入耳中。 “我并不知道褚先生把你叫了过来。早知道的话，我会劝阻他。”叶北游轻声说，“说吧，你想跟我谈什么？” 成知远也想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好跟对方谈的，张开口依然是干巴巴的那几句话：“你真的跟褚建新……” 叶北游耸肩：“如你所见。我不难猜到，他叫你来的用意，就是想叫你死心吧。” 叶北游挺起胸膛，坦然向他宣告：“你之前问过我，莫斐然是不是我的新男友，我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斐然是我的追求者。不过，我已经接受了褚先生，所以只能拒绝他。” 成知远感到自己的呼吸凝滞了。他凝视着叶北游，想要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找出破绽。可是面具太碍事了，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他走上前一步，摘掉了叶北游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露出的是叶北游精致的面容，上了一层淡淡的妆，把原本底子就很好地肌肤修饰得像个瓷娃娃，琥珀色的眼睛瞪大了，满盈着点点星光。 成知远同时也摘下了自己的面具，沉声说：“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叶北游，说你讨厌我，说你喜欢……喜欢上了别人。” 夜风吹过叶北游柔软蓬松的发丝，拂过那张精致容颜上的惊讶。叶北游很快找回了面部表情的控制权，皱了皱眉：“我都说了多少遍，你还纠缠不休。再说一遍，就能让你永远不再出现在我面前？” 成知远攥紧了手中的两个面具。 叶北游像是忍耐已久终于爆发的火山：“你够了没有，成知远？我们已经分手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如果你来找我是为了你叔叔的潜水事故，那我无论如何不会逃避。不管你们要我赔偿也好，要送我去坐牢也罢，我都会面对！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就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成知远下意识地摇头否认，却说不出话来。 “如你所见，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有了一座属于自己的海岛，我还有一个即将结婚的恋人。他可能没有你那么年轻有钱，但他足够尊重我！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叶北游大声说，“你能不能不要破坏这一切！” 成知远像是被雷劈中了：“你刚才说、结婚？你要……结婚？跟褚建新？” 叶北游咬牙冷笑：“怎么，我要跟谁结婚还得征求你的同意？” 成知远急切地上前一步：“等一下，你考虑清楚了吗？你们认识多久、交往多久？你了解他吗？了解他的生意背景、他的家庭情况、他的感情经历……这些你都调查过吗？” 叶北游笑出了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啊？就算他是骗子，我也喜欢他，跟你成知远到底有什么关系？” 成知远僵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北游看着他笑了一阵，笑着笑着垂下了头，语气充满了疲惫：“够了吧，成知远。你有没有想过，两年了，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成知远呆呆地站在原地。 夜风妩媚，星海无边。他看着他两年来不断寻找、在内心一次次忏悔、又在幻想中一次次渴望的人，迈着坚定的脚步，宛如星光下一个不真实的梦境，缓缓走到自己身前，双手捧起自己的脸颊，踮起脚凑到近前。 如梦似幻，像是不存在的一个轻吻，落在他的脸颊上。 “谢谢你，过去曾经为我做的一切。再见。祝你早日找到喜欢的人。” 第62章 叶北游飞快地沿着楼梯奔跑, 一口气跑上二楼，在大门上方的主阳台停下脚步，背靠着墙壁, 急促地大口呼吸。 面具被成知远拿走，他忘了拿回来, 刚好他也不想再回宴会厅。里面的热闹即便隔着厚厚的墙壁, 在二楼也能听得清楚，欢乐的音乐和喧闹的舞蹈，放浪的言行举止，并不是属于他的场合。 他撒谎了。 他根本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也根本不习惯会场中的氛围。刚才的两次亮相、一段舞蹈, 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去伪装。 这下子终于可以了吧？那个人终于相信自己移情别恋，有了新的恋情、开始了新的生活, 再也不会想着跟自己复合什么的。 他当然知道成知远会来。今晚的这场宴会，成知远才是真正的主角, 这场大戏唯一的观众。他又欠了褚先生一个巨大的人情。 可是为什么他还会觉得心里难过, 像是一团棉花堵在胸口, 越是用力呼吸越是感到窒息。 腿很疼。自从受伤之后，他的左腿就不能奔跑。刚才脱离成知远的视线之后, 他却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 一心只想尽快离开对方的视线范围，生怕稍稍慢了就会被对方追上。 如果被成知远再追问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刚才那样发挥得那么好, 坦然地描述自己和褚建新并不存在的婚约与恋情。 真是太丢脸了。即便不是当着本人的面，大言不惭地宣告自己和对方“感情浓厚即将结婚”什么的，实在不是叶北游的做事风格。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褚建新。 叶北游抱着双腿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夜幕下的豪华庄园。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被成知远带去参加家族晚宴。 那一年简直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年。成知远送了一只小柯基给他做生日礼物，承诺出资为他开办潜水中心。 他们去欧洲度假，成知远在自己生日当天向他求婚，给足了他巨大的惊喜。 他们在一座古老的小教堂里举行订婚仪式，通过媒体公布了消息。他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并没有想过订婚这件事本身或许并不是得到了成家的同意和祝福的。 他满脑子只有订婚仪式那天，穿着白色西装的成知远帅气的面容和深邃的眼神。那双眼睛仿佛诱人的深渊，吸引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而入。 那天，聆听着神父用庄严的嗓音宣告他们缔结了婚约、要像真正的伴侣一样相互扶持、彼此忠诚，等待神圣婚姻正式缔结的那一天，热泪盈眶的叶北游真的以为自己和成知远会结婚，缔造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家。 第68章 订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叶北游做梦都会笑醒。成知远看起来心情也很好的样子。那几个月过得像是真正的蜜月。 直到年底，成知远说要带他回家参加家族宴会、正式将他介绍给家里人。 他这才想起，自己作为成知远的“婚约者”，其实连未来公婆的面都没有见过。 成家的别墅位于海城郊外，坐落在一座小山包的半山腰，据说整个山包以及附近的道路和林地都是他们家的私人财产。 踏进厚重古朴的实木大门的那一刻，叶北游深深体会到了“豪门”两个字的含义，也是第一次产生了微妙的不安和质疑。 自己和成知远，真的是可以缔结婚姻关系的身份吗？ 蓝色的车灯由远而近，从庄园大门的方向快速驶来。虽然没有鸣笛，叶北游依然认出了救护车独特的蓝色灯光和白色车身，不由地起身走到阳台边观望。 救护车停在别墅正门，从车上跳下来几个步履匆匆的医护人员。几分钟后，担架被推出来，从叶北游的角度能看到上面躺了一个穿西装的人，但是看不清脸。 救护车关上车门绝尘而去，很快就只剩下几个闪烁的蓝色光点。 叶北游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出事的人是谁。他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看看，又想到这里到底是褚先生的地盘，不需要自己过问和插手什么。 今天宴会上的来宾他基本都不认识。褚先生应该会照顾好自己的宾客们。 他双手扶着阳台的石头护栏，出神地望着救护车离去的方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褚建新的声音：“怎么在这里，小叶。我到处在找你。” 叶北游赶忙转身：“抱歉，褚先生，我只是在这透透气，让您费心了。” 褚建新笑容温雅，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没关系，我就随口一说。只是担心你离开了安保范围，遇到什么危险没能及时得到帮助。” 叶北游不由地笑了：“在您家里，能有什么危险呢。” 褚建新呵呵笑：“那可不一定啊。刚才不是有人想要当着我的面把你带走吗？” 叶北游想到刚才大厅中的一幕，尴尬得脸都红了，无意识地绞着手指：“真的很抱歉，让您看笑话了。我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做。会不会给您带来什么不好的舆论影响？” 褚建新嘴角上扬，笑意浓重：“在我的地盘，还没人敢胡说八道。不过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是不是对他打击挺大的？” 叶北游正在踌躇，褚建新接着说：“刚才的救护车就是给他叫的。他的秘书发现他迟迟没有回来，出去找他，发现他吐血倒在一楼的露台。” 叶北游感觉像是晴天霹雳，震惊又难以置信：“这……怎么会？怎么可能？我……” 他脑子一片乱，想起刚才成知远看起来还那么有精神，当众在宴会厅抢人，怎么转眼间就吐血倒地，而最后一个在他身边的人还是自己…… “凶手”两个字如同魔咒一般划过脑海。一瞬间，就连褚建新的笑容都变得让他无法面对。叶北游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我没给他下毒！” 褚建新十分难得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随后“噗嗤”一声笑了：“说什么呢，小叶。成先生要是在我的宴会上中毒了，那还得了？不管是谁干的，我都不会放过的。” 叶北游瞪大眼睛等着褚建新的解释，男人轻轻摇头叹气：“急救医生初步诊断是胃出血，他的秘书也说他最近经常喝醉酒。我本来以为远洋集团的总裁是个非常自律的人。年纪轻轻就染上了酗酒的习惯，实在不太好。” “胃出血”“酗酒”这样的词汇接连出现，让叶北游深深怀疑他在说的人到底是谁。 自己认识的成知远从来不会饮酒过量，即便是商务应酬，也总是风度翩翩保持清醒。那人酒量本来就好，要灌醉他并不容易。 胃病……对了，陆淇确实说他有胃病，而且还挺严重的。可是，都已经严重到了胃出血的地步吗？ 叶北游感到茫然无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心里乱成一团，一会是刚才面对自己时成知远脸上真实的痛苦神情，一会又是自己臆想出来那人吐着血倒在地上的场面。 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不该把话说得这么绝，不该这样大费周章来刺激他。好好说一句“我不喜欢你了”，不是也可以吗？ “小叶，”褚建新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问他：“你想跟去医院看看吗？” 叶北游如梦初醒，立刻摇头：“不、不用，我不能去。我跟他，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他应该已经明白了。” 他面向褚建新，郑重地鞠躬行礼：“非常抱歉，褚先生，今天让你配合我做了这么无聊的事情，还败坏了您的名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您道歉，也不知道要怎么道谢才好……” “小叶总是这么见外。”褚建新双手扶起他，“我说过，本来也是叫朋友们来玩玩，能够顺便帮到你的话，我很乐意帮忙。” 叶北游颇为局促，主动和对方保持距离：“但是这样一来，传扬出去，对您的名声实在不太好。我记得您跟我说过，别墅缺少一个女主人，您正在寻找。” “对啊，我的要求很高，可没那么容易找到。所以你不用担心，今晚的事不会影响我的个人问题。”褚建新的目光在叶北游身上打量了一圈，“倒是你，真的可以吗？成先生应该是相信了，否则不会反应这么大。” 叶北游苦涩地浅笑，低声说：“没关系。这样就好。要是能让他相信，不枉我今天这么努力的演出。” 褚建新拍了拍他的肩，怜爱地说：“扮演自己不习惯的模样很累吧？你啊，到底为什么要逼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在我看来，那位成先生还是很在意你的。你不知道，他看我的表情一直在告诉我，他想把我大卸八块，哈哈哈。” 叶北游想笑，又笑不出来，眼眶酸涩，低声说：“我以前太年轻了。” “我们小叶现在也很年轻啊。” 褚建新呵呵笑着，掏出雪茄点燃，抽了一口递给叶北游：“要不要试一口？说不定你会很喜欢呢？” 叶北游看了看暗夜中闪烁的火光，微微笑了笑：“不了，谢谢您，我还是不太喜欢雪茄的味道。” 第63章 褚建新的别墅里, 莫斐然围着叶北游打转，一边看他收拾行李一边喋喋不休。 “小游，前天晚上的派对好玩吗？是不是很好玩啊？” “褚先生说我们可以多住几天的,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去？龙姐不是说这批客人入住很顺利，没有上一批那种奇葩了么？” “多住几天呗, 褚先生这里包吃包住又不用干活, 比回岛上舒服多了呀……” 叶北游忍了半天，最后用一件短袖上衣丢在莫斐然脸上，结束了这场无休止的碎碎念。 “你够了。我想什么时候回去我自己决定。再说，你怎么还赖着不走了？别想着跟我去帕森岛。赶紧回你的欧洲去。” 莫斐然“哇哦”一声把上衣展开举起来拿到眼前：“这是送给我的意思吗？是小游穿过的吧？让我闻闻有没有你的体香……” 叶北游惊叫一声“变态！”劈手夺过自己的上衣, 满脸嫌弃：“斐然, 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有这种变态的趣味？” 莫斐然捂着脸假哭：“人家才不是变态，人家只是喜欢小游嘛~小游都没有送过礼物给人家, 连件穿过的衣服都舍不得~” 叶北游目瞪口呆，看着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下子把自己从帅气小伙缩成三岁小孩的莫斐然, 忍不住替自己鸣冤：“我没送过你礼物吗？圣诞节、感恩节、复活节……没送过吗？” 莫斐然放下捂脸的手, 眨着清澈的蓝眼睛看他：“那些礼物都是大家每个人都有的, 不是单独给我的。我想要独一无二、小游专门买给我的礼物。” 叶北游尴尬了片刻，反省自己好像确实没有给莫斐然买过什么单独的礼物。 转念一想, 他又释怀：“我也没给龙姐买过礼物啊。你跟龙姐都是我的朋友, 不能厚此薄彼。等岛上盈利了，我给每个人都买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莫斐然撇撇嘴, 嘀咕：“我跟龙姐就不能不一样么？” 叶北游假装专注地在整理行李, 没有回应。 他不是听不懂莫斐然的意思，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正因为如此，他才恳求褚先生帮忙，而不是求助莫斐然。 他不想伤害朋友。他当然也不想伤害褚先生, 但至少褚先生不会因此而误会。 因而假面舞会当天，叶北游用帮忙照顾客人的名义让莫斐然回了一趟帕森岛。金发青年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俨然一副把自己当做帕森岛一员的架势。 叶北游自己也觉得有点走火入魔。为了摆脱一个成知远，扯着大家一起下水。 不过他确实很感谢这些天有莫斐然陪在自己身边，随时随地给他制造一点无言以对的小场面，让他的日子充实得像个幼儿园保姆，没有太多空闲去想成知远的事。 第69章 不管胃出血的诱因是什么，人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是事实。叶北游觉得即便不是成知远，是别的什么认识的、甚至不认识的人，自己多少都会为对方感到担心，希望得知后续情况。 褚建新告诉他，成知远又住进了圣玛利亚综合医院的vip病房，接受急性胃出血的治疗，病情已经稳定，还问他要不要去探病。 “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以我的名义探望成先生。”褚建新提议。 想了想，褚建新苦笑：“不过，不排除这样做可能会加重他的病情，有点难办。” 叶北游拒接了褚建新的善意提议。知道成知远病情稳定、得到了很好的救护就足够了。再度出现在对方面前，无疑会让假面舞会的成果付诸东流。 莫斐然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间里些许微妙的气氛。金发青年做了抱歉的手势，起身到另外一个房间接听。 叶北游听着莫斐然用自己听不懂的意大利语连声惊叹，语速飞快，收拾行李的动作一直没停。他还是想劝莫斐然回欧洲去继续模特事业，那才是他真正热爱的。 打完电话的莫斐然冲进来，满脸惊喜：“小游！你知道我经纪人打电话来说什么吗？” 叶北游听语气就知道是好消息，嘴角上扬：“经纪人消气了，公司决定留下你？” “不止这样！”莫斐然兴奋地说，“经纪人说卡兰卡的合同虽然没戏了，这两天梵雅公司找上门，邀请我代言他们的新款腕表！这次的合同也没有什么苛刻条款了，经纪人说我可以正常休假结束再回去！” “太好了。”叶北游也由衷地为朋友感到高兴，“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就说你是有实力的，一定会被看到。” 莫斐然拉着他转圈：“今晚我请客，我们去大吃一顿。明天回帕森岛继续我的假期！” 叶北游当即打电话给渡船公司预定了明天返回帕森岛的两张船票。 这顿饭吃到晚上十点，餐厅打烊。莫斐然还想拉着叶北游找个酒吧继续喝酒，叶北游顾虑到住在别人家里不方便回去太晚，说服莫斐然同意打车回去。 两人正打算叫车，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了叶北游的手机，接听之后是一个久违的女声：“小叶，是我，成知遥。我现在就在你对面路口左手边的酒吧。方便请你喝一杯吗？” 叶北游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了。他缓缓将目光转向左手边，灯光迷离的露天座位上，一名短发、白衬衣、红裤子、戴墨镜的年轻女子格外引人注目。 认出对方的同时，叶北游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和成知远同样强烈的压迫感。他捏着手机犹豫地说出几个字：“知遥姐……” “只有我一个人，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成知遥的声音清晰干练，“请你身边的小朋友稍微等你一会就可以。” 叶北游思索了很久，轻轻点了下头，对着手机说：“好的。麻烦你稍等一会。” 莫斐然灿烂的笑脸迎上来：“怎么了，谁打来的？” “一个熟人。”叶北游拉着莫斐然，笑了笑：“斐然你听我说，有个朋友在对面酒吧，有点事要跟我说。不会很长时间，半个小时应该足够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好吗？” 莫斐然呆愣地“哦”了一声，朝着街对面的方向看了看，随即爽朗一笑：“知道了，你去吧。我就在这等你，哪里也不去。” 叶北游躲过两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走向了街对面的酒吧。 莫斐然的视线追随着叶北游，看到他在成知遥面前坐下。酒吧侍者端来了一杯鸡尾酒放在他面前，叶北游也没有拒绝。 “切，跟大美女喝酒，不跟我喝。”莫斐然小声嘀咕，气鼓鼓地鼓着脸颊。 成知遥确实是让人一眼就会注意到的大美女。叶北游背对街道，莫斐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忍不住挪动脚步，想找一个角度能够同时看到两个人的脸。 忽然有人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阻止了他的动作。从手臂的粗细和力量推测，毫无疑问是个男人。 莫斐然一瞬间汗毛倒立，用英语破口大骂“fxxx！”同时一个肘击。 肘击被轻易接住，同时还听到一声戏谑的轻笑。 莫斐然转头，对上的竟然是陆淇的脸。那张似乎永远没有表情的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眯着眼睛盯着自己。 “你、你、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莫斐然被那个眼神盯得有点毛骨悚然，说话也不利索了。 陆淇放开他的腰，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角落：“人家在说话，你这样盯着看太没有礼貌了。” 莫斐然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跟那个女的是一伙的？她是谁啊！你们还想找小游的麻烦！？” “小声点。”陆淇捂住他嘴，“没人想找叶教练的麻烦。那位是知遥小姐，叶教练认识的。” 莫斐然“呜呜呜”了好半天才挣脱，抱怨：“你手劲怎么这么大，弄得我好疼！” 陆淇眉梢飞扬，深深看向莫斐然，让金发青年忍不住怀疑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你干嘛这个眼神看我？成知远呢？” “总裁还在住院。我是陪知遥小姐过来的。”陆淇眼神收敛，淡淡地说。 “住院了？”莫斐然并不知道成知远胃出血的事，本能地追问：“他怎么了？之前那次潜水又出现了什么后遗症？” 陆淇又盯着他看了一阵：“没什么大事，住院检查一下。” 莫斐然“哦”了一声：“你们总裁的身体好像很虚弱啊。他这样也能当总裁？” 陆淇白了他一眼：“总裁又不是通过健身比赛选拔的。成总最近身体是不大好，但总比有的人徒有漂亮的外表实则胸无点墨天真幼稚上蹿下跳没个安静时候优秀得多。” 莫斐然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像是被内涵了？ “我们很快就要回国。”陆淇问他，“你跟叶教练呢？不会一直留在拉尼市吧？” “我们明天回帕森岛。我的假期到下个月结束。”莫斐然说完连连“呸”了好几口：“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与你无关！” 陆淇无声地笑，敦促莫斐然：“把手机拿出来。” 莫斐然：“干什么？” 陆淇：“你拿出来。解锁。打开微信。” 莫斐然：“？” “滴”莫斐然眼睁睁看着陆淇用自己的微信扫码加上了他的微信，并且点了认证通过，后知后觉：“你干什么！？” “不许删。”陆淇嘴角笑意更深，“龙教练删掉了我和总裁的联系方式。要是总裁出现潜水后遗症，我连个负责的人都找不到，你让我怎么办？” 莫斐然不解：“你可以打电话到岛上啊。龙姐和小游绝不会逃避这种事的。” “如果是一点小问题，我也不想特意麻烦他们。”陆淇微笑着逼近莫斐然，“你不是说自己也是帕森岛的股东么？那，找你是不是也可以？” 莫斐然热血上涌，立刻拍胸脯：“没错，我也是股东，你有问题找我好了，不要再去打扰小游！” 陆淇扬了扬浓黑的剑眉：“好，以后记得常联系。你要是不回我消息，我总有办法找到叶教练的联系方式。” 莫斐然：“……” 第64章 “我不是来给我弟弟做说客的。”成知遥开门见山, 摘下了墨镜。 叶北游迎着对方那张与成知远七分相似的面孔，淡淡地笑了笑：“我明白。不过知遥姐会来拉尼市，应该是为了成知远吧？” 成知遥稍稍耸肩：“一块在子宫里住了九个月, 现在又病又伤的，总要来接他回家。” 叶北游浅浅喝了一口鸡尾酒, 轻声说：“我听说他住院了, 现在好些了吗？” 成知遥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一下：“你知道了？听你……新男友说的？” 叶北游垂下眼眸，避开与成知遥的对视。 他可以在成知远面前若无其事地谎称褚建新是自己的新男友，却很难在面对成知遥时说出同样的话。 换句话说，除了在成知远面前, 他在任何人面前都说不出这样的谎言。 可是不承认的话, 又很容易被看穿。成知遥是局外人，反而能比成知远看得更清楚。 叶北游暗中深吸一口气, 坚定地点头：“是他告诉我的。那天救护车在宴会中途来我们的别墅把人拉走，我当然会问出了什么事。” 他刻意强调“我们”两个字, 试图混淆视听：“不管救护车带走的人是成知远还是其他人, 我都会过问。就像那天放流潜水, 不管当时被海流带走的人是哪位团员，我都会第一时间追上去努力施救。” 盯着油腻发黑的餐桌边缘, 他攥紧了手指：“提供vip订餐并不是因为我对成知远还有什么想法, 单纯只是因为想赚钱。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做生意的人应该懂这个道理。我关心他的健康、他的安全，仅仅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客人、是我的团员。而他是谁, 无关紧要。” 第70章 话说出口, 他自己的心都在颤抖。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些话他老早就想对成知远说，却始终没有机会。对着成知遥解释这些，多少有那么点不合适。 良久，成知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理性的宣告啊, 小叶，看得出是很想让我们不要误会了。两年多不见，你确实成长了。” 叶北游并不觉得这是夸奖，轻声说：“您也说了，都过了两年多。我怎么说也是社会上讨生活的人，哪可能一直那么天真呢。” 成知遥微微一笑：“行，我会把你这些话转告给我那个混蛋弟弟，让他彻底死心，以后不要来骚扰你。我早说过是他活该。” 叶北游的心又是一颤，放在桌面上的手忽然被成知遥握了一下。 女人的手温热而柔软，轻轻地握了一下，又迅速撤回。 叶北游惊讶地抬起头，见成知遥温和地笑着看自己，意味深长地说：“你的手这么凉啊。” 他不太明白对方的用意，只好闭着嘴不说话。 成知遥拉开话题：“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接成知远回去。你们那次潜水之后，陆淇就打电话告诉我了。当时我以为没必要跑一趟，结果还是不来不行。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我跟陆淇都不太放心。” 女人锐利的眼睛看向叶北游：“陆淇说他最近喝酒很厉害，也不出去喝，每天晚上就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喝到神志不清。早上进他房间那个味道简直了。” 叶北游感到有点坐立不安，眉心微微拧紧。可对方也没说喝酒这件事与自己有关，他觉得也不好随意把自己带进去。 “医生说他的胃已经千疮百孔了。”成知遥轻轻叹气，“本来就有大面积溃疡，再不戒酒，迟早胃穿孔。” 叶北游终于忍不住小声说：“他以前……没有胃病啊。” “把你赶走之后不到一年就查出来了。”成知遥直白地说，“小叶，他后悔了。但是他找不到你，只好跟自己较劲。” 叶北游没想到对方会打来这种直球，一时间招架不住，嘴唇微微颤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是道德绑架你，也不是求你跟他复合。”成知遥摊了摊手，“相反，我很高兴看到你过得还不错。每个人都有追求新生活的权力，不应该被过去束缚。” 叶北游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清成知遥来找自己的目的了。 女人忽然冲他挤了挤眼睛，凑上前来压低声音：“不过实话实说哦，褚先生会不会年纪大了些？老男人会疼人这种话，你不会真的相信吧？” 叶北游腾得一下脸红了。 成知遥像是还不够一样，努嘴示意街道对面：“那个金毛小模特还不错哦，活泼可爱，一看就是精力十足的类型啊。” 叶北游真的绷不住，什么清冷淡定伪装全都忘在脑后，慌张得语无伦次：“不是、不是，没有，我没有……啊不是，我不是说没有……我、那个……” “哈哈哈哈！”成知遥爽朗地笑起来，“小叶真可爱。姐姐我要是个男人肯定也想追你。来，干一杯！” 叶北游赶紧拿起自己的杯子和对方碰杯，又因为过于紧张不小心喝了一大口，半天没缓过来。 成知遥叫服务生给他上了一杯温水。 叶北游用水润了润喉咙，忍不住问：“知遥姐，你今天找我究竟是……” 成知遥笑笑：“行吧，不逗你了。一来是向你道个歉。莫斐然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惯着成知远那个二货，搞得自己智商也被他拉低了。” 叶北游：“……” “不过我也得给自己辩解一下，我是让下面人想办法尽快把模特叫回欧洲，可没让他们威胁经纪公司炒他鱿鱼。”成知遥叹气，“为了表示歉意，我建议梵雅的新款腕表可以考虑一下莫斐然。他们好像觉得他确实不错。” 叶北游恍然：“原来斐然的新工作是您帮他介绍的？” “只是建议而已，做决定的还是梵雅。”成知遥笑了笑，“莫斐然又没做错什么。砸人饭碗的事情，我可不干。” 叶北游却被这句不知该说是有心还是无心的话戳中了，重又沉寂下去。 成洛铭的事故是在与自己一起潜水时发生的，自己确实有责任，但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无数次的复盘让他确信，哪怕重来一次，自己也无法比当时做得更好。 错误本身已经存在。只要成洛铭下水，以当时的状态，出事的概率在60%以上。而一旦出事，靠着外力想要补救几乎不可能。 洞穴潜水就是这么残酷的一件事。 “小叶，你也没有错。” 成知遥悠悠的一句话，在热闹的深夜街头像是一道甘霖从天而降，浇在叶北游枯萎的心间。 他倏地抬起头。眼前的女人笑容温和，坚定地对他重复了一遍：“你没有错，小叶。” 他有点茫然，不能确定对方所指和自己所想是不是同一件事。他担心自己贸然开口，如果和对方的意思没在一个频道上，未免过于尴尬。 成知遥并没有让他等很久。女人喝了一大口酒，放缓了声调：“我并不是说不喜欢我的小叔叔。那家伙一生放荡不羁，跟我们这些小辈也没大没小的，像个孩子王，我们没有人不喜欢他。” “所以你第一次来我们家，我的祖母、父亲、还有那些亲戚叔伯们都对你很冷淡。只有小叔叔听说你是潜水教练，立刻就兴奋起来，缠着你不放，惹得知远都吃醋呢。” 叶北游内心苦涩，无声点了点头。 成洛铭那个人，即便真的是自己过于大意导致事故，即便在水下割伤了他的脚踝让他留下后遗症，也很难让人讨厌。 或许正因如此，成家的反应才格外激烈。 成知遥娓娓说道：“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更想证明事故的原因不在你身上。可是当时那个情况，可能比你想的更复杂。我知道那段时间你过得很艰难，但知远他也绝不轻松。” 女人长长地叹息一声：“或许我们都应该从过去走出来。” 很长时间没人说话。 成知遥或许是成家所有的人当中，唯一能够跟叶北游平等对话的人。即便那时候年轻又天真，叶北游还是能分辨出成知遥对自己的态度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那是一种平等的态度，也是一种姐姐一样的包容。也因此，在事故发生之后，成知遥是唯一一个没有责备他、反而来安慰他的人。 即便是与成知远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叶北游依然很愿意把成知遥当做朋友来相处。 成知遥拿出烟盒，点了一支女士香烟。烟草的苦涩气息中夹杂着一丝丝的甜味，萦绕在鼻端，慢慢地消散在异国他乡的夜色之中。 “明天晚上，我包了私人飞机带知远回国。”成知遥说，“成嘉言那边，我也警告过，让他不要找你麻烦。不过我想，有你男朋友在，成嘉言不敢对你怎么样。” 叶北游刻意忽略掉“男朋友”，只是问：“他的身体状况可以出院了吗？” 成知遥笑了笑：“情况稳定下来，后续的治疗回国进行就可以。这也不是什么马上会死人的病。” 叶北游一阵无语，纠结许久还是小声说：“劝他戒酒吧。” 又纠结了一阵，他更小声地加了一句：“我不喜欢酗酒的人。” 成知遥久久没有说话，任由手上的香烟燃到尽头，将烟屁股按在桌上的简易烟灰缸里。 戴着精致美甲的手将一张银行卡推到叶北游面前。成知遥迎着他询问的目光解释：“当年你走得太快，潜水中心的关账注销都没来得及做完。这是结算后的账面余额，是属于你的钱。收下。” 叶北游把卡推了回去：“这我不能要。当年潜水中心根本还没多少盈利，一直是他在贴钱。即便有账面结余，那也是他的投资余额，怎么能算是我的钱？” 成知遥笑得自信而强硬：“所谓天使投资，就是给出去的钱没打算收回来的，剩下多少都是被投资人的。这么一点小钱还要回收，说出去是要丢人的。拿着吧。” 叶北游想说天使投资是这个意思吗？看成知遥势在必得的架势，心里明白自己无论怎么说，对方都有理由劝说自己收下。 姑且收下，以后再找机会还回去就是了。他这样想着，接过了那张卡：“那好吧，我暂时收下。谢谢你特意送来。” 成知遥笑了笑，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便签纸：“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最后还有件事，联系一下这个电话，有关你父亲的事。” 便签纸上写着一个国内的手机号码。叶北游急忙追问：“我父亲怎么了？” “你父亲生病了，目前正在监狱医院住院治疗。”成知遥指着便签纸，“具体情况，这位张律师会跟你详细说明。” 目送叶北游和莫斐然坐上出租车，成知遥当着陆淇的面打了电话，听到弟弟有气无力的声音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该说的都说了吗？” 第71章 成知遥翻了个白眼：“银行卡他收下了，用不用就是另一回事了。张律师的电话也给他了，他问具体情况，我让他直接问律师。人家从头到尾没提想再见你一面，并且反复声明请你不要自作多情。” 成知远的声音很平静，意外地没有遭受什么打击的样子：“我知道了。” “人家说叫你戒酒！”成知遥终究是不忍心，白眼翻得更大，“我觉得你可能不是完全没机会。那个男朋友不像是真的，并且他终究还是关心你的。” 电话另一端的成知远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第65章 四个月后, 宁城郊外的监狱医院。 正是一年中暑气最旺的时节。蝉鸣伴随着光影，摇曳在医院朴素而老旧的外墙上，给沉闷的气氛平添一丝活泼。 叶北游提着保温桶, 在张律师的陪同下，经过证件核验和登记, 走进了肿瘤科的加护病房。 监狱医院乍一看与普通医院没什么区别, 细看则能够甄别出一些不同。除了病人更少、更安静之外，这里无时无刻不在的严肃气氛让前来探视的家属在担忧病人身体状况的同时也感受到无形的压迫感。 叶父躺在病床上，两颊凹陷，形容枯槁, 头发也都掉光了。明明才五十岁出头的人, 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叶北游一阵心酸。父亲在听到开门声时迅速回头，原本看向窗外的空洞眼神几乎是瞬间迸发出光彩, 虚弱的面容也浮现出隐隐的笑意。 叶北游努力让自己微笑起来，走近病床, 将保温桶举给父亲看：“爸, 我今天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海鲈鱼汤, 快趁热尝尝。” 叶父忙不迭想要招呼他和张律师坐下，被两人联手劝住。张律师与叶父打了招呼、寒暄几句便离开病房, 将空间和时间交给父子二人。 保温桶打开, 奶白色的鱼汤散发着令人食欲大开的清爽香气，让整间病房的氛围立刻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叶北游摇动病床让父亲坐起来, 端着碗凑近, 用勺子喂父亲喝鱼汤。 “慢点、爸，当心别呛着。”叶北游小心地观察父亲的状态，柔声询问：“好喝吗？” 叶父憔悴的脸上绽放出艰难的微笑，慢慢地说：“好喝……真的、很好喝……” 叶北游看到父亲的眼中慢慢地蓄上了泪水, 心中惊慌，赶忙询问：“爸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叶父小幅摇了摇头，拉住他的手腕：“不难受。小游炖的鱼汤很好喝，爸爸想多喝一点。” 叶北游大约能猜到父亲可能在想什么，重新在病床前坐下，一勺一勺地给父亲喂饭。 父亲的病是胰腺癌晚期，检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当叶北游在四个月前第一次从张律师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几乎当场瘫坐在地。 “……我想您可能也听说过，胰腺癌被称作癌症之王，预后很差，五年生存率极低。令尊的情况，即便请来的是国内最权威的胰腺癌团队全盘主导治疗方案，也很难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张律师在视频通话中这样对他说。 叶北游在最初的震惊和悲伤过后，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国内最权威的胰腺癌治疗团队，怎么会接手我父亲的治疗？我们……” 没有这个人脉，也没有这个财力。 他看着张律师难以掩饰的精英气质：“而您也是，怎么会接手这种类型的案子？” 张律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随后堂而皇之地回答：“每个律师事务所都要承担一定的法律援助案件。您父亲目前就是这个情况。” 叶北游不用追问就知道对方是在说谎，尽管这种谎言没有恶意。 他也没再去追问成知遥。不难猜到，这件事一定是成知远运作的。 那人比自己更早知道父亲生病的事，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而是自作主张，安排律师和医疗团队，给父亲办好保外就医的所有手续，垫付了全部费用，最后才通过成知遥告诉自己。 自作主张。自作主张得叫人生气！ 如果是换了别的任何一件事，叶北游一定会马上把所有的安排全都取消，退回钱款。 可这是他的父亲，关系到父亲的健康和生命，他没办法做的比成知远的安排更好。 何况当时，父亲已经办好手续从监狱转移到医院，开始接受顶尖医疗团队的全套治疗方案。如果叫停，自己又有什么能力给父亲更好的选择？ 叶北游只有接受这一切，默默地计算每一笔医疗费用，等待以后有机会还给那个人。 其实他知道自己应该感谢成知远。离开国内的这几年，他虽然有定期向父亲的监狱账户里充值，保证父亲的基本生活需要，但他并没有能力提供给父亲更好的生活条件。 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明白，即便自己已经不再使用原来的手机号，号码并没有注销，并且留了郑哥的手机作为备用联系人。为什么父亲生病的消息，自己最终是从成知远那里得知？ 他没有时间纠结这些细节。张律师很贴心地告诉他，如果他不方便回国，可以将父亲的事全权委托给自己，自己可以每天给他视频直播，确保父亲得到最好的治疗和看护。 叶北游毫不犹豫地决定立刻回国。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父亲身边已经让他愧疚，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把唯一的亲人再交给别人？ 龙心怡和帕森岛潜水中心的所有伙伴都对他表示了同情和支持。大家鼓励他回国好好陪伴父亲，褚建新也承诺会在他回国期间帮他守护好小岛。 褚建新私下里问他是否需要经济援助，被他谢绝了。成知遥带给他的银行卡中有三十几万的余额，他想着怎么也够支撑一段时间了。 褚建新尊重了他的决定，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需要帮助、无论需要多少钱，都尽管向自己开口。 莫斐然提前结束休假，陪他回国，还特意陪着他从海城转机再飞到宁城，帮他安顿好之后才跟他告别返回欧洲。 等莫斐然走了之后，叶北游发现他偷偷给自己留了一张支票，金额是十万欧元。 叶北游觉得自己实在是欠了太多的人情，数也数不清，还也还不完。 这一切都只有在以后的人生中慢慢偿还。癌症、尤其是重症癌症，医药费难以估计，他现在不敢轻率地拒绝任何人提供的帮助。 包括成知远。 但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向成知远道谢。他没有主动联系成家姐弟，也假装自己没有猜出张律师背后真正的雇主。 其实成知远没有必要再为自己做任何事。即便那人真的有跟自己复合的想法，可是有关父亲治疗的安排是在那场假面舞会之前。在舞会之后，他们之间应该已经真正地结束了。 也许是因为在那个时间点，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取消的话约等于杀人。成知远到底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叶父如今饭量大减，很快就吃饱了。 叶北游收拾了父亲的餐具，就着剩下的半桶鱼汤开始吃饭。父亲悲伤又自责的目光落在他的脊背上，他能感觉得到。 医疗团队给出治疗方案时通常会给他两个选择。尽管知道几乎没有希望治愈，叶北游还是不想在将来追悔莫及，因而选择的都是价格昂贵的进口药。 三十万的余额用得很快，十万欧元的支票也没能保住。叶北游只好在自己的日常开销上尽量节省一点。 他只住了三天酒店，安顿下来之后就搬去了医院附近的老旧出租屋。单间、有独立厨卫，一个月只需要800元，他很满意。 自己的三餐都是吃父亲剩下的，最多再就着咸菜啃个馒头。因为监狱医院不像普通医院一样允许全天陪护，他还在空闲时间找了份领时薪的兼职，靠这份收入覆盖每天的生活成本。 叶父忽然用低沉的语调问他：“小游，你最近瘦了吧？” 叶北游收拾餐具的动作停了一下，转头对父亲笑了笑：“没有的事。我一直都这样啊。” 实际上他确实是瘦了，皮带已经紧了一个孔，t恤套在身上比之前空荡了一些。四个月来忙着照顾父亲还要兼职打工，又省吃俭用，加上担心父亲的病情，不可能不消瘦。 迎着父亲悲伤的眼神，叶北游心里翻江倒海，放下餐具握住了父亲的手，轻声安抚：“爸爸你别担心，好好配合治疗。吴医生的团队是国内最好的，我们用的药也都是最好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叶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所以，爸爸就是担心，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给我治病啊？” 叶北游一下子说不出话。 父亲边摇头边叹气：“咱们这个家都是被我拖累的。要不是我，咱们家怎么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是爸爸没用，爸爸拖累了你一辈子……小游，你没必要再花钱给我治，我知道这个病治不好的……” 叶北游强行忍耐着心酸，强硬地阻止：“别说了，爸爸。不是你的错。出了车祸不是你的错。妈妈没能救回来也不是你的错……” 第72章 他的眼泪在眼里打转，低着头攥紧父亲的手，生怕一抬头就会让父亲看到自己眼中的泪。 叶父幽幽地说：“可是，打死了人，确实是我的错。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是最糟糕的爸爸……” 叶北游死死咬住了嘴唇。 他不是没有怨恨过父亲。 在他年少时曾经幸福温馨、蒸蒸日上的小家，在某一天突如其来的横祸中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地带血的残片。 十五岁那年，在叶北游即将中考的关键时刻，从事水产批发生意的父母在一个雨夜发生了车祸，母亲当场去世，父亲受伤。 车祸的原因是大雨导致视线模糊，身为司机的父亲全责。父子俩在冰冷的停尸间面对母亲伤痕累累的遗体，竟然没有一个人哭得出来。 这份无处宣泄的悲伤缠住了父亲，让原本勤劳爽朗的小生意人从此一蹶不振。父亲染上了酗酒的习惯，只有依靠酒精的麻醉才能暂时摆脱现实的痛苦。 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从此再也没能振作起来。唯一令人宽慰的消息是叶北游尽管中考发挥失常，还是以压线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并在第一学期期末成为全校第一。 可是就在高一下学期，他的父亲也出事了。 被酒精长久浸泡的悲苦的心灵让父亲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和自控能力，在小酒馆与人发生冲突后，失手将对方打死。 少年叶北游的世界就此崩塌，只在顷刻之间。 第66章 叶北游强行将眼泪逼回去, 抬起头轻轻对父亲笑了笑，低声说：“都过去了，爸爸。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病。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我有办法的。” 父子俩目光相交，叶北游从父亲的眼神中看出了心事重重的欲言又止。 父亲和自己一样很清楚, 他们早已家徒四壁。当年母亲去世之后, 父亲一蹶不振，父子俩坐吃山空了一年多。后来出了事，卖掉唯一的房子得来的钱几乎全部用来赔偿受害者。 随后的许多年，叶北游四处打工赚到的钱用来维持铁窗内外父子俩的生活捉襟见肘, 直到他遇到成知远才慢慢好转。 以他们目前的经济状况, 连维持基本的医疗费用都成问题，何况是如此顶级的医疗资源。这根本不是他们付得起的价钱。 手忽然被父亲用力握紧。叶北游看到父亲的神色变得严厉起来, 告诫自己：“我的病不治也没关系，但你一定不能走歪路。要是治病的钱来路不当, 我还不如马上死了！” 叶北游赶忙澄清：“没有的事, 爸, 你别胡思乱想。咱们家现在确实没多少钱，所以给你治病的钱都是借来的。我在外面这几年, 认识了很多朋友, 听说你生病，他们帮了我不少。当然, 我会慢慢还给他们的。但你放心, 这些钱绝对不是来路不正！” 叶父浑浊的眼中缓缓流出眼泪，哽咽道：“还是爸爸拖累了你。这么多钱，你要多久才能还得清……” 叶北游尽力安抚了许久，总算让父亲的情绪平缓下来, 探视时间也已经到了。叮嘱父亲保持心情愉悦，叶北游承诺明天同一时间再来探望，跟父亲道别。 离开病房，他对着走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治疗确实花费不菲，四个月已经花了近百万。莫斐然留下的那张支票，叶北游再三犹豫之后，还是不得不拿去银行兑换，现在也只剩下十来万。 走过一个转角，张律师从椅子上起身，显然是在等他。 叶北游疲惫地笑了笑：“麻烦您了，张律师。今天的探视结束了。” 张律师“嗯”了一声：“刚才在您探视的时候，我去见了吴医生。医生说有些话需要跟家属谈一谈，您看现在方便吗？” 叶北游心里陡然一紧，握着保温杯的手指不由地用力。医生要跟家属谈话，通常来说不会有什么好事，但又不得不去面对。 兼职是从下午一点半开始，于是他让张律师带自己去了吴医生的临时办公室。 吴医生当然不是监狱医院的医生，而是成知远花高价重金礼聘请来的。叶北游不敢想也不敢问这样做到底要花多少钱。怎么去还成知远的这笔人情债，他也只有等到父亲的治疗尘埃落定之后才能去考虑。 吴医生是个不到五十岁的中年医生，言辞不多、性情和蔼，也没什么架子。询问了叶北游对病人状态的主观感受之后，吴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很不想泼冷水，叶先生。但作为医生，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吴医生拿出了ct影像展示给叶北游，“不太好的消息——我们已经确认您父亲的病灶转移了。” 叶北游如遭雷击，僵硬地看着医生指着片子上的影像进行说明，其实有一半都没怎么听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结论——父亲的病也许真的治不好了。 叶父的手术虽然基本上清除了原发病灶，但很显然，癌细胞已经悄然转移并且迅速扩张，目前确认存在肝转移和肺转移，二次手术已经没有必要。 “……我这边给出的意见是保守治疗，以减轻患者的痛苦、提高生存质量为最优先目标。不知家属的想法是什么？”吴医生注视着叶北游的眼睛询问。 叶北游感觉自己手脚冰冷，尽管坐在空调房里，背后的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他感觉脑子有点眩晕，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医生在等待自己的回答。 吴医生大概是看出他受到的打击不小，温和地说：“您也可以回去考虑一下，暂时按照目前的治疗方案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收效甚微，并且开销很大。” 叶北游缓了过来，抓紧了桌角：“可是如果更换治疗方案进行保守治疗，那不就意味着、意味着……” 他纠结着，手指抠到泛白，也说不出“临终关怀”这四个字，转而看向张律师，求助般地询问：“我父亲不能再回去服刑了吗？他的刑期还没有结束、还剩下很多年……” 张律师和吴医生对视一眼，叶北游从两个人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感受到了他们对自己的怜悯。 他垂下头，轻声说：“对不起，我也知道我父亲的病情很严重。我不是在质疑医生。” 吴医生隔着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含悲悯：“我非常抱歉，辜负了你们的期待。” 叶北游摇了摇头，对着吴医生笑了笑：“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很感谢您和所有的医护人员。我想，既然您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积极治疗，那、那就按照您的方案调整吧。我相信您的专业。” 吴医生轻轻叹气之后，详细解释了治疗方案调整后的预期。叶北游尽管很努力去理解，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分神去想的问题：“请问我父亲……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吴医生沉默了格外长的时间才回答：“情况好的话，预计三个月到半年。” 叶北游没再说话。 他浑浑噩噩地走出医生办公室，坐上电梯下了楼，机械地跟着张律师走出医院大门。律师是开车过来的，问他要去哪里。他下意识地报出自己要去打工的地方，随即惊醒，连忙改口说不用，催着张律师先走了。 他不想让张律师知道自己在打工补贴生活费。只要律师知道了，成知远就很有可能知道。即便觉得事到如今成知远应该已经放弃了复合的念头，叶北游还是下意识地不想和对方产生接触。 夏日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明晃晃的太阳晒得人眼花缭乱，热腾腾的干燥空气包裹着身体，叶北游却感到浑身发冷。 三个月到半年，还是在预计情况好的前提下。那如果情况不好呢？是不是时间更短？是不是很快，自己就要失去父亲了？ 曾经对父亲的怨恨涌上心头。 在母亲的遗体前，不是没有埋怨过父亲，为什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跪在死者家门外道歉、被人打骂的时候，不是没有唾弃过父亲，为什么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被迫退学离开校园时，不是没有责备过父亲，为什么会如此不负责任。 可是躺在病床上那个人，始终是自己的父亲，是在意外发生之前乐观勤恳、开朗和蔼的父亲。 最痛恨父亲的人，或许正是父亲自己，这是叶北游在过了许多年之后才明白的。 他背靠着医院大门的外墙，慢慢地慢慢地蹲下去，将轻声的呜咽和泪水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并不知晓在身后的医院大楼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跟随着自己。 吴医生看着成知远站在走廊上，脑袋几乎贴在窗玻璃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医院大门外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其实已经看不见了，蹲下之后就只能看到半条裤腿和胳膊，成知远却像是不肯放弃的样子，一动不动像个雕像一样。 吴医生一向很有耐心。等到俊美高大的青年终于愿意转身施舍给自己一个眼神，他果断看向大门外，果然发现叶北游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成知远开门见山，“叶先生的病真的没办法了？” 第73章 吴医生摇摇头：“我很抱歉，小远。目前这个情况已经没有继续治疗的价值，只是浪费钱罢了。” “钱不是问题！”成知远急切地说。 吴医生叹息：“医学不是万能的，你怎么可能不理解呢。老实说，最初拿到病人的资料时，如果不是你的请求，给再多钱我也不会接手这个病人。” 吴医生看向成知远：“我答应你是因为开口的人是你。任何人都救不了他，这同样也不是钱的问题。我能做的，无非是让病人少一些痛苦、多活一些时日。” 成知远长久地没有回应，站在夏日的走廊上，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却给人一种冰雕般的清冷。 吴医生又轻轻叹一口气：“小远，我在这里其实已经帮不上太多。治疗方案调整之后的工作，完全可以交给这边的医生来接手。” 成知远又沉默了一阵，才说：“您可以自行安排工作，但我希望您每周能有两到三天出现在这里。麻烦您了。我不想让他后悔，觉得是自己没有尽力。” 吴医生感到很为难，最终还是默默地接受了。他跟成知远已经过世的母亲是关系很要好的堂兄妹，从小看着成知远长大，对这个远房侄子一向很欣赏。 但他实在很想问问，成知远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为一个不相干的服刑人员做到这个地步。 应该不是为了病人本身，而是为了病人的儿子吧。 “我想去看看他。”成知远忽然说，“我想探望一下病人。可以吗？” 吴医生点了下头：“可以，但你用什么身份？” 第67章 成知远脱下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 在衬衣外面套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白大褂，跟着吴医生走进叶父的病房。 叶父在悄无声息地掉眼泪，听到有人进来急忙掩饰, 声音沙哑地跟两人打招呼。 吴医生俯身在病床前，柔声问道：“怎么啦老叶, 哪里不舒服怎么不叫我们？” 叶父自己知道难以掩饰, 摇了摇头，神色颇有几分惭愧：“没事、医生，我没事。我身上不难受。” 心照不宣，彼此都知道叶父没有说实话。吴医生也不再追问, 换了话题：“我来给你介绍下。这位小成同学是我的博士生, 也是咱们这个医疗援助计划的行政负责人。今天正好有时间，来看看你的情况。” 叶父立刻振作精神看向成知远, 艰难地露出笑容：“成博士您好。麻烦您了，还特意跑一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你们怎么会选择我、我这种人……” 成知远走上前一步, 主动握住了叶父的手：“您别这么说。生命都是平等的。即便是服刑人员也有权利得到医疗救助。” 所谓的“医疗援助计划”自然是编造出来的谎言, 即便真的存在也只能说定向援助叶父一个人。这个借口是成知远授意张律师和吴医生用来搪塞叶北游父子的, 以解释为什么胰腺癌顶尖专家团队会专程跑来为一个重刑犯服务。 顺便也能解释一部分医疗费用的减免。当然，为了不让叶北游过于起疑心, 医疗费还是收取了不少。 吴医生例行询问了叶父的身体状况, 为了让“博士生”的身份更为可信，边说边对成知远做了详细解释。成知远也很配合, 提一些恰到好处的问题, 让叶父肉眼可见地信赖和接受了自己的出现。 他对这个病入膏肓的年长者的感受非常复杂。 这个人是叶北游的父亲，是生养他的至亲。叶北游的身上流淌着这个人的血脉。在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这个人曾经对他倾注了全部的宠爱与呵护。 可是这个人也亲手毁掉了叶北游的世界。因为他的疏忽大意造成了车祸，让他本人失去了妻子、让年少的叶北游失去了母亲。又因为他的软弱与鲁莽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毁掉了自己，也断送了叶北游的青春和前程。 假如叶北游的运气再差一点，可能这一辈子都被毁掉了。 成知远感谢叶父将叶北游养成了如此美好的一个人，让自己有机会与他相识。 同时他也痛恨叶父为什么不能再振作一些、再努力一点，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忽然，他听到叶父声音虚弱但坚定地问吴医生：“我还有多少日子？” 吴医生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叶父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个病治不好的。我就想知道还会拖累小游多久。那孩子这辈子都被我毁掉了。我不能一直拖累他……” 吴医生拿出专业的态度安慰病人。叶父只是摇头，将目光缓缓移向成知远：“能被你们的援助计划选中是天大的好运气，可我这个情况，只会拖累我儿子罢了。所以，别浪费钱，也别浪费时间了吧。” 吴医生还在想法子安抚，成知远忽然说：“您的时间其实没有剩下多少了。” “小成！”吴医生呵斥他。 成知远再一次握住叶父的手：“您的身体情况，您自己或许也有感觉。医疗团队能为您做的非常有限。但我们会尽力到最后一刻，尽量让您余下的时间能够相对轻松地度过。” 吴医生叹着气，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成知远。 叶父却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慢慢露出一种轻松的表情：“是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我让那孩子不用管我了，回去继续自己的生活吧。他怎么都不肯，一定要留下来陪着我。我实在……” 眼看叶父又要流下眼泪，成知远扭头对吴医生说：“我想单独跟叶先生聊几句。” 吴医生无奈点头，叮嘱：“别让患者太激动。” 病房里有短暂的安静，窗外的蝉鸣格外清晰地传入耳中。叶父的眼泪无声流下，顺着眼角的沟壑慢慢洇晕了枕巾。 成知远扭头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帮叶父擦拭。 叶父哽咽着道谢，忽然问成知远：“你是不是认识我们家小游？” 成知远的手顿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看到叶父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补充道：“不过请您不要跟他说。我们……我们以前关系不错，后来发生了一些事，现在基本上没有联系了。” 叶父有些半信半疑：“是吗？那……是不是小游对你有什么误会，要不要好好聊一聊？” 成知远笑了笑：“真的不用。您守口如瓶，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所以可能就这一次机会来看您。您千万别说漏了嘴。” 叶父迷茫了一阵，大约是自己做出了解释，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不跟他说。谢谢你啊。你们都已经不联系了，你还这么帮忙。” 叶父握着成知远的手叹气：“我们家的情况，我心里很清楚。小游因为我，受了很多委屈。你别……别嫌弃他。错都在我身上。他是个好孩子。” 成知远心绪复杂。他知道叶父不是那个意思，对方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叶北游的朋友。可他更不好意思告诉对方，事到如今，自己对叶北游来说，连“朋友”都算不上。 他放缓语调笑着说：“您别担心，会因为您的事对叶北游另眼相看的，本来也配不上做他的朋友。我们都会好好照顾他的，您放心吧。” 叶父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小游的？” 雨夜的清冷从成知远的记忆中掠过。他注视着叶父的眼睛回答：“是在他打工的健身俱乐部认识的。他有没有跟您说起他是怎么接触潜水的？我当时恰好也刚接触这项运动不久……” 他挑了一部分能够对叶父分享的事娓娓道来。叶父显然很开心，神情越来越放松，脸上也不再有先前那种毫无生机的颓丧感。 叶父忽然问他：“那小游的腿是怎么受伤的，你知道吗？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 成知远的心被狠狠戳中，张了张嘴，沉声说：“这我也不清楚。” 叶父略显失望。成知远沉默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私心：“不过，他的伤并非没有复健的可能。正好我也想跟您说这件事。” 迎着叶父期盼的目光，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谎言：“如同您所接受的医疗救助一样，我们也有运动康复方面的项目名额。吴医生之前建议小游接受检查、试试看，但被他拒绝了。” 叶父显然没有听儿子说起过：“他为什么拒绝？是不是因为钱都用在我的治疗，他手头没钱了？” 成知远赶忙解释：“应该不是这个原因。运动康复花费较低，全部费用由我们的项目经费覆盖，一分钱都不要出。” 叶父满脸写着震惊，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 成知远坦然地忽悠病人：“他可能是顾忌手术后需要卧床，没法照顾您。但我们这个项目是长期的，将来总会有机会。您能不能劝说他接受吴医生的建议，先做个全面的检查评估一下呢？” 叶父狐疑地问：“真的……不需要费用，也不需要做别的什么？我们虽然是这样的家庭，但也不能自甘堕落。” 成知远笑着，双手握住叶父的手：“当然不会。就只是检查一下，是否接收这个项目，最后还是由他自己来决定。” 第74章 叶父在他的殷切注视下终于点了点头：“我找机会劝劝他。假如能治好，我当然是希望他的腿能恢复，这样我走的也能安心一点。” 成知远心中五味杂陈，酸涩难耐地将“我会照顾好他”这种话咽回肚子里。 不管叶北游和褚建新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恋人关系，现在的自己，都没有资格出现在叶北游面前、没有资格再与他产生交集。 结束探视后离开病房，吴医生坐在走廊上等他，问他：“说了不少啊。没让病人太激动吧？病人情绪不太好，你也看出来了。” 成知远“嗯”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对吴医生说：“我请他帮忙劝叶北游接受跟腱的全面检查。你帮我再推一推。就算他现在不方便马上治疗，至少先把检查数据拿到。” 吴医生叹着气答应下来：“小远啊，不是我说，你对这父子俩这么上心，为什么不直接跟叶北游见面？” 成知远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他没有拒绝这一切的安排，只因为事关他父亲的生死。他别无选择。他没办法拒绝。”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残留着与叶父那双消瘦、枯槁、无力的手紧紧相握的触感，十分微妙。 要握住远洋集团总裁的手，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的。成知远的洁癖也让他不会轻易与人握手。 可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手需要清洗。 对着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满口谎言，用亲人的病情逼人就范，自己好像真的是越来越卑鄙了。 第68章 “下午好。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叶北游穿着连锁咖啡店的统一工作服, 面带微笑询问点单的顾客。 因为时间不固定，他只能选择这种给付时薪的打工。即便如此，一开始应聘时, 店长也显得很不乐意。他都以为没希望了，隔了一天却接到电话通知他来店里上班。 这家店的位置在距离他租住的老旧小区最近的一个商业中心, 不是什么繁华地点, 客流量一般，工作强度不算大。叶北游上了几天班就发现，其实店里不招兼职也完全能应付过来。 他愈发认真地工作，想要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兼职。打了这么多年的工, 他很清楚这份工作对自己目前的情况来说是难得能够找到的好工作。一小时25元, 每天5-6小时的工作时长，完全可以覆盖除了房租之外的生活开销。 点单完毕, 将小票递给顾客，叶北游转身开始制作饮品。 学潜水之前, 他也曾经在咖啡店工作过, 学过怎么做咖啡。开始在这家店上班时, 经过培训很快就上手了，即便是复杂的拉花也能轻易做得很漂亮, 让店长十分惊喜。 这其中当然也有成知远的功劳。成知远这种人, 咖啡不离手。跟他在一起的那几年，叶北游学到不少咖啡相关的知识和技巧。 磨豆机的运转、咖啡机的声音交错响起, 吧台里飘荡着咖啡和牛奶的香气, 让叶北游能够暂时遗忘现实的沉重与残酷，专注于具体的每一件工作。 父亲病情的严重程度超出预期，现实的压力愈发沉重，帕森岛已经离他有些遥远了。 离开四个月, 龙心怡虽然一直在安慰他，也通过种种努力向他证明潜水中心经营良好、岛上一切正常，他还是对合伙人感到十分愧疚。 上个月，帕森岛遭遇了台风。幸运的是台风没有直接袭击小岛，但受到外围云系影响，大风和暴雨仍然给岛上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当期的潜水团自然也是被迫取消。 这些事原本应该由自己这个岛主来处理，现在却不得不全部丢给合伙人。龙心怡能力很强，叶北游不担心她处理不来，更多的是感到歉意。 龙心怡反过来安慰他一切以父亲的病情为优先，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父亲的病拖不了太长时间…… “哎呀！”一声女性的惊叫，穿着精致套装的中年女子很不满地抱怨：“好烫！这盖子根本没盖好，你怎么回事啊？” 叶北游赶忙道歉。他刚才走神了一下，外带纸杯的盖子没有盖严，客人拿的时候也没注意，被滚烫的咖啡液烫到了左手的几根手指。 顾客的数落接踵而来：“我刚才就看你心不在焉的！本来就等了挺长时间，连个盖子都盖不严，烫死了！还弄在我衣服上了！” 叶北游连声道歉，店长也赶紧过来帮忙。好在顾客的手指并没有明显烫伤，衣服上也没有泼到咖啡。店长给顾客免了单，帮她重新做了一杯，又赠送了甜品作为道歉，总算化解了事态。 等到这一波忙完，店长长出了一口气，叶北游满怀歉意地鞠躬道歉：“对不起，店长。刚才是我的错。我愿意接受处罚，能不能请您允许我继续在店里工作？” 店长摆摆手，神色中带着一抹慌乱：“没事、没事，你别担心，我不会开除你的。安心工作，下次别再出错就好。” 叶北游颇有几分喜出望外：“谢谢店长，我会注意不会再犯错的。刚才那一单的钱、还有罚款，你看我是交钱还是从我的薪水里扣除？” 店长像是吃了一惊：“这个不用了。咱们店里从来没有什么罚款。刚才那一单也是正常损耗，不需要你赔钱。” 店长一边说还一边偷瞄了一眼手机，慌乱的表情更为明显，说完之后立刻转身：“好了好了，有外卖单子进来了。去忙吧。” 叶北游看着店长的背影，感到些许困惑。 入职这家咖啡店以来，店长确实挺照顾自己。排班时间很好商量，简直是他想要什么时间都能如愿。薪水给得也非常痛快，从未有过拖欠、克扣。工作的时候，店长也完全没有架子，还会帮他分担工作。 可即便确实不用罚款，连免单和赠送蛋糕的钱都不让自己出，还是有点不合常理了。 等到下班的时候，叶北游直接拿起手机，按照两杯咖啡外加甜品的价格，用微信转账给店长：“您不处罚我已经很感激了，总不能让您为我的过错买单。” 店长的慌乱肉眼可见，拿着手机支支吾吾推脱了半天，最后很勉强地收下了转账，叮嘱他回家好好休息、不要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 叶北游离开咖啡店的时候，瞥见店长用餐巾纸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店外其实比店里热得多，但店里空调开得很足，并不至于让人冒汗。 叶北游没再纠结店长的反常，他更懊恼于自己今天的失误，让别人有了不好的体验。 自己的事再艰难，也不该带到工作中来。顾客和同事没有义务分担自己状态不好造成的麻烦。 他下决心明天会好好调整自己。父亲的病情并非自己黯然神伤就能有所改变的。要不是成知远请来了最好的医疗团队，也许父亲早已支撑不住。 路过常去的菜市场，叶北游照例进去采购，为父亲明天的病号餐做准备，并没有注意到有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以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跟着自己。 车内，成知远的目光一直落在叶北游身上，看着单薄瘦削的身体拖着微坡的左脚走进菜市场，心中又酸又疼又郁闷。 如果可能的话，他多想把那个人接到五星酒店，让他安心地住在套房里，每天都躺在干净整洁的床铺上，不需要自己打扫，也不需要忍受老旧的出租屋挥之不去的陈旧气味和阴暗脏乱的环境。 如果可以，他多想让那人只需要专注于照顾父亲，不用为钱的事发愁，更不需要为了时薪25元整天站在咖啡店笑脸迎人。 可是他不敢。 他知道只要自己现身，叶北游一定会拒绝自己提供的任何帮助。唯一不会被拒绝的只有为叶父提供的医疗资源，但他相信叶北游一定记好了账单，准备以后有一天全数偿还。 那人从前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是贪图自己的钱。 他不能让叶北游住进更好的出租屋，只好趁着白天他不在家的时候，安排专业的公司上门给整栋楼做了驱虫、驱鼠以及环境保洁。 他不能直接给叶北游提供经济上的援助，只能让原本并不愿意招他做兼职的店长以时薪25元的价格留用他，并且给予照顾。 毕竟这种规模的连锁咖啡店，他要盘下来实在太容易了。 店长诚惶诚恐地向他解释了叶北游主动赔偿的事，他没有责怪店长，吩咐对方找个借口给叶北游发一笔奖金，再三叮嘱对方表现得更自然一些。 叶北游并不笨。店长如果一再表现得太客气，迟早会被察觉出异常。 车子在他的吩咐下绕过菜市场，开到叶北游的出租屋附近。这里有个地面停车场，正好面对叶北游住的那栋楼。 等待叶北游回来的空挡，成知远打开笔记本电脑，连线陆淇开了个简单的电话会议。 他这次来宁城并没有带陆淇。陆淇留在海城的集团总部，协助他远程处理日常工作。 听完了陆淇对企划部总监齐瑜明的调查结论，成知远确信这个人就是董事会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第75章 不过企划部这个部门十分微妙，可以很重要，也可以不动声色地被边缘化。成知远决定暂时留着齐瑜明，以避免让董事会过早地警觉起来。 “另外，总裁，集团的半年财报已经基本汇总完毕，增长幅度最大的是……”陆淇的声音十分冷静，“东南亚大区，在上半年实现了同比42%的业绩增长。” 成知远猛地吃了一惊：“这不可能。东南亚的业务基本盘是固定的，这么多年来基本上没什么变化，怎么会突然增长这么多？” 陆淇发过来几张图片：“这个增长幅度只是业绩，并不是净利润。我初步分析了一下，主要增长点在于海运。成嘉言上任之后调整了原先的经营策略，拿下了不少海运航线，收购了好几家航运公司，长线短线都有。” 成知远紧抿嘴唇，快速浏览陆淇发来的文件截图，内心隐约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这件事可能还是需要您回来之后，详细分析研判。”陆淇补充。 “我知道了。”成知远沉声说，“下周我会按照原定计划返回海城。到时再说吧。” 关掉文件图片，他又问陆淇：“成嘉言最近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动向吗？” 正如董事会在他身边安排了亲信眼线，他在各个分公司也都有自己的人，尤其是成嘉言所在的东南亚分公司。 秘书迟疑片刻，低声回答：“成嘉言最近几个月经常和褚建新见面，吃饭、打高尔夫、逛会所……之类的。两人之前还一起去过拉斯维加斯，听说成嘉言输了不少。” 成知远皱眉。 成嘉言和褚建新来往密切，这让他本能地感到警觉，可仔细深究的话，又找不出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作为东南亚大区的负责人，与当地势力保持良好关系、持续提高公司业绩，本就是成嘉言的工作。他要是不这么做才有问题。现在这两件事他都完成得很出色，自己硬要说不对劲反而是自己在挑毛病。 站在褚建新的立场上，同样没有任何道理对成嘉言拒之门外，即便这个人和他的“恋人”叶北游曾经有过不愉快的交集。 所以，褚建新真的是叶北游的恋人吗？ 成知远将注意力拉回通话屏幕，指示秘书：“让东南亚那边密切观察。别的事等我下周回去再说。” 远远地，他看到叶北游双手提着复数的购物袋回来了。 第69章 叶北游走得很慢, 左手提着一只新鲜的鸡，隔着半透明的塑料袋还能看到血水，右手提着几种绿叶菜、一袋馒头, 迎着夕阳慢慢走进楼梯间，并没有注意到奔驰车和车里坐着的人。 成知远却觉得整个人都紧绷了, 目光无法从青年身上移开片刻, 就连呼吸也刻意放轻。 他多希望自己能再帮叶北游多分担一些，不需要让他独自一人面对身体的辛劳和精神上的沉重负担。 叶北游没有向任何人倾诉过父亲的事，即便回国四个多月了，也没有见他联系从前的朋友, 连于帆和郑立万都没有。 或许是不想给朋友添麻烦, 或许单纯只是没有心情没有精力。成知远猜不出确切的原因，但叶北游确实是这样的性子。当年从出事直到离开, 他始终没有向自己透露过脚伤未愈的事。 每一次看到叶北游微坡的左脚，成知远的心都像是被一根针狠狠戳刺。 他坐在车里, 继续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叶北游租的房子在二楼, 是八十年代的老式小户型, 靠近简易停车场的这一侧是厨房和卫生间。 从厨房的小窗可以隐约看到青年的身影忙忙碌碌，许久之后慢慢从窗户飘出老母鸡汤浓醇的香味。 成知远一直等到浴室里传出水声、氤氲的水汽从排风口持续飘出, 才让司机开车送自己回酒店。 这是他停留在宁城一周来的固定行程。 像个变态, 跟踪加偷窥，假如被人报警是可以毫不犹豫被抓走的程度。 可他不知道, 除了这样之外, 自己还有什么机会能够亲眼见到叶北游。 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时，静音状态的手机发出了持续的震动。成知远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看到韩泽辉的名字跳动着，迟疑许久还是不情不愿地接听了。 “小辉, 什么事？”他开门见山，语气更是谈不上有什么热情。 对面的韩泽辉像是完全没听出来一样，大声询问：“远哥，你在哪啊？又出差了吗？” 成知远“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我这边还有工作。找我有事吗？” 韩泽辉急切地说：“有啊有啊！我下周过生日啊，远哥你不会忘了吧？” 成知远迟疑了一下。他确实忘了。韩泽辉每年过生日都会大张旗鼓地开庆生party，韩家也从来都是由着他高兴。碍于世交的面子和从小认识的情分，只要不是与重要的工作安排冲突，成知远也会尽量参加。 尽管韩泽辉每年都变着花样向他表白，但是在公开了自己和叶北游订婚的消息之后，成知远本以为韩泽辉应该明白了。 他确实没想到韩泽辉会当着自己的面朝叶北游挥出那一巴掌。 他对着电话说：“今年的party我没时间去了。礼物我会安排当天送过去。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小辉。” 韩泽辉明显急了：“啊？不能来吗？下周你出差还回不来？我生日是周四啊！” 下周四，按照原本的计划确实是可以回去并且有时间去参加生日宴会的。但成知远不想去。他觉得自己应该用行动让韩泽辉切实地清醒过来。 “对，下周四我还没回去，也没时间。就这样吧。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成知远想了想，给陆淇发了条消息，让他抽空处理一下给韩家小少爷的生日礼物。 敬业的秘书秒回，问他需要准备什么类型的礼物，他让秘书“看着办”。 他现在没有心思在意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日。 叶北游的生日是3月3日，今年错过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成知远从领口扯出那条随身戴在脖子上的小海豚项链，温柔地摩挲着，凑近唇边轻吻。 与此同时在海城，韩泽辉恼怒地将手机摔在地上。造价不菲的江景别墅卧室里厚厚的地毯挽救了不幸的手机。手机在地上弹了两下，被身穿浴袍的男子弯腰捡起。 半露胸膛的成嘉言戏谑地笑着，看着坐在大床上气鼓鼓的韩泽辉，视线在青年锁骨上斑驳的红痕停留许久，嘴角笑意更深。 跟自己翻云覆雨了一下午，睡醒之后就打电话给别的男人，人家还爱搭不理的。成嘉言一时间很难说清犯贱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韩泽辉。 “我说什么来着？他现在哪有心思顾及你的感受？你就是不信。”成嘉言毫不客气的打击韩泽辉。 青年愈发恼怒，咬着牙发脾气：“要你管！远哥肯定不是忘了，他就是忙而已！以前他也有过工作忙没时间来的时候啊！” 成嘉言轻笑：“你还是不相信我。算了，随便你。party要是取消，我就改签机票早点回拉尼市。我也挺忙的。” 韩泽辉立刻扑上来拉他的胳膊：“别走。我没说要取消。” 成嘉言顺势坐在床上，搂住韩泽辉的纤腰把人放在自己腿上，像撸猫一样给他顺毛：“不舍得我走么？” 韩泽辉毫不客气地抱着他的腰往他身上拱，委委屈屈地说：“嘉言哥，你说叶北游那个杀人犯父亲生病了，远哥为什么还要张罗着给他找医生啊？杀人犯本来就该死啊。” 成嘉言笑着回答：“这我也想不通。远哥还是对叶北游念念不忘，想讨好他吧。” 韩泽辉咬牙切齿地说：“那个穷鬼到底有什么好的！又穷、又瘸、连大学都没上过，父子俩还都是杀人犯！他到底给远哥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倏地抬头：“对了嘉言哥，我听说东南亚那边有种法术，叫什么牌，可以实现心愿。叶北游在东南亚待了那么久，会不会用这个东西给远哥下了咒？” 成嘉言轻轻笑出了声。 韩泽辉不满地皱眉：“你笑什么嘛！一定是这样，要不然远哥为什么会被他迷惑这么久，到现在都看不清他的真面目？或者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什么，苗疆蛊术？他给远哥下了蛊？” 成嘉言把人搂住，嘴上说着“也不是没可能”，心里想的是“有没有可能你的远哥就是喜欢叶北游那一款、不喜欢你呢？” 叶北游那满脸无辜的清纯模样，确实还挺招男人疼的。连成嘉言自己都很喜欢看他扑腾来扑腾去，在一个自以为安稳的深坑里慢慢挣扎。 不过怀里这个人也得好好安抚。成嘉言抱着韩泽辉轻声说：“别担心了。叶北游父亲的病听说是绝症，治不好的。再说他父亲还在服刑，他早晚要回去。成知远不可能追着他跑去东南亚。” 成嘉言笑得张扬：“东南亚可是我的地盘。” 韩泽辉“哦”了一声，恨恨地说：“他爹早点死了算了！少一个祸害！” 第76章 成嘉言抚摸着韩泽辉的头发，用气声说：“等成知远离开宁城，要不要找机会给你出气？” · 听着父亲在一个月内第三次劝说自己接受吴医生提议的跟腱全面检查时，叶北游终于答应了。 他不像父亲那样毫不知情。既然是吴医生提议的，又是打着“项目组全额支付费用、本人无需出钱”的名头，这件事肯定百分之百又是成知远安排的。 叶北游也不是不想把腿伤彻底治好，可他不愿再次接受成知远的帮助。 再说，那人怎么还不死心，实在让他感到难以理解。要说父亲的治疗是已经安排好的、那人来不及撤销，提议再给自己治疗腿伤又算怎么回事？ 都已经做到那种地步了，他总不能把褚建新请来宁城再陪自己演一出热恋戏码。 当着父亲的面，他一句话都没法解释。父亲本来就担心他不肯接受检查、不愿意治疗是被自己的病情拖累的，他不能让父亲愧疚更深。 检查不是在监狱医院做的。吴医生安排手下一个小医生带他去了市区一间看起来非常高级的私立医院，由一名姓梁的医生接待他做了很多检查，有些是以前受伤时做过的，有些则是见都没见过的医疗仪器。 叶北游也不多问，医生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只是再次强调自己目前没有手术和治疗的打算。梁医生态度和蔼地向他保证会以他的个人意愿为前提。 检查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叶北游不得不临时取消了当天的打工。跟医生们道别之后，看着繁华的市区逐渐进入晚高峰的忙碌，他忽然间有一丝奇怪的恍惚。 平常打工结束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换好衣服、跟同事打了招呼离开咖啡店，也差不多快到七点了。随后便是去菜市场买菜，晚上的菜虽然不够新鲜但会便宜不少，有时也能捡到非常划算的便宜。 等赶回家，他要填饱自己的肚子，还要为父亲第二天的饭菜做准备。忙完之后，则是每晚固定与帕森岛的联系，有时遇到难题，他跟龙心怡要花一两个小时商议。 他现在帮不了岛上任何的忙，只能尽可能为合伙人提供情绪价值。 而现在，刚过五点，大部分人还没有下班。站在市区主干道的过街天桥上，叶北游感觉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空闲时间了。 自从父亲生病之后，紧绷的神经忽然在这一刻脆弱起来。他感到一种从内心涌上来的疲惫和孤独，慢慢地侵蚀到肢体的每一处末端。 城市很繁华，世界很广阔，而他只是独自面对残忍命运的渺小个体。 他很累很累了。他很想休息一下。 他觉得父亲或许会允许自己稍微有那么一天，没有那么全力以赴地为了生计奔波？ 第70章 在购物中心吃了一顿小火锅之后, 叶北游无意中走到同一楼层的电影院，一张大幅蓝色宣传海报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有点惊喜地发现那张海报属于一部纪录片，名字叫做《虎鲸家族》, 海报上是一群正在大海中游的虎鲸，黑白相间的身体欢快地跃出水面。 心中对大海的向往压抑不住, 叶北游毫不犹豫地买票走进了放映厅。 纪录片在国内院线一向不是很受欢迎的类型。不过可能是赶上暑假, 也可能是宣发做得到位，他买的这一场上座率意外地还不错，atmos放映厅里一半左右的座位都坐上了观众。 叶北游特意挑选了中间排最边上的座位，远离结伴的情侣和带小孩的家长, 想要尽可能安静沉浸的观影氛围。 他有多长时间没进电影院, 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硬要回想的话，可能上一次看电影还是跟成知远一起？ 出国之后, 他在异国他乡一次都没去电影院看过电影。这几个月回来照顾父亲，更是与一切娱乐活动无缘。 影片开始在一片蔚蓝色的海洋中。摄影机的镜头从空中俯拍, 由远及近锁定了一群迁移中的虎鲸群体。 叶北游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像是从沉闷的土壤中破土而出了小小的绿色新芽, 一切凝重与悲伤都被暂时地抚慰了。 他像是跟着那群黑白相间的海洋精灵，在广袤无垠的大海中肆意遨游, 与最亲近的家人们嬉戏玩耍、狩猎进食, 单纯地享受着生命的乐趣。 低沉而充满磁性的旁白声响起，他只听了两句就差点从座椅上蹦起来。 那竟然是成知远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或许只是声线相似而已。成知远的嗓音确实好听、音频独特, 即便去当配音演员也是绰绰有余能够胜任。 但他应该不会真的跑去当配音演员。两个人怎么也是认识好几年了，他从未听说成知远还有配音方面的兴趣爱好。 可是接下来，叶北游越听越觉得那就是成知远的声音。朝夕相处同居了两年，自己怎么也不可能认错。 他实在有点坐不住了, 导致看电影都有些走神，不得不掏出手机仔细查看影片的介绍详情。他本来就坐在最边上的座位，将手机屏幕调至最暗就不会影响到别人。 影片的介绍页面没有旁白配音者的照片，只写了一个名字“griffin cheng”。 叶北游立刻明白这个配音就是成知远。随后他在影片的制作出品方名单里看到了潜水装备制造商“海神”、以及远洋集团旗下的娱乐传媒公司的名字。 收起手机，叶北游感到心情复杂，有点责怪自己买票之前为什么没能好好看清楚影片的基本信息。 但是看到大银幕上生动的海洋画面和出色的拍摄品质，他又觉得如果只是为了成知远而错过这部影片，未免又很可惜。 在令人怀念的磁性嗓音中，叶北游难以避免地再度恍惚起来。 曾经自己跟成知远说起过，很想拍摄有关海洋的纪录片。国内电影市场在这方面还存在很大的空白，他觉得如果拍得好看是会吸引原本就对纪录片感兴趣的观众，未必一定会亏钱。 成知远淡淡地问他想拍什么题材，他想起曾经两人一起追过的虎鲸，立刻回答：“虎鲸！我想拍一部单纯以虎鲸做主角的片子，告诉人们自然界中的虎鲸是多美好灵动，唤醒更多人抵制鲸豚表演的意识。” 学会潜水之后，很多潜水员自然而然地会成为动物表演的抵制者和环境保护事业的志愿者。因为真切地看到了生命在自然状态下的美好，愈发无法容忍人类的圈养和牟利行为。 成知远当时也没多说什么，保持着浅浅的笑容听他絮絮叨叨讲了很多构想，最后说了句“以后应该能有机会”。 过了几天冷静下来，叶北游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不切实际了。拍摄海洋纪录片需要专业的团队和漫长的拍摄周期，绝不是自己学会潜水就能做到的。 而拍摄这种野外纪录片更是需要大量资金投入，拍完之后卖给电视台或流媒体公司，能够在院线上映的并不多。 他确实没想到几年之后，自己竟然能坐在电影院里看到这部由成知远参与配音的海洋纪录片。 片子拍得非常好，无论是画面质量、素材选取、还是故事编排，甚至旁白词的撰写，都有可圈可点的精彩之处，能看出制作团队非常用心在做这部片子。 更加令叶北游惊讶的是，纪录片先是介绍拍摄主体的虎鲸家族的日常生活，在影片过半之后竟然分出了一条平行故事线，将镜头切换到国内某大型水族馆。 这间水族馆的事在一年多之前曾经上过网络热搜，起因是网友发现水族馆圈养起来用于表演的虎鲸出现了自残行为，将拍摄画面曝光，引起了一阵关于动物表演是否应该被废除和禁止的讨论。 热度散去之后，自残虎鲸的后续动向仍然有人持续关心。叶北游记得自己也看到过后续报道，据说水族馆已经宣布闭馆重建，将所有的馆内动物移交给了动物保护组织。 之后就没有后续的报道了。网络时代，社会大众对于热点的关注时长不会比金鱼的记忆长久太多。 而在《虎鲸家族》这部电影中，完整记录了水族馆的一头虎鲸和三头海豚被解救、放归大海的整个过程。 几个潜水员耐心地花费时间与虎鲸和海豚们重新建立了信任关系。叶北游更惊讶地看到自己的教练于帆也出现在电影中。 鲸豚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动物保护组织通过国际合作，将虎鲸和海豚们运到远在挪威的一处海洋自然保护区，在半开放的环境中让它们慢慢地重新适应海洋。 成知远磁性的嗓音透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悲悯，告诉观众，虎鲸和海豚将由动物专家密切观察，但它们已经离开海洋太久，并且找不到自己原本的族群，余生最好的结果也只是留在海洋保护区，不可能像其他同类一样遨游四海。 电影画面通过平行剪辑，向观众交替展示海洋中的虎鲸家族自由自在的生活，以及被解救的鲸豚逐渐恢复的天性，最后在一片浩瀚美丽的珊瑚海中结束了整部影片。 第77章 叶北游一直等到片尾音乐结束、字幕全部走完，最后一个从座椅上站起身，在保洁阿姨抓紧时间清扫的忙碌身影中走出了放映厅。 他的心绪久久不能恢复平静，感觉自己很久没有听到成知远的声音了，更没想到一口气听那人说了这么多话。那人不算话多，即便在一起的时候，要听到他说这么多话也要攒很长一段时间。 走出影院时，他又看了一眼那幅大海报，这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出品方的名字。犹豫片刻，他拿出手机打通了于帆的视频电话。 得知他已经回国，于帆非常惊喜。叶北游反倒愧疚起来。他不联系于帆和郑立万，一方面是情绪上的原因，无心社交。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引起朋友的担心。 于帆得知他是因为父亲的病情而回国，果然马上埋怨他见外，表示自己跟郑立万会尽快找时间来看望他。 他赶忙谢绝，用“父亲的情况不方便探望”为借口，让于帆不要白跑一趟，还说自己忙着照顾父亲，可能没时间接待他们。 屏幕另一端的于帆露出凝重的神色，大约是猜到他父亲的情况不乐观，转而问他需不需要经济援助。 “癌症这种大病，花钱和不花钱的治疗效果确实不一样。我虽然没什么家底，老郑还行。你别不好意思开口。钱没了还能再挣，病情不能耽误。”于帆说。 叶北游婉拒了：“暂时先不用，谢谢于哥，也帮我谢谢郑哥。真不好意思，原本应该早点跟你们联系的。” 寒暄了一阵，问了两人的近况，叶北游找机会将话题带到了电影上，询问《虎鲸家族》的拍摄情况。 “你看到那个片子啦？”于帆颇有几分羞涩地说，“那是成知远找上我的。问我愿不愿意帮忙。我跟老郑把他骂了好几次，后来见他确实是认真想做这件事，我们才参与进来。” 叶北游有些惊讶：“骂了……好几次？” 于帆更加局促：“那不是……因为你的事，没法给他好脸色。他问了几次你的联系方式，我们俩其实跟你也没联系，后来他也就不问了。” 叶北游迟迟不知该说什么。于帆赶忙补充：“不过他确实是真心想拍这个片子的，并且他早就开始筹备了。大西洋的那个虎鲸家族，他在找我们之前就已经雇了团队去拍摄，听说跟拍了两年多呢。” 叶北游更惊讶了：“那这个片子……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拍的？拍了多久？” “让我想想啊……”于帆思索了一阵，肯定地回答：“他找上我们是在你走了大半年之后，那时候你都离开蓝梦岛我朋友那里了，我确实不知道你去哪了。这样推算的话，跟拍虎鲸应该是在成洛铭出事之前、你们还在交往的时候！” 叶北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束这次视频通话的。 他很难想象，成知远在那么久之前就开始瞒着自己，独自筹备这样一部费时费力又费钱的电影的拍摄工作。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只因为自己说想拍么？按照那人的性格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默默地暗中准备好一切，等拿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刻，欣赏自己惊喜欢快的表情。 可是分手之后，他又为什么仍然投入精力和金钱去继续，直至最终完成上映？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看到这部电影。 甚至于帆告诉他，收购水族馆、买下受困的虎鲸和海豚、给它们治疗、将它们送去海洋保护区，所以这些环节产生的巨额花费，大部分都是成知远提供的，小部分来自网络募捐和动物保护组织的项目资金。 “……小叶，那位成总说，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也会想救那几只海豚和虎鲸。但他告诫我们，没必要让你知道这件事。”于帆苦笑一声，“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叶北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说这件事。假如自己没有机会看到这部电影、没有询问于帆，成知远也不打算主动到自己面前来邀功，是这个意思吗？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换乘公交车回到出租屋，时间已经很晚。夏夜的街头，即便深夜时分也有不少人还在乘凉、娱乐、吃宵夜。 叶北游走过几个设在车站附近的烧烤摊，转进一条路灯昏暗的小巷，顿时冷清不少。这条巷子是通往他居住的小区的近路，他腿脚不好，为了少走几步路，宁愿忍受小巷里不时出现的尿骚味和呕吐物。 他今晚尤其心不在焉，对于迎面走来的几个人只是眼角余光瞥见，并没有看清对方的来者不善。等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时，他才反应过来。 好像遇到麻烦了。 第71章 叶北游租住的小区位于郊区, 建筑老旧、缺乏管理，因为租金低廉聚集了很多外来务工人员，当然也不乏一些游手好闲没事找事的闲人。 撞上叶北游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寸头青年, 穿着黑色的背心，露出肌肉膨胀的胳膊, 脖子上和手臂上都有大面积的刺青, 极力想要给自己营造出社会青年的人设。 如果在平时，叶北游一定会注意到对方，尽量避免在狭窄的小巷中发生肢体接触。可今天他实在有些心不在焉，被对方揪着衣领质问时才后知后觉, 对方似乎是故意撞上自己？ “你小子！撞了老子还不道歉吗？啊！”寸头青年大声嚷嚷着, 七八个同伴也在七嘴八舌地诘问，让叶北游立刻明白对方不是能够讲道理的人。 叶北游抬起双手做出示弱的意思, 好声好气地说：“对不起，确实是我走路不当心。您没事吧？” 自己一个人, 对方七八个, 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是不跟对方正面起冲突, 尽快平息事态。 可惜对方似乎存心想要闹大。寸头青年嚷嚷：“你想就这么算了？想得美！老子胳膊被你撞断了怎么说！” 叶北游微微蹙眉。看样子对方有可能想讹钱。可是自己手上的每一分钱都很宝贵，他并不想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那您想怎么样？”他努力平心静气地问对方, 心里已经有了被揍一顿的觉悟。 寸头青年“嘿嘿”笑了两声, 忽然捏了一把他的脸，眼神充满了戏谑和嘲弄：“老子想怎么样？你说呢？” 叶北游脑子懵了一下。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被人调戏的场面。他刚出来打工时年纪小、长相清秀、还有种乖巧的好学生气质, 遇到过不止一次被人调戏占便宜, 也不乏有人想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他做更过分的事。 虽然每一次都艰难而幸运地化解，他还是对这种事怀有极大的心理阴影。他很难理解几个在路上随便撞见的人怎么会对自己起那种心思。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寸头青年一只手已经扶上他的侧腰，嬉皮笑脸凑得更近。 叶北游闻到了对方口腔里令人不太愉快的气味, 感受到对方的手掀开单薄的衣服触碰到自己的皮肤，听到其他人发出暧昧不明的笑声，这些都令他感到非常恶心。 他顾不上被暴揍一顿的后果，抓住青年的手奋力推开，呵斥：“你想干什么！滚开！” 青年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一连串脏话脱口而出，不堪入耳，黏腻而阴险的眼神直勾勾顶盯着叶北游。 叶北游知道自己孤身一人跟对方硬碰硬只会吃更大的亏。但现在的状况并不是他不想惹事就能脱身的。他不知道这几个人发什么疯，只能解释为今日不宜出门、遇上了疯狗。 寸头青年再次逼近准备抓住叶北游，被他激烈地推开，大声警告：“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几个人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大声嬉笑起来，以半包围的姿态逐步朝他逼近。 叶北游暗中咬牙、攥紧了拳头。 自从父亲出事以来，他在任何场合都避免和人发生冲突。不想吵架，更不想动手。 他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类型，打架这种事本就与他无缘。父亲失手打死人之后，他更是尽一切可能避免与人冲突。 不想被人说自己跟父亲一样只会使用暴力。 不想被人说父子俩都是打人者、杀人犯。 尽管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人。在车祸之前的父亲是个很爽快很敦厚的人。 但他不想打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别人对自己无底限的欺凌，就像当年在餐馆打工的时候。 场面一触即发，只差最后一个火星便将点燃一切。一声暴喝突然从寸头青年等人的身后传来：“你们干什么？欺负人吗？把人放开！” 三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冲进对峙的圈子里，看着都是三十岁上下，身强体壮，穿着短袖衬衫和西装裤，跟这条小巷的简陋氛围格格不入。 其中一个不由分说把叶北游拉开护在身后，另一个一拳打在寸头青年脸上，第三个则是配合默契地拦住寸头的同伙。 场面顿时炸开了锅。寸头青年大骂：“你们tmd哪儿冒出来多管闲事？还敢跟老子动手！？你们tm知道老子是谁！” 三个男子并不搭理寸头。扶着叶北游的那人转身问他：“你没事吧？” 第78章 叶北游满脸懵，本能摇头：“你们是……” 男人笑了笑，回答他：“见义勇为。” 而他的两个同伴已经跟寸头青年一伙打了起来，拳拳到肉，惨叫横飞，下手又狠又稳。 叶北游目瞪口呆，感觉脑子已经宕机，完全无法解释眼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扶着他的男人将他安顿在斗殴圈外围之后，返身加入战局，叶北游更惊讶地发现这人的身手比他同伴还要好，对寸头青年简直是降维打击。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报警求助总是没错的。 等四辆警车、十多个神色紧张的帽子叔叔赶到现场时，战局早已分出胜负。 寸头青年一伙九个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铺满了整条小巷，哼哼唧唧哀嚎不断。三个西装衬衫的男子虽然也有擦伤、挫伤的痕迹，但个个站姿挺拔，像是在等待什么嘉奖。 帽子叔叔问叶北游：“这是……谁打谁？你又是干什么的？” 三人中为首的那个抢先回答：“警|察|同|志，这事跟他无关，他是受害人、他没动手。我们三个路过这里，看到他们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见义勇为。” 帽子叔叔：“……啊？” 男人爽朗地笑着伸出手：“辛苦你们了。我们三个以前是特|警，现在退役了。要不去所里做个笔录？你看他们需要叫救护车吗？” 帽子叔叔：“……” 叶北游：“……” 在派出所做了笔录，叶北游还是感到极度不真实。 三个自称退役特|警的男人看起来对自己很友好，但分寸把握得很紧，连职业都不曾透露。三人做笔录的时间比他长很多，叶北游在大厅等得忐忑不安，担心因为这件事而给几人带来不好的影响。 负责给他做笔录的年轻警|察帮他续了热水，告诉他：“你笔录做完就可以走了。你没动手，这事跟你没关系。” 大约是见他的表情欲言又止，年轻警|察想了想，安慰他：“你是不是怕那伙人报复你？放心，他们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肯定要拘留。这伙人有过不少拘留前科，我们会重点盯住他们。” 叶北游点了点头，试着问：“那三位呢？他们也会被拘留吗？” 年轻警|察笑得有点意味深长：“他们不会的，放心吧。你也不用等他们了。他们说，见义勇为，不求回报。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去？” 叶北游吓了一跳，赶紧起身：“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回头看了一眼深夜里灯火通明、能带给人安全感的建筑，叶北游还是有点搞不清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韩沄辉还在飞机上就收到了未来小舅子的连环信息轰炸，催着他一落地就立刻赶来成家位于海城中心城区的别墅老宅、“把你那个惹事的弟弟带回去！” 韩沄辉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弟弟没有回信息、没有接电话。他再找成知远，成知远也不搭理他。他没办法，去找自己未婚妻成知遥，得到的回复是“你弟是该好好管管了”。 韩沄辉没法让飞机飞得快一点，只好在落地之后让前来接机的司机玩命飙车，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直奔成家老宅。 坐落在市区的别墅位置优越、建筑风格古朴，只是随着成家添丁进口，居住空间略显局促，在成知远小时候便举家搬到了郊外的大宅。 直到成知远留学归来，开始接手家族产业，将老宅重新收拾出来。到了现在，成知远平常几乎都住在老宅，很少回父亲居住的大宅。 成家老宅灯火通明。韩沄辉一到，就看到自己弟弟瑟缩在客厅的单人古董沙发上，像只鹌鹑一样一动也不敢动，眼泪汪汪地喊自己“哥”。 成知远和成知遥姐弟俩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相似的面容是同样的严肃。 韩沄辉顾不上安抚弟弟，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客厅里的气氛过于严肃了，他本能地意识到弟弟可能闯了不小的祸。 成知遥连客套话都没说，开门见山：“你知道你这个宝贝弟弟在背地里干了些什么吗？” 韩沄辉当然是不知道的，转向弟弟：“你不是跟爸妈说想考察烘焙生意、问他们要了一笔钱吗？你干什么了？” 韩泽辉明显哭过，泪痕把淡妆都哭花了，小声说：“哥我错了……我跟远哥道歉过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韩沄辉看向成知远，对方却压根没在看他。他只好懵逼地求助自己未婚妻：“遥遥，到底怎么回事？小辉干了什么？” 成知遥轻轻哼了一声：“韩大辉，你以后要是这样当爹，我会认真考虑还要不要跟你结婚。我不喜欢溺爱小孩的家长。” 成知遥从茶几上拿过一叠打印出来的a4纸：“你自己看。这是警方的笔录复印件、对方供述的和你弟弟的聊天记录、转账凭证。你弟弟涉嫌雇|凶|杀|人你知道吗！” 韩沄辉出了一身冷汗。沙发上的韩泽辉突然叫了一声：“我没打算弄死他！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他！” 韩沄辉冲上去捂住弟弟的嘴：“闭嘴，别说了。” 一门心思暗恋成知远的弟弟或许看不出来，韩沄辉看得出，成知远是真的生气到了极点。从自己进门开始，成知远就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也没给过弟弟一个眼神。 他有预感自己弟弟这次做了个大死。 第72章 韩沄辉快速浏览了成知遥拿给自己的文件, 发现成家确实没有冤枉韩泽辉。 笔录和证据印证了同一件事——韩泽辉雇佣几名社会闲散人员，向他们提供了叶北游的照片，让他们想办法给叶北游一点教训, 录下视频作证据，他会根据“给的教训够不够”来决定支付多少尾款。 也就是说, “教训越到位、给钱越多”。这是什么意思, 智商正常的人都能明白。 韩沄辉越看聊天记录越是触目惊心，难以想象自己那个乖巧可爱整日撒娇的弟弟会说出那些粗鄙狠毒的话。 面对成家姐弟森冷的目光，韩沄辉颤巍巍地试图辩解：“这些聊天记录……会不会是伪造的？” “退婚吧。”成知遥直接甩出三个字。 “别！”韩沄辉急了，“我不是护短。我的意思是……” 成知遥双手抱胸, 红唇微翘泛起一抹冷笑：“如果这事不是真的, 韩沄辉你给我解释解释，宁城的几个小混混, 凭什么诬陷你们远在海城的韩家小少爷？” 韩沄辉当然解释不出来。他也想问自己弟弟为什么会跟那种小混混扯上关系、做出这种交易。父母溺爱，自己忙于家业, 弟弟什么时候堕|落成这样了？ 成知遥瞥了一眼韩泽辉, 眼神像在看什么垃圾：“要不是知远留了人在叶北游身边, 事情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九个人啊！你弟弟真是好恶毒的心！” 韩沄辉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小辉你到底在干什么？上学不好好上，也没个正经事情做。你怎么会想要做这种事？爸妈和我什么时候开始教错了你什么吗？” 韩泽辉哭着扑上来抱他的腿：“哥我错了, 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再说这不是、这不是没出事吗……” 成知远的眼神倏地瞪了过来。成知遥“啪”地一声拍了桌子, 厉声喝问：“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真要出事，人都被你毁了！你敢跟哥说, 你到底对那几个人下了什么样的指令！？” 韩沄辉感到弟弟抱着自己的腿轻轻发抖, 低下头不敢说话。他心里也有点发虚。从小一起长大，他清楚成家姐弟这样的反应一定是被踩到了底线。 “不用说了。”成知远忽然开口，像一根冰棱砸在地面，冷漠而充满了威严。 男人微微挺直了脊背, 目光向韩家兄弟扫来。韩沄辉感到弟弟在自己腿边蜷缩得更紧，自己也觉得受不了成知远毫不保留的压迫性气场。 男人的目光冷到了极致，像是极夜中的风雪，不带一丝温情。他看着韩沄辉，冷冷地说：“你记住，韩沄辉，以后不论在任何场合，我都不想再见到你弟弟。看在我们两家父母的面子上，我暂时不把事情捅到二老面前。今后即便你跟我姐姐结婚，在你弟弟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改过之前，我也不会原谅他。” 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韩泽辉，男人又说：“别不当一回事。倘若让我再看到你弟弟，影响了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和生意，可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韩沄辉：“不至于吧……” 成知遥：“你还是先问清楚再说这话吧。” 女人打断了未婚夫，起身走到他面前，明艳的笑容却有着冰冷的底色，弯腰勾起了韩泽辉的下颌，让青年与自己对视。 “小辉，告诉你哥哥你是怎么吩咐的，嗯？” 韩泽辉在成知遥极致温柔的细语中脸色发白，喃喃地说：“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成知遥很大声地叹了一口气：“轮|奸的教唆犯与实施犯同罪哦。别以为叶北游是男的，轮|奸|罪就不成立。换了是我，有人敢这么对我喜欢的人，我一定找十倍的人数去讨回来！” 第79章 韩沄辉听懂了，倒吸一口凉气，看看弟弟又看看未婚妻，一句话都说不出。 成知遥直起腰，微微抬头仰视韩沄辉的眼睛，笑了笑，纤纤玉指轻拍他的胸口：“带着你弟弟滚。我们家知远没打他没骂他没找人来lun他，在我看来真是非常大度非常有涵养呢。” 韩沄辉不自觉地吞了吞喉咙，低声说：“遥遥，那我们……” 成知遥转身给了他一个背影：“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吧。” 韩沄辉暗暗叹气，只好弯腰去拉弟弟起来，准备把人带回家。却见之前一直扒着自己的腿蜷在自己脚边的弟弟啜泣着小声说了句：“为什么……” 韩沄辉低声呵斥弟弟：“你这是犯罪。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起来跟我回家！” 韩泽辉抬起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目光幽怨地看着成知远：“为什么你那么护着那个叶北游……他到底哪里比我好？你们明明都分手了……” 成知远淡淡地看过来，冷冷地说：“我跟叶北游的事与你无关。” 韩泽辉像是歇斯底里一样爆发，从地上跳了起来：“可是我喜欢你呀！我一直都喜欢你！你不是知道的吗？你不是也一直很喜欢我、很宠我的吗？为什么不一样了！为什么你现在不喜欢我了！” 成知远眉头微拧，语声更冷：“你跟叶北游从来就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从小就喜欢你，他算什么呀！”韩泽辉哭喊着闹腾着，“为什么叶北游出现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难道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你才会疏远我吗！你们都分手这么久了他还缠着你，我想教训他有什么不对！”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让韩泽辉瞬间哑火。成家姐弟看着韩沄辉狠狠打了弟弟一巴掌。韩泽辉大概是没想到亲哥会打自己耳光，呆愣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跟我回家。”韩沄辉冷着脸训斥弟弟，“别在这丢人现眼。就你这个样子，换了谁也不会喜欢你！” 韩沄辉转向成家姐弟，按着弟弟的头一起鞠躬：“非常抱歉，是我们韩家家教不严。我弟弟做出这种事，我非常愧疚。回去之后我会跟父母商量，一定会给出一个交代。” 他看向成知远，低声说：“我很庆幸那位叶先生没有出事。真的很抱歉。” 把弟弟塞进车里，韩沄辉吩咐司机回家，降下了驾驶室与后车厢的隔板，他听着弟弟哭得大声，觉得头疼不已。 他吼了一声“别哭了”，弟弟声音小了点，但还是蜷缩在座椅上哭个不停。韩沄辉觉得弟弟可能真的是被父母和自己宠坏了。 弟弟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确实骄纵任性了些，但也不至于做出这样恶毒的事啊。韩沄辉觉得今晚的事的确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他把弟弟拉起来，追问：“成家没冤枉你吧。那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找上那些小混混、唆使他们去帮你做这种事的？” 韩泽辉停止了哭泣，但低着头不说话。 韩沄辉更生气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你花钱雇人去打人、去伤害别人，你怎么可以心平气和地去做这种事？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那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跟你我都一样的人！” 韩泽辉激烈地反驳：“他怎么能跟我一样呢！他爸爸是杀人犯，病得快死了，他欠了一屁股债又是个瘸子……” 韩沄辉气得又甩了弟弟一巴掌：“我真是管教无方！咱们家每年那么多慈善都白做了，你不仅什么都学没到，还变成了一个自私狭隘又恶毒的人！我不记得我有这么教过你！” 韩泽辉捂着脸呜呜地哭，紧咬的嘴唇慢慢地渗出了血。 · 韩家兄弟离开之后，成知远和成知遥沉默地对视了一阵，成知远轻轻叹息一声：“抱歉，姐，我并不想影响你的婚事。” 成知遥笑了笑：“没事。这种家庭，姐姐怎么敢嫁呢，不结就不结了。说真的，我都没想到韩小辉能做出这种事来。幸好没得逞！” 成知远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韩泽辉确实骄纵任性，可他本质上就是个草包，这么恶毒的主意真的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吗？他是怎么联系上那些社会闲散人员？” “警方不是说他们通过一个中间人联系上的？”成知遥想了想，“确实，韩小辉一个草包少爷，哪里找到的这种资源？” 姐弟两人对视片刻，成知远缓缓地说：“韩泽辉和成嘉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得近，你有注意到吗？” 成知遥思索了一阵：“这还真是……好像从注意到的时候开始，他们就走的挺近了。前段时间韩小辉生日宴，我现在想想，成嘉言好像一直在他身边，两个人明显很熟的样子。” “我都不知道成嘉言是特意回国给他过生日啊。”成知远冷笑一声，“韩泽辉老盯着我干什么？想要人宠着他，怎么不去找成嘉言？” 成知遥耸肩：“所以说他比不上叶北游，认不清你呀。” 成知远一言难尽地看着双胞胎姐姐：“你真是我亲姐。” “当然是亲姐才会站在你这边。”成知遥微微一笑，“叶北游的父亲怎么样了？” 成知远轻轻摇头：“只是维持着、减轻痛苦。能够撑到什么时候，吴医生也说不准，但他认为很难活过今年。” 成知遥叹气道：“到时候他该多伤心啊。即便是在监狱里，终究还算是有个亲人。” 成知远紧紧抿着嘴唇，暗地里捏紧双拳。 “到那时他会再度离开吧？”成知遥看向弟弟，“假如他父亲不在了，他在国内也就没有什么留恋了，也许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成知远回答不出来。 而他接到吴医生的通知，得知叶父陷入弥留、生命垂危，是在两个多月后，秋意渐浓的十月末。 第73章 与海城相比, 宁城的四季更为分明，秋冬季节也更冷一些。十月末的秋日，宁城进入了一段秋高气爽的日子, 伴随着阵阵秋风秋雨逐渐地萧瑟起来。 叶北游的父亲在十一月二日凌晨被确认死亡，成知远当时也在场。 成知远提前几天收到吴医生和张律师的先后联系, 被告知叶父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他当即决定亲自赶来, 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手头的工作，瞒着叶北游来到宁城的监狱医院。 当时叶父意识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多。吴医生告诉成知远，病人就是两三天的事，家属一直陪在身边。成知远便恳请吴医生让自己假扮成实习医生。 吴医生吓了一跳, 成知远自己心里也很忐忑。虽说戴上口罩可以遮住大半张脸, 叶北游跟自己毕竟曾经那么亲密地相处过几年，被认出的风险很大。 可他顾不上再顾虑什么。叶北游整日整夜地守在医院, 人已经憔悴得不行，摇摇欲坠得叫人心疼。父母双方所有的亲戚都跟他们家断绝了往来, 没有人帮他,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一个人处理。成知远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不敢像以前一样继续躲在幕后了。 他戴着口罩穿上白大褂，跟在吴医生身边, 在叶北游身边来来回回, 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在父亲身上，压根注意不到自己, 让他很是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可以安静地守在叶北游身边了。 病床上躺着弥留濒死的长辈, 床边是悲痛憔悴的家属，成知远如同一个小心翼翼的幽灵，关注着叶北游的一举一动。 有几次叶北游陪夜时毛毯掉在地上，他悄悄进去帮他盖上。有时叶北游忘了吃饭, 他叫来外卖，经过医生允许后在饭菜中加入一些营养补充剂，然后让护士给他送去。 他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连亲手将饭菜交给对方都做不到。 他感到愧疚。因为自己没能及时处理好身边的事，让韩泽辉持续地误会、甚至试图伤害叶北游，他感到非常愧疚。 听说韩泽辉被他哥哥安排送去了韩家在法国的分公司上班，也很安分地没再来骚扰自己。他没有去求证，加强了对叶北游身边的安保，两个月来也没再出什么事。 前前后后，叶北游回来照顾父亲已经过去了半年多。超过六个月的时间里，他的身边始终没有褚建新出现过的痕迹，这让成知远感到非常生气。 不是说感情稳定所以选择公开？不是想让他做自己的“女主人”？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别说露面来看一眼，就连安排个人陪着都没有？ 成知远在生了一段时间的闷气之后有一天突然顿悟，其实两年前自己做的也是一样。 在小叔叔的潜水事故之后，在叶北游最需要有人安慰、陪伴、支持的时候，自己袖手旁观，什么都没有为他做。 没有陪他做高压氧舱的康复治疗，没有陪他做跟腱的全面检查和手术，甚至在他放下自尊、流着眼泪恳求自己允许官方介入事故调查时，一言不发地甩开他的手，拿出分手协议逼他签字。 第80章 当时的叶北游该有多么失望、多么难过，他到今天才真正有些明白过来，也明白为什么姐姐当时跟自己说“你一定会后悔的”。 叶父去世的那个凌晨，成知远跟另外一个年轻医生一起值夜班。两人轮流休息，年轻医生在睡觉的时候，成知远悄悄去了叶父的病房。 病房里开着昏黄的夜灯，仪器发出的机械音隔着房门也能听到。成知远从观察窗看到病房里的情形，叶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叶北游趴在床沿，似乎是支撑不住睡着了。 忽然，心率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声响，将叶北游从睡梦中惊醒。成知远也吓了一跳，看到叶北游看了一眼监护仪之后立刻疯狂按呼叫铃，马上飞奔回值班室把医生叫起来，同时打了电话给吴医生。 叶父早就决定放弃抢救，因而宣告死亡的过程很快。瘦骨嶙峋的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儿子的手，艰难地阖动几下嘴唇，心率监护仪上很快变成一条直线。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医生和护士按照惯例向死者短暂致哀。唯一的家属叶北游保持着将耳朵凑在父亲嘴边的姿势，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像。 他没有哭，默默地艰难地起身，随后身子歪了歪，径直向一旁歪倒。 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叶北游身上的成知远反应比任何人都快，大步冲到他身前，堪堪把人接住。 手腕受到冲击，因为角度不对，稍微有些疼。但是看到叶北游干裂的嘴唇、乌黑的眼圈、凹陷的脸颊，感受着比两年前轻了许多的体重，成知远的心更疼。 他按照医生的指示，抱着昏迷的叶北游一路小跑来到急救室，一番检查后确认只是过度疲劳以及精神刺激导致的昏厥，随后将叶北游转入病房输液。 成知远安排接到电话后赶来的张律师处理叶父的身后事，自己在病房里陪了叶北游整整一夜。 检查时发现叶北游的体温有些偏高，医生担心他心力憔悴、身体虚弱导致免疫力下降，叮嘱成知远注意他的体温变化。 成知远每隔半小时用自己的手去试叶北游的额头，用棉签沾水给他湿润嘴唇，看着人瘦得不像样，难受得抓心挠肝。 靠着他暗中投喂的小动作，叶北游的身体应该不缺基本的营养，消瘦只是因为饭量减小加上心情郁结导致。 尽管知道人没病，还是不能减轻成知远心中丝毫的心疼。 他守到凌晨四点多，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再不离开有可能睡在病房里，不得不决定去医生值班室小睡一下。他不想让叶北游醒来时看到自己，增加他的精神刺激。 看着叶北游的脸深深陷在枕头里，苍白的脸色几乎枕头的颜色一样，成知远实在忍不住，俯身在青年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摸了摸几个月没有打理而长了不少的柔软卷发。 要是能光明正大把这个人带回家好好照顾，该有多好。 成知远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并没有看到病床上的叶北游眼角有泪痕缓缓滑落。 叶父的后事很简单，只是比起普通人去世后那些常规需要操作的事，还多了一道监狱方面的手续。有张律师协助，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并且效率很高。 殡仪馆的告别仪式简单至极，叶北游甚至没有安排常规的追悼流程，只是请所有工作人员离开，自己在棺材前坐了一个小时。 谁也不知道他在那一个小时里都在想什么。自始至终，叶北游没有在人前落过一滴眼泪，用一种冰冷的平静独自面对一切。 成知远混在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中，也只能跟其他人一样被关在告别厅的门外。 在那一个小时里，他纠结过无数次，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进那扇门，不管不顾地搂住叶北游，拥抱他、安慰他、告诉他自己会永远在他身边照顾他。 他觉得叶北游平静得太过头了，忍不住胡思乱想，担心门再打开时看到里面多了一具尸体。他的理智告诉他叶北游不是那么不珍惜生命的人，可他总是难以控制设想最坏的场面。 他像一头迷失了方向的狗熊，在大厅里焦躁地走来走去，直到工作人员告诉他告别厅里有监控、家属只是安静地坐在棺材旁，他才恍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叶北游终究还是哭了出来。告别厅的门再打开时，他低着头，鼻尖发红，脸上残留着哭泣的痕迹。 几个小时后，看着孤零零抱着父亲的骨灰盒走出殡仪馆的叶北游，成知远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那一刻，他觉得莫斐然也好、褚建新也好、龙心怡也好、甚至郑立万和于帆也可以，谁都可以，快来一个人出现在叶北游身边陪着他吧。 不是自己也无所谓。只要是一个真心喜欢、珍视叶北游、能带给他幸福的人就好。自己会诚心诚意地祝福和祈求，希望叶北游的余生能够再无伤痛、平安幸福。 那人在世上再没有亲人了。 叶北游穿着纯黑的西装，没有系领带，微卷的头发没过脖子，隐约露出白得透明的肌肤。 阳光微暖，一阵风打着旋吹起他的额发，露出清秀的面孔上脆弱的破碎感。几片落叶飘飘荡荡在空中翻滚了一阵，静静落在地上，尘归尘，土归土。 成知远远远地站在建筑物的阴影中，看着叶北游安静的身影，和其他前来办丧事的家属们浩浩荡荡的阵势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心慌，担心叶北游就那样消失在透明的阳光中，了无痕迹。 像离开大海来到岸上的人鱼，怀着满心的失望化作泡沫消散在清晨的阳光中。 张律师的及时出现让成知远心中莫名的恐慌减退了不少。不知为什么，看到同样一身黑衣、提着公文包的律师跟叶北游说话，成知远觉得律师带来的人间烟火气完全抵消了自己不切实际的臆想。 站在叶北游身边，任何人都显得太俗气。 尽管囊中羞涩，叶北游还是给父亲买了最好的骨灰盒，灵堂的布置也选择了中等价位的套餐，没有让父亲本就孤单的葬礼显得寒酸多少。 安葬倒是没花多少钱。当年车祸之后，叶家父子怀着悲痛的心情安葬了叶母，叶父购买的是双人墓地，叮嘱儿子等自己死后将自己和妻子合葬。叶北游尊重了父亲的意见。 成知远知道叶北游不会剩多少钱在身上了。他的钱早就花光了，给父亲办后事的钱说不定都是找人借的。 叶北游甚至还想给张律师和吴医生分别包个红包，感谢他们半年来的帮助，被两人严词拒绝并声明收红包涉嫌职业道德问题，才算作罢。 成知远实在不理解，这样美好的一个人，上天为什么总是待他如此严酷。甚至就连自己的出现，对叶北游而言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在两年前放开叶北游的手。 第74章 成知远在车上微微打了个盹, 醒来的时候发现下雨了。 他这几天也是没日没夜地熬，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守着叶北游，还要兼顾工作。陆淇再能干, 终究是秘书，很多事还是需要自己来处理和决策。 成知远按了按眉心, 接过保镖兼司机递来的热咖啡, 轻轻抿了一口，让苦涩的液体在口中稍作停留后滑入喉咙。 保镖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他按了按有些不舒服的胃，从饭团、贝果、三明治当中选了三明治, 吃了半块就因为味道欠佳不再感兴趣。 他的胃病经过上次胃出血之后入院治疗了一段时间, 现在大致稳定下来。这几天作息太不规律，稍微有些不舒服, 他自我评估还不到需要吃药的程度。 手机上有陆淇发来的消息，他打开查看, 陆淇提醒他查收邮件, 说是有关东南亚大区的业务。成知远看了看时间, 九点半了，问保镖：“叶北游还在里面吗？” 保镖跟耳麦交谈了几句, 回答：“叶先生还在, 看起来没有要走的样子。” 成知远点了点头，让保镖继续盯人, 打开了工作邮箱。 今天一整天, 他都像这样，让保镖开车跟踪叶北游。叶父的葬礼在昨天结束之后，叶北游今天一上午都待在出租屋，下午出门跑了几个地方办了一些手续, 基本上算是把父亲的所有身后事都处理完了。 傍晚的时候，成知远跟着叶北游一路乘坐公交车，来到一座学校。大门外挂着的牌子写着“宁城市第一高级中学”，成知远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叶北游的高中。 仅仅读了一年多，就在高二上学期被迫辍学的那所高中。 叶北游穿着一件白色的连帽卫衣，浅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宽松款式的卫衣挂在修长单薄的身体上松松垮垮，让他看起来像个大学新生。 他站在校门外，遥望着里面的教学楼，静静地站了许久。保安注意到他，过来询问。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成知远不知道叶北游是不是在怀念自己突然被命运折断的青春。 假如当年的车祸没有发生，叶北游应该会继续生活在父母恩爱、和睦温馨的家庭中，遵循学霸的成长轨迹，凭借优秀的成绩考上重点大学、说不定还会出国留学，毕业后找到一份体面安稳的工作，或者进入学术领域继续深造…… 第81章 他的人生原本应该是灿烂平稳、普通而幸福的，甚至还会结婚、生子。毕竟成知远从来没有确认过，叶北游的取向是不是天然如此，换一条人生道路是不是还会喜欢上自己这样的男人。 可是他现在觉得都无所谓。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他宁可自己与叶北游永远错过，也不希望他的人生经受这么多的波折和伤痛，一次又一次。 叶北游又去了高中附近的一个居民区。小区看起来应该是世纪初建造的，房龄在二十年以上，但在当年是第一批现代化的高层小区。叶北游在小区里走了一圈就出来了，花的时间不长。成知远推测这个小区可能是他家以前的住处。 叶北游给他的感觉像是在道别，和这个城市道别，和之前的人生道别。 在一家路边小店随意吃了晚饭，叶北游出乎意料的走进一间酒吧。成知远猜不透他怎么会想要去酒吧，只好吩咐三个保镖中的两个跟着一块进去，暗中观察。 三个保镖就是他留在宁城专门保护叶北游的。韩泽辉做出雇凶伤人的事之后，他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安排，否则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打开邮箱，成知远快速浏览了陆淇发给自己的邮件，越看越眉头紧蹙。陆淇告诉他，成嘉言打算在f国投资建设一座矿厂，和当地企业合作开采f国的铁矿和煤矿，计划在下个月的董事会正式提交讨论。 而他的合作者正是褚建新。 根据陆淇的情报调查，f国的铁矿和煤矿蕴藏量丰富，并且品质不错。而当地缺乏大型冶炼厂，之前一直以出口原矿为主，利润率较低。成嘉言提议投资建厂、参与矿业开采的产业链，既能让自己分到一杯羹，也能帮助当地人提高获利率，确实是双赢局面。 可为什么又是褚建新？f国就没有别的商业大佬了么？ 成知远打通了陆淇的手机，直接了当地问：“能拿到他这份计划书的全文吗？” 陆淇的声音平静如常：“恐怕不行。您也知道，企划书即便在公司内部也是非常机密核心的文件，除非用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 “有手段为什么不用？”成知远反问。 陆淇：“……明白了。请再给我一些时间。另外，知遥小姐让我转告您，韩沄辉向韩家父母摊牌了，韩家二老想邀请您和知遥小姐一块去吃个饭。” 成知远沉默片刻：“我这边不知什么时候回去，再说吧。姐姐既然让你来转告，说明这事无关紧要。她自己会处理的。” 这么一番折腾，时间已经慢腾腾滑向了十点多。成知远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点坐不住了。 父亲刚刚去世就在酒吧流连，根本不是叶北游的作风。 成知远担心人在里面出什么事，拿过保镖的耳麦亲自联系酒吧里的“线人”，得到的回复让他血压直接飙升。 里面的保镖告诉他，“叶先生叫了一瓶威士忌、一直在喝”。 成知远直接开骂：“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怎么不想办法阻止他！” 酒吧里的保镖沉默。酒吧外的资历长一点，小心地劝：“总裁，去酒吧不就是为了喝酒吗？他们……没有理由不让叶先生喝吧？” 成知远意识到自己的要求确实超出常理，烦躁地丢下耳麦，对保镖说：“我进去看看。你让他俩装作不认识我。” 推开酒吧的门，喧闹的气氛扑面而来。晚上十点多，正是酒吧营业的黄金时间段。三个调酒师正在吧台忙碌，一杯接一杯的出品被服务生源源不断地送到客人手中。伴随着热辣的音乐，舞池中挤满了扭动身体的男男女女。 成知远穿过人群，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几个想要搭讪的男女，根据保镖告诉他的大致方位，穿过舞池来到后方的卡座区域寻找叶北游。 找了一圈，他发现没有找到。 成知远顿时紧张起来，四处张望找到自己的两个保镖，见其中一人指了指厕所的方向，稍稍安心，点了点头朝厕所走去。 确实也不能让保镖连人家上厕所都跟着去。又不是真的变态。 这间酒吧规模不小，卫生间也很宽敞。虽然装修不错，在大家都喝了酒的场合，难免还是有些不雅的气味。 成知远没有直接进卫生间，借着门口的掩护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小便池那里站了两个人，洗手台前有两个，看背影都不是叶北游。 犹豫了一下，成知远走了进去，径直走向隔间区域。刚才他看了一眼叶北游的卡座，一瓶威士忌至少喝了一大半，让他十分担心。 叶北游酒量不好，根本喝不了这么多洋酒。而酒瓶子既然放在卡座上，酒吧不可能给客人上半瓶酒。 最里面的隔间传出一些让人起疑的声响。成知远警觉起来，装作不经意靠近。酒吧的隔间一向是性致上头的重灾区，随便打扰别人办事是会被打的。 有轻微碰撞声、说话声，混在一起，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成知远忽然听到一声稍微清楚的呵斥“走开！”当即听出那就是叶北游的声音。 他再不犹豫，冲过去发现隔间的门半掩着，狭小的空间里，叶北游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纠缠着。年轻人将他抵在隔板上，嬉皮笑脸地说着：“玩玩嘛、有什么的？大家来这里不都是图个开心？” 成知远心头火冒三丈，一把揪着对方的衣领，生生把一个将近一米八的年轻男人拖了出来，上手给了一拳将男人打倒在地。 男人被打得酒都醒了，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从地上蹦起来指着成知远的鼻子：“你他妈干什么？发什么神经！” 成知远眯着眼睛冷笑一声：“你该庆幸我来得及时。要是动了他，你下半辈子就别想再跟你的小兄弟见面了！” 男人愣了一下才明白成知远在说什么，脸色白了又红，还要发狠挽尊，成知远的三个保镖出现在男人身后，为首的保镖抓住了他的手腕、问他有什么事。 男人从保镖的手劲判断出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骂人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 成知远余怒未消，瞪了三个保镖，挥挥手让他们出去，转身再看隔间，叶北游已经靠着隔板坐在了地上。 叶北游喝醉了，并且醉得不轻，反应明显很慢，坐在地上有点呆呆的。 成知远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看到他不管不顾坐在地上的样子，又心疼又难受，还有一丝不解，顾不上被认出来，开口带了点质问的意思：“你这是干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叶北游仰起头看了他一阵，看得成知远心跳加快、口干舌燥，心里想着一定是被认出来了，忐忑着不知叶北游会是什么反应。 下一刻，叶北游打开马桶盖，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第75章 成知远又心疼又无奈地看着叶北游吐得昏天黑地, 顾不上气味难闻，蹲在叶北游身边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身体。 叶北游吐过一阵, 身体绵软地往地上滑。成知远赶紧把人往自己怀里靠，毫不在意对方的衣服上沾到了少许呕吐物, 满眼只是心疼。 看着叶北游像是止住了呕吐, 他一言不发地把人架起来，冲掉马桶中的污物，把人带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 掏出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洗清理。 叶北游起初一言不发, 懵懂地任他摆弄，却忽然拨开了他的手, 转身凑近水龙头，自己接水来漱口。 成知远拿着手帕的手还停在半空, 看到叶北游恢复了自主行动, 手指不由地收紧, 想上前询问对方的状况，迈出半步之后迟迟不敢再迈下一步。 这半年来自己做出的所有安排, 虽然没有明说过一个字, 但叶北游不可能想不到，只是为了父亲不得不沉默地接受。 但成知远还是不敢设想, 假如叶北游知道自己每个月都会来宁城、每次都会暗中窥视、偷偷跟踪, 到底会是什么反应。 这些行为怎么看都像是在违法边缘疯狂游走。如果可能的话，成知远一辈子都不想让叶北游知道自己曾经这么做过。 他默默收回捏着手帕的手，预想洗完脸之后的叶北游会是什么反应。是会愤怒地谴责自己、赶走自己，还是直接给自己一个耳光、质问自己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面前？ 水龙头被关上。叶北游纤长白皙的手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目光移向一旁的擦手纸。成知远赶忙掏出一块没用过的干净手帕递上去。 叶北游的目光落在手帕上。成知远听到自己的心跳加快的声音，下意识地闭紧嘴唇屏住呼吸。 过了片刻，叶北游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水，又将手帕塞回成知远的手里，也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转身走出卫生间。 他的步伐很不稳。原本左腿就因为旧伤而微坡，加上酒精的影响，没走几步便撞在了墙上。成知远追出卫生间看到这一幕，赶忙上去扶着人的腰，低声说：“你醉了。送你回去好吗？” 叶北游没有拒绝他的搀扶，却也没看他的脸，冷冷地说：“我没醉。陪我把酒喝完。” 第82章 成知远呆了一下，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脚步有一点没跟上。 叶北游扭头瞥了他一眼，毫无波澜的目光从他脸上平淡地掠过，说了句：“不愿意就走。别烦我。” 走是不可能走的，也不敢把人独自丢下。成知远闭上嘴跟上去，扶着人回到卡座，给守在一旁的三个保镖使了眼色，让他们去外面等。 叶北游好像没注意，也好像是不在意成知远的小动作，叫来服务生拿来新的酒杯和冰块，倒了满满两杯威士忌，也不管成知远喝不喝，拿起自己那杯仰头往嘴里灌。 成知远看得心惊，忍不住劝阻：“别喝那么快，太伤身体了。” 叶北游一口喝下大约三分之一，放下酒杯之后轻轻哼了一声：“你们不都爱喝酒么？我就想知道，酒这东西是不是真有这么好喝，是不是不喝不行！” 成知远没有接话。他觉得叶北游说的“你们”应该不是对着自己说的。 “你喝啊，怎么不喝？”叶北游指着他的酒杯，脸色肉眼可见地泛红，“给你倒了酒、你不喝是什么意思？” 成知远无语，端起酒杯猛灌自己两大口，杯子差不多见底了。他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满。他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说是“把酒喝完”，那自己多喝一点，叶北游就能少喝一点。 以叶北游的酒量，要是真的把一整瓶威士忌喝光，就等着被人“捡尸”吧。 叶北游盯着成知远给自己倒满，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看上去就是喝醉之后才会有的神态，举起杯子伸向他：“干杯！我干了，你随意。” “不用。”成知远抓住他的手腕，“喝慢点。威士忌不是这么喝法，太浪费了。” 叶北游又笑了，歪着头看他：“那，你干了、我随意？” 成知远看了眼自己面前满杯的酒，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口气喝光了整杯。 再一次看他倒酒，叶北游不笑也不说话了。酒吧里嚣杂的音乐像是被无形的屏蔽阻隔在这张小小的卡座之外，成知远只能听到自己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只能感受到叶北游落在自己手上彷如聚光灯的灼灼目光。 酒杯倒满，他放下酒瓶，听到叶北游轻声冷笑：“真是不喝不行？有这么好喝么……有这么好喝么……” 叶北游的语气变得混乱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满杯的琥珀色酒液，唇角上扬，笑意明显，眼中却慢慢凝聚起泪光。 成知远觉得他的样子很不对劲，试着去握他的手，刚要劝他别再喝了，叶北游的眼泪顺着面颊快速滑落，滴在桌子上碎成了晶莹的水花。 “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要把自己喝醉……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要这样……” “喝再多的酒、把自己灌醉……妈妈也不会回来了……可我还在等你啊……” “说了多少遍……下水前一晚好好休息……就那么管不住自己么……就不能等结束再好好庆祝……” “酒有什么好喝的！有什么好喝的！都喝到胃出血了还要喝！我讨厌喝酒的人！讨厌死了！” 叶北游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地絮絮叨叨，边说边灌自己，眼泪流个不停，边哭边笑。 成知远看着他极度矛盾的举动，心疼得感到窒息。 他明白了叶北游来酒吧买醉的原因，却感到更心疼更难受了。看了一眼桌子上快要见底的威士忌酒瓶，他从未感受到喝酒是如此罪恶的一件事。 他叫来服务生买了单，果断夺下叶北游手中的酒杯，拉着人起身。叶北游站不稳，靠在他身上，热乎乎的身体和浓郁的酒气让成知远一阵心悸。 “走吧，酒喝完了，我送你回家。”他在人耳边低声说。 叶北游“啊？”了一声，看着威士忌酒瓶：“没有吧、还没喝完……” 成知远把人往外带，强硬地说：“喝完了，一滴都没有了。” 叶北游在他怀里挣扎：“放开我，关你什么事？你是谁啊？” 成知远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不再说话，半拖半拽把人带出了酒吧。 他以为叶北游知道是自己，才会让自己陪他喝酒、才会接受自己的照顾，可刚才那句“你是谁”又让他没有自信了。 雨丝连绵不断，地上已经完全湿透，开始出现浅浅的积水。站在酒吧门口，一阵风吹来，冰冷萧瑟的气息扑面而来，成知远感到叶北游的身体明显颤抖，往自己身上靠得更近了。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假如不是自己，假如是一个陌生人，叶北游也会这样跟着对方离开酒吧、毫无防备地紧靠在对方身上吗？ 叶北游忽然推了他一下，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差点因此跌倒，惊得成知远放弃胡思乱想，赶紧扶好他。 守在酒吧外的保镖也围了过来，无声询问成知远的意思。 成知远扶着叶北游，看他眼神飘忽、东倒西歪的样子，知道人可能不太清醒了，轻声吩咐保镖：“回酒店。” 他不大想去叶北游的那个老旧出租屋，那里条件太差。反正人都醉成这样了，带去自己入住的五星酒店至少方便照顾。 保镖们训练有素，一个人把车开过来，其余两人一个打开车门、一个跟在身后帮忙。成知远眼角的余光看到熟悉的红蓝相间，随后听到陌生男子怒斥的嗓音：“喂！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几个人同时抬头。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皱着眉朝这边走来，不远处停在路边的警车闪烁着熟悉的灯光。 成知远内心疑惑，神色平静地回答：“朋友喝醉了，带他回去。” 两个警察皱着眉头，看上去并不相信，追问：“真是你朋友？你的身份证呢？拿出来。” 成知远低声回答：“身份证没带。怎么，我跟朋友正常聚会、朋友喝醉了，警方也要问询吗？” 警察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有些不善：“别废话。你说他是你朋友，那他叫什么名字？你们怎么认识的？这三个人又是干什么的？” 另一个警察说得更直接：“你们四个清醒的人要带走一个喝醉的，你跟我说是朋友出来聚餐？你这种的我们见多了！” 成知远顿时明白了警察介入干预的原因，不免感到一阵窘迫和无奈。再想想自己和保镖四个身高马大的男人架着一个明显失去自主行动能力的叶北游往车里塞，场面看起来确实挺像“捡尸”。 想通了，他的表情恢复了商业微笑的面具，语气也温和起来：“辛苦警察同志了。不过我们确实是朋友，认识几年了。这三个人是我的司机和下属。出来玩，没带身份证，不过我带了名片。” 远洋集团总裁的名片让两名警察的表情发生了变化，戒备的眼神收起，转为疑惑和审视，似乎在琢磨这张名片的可信度。 把名片还给成知远，警察坚持：“就算你是正经做生意的，不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另一名警察看向叶北游：“小伙子，还醒着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直垂着头没反应的叶北游像是忽然惊醒一样，猛然抬起头“嗯？”了一声，看着警察，裂开嘴笑了：“警察哎……” 懵懂的语气让所有人都很无语。警察的口气也有点无奈，指着成知远问：“你认识这个人吗？你跟他什么关系，你还记得吗？需要我们送你去医院吗？” “谁啊……” 叶北游含混不清的两个字让气氛再度紧张起来。成知远已经在想，如果叶北游对着自己再来一句“你是谁”，自己说不定真会被带去派出所接受思想教育。 叶北游慢慢地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看起来。成知远张了张嘴想给一点提示，被警察阻止：“你别说话。” 时间过了几秒钟，却像是个过了几个小时那么漫长。 叶北游灿烂地笑起来，大声说：“我认识啊。他是我男朋友。” 说完，青年搂住成知远的脖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了他。 第76章 带着酒气、火热而柔软的触感让成知远像是被施了魔法, 整个人一动不动，僵硬地任凭叶北游对自己上下其手。 严重醉酒的青年一点都不安分，抱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成知远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因为这个意想不到的吻而凝固、进而沸腾, 直至喷发。 更加致命的是，叶北游不仅在吻他, 还探出一点舌尖舔他的嘴唇, 差点让成知远的理智直接崩断，身体更是迅速而难以克制地产生了某些变化， 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个警察和三个保镖无一例外被这一幕震惊，五双眼睛瞪得浑圆无辜又笔直, 又让成知远瞬间意识到自己和叶北游此时此刻正在被围观的事实。 他赶忙拉开叶北游和自己的距离, 沉声提醒：“好了、游游，清醒点, 回去再说。” 话说出口，警察们和保镖们的表情肉眼可见更加精彩了。 被推开的叶北游也不生气, 嘿嘿傻笑着挽住成知远的胳膊, 对警察重复道：“他是我男朋友, 来接我下班的。” 第83章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三个保镖面面相觑。成知远却感觉心里像是被扎了一刀, 些许钝痛。 警察清了清喉咙, 尴尬地对成知远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也放心了。最近出了几起酒后打架、性侵的事，男女都有。你能来接男朋友下班挺好的。” 成知远笑了笑, 十分官方地客套了几句, 暗地里扶着叶北游的纤腰，一次次阻止人往地上滑。 竟然敢一个人在酒吧醉成这样，是对治安太有信心还是对自己的酒量过于自信？要不是成知远自知没有立场没有身份，他真想好好把人训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保镖很识相地闭嘴干活, 重新发动车子、打开车门。成知远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袖被拉住，叶北游拖着他的胳膊，在雨夜中笑意灿烂。 “我想看星星。你陪我……去看星星好吗？” 成知远和保镖集体沉默。最年轻的保镖没忍住，抬头看了看雨丝绵延的漆黑夜空。 成知远知道自己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带着叶北游回家。放在从前，他也确实会立刻付诸行动。下雨的夜晚没有星星，这是常识，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是叶北游在邀请自己陪他去看星星，怎么能拒绝？ 他迎着叶北游灿烂的笑脸，抬起手掌试着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说了句“好”。 保镖们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成知远权当没看见。叶北游的脸又湿又滑，手感不错但没什么温度，他低声问人：“你冷不冷？上车好吗？我们去哪里看星星？” “学校后山。”叶北游拉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胳膊上，又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大家都去那里。” “嗯，好，我们去学校后山。”成知远慢慢地回应，搂着人的背，内心泛起凝重的涟漪。 他的情绪有些复杂。理智告诉他，叶北游的言行举止都是因为喝醉的缘故。每个人深度醉酒的反应多少都有点不一样，自己之前也从来没见过叶北游喝到这么醉。 他又心疼又生气，内心的阴暗角落却又无比贪恋这种久违的亲近。 他有多久没有跟叶北游这么亲近过了？ 没有握过他的手，没有看他对自己展露出全然不设防的亲昵，有多久……没有吻过他了…… 那个浸透了酒精气息的吻足以撕碎成知远所有的理智。别说在下雨的夜晚去后山看星星，叫他马上爬上宁城第一高楼从上面跳下去他说不定都会照做。 所谓“学校”，成知远直觉地认为应该是叶北游下午去过的宁城第一高级中学。 坐在车上，保镖火速查询，果然查出宁城一高的后山被学生们叫做“告白圣地”，很受欢迎，甚至连不是一高的学生都会专程跑来这里约会。 看到叶北游乖巧地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成知远矛盾的心情又添了一层烦乱。 这是把自己当成谁了呢？是他高中时期曾经暗恋过的人吗？他们也一起爬过这座后山看星星么？ 当初交往的时候，叶北游说自己没谈过恋爱，成知远并不怀疑。当年的叶北游青涩害羞，接个吻都脸红，俨然是情窦初开的模样。自从父亲出事之后，尚未成年的叶北游就开始艰难地独自讨生活，确实也不太可能有心思谈恋爱。 可是没谈过恋爱不代表学生时代没有过喜欢的人。谁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那种朦朦胧胧的青涩的好感，那份埋在心里不敢说出口的憧憬，那球场上、走廊上不经意的心动，有几个人说自己完全没有过？ 就连成知远自己，也曾经对一个学长颇有好感。后来看到学长和漂亮的女友感情稳定，这份隐约的好感也就不了了之了。 想到叶北游学生时代憧憬的对象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无聊的嫉妒心就忍不住隐隐作祟，让成知远对着假想敌咬牙切齿。 叶北游长得这么好看，又是学霸，学生时代应该很受欢迎吧？如果不是家里出事，如果不是被迫退学…… 这样一想，心疼和怜惜的感觉无穷无尽地涌出，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成知远把人往自己身边捞了捞，让那具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 不管他是把自己当成了谁，他愿意陪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奔驰车在雨夜的山路上行驶平稳，很快开到山顶。 学校的后山其实只是个小山包，实在算不上什么风景点。只是因为另一侧没有高大建筑，视野开阔，加上高中生空闲时间有限，才把这里当成解压的去处。 山顶上有一座凉亭，无人管理，环境一般，地上甚至散落着一些垃圾。建筑有些年头了，彩色油漆斑驳脱落。 成知远让两个保镖留在车里等，自己跟叶北游并排坐在凉亭里，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叶北游的肩上。 头顶是浓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眼前是入睡的城市暗淡的灯光。冰冷的风裹挟着雨水往人身上扑，浓密的雨丝慢慢浸透布料，一点一点把冷意融入骨头里。 可只要有身边这个人在，心里就是热乎乎的。在遇到叶北游之前的人生中，成知远一直觉得自己的心足够冷静、足以应对商场上和家族内的任何局面。 叶北游披着他的衣服，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卷的头发因为被雨水淋湿，变得更卷，俏皮地贴在脸上。 四周过于安静。成知远不想说话破坏气氛，抬起手轻轻撩开叶北游的额发。叶北游垂着眼睛看向地面，看起来像是又睡着了。 离开酒吧之后，叶北游已经无意识地睡了好几次，又都没有睡得很熟。成知远一碰，他就醒了，倏地抬起头，视线笔直地投注过来。 成知远的心骤然加快跳动，来不及也舍不得挪开视线。 两个人如同雕像一般静静对视。成知远不知道叶北游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越跳越快，脉搏疯狂鼓动，血压持续升高。 他眼睁睁看着叶北游很慢很慢地凑近自己，水润的瞳仁在微弱的光线中异常闪亮，轻声开口：“没有星星……” 成知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没有星星。”叶北游重复道，“所以你为什么还要来？” 成知远心里浮现出一股奇妙的感觉，理智稍稍回笼，哑声问：“你是不是好点了？” 叶北游比刚出酒吧遇到警察那时看起来清醒不少，尽管说的话仍给人毫无逻辑的印象，成知远却能凭借直觉感知到话语背后的意思。 叶北游没有回答他，慢慢地垂下了头。 沉默如同秋雨一般冰冷。成知远的心跳因为完全不同的原因再次加速，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叶北游的反应。 以前的自己不是这样的。 以前他们相处的模式也不是这样。 但成知远并不怀念那样的相处模式。他只是懊恼，并且希望叶北游原谅过去的自己。 叶北游忽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 青年的肩膀颤抖着，渐渐抖得止不住，瘦削的脊背哭得一抽一抽的，眼泪成串落下，狠狠砸在成知远的心上。 他慌了，弯下腰去看对方的脸，用手帕给他擦眼泪、擦鼻涕，想着叶北游这些天的苦闷，正常人都需要宣泄，便没有劝。 叶北游哭得更凶了，呜咽着说：“没有星星……再也没有了……” 成知远无奈地哄：“下次再来看，一定会有的。下次等天气好，我再陪你来，好不好？” 他这辈子都没用这种语气哄过人，自己听着都觉得生硬。 叶北游用力摇头，压抑地哭了一阵，喃喃自语：“说好的、等我考上一高，再陪我一起来看星星……说好的……我明明考上了、考上了……” 听着叶北游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妈妈”两个字，成知远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无从劝慰。 至亲的离世，外人永远无从劝慰，不论是多么亲密的关系。何况自己与叶北游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成知远默默地将叶北游圈在怀里，一言不发地搂着他。叶北游的身体起初还有几分僵硬和抗拒，慢慢放松下来，紧紧地挨着他，让他恍惚间找到了曾经亲密无间依偎在一起的回忆。 不要推开自己就好。哪怕只是短暂的不清醒的时刻，成知远也希望自己能为叶北游提供稍许慰藉、少许支撑，陪伴他度过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时间像是在这里停止了。在漆黑的夜色中，在冰冷的秋雨中，在低声的啜泣和无奈的叹息中，成知远放任自己的意识飘远，回到并不遥远的过去，回到自己与叶北游相识之初。 那是一个灿烂的夏天，成知远在无意之中遇见了一个他曾经以为永远也不会遇到的人。 第77章 成知远会选择郑立万的健身俱乐部“阿瑞斯”作为自己的固定健身场所, 看中的正是会所的高端定位。 郑立万深耕健身行业多年，拥有好几个品牌的健身俱乐部，既有面向普通中产的连锁健身房, 也有精品高端的私人健身会所，位置、装修、设备、教练, 都是最顶级的配置, 对得起会员们缴纳的高昂会费。 第84章 “阿瑞斯”的位置就在远洋集团总部大楼的隔壁，位于一座高级商务楼内。成知远在陆淇给自己提供的健身房备选名单中选了这家，体验一次之后便成了固定常客。 夏初的一天，结束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连续出差之后, 成知远想起自己很久没去健身房了, 便在一个周五下午提前结束工作，换上了常备在办公室的运动装备。 工作日的下午四点半, 俱乐部里人很少。前台只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听到自动门的声音, 立刻站起来, 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向他打招呼：“下午好。欢迎来到‘阿瑞斯’。” 清朗的声音悦耳动听, 成知远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发现是一个没见过的生面孔, 微微挑了挑眉。 看起来可能都不到二十岁, 高高瘦瘦的年轻人，长了一张清爽漂亮的脸, 琥珀色的瞳仁亮得发光, 微卷的深褐色头发看起来蓬松柔软，皮肤更是健身从业者中少见的白皙，即便是俱乐部统一的员工装，穿在他身上也变得好看几分。 成知远以为这个年轻人是郑立万找来的兼职大学生。俱乐部定位高端, 对教练和工作人员的要求都很严格。执照和学历是必不可少的，对外语也有一定的要求。 “您好，先生。”年轻人微笑着说，“麻烦您出示一下会员卡，我这里做个登记。” 成知远点了下头，也没多说什么，拉开运动包的拉锁寻找钱包。实际上，他到“阿瑞斯”根本不需要登记。他是最高等级的vip，来得又频繁，俱乐部的教练和员工都认识他，根本不需要出示会员卡登记。 见年轻人确实不认识自己，他也不愿干那种“把你们店长叫来”之类没品位的事，便打算按照规定出示会员卡。 没想到，钱包不在运动包里。 成知远不动声色地把运动包摸了个遍，脑中已经把自己刚才从换衣服到离开办公室的整个过程回顾了一遍，可以确定自己忘了将放有会员卡的钱包放进运动包里。 “我今天好像忘了带会员卡。”他淡淡地说，“要么我改天再来吧。” 年轻人赶忙拦住他：“抱歉，先生，我是新来的，不太认识您。按照规定，我们这里必须出示会员卡才能使用。要么请您稍等，我去问一下店长？能请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成知远。” 年轻人再次道歉后小跑着走向办公区域。成知远无意中瞄了一下前台的桌子，看到一本摊开的全彩色横版开本的书。 那个年轻人刚才在看书？成知远多少起了一点好奇心。这年头能在闲暇时间看纸质书籍的人已经很少了，他本以为对方一定是在玩手机呢。 那本书的开本尺寸有点特殊，近乎正方形的开本比较少见，全彩页印刷，文字不多，有很多照片和彩图。成知远多看了几眼，看到那些彩图大部分都是穿着潜水装备的人，排版也与自己用过的英文教材几乎一样，不由地好奇心更甚。 那个年轻人会潜水吗？ 脚步声匆匆，年轻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姓刘的店长。刘店长远远地就冲着成知远点头哈腰、连声道歉，还用力按着年轻人的后颈训斥他不懂事。 成知远心中浮现出一股淡淡的不悦，说不上原因，只是看到刘店长用力掐着年轻人白皙纤细的后颈使劲压着人低头弯腰，像是掐着一只无法反抗的小鸡仔，让他感到很不愉快。 他冷冷地瞪了一眼刘店长：“不必道歉。他是新人，还需要时间熟悉工作。再说他不是马上去找你了么？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 刘店长笑着说：“是是是，成先生说的是。那您今天打算练什么，我帮您安排？” “我今天用器械区，不需要陪练。”成知远淡淡说着，转身走向更衣室，视线不经意间又看了一眼年轻人微微涨红的面孔。 两小时后等他离开健身房，经过前台时发现已经换了人。先前的那个年轻人不见了，连同那本pdi官方的潜水教材。 成知远没有在意，也没把这件小小插曲放在心上。后来两次去健身房，他都带着会员卡，但一次都没用上。前台依旧是几个熟悉的面孔轮换，也都认识他，不需要他出示会员卡。 他没有主动问起那个年轻人，私下里猜测有可能被辞退了，也有可能被调走了。对自己来说，因为没带会员卡而被拦住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俱乐部方面却有可能担心年轻人得罪了他，因而做出一定的处罚。 不管事实如何，成知远不觉得这是自己应该插手和主动过问的事。 半个月后，有一天他在办公室工作到深夜，离开公司已经快十一点了。司机开着车在路口等信号灯时，他忽然注意到同样在路口等待信号灯的三个人，正在有说有笑。 他只认识“阿瑞斯”的老板郑立万，身材敦实、胖乎乎的中年人。看另外两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瘦小，成知远没见过。另一个就是上次在俱乐部前台拦住他的那个年轻人。 成知远这才想起，自己好像不知道那个年轻人的名字，也没想过要去问。 年轻人像是在说着什么开心的事，眼睛亮亮的，表情满是期待。另外两人满脸慈爱地看着他，有说有笑甚至都没人注意到信号灯早就变了。 成知远坐在车里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防窥玻璃也让三个人看不见坐在车里的他。从聊天的气氛推测，郑立万和另外那个人应该都很喜欢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忽然间注意到了信号灯，连忙指给另外两人看。三个人赶忙加快脚步，显然是打算趁着信号灯还剩下的15秒冲过路口。 深夜时分，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不多。路口只有寥寥几个行人，都在以倒计时的速度快步小跑。 忽然，一个从对面过来的老人手中的牛皮纸袋断了。袋子里装了一些苹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老人赶忙弯腰去捡。 成知远坐在车里微微皱了皱眉。牛皮纸袋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够结实，还装了至少十几个苹果，突然断掉并不奇怪。 老人动作慢，四处捡苹果。即便信号灯变了颜色，等在路口的车只好等着他把苹果捡完，不摁喇叭催促已经算是很有素质。司机说了声“抱歉、总裁”，成知远没有出声。 他看到那个年轻人分明已经走了过去，却快步折返，帮老人一起捡苹果。他又看了看马路对面，郑立万和另一个人在等着那个年轻人。 又过了半分钟，苹果总算都捡了起来。年轻人帮老人把苹果放回断了提手的牛皮纸袋里，让老人抱着牛皮纸袋，护着他走完剩下的人行横道。 成知远的目光忍不住一直跟随年轻人，看他接受老人道谢时的腼腆笑容，觉得助人为乐这种事，自己好像有些年头没遇见过了。 他记住了这个年轻人，不过还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直到半个月后他再去俱乐部，第三次遇见那个年轻人。 那天他心情很不好。 前一天晚上的家宴，因为祖母又催自己结婚、并且自作主张安排了相亲饭局，让他感到自己很不被尊重。 上午的董事会议让他的心情雪上加爽。他跟成嘉言是下一任总裁的两个候补，目前在公司高层中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会议的最终结果还是按照他的设想达成了，但过程实在让他烦躁不已。 他用一些运动补充剂替代了午餐，交代陆淇自己下午三点回来，冒着大雨来到“阿瑞斯”，告诉前台自己需要使用泳池。 中午的泳池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完全独占这个空间。外面的倾盆大雨冲刷着高层建筑的钢化玻璃，天地间一片茫茫雨幕。成知远感觉自己仿佛畅游在一个被水完全充斥和包围的空间，浑身舒畅。 宛如置身海洋。 不知游了多少个来回，他感到有些疲惫，停下来靠在泳池边休息时，看到那个年轻人坐在安全员的位置上。 按照规定，即便只有一个泳客，也必须在泳池边配备安全员。 年轻人脱掉了上衣，穿了一条橙色的救生员大裤衩，尽责的握着长杆，漂亮的大眼睛盯着成知远，神情专注而认真。 成知远被他这幅认真的模样弄得有点想笑，多看了对方几眼，再次感叹年轻人的皮肤白得有些过分了，当得起天生丽质四个字。 他没注意到两个人的视线在泳池上空交织的时间略略有些超过。年轻人垂下眼睑避开，动作利落地跳下凳子，绕过半个泳池来到他身边。 成知远不解地看着对方的动作，视线一直跟随对方移动。 年轻人走到他身边，笑容亲切而灿烂，热情地问他：“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做的，成先生？” 成知远略感意外，反问对方：“为什么这么说？我没有叫你吧？” 年轻人明显尬住了：“啊？我以为……对不起、打扰了……” “等等。”成知远叫住了转身想走的年轻人，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既然你主动问了，帮我拿瓶水吧。正好有点渴。” 第85章 “阿瑞斯”的服务是全方位的周到。任何工作人员都有义务主动询问客户的需要并提供服务。成知远知道是自己盯着人看了那么久让人误会了。 年轻人很快给他拿来了瓶装水。成知远接过之后第一句话是问对方叫什么，从而得到了一个让他觉得很好听的名字。 叶北游。 第78章 郑立万路过商场新开的网红冰淇淋店时, 打包了十来份，决定当做给员工小小的福利。虽说从事健身行业，发家致富靠的都是健身房, 郑立万本人从来不亏待自己的嘴巴，该吃吃该喝喝, 没那么多讲究。 健身房虽然从上午十点就开门, 中午之前一向没什么客人，下午才会陆陆续续热闹起来。加上今天下大雨，郑立万本以为不会有人冒雨在这个时间来锻炼。 果然，百无聊赖的几个教练和员工看到他带来的冰淇淋都很开心。郑立万不仅自己喜欢吃东西, 也喜欢看人吃东西, 乐呵呵地分发完毕之后，发现没看到叶北游。 “小叶在泳池。”一个教练回答, “成先生来了，我让小叶去看着点。” 郑立万眉头一皱：“胡闹！小叶还没考出救生员证, 怎么能让他去？” 这个教练是教器械的, 无奈地耸耸肩：“他不是在考了吗？游得比我都快, 就当实习咯？再说成先生也不需要人教，就是看个场子罢了。” 郑立万来不及上纲上线, 赶紧往泳池跑, 远远地竟然看到穿着橙色大裤衩的叶北游和黑色泳裤的成知远都在浅水区，两具白皙的身体好似纠缠在一起。 郑立万心里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吼了一声, 声音都有点变调：“小叶你在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啊”的一声惊叫，随后是一通胡乱扑腾的水花。郑立万目瞪口呆，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显眼的橙色大裤衩在泳池里扑腾了好一阵, 堪堪站稳脚跟。 叶北游满脸狼狈，因为没戴泳帽，头发整个都湿了，像水草一样贴在脸上，神色惶恐地看向郑立万，刚说了句“老板”就咳嗽起来。 “怎么了？没事吧？”成知远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泳池产生回音炮一般的性感效果，震得郑立万头皮发麻。 郑老板看了看成知远放在叶北游腰侧的手和轻拍后背的动作，再想想最高档vip的年费金额，觉得自己良心有点疼。 这个俱乐部不是tmd这么用的啊！很健康很正直很阳光的啊！ 郑老板决定及时纠正不良风气，粗声粗气地说：“怎么回事，小叶？你没戴泳帽怎么可以下水？还不赶紧上来！” 叶北游连连道歉，立刻朝着最近的出入口移动。 让郑立万没想到的是，成知远静静地说：“是我叫他下来的。他一开始说了，没戴泳帽按照规定不能下水。换水要多少钱？我出。” 叶北游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回头看向泳池里的成知远。 郑立万也愣了愣，赶忙说：“那倒不用、不用。成先生满意就好。” 成知远“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叶北游，离开泳池去淋浴间了。 郑立万目送人的背影消失，听见淋浴声响起，才转向忐忑不安站在自己身边的叶北游，低声训斥：“你还没有考出救生员证，怎么可以看场子？胡闹！” 叶北游低着头满脸惭愧：“对不起。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刘店长和林教练叫我来，说成先生很擅长游泳，我就坐在那就行……我会尽快把资格证考出来！” 郑立万有点意外：“刘店长？他也在？” “在啊。成先生来的时候还是刘店长接待的。”叶北游不解，“您没看到店长？” 郑立万确实没看到自己的店长，念头一转，推测这人可能是觉得下雨天客人少、偷溜了。 他啧了一下，嘴上没说什么，催着叶北游：“行，我知道了。下个月的考试加把劲啊。去洗澡吧。我给大家买了冰淇淋，洗完澡赶紧去吃。” 年轻人听到冰淇淋双眼放光，高兴地跑去淋浴间了。等郑立万想起成知远也在同一个淋浴间，已经来不及阻拦。 片刻之后，淋浴间传来意料之中的惊叫：“成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随后是“咚”的一声，不知是什么撞到了什么上面。 郑立万扶额、叹气、摇头。刚才在泳池里感受到的那种奇怪预感，是自己多心了吗？ 二十分钟后，头发半干的叶北游从更衣室出来，还在不停地揉着腰，微微皱眉的模样让郑立万心中又是咯噔一声，赶紧唾骂自己思想不纯洁。 那位成先生看起来自视甚高的样子，不至于做出那种衣冠禽兽的事吧…… 可谁说的清楚呢？ 越是有钱人，西装革履的外皮下越是包裹着不知什么成色的内里…… 再看看吃着冰淇淋的叶北游，笑眼弯弯，满脸纯真，郑立万愈发觉得自己作为老板有义务保护员工，至少不能被人占了便宜吃了亏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于是晚上开车送叶北游回出租屋，郑立万拐弯抹角地把话题扯到了下午的游泳池，问叶北游跟成知远在泳池里干什么。 叶北游坦然回答：“郑哥你没发现，成先生的蝶泳姿势有点点不对吗？” 郑立万真的没发现，随后惊讶地听叶北游说了来龙去脉，听他说自己鼓起勇气给了成先生一点小建议，对方就请他下水帮自己纠正动作。 “我说我是安全员、不是教练，他说没关系，他也不是要请教练。雨下的那么大，确实也没人会来游泳，我就想着稍微下水一下也没关系吧。”叶北游不安地说，“抱歉、老板，我以后真的不会了……” “没事，我不是要追究你。”郑立万默默吐槽，自己也不敢去追究那位成先生。但对方今天的举动有点反常，跟他之前独来独往的高冷作风完全不同。 成知远来自己的俱乐部快一年了，一直没有请任何教练，也很少见他和其他会员搭讪。能看出是个保持长期健身习惯的人，也能看出他是个不喜欢被人指手画脚的人。 郑立万正在犯愁，这样一个优质会员在到期后会不会续费。成知远对于俱乐部是否满意，他从未听到过任何反馈，完全没有把握。 “对了、郑哥，”叶北游忽然高兴地说，“成先生今天问我是不是在学潜水，我说我正在备考潜水长，他说他也会潜水哎！还问我们俱乐部有没有潜水活动。我就把下周的潜水展告诉他了，他说他会去的。” 郑立万听得一愣一愣的：“等等，你们今天到底在泳池里泡了多久？聊了多少？” 叶北游眉飞色舞：“大概两个多小时吧，游一会聊一阵，也不觉得累。成先生说他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学会了潜水，美国和墨西哥的知名潜点几乎都去过。可是回国之后工作太忙，也没有合适的潜伴，有段时间没潜了。” 郑立万很难不惊讶：“他连这都跟你说啊？” 叶北游笑着说：“他还挺健谈的，人也很好。我在淋浴间差点摔倒，多亏他反应快、扶了我一把，不然就不是撞到腰那么简单了。” 健谈？成先生吗？哪次跟他打招呼他有回应超过三个字么？ 人好？成先生虽然看不出是个坏人，但有什么事能够证明他人好么？ 郑立万看看自家员工脸上出现的可疑红晕，想象了一下两个人在淋浴间的场面，硬生生咽下了“你俩没穿衣服吧”这句废话。 “小叶啊，”郑老板语重心长，“以前跟你说过的，跟会员要注意保持距离感，别聊太多自己的事，知道吗？” 叶北游点了点头：“放心吧、郑哥，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年轻人垂下头，小小声地说：“我当然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郑哥这么值得信任的。” 郑立万想了想，补充道：“跟店里人也是。要是有人欺负你，记得跟我说。你这孩子啊，有时候就是太好心了，别人占你便宜也不当回事。今天刘店长和大林叫你去泳池，你完全可以拒绝他们。万一被会员发现你没有救生员证、投诉了，他们肯定会推到你头上。” 叶北游笑了笑，没有回应。 郑立万摇摇头：“姓刘的这家伙，越来越不上心了。我再看看，不行还是把他调回下面的店吧。他要当‘阿瑞斯’的店长还是有点不够格。” 他拍了拍叶北游的肩：“你努力点，我最看好的是你，好好干。” 叶北游甜甜地笑着道谢，那张夏日冰淇淋一般的清爽笑脸让郑立万觉得，自己但凡对同|性有一点点的想法，都会分分钟沦陷。 一周后，第十五届国际潜水度假展览会在海城国际会展中心开幕那天，成知远特意空出了一个工作日，带着陆淇专程前来参加。 远洋集团的业务板块中，旅游地产一直拥有一席之地，但对于户外运动几乎没有涉足，尤其是潜水这种小众的专业细分领域。 成知远并没有对陆淇隐瞒自己的个人兴趣。他来潜水展的目的除了考察行业、寻觅商机，也是想为自己的爱好找寻落脚点。 第86章 毕竟他太忙，让他自己研究路线、预定潜水行程是不可能的。秘书工作能力虽然强，对潜水方面却不在行。 这个展会的行程安排通常是三天，第一天安排在周五工作日，专业性和商业性更强，周六周日则以面向大众为主。 成知远以普通参观者的身份入场，拿到日程单浏览了一下，意外看到了叶北游的名字出现在第三天的主题报告列表中，题目是《洞穴潜水中特殊气体的使用》。 成知远当即决定周日那天再来一次。 第79章 展会第三天, 成知远是一个人来的。 他没带秘书，开了自己的私车，衣着也更休闲。该做的商务考察, 第一天已经完成，他今天纯粹来是出于个人目的。 他想听听那个年轻人的演讲。 这种展会上的报告, 惯例都是将比较重要的安排在第一天和第二天的上午。排序越靠后, 被主办方重视的程度是下降的。 叶北游的演讲被安排在第三天上午的最后一个，能看出受重视程度不高。但考虑到他的年龄和资历，能有一个公开演讲的机会已经十分难得，让成知远产生了想要仔细听一听的兴趣。 他在十点半左右来到会场, 随意地逛了几个展位, 在报告区等了一会，等到一个位置便坐了下来。 正在进行的演讲是东南亚某国的官方宣传, 成知远没什么兴趣，目光越过台上的旅游局官员, 看到了正在候场的叶北游。 年轻人穿着一件印有潜水中心logo的蓝色t恤衫, 正在看着手里的纸质资料, 看起来好像有些许紧张，又因为神情专注而显得十分帅气。 成知远微微弯起嘴角。年轻人的身旁还有一个三十多岁、身材瘦小的男人, 成知远仔细看了看, 认出是那天晚上在路口和郑立万、叶北游在一起的那个人。 应该是郑立万的朋友吧。成知远看着男人和叶北游同款的t恤，默默推测。 前天他就在叶北游身边看到了这个男人, 两人在一个规模不大的展台前忙碌。叶北游负责发传单、吸引参观者, 男人负责接待咨询者。 那天他没有过去打招呼，也没让叶北游看到自己，只是远远地观察了一阵。展位的主要方向是技术潜水，受众面更小, 前来咨询的人并不多，叶北游始终保持热情面对每一个人。 成知远觉得那孩子身上好像有种不知疲惫、也不在乎被人拒绝的韧劲，始终按照自己的步调努力着。 前一个演讲结束后，主持人介绍今天最后一个演讲的概况，叶北游拿着话筒出现在台上。 台下的观众更换了一部分。有一些对洞穴潜水不感兴趣的人起身离开，原本站着的部分观众得到了落座的机会。在成知远侧身让旁边的人走过时，叶北游清亮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 “……我作为一个洞穴潜水的初级探索者，今天给大家分享的是我们‘微光’潜水团队共同探索的一些经验……” 成知远专注地将目光投注在台上的年轻人身上。 不管在台下是不是真的紧张过，叶北游的演讲风格从容而自信，语调轻松亲切，结合ppt的展示，像是讲故事一样给听众分享了洞穴潜水的体验。 成知远能觉察到，大部分观众都被叶北游的演讲吸引住了，玩手机的人很少。即便是从未接触过洞穴潜水的人，也能从这场二十分钟的演讲中获取一些知识、感受一些乐趣。 这就是一场成功的演讲。成知远甚至觉得自己公司里有些人的演讲水平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年轻人。号称名校硕士毕业，ppt讲得干瘪无趣、令人昏昏欲睡的，实在大有人在。 演讲结束后，观众报以热烈掌声。叶北游笑着鞠躬下台之后，立刻对着同伴吐舌头，被男人拍了拍肩膀，更是摇着头笑弯了腰。 成知远觉得自己应该去跟对方打个招呼了。 他慢慢地跟着散场的观众离开演讲区，叫住了收拾好东西准备返回展台的叶北游。 年轻人看到他，漂亮的眸子迸发出惊喜的火花：“成先生你来了？刚到吗？” 成知远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心情很好，毫不吝啬地微笑起来：“来了有一阵了。刚才你的演讲非常精彩。” 叶北游呆了呆，蓦地脸红了：“您、您刚才听了吗？我的报告。哎呀，我是不是讲得很无趣？是不是很无聊啊？” “我不是说了么，很精彩，讲得很好。”成知远觉得心情更好、笑容也更深了，“让你来做这个演讲的人很有眼光。” 叶北游手足无措地努力解释：“是于教练非要我来讲，说是让我锻炼锻炼……” 成知远看了一眼被三四个咨询者围住的男人，问叶北游：“那是你的教练？你不是在健身俱乐部工作吗？” 叶北游解释了一番，让成知远弄清了他跟于帆和郑立万的关系：“所以你等于说同时为他们两个打工？在健身俱乐部这边上班，休息的时候去潜店帮忙？” 内心浮现出一丝微妙的不悦，他很不客气地问：“你这么缺钱吗？” 叶北游的脸有点红，垂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说：“也没有很缺钱，就是想多学点东西。再说郑哥也很支持我。” 成知远感觉心底那根不悦的尖刺稍有收敛，点了点头：“确实，机会难得是吧。换了是我，当然也不希望员工拿着我的工资再去为别人工作。” 叶北游轻轻咬了咬嘴唇，小声但坚定地说：“成先生，展会还没有结束，我还要帮教练守摊位。要么您……随便逛逛？” 成知远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小孩好像不太高兴，至少没有刚见到自己时的那股兴奋劲了。 “好啊。”他淡淡地说，“什么时候能结束？” 叶北游不解地“嗯？”了一声。成知远解释：“我是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收摊？你什么时候能走？” “……啊？”叶北游满脸茫然，“我不清楚，总要等展会结束才能收摊吧。” 成知远点了下头，没再多说。叶北游茫然地等了一阵，试探着说要走，他也没阻拦。 他转了一圈，把所有的参展摊位逛遍之后，又回到于帆的摊位上。 叶北游刚好不在，他就跟于帆聊起了洞穴潜水，聊了没一会就互相加了微信。于帆听说他是“阿瑞斯”俱乐部的会员，对他十分客气。 十来分钟后叶北游回来了，立刻被于帆敦促：“小叶，你也加一下成先生的微信。他说下次想跟我们的潜水行程。” 年轻人“啊？”的一声，又呆住了。成知远笑容满面将自己的微信名片送到对方面前：“不加么？你老板都这样说了。” 看着叶北游手忙脚乱还有点脸红的样子，成知远的心情又再度好起来。 微信好友申请很快被通过了。成知远收起手机，对于帆说：“那，我先带人走了。改天再聊，于教练。” 于帆点了点头，对叶北游说了句“去吧”，还摆了摆手。 叶北游满脸问号被成知远拉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走了很远才想起追问：“等等、成先生，怎么回事啊？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老板说你可以先走了。反正快结束了，也没什么事。”成知远边走边说。 叶北游拽着他的胳膊往相反的方向使劲：“等等等等，这样不太好吧？我怎么能把工作丢给教练和前辈……” “你饿了吧？”成知远忽然停下脚步，盯着叶北游的肚子，“你教练说你还没吃饭。” 叶北游被他突然停下的动作晃到，轻轻撞在他身上，脸红得像开在初夏的蔷薇，轻轻皱起眉头小声抱怨：“教练怎么连这个都跟你说呀……” 成知远的笑意快要抑制不住从嘴角溢出，语调却仍旧平静，重新拉起了年轻人的手：“走吧，带你出去吃点东西，顺便聊聊你们计划中的潜水行程？” 这个理由让叶北游接受了。年轻人没再拒绝，只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然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成知远后知后觉，自己拉人家手的举动好像有点突兀了。 来到停车场的银色跑车前，成知远招呼人上车，没听到回应，扭头一看，叶北游满脸惊讶：“这是您的车？” 成知远笑了笑：“怎么了？” “我、这、我……”叶北游看看车又看看自己，还穿着带logo的t恤衫这件事显然让他觉得不合适。 成知远云淡风轻地说：“怎么，需要先带你去买衣服？还是需要我为你打开车门？” 叶北游被吓了一跳，飞快地自己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小声说：“不用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成知远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逗弄这小孩的感觉。 其实知道自己没比对方年长多少。但叶北游长相显小，看着像个高中生，虽然个子不矮，但人太瘦了，皮肤又白，很容易让人产生怜爱的情感。成知远不自觉地就把对方放在了需要自己照顾的位置。 第87章 “你多大了？”开车前往餐厅的路上，他问叶北游。 “十九。”叶北游轻声回答，“明年三月就满二十岁了。” 成知远看了一眼对方那张干净的脸，问道：“大学新生？来打暑期工的？” 叶北游声音更轻：“不是的，我是全职员工。我、我没考上大学……” 成知远没再多问，心里是有点意外的。叶北游在演讲中表现出来的从容沉稳，实在太像一个学霸。 当时的成知远只是觉得，任何人都有失误的时候，说不定叶北游是高考发挥失常、准备复读，也就没再多问。 叶北游当然也没有主动跟他说。 他把话题拉了回来，问对方：“想吃什么？” 叶北游朝车窗外看了半天，忽然指着右前方的路边：“吃拉面？” 成知远看着路边餐馆“精品牛肉拉面”的蓝色招牌和油腻陈旧的门面，一阵沉默。 叶北游脚趾抠车：“你不吃这种店是不是？” 成知远淡淡地回答：“拉面我还是吃的。” 他转头把车开到市区最高级的日本料理店之一，点了一大堆精致昂贵的日料之后，特意点了一碗拉面。 万万没想到，走出日料店，叶北游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转头问他：“这顿饭多少钱啊？” 成知远看着他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北游小声说：“我下周发工资，发了工资再给你钱好不好？菜是你点的，我没看到价格，但我觉得这顿好像挺贵的……” 成知远挑眉：“为什么要给我钱？” 叶北游声音更轻：“不是aa么……” 成知远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在他的圈子里，aa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每次饭局或者别的局都一定有人买单，不可能开个微信群收款或者当场凑钱。 “不用了。我不跟人aa。”成知远淡淡地说。 看叶北游不知所措的模样，他立刻决定抓住机会，补充道：“下次你再请回来就好。” 叶北游稍稍安心，但很快又变得不安起来：“可是……你想吃什么呢？” 成知远思索了两分钟，实际上是欣赏够了年轻人忐忑不安的模样，认真地回答：“我还没有吃过国内的kfc。” 叶北游：“……啊？” 第80章 叶北游渐渐习惯了成知远的频繁出现。 他起初到郑立万的连锁健身房应聘时只求能做个清洁工。建筑工地的小工工作强度太大, 超出了他的体能极限，他实在做不下去。 如果能应聘到健身房做清洁工，虽然工资不高, 但应该能有更多的自由时间，他想利用这些时间来学一些东西。他还不到二十岁, 需要为自己的未来多做一些努力。 何况, 有人不求回报、不留姓名，慷慨地帮助了他。在那个下雨的夜晚，他流落街头，身上带伤, 蹲在别人家院子外面哭泣, 不仅没有被赶走，反而被邀请进屋饱餐一顿, 走的时候还被赠送了一包旧衣服和放在衣服里的五千元现金。 对方留了一张纸条，告诉他“如果愿意的话, 去学点手艺吧”。 他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 抱着那包衣服、对着那张字条, 哭了很久。五千元对于那个人来说或许只是微不足道、连数额都不需要记住的一笔钱，对叶北游而言无疑是巨款。 他觉得这世界对自己也不是永远那么残酷的。 擦干眼泪之后, 他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之后雨过天晴, 他又有了继续努力生活的勇气。他不想辜负对方的期许，尽管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与对方见面。 假如、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假如再过若干年, 自己有机会以更体面的样子出现在那个人面前，他想要亲口向对方道谢，告诉他一时的善举在那个下雨的夜晚是如何地拯救了自己。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再见到对方。 应聘很顺利。身为老板的郑立万在面试过后, 直接让他从前台开始做起。他在那间连锁店很快转做会籍顾问，一年之后做到副店长。又过了几个月，郑立万把他调到了“阿瑞斯”。 他在“阿瑞斯”第一次见到成知远的时候就认出了对方。尽管距离那个雨夜已经过去了快要两年的时间，成知远的外貌几乎没有变化，依然是冷峻的令人难以高攀的气质，俊美帅气的面庞，低沉性感的嗓音，毫无变化。 叶北游当时心跳得很快，对于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这件事也感到非常激动。可他很快就发现对方完全没有认出自己，这让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感到一丝失落。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对方的帮助不过是一时的善举，硬要人家记住自己才是强人所难。何况，无论当时还是现在，自己的身份都不是足以让对方记住。 最初的激动退去之后，他只把自己当成健身俱乐部的工作人员，认真服务vip客户成知远，就像服务其他会员一样。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起初确实没有注意到。 好像注意到的时候，这件事就变得自然而然一样了。 他本以为用kfc回请高级日料只是个玩笑，想着等发了工资，无论如何要给人日料的钱。没想到才过了两天，成知远就在健身后要求他请客，拉着他去了附近的kfc。 那人看起来好像真的没有吃过国内的kfc，点单时问个不停，尤其对老北京鸡肉卷很感兴趣，真的吃起来却又嫌弃里面的大葱，捏着鼻子吃了半根就放弃了。 叶北游觉得那人平常那么帅那么不苟言笑的一张脸，因为大葱而整个皱起来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从那之后，成知远隔三差五就会邀请他一起吃饭。那人会精心计算好他的上班时间，不动声色地配合。有时下午来锻炼，会叫他一起吃中饭或者晚饭。有时轮到他守到关店，那人就练到最后一个离开，等他下班后一起去吃宵夜。 原则仍然是轮流请客、一人一顿。但叶北游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两个人买单的金额实在差距太大了。 成知远带他吃的都是高档酒楼、各种西餐日料，吃个火锅也能吃掉人均三五百。而让自己回请的永远是人均不超过五十的快餐、小炒，偶尔吃个烧烤已经是最大的破费。 为了不让自己尴尬，那人永远能找出各种借口，一会说让自己给他做潜水理论复习，一会又让自己给他科普技术潜水。那人明明平时话不多，在这种时候总是巧舌如簧。 时间长了，俱乐部的其他人看叶北游的眼神多少开始有点不对劲。 叶北游自己心里也打鼓，不知道成知远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敢想是不是那种意思，但他又觉得要不是那种意思的话，难道还会是找自己做饭搭子？ 其实最明显挤兑他的人就是刘店长。 “阿瑞斯”配有两个店长，一个姓刘、一个姓顾，两人轮班。其中顾店长是正牌店长，刘店长是副店长。 而叶北游的当值大多是固定在刘店长这一组的。 刘店长起初只是对他态度不善，后来随着成知远越来越频繁地带他迟到早退去吃饭，刘店长就开始甩脸色。 当着成知远的面，刘店长点头哈腰像个舔狗，试探了几次询问续费意愿，成知远都是爱搭不理。 背地里，刘店长讥讽叶北游“什么时候咱们店里开始有‘出台’这一说了？”“人人都说要陪客户吃宵夜，那谁来干活？”“你陪了这么多次出台怎么也没换来他续卡啊？” 叶北游忍不住为自己辩白：“我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我跟成先生就只是吃饭聊天而已，请店长不要这样污蔑我们。” 刘店长白眼一翻：“不是出台，难道他是在追你？” 叶北游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个人默默地气了很久，到底也没好意思去找郑立万“告状”。 成知远再约他吃饭，他就编造各种借口拒绝了。 不是“今天身体不舒服、下班后想早点回家”，就是“已经跟同事吃过了”。这样拒绝了三四次之后，上周五，成知远在他下班后把他堵在了电梯口。 “最近你在躲着我么？”男人直截了当地问。 他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违心地否认：“没有。最近比较忙，时间很难配合您，很抱歉、成先生。” “哦，是么？你在忙什么？”男人的声音淡淡的，却又冷冷的。 叶北游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有点难过。男人跟他说话的语气一惯温和又亲切，像个令人安心的兄长，这么淡又这么冷的语气让他有点不适应了。 “忙、忙挺多事的。”他小声说，“我待会也还有事。我可以走了吗？” “啪”的一声，成知远的手臂撑在墙上，声音更沉更冷：“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他连忙说不用，转身想从另一边离开，男人抬起了另一只胳膊，将他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的寒意。成知远的眉眼冷下来时，压迫感十足，无声地散发出冷冷的怒火。 第88章 叶北游有点被吓住，语调发颤：“成、成先生，您还有什么事……” “告诉我你要去哪、去干什么。”成知远冷声重复了一遍。 叶北游根本不敢说，自己最近新找了一份兼职，利用健身房下班后的时间在一间会所做服务员。 健身房的结束营业时间是晚上九点半，并不需要每个人都守在店里等下班。下班早的时候，叶北游就去会所上班，往往要工作到凌晨两点甚至三点，按日结算薪水。 这样的打工很辛苦，被店长和同事发现的话也会被捅到老板那里。可是他最近需要筹一笔钱，会所给的日薪很丰厚，就想咬牙偷偷做一段时间。 他只好小声说：“这是我的私事，没必要跟您说吧。我真的要走了……” 成知远拒绝让他离开。 两个人僵持着，男人像是一定要逼迫他给出理由。他又不敢对超级vip动手，急得快哭了出来。抬眼对上男人视线的那一刻，他感觉男人的表情好似动摇了一下。 刘店长的嗓音带着阴阳怪气飘了过来：“哟，这是在干什么呢？小叶你是要跟成先生一起走么？” 成知远扭头看向刘店长，一只手臂顺势松开。叶北游趁机脱身，冲进楼梯间逃走了。 那天之后，成知远再没联系过他，也没在俱乐部出现过。 叶北游隐约感觉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惹怒了成知远。加上对方的年卡将在一个月后到期，说不定再也不会来俱乐部了。 最高档vip的年费相当可观。叶北游都不敢想自己要怎么对郑立万解释这个客户为什么会流失在自己手上。刘店长已经开始拐着弯骂他了。 今天又是周五。微信对话框里，自己和成知远的最后一次对话是在十二天之前、自己拒绝他的宵夜邀请。 他盯着那个对话框看了很久，想了无数次是不是应该主动联系、主动道歉，想来想去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说不定，对方应该也并不想再跟自己联系了吧。 晚上八点多，他跟同事打了招呼，提前下班离开俱乐部，骑上共享单车匆匆赶到会所，换上制服、喷上香水、整理了发型之后，被领班吩咐去包厢v2服务。 “今晚v2是常客，开酒很大方。你机灵点，别给我得罪了！”领班叮嘱他。 叶北游连忙点头，用托盘端着冰桶和烟灰缸，跟着领班进了包厢。 包厢里正在开香槟。几个陪酒的男孩和女孩在起哄，围着香槟塔欢呼。雪茄的味道和香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头晕。昏暗的灯光中，他瞥见有客人的手伸进了陪酒者的衣服。 叶北游弯下腰、低着头，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换下脏了的烟灰缸，将旧的冰桶撤掉、换上新的，叶北游起身鞠了个躬，转身正要离开包厢，手腕忽然被抓住，冷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这就是你在忙的事？” 他惊讶地扭头，对上了成知远毫无温度的眼睛。 第81章 成知远本身并不热衷夜场会所这样的娱乐场合, 即便出于应酬和社交目的不得不到场，他也只是喝点酒，随便玩点小游戏。夜场的人他一律不碰。他有洁癖, 也不否认自己有偏见，就是觉得这种地方的人不干净。 这间会所在海城算是第一梯队的高档定位, 装修奢华、服务到位、私密性强, 会员大都非富即贵。成知远也把这里当做日常招待的固定场所之一，是经理都认识的vip。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撞见叶北游。 跟在领班身后走进包厢的服务生起初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统一的制服、昏暗的灯光，服务生又低着头，看不清面孔。 成知远只是想要出去回个电话, 起身往包厢门口走, 路过服务生身边才注意到那张侧脸有几分熟悉。 他惊讶地顿住脚步，视线便无法从服务生身上挪开。盯着对方收烟灰缸、换抹布、擦桌子的动作看了一阵, 他终于能够确定对方就是那个他一直以为干干净净如同薄荷味的冰淇淋一样的叶北游。 成知远在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情绪之前，最先感到的是愤怒。 一股无名火促使他不顾体面和矜持, 在服务生转身要走时, 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他从叶北游的眼中看出了惊讶, 随后是意料之中的慌乱。这让他感到更生气了。 叶北游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成先生”，他攥紧了对方的手腕, 把人拉出包厢。 领班被吓了一跳, 赶紧跟出来，陪着笑脸问：“怎么了, 成先生？刚才有哪里服务不周到吗？” 成知远瞪了领班一眼, 冷冷地打发对方：“做你自己的事去。我只找他。” “这、这样啊。”领班目光暧昧地看了一眼叶北游被他抓住的手腕，“那小叶你好好招待成先生。我再安排个人来这边。” 走廊上路过的客人和服务生有意无意地投来好奇的目光。成知远不喜欢被人看戏，拖着叶北游来到走廊转角，把人摁在墙上。 “你在这里上班, 郑老板知道吗？” 叶北游的眼神更加惊慌。成知远立刻知道了答案，内心更为愤怒，冷笑了一声：“怎么，怕被老板知道？” “我、我就是暂时的。”叶北游小声说，“做一段时间会辞掉的……” “为什么？”成知远逼问，“这里下班很晚吧？你不累么？为什么要打两份工？缺钱？” 叶北游声音更低，垂着头不敢看他：“不为钱，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成知远啧了一声，尽管感到失望，还是想给人一个机会，追问：“你要钱做什么？店里给的薪水不够？” 叶北游却不肯回答，抬起手拨开他的胳膊：“这是我的事。” 成知远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蹿起来，无名邪火让他忽略了自己确实是在多管闲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狠狠咬牙：“你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所有人都是可以谈价钱的！来这里上班的也没有谁只是想做个服务员擦桌子！” 叶北游轻轻皱眉：“可是，那也要看个人意愿吧？我只是个拿日薪的临时工，堂堂正正拿我应得的薪水，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成知远冷笑一声：“天真！” 叶北游咬着嘴唇，小声反驳：“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天真。” 成知远觉得自己今天真奇怪，内心那股烦躁的感觉怎么也压不下去，皱眉盯着人看了一会，沉声说：“马上去跟领班说，把工作辞了。需要多少钱，我给你。” 小孩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呆了片刻，小脸一点点涨红，憋着火气说：“你为什么要给我钱？我不需要。请你让开，我要回去工作了。” 成知远气笑了：“不需要？刚才不还说缺钱吗？怎么给你又不要了？就这么喜欢在这种地方混？” 叶北游的脸涨得通红，不敢大声说话，但明显很生气：“才不是呢！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我！” 说完，小孩竟然鼓起勇气，撞开了成知远圈住他的胳膊，扭头跑了。 成知远愣了一下，看着对方瘦削的背影一阵茫然。小孩眼中有泪花，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也许是没看错。也许自己说的话，确实有点过分了。 成知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地转了两圈，狠狠踢了一下墙脚，低声骂了一句“该死！” 他在外面抽了根烟才回到包厢，服务生果然换了一个。直到酒局结束，叶北游也没有再出现在这间包厢。 之后的几天，成知远整个人都有种古怪的烦躁感，就连工作时也压不住火气，几个ppt里面无关紧要的小错误都能让他在例会上当众训斥员工，他能感觉到员工看自己的眼神都有几分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那天在会所里，叶北游那个带着泪的气愤眼神，让他怎么都忘不掉。 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挺奇怪的。撞见叶北游在那种地方打工，按照自己的秉性，不是应该从此对这个人感到失望、再不往来么？为什么却念念不忘，甚至把情绪带到了工作中？ 太不专业，有失水准。在事业起步阶段，强敌环伺、虎视眈眈的时候，自己的言行必须保持完美，让人挑不出错。 可他隐约觉得自己错了。 忍了四天之后，他终于又去了“阿瑞斯”。 特意在工作日下午、没什么人的时候过去，接待他的是刘店长。他在店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叶北游，便也没有心情待太久。 走的时候，刘店长啰啰嗦嗦讨好地问他要不要续会费，给他介绍了一堆优惠条件。他毫无兴趣，直接问道：“叶北游今天没上班？” 刘店长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明显变了味，牵强地扯着嘴角：“他啊，今天请假，说是受伤了，还特意发了照片给我呢。” 成知远心里没来由地一紧，追问：“什么照片？给我看一下。” 刘店长又被吓了一跳，赶忙拿出手机，翻出微信对话给他看：“喏，说是手受伤了，看着是挺吓人的。” 第89章 成知远保持着距离看了一眼，看到一张被纱布包起来的手部照片，是左手。他不动声色地问刘店长：“什么时候发给你的照片？有没有说怎么受伤的？” 刘店长回答：“早上发的，说昨天做饭的时候打碎酱油瓶子、不小心弄伤了。我们这里难免要接触水，就让他请了两天假。” 成知远“嗯”了一声，正要离开，刘店长试探着问：“成先生方便加个微信吗？” “不方便。”他直截了当地拒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俱乐部。 坐进车里拿出手机，他翻出和叶北游的对话框，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过联系了。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打开文字输入框。 晚饭后，他给会所经理打去电话，得知叶北游今天出勤的消息，他并不感到吃惊，说不清是更失望还更生气了。 他让经理给自己定了个小包间，并且指定要叶北游服务，但不许提前告诉叶北游。 半小时后，等他坐在包间里，看到叶北游左手上缠着白色绷带端着托盘走进来，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也说不清是更浓厚还是淡薄了。 叶北游看到他，明显非常惊讶，但随即低下头，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开始做服务生应该做的事。 “先生，您点的单桶威士忌、小食和果盘。”年轻人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好听，像是水晶碰撞般剔透。 成知远等他把东西放好，起身说“您请慢用”时，开口命令道：“坐下。陪我喝酒。” 叶北游看着他，轻声但坚定地拒绝：“先生，我不陪酒。您如果需要，我请领班过来帮您安排。” 成知远冷着脸说：“我已经跟经理说过了，今晚就要你陪。不喝酒，你也要留在这。” 叶北游尴尬而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攥着手里的托盘。 成知远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白色的绷带看起来无比扎眼。 “手怎么弄的？”他低声问。 小孩咬了咬嘴唇，轻声回答：“昨天下班打扫卫生，不小心打碎了空酒瓶。” 成知远深深看了他一眼，内心的烦躁奇妙地略微平复了些许：“受伤了为什么不在家里休息？还要来上班。” 叶北游踌躇了片刻，小声说：“我拿的是日薪。” 成知远简直无话可说，忍不住又是火药味地呛人：“真要是这么缺钱，那天说给你钱，为什么又不要？” 叶北游轻轻皱了皱眉：“可是，平白无故，我为什么要拿你的钱？那不就跟……不就跟……” 话没说出口，但意思两个人都明白。 成知远也沉默了，沉默许久之后强行解释：“就当是借你的。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需要多少？” 叶北游却还是摇头：“这些日子以来，谢谢您带我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我知道，我回请的连零头都够不上。我不能再占您的便宜了。就、就这样吧……” 成知远腾地起身，一把扣住了年轻人的肩：“就哪样？把话说清楚。” 叶北游瑟缩了一下，鼓足勇气直视着成知远的眼睛：“请、请您以后不要再来俱乐部找我了。我会跟老板说，请他给我换一家店。这里的工作，我大概会做到下个月。在那之前，能不能请求您帮我保密……” 成知远怒极反笑：“呵，我怎么你了，让你这么躲着我？” “您很好。”叶北游垂下视线，“但您不必对我这么好。” 成知远看着那张乖巧漂亮，干净得仿佛水晶一样透明的脸，内心宛如黑色的熔岩在翻滚，冷哼一声：“告诉我，到底要花多少钱，才能让你把这破工作辞了？” “你……”叶北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总有个价钱吧？你不是说钱赚够了就辞职。”成知远放开抓住对方肩膀的手，掏出手机：“怎么转给你？” “啪”地一声，成知远发现自己脸上被打了一巴掌，不重，但疼。 叶北游漂亮的脸上划过两道泪痕，带着哭腔大声说：“我以为你跟别的有钱人不一样！” 小孩转身冲出了包厢，留下成知远呆愣地站在原地。 第82章 成知远愣了一下, 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怎么做，一只脚迈出半步，又迟疑着停下, 对着半敞的包厢门，心下一阵茫然。 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中, 并没有过主动去追回什么人的先例。 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对叶北游的了解少得可怜，只知道他的名字和年龄，连确切的生日都不知道。知道他不是海城人，但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独自一人在海城打工。 他的父母呢？他们是做什么的、现在在哪？叶北游还有别的什么亲人朋友吗？他为什么没有考上大学？他急需用钱是出于什么原因？ 这些问题, 成知远忽然发现自己统统回答不出来。他以为自己不去主动询问这些, 是对他人隐私的尊重。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迄今为止没有遇到过让他足以产生兴趣的人？ 现在, 他为自己完全不了解叶北游这个人感到沮丧和懊恼。 无视早已是下班时间，他从手机列表中翻出陆淇, 让对方尽快调查叶北游的资料。秘书公式化地回应了“好的”之后, 询问是否有被调查对象的证件信息, 成知远再度卡壳。 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叶北游的照片都没有一张。 成知远在包厢里独自喝了半个晚上的闷酒。 买单时已经十一点多了。他酒量好，喝了半瓶威士忌不觉得有什么, 但车是没法开了。等着司机和保镖来接自己的时候, 他在大厅里又遇见了叶北游。 小孩看见他就别过视线，假装没看见一样, 匆匆走过。 成知远想了又想, 迟疑再迟疑，握紧得快要僵硬的手终究没能伸出去。 叶北游自己也说不清是是怎么回事，看到成知远在司机和保镖的陪伴下离去的背影，自己心里没来由地就是很难过。 到底是没能保住这个朋友吧。两个人的差距太大了。以为自己成了对方的朋友什么的, 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还好，那人的风度和素质确实一流。在夜场工作，他见多了服务生明明没做错什么，客人借题发挥、生气发火、打人闹事，甚至侮辱人欺负人的。 打了成知远一巴掌又跑出包厢，叶北游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投诉、被要求赔礼道歉、被扫地出门的心理准备。 那人却没有那么做。 下班时，他照例去找经理领自己的日薪工资，却看到经理拿出一个有厚度的信封，叮嘱他：“记得跟成先生说，我把提成给你了，一分不少啊。” 叶北游满脸懵：“什么……提成？成先生他……怎么了？” 经理也很不解：“成先生刚才结账的时候存了两瓶酒，说是提成算给你，还告诫我一定要在今天结给你。” 叶北游：“啊？” 经理：“他说跟你很熟，如果你没收到钱、或者给少了，他会直接去找老板。你赶紧数数，一瓶酒提成一万、两瓶是两万，加上你今天的日薪五百。一分都不少哦！” 叶北游：“！什么？” 经理把信封塞进他手里，暧昧不明地笑了笑：“我说小叶，看不出来，你竟然认识成先生啊？他在我们这可是出了名的难搞，从来没有人可以让他开酒记在自己名下的。怎么样，我跟你提过的，要不要转做‘少爷’啊？” 叶北游立刻摇头：“我没有这个想法。谢谢经理。” 他没有傻到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解释自己跟成知远根本毫无关系、并且刚刚还闹崩了。把信封塞进裤子口袋，用t恤的下摆好好遮住，他匆匆离开会所。 凌晨两点了，街上行人稀少，夏夜的闷热像一个无形的塞子压在人胸口，闷闷的。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等在会所门口，见到他便立刻上前，把他吓了一跳，本能地捂住裤子口袋。 男人满脸公事公办地问他：“请问您是叶北游先生吗？我是成知远先生的保镖，他让我等您下班之后送您回家。” 叶北游看着男人，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烧了。 明明被自己打了一巴掌、被丢在包厢里，转头给自己开酒让自己拿提成，还留下保镖护送自己回家，这操作实在让他看不懂。 他眨了眨眼看着男人，对方一幅请君入瓮的姿态让他感到害怕，小声说：“不用了。你也没法证明你是成先生的保镖。我一个人可以回家。” 男人沉默片刻，拿出手机：“您稍等。” 在叶北游不解的目光中，男人很快拨通了语音电话，公事公办地对着手机说：“成先生，叶先生下班了，但他不能确定我的身份、拒绝让我护送他回家。” 叶北游慌乱起来，听到成知远的声音清楚地从手机里传来：“让叶先生接电话。” 还没等叶北游想好该怎么逃走，保镖已经把手机怼到了他面前。他只好硬着头皮接过，小声打招呼：“成、成先生，你还没休息啊……” 第90章 男人无视了他的寒暄，问他：“经理把提成给你了吗？” “给了。”叶北游小声说，“可是我想还给您……” “我在店里消费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这提成不给你，也是给了别人。给谁都一样，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叶北游沉默片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好吧。那……谢谢您的好意。” 成知远又说：“你身上带着那么多现金不安全。让保镖送你回家。” 顿了一下，男人又说：“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打车费你来出。他都等你到这么晚了，你让他白等一场也不合适吧。” 叶北游觉得自己真是说不过成知远。可是他很想问问对方，为什么这个时间还没休息，是在等保镖的反馈吗？还是单纯只是睡得晚呢？ 他不敢问，他也没有立场过问。可他确实很想知道，成知远为什么要为自己做这些。 父亲入狱之后，他早就已经习惯了时时处处依靠自己。没有人可以帮他，他也无人可以求助。遇到郑立万愿意收留他、提携他，遇到于帆愿意带他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他觉得自己运气已经足够好了。 而成知远和他们不一样。成知远所在的圈层，已经到了自己这辈子无论怎么跳，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在夜场游荡狩猎的人当中，大部分内心都存在幻想，期待攀上有钱人的高枝，靠着自己的青春美貌换取一些东西。人一旦习惯了唾手可得、不劳而获，就不会再想要脚踏实地地工作，用劳动换取报酬养活自己。 金钱的确可以买到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东西。 叶北游对着两万元的提成发呆了半个晚上，最后还是决定收下，父亲在监狱里生病了，需要缴纳一部分自费医疗的费用。他一口气把两万块全汇进了父亲的监狱账户，医疗费之外多出来的部分就作为父亲的生活费。 但是自己打算考潜水长的学费和考试费用，还有一些缺口。盘点了自己的存款之后，叶北游打算再做一星期的兼职。 短短一星期，又不是天天去，他确实没想到还会出事。 他休息了两天之后再去健身房上班，刘店长对他愈发阴阳怪气，指使得他团团转，该他做的不该他做的事都要叫他。 他自知理亏，也很清楚店长最近看自己不顺眼，也不争辩，默默地把事情一件件做好。 刘店长见他这样，愈发气不顺，变着花样让他不痛快，一会问他“最近怎么没见成先生过来、你是不是得罪人家了？”一会又数落他不会办事、好好的大客户迟迟无法拿下。 叶北游忍气吞声，下班后匆匆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又立刻赶到会所上班。经理自从上次之后对他另眼相看，一直想游说他转做正式员工，他并没有松口，并告知经理再做一周就不做了。 夜场工作只是应急。他自认为做不到经理那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想靠着出卖自己的尊严换钱。 忙了一阵，他被经理喊了过去，叫他跟一个花名叫微微的少爷进包厢。 微微在会所的业绩排名数一数二，客人男女通吃，在店里也有自己的小团伙，平日里眼高于顶，根本不把叶北游这种兼职服务生放在眼里，对他们总是呼来喝去。 叶北游看着对方鼻孔朝天的姿态，礼貌地回答说好。 他本以为是跟平常一样，在包厢里帮忙做些倒酒、换烟灰缸、擦桌子、送小食之类的杂事，没想到一进门就被微微用力一推，一个踉跄往前扑倒，迎面被一个中年男子接住。 “哟，微微，见面就给我们这么一个大礼啊？”中年男人打趣地说。 叶北游猛地被推了一下，人都还懵着。中年男人身上的酒气混合着古龙水的味道扑鼻而入，湿热的大手贴在他的屁股上，让他全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冒头。 他急忙推拒：“先生，对不起。您没有受伤吧？” 男人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好标致的孩子。多大了？还在念书吗？” 叶北游努力想要拉开与男人的距离，但对方的手反而更用力。 微微大声说：“他还不到二十呢，刚来我们这没多久。今天带他一块玩，各位老板多照顾下新人哦。” 包厢里一阵起哄声。叶北游急了，赶紧招呼少爷：“微微，我不陪酒啊，你知道的！” 少爷瞥了他一眼，笑容嘲讽：“说什么呢。让成先生给你开了两瓶十万块的酒，还说自己不陪酒？是看不起今天的各位老板么？” 话音落地，叶北游听到抱着自己的中年男人冷笑一声：“哪个成先生？远洋的那个小屁孩成知远？” 手腕被狠狠抓捏揉搓，男人的手法老练到令人作呕，盯着叶北游的眼神如同腐烂的霉菌一般阴暗潮湿。 “能陪成知远，不能陪我们？你是看不起谁，嗯？” 叶北游感到浑身发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83章 叶北游看着微微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 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中年男人用力搂着他，把他往沙发的方向拖拽。他看着对方的脸，笑了笑, 轻声说：“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男人嗤笑：“那就是愿意了？我就说嘛, 微微愿意带你, 多好的机会，怎么会不要呢。今天好好陪我们玩，玩得高兴了，下次还会带你一起, 你不就慢慢起来了？” 叶北游只是陪笑着, 收敛抗拒的动作。男人果然也跟着放松了对他的禁锢。 他被拉着坐到沙发上，紧挨着男人。对方刚要抬起胳膊搂抱他, 他又倏地起身，对着包厢里的一圈人鞠躬。 “对不起, 各位老板, 我只是服务生、不陪酒。让各位扫兴了, 我自罚一杯。” 说完，他伸手拿起距离最近的烟灰缸,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往自己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钝痛传来，他咬着牙, 看到众人惊呆的脸, 慢慢地说：“各位要是觉得不够，我再补一杯。” 第二下在头上砸出了血。他感觉有液体在头皮上流过，沿着额头缓缓流过鼻骨。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一个陪酒的女孩尖叫一声“血！他流血了！” 其他人顿时像是炸了锅, 乱糟糟地嚷嚷起来。中年男人赶忙起身夺过他手上的烟灰缸，皱着眉呵斥：“你这是干什么？不愿意就不愿意，整这么一出，扫兴！” 微微扑上来拽开叶北游，陪着笑脸安抚男人、不住道歉，随后推搡着把叶北游推出包厢，大骂他：“叶北游你神经病啊！敢搅我的场子，谁给你的胆子！” 叶北游觉得头晕晕的，伤口一阵一阵钝痛。微微的喊叫声尖利刺耳，像是锯齿划过神经。 他轻轻笑了笑：“你不必用这种手段整我，我本来就没打算在这里做长久。至于成先生为什么没有成为你的常客，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反省自己。” 说完他转身就走，不管微微的破口大骂、恶言诅咒，也不顾自己头上的伤。他也得很荒谬。自己跟成知远都已经没联系了，还能被人单方面争风吃醋。这些人的眼睛都是瞎么？ 举起烟灰缸的那一刻，他就决定马上辞职，今天的日薪不要就不要了。他只是生气，待会要去医院处理伤口，又得花钱了…… 地板和天花板都摇摇晃晃，路过的客人和服务生看到他脸上的血，纷纷露出惊讶、惧怕、嫌恶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没有一个人关心他受伤了、为什么受伤。 他想扶着墙壁稳住身体，不小心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 一双有力的手从背后揽住他的腰。被拥进怀里的同时，他听到了熟悉的低沉嗓音。 成知远刚说了句“你怎么”，目光落在他脸上，顿时瞳孔收缩，沉稳的声音骤然提高：“你还好吗？谁把你弄成这样？” 叶北游仰头靠在对方的臂弯中，看着对方的眼睛，轻轻摇头，试图撑起身体：“我没事，成先生。这是我自己弄的，跟别人没关系。” 成知远压抑的嗓音透着克制不住的愤怒：“这种伤怎么会是自己弄的？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真的是自己弄的。”叶北游拨弄成知远的手臂，“您忙您的。我能自己走路……” 成知远愤怒地呵斥了一声“伤成这样就老实点！”打横把他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往外走：“我送你去医院。” 叶北游想说自己可以一个人去医院，但成知远完全不给他机会。男人抱着他走得很快却很稳，走过金碧辉煌的前厅时被匆匆赶来的经理和领班拦住了。 经理神色紧张，语速极快：“成先生您别急，我们现在就打电话叫救护车……” “滚开。”成知远脸色阴鹜，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声音令人胆寒，“我现在送人去医院，回头再来找你们算账！” 经理和领班不住鞠躬：“是我们管理不当。我们会给小叶相应的赔偿……” “不需要。”叶北游用尽力气大声说，“不需要赔偿。我今天就辞职。谢谢经理……” 第91章 成知远倏地打断：“谢什么？辞职当然要辞，该给的赔偿也一分都不能少！” 他再不多说，抱着叶北游匆匆下了台阶，司机早已将车开到门口。 被抱进车里时，叶北游的脸紧贴在成知远的胸口，听到了男人心跳的声音。 清晰、有力、急促。男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像是冬日的北国树林，凛冽又萧瑟中流露出浑厚的力量感。 叶北游忽然觉得鼻酸。 在孤立无援的时候，在被人伤害的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身边对自己伸出援手的感觉，足以让人沉沦。 司机把车开得很快，但又很平稳。叶北游被成知远搂着靠在对方肩上，听到对方在打电话，什么“安排床位、马上就到、你亲自来”之类的。 他觉得不能放任自己给对方添更多的麻烦。等成知远打完电话，他试着坐直身体，特意看了一眼男人的衬衣。还好，没有弄上血迹。 “你干什么？”成知远扶着他的身体让他靠在座椅上，“医院很快就到。再忍一忍。” 他看着成知远，男人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耐烦，让他有点不敢抗拒，转而问道：“您为什么会在店里？” 成知远沉默片刻，回答：“没什么，去喝一杯。我叫领班安排你到我包厢来，他却告诉我说你在跟别人的台子。” 成知远皱眉：“是不是那个叫微微的少爷故意整你？是谁打伤你的？” 叶北游笑了笑：“真的是我自己打的，真的……” 成知远盯着他看了一阵，轻轻把他拥进怀里，像是安慰小孩那样拍了拍他的背：“那好，先去医院。” 下了车，叶北游才发现成知远带自己来的不是公立医院的急诊，而是某间看起来就很高级的私立医院。几名医护带着推车在门口等待的架势把他吓了一跳。 “我就是皮外伤……” “好好检查一下。”成知远不由分说地把他摁在推车上。 私立医院的就医环境是叶北游这辈子头一次感受到的宁静舒心。清创之后，医生经过检查，告诉他头上破了一个口子，暂时不需要缝针，但有几天不能沾水。给他包扎之后，他的血液检查结果也同步出来了。 “有一点营养不良。”医生拿着血检结果告诉他，“白细胞也有点偏高。注意休息吧。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当着成知远的面，叶北游不敢说话。男人的目光犀利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他谴责他不好好照顾自己。 “需要留院观察吗？”成知远问医生。 “我不住院……” “我觉得不需要住院……” 叶北游和医生的回答同时响起。成知远冷着脸看医生。 医生讪笑着解释：“伤者头上的伤口并不深，流血也不多，甚至不需要缝合。前三天每天来换药、观察伤口愈合情况，注意护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成知远沉默许久才点了下头，医生立刻如蒙大赦一般溜走了。 治疗室里只剩下两人沉默而尴尬地面对面。叶北游起身，对着成知远鞠躬：“谢谢你，成先生，我……” “你是故意跟我作对吗？”成知远沉声说，攥着他的胳膊拉住了他，“脑袋上有伤还鞠躬，等会又头晕！” 叶北游知道对方说的没错，可男人的严厉语气和两人关系的现状让他感到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成知远似乎也很尴尬的样子，拽着他的胳膊，好像不知道该不该放开一样。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雪白的墙壁上，黑色的挂钟指针在滴答滴答地走动，成了屋内唯一的声音来源。 成知远的手机忽然持续地震动。他看了一眼，叮嘱叶北游“等我一下”，去走廊上接了电话。 叶北游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查看消息。于帆教练晚上询问他是否报名参加这一期的潜水长课程，特意告诉他如果手头不宽裕，可以分期支付学费，也可以再等下次开课。 他咬了咬嘴唇，决定明天一早就回复确认报名。成为潜水长是走上潜水教练之路的第一步，报名学习的人没有那么多，每次要凑到几个人一起开班都需要等一段时间，或长或短。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可能还是太着急了一些。确实不应该去会所那样的地方。这些天兼职赚的钱，还不够今晚的医药费…… 成知远没花多少时间就回来了。叶北游本能地有点紧张，看到对方满脸平静，目光迎面看向自己。 两人的视线无声交汇，冷白的光线令人迷失。过了许久，叶北游看到成知远无声无息地放松了面部表情，走到自己身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 “你还真下得去手啊？” 他咬着嘴唇低下头：“你知道了？” 成知远答非所问：“经理承诺会扣罚微微这个月的全部收入，作为给你的赔偿。不过，因为动手的人是你自己的，我没法追究他的责任。” “没事，我不要赔偿，也不需要处罚他什么的。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做到这周末就辞职。”叶北游轻声说，“谢谢你，帮我提前凑够了需要的钱。” “赔偿肯定是要的。你别管，我会处理。”成知远的手托着他的枕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不想被人占便宜？” 叶北游犹豫了一阵，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成知远说实话。 这人会想听吗？会想听自己的想法吗？会在意自己的感受吗？如果说了实话，会不会让他觉得很无聊、很可笑？ 咕噜—— 尴尬的声音从叶北游的肚子里冒出来，让气氛尬到静止。叶北游脚趾抠地，缺乏血色的脸慢慢涨红，低着头看地板，恨不得用自己的目光在地板上烧穿一个洞，原地消失。 成知远托着他后脑勺的手也僵硬了十秒钟，男人憋着笑的声音随即传来：“去吃宵夜好不好？你请客，就当抵消医药费。” 又来这一套吗？叶北游想着。 成知远补充：“吃什么我来选。这样总行了吧？” 这样也行。叶北游痛快地点了头。 第84章 “……你确定你能吃这个？”叶北游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 瞳仁在路灯光下像是闪烁着小小的火苗。 成知远气定神闲地对着卖卤味和小馄饨的街头小摊：“就吃这个。我看这家生意很好，应该挺好吃的。你不喜欢？” 叶北游还在犹豫：“我们可以找家店面，至少能坐在店里吃……” 成知远笑了笑, 指了指手表：“都这个时间了，除了烧烤和龙虾店, 就只有火锅店还开着。那些对你的伤口不好。” 叶北游看了看馄饨摊, 又看了看成知远，主动拉了男人的衬衫袖口：“我想吃海底捞。有不辣的锅底。你陪我吃海底捞好不好？” 成知远从善如流地点头：“好。你请客，我不跟你客气。” 叶北游的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嗯，尽管放开肚皮吃。” 成知远觉得自己焦躁了一晚上、甚至焦躁了几天的心, 像是被注入一股清泉, 甘美的泉水抚平了干燥冒烟的土壤，滋生出清爽甜美的嫩芽。 两个人在海底捞点了一桌子菜, 一半以上都是肉类。能看出叶北游确实饿了，成知远猜测他可能一晚上都没好好吃点东西。 他自己倒不是很饿, 更大的乐趣是看叶北游吃东西。年轻人吃饭的习惯很好, 虽然吃的速度有点快, 完全不会给人狼吞虎咽的感觉，也不会发出多余的声响。能看出, 家教很好。 只是脑袋上白色的绷带看起来很扎眼。 那抹白色总能让成知远能感受到自己内心躁动的情绪。但他决定把那种情绪压下来, 不能破坏好不容易修复的气氛。 叶北游从锅里捞肉，抬起视线问成知远：“你怎么不吃？肉都要被我吃完了。” “我在吃啊。”成知远笑着看对方, “吃完了就再叫一份。你今天受伤了, 多吃点。” 外伤其实不太适合吃火锅。不过叶北游不怎么能吃辣，成知远也不喜欢。两人点的是骨汤和猪肚鸡的锅底，勉强还算是跟滋补沾点边。 但成知远很想说，这骨汤和猪肚鸡比起真正文火慢熬的汤头差远了。他真的很想给对方吃点好的, 好好补补那瘦得跟骨架一样的身子骨。 年轻人听他这么说，筷子也慢了下来，黯然说：“带着这个伤去上班，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店长解释……” 成知远很意外：“上什么班？你不是辞了吗？” “阿瑞斯那边啊。”叶北游瞪着他，“不能再请假了。拿着郑哥给的薪水偷偷去会所打工，已经很过分了。” 成知远放缓了语调，试探着问：“那你现在，凑够了需要的钱吗？” 叶北游慢慢地放下了筷子，抿着嘴唇。成知远用公筷从锅里捞出煮好的毛肚，放进叶北游的碗里：“这个烫的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 叶北游盯着毛肚看了许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看向成知远：“如果我告诉你，我爸爸生病、所以需要用钱，你会相信么？” 第92章 要是在几天前听到这句话，成知远觉得自己一定不会相信。 这种故事在夜场陪酒的男女口中过于常见，似乎每个人都有一个悲惨的身世，不幸的原生家庭、吸血鬼一样的父母亲人，唯独自己坚强自立，被迫在夜场打工还卖艺不卖身。 鬼都不信。有些人即便表现出好像被打动、很同情的样子，也是假装。 可是面对叶北游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对方脑袋上刺眼的白色，成知远觉得自己可以相信这孩子说的每一句话。 “需要我帮忙吗？医疗资源方面，我还有点办法。”他说。 叶北游眨了眨眼，微微错愕之后，轻声回答：“不用了。已经、已经没事了。你给的提成，我全都给父亲打过去了，够用了。” “那就好。”成知远柔声说着，追加了两杯饮料，一杯加冰的气泡苏打水，一杯冰奶茶。 “介意跟我说说你的家人么？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他们现在在哪？你家里还有别人能照顾你吗？” 他边问边观察对方的反应，同时在心里责骂秘书不给力。都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查出叶北游的资料，害得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说错话戳到对方的痛处。 叶北游的反应确实有点应激，肩膀微微颤抖，两手捏着拳头，盯着碗里的毛肚发呆。那片可怜的毛肚已经凉透了，却好像被嫌弃一样，始终躺在油碟里。 “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成知远忽然说。他想起不知从什么地方看到过，要想拉近和对方的距离，主动分享自己的私人信息是一个很不错的切入点。 叶北游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露出惊讶的神色，又有几分惶恐一样，嘴唇动了动。 成知远拿起筷子，夹了几片青菜放进锅里，淡淡地说：“四年前因病过世的，那时我还在读书。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生下我和姐姐之后，身体更差了，长期在瑞士疗养也没能让她恢复过来。” 他夹了烫好的青菜放进叶北游的碗里：“我没跟你说过是不是？我有个双胞胎姐姐，叫成知遥。我们还有个姐姐，比我们两个大四岁，去年刚结婚。” 叶北游呆呆地看着成知远。成知远催他：“快吃。都凉了。” “你为什么……”叶北游小声说了一半，不说了。 成知远微微一笑：“因为我想知道更多有关你的事。你愿意告诉我么？” 叶北游低着头，默默夹起青菜塞进嘴里，又把冷掉的毛肚重新烫了一下，慢慢地嚼了几下之后咽进肚子里。 成知远看着对方小巧的喉结滚动，没来由地，心底有什么微微动了动。 叶北游轻声说：“我要是跟你说实话，你会不会……” 成知远想说什么，年轻人却抢在他之前自暴自弃一般地说：“算了。反正总是要说的。” 叶北游深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吐字却十分清晰：“我父亲正在服刑。两年前、在我上高一的时候，他酒后与人争执，失手将人打死了……” 叶北游花了大约半小时，把自己的家庭变故和辍学之后的经历和盘托出，到最后已经啜泣不止。海底捞的服务员识相地送来热毛巾和纸巾，成知远替他一一收下。 用力擤了一通鼻涕，又用热毛巾擦了脸，叶北游抬起头对着成知远笑了笑：“我说父亲生病，是在监狱里生病的。说把钱打过去，也是打到监狱账户。像我这样的人，您以后还是不要跟我来往……” “为什么？”成知远沉声说，“像你这样的人……跟我来往，会有什么不方便么？” 叶北游噎了一下：“我也没有您想的那么天真、成先生。我知道像您这样的人，很注重朋友圈子的素质……” “你哪里没素质吗？”成知远淡淡地追问，“我的朋友圈子，不是应该我自己来选，为什么你要指手画脚说我应该选择什么样的人、不应该选择什么样的人？” 叶北游满脸懵圈，看了看成知远的脸色，赶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别误会。” 成知远盯着小孩的慌乱，双手抱胸，故意冷着脸问：“还是说，你觉得我不配进入你的交友列表，所以一直躲着我？” 叶北游更慌了，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您别误会……” 成知远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先把那个听起来就很难受的‘您’字去掉。你叫我名字也好，叫我声哥也行，但不许再用‘您’，听着像在公司一样。” 叶北游踌躇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说：“还叫成先生……行吗？” 成知远心里知道也不能把人吓过了头，勉为其难同意了。 即便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也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下楼梯时步履轻快，盯着人看的时候愈发肆无忌惮。 他也说不清让自己心情大好的原因。总感觉，今晚这顿火锅像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把人送到出租屋楼下，成知远看着没有电梯的六层老破小，问叶北游：“你住几楼？” “顶楼。”叶北游轻声回答，两只手紧紧绞着手指。 “有室友吗？”成知远又问。 “没、没有。一室户，我一个人住。因为是顶楼，又是老装修，租金便宜一些。” 成知远注意到人好像更紧张了，手指绞得用力不说，嘴唇也被轻轻咬着。 他拍了拍人的肩：“那我不送你上去了。我在楼下等着，你到家之后没什么异常，给我发个消息，我再走。” 叶北游明显好像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立刻放松下来。 成知远不动声色看在眼里，在心里暗暗地笑了笑。 果然是很可爱的孩子。先前那样揣测他，确实是自己先入为主、错怪了人。 他轻轻摸了摸叶北游的后脑勺，叮嘱对方：“明天不要去上班了，好好休息两天。我会帮你跟郑老板还有你们店长请假的，你别担心。” 小孩还在挣扎：“这样不太好吧……” “没事，放心交给我。”成知远笑着，鼓励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回家吧。今天很累了，谢谢你请我吃火锅。” 叶北游低着头，踌躇了一阵，像是在酝酿什么。 成知远耐心地等着，等来一句没比蚊子的声音大多少的回应：“谢谢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 说完，小孩逃跑一样地溜走，消失在楼道的黑暗中。 成知远怔愣片刻，笑了。 这孩子还是天真了。自己一点都不想跟他做朋友。 第85章 叶北游一口气跑上六楼, 回到出租屋，才觉得自己跑太快了，头上的伤口有点疼。 好像也没必要跑得这么快, 身后又没有狼在追。叶北游想起成知远说，到家之后给他发消息, 赶紧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喜欢游泳的鱼：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成知远：嗯, 那我走了。关好门窗，早点睡觉。 叶北游看着“关好门窗”四个字轻声笑了。还把自己当小孩呢。 转念之间，却又感伤起来。自从母亲去世，父亲整日活在自责之中, 根本没有心思管自己。“关好门窗”这样的话, 确实很长时间没有听人对自己说过了。 那位成先生，果然还是跟别的有钱人不一样吧。 第二天, 叶北游还是照常起床，想着编一个什么理由解释自己头上的伤, 郑立万打来电话, 开口就问：“小叶啊, 听说你昨晚低血糖晕倒、撞到了头？没事吧？” 叶北游“啊？”了一声.郑立万紧接着说：“是成先生跟我说，他在路上遇到你, 正想约你去吃饭, 结果你当着他的面晕倒了，把他吓了一跳呢。” 叶北游：“啊？？？” 郑立万：“哎呀你说你这孩子, 饿了就叫个外卖吃, 或者吃点给会员准备的小点心，能有什么事。非要饿着肚子等下班再去吃饭，怎么这么傻呢。” 叶北游：“……” 原来所谓的“放心交给我”，是这么个意思啊。 郑立万喋喋不休：“人家成先生还责怪我, 是不是店长管得太严，不让你们休息。我得跟老刘说说去！” 叶北游连忙制止：“没有的，郑哥，是我自己没注意。店长没说不让我们休息吃东西。他对我们也……挺、挺好的。” “真的吗？”郑立万说，“嗐、算了，回头再说。这样，成先生说你头上缝了针。你先休息三天吧。等有空了我过去看看你。” 叶北游好说歹说千恩万谢，才让郑立万相信自己确实“没事”。放下电话，他想打给成知远，担心影响人工作，便发了消息道谢。 成知远秒回：好好休息。晚上我去接你吃饭。 喜欢游泳的鱼：啊？不用了吧？ 成知远：就当陪我吃？ 喜欢游泳的鱼：哦，好吧。 日子就好像回到了之前，两个人又开始搭伙吃饭、轮流请客。叶北游头上的伤和手上的割伤都不严重，休息几天拆了绷带之后，恢复了正常上班，成知远就还跟以前一样，频繁出入“阿瑞斯”，明眼人都能看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程度。 第93章 不过叶北游却发现自己不像之前那么在意了。 这天他正在更衣室打扫，刘店长跟一个私教走了进来，没看到被柜子遮挡的他，自顾自地说着话。 刘店长气恼地说：“叶北游又跑哪去了？前段时间又是生病又是受伤的，还三天两头请假说去学潜水，真不知道老板怎么这么纵容他！” 那个私教平常就跟刘店长关系亲近，安慰他：“别气了。拿的是老板的钱，又不是你的钱，你生什么气啊。咱俩也就是打工的。” 叶北游听到提起自己，本来想出去澄清自己在打扫卫生、没有躲起来偷懒，听见刘店长哼了一声：“你懂个屁！那小子看着天真单纯的，心思可多了。那个高级vip成知远续费了你知道吧？老板说，这业绩算叶北游的！” 叶北游吃了一惊。他没听成知远提过这件事。 私教也同样吃惊：“不是吧？叶北游不是会籍顾问，也能算他的业绩？” “就是说嘛！那小子能让成知远续卡，还能让老板把业绩算在他头上，你说这是多大的本事？他凭什么？凭他那张脸吗？” 刘店长飚了一串脏话，听得叶北游心里十分难受。 他知道刘店长不太喜欢自己，却不知道对方已经这么厌恶自己了。可他同样没有对刘店长做什么。 “好了、好了，别气了。”私教安慰店长，“那小孩就是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能让你们老板和客户偏着他，你能怎么办？你跟他过不去，你们老板还会觉得你小肚鸡肠呢。” 随后叶北游听见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他听到了轻微的鼻息、娇|吟、打情骂俏的低语。他忍不住从柜子后面探头出去，看到刘店长跨坐在私教腿上，两个人抱在一起忘情亲吻。 叶北游过于震惊，以至于忘了自己手里拿着拖把。“啪嗒”一声拖把倒地，惊动了激情四溢的两个人。 三个人僵在原地。 片刻之后，叶北游扶起地上的拖把，低着头走到刘店长和私教面前，轻声说：“我没让成先生续费，也没让老板把提成算在我头上。店长要是有意见，可以直接去跟老板说。不知老板知不知道，店长跟林教练原来关系这么好。” “你！”刘店长炸了，“你什么意思？你威胁我？” 叶北游抬起头直视对方：“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你针对。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老板和成先生真的那么喜欢我，那我去跟他们说说你平常是怎么对待我的，你还能在这家店做店长么？” 刘店长瞪大了眼睛，叶北游头一次从刻薄跋扈的店长眼中看到惊慌的神色。他扬起下巴，举着拖把走出了更衣室。 有的人，你跟他好好说就是不行，非要吓唬吓唬，虽然自己也不过是狐假虎威。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问成知远：“听说你在我们俱乐部续了会员？” 男人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用公筷往他碗里夹红烧鳗鱼：“蛋白质，多吃点。” 叶北游看着鳗鱼，张了张嘴，把提成的事咽回肚子里，说了句“谢谢”。 “我本来就打算续费，只是不太喜欢你们那个姓刘的店长。”成知远淡淡地说，“下个月发了薪水，你请我吃大餐吧。” 叶北游用力点头：“一定。” 嘴里的鳗鱼很香，眼前的男人穿着休闲衬衫，帅气的脸庞在光影的衬托下愈发显得立体，敞开领口露出喉结，锁骨隐约可见，让叶北游难以克制地心跳加速。 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在更衣室见到刘店长和私教拥吻的画面。叶北游低着头吃鳗鱼，感觉自己脸颊发热、心跳加速，莫名惊慌。 成知远充满磁性的嗓音忽然开口：“还有没有不够的？” 叶北游不解地抬头。成知远看着他，怔愣片刻，忽然挪开了视线，让他愈发不解。 “你说什么不够的，成先生？”他问。 成知远放下筷子，轻咳一声，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冰水，才再度面对他：“我是说，考潜水长需要的费用，还有没有不够的部分？” 两个人和好之后，叶北游已经把自己需要钱的真实原因告诉了成知远。对方当时就提出要为他出这笔钱，他拒绝了。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无底线地依赖对方。 两个人只是朋友。如果自己遇到困难就向成知远寻求帮助，缺钱就找对方要，怎么可能建立起平等的友谊呢？ “绰绰有余呢。”叶北游笑着回答，“这样一来，即便下个月要请假也没关系了。” “你要请假？”成知远很意外。 叶北游点点头：“要请假两三个星期。这次潜水长考证，于教练要带我们去海南集训。你知道的，海城虽然是临海城市，但这里没有适合潜水的海岸条件。” 成知远“哦”了一声，让叶北游听出了淡淡的失落。 男人笑了笑：“那我要暂时失去饭搭子了。祝你考试顺利。我等你回来请我吃饭。” 其实叶北游也觉得有点舍不得。最近天天一起吃饭，他都已经习惯甚至期待每天的相见，期待着今天一起吃什么、聊什么。 他能看出，成知远很忙。那人在等他的时候，总是拿着手机或者平板电脑。吃饭时也经常接到工作电话，有时甚至离席超过半小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天天见面，他觉得格外珍贵。 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过于无所事事。即便是高端俱乐部，能给人带来的提升也非常有限。自己不过是个打杂的小工，怎么会跟成知远这样的精英变成饭搭子，叶北游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所以他想努力抓住自己的天赋，也抓住自己的机遇，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精彩。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比得上成知远，但他也不想让自己在对方面前，连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 海南的集训考证课程，连同准备时间在内，前后花了三周时间。郑立万很支持他请假去考证，扣薪水也扣得很少。叶北游憋着一股劲，成绩在同期之中遥遥领先，不仅顺利拿下了潜水长，还顺便考了技术潜水的初级入门证。 于帆同时也是技术潜水大神。在教过他之后，于帆对他的悟性赞不绝口，鼓励他可以好好往潜水这条职业道路发展。 “不过有一点哦，小叶，技术潜水的花费可比普通水肺贵得多。”于帆语重心长地说，“你别急，慢慢来。先积累一下吧。” 叶北游点了点头，心底雀跃的小火苗稍稍冷静了一点。 技术潜水已经属于极限运动，所用的装备、开销，都是普通潜水不能相比的。随着技术的更新，更高级的装备也在不断迭代，确实不是自己一个穷小子能玩得起的。 慢慢来吧。他对自己说，别着急，一步一个脚印走稳一点。自己反正还年轻。 拿着两个证书回到海城的当天，他给成知远发了消息，告诉对方自己回来了，却在第二天才收到回复。 成知远告诉他，自己在美国出差，几天后才会回国、等回国之后会联系他。 叶北游心里便感觉有点失落。成知远并没有跟他说过出差的事。 转念一想，对方又为什么要跟自己报备行程？他们不过是朋友，不，可能算不上朋友，只是饭搭子。 重新回到俱乐部，刘店长对他客气了很多，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找他麻烦。生活似乎重新回到正轨，只有他的饭搭子还有没回来。 饭搭子消失了足足一周，叶北游的心也从期待逐渐冷却，开始觉得对方说在出差是不是借口。说不定，只是不想继续这种奇怪的饭搭子关系，却又不好明说。 他精挑细选了好几天，咬着牙挑了几家人均超过八百元的餐厅收藏起来，打算好好请一顿，感谢对方对自己的帮助。 他也设想过，在气氛高雅的餐厅，把自己拿到的两张资格证拿给对方看，对方不知道会不会夸奖自己呢？ 但他不敢主动联系成知远。 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从来都不是他主动。 第86章 又过了两天, 赶上叶北游守着最后一个关店，郑立万来了，坐在财务电脑前, 满脸凝重地看了半天，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叶北游见老板一脸严肃, 不敢吱声, 张罗着收拾器械、打扫卫生，做闭店前的安全检查。 等最后一个会员离开，郑立万把他叫到电脑前，严肃地问他：“最近店里有没有谁表现比较异常的？” 叶北游不解：“郑哥, 你说的异常是指什么？” “就你觉得奇怪的事吧。什么都行。”郑立万显得有点不耐烦, “有没有？” 叶北游的脑中飘过那天刘店长和林教练亲吻的场面，尴尬地摇摇头：“应该没有吧。我之前请假三个星期, 回来之后觉得店里跟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啊。” 郑立万一拍大腿：“是哦, 你请假三周, 我差点都忘了。” 叶北游踌躇着不知该不该问出了什么事, 自己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很惊讶地发现是成知远打来的。 第94章 “你现在在哪？有空吗？”男人独特的嗓音从手机中传来，让叶北游没来由觉得很开心。 “我在俱乐部。”他看向郑立万, “马上要下班, 客人都已经走了。” 成知远“嗯”了一声：“那么十分钟后我去接你吃宵夜。方便吗？” “啊……你等一下。” 叶北游将手机拿开，小声问郑立万：“郑哥, 我可以走了吗？还有事吗？” 郑立万看他一眼, 点了点头。叶北游随即给了成知远肯定的答复。 他忍不住嘴角上扬，打从心底感到雀跃，转念却又想起自己的潜水资格证书放在家里，没法拿给成知远看, 顿时又失落起来。 一转头，对上郑立万略显严肃的目光，问他：“是谁？成先生？” 叶北游莫名感到一阵心虚，点了点头，像是做错事一样，不敢再跟郑立万对视。 对方叹了一口气：“看你那高兴的样子，我就知道是他。小叶啊，我不是想跟你说教，也不是要管束你什么。就是那个……嗯、那什么，你啊，还是要注意保护自己。” 叶北游茫然地看着郑立万：“保护自己？我……知道啊。” 郑立万叹气摇头：“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成知远家里生意做的有多大么？要说我这点家业是一粒芝麻，那他家就是一个西瓜，还是那种四十多斤的沙地大西瓜！根本没法比。” 叶北游觉得好笑，但是看到老板很严肃很认真的胖脸，又不敢笑。 “谢谢郑哥。”他诚恳地说，“我跟成先生就是一块吃个饭。他人挺好的。我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别的想法。你放心吧。” 郑立万摆摆手：“行了，你去吧，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在楼下等人的时候，叶北游仍是满心雀跃。嘴上虽然说自己心里有数，可他还是很期待跟成知远见面。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秋意渐浓，就连季节都在悄然之间偷偷转换。 等了没几分钟，成知远的银色跑车放慢了速度进入视线中。叶北游看着那辆车平稳地停在自己面前，敞开的车窗露出成知远冷峻的侧脸，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男人招呼他上车，他笑着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却莫名紧张，弄了半天都没弄好安全带。男人的嘴角弯起明显的弧度，探过身子帮他系好。 淡淡的清冽香气从鼻尖掠过。男人的头发几乎是擦着他的脸，带给他毛茸茸的触感，以及更加疯狂的心跳。 完了，怎么刚才对郑立万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疯狂抽打自己的脸。 成知远让他坐好，也没说要去哪里，胸有成竹地将车开上主干道。 车速很快，车身平稳，路灯的光影在成知远的脸上交错，俊美的侧颜让叶北游忍不住一次次偷看。 男人突然开口：“抱歉啊，出差行程临时变动，又从美国去了一趟澳洲，前两天才回来，倒了一下时差，都没跟你联系。” 叶北游赶忙说没关系：“吃饭而已，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男人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你怎么也不联系我？” 叶北游老实回答：“怕影响你工作。我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很忙的。” 男人嘴角上扬，低沉的嗓音流露出浅浅笑意：“也没有那么忙。你不联系我，我会觉得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联系了。” “怎么会！”叶北游急忙说，“我很想你的！” 脱口而出的话引起男人明显的反应，叶北游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顿时慌乱起来：“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是说，我也想联系你的……” “没事，”男人轻声低语，“我也很想你。” 这下子叶北游完全无法淡定，脑子像是烧了一样，什么都无法思考，掐着自己的手恨不能吞下刚才说的那句话，都没注意车是往什么地方开的。 跑车停稳，成知远再度探过身来为他解开安全带，他才恍然回神，看着坐落在宁静树林间的独栋小别墅：“这里是……” “很有名的私房菜馆。好不容易约到这个时间段。”成知远笑了笑，“这顿饭我请，当做是出差回来晚了的赔礼。” 叶北游懵懂地跟着下车，被身穿中式唐装、仪态端庄的服务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他本来还想争辩一下，觉得这顿饭应该轮到自己来请了。可是看到这里连菜单都没有，犹豫一阵后放弃了挣扎。 这顿饭有可能抵挡上自己半年、甚至更长时间的薪水。他实在力不从心。 就餐区在小别墅的庭院中，风灯、香薰、荷塘、流水，营造出一种极致典雅的气氛。配上隐隐约约的古琴助兴，让叶北游觉得自己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 他真的不知道，有钱人为了吃一顿饭，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更别提在他看来像是演戏一样眼花缭乱的固定流程。 上茶、迎宾、寒暄，不同的衣饰代表着不同的身份。叶北游看着成知远一手包办，分别为两人要了不同的茶、搭配不同的点心，点了几首古琴曲，跟主理人寒暄一番。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开口的余地，甚至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主理人离开后，成知远的注意力再度回到他身上，笑着解释：“今天的主菜是鹿肉。你没吃过吧？他家的鹿肉做得很独特，我一直想带你来尝尝，就是很难约。” 叶北游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本来这顿应该轮到我了。” 成知远笑：“不是说了吗？赔礼，同时，也是祝贺。” 男人把下车之后一直随身带着的黑色手提袋递给他：“礼物。祝贺你拿到了潜水长资格证和技术潜水的入门证书。” 叶北游很惊讶，他并没有跟男人说自己拿了两张证书，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当然也有可能对方根本不在意。他更没有想到对方还给自己准备了礼物。 “这、这是……你怎么……” 他都有点不太会说话了，想问对方怎么还破费买礼物，又想问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拿了双证，最后哪一句都没说明白。 成知远笑得很愉悦：“我提前问了于教练。他说你表现很好，是他带过的最有天分的学生。再说我也想问问他，给你准备什么礼物比较合适。——你不打开看看么？” 叶北游发现自己让送礼物的人举着礼物等了自己半天，心里一阵惭愧，赶紧接过手提袋。拆开包装，两个月前在潜水展上令自己垂涎三尺的最新款潜水电脑表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的惊喜实在遮掩不住：“这是……送给我的？真的吗？” “喜欢么。”男人嘴角的笑容也在慢慢扩大，“翻过来看看。” 叶北游从善如流，发现表盘背面刻着三个漂亮的花体字母——y.b.y。 他琢磨了一下，发现那是自己姓名的首字母。心底的涟漪如同被风吹动的荷塘。他轻轻摸索着那三个字母，想开口却被一股汹涌的情感噎住了喉咙。 男人的声音性感低沉：“我听于教练说，你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潜水装备。这块电脑表是最新款，你应该用得上。就是定做刻字花了一点时间。” 叶北游摩挲着电脑表，爱不释手。他确实很想要一套属于自己的潜水装备，最新款的电脑表更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成知远会为自己想到这些。 然而太贵重了。这款电脑表市价接近三万元，他觉得自己受不起。 他慢慢地把表放回盒子里，小声说：“这块表太贵了……” 手被按住。成知远看着他的眼睛，诚挚地说：“收下吧。刻了你的名字，没法再给别人，也不能退货了。你如果不要，就真的浪费了。” 叶北游盯着男人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恰巧这时，服务生端着前菜送上餐桌，礼物的事就被搁置了。 这顿饭吃到了接近十二点。菜的分量不多，但每一道都是佳肴飨宴，叶北游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两人聊起来，因为贵重礼物产生的顾虑也被抛到一边。叶北游开心地跟成知远分享自己的海南集训，翻出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给人看，越说越嗨，手舞足蹈。 突然意识到整个晚上大部分都是自己在说，他突兀地停了下来。 成知远马上注意到了，问他：“怎么不说了？” “抱歉。”他脸上发烧，“好像都是我在说。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啊……” “没有啊。”男人换了姿势，端正地坐直了身子，笑意更深：“我很喜欢听你说，很有意思。也很喜欢看你说话的模样，非常可爱。” “什么呀，说得好像别人是你的乐子。”叶北游很小声地吐糟。 左手忽然一热，成知远握住了他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手。 “做我的男朋友好么，游游？” 第87章 被拒绝了？ 成知远坐在自己的跑车里, 看着叶北游的身影消失在老破小黑黝黝的门洞里，仍然觉得像在做梦。 第95章 他本以为对方会顺理成章地答应自己。以他对叶北游的观察，他不觉得对方真的只把自己当做朋友。 就拿今天来说, 开车去接他的时候，年轻人看到自己时的欢欣雀跃, 脱口而出的“我也想你”, 跟热恋中的久别重逢也差不多了。 不过成知远其实也没有认真谈过恋爱。 无论如何，被拒绝得这么干脆是他没有想到的，甚至连礼物都险些被拒收。成知远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么大的挫折。 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深夜的老旧小区一片安宁, 楼上只有少数窗户还亮着灯。成知远坐在安静的跑车里, 陷入一片沉思。 在精心营造的氛围中，送上精挑细选、对方又一定会喜欢的礼物, 他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没想到，叶北游呆愣地看了他半天, 轻轻把潜水电脑表的盒子盖上, 小心地推到他面前：“抱歉, 成先生。我……不能接受。对不起。” 年轻人起身想走。成知远一把将人抓住，追问：“为什么？” 叶北游的眼神带有一丝惶恐, 又十分坚定, 轻轻摇了摇头：“配不上。” 成知远深深皱眉。配不上这件事，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不需要他“配得上”自己啊。 “你是不喜欢男人？”他问对方, “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 那我非常抱歉。” 叶北游却摇了摇头：“跟这个没关系。我就是觉得……您跟我不合适。” 成知远沉默了很久。他并不喜欢死缠烂打。通常来说，被拒绝了马上放手，才是他一贯的风格。 但是至今为止，一向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 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还是有人不知死活往他身上扑。 叶北游小心地挣动手腕：“成先生，很晚了，我想回去了。” 成知远放开了对方的手，跟着起身，将电脑表连同包装一起塞进对方怀里：“我送你回去。” 叶北游抿了抿嘴唇，不知是不是想拒绝。成知远抢先截住对方：“这么晚，你一个人打车不安全。我说过，电脑表刻了你的名字，退不了了。” 叶北游迟疑地抱住盒子：“那、我以后把钱还给你好不好？” 成知远很轻地笑了一声：“凭你的收入么？”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小孩明显因为他这句话而难过起来，咬着下唇不说话，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对不起。”成知远立刻道歉，“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很抱歉，刚才那句话伤害了你。” 叶北游摇摇头，虽然抱着心仪已久的潜水电脑表，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在送叶北游回家的路上，两人之间无话可说，气氛无比尴尬。成知远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还要专心开车，几乎要忘了身边还坐着个安安静静的大活人。 “你怎么不问我家地址？”叶北游忽然问他。 成知远本能地回答：“去过一次就记住了，不需要再问。” 叶北游顿了片刻，又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成知远思索了很久，回答：“我没生气。就是……觉得有点意外。” 他扭头看向叶北游，直白地说：“我都想好了你答应之后该用什么姿势吻你。” 小孩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说什么……怎么可以……” 成知远笑了笑，没再逗人，小孩已经自己把自己钻进牛角尖里憋死了。 下车的时候，他问了小孩一嘴：“讨厌我么？” 叶北游看着他，摇了摇头，跑走了。 把整个晚上的细节又回想了一遍，成知远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叶北游不可能是因为不喜欢自己才会拒绝。自己还要再耐心一点、多给那孩子一些时间。 他决定放慢节奏，不像之前那样紧迫盯人，隔上几天联系一次。 叶北游回复消息很正常，只是又开始找借口拒绝他的邀约。 成知远起初有点生气，心里觉得这孩子怎么不知好歹，一个人活得这么辛苦，为什么不愿意跟着自己过几天好日子。 可是想想之前在会所被打的那巴掌，想着要“跟其他的有钱人不一样”，他只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慢慢来。 叶北游并不讨厌自己，他不能这么快就放弃。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人能像叶北游这样挑起他的兴趣。 九月十九日是他的生日。第二个本命年，又是长房唯一的男孙，这个生日备受重视，家里很早就在张罗。 生日当天，成家包下了海城顶流的老牌饭店，大肆庆祝，几乎宴请了海城的整个富豪圈子，不仅有多年的合作伙伴、旧友亲朋，连一些曾经有过节的对手都大方邀约。 纸醉金迷、人群纷扰，成知远泰然应对，礼仪无懈可击，不妨碍他打从心底感到无聊。 太虚假了。 每个人都像是戴着面具的假人，按照设定好的剧本，说一些符合场合与身份的话，展露出得体的恰到好处的表情和动作。 而依照剧本设定按部就班做出回应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精致的假人？ 他忽然很想看到叶北游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那么灵动、真诚，像是闪耀着璀璨银河。 “喂，干什么，主角偷溜怎么能行？” 成知远回头，看到韩沄辉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宴会厅来到露台。 他淡淡收回视线，反问对方：“不跟在成知遥身边献殷勤了？” 他的生日，同样也是双胞胎姐姐成知遥的生日。韩沄辉这小子仗着近水楼台，对姐姐攻势很紧，跟个舔狗一样，成知远是有些不齿的。 韩沄辉笑着回答：“今天你们俩是主角，我也不能太抢风头嘛。” 韩沄辉走到他身边，背靠露台围栏，放松身体，懒懒地看着大厅中隔绝了喧嚣的热闹场景，漫不经心一样地说：“今天成嘉言没来。” 成知远“嗯”了一声：“过生日的又不是他。” 韩沄辉无声微笑：“他爸也没来。” 成知远：“叔叔身体不大舒服，在欧洲疗养。” 韩沄辉很贱地把脸怼到成知远面前，压低声音：“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未来的成家当家就是你了，不会再有变数？” 成知远嫌弃地把那张大脸推开：“本来就不会有什么变数！” 韩沄辉哈哈笑：“那以后我们家的生意还要仰仗你多多照顾了，成总。” 话锋一转，男人又说：“听说你奶奶在跟吴家商议你的婚事？” 成知远的眉头立刻拧成一团：“谁说呢？奶奶确实提过两句结婚的事，我说我暂时没有打算。什么冒出吴家小姐来了？” 韩沄辉耸肩：“听我妈说的。我妈还说，我那个在英国留学的堂妹也在你奶奶的考虑范围内。” 成知远薄唇紧抿，看着屋子里耀眼闪亮的水晶灯下华服盛装的男男女女，愈发感到厌烦。 在所有人之中，最吸引目光的其实并不是自己和姐姐这对生日宴会的主角，而是成家老太太。 一身墨绿色的丝绒高定套装，满头银发烫着精致的发卷，搭配整套祖母绿首饰，恰到好处的淡妆精心修饰了苍老的面容。老太太尽管七十过半，依然是成家最不容忽视的存在。 父亲和几个叔叔的一生，其实都是在奶奶的掌控之下。唯一出现了少许偏差的，只有今天因为在国外登山而缺席的小叔叔成洛铭。 成知远看着韩沄辉，笑了笑：“那你妈有没有跟你说，奶奶同样也在考虑成知遥的婚事，但首选不是你。” 韩沄辉差点跳起来：“我x！首选是谁？遥遥怎么说？” 成知远努努嘴：“姓白的那小子。那不是，正在跟成知遥说话呢。说不定，也是我奶奶安排的。” 韩沄辉立刻丢下他，大步流星地冲向宴会厅。 成知远无声地笑了两下，慢慢敛住笑容。 他注意到韩沄辉被他弟弟拉住，意识到韩泽辉可能是找自己。想到韩泽辉那股黏人的劲头，他懒得应付，沿着露台的边缘信步走到了庭院中。 酒店的庭院是一片精心打造的园林。秋意渐浓，林木特有的清新气息让他觉得心里的烦躁淡化了不少。 他又想起了叶北游。那孩子的气质干净得就像夏天透明的阳光、像是清爽高远的秋夜、像冬日午后宁静的雪、也像是春天绽放的新绿嫩芽。 与他身后那个人造的玻璃房子中的气氛截然不同。 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其实没有意识到，那份截然不同的原因，正是格格不入。 他掏出手机，想给叶北游发个消息问问人在干什么。他没打算告诉对方自己今天过生日，但很想试试能不能叫人出来见上一面。 在今天，在二十四岁生日第一天的最后几个小时里。 他惊讶地发现叶北游在半小时前给自己发送过语音通话邀请，但手机整晚都静音，他忙着应酬宾客，也没有注意到震动。 第96章 他不假思索、甚至带着一丝激动，立刻回拨过去。等待的十几秒，感觉像是过了个几月那么漫长。 叶北游的声音带着一丝软糯，从手机中传来：“晚上好、成先生……” 成知远开口的时候，至少从声音上听不出任何激动的端倪：“抱歉，刚才没注意手机。找我有事？” “嗯……没什么事。”叶北游似乎非常踌躇，“就是、嗯……想跟你说……生日快乐。” 成知远一下子说不出话，本能地想问“你怎么知道的”，又觉得这么说的话，太像是在质问对方。 “我从会员资料上看到的。”叶北游明显有点慌乱，“要是资料不对，你当我没说过？” “资料没错。”成知远的嘴角慢慢绽放出笑容，语调也逐渐从容起来：“我确实是今天生日。二十四周岁。” “哇，你才二十四啊……” 成知远：“……” 叶北游：“啊、不，我不是说你老！我就是感叹一下，你才二十四岁就这么厉害，生意做得那么大……” “那是我家里的生意。我不过是站在家族的肩膀上。”成知远遥望着宴会厅，不带丝毫感情地说。 叶北游“哦”了一声，小声说：“那你现在很忙吗？我准备了生日礼物，是不值一提的东西。你今天没来俱乐部。要不，我叫个跑腿送给你？” 成知远挑眉，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你为什么不自己送过来，省了这笔钱？” 叶北游：“啊？这……” 成知远：“我的生日礼物，不值得让你亲手送给我吗？” 小孩犹豫了几秒钟，小声说：“那好吧。我要送去哪里？” 成知远笑了：“我给你地址。你一个小时之后过去。” 第88章 叶北游盯着成知远发过来的地址琢磨了半天, 最后还是决定打车过去。 他原本没打算再出门，因而洗了澡，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对着自己乏善可陈的衣柜纠结许久, 他挑了一件白色的连帽卫衣和前两天刚买的新牛仔裤，没忘记带上作为主角的生日礼物。 其实坐在出租车里他已经开始有点后悔, 等到了目的地更是彻底傻眼。成知远给他的地址, 赫然正是成家位于市区的老宅。 老洋房的外墙长了许多爬山虎，院子里绿树掩映、花香扑鼻。铁门看起来仍是上个世纪最初建造的模样，实则已经悄然换成了全电动的现代化门禁系统。 门厅前亮着夜灯，二楼和三楼也有房间或者走廊的转角亮着灯, 在摇曳的秋风中看起来无比温暖。 一瞬间, 两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呼啸而来。叶北游站在别墅的大门外，脑海中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为什么叫自己到家里来？是……有什么特别的暗示吗？ 成知远, 确实没有认出自己，甚至已经不记得那个夜晚了吧…… 叶北游开始感到后悔, 手里的礼物拎袋也变得碍眼起来。他看着那个廉价的纸质礼品袋, 觉得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打电话给成知远、巴巴地告诉对方自己给他准备了礼物。 太蠢了太蠢了太蠢了。真是太蠢了！他怎么会觉得这种廉价的小玩意, 会让成知远感到高兴呢？自己竟然蠢到把这种东西当做生日礼物，他真的对自己的智商感到绝望。 在别墅门外徘徊了十分钟, 叶北游始终没有勇气摁下门铃。眼看说好的一小时已经超过了时间, 他在“豁出去了”和“假装没有来过”两个选项之间做着最后的挣扎。 手机忽然响起视频通话请求，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犹豫着不敢接, 通话请求响了一阵之后断掉, 随后再次响起。重复第三次的时候，他横下一条心接通了。 屏幕中出现了成知远的脸。男人浅笑着问他：“你到哪里了？” “我……”叶北游尴尬地回答，“到门口了。刚到。” “哦。那你稍等，我去给你开门。”男人笑意更深, “先挂了。” “呃……”叶北游还没来得及纠结，视频通话结束。半分钟都不到，身后的铁门忽然发出响动，缓缓地自动打开。 他看着那道门，逃走的念头愈发喧嚣尘上，心跳也难以控制地加速，双手紧紧捏着礼品袋的提手，无意识都揉搓那可怜的绳子。 早知道，今晚就不该打这通电话。成知远总会去俱乐部的、总会见到他的，到时再把礼物给他不就好了？ 随便什么时间地点，都比今天晚上特意跑到人家家里来送一件不值钱的小东西，看起来合适得多吧？ 前厅灯光大亮，门开了，成知远像是沐浴着聚光灯的明星一样出现，衣着精致，发型看起来好像精心打理过，用发胶固定成帅气的造型，俊美的面容从任何角度看起来都完美无瑕。 叶北游感到自己的心跳得更快，脸上发烧，目光却舍不得从对方脸上挪开。 “来了。”男人笑着对他说，“进来吧，别站在外面。” 叶北游抬眼看了看房子：“可是……这里……” “是我家。”男人抱胸看着他，“目前只有我一个人住。除了管家和帮佣，家里没别人。” 叶北游轻轻地“哦”了一声，走到成知远面前，将礼物递给对方：“那我不进去了吧。我就是想在今天能把礼物送给你。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他听到了男人轻轻的笑声：“你怕我对你做什么吗？深更半夜、孤男寡男？” “不是！”他立刻否认，脸红得不敢抬头。刘店长和林教练接吻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中，他发现自己的脑子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和成知远的脸替换了上去…… 天呐！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呀！ 他把礼品袋怼到对方胸口：“祝、祝你生日快乐！晚安！” 礼物被接过，手腕也顺势被抓住了。叶北游惊讶抬头，对上男人笑意满满的深邃目光。 磁性十足的嗓音柔声问他：“你怕什么？这里又不是吃人的林中小屋。既然送了礼物，怎么能不进来吃块生日蛋糕？” 男人笑着打量他：“就你这个身材，也不用怕半夜吃蛋糕会发胖吧？” “蛋糕……”叶北游挣扎了片刻，问对方：“真的只是吃蛋糕？” 男人笑出了声：“不然呢？” 也对，太扭捏倒是显得自己好像在期待什么一样，未免也有些过于自大。不能把人想的太坏了，满脑子都是龌龊的想法。 叶北游自我反省了一下，露出自认为大方得体的笑容：“那我不客气了。” 成知远把他带进了客厅。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这座宅邸，不同的是，上一次他只是被管家从侧门带进厨房，并没有踏入屋内。 老洋房的陈设布置流露出浓郁的复古气息，就像在电影中看到的上世纪初的辉煌。叶北游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变得沉静，仿佛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这房子是我曾祖父那一代发迹之后盖的，算是祖宅。家里人现在都住在郊外的新宅，除了我，只有我姐偶尔过来。”成知远为他解说。 叶北游回身：“你的双胞胎姐姐？她跟你长得像吗？” 成知远微笑：“我们自己觉得不像，不过别人都说一眼就能看出是双胞胎。下次我带你见见她。” 叶北游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敢细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来，坐吧。”成知远招呼他来到饭厅。长方形的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放着鲜花、烛台、香槟、还有一个圆形的六寸小蛋糕。 叶北游感到意外：“我以为你今天应该庆祝过了？你家里没有给你和姐姐过生日吗？” 成知远为他拉开凳子，漫不经心一样地说：“确实庆祝过了，但是跟你还没有。” 直起身的男人凝视着他：“我很高兴你来为我庆祝生日，游游。” 叶北游觉得没有人能够抗拒成知远此时此刻的那双眼睛，自己也不能。 两人把庆生的流程像模像样地走了一遍。成知远吹了蜡烛，两人用香槟干杯，然后吃蛋糕，随意地闲聊。 “你送了什么礼物给我，我可以打开看看吗？”成知远的目光落在礼品袋上。 叶北游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是很便宜的小东西……” “送礼物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心意么？”成知远笑着拆开了包装，打开盒子，拿起一个小小的银色海豚造型的项链。 叶北游解释：“这是padi官方推出的公益纪念品，所得利润会全部用于海洋环境和动物保护。这个小海豚项链是刚出的新品，我觉得很喜欢，就买了两条……” “两条？”成知远语调上扬。 叶北游拉出藏在卫衣下的项链：“一人一条。啊、对哦，我不知道你平常戴不戴这种饰品……” 话说到一半，他发现男人目光灼热，手里提着一条项链，目光紧盯着自己胸前的另一条。 “怎么了？”他不解，“买两条包邮。” 第97章 成知远：“……” 叶北游：“？” 沉默在客厅中凝聚了片刻，正在叶北游脑子里的问号即将满溢而出，男人噗嗤一声笑了。 叶北游眨眨眼睛，并不明白对方在笑什么。 成知远自己笑了一会，把项链收进掌心，伸到他面前：“我很喜欢这个生日礼物。能不能请你帮我戴上？我想看看效果。” “好啊。”叶北游接过项链，起身走到男人身后，“那你别动哦。” 成知远从善如流，垂下头露出修长的脖子。 叶北游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呼吸，把项链绕过男人胸前，在后颈扣上龙虾扣。 手指难以避免触碰到对方的皮肤。温热的触感让叶北游感觉指尖像是被烫伤，下意识地收手。 “好、好了。”他的语调发紧，“你照着镜子看看？” “一起。”成知远低声说。 古董穿衣镜映出两个人的身影。高大健壮的男人身边站着高挑清瘦、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自己。叶北游看着成知远比自己高出大半个脑袋，目光如炬，帅得宛如古董雕像，忍不住又是一阵心跳加速。 “很好看。”成知远低声在他耳边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生日礼物。所以，能不能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叶北游盯着镜子里的男人，等着对方说下去。他觉得别说是一件事，就算一百件，自己可能也会答应。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种气氛下的成知远。 “答应我，”男人的薄唇缓缓张合，“这个项链，以后不许再送给任何人。” 叶北游：“……啊？” “包邮也不行，打折也不行。”成知远严肃地说，“我希望，能从你手里得到它的人，只有我一个。” 叶北游有点尴尬：“这个是限量的，已经售罄了。” “那我不管。”成知远轻轻按住他的肩，“今天我生日，你必须答应。” “知道啦。”叶北游小声说，“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送生日礼物了。你这个是限量绝版，可以了吧？” 可是买的时候为什么会一下子买两条，真的是为了省十块钱邮费吗？叶北游觉得也不完全是吧。毕竟多买一条项链多花299，却只省下10块钱邮费，怎么算都是不划算的。 “我能再要一个生日礼物吗？”男人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 叶北游不假思索地点头：“今天你生日，你最大。” 成知远似笑非笑：“那你把眼睛闭上。” 叶北游的心脏一下字收紧，可是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他看了男人一眼，吞了吞喉咙，什么也没说，轻轻闭上了眼睛。 擂鼓般的心跳中，他双手捏着卫衣下摆反复揉搓，感受到男人灼热的鼻息萦绕在自己的额头和发际。 温热的触感从额头传来，男人在他额前印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成知远低声问：“真的不能考虑一下，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吗？” 一分钟后。 “……那、要么、试试……？”叶北游轻声回答。 第89章 成知远坐在跑车里, 一边戴着耳机和分公司的外籍总经理打越洋电话，一边翻看平板电脑上的德语资料，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等电话打完, 他才想起，叶北游一直没有跟自己联系。他今天没去“阿瑞斯”俱乐部, 两个人原本约好等叶北游下班后去吃羊蝎子。 成知远拿出手机先看了看时间, 已经十点半了，随后发现叶北游给自己发起过语音通话请求，挂断之后又发了消息。 喜欢游泳的鱼：成哥、抱歉，我好像有点感冒, 今天的羊蝎子可以取消吗？ 喜欢游泳的鱼：成哥你在忙吗？ 喜欢游泳的鱼：要么我们还是去吧。你忙完之后联系我。 成知远皱了皱眉, 立刻拨打回去，过了大约半分钟才接通。 叶北游一开口就能听出嗓音沙哑：“成哥, 你忙完了？” 成知远劈头问对方：“你现在在哪？回家休息了吗？” “我在店里……”叶北游说着，手机的声音突然远离, 传来几声被掩饰的咳嗽声, 随后声音变得更沙哑了：“你没回复, 我就在店里等了。” 成知远啧了一声，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 说了句“你等我”, 挂断电话后匆匆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赶去俱乐部。 商务楼正门已经关闭, 只保留了一部位于侧门的货梯。成知远对这条下班路线已经十分熟悉。上楼之后看到俱乐部已经结束营业, 只在前台保留了一小片照明。 叶北游安静地趴在前台工位上，看起来像是一只没精打采的弃猫。 成知远心中浮现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心脏被某种尖锐的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好在叶北游只是在趴着休息，听到开门的响动之后力抬起头, 对他露出虚弱的浅笑。 “游游你怎么样了？发烧了吗？哪里难受？” 成知远冲过去半蹲在叶北游身前，一手扶着身体，一手去摸额头。叶北游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不过脸色正常，额头和呼吸也感觉不到明显的高温，成知远略感放心。 他扶着叶北游起身，坐在接待客户的沙发上，让人靠在自己怀里。 叶北游无力地蜷着身体，卸了力气的身体软绵绵的，成知远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起了某种反应。 他被自己震惊到了，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禽兽的人么？人家难受成这样，自己却对着人满脑子少儿不宜。 “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他脸色平静地轻声征求当事人意见，心里觉得晋江市的审核真是没事找事故意的。 叶北游轻轻摇头：“就是感冒，吃了药犯困。不用去医院的。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小孩皱着眉头狠狠咳嗽了一顿，用力推他：“你离我远点，别传染给你……” 成知远露出微不可见的笑意，箍着叶北游不安分的胳膊，强行在对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乖，别乱动。我送你回家休息。” 叶北游嘟囔着“别把人当小孩”，身体却不再抗拒。 关了灯、锁上门，成知远忍不住抱怨：“你们那个刘店长怎么回事？你都感冒了还让你留到这么晚，别人就不能关店吗？我要投诉他！” 叶北游扯他衣袖：“这次真不关店长的事。是我自己要求留下来关店的。店长走的时候，还问过我感冒好点没。” 成知远皱眉：“你怎么不跟他说实话？” 叶北游垂下头，小声说：“不是要去吃羊蝎子么……” 成知远顿时说不出话来，想起对方给自己发来的几条消息，时间线已经清晰可见了。 他把人往怀里搂，柔声说：“抱歉，都怪我，处理工作超出预定时间了，没注意你的消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直接打给我。” 他说话时紧挨着叶北游的脸，有意贴得很近，明显看出小孩在自己的气息包围下整个人窘迫又羞涩，让他爱极了这种感觉。 不过，进度还是太慢了。 “男朋友”已经当了快要两个月，仍然停留在牵手、拥抱、亲吻额头、一起吃饭、互道晚安的程度，连个正式的接吻都没有。成知远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在玩什么纯情恋爱游戏么？ 他怎么看叶北游都觉得，这孩子清纯得与他的年龄严重不符。怎么说也是快要二十岁的人了，动作稍微暧昧一些就红着脸羞涩躲闪，蹭蹭脸颊、亲亲额头就能把他的cpu干烧，更别提想要进一步做点什么。 虽说成知远看中的就是对方的清纯干净，还是觉得有点着急。 跑车停在成家老宅，成知远拒绝管家和保镖的协助，把人从车里抱了出来。路上，他已经吩咐管家收拾好客房、准备宵夜和感冒药，此刻边走便听管家汇报。 管家最后小声说：“少爷，知遥小姐回来了。” 成知远脚步顿了一下，略感意外，但也没有立场让双胞胎姐姐滚蛋，“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抱着叶北游进了屋。 叶北游一路上都在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被抱着走路的异样感觉让他睁开眼睛，迷蒙的眸子盯着成知远，糯糯地问：“你带我到什么地方来了？这不是我家吧？” “是我家。”成知远坦然回答，“我没进过你家的门，不熟悉。来我家方便照顾你。” 叶北游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小幅挣扎：“放我下来。我要回家。” “别动，当心掉下去。”成知远抱着人安抚，“你在生病，听话些。” 叶北游不敢用力，争辩道：“这种小感冒，不需要人照顾的。你不方便送我回家，我自己打车……” “叶北游。”成知远沉下嗓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稍许严厉，“你真的有把我当做你的男朋友吗？” 叶北游果然被他吓住，表情凝固了。 成知远低下头，在人额头上吻了一下，放缓了语气低声说：“让我照顾你一下，让你自己多依赖我一点，有那么难么？” 第98章 叶北游垂下头，神色复杂，脑袋一阵犹犹豫豫，慢慢地试探性地靠在成知远的肩头。 如愿以偿的男人嘴角轻轻上扬，正要走向一楼客房，从楼梯的方向传来女人带着醉意的声音：“成知远？你带了什么回来？” 成知远感到怀里抱着的人原本柔顺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他皱了皱眉，转身看去，双胞胎姐姐穿着大红色的真丝睡袍，手里拿着半杯残酒，一步三晃地从二楼走下来。 叶北游也看见了。小孩窝在成知远的怀里，僵得像一块木头，还是块微微发抖的木头。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嘴唇轻轻颤抖，想问又不敢问。 成知远忽然不想那么快解开误会。 他问姐姐：“你没跟我说你今晚要来。” 成知遥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嗤笑一声，抬起酒杯喝了一口：“怎么我回来还要你允许吗？这房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成知远浅笑：“要是你提前告诉我，我就不会带人回来了。” 成知遥笑得张扬，脚步带着三分飘忽，走到他面前，仰头盯着他的眼睛：“出息了啊。我才几天没回来住，你就敢带人进家了？” 女人垂眸，对上叶北游的视线。成知远看着叶北游一动不动、脸色发白的样子，觉得人实在可爱极了。 成知遥对着叶北游笑：“我叫成知遥。该怎么称呼你？” 叶北游似乎被“成知遥”的名字激活，眨了眨眼睛，僵硬的身体好像恢复了些许。 成知远顺势解开本就不存在的误会：“这是我男朋友、叶北游。游游，这是比我早几分钟出生的女人。” 叶北游轻轻“啊？”了一声，为这种新颖的介绍词感到惊讶。 成知远嫌弃地瞪了女人一眼：“成知遥，把你的衣服穿好，胸快掉出来了你自己知道吗？还有你身上酒气熏天，离游游远一点。他感冒了，不舒服。” 叶北游的眼珠子也快掉出来了。成知远这个人对谁都彬彬有礼保持距离感，但对于“比自己早几分钟出生的女人”，他总是没来由地想跟对方掐架。 成知遥慢慢点头，把手里的酒杯对空举起，咬着牙笑：“好你个成知远，毛长齐了敢跟姐姐这么说话了是吧？要不要我把你小时候尿床的珍贵照片给你男朋友看看啊？” 叶北游被接连的暴言所震撼，忍不住抬眼看成知远。 成知远干脆转身：“我们不跟这个言行粗鲁的女人一般见识。游游，我带你去睡觉。” 叶北游一声不吭，直到被安顿在客房的大床上，才小声说：“你跟你姐姐平常都是这么说话的？” 成知远没有回答，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尖：“老实说，你刚才是不是以为她是我的女朋友什么的？” 叶北游别开视线不说话。 成知远捏着人的鼻子逗他：“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把我看成是你男朋友？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叶北游盯着床单，小声说：“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比较像是男朋友啊……” “我教你。” 成知远搂着叶北游的肩，另一手捧着人的脸，没跟人反应的时间和拒绝的余地，径直吻了上去。 琥珀色的漂亮眼眸中满是惊讶。成知远在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温暖、柔软、青涩。 成知远游刃有余地掌控局面，沉醉其中，却又异常清醒地感受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甚至连那张白皙的脸上细小的绒毛和可爱的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 初次接吻的小孩瞬间进入死机状态，似乎忘记了呼吸，等到缺氧才回过神来，双手用了些力气推人。 成知远心满意足地把人放开，看到对方涨红的脸和蒙了一层水汽的眼睛，打从心底涌出的怜惜快要把他淹没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继续。抛开对方过于青涩害羞不谈，人还病着，再多做点什么要把人吓到了。 “这就是男朋友之间应该做的事，懂了么？”他嗓音暗哑地说，“以后我再教你更多……” 叶北游忽然神色紧张：“可是会把感冒传染给你的，还是不要吧！” 成知远：“……” 第90章 成知远看着叶北游侧身躺在被子里, 蜷缩着身体，像是自我保护的婴儿一般惹人怜爱。他小心翼翼在对方额头轻吻，随后轻手轻脚地离开客房。 感冒药有安神的功效。叶北游喝了粥、吃了药, 撑了没一会就眼皮打架，草草洗漱之后换上管家拿来的睡衣睡裤, 钻进被窝里很快睡着了。 毫无防备。成知远知道自己要是存了什么坏心思, 这小孩肯定也发现不了。 他很有耐心地把人哄睡，决定不再挑战自己的自制力，老老实实回房间睡觉。不过临睡之前，他决定稍微喝点酒。 酒柜的门开着, 成知遥坐在落地窗前, 只开了一盏夜灯，似乎在发呆, 手边是一瓶几乎见底的拉菲。 成知远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坐在双胞胎姐姐对面, 轻笑一声：“你要演孤枕难眠的深夜苦情戏, 怎么不去找韩沄辉？” 成知遥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怎么, 影响你跟小男友共度春宵的心情了？” 成知远不置可否，轻轻晃动手中的白兰地。 成知遥把剩下的红酒全部倒进杯中, 坐直了身体：“我没记错的话, 这是你第一个带回家里的男朋友。你玩真的？” “你以为呢？”成知远低声冷笑，“不管我怎么跟奶奶解释, 我不想结婚, 甚至明确地把我的取向告诉她，她总是不信，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年纪小不懂事。你让我怎么办？” 成知遥一阵沉默，又问：“那孩子是什么人？成年了吗？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跟我们这个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成知远盯着酒杯, 语气淡然，“没有任何豪门背景，母亲离世、父亲坐牢，家里一贫如洗，高中肄业出来打工。” 成知遥难以掩饰满脸惊讶：“你这也太……他这种条件，奶奶和爸爸就算能接受你的取向，也不可能接纳他。” “有什么关系？”成知远慢慢抬起视线看向成知遥，慢慢品尝杯中的酒液。 成知遥的眼神在迷惑了片刻之后突然清明，柳眉紧锁，看了一眼客房的方向，刻意压低声音：“你该不会是故意跟家里做对，拿他来气奶奶？” “也不完全是。他挺对我胃口的，很干净。”成知远的语气依然淡淡，旋即轻声笑了笑：“就是太干净了。你知道么？我们确立关系两个月了，今晚第一次接吻。” 成知遥沉默了很长时间。姐弟两人分别喝着闷酒，过了好一阵，成知遥轻声说：“你这么做，不怕以后伤害到他么？” 成知远想起客房中那张熟睡的安详面孔，原本想说“到时候多给他一些补偿”的话到了嘴边，拐了个弯，变成了：“我会好好处理，尽量减少对他的打击。” 成知遥皱着眉摇了摇头：“你真过分。” “我们才刚开始交往，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成知远笑了笑，“说不定我真的会跟他登记结婚呢？毕竟他这样的背景，只会听我的话，不可能给我带来任何麻烦。” 女人的声调忍不住挑高：“你只考虑自己方便吗？” “不然呢？”成知远冷冷地看着双胞胎姐姐，“成知遥，你愿意像父亲、叔叔、大姐那样，被奶奶操控人生、决定婚姻对象、甚至规定要生几个孩子？” 成知遥不说话了。 成知远目光森冷：“我劝你，如果不想放弃韩沄辉，尽早跟他一块想办法。我可不愿意让白浩那个草包当我姐夫。” · 叶北游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觉得前一天晚上的感冒症状消失了一大半。 柔软的大床，洁白干爽的被子，屋内淡淡的香氛，华丽的天鹅绒窗帘缝隙透出的丝丝缕缕的阳光，都让他感到很不真实。 他躺在床上发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是在什么的地方。脑中随即浮现出那个吻，脸颊顿时红得冒烟，他扯起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在被窝里滚来滚去，自我厌弃。 没听到脚步声，他不知道成知远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被子被扯开，他看到男人俊秀帅气的脸，愈发想要逃离。 “醒了？觉得好点没？”成知远微笑着，低沉的嗓音温柔得叫他难以抵挡。 叶北游点了点头，小声道谢。男人轻笑出声，按住他的手阻止他把自己藏起来，问他：“在想昨天晚上是不是？初吻？” 叶北游没法否认，但也不好意思承认，别过脸去不敢看对方。 男人灼热的气息离得更近。没有反应过来，他又被吻了。 他只好闭上眼睛，感受着男人的气息和温度，甚至还有一些重量。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身体不可避免地接触。成知远带给他的压迫感和力量感让他有些惧怕。 这一吻并没有持续很久。成知远很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低声问他：“喜欢我这样对你么？” 第99章 叶北游红着脸点了点头。成知远的脸实在太近，深邃的眼睛像是能把一切吞噬的无垠星空，让他感觉头晕目眩、浑身飘飘然。 这感觉很奇妙。他其实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欢。总觉得是成知远的话，好像做什么都可以接受。 男人轻言软语，似乎在引诱他：“我想每天晚上都能从你那里得到晚安吻，早上醒来做的第一件事是索要一个早安吻。游游，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叶北游的脑子清醒了一点，从美色的诱惑中稍稍挣脱：“搬来跟你一起住？那不就是……同居？” 成知远笑着点头：“我想好好照顾你。你一个人住，什么都要自己来。搬过来的话，还能省下每个月的房租。” 叶北游赶紧摇头：“太快了。我不想这么快……” 成知远沉默片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我们慢慢来，等到你愿意的时候。起床吃早饭吧。你昨天穿的衣服已经洗好烘干，我给你拿过来。” 叶北游惊叹于有钱人家做家务的速度，从成知远手里接过散发着清新香气的衣服时，内心也不是没有一丝留恋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 不过他还是把这份短暂的留恋甩到脑后，决定再花些时间考虑自己与成知远的关系到底可不可以更进一步。 成知远确实是非常完美、足以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梦中情人。这样一个人竟然会选择自己、主动告白，始终让叶北游感到很不真实。 餐桌上，成知遥的早餐已经吃得差不多，正在喝咖啡。叶北游没想到还会与成知遥见面，顿时变得局促起来。 女人笑了笑，对他招了招手：“早啊，小叶。昨晚睡得好吗？” 叶北游拘谨地回答：“早上好，成小姐。昨天打扰了。” “不打扰。”成知远护着他坐下，不动声色对成知遥翻白眼，“有的人一年回来不了几次，偏偏选在昨天晚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成知遥“呵呵”笑了两声，目光在叶北游脸上转了一圈：“既然都把人带回家了，见见家人怎么了？有了男朋友连姐姐都不告诉，真不像话。是吧，小叶？” 叶北游愈发局促，夹在姐弟两人中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成知远瞥了一眼姐姐的餐盘：“你吃完了就快走吧。” 成知遥耸了耸肩，放下咖啡杯起身：“碍事的姐姐要消失了，你们慢慢享受温馨浪漫的早餐时间。小叶，再见，下次有机会见面再跟你好好聊聊。” 高跟鞋的声音伴随着成知遥的身影远去。叶北游收回视线，看向成知远的侧脸，仔细观察了一番，感叹：“不愧是双胞胎，虽然性别不同，还是能看出有七成相似。” “是吗，有七成啊。”成知远轻笑，“那我以后尽量不让你见她。” 叶北游：“？这是什么逻辑？” 成知远笑着调侃：“怕你看多了，觉得她更好。她是女的，性别上比我有优势。” 叶北游低下头摆弄盘子里的水煎蛋，小声说：“不会啊。我也没觉得女生更好。反正我读书时候，也不是没有男生向我表白……” 成知远挑眉：“是吗？你没跟我说过。” “有什么好说的。我也没答应啊。”叶北游把煎蛋送进嘴里，小小声地说。 成知远调侃：“你还挺受欢迎？” 叶北游露出浅浅的笑，带着几分小得意：“初中的时候，还好吧，但……” 高中一年级，其实也很受欢迎。受到母亲去世的影响，他中考失利，虽然挤进重点高中，因为压线录取，只进了普通班。他用了一个学期逆袭成为年级第一，轰动全校。 假如父亲没有出事，他的人生一定会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黯然神伤了一阵，叶北游看着盘子里的水煎蛋和培根，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餐盘里忽然多了几颗红树莓。 成知远把自己的树莓分给他，微笑着告诉他：“今天的树莓很甜。” 红色的浆果在舌尖上迸出酸酸甜甜的滋味，像初恋，也像他没有来得及体会便过早结束的青春。 在现在这个年纪邂逅成知远，会是迟来的补偿吗？ 他忽然小声说：“我高中没读完，学历上，只能写初中毕业。” 成知远的手顿了一下，淡淡地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是美国留学的双硕士学位。”叶北游能听出自己声音的颤抖，“你不觉得我们差距太大了么？你姐姐……你的家人，难道不会介意吗？” 他低着头，所以看不到男人的目光，冷静又清醒，没有笑意，也没有温情。 男人放下刀叉，把他拥入怀中，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温柔地告诉他：“可是我喜欢呀。我想要一个男朋友，又不是为公司挑选员工，你为什么要跟我比较学历？” 叶北游默默地想，可能是某种突然发作的自惭形秽吧。 “圣诞节和年底的假期空给我好吗？”成知远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原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我让于教练帮忙定了潜水行程，我们一起去船宿。” 第91章 叶北游本以为成知远说的“船宿”跟自己想的一样, 结果上了船才发现，最多可以容纳二十名客人的潜水船上只有自己和成知远。船长、六个船工、一个厨师、一个潜水向导，全都为他们俩服务。 面对他的疑问, 成知远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包船的。于教练没告诉你？” 以“男朋友”的名义相处了三个月，叶北游已经有点熟悉这男人的做事风格, 眉头轻拧, 小声说：“肯定是你叮嘱过了，不让他说吧？” 成知远笑着默认，搂着他的肩上船，像是在故意炫耀。 叶北游窘迫得要命。东南亚国家的潜水从业者也算是见多识广, 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 没有人流露出什么情绪。 成知远包船订制的行程是t国斯米兰国家公园的路线，六天五晚, 圣诞节后出发，新年返程。 成知远打算在海上跟他一起迎接新年, 这是叶北游早有预期的。不过他本以为一起庆祝新年的还会有一些因为潜水而临时聚在一起的同好。 潜水爱好者们所说的船宿, 就是乘坐专门用于潜水的船只, 连续几天住在船上，在一定范围的海域巡游, 探索一些远离陆地和海岸、乘坐小型潜水快艇无法到达的潜水点。 叶北游在此之前只有一次船宿潜水的经历, 是跟着于帆教练组织的潜水行程，帮忙带队的同时锻炼技巧。那次的费用, 于帆没让他出, 相应的也没有给他酬劳，算是打工换免费潜水。 单纯作为游客享受船宿的乐趣，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上船第一天他就不得不承认，“钞能力”带来的体验感确实不一样。 所有船员都为他们两人服务, 船上所有的空间也都任由他们使用，原本供二十人使用的资源显得格外充沛。叶北游从来没发现一艘潜水船上的空间原来有这么大。 不知是不是因为包船订制的缘故，船上提供的饮食也格外丰盛。厨师的水准弥补了食材不够丰富的短板。叶北游觉得自己要吃撑了，成知远还在不断往他盘子里夹菜。 “真的吃不下了。晚上吃太多不好消化。明天早上我们就要开始潜水了。” 叶北游被成知远拥着，靠在男人怀里，小声拒绝，眼神飘忽地关注着船员的动向。不知是不是船员们事先被吩咐了什么，竟然没有一个人对他们投来哪怕一个眼神。 成知远哄他：“那你再把这块小蛋糕吃了。饭后甜品。” 说着，男人还挖了一勺蛋糕送到他嘴边，满脸含笑，眼中满是期待。 叶北游瞥了一眼路过的船员，小声说：“不要喂。我自己会吃。这船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新鲜的奶油蛋糕啊？” 成知远含笑不答。叶北游知道奶油蛋糕是为自己准备的。成知远并不怎么喜欢吃甜食，却很热衷投喂自己。跟男人成为饭搭子的几个月，他觉得自己至少吃胖了五斤。 等到晚上回房间休息，叶北游才发现真正的麻烦——该怎么分配房间？ 一艘潜水船通常只有一间位于上甲板的房间，叫做主人房。看到宽敞的房间里仅有一张大床，叶北游立刻就慌了。 他强装镇定：“你住这间是吧？那我去船舱挑一间房……” 他边说边转身试图溜走，却被男人抓住了手腕。男人从背后紧贴着他的身体，将他压在舱壁上，低沉性感的嗓音在耳边摄人心魄。 “你要去哪？我们不是情侣么，当然应该一起住吧？”男人说话间，鼻息喷在他的后颈上，暧昧得叫人头皮发麻。 叶北游挣扎：“可是只有一张床……” “床够大。”成知远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脸拉过来面对自己，低头亲吻他。 叶北游脑子嗡嗡作响，凭着本能感觉这个吻与平常不同，火焰般炽热，熔岩般喷涌，侵略性十足。 他愈发用力地挣扎起来，不知不觉间，手上没了分寸，肘击在成知远的肋骨上。男人闷哼一声，后退半步放开了他，神色复杂。 第100章 叶北游立刻便感到后悔，连声道歉。成知远摇了摇头：“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男人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认真地问他：“游游，你真的喜欢我吗？” 叶北游吃惊地看着成知远，没想到对方会这样问。 男人俊美的脸上，笑容有些寂寥：“我们交往也有三个月了，我稍微想和你亲近一些，你总是会拒绝我。其实你如果不喜欢我，没必要勉强答应。” “我……” 叶北游想说自己没有勉强，成知远亲吻了他的额头，凝视着他的眼睛。 “情侣之间，想要触摸对方，想要彼此拥有，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停留在接吻和拥抱。我一定会想要你、想得到你的全部，你明白吗？” 叶北游知道自己明白。他毕竟快二十岁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如何进行亲密接触。 他想解释：“我只是……” 成知远打断了他，用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不用说了。没关系。你好好考虑清楚。如果不能接受，我不会勉强你。你也不用觉得因为欠了我很多人情所以想要偿还什么的。我不喜欢那样。” 男人的眼神很温柔，却透着清醒的坚定，让叶北游感到很惭愧。 “你留在这里，我另外找个房间。早点睡，明天早上见。” 男人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个晚安吻，毫不犹豫地走了。叶北游想过要叫住对方，却在最后一刻怎么也下不了决心。 回身看看安静下来的主人房，他愈发感到愧疚与难过。 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成知远，他觉得并不需要去质疑。他只是很惧怕“喜欢”这件事和“男朋友”的身份所带来的必然发展。 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拒绝和对方亲密接触，甚至会渴望更进一步、主动索取对方。这道理他不是不懂。自己会逃避，是因为对成知远的喜欢还不够吗？ 叶北游躺在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成知远平静的神色，总是一阵一阵的懊恼。 至少应该试一试。不仅拒绝，还打了人家。虽说是无意的，换位思考，对方难免会感到失望和生气吧。 叶北游总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已经三个月了，成知远一直在迁就自己，以他的身份来说，已经足够耐心。包下整艘潜水船带自己出来潜水，用意是什么，自己当真不明白么？ 要是拒绝了，是不是，两个人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呢？ 第二天早上，成知远没有来房间里找他。在餐厅碰面时，男人已经洗漱完毕，神色如常，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跟他打招呼道早安。 叶北游总觉得有哪里不大一样。 随后几天的潜水行程很顺利。潜水船在海洋国家公园的蓝天碧海间悠闲地行驶，带着他们前往一处又一处美丽得犹如海中仙境一般的潜水点，置身在色彩斑斓的珊瑚礁、形形色色种类丰富的海洋生物之中。 极致美丽，又极致浪漫，作为一趟潜水行程来说十分完美。可叶北游还是感觉到了异样。 成知远明显收敛了与自己的接触。 男人仍然是温柔体贴的，考虑事情也很周到，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但不会再有晚安吻和早安吻，也一次都没有再进入上甲板的那间主人房。 叶北游一度以为男人对自己失去了兴趣，却发现对方默默盯着自己的目光似乎比从前更加炽烈。 他明白，对方在等待自己的回应。 几天的潜水日程飞快流逝，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潜水日，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按照成知远的安排，结束今天的三次潜水后，晚上会举行迎接新年的派对大餐，让全体船员一起狂欢庆祝，明天返航。 两人间的气氛仍然是客气又疏离的。没有了之前的亲昵，叶北游也不好意思贴上去跟人套近乎，不免有些黯然神伤，今晚的跨年夜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其实他准备了新年礼物，攒了几个月的钱，狠心买了一条奢侈品牌的领带，精心包装，遮遮掩掩带上船，打算在新年夜送给对方。 说不定会变成分手的感谢礼物吧…… 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缘故，下午的最后一潜，叶北游下水之后就觉得自己状态不好。这个潜点的水流又比预计的要强劲一些，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呼吸节奏乱了，越游越费力。 他们只有三个人下水，当地的潜水向导游在最前面，成知远和叶北游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跟随，三人互相关注，几天来一直是这样的队形。 可是今天，叶北游不知不觉掉到了最后。眼看着与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想追却又追不上，想叫住对方又无能为力，他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他们正在沿着一处斜坡游动，忽然间，叶北游感觉自己被一股侧面加入的水流扯住，向深水区带动。他心里惊了一下，随即发现自己的深度掉得很快，短短几分钟就从原本的二十一米左右，掉到了将近四十米的深度。 四十米的深度逼近休闲潜水的极限。精神和身体上承受的压力骤然增加，呼吸也愈发急促，心跳难以避免因为紧张而加快。 叶北游知道自己遇到了下降水流，不敢大意，尽力踢动脚蹼，想要摆脱这股水流，尽快上升，避免被带到更深的水下。 视野中已经看不到成知远和向导。叶北游大口呼吸着，用尽全力踢动脚蹼，逐渐掌握到了水流的方向，开始调整自己的动作。 他并不十分紧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和纠结反而消失得干干净净，专注于处理近在眼前的危机。而他在水中的冷静和稳定原本就被教练所称赞。 手臂忽然从背后被抓住。 叶北游扭头，看到成知远和潜水向导一起出现在自己的侧后方。透过潜水面镜，他看到成知远眼中少见的紧张和严肃。 那一瞬间，他感觉心里有一道暖流倏然流过。 第92章 洗了澡吹了头发, 叶北游换上干爽的衣服来到甲板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船放慢了航行的速度，船员们正在厨师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布置新年派对, 一片热闹。潜水向导走过来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叶北游笑着回答说没事。 他确实没什么事。虽说深度在短时间内骤降十多米确实会带来一定的危险, 升水时他严格执行减压程序, 在水下多停留了将近半小时，让体内多余的气体充分排出，从理论上来说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潜水向导用英语告诉他：“接下来的一周请注意观察，如果出现减压病的疑似症状, 一定要及时就医。” 叶北游点点头, 问对方：“成先生呢？他也没事吧？” 成知远和潜水向导为了折返回来找他，也下到了大约三十五米的深度, 消耗了不少气体。最后升水时，成知远的气体也几乎用尽, 不得不跟潜导共用气体。 潜导笑着指了指通往客舱的舷梯：“成先生不是来了？” 成知远换上了白色的休闲长裤、黑色翻领t恤, 虽然是一身休闲装, 仍然精英感十足。两人的视线相撞，叶北游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他主动走到男人面前, 轻声询问：“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成知远对他露出完美的笑容, 摸了摸他的后颈：“我没事，好得很。你呢？洗过澡了吧？有没有出现减压病的症状？” 叶北游摇头：“应该不会有事。谢谢你们回来找我。要是我一个人的话, 可能会花更多的时间, 升水时气体余量不够的话，就很难说了。” 成知远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低声在他耳边说：“你说什么呢。在水下发现你不见了，你知道我有多紧张？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你没跟上来？” 叶北游被男人身上清爽的沐浴气息包围着, 感到异常地安心。这几天凝结在心间的纠结和迟疑，在这里令人安心的怀抱中统统一扫而空。 成知远将他拉开，低声问：“可以吗？” 叶北游没说话，只是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 一个深吻如期而至。他闭着眼睛感受男人的热烈，呼吸着对方呼吸的气息，感受对方拥抱自己的力度，似乎比之前更为猛烈，让他也跟着沉沦其中。 成知远放开他的时候，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对方深邃的眼睛映出甲板上的灯光，如同两簇小小的火苗在燃烧，完全锁定在自己脸上。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悸动，期待着能够得到更多、索取更多，也回馈给对方更多。 他稍稍踮起脚，主动亲吻了成知远。浅浅的短暂的一吻，足以让男人错愕、随即惊喜。 身后忽然传来口哨声和掌声。沉浸在羞涩中的叶北游如梦方醒，想起船上不是只有自己和成知远两个人。 船长、厨师、潜导、还有几个船员，在甲板上站成一圈。叶北游不确定是不是被围观了全过程，只想一头扎进海里，逃离这尴尬社死的场面。 第101章 成知远比他淡定许多，一手将他揽进怀里，笑着问晚餐准备得怎么样了，得到了厨师响亮的回答：“ok！for your love！” 整个晚上的气氛欢快异常。早在上船之前，成知远就让厨师准备了新年派对需要的物资。叶北游看着厨师搬出来的十瓶香槟酒，满桌子琳琅满目的食物，还有装饰的气球和灯带，不住咋舌。 成知远完全是按照游艇的标准来要求潜水船。叶北游不敢细想，这一趟总共花了多少钱。相比之下，自己准备的新年礼物即便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攒钱，也完全不值一提。 派对持续到凌晨。新年倒计时过后，船员们忙着收拾残局，成知远带着叶北游来到船头的休闲区，拉着他一起坐在太阳椅上。 这种晒太阳用的椅子，虽然无法躺下两个人，坐两个人却没什么问题。 叶北游被抱着坐在成知远的腿上，喝了不少香槟的脸颊红得娇艳，小声说：“这样坐着你很累吧？放我下来……” 成知远也喝了不少酒，却几乎看不出醉意，神色清明，笑着说：“不放。再也不放了。谁知道一松手，你就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叶北游知道他还在说潜水的事，心里甜丝丝的，嘴上辩解：“今天只是意外。你跟潜导不该回来找我的。有危险。” 成知远捏他鼻子：“你是我男朋友，我怎么能在水里把你弄丢？你的意思难道是，如果今天换了是我遇到下降流，你就不会来找我了？” 叶北游赶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不会丢下你。但你跟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成知远挑眉。 叶北游咬了咬嘴唇，小声说：“你是很重要的人，怎么能遇到危险呢？以后，别再冒这种风险了……” 成知远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笑着摇了摇头，深深地将他拥进怀里，沉声说：“你也是很重要的人啊。你如果出事了，也是会有人伤心、难过、生气、痛苦……” 叶北游窝在男人怀里，拼命忍耐着流泪的冲动，闷声说：“嗯，也对，我不能丢下爸爸一个人……” 成知远忽然把他拉出来。男人的表情看起来生气了，皱眉瞪着他：“我呢？你觉得，我不会为你伤心难过？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试用期男朋友。”叶北游说出了憋在心里三个月的话，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们当时只说试试的，还、还没转正……” 他低下头，不敢看成知远的脸，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男朋友’是什么意思，不是只要一块吃饭、一起聊天、甚至住在一个屋子里就好。我也……多少知道一点，听说会很疼……啊不、我不是怕疼……” 成知远搂着他小声说：“你害怕，我们就慢慢来。你不用因为这种事有什么心理负担。” 叶北游甩了甩头，哽咽着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他一直觉得亲密接触这件事非常恶心，这是他不敢说出口的。刚退学的那一年，在餐厅打工的经历，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沉默许久之后，成知远忽然问：“是不是有人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叶北游难以克制身体的本能反应，剧烈地抖了一下，抬起头看向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随后立刻觉得自己“完了”。 成知远会厌恶自己的。他一定会觉得自己脏了、再也不干净了。叶北游看着对方平静的表情，愈发难以克制地微微颤抖。 男人的视线在他脸上描摹了一番，慢慢摸着他的后脑，轻声对他说：“出过什么事，告诉我。不管是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会责怪你。” 叶北游默默地流着眼泪，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试一试，试试眼前这个人，到底跟他从前遇到的那些人是不是不一样。 “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他忽然问对方。 成知远愣了一下：“很好看，也很可爱。我想不止是我一个人这么认为。你从小到大应该很受欢迎。” 叶北游苦笑：“可能确实是这样吧。所以中学的时候就有男生给我写情书，被我拒绝之后还在放学路上堵住我，强行搂抱我。幸好遇到爸爸来接我，才把他赶走。” “高中退学后，我在一家餐厅打工，有几个人看我不顺眼，一直欺负我。那时候住在同一间宿舍，他们总有人会来摸我屁股和那、那里，说一些下流的话调戏我。后来他们有一次欺负我的时候，不知怎么起了心思，想要强|暴我……” “我拼命反抗，打伤对方，最后变成‘打架斗殴’。我赔了他们几千块钱、也丢了工作。待不下去，我只好离开当地，到海城来打工。” “刚来海城的时候，找不到工作，我在工地干过几天。当时招我进去的工头明显对我不怀好意，他摸我的手，还想趁着没人的时候亲我……” 叶北游浑身颤抖着捂住了脸：“为什么我总会遇到这种事？我觉得那些人都好恶心，好像满脑子只会想到那件事。被他们用那样的眼光看着，让我也觉得自己很肮脏、很恶心……” 成知远的大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一言不发。 叶北游哽咽着弯下腰：“对不起，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可我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我不是说你跟他们一样……” 他觉得自己语无伦次、逻辑混乱，越说越说不清楚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心里不免着急。总觉得，距离这段“试用期”结束仅有一步之遥。 下船之后，成知远可能真的会跟他分手吧…… “让我告诉你有哪里不一样。” 男人的声音清晰地响起，脸颊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捧在掌心。叶北游泪眼模糊地看着成知远的眼睛，深邃地凝视着自己。 “我是因为爱你，才会想要得到你的全部。他们对你，只有原始的欲|望，即便不是你，也可以是别人。” 男人沉声说着，笑了下：“我不否认结果可能都是一样，但你能够明白其中的不同吗？” “爱……”叶北游怔怔地看着对方，“你是说，你……爱我？” 男人把他搂进怀里，恰到好处的力道让他感觉自己被拥抱得很满，又不会感受到压迫和不适。 “你呢？”低沉性感的嗓音反问他，“我不要求你马上说爱我。你喜欢我、愿意相信我吗，游游？” 叶北游反手抱住成知远的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对方的身体中。 “最喜欢你了！” 第93章 成知远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多。微信上有几未读提示, 有的来自成知遥，有的来自陆淇。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看了一眼侧身趴在床上的叶北游。小孩的侧脸窝在柔软的枕头里, 被压成奇奇怪怪的滑稽形状，让他看着就忍不住微笑。 努力克制想要伸手摸一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的冲动, 成知远拿着手机来到甲板上, 回复了陆淇之后，拨通了姐姐成知遥的电话。 成知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清醒，充满了阴阳怪气：“总算睡醒了？海上春宵不思归。你不回消息，我以为你做好了抛弃家族跟人私奔的打算呢。” 成知远无声轻笑：“我还担心这个时间会打扰你跟韩大辉偷情。” “滚！”成知遥怒吼, “消息看了吧？没什么要说的？” “没有。”成知远眺望着漆黑的海面, “奶奶不过是赏了成嘉言一件首饰，又不是把总裁的位置给了他。不过是看小狗乖巧给块骨头。我需要有什么反应？” 成知遥啧了一声：“你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你宣称要出去度假, 缺席今年的新年舞会，确实有点显眼。” “过年我不会缺席。”成知远轻笑, 调侃双胞胎姐姐：“难得看到你这么为我操心啊, 我亲爱的姐姐。是担心我输给成嘉言？” 即便没有画面, 成知远也能想象出姐姐秀眉紧拧、不耐烦咂舌的样子。成知遥愤然斥责他：“我才不担心你。我怕你祸害人家孩子！那孩子知道他被你这么高调地卷进咱们家的破事么？” 成知远挑眉：“你为什么会担心他？你才见过他一次，就看上他了？” “我呸！”成知遥的声音骤然拔高, “你别胡说八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用下半身思考吗你个没节操的马喽……” 突然一道男声从电话中传来：“遥遥你在跟谁吵架？声音好大啊……” 成家姐弟同时在电话两端沉默了。 成知远听着姐姐“嘘嘘嘘滚滚滚”的一通操作, 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成知遥, 我没你那么出息。我很纯爱的, 不像你，rou|欲十足的女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十九岁就跟韩沄辉滚了床单。” 成知遥理直气壮地说：“跟喜欢的人双向奔赴有什么问题？谁像你，老闷骚！” “请说成我洁身自好, 谢谢。”成知远决定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打嘴仗，“总之，我们明天就上岸了。下周有空，我带我男朋友跟你正式吃个饭吧。” 第102章 “哦？”成知遥调侃，“觉得上次的介绍不够正式？” “嗯，‘正式’变成了男朋友，当然要隆重介绍给我最亲爱的姐姐了。” 结束了通话，成知远没有急着回房间，倚在船舷边静静地看着星空下的大海。 经过这次的公然缺席，祖母应该能明白他不是在耍小孩子脾气，而是真的愿意为了“男朋友”放弃家族聚会，不惜给竞争对手让渡印象分。 只要不再给他安排什么张家小姐吴家小姐来相亲，目的就算达成了。别的事，祖母要安排，他不会这么强烈而坚决的反应，但是婚姻这件事上绝对不行。 要真让他跟什么豪门家族的千金小姐联姻，他宁可马上去跟叶北游登记领证。 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比他想的难追很多。 本以为三个月前说“试一试”不过是嘴上说说，哪里知道对方是真的把这几个月当做“试用期”。 本以为对方拒绝亲密接触是因为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想到却藏着那么多的顾虑和心酸。 成知远承认在听到叶北游哭着向自己倾诉那些过去的不幸遭遇时，自己的心确实感到少见的悸动。 又酸又疼，还很生气。知道时间过去久了，自己没法帮.人.出.气，只能想着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呵护他。 所以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那句“爱”。 实际上，他只是觉得在那个气氛里，能够安抚眼前的人，这句话好像最合适。 对方的反应也证明他的预判没有错。小孩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肉眼可见地振奋又开心，甚至在随后的亲昵中试图直接生米做成熟饭。 他没有接受。尽管叶北游的主动令他惊喜，他还是决定再多忍耐一些日子，因而只是给了对方一点小小的成年人震撼，没有做到最后。 他不想让叶北游事后因为冲动而后悔，也不想在一艘潜水船上仓促迎来两人间的第一次。 这件事应该更有仪式感一些。他知道不那么着急，反而会让叶北游对自己的感情酝酿得更浓厚更炽烈。 那孩子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清纯得可爱、干净得诱人，值得他花时间费心思去好好经营这场恋爱游戏。 至于最后会如何收尾，他现在还不想过多考虑。 “成哥……” 弱弱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成知远转过头去，看到叶北游穿着宽松的t恤和大短裤，露出修长纤细的腿，双手攥着一个礼品包装盒。 成知远笑着问他：“怎么起来了？我以为你睡得挺熟。” 叶北游向他走了几步，小心地摩挲着手里的盒子：“我刚才醒过来，发现你不在，找了一圈看到你在甲板上。我才想起，忘了给你这个……” 成知远看向那个盒子，从外包装的形状判断可能是腰带或者领带。打开之后，果然看到一条奢侈品牌的领带，是墨绿格纹的图案，确实是自己喜欢的款式。 “新年礼物。”叶北游拘谨地说，“希望你会喜欢。” 成知远看着那条领带，心情有些复杂。他大概能猜到这条领带的价位，也大概知道叶北游的收入状况。不管是不是答应做他男朋友，叶北游从来不肯在经济上寻求他的帮助，两人至今仍在坚持一人一顿的轮流付款原则。要存下钱买这样一条领带送给自己做礼物，肯定要花不少时间。 “你存了多久的钱？”他问叶北游。 叶北游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搪塞道：“也没有多久。你不喜欢吗？” “喜欢。”成知远弯下腰，亲了亲小男友的脸颊，“但我不希望你因为要存钱给我买礼物而过分辛苦。你知道，我不缺这些东西。我更想要的是别的……” 叶北游咬了咬下唇，小声说：“可是你刚才不是没要……” 成知远无声微笑，捏着脸颊亲吻叶北游微凉的鼻尖：“我要的是你男朋友的头衔。我想问问，我现在转正了吗？” 叶北游一言不发，伸手抱住了他。 从南国冬夜的星空回到繁华热闹的都市生活中，成知远感到叶北游对自己的态度有了突飞猛进的改变。 小男友似乎真正对他敞开了心扉，不再拘谨，也不再自卑。看到他来接自己的时候会主动迎上来，被健身房的同事用复杂的目光盯着，还会大方地挽着他的胳膊，像是故意在炫耀。 成知远觉得这样的可爱程度简直刚刚好，越看越觉得像是捡到了宝贝。 他已经决定不会轻易放弃叶北游。即便一开始确实是想用他来作为搪塞家里催婚的挡箭牌，不知不觉间，他有了认真想跟对方谈这场恋爱的念头。 于是在三月三日，叶北游生日这天，成知远暗中策划了一场派对。 他记得叶北游的生日是在三月，也记得刚好是对方二十周岁，意义重大。从郑立万和于帆口中打听到生日的具体日期之后，他提早了几乎一个月开始准备。 而当事人自己其实也是在默默期待。成知远从叶北游几次三番试探着问自己的行程安排中可以推测，小孩在生日当天也是想邀请自己一起庆祝的。 他的坏心思又发作了，故意跟人说，自己在三月三日那个星期有出差安排，假装对生日这件事毫不知情。叶北游看起来非常失望，但还是没说什么。 成知远暗地里买通叶北游身边的人，帮自己一块打掩护做准备，明面上却在欣赏小男友黯然神伤独自伤感的模样，还要在自己面前假装无事发生，心里觉得小孩可爱得不行，也愈发让他怜爱得不行。 按照计划，在叶北游生日前三天，他以出差的名义，提前飞往巴厘岛，在以浪漫闻名的海岛上包了一整间度假酒店。 生日前一天，叶北游被郑立万和于帆用“坑蒙拐骗”的手段，打着“考察潜水合作”的名义，带到了巴厘岛的度假酒店。 叶北游头一次入住这么豪华的度假酒店，眼睛都不够用，不停地给“正在欧洲出差的”男朋友成知远发消息，诉说自己的兴奋和激动。 成知远躲在酒店的套房里，看着手机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叶北游敏锐地注意到，这间看上去很高级很豪华的酒店，入住的客人似乎寥寥无几。于帆他们用“淡季”做借口搪塞过去了。 生日当天晚上，房间里忽然毫无征兆地停电。叶北游惊讶地打开房门，看到走廊上铺着两条灯带。 小孩疑惑地顺着灯带穿过酒店大堂来到院子。在海风轻拂、绿树摇曳的热带花园中，忽闪忽闪的灯带犹如天空中的繁星降落，铺设出一条通往海边的路。 路的尽头，度假酒店的招牌“海滨餐厅”坐落在面海的峭壁上。白色东南亚风情的露天餐厅中，灯火璀璨。 成知远带着于帆和郑立万，还有自己的姐姐和秘书，和全白制服的酒店员工一起，静静等待着叶北游“自投罗网”。 “二十岁生日快乐，游游。” 小孩满脸的惊喜化为激动的泪花，当着众人的面扑进成知远的怀里。掌声和欢呼冲破云霄，伴随着庆贺生日的小型烟花。 于是在这天的夜里，成知远终于如愿以偿。 第94章 夜色渐浓, 藏着几丝凉意的风裹挟着寥寥几片枯黄的树叶，从潜水中心的门前席卷而过，悄然宣告秋天的脚步逐渐临近。 叶北游趴在前台的桌子上看着财务表, 眉头紧锁，越看越觉得头疼。 “远游潜水中心”是半年前成知远出资帮他开办的。经过几个月的前期筹备, 如今正式开业已经进入第三个月。虽然店里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 财务表却是惨不忍睹。 叶北游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独立开办潜水中心还太早、步子迈得太大。 去年三月过了二十周岁生日之后不久，他就考出了潜水教练资格证，成为一名正式的水肺休闲潜水教练，可以带学生, 也升格成为于帆教练开办的潜水中心的雇员, 不过没有底薪，而是以项目合作的形式受雇。 也因此, 他仍然在健身俱乐部工作。郑立万把刘店长调去了其他连锁门店，提拔叶北游做了副店长, 领取底薪但是不拿提成。 同时打两份工对叶北游来说游刃有余, 却让他男朋友颇有微词。两个人的关系在实质上确认之后, 成知远总是三五不时地劝他辞掉健身俱乐部，说自己可以给他翻倍的月薪, 让他专注于喜欢的潜水事业就好。 叶北游很高兴也很感动, 但坚定地予以拒绝。 他不想被男友养着。他始终不愿意花成知远太多的钱。两个人本来在身份上就不对等，自己如果不注意分寸, 不是坐实了别人背地里的议论？ 攀附高枝、被人包养、卖屁股钓金主…… 刘店长被调走的因素之一就是在背地里污蔑他。但叶北游知道, 这样看待自己的人远不止刘店长一个。 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成知远所在的高度，至少，他不想让对方、让别人看不起自己。 一转眼，两个人确立关系竟然已经一年半了。如果从“试用期”开始算, 实打实快要满两年。现如今，他住在成知远的公寓，两人同居也有半年多。 第103章 他一开始坚持不肯住进成知远家里。他对成家的那栋洋房老宅有种特殊的情感。尽管成知远已经不记得，叶北游却无论如何不能忘怀那个凄冷的雨夜得到的善意和温暖。 但成知远显然无法适应老破小出租屋。两个人约会都是去高级酒店，成知远从来没在他的出租屋里过夜。 直到去年冬天，他发烧在家里躺了两天，连回复微信的力气都没有。成知远找上门，强行把他送去医院，等他病好之后，就再也不让他回去住老破小。叶北游只好半推半就接受了同居的事实。 他只顾着埋头算账，并没有注意静音状态的手机上显示的消息。他并不擅长做账，也没学过会计知识。郑立万和于帆教过他一些，真正独立经营一家公司，他还是遇到了很多问题。 员工都下班了，店里很安静。叶北游算账算得有点累了，抬起头伸懒腰的时候，赫然发觉店里好像多了一个人。 成知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接待区的沙发上，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俊美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叶北游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赶忙从前台出来，快步走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男人向他投来平静的目光：“你没看到手机消息。我想想看看你到底要多久才会注意到。” 叶北游连声道歉，拿起手机才看到，成知远在四十分钟前发消息跟他说要来店里接他一起回家。 叶北游感到更愧疚了，看对方冷着一张脸，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流露，但他能感觉到男人心情不佳。 成知远向他伸出手，低声说了句“过来”。叶北游把自己的手放进对方掌心，立刻被拉着坐在了对方的腿上。 单人沙发，两个男人坐在一起显得有些拥挤。 叶北游扭动身体，努力试图调整坐姿，男人火热的嘴唇已经凑了上来，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余地，霸道而凶猛地亲吻。 叶北游感到呼吸不畅。他被压得很用力，男人的重量毫不客气地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脑子也因为缺氧而变得迷糊。 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到男人的手开始不安分地伸进自己的衣服里。肌肤被触碰的感觉让他稍微找回一些清醒，拉住了男人的手腕，挣扎着夺回开口说话的权利。 “知远，别……” 成知远稍微离开他，目光深邃得有些吓人，盯着他看却一言不发，手上仍在用力。 叶北游被盯得心里发毛，加上男人的动作明显变大，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羞涩地说：“我们回家好么？别在这里……” 成知远并没有给他回应，而是用行动拒绝了他的提议。叶北游在抗拒无果之后也只能顺其自然。 结束之后，他感觉整个人都很难受。在外面不同于在家里，很多东西不方便准备。沙发也很局促，过程颇有点草草了事的意味。 但成知远明显像是把心里郁结的东西宣泄出来，情绪肉眼可见地恢复，抱着他细密地轻吻，又让叶北游感觉到自己是被眷恋着的。 抱着男人毛茸茸的脑袋，叶北游鼓起勇气小声问：“今天出了什么事么？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太高兴……” 埋在他怀里的成知远含糊不清地回答：“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一时没忍住。” 叶北游知道男人是在敷衍自己。两个人同居以来，只要一起在家，几乎每晚例行功课，从没有过禁欲的时候。成知远不止一次评价说他们俩的身体很契合。 但他也不想追究，也不再追问。成知远不会什么事情都跟自己说，尤其是工作上的事。叶北游一直告诫自己要识相，不要去打听不该自己知道的事。 男人换了个姿势，坐直了身体，重新把他抱在怀里，问他：“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店里忙什么？连我的消息都没看到。” 餍足的男人就连语气都温柔了很多，不像先前那样冷淡得吓人。 叶北游苦笑，对潜水中心的最大投资人实话实说：“在算账。开业两个月，亏空比我预想的还要多，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成知远露出了今晚见面之后的第一个笑容：“这点钱算什么？给你开这个店，我就没打算收回本钱。” 男人弯起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似乎对微微鼓起的脸颊肉颇为满意，轻轻弹弄了几下，语气淡然而满不在乎：“你别在意账目，再多的钱我也亏得起。你高兴就好。” 叶北游心情复杂。男朋友说只要自己高兴就好的话确实让他挺高兴也挺感动，可另一方面又让他觉得自己有点无能，并且对方对自己毫无期待。 他轻轻咬着嘴唇，垂下眼睑小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努力。于教练告诫过我，潜水中心前期投资大、盈利周期比较长……” 成知远轻轻笑出了声：“说了没关系，怎么还在纠结。你弄完没有？可以回去了吧？” “啊、等一下，”叶北游忙着起身，“卫生还没打扫……” 他没注意到被留在沙发上的男人微微蹙眉，问他：“打扫卫生不是前台和阿姨的工作吗，没干完怎么让他们下班了？” 叶北游红着脸指了指沙发周围的“犯罪证据”：“这些东西总不能留到明天吧？” 成知远一阵无语，低声说：“那你快点。” 叶北游手脚利落地开始收拾两人弄出的痕迹，一心想着赶紧弄完一起回家。家里还有小柯基“旺旺”在等着自己。虽说有阿姨会帮忙遛狗和喂食，小狗最想要的还是自己的陪伴。 小柯基是成知远送给他的礼物。男人确实注意到了自己喜欢小动物、想要养只小狗的心愿，但叶北游觉得成知远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宠物。 打扫完毕，叶北游一转身，看到成知远拿着自己的手机晃了晃：“成知遥给你发了消息，说明天下午想来这边找你——怎么，你经常跟她见面么？” 叶北游有点尴尬：“你姐姐人挺好的、很亲切。但也没有经常见面，偶尔她会约我喝杯咖啡聊聊天什么的。” 成知远把手机递给他。叶北游完全没想到要追究对方什么，解锁手机之后回了成知遥的消息，拉住成知远的胳膊：“我们回家吧，旺旺还在等我们回去。” 成知远低声“嗯”了一声，看着他关灯、锁门，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一句小狗的话题。 两人上车之后，男人突然问他：“回去之后把你的护照给我，我让陆淇拿去办签证。” “办什么签证？”叶北游不解。 “申根签。”成知远看着前方的道路，“下个月我生日，我们去欧洲度假。” 叶北游看着男人的侧脸，张了张嘴，想问又不敢问，最后挤出笑容，小声说了句“好”。 一年一次的生日，他当然想要好好陪着男友庆祝一番、最好还能一起做些浪漫的事。去欧洲度假听起来确实令人充满期待。 可是成知远的口吻并不是在跟他商议，而是“宣告”，宣告事情已经如此决定、需要他配合做好一切安排。 成知远并没有征求过他的任何意见。 第95章 远游潜水中心的前台接待区, 于帆教练悠闲地喝着前台小姐姐泡的碧螺春，笑眯眯地对叶北游说：“那你下周就要跟成总去欧洲了？真叫人羡慕啊。” 看到叶北游流露出些许尴尬，于帆赶忙补充：“我不是说你傍金主的意思, 别误会啊。” 叶北游怀里抱着小柯基，掂了掂小狗屁股, 轻声说：“我没误会。反正, 从事实来说，也差不多。” 于帆大声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当初是他追你，我跟老郑都能给你作证！” 前台小姐姐偷偷在笑。叶北游脸皮薄，面对启蒙老师又不敢大声反驳, 小声说：“才不是啦。于教练你别乱说。” 于帆“哦？”了一声, 逗他：“不是？那意思是你先喜欢他的？也是哦，成总那么优秀, 人长得帅还会体贴人，你会喜欢他一点都不奇怪。” 叶北游红着脸轻声说：“所以, 他喜欢我才奇怪呢。” 于帆故意拉下脸来：“我们小叶一点都不比他差。长得好看, 又努力又上进, 还这么聪明，人又好。他成知远能得到我们小叶的青睐才是烧高香呢！” 叶北游不得不大声制止：“教练你别说了。羞死人了！” 前台笑得很大声。叶北游红着脸薅着怀里的小柯基, 把狗子薅得嗷嗷叫。 “今天请你来是商量正事的。”叶北游瞪了于帆一眼, 但毫无威慑力，“知远虽然没有明说, 但既然我们行程中有地中海巡游, 能顺便潜水再好不过。所以我做了几个计划方案，想请你帮我看看。” 于帆笑着收起调侃，打开叶北游发来的文件，连连点头：“不错啊小叶。你这些情报都是怎么找的？” “padi的官方网站有官方认证的潜水中心名单以及联系方式。我一个一个写邮件过去问的。”叶北游颇有点自豪地笑着, “我想先把功课做好，拿出几套备用方案，再让知远来选。” 第104章 于帆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对他够用心的。” “对大股东怎么能不用心。”叶北游搓着狗毛，低头亲了亲小狗的鼻子，“你说是不是呀，旺旺？” 小狗“嗷”地叫了一声。叶北游双手捏着狗脸揉捏：“爸爸和daddy要出去旅行了，不能带旺旺一起去。对不起啊，旺旺~” 于帆伸手揉了揉狗头：“不带它？你那么喜欢它，这次去三周，我以为你一定会带上它。” 叶北游把小狗竖着抱起来，略显无奈：“知远说不带它。家里有阿姨，可以照顾它。他说带着狗旅行很不方便。” 于帆若有所思地说：“你们家的事都是成总说了算啊。” 叶北游笑了笑，借着哄狗的动作混过了这个话题。 家里的事，总不可能是自己说了算。 他本以为同居是两个人的事，卯足了劲想要让对方看看自己做家务的能力。然而没过几天，成知远没跟他商量，就让管家和保姆接管了家务。 养小柯基也是。成知远并没有跟他商议过，就把小狗当做生日礼物买回来送给他，而那人自身显然不那么喜欢这只小狗。叶北游不止一次撞见男人把凑上去想跟他玩的小狗拨到一边，不耐烦地不加掩饰， 叶北游感到有些失落。想象中的两人一起抱着小狗坐在周末的阳台上，吃着自己亲手料理的下午茶的温馨画面，终究还是停留在想象中了。 他安慰自己，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养小动物。而成知远分明不喜欢小狗，却为了自己的喜好做出让步，自己应该高兴和感谢才对。 于帆指着潜水套餐计划问他：“你想带他去洞穴潜水？我不建议哦。” 叶北游立刻放开小狗，凑过去细看。于帆质疑的是去西班牙某个知名洞穴进行初步探险的行程，计划深度五十米，是半开放式加全封闭的混合式洞穴。 于帆严肃地说：“半开放洞穴也不等于开放水域。五十米是很深的深度。成知远虽说有过墨西哥的潜水经历，你也持有洞穴潜水的证书，但你们对这个洞不熟悉。欧洲潜水的模式几乎等于是自助，可不像东南亚服务那么周到。你确定你要带他在一个不熟悉、资源不足的潜点挑战洞穴探险？” 叶北游想了想：“那还是算了。我把这个计划删除，不让他选了。于教练你看其它行程还有什么问题吗？” 于帆又问了一些问题、给了相应的建议。两个人并排坐在双人沙发上，挨得很近，脑袋几乎碰到一起。叶北游想到自己跟成知远即将一同前去探索浪漫的地中海，不由自主笑得很开心。 前台小姐姐的一声“你好”传来，随即听到两个陌生的男声，说是有预约的。 叶北游抬头看向大门，两个衣着精致的男人并肩走了进来，走在后面的高个子甚至让他刹那间幻视成知远。 叶北游惊讶地仔细看了看，确认对方不是成知远，发型明显不同，但身高和侧脸确实有几分神似。男人双手插在白色长裤的口袋里，神色潇洒中流露出隐藏不住的上位者的傲气，也跟成知远颇为相似。 大约是自己盯着对方看得过于专注，男人转过头看向叶北游，眼神中带着疑问。 叶北游赶忙起身迎上去：“你们好。请问你们是预约了下午来咨询潜水课程吗？” 前台小姐姐昨天告诉过他，今天下午有人预约了上门咨询aow潜水课程，留的联系方式是一名姓白的先生。 高个男子笑了笑，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他要学。我陪他来的。你是老板？” “我是老板，也是教练。”叶北游向对方伸手，“我姓叶。” 男子笑意更深，伸手与他相握：“成嘉言。来咨询的是我朋友、白瀚祥。” 成嘉言的名字让叶北游感到些许愕然。这时于帆跟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小叶，既然你有客人来，那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送走于帆，前台也问清了白瀚祥的咨询诉求。叶北游招呼两个男人一起坐下来，拿出介绍资料详细讲解。 见成嘉言心不在焉，明显只是作陪，他的重点便放在白瀚祥身上。 聊了大约半小时，该介绍的都介绍得差不多，白瀚祥提出要看看潜水中心和叶北游本人的资质。叶北游便起身去办公室拿证书和资料。 等他回来，沙发上的两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聊天。白瀚祥语速很快，笑得合不拢嘴，大声说：“你上次是没来，不知道成知远跟吴璇有多微妙！那天成知远喝多了，还是叫了车坚持送吴璇回家。你说他拒绝跟吴家联姻，我倒是真不信！” 叶北游手抖了一下，装在木框里的padi授权书“咚”地一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手里拿着另外几张纸质证书也四处飘散。 前台赶紧过来帮忙。叶北游心脏砰砰乱跳，脑子里疯狂回想成知远喝醉回家是哪天的事。他确实记得上周五晚上，成知远说有应酬，让自己不用等他回家。 他还是等到凌晨一点，小狗都熬不了夜睡着了，终于等到男人回家，带着满身酒气，还有一丝陌生的香水味，是甜甜的女香。 吴璇……联姻…… 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而两个人，是成知远的……朋友？ 叶北游不敢去求证。接过前台帮忙捡起来的资料，他低着头回到接待区，笑得勉强，像是无事发生，继续接待两名潜在客户。 一小时后，白瀚祥付了全款，购买了ow+aow的连升套餐。叶北游本想建议对方一步一步来，不需要一下子付这么多钱，得到的答复是豪气的一句“这点小钱无所谓”。 前台为他感到开心。这确实是开店以来遇到的最爽快、消费金额最大的客人。 叶北游却高兴不起来。他忽然发现两年过去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成知远的任何朋友。跟成知远有关的人，他只见过他的双胞胎姐姐、还有那个叫陆淇的秘书。 成知远从来没有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 离开潜水中心，成嘉言毫不客气的坐进副驾驶，惹得白瀚祥很不爽：“喂，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倒跟个大爷一样等我开车？要不要脸啊。” 成嘉言白了对方一眼：“这不是你的车么，你愿意让我开？再说你本来就想玩潜水，我介绍教练给你有什么问题？” 白瀚祥无语地发动了跑车引擎：“这家店看起来很新，那小白脸看着毛都没长齐的样子，真的会教潜水吗？我可不管他是不是成知远的小男朋友，你可别害死我。” 成嘉言无声地笑：“放心。成知远敢出钱给他开店，应该是认可他的技术。成知远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恋爱脑过？” 白瀚祥哼了一声：“不恋爱脑，找个男朋友膈应家里人？玩玩就算了，怎么还当真啊？我说，他真的跟那小白脸同居？” 成嘉言懒懒地笑：“同居半年多了。奶奶知道以后气得半死。你说的也有点道理。他要不是恋爱脑，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想不开？我也看不懂了呢。” 白瀚祥冷哼：“你不是该偷着乐？话说回来，韩泽辉就没什么反应？他那么倒贴成知远，我倒是真的好奇了，他要是知道成知远金屋藏娇，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成嘉言目光慵懒地看着车窗外飞速流过的风景，懒懒地说：“等他们从欧洲回来，你跟着‘叶教练’好好学你的潜水吧。” 第96章 叶北游听见开门的声音, 才发现自己抱着平板电脑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赶紧坐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十二点。他揉了揉眼睛, 成知远走进客厅，四目相对时明显流露出一丝意外。 “怎么又在沙发上睡？”男人英武的眉毛微微拧了拧, “天气冷了, 你穿这么少容易着凉。不是说了不用等我。” 虽然知道男人这么说是在关心自己，叶北游还是感到些许委屈，小声反驳：“我不能等你吗？我想等男朋友回家，不行么？” 成知远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随后改变了原本想要前去卫生间的脚步, 转而走到他身前，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没有在责备你的意思。不高兴了？” 男人的声音变得很温柔, 叶北游也因而增添了勇气，扬起脸看向男友：“我想让你每天回家的时候, 都能有一盏灯在迎接你。以前是管家伯伯, 现在是我。” 他看到成知远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像是自己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他反思了一下，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所以到底是管家等于自己, 还是自己等于管家？ 男人低声地笑了, 摸他脑袋的手顺势滑到脸颊，用熟练又熟悉的手法轻轻揉捏他的脸颊肉：“你跟管家怎么能一样？我们一起生活, 我不是要你做我的保姆。” “可我也不能在别的方面给你什么帮助呀。”叶北游小声说, 语气中藏着一丝懊恼。 成知远索性在他身边坐下，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柔声问他：“你怎么了？俱乐部又有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第105章 两个人的目光平行相交，几乎是笔直地凝聚在一起。叶北游的心跳陡然加快, 人也变得紧张起来，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给对方增添困扰。 几天过去了，他一点都不敢问成知远是不是认识白瀚祥和成嘉言，更不敢确认“联姻对象吴璇”是怎么回事。 他也动过念头，是不是可以去问成知遥。转念一想，人家毕竟是亲姐弟，要是开口问了，成知遥觉得不合适，跟成知远说了，自己胡乱打听不就暴露了么？ 他不想给成知远留下任何对自己不好的印象。 可他还是无法阻止自己上网搜索。结果如他所料，白瀚祥是大型连锁零售企业的独生子，也是板上钉钉的接班人。而成嘉言果然是成知远的亲戚，身份是远洋集团旗下某个子公司的总经理。 叶北游仅凭那天在潜水中心的接触，对成嘉言印象还不错。但他不了解成知远和双胞胎姐姐之外的家人的关系。听前台说，白瀚祥是通过潜水中心的广告找上来的，应该不是成知远的介绍，他就没有特意对男友提起这件事。 成知远的目光还在盯着他，带着无言的压迫感， 叶北游红着脸搂住男人的脖子，把自己整个贴了上去，小声说：“没人跟我说什么。就是头一次出国这么长时间，我好像有点紧张……” 成知远无声地笑了，大手覆在叶北游的背上，传来温暖的热量：“紧张什么，有我在呢。游游，你是不是又瘦了？你这背上的手感不对啊……” 叶北游轻轻扭动身体：“哪有什么手感，又不是卖猪肉……” “不行，我得帮你检查下，可不能越养越瘦。” 男人说得一本正经，手上却极不老实。两人拉扯了一阵，最后还是以窝在沙发上做完一次才告一段落。 成知远并没有放过小男友。把人抱进浴室，打着清洗的名义占尽了便宜，在浴室折腾到凌晨两点。小男友累得东倒西歪，眼睛都睁不开，成知远才觉得自己吃饱了。 他将叶北游抱进卧室安顿好，给人盖上被子。叶北游一秒入睡，连平常坚持会说的晚安都没有力气开口。 成知远坐在床前，深深凝视着叶北游的睡颜。两年过去，叶北游确实长大了，五官更显成熟，看起来不那么像高中生了，但身上那股纯净的少年感依旧晶莹剔透。 即便床事上已经越来越熟练，偶尔的偶尔还会罕见地主动一下下，骨子里的纯真丝毫未改，让成知远感到省心又放心。 叶北游对他而言，实在是过于理想的伴侣。不贪图他的钱财，也不会给他添麻烦。性格乖巧又不过分软糯，对他全然信任又不会过于依赖。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他看着叶北游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瓷般的脸上落下小小的可爱阴影，忍不住悄悄伸出手，捏了捏对方挺翘的鼻尖，用指腹的肌肤感受对方脸上细密的绒毛。 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眉眼的柔和，以及嘴角浮现的无声微笑，俯身给了小男友一个轻柔的晚安吻，躺上床之后把人轻轻搂在怀里，一夜安眠。 临出发前一天，成知远被父亲叫回家吃晚饭，理由是祖母想念他了。 成知远没说什么，交代叶北游说自己可能在家过夜、晚上不回来之后，便回了一趟成家位于郊外的半山别墅。 同样被叫回家的还有成知遥。 成老夫人在孙辈之中，最喜欢的还是长子的这对双胞胎儿女。姐弟俩都能感觉出来，奶奶对他们俩的关注度明显高于对其他同辈。 假如这种关注度不涉及个人自由，姐弟俩很愿意享受长辈的宠爱。 话题围绕着生意和人际关系进行了半场之后，成老夫人终于将矛头指向主题，笑呵呵地对成知远说：“上次我跟吴家老夫人说好，月底是璇儿的二十二岁生日，正好给你们俩的事定下来。订婚宴就等到年底，好好筹备一番。” 成知远感到姐姐的目光很明显地瞥向自己。 他面不改色，用甜品叉取了一小块布丁送入口中，等待咖啡布丁的甜与涩一同溶解，抬起视线看向祖母，淡淡地回答：“月底我可能还没回来。我后天就要去欧洲度假，奶奶这边应该有报备过。” “要去这么久吗？”成老夫人有几分惊讶，“璇儿生日在二十九号。” “这次的度假计划是三个星期。”成知远微笑，“当然，工作不会耽误。陆淇是很优秀的秘书。” 老夫人明显变得不悦，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知远，你这是明摆着拒绝的意思吗？” 成知远保持着嘴角的微笑：“奶奶，我已经明确跟您说过了，我并不喜欢吴家小姐，更没有跟对方联姻的打算。据我所知，吴小姐对我也没兴趣。” “一派胡言！”老夫人驳斥。 “我想以我们家和吴家的实力，应该是对方高攀了我们。您真的认为我们家的生意需要借吴家帮忙么？” 老夫人沉默片刻，答道：“你如果看中了其他家族，尽管跟奶奶说。” 成知远笑意更深：“奶奶误解我的意思了。难道您觉得凭借我自己的力量，我无法承担起家族的未来么？” 成老夫人沉默的时间明显变长。成洛钰和成知遥父女的眼睛都盯在老人身上，管家也暂停了近距离服务。整张餐桌上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清清楚楚。 成知远忽然轻笑了一声：“当然，成嘉言或许愿意。” 这下子，成洛钰的脸色更难看了。老夫人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隔着半张餐桌盯着孙子的脸，即便是成知远也感到内心微微战栗。 老夫人七十多年的风雨人生，历经了多个时代的大风大浪，以及久居上位者的威严感，形成了肉眼可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一般人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成知远忽然有些担心。假如把叶北游带到祖母面前，老夫人的不满只会更加明显，即便碍于身份涵养也不会对他很客气。叶北游能够扛得住那样的场面么？ 良久，成老夫人忽然起身。成洛钰和管家赶紧上前搀扶。成知遥也跟着站起来，唯有成知远仍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既然你已经有了这个程度的觉悟——也好。”老夫人留下这样一句话，转身走了。 晚餐在尴尬的气氛中草草收场。成洛钰陪同老夫人离开前，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满脸写满了“不争气”三个字。 成知遥对着成知远欲言又止，远远地跟着老夫人上了楼。 成知远独自坐在空落落的餐桌前，不紧不慢地吃完最后一口甜品，用茶水漱口之后，起身走进一楼的走廊深处，打开了平时并不经常打开的储藏室。 储藏室里有灰尘，但不多。房间很大，但因为放了许多旧物，给人造成空间局促的错觉。 成知远径直走到房间深处。墙壁上挂着一幅大尺寸的油画，画中是一名年轻女子身穿白色的芭蕾演出服、正在翩然起舞的画面。 成知远深深凝视着画中女子温婉的侧颜。女子半闭着眼睛，纤长的手臂极尽舒展，单脚足尖点地支撑身体，整个人优雅美丽得宛如展翅的天鹅。 成知遥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传来：“你果然在这里。” 成知远并没有回身去看双胞胎姐姐，依然凝视着油画，低声说：“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幅肖像画，却也是祖母最不喜欢的。母亲刚过世，祖母就让人把画搬进储藏室，不许挂在外面。而父亲竟然一个反对的字都没说。” 成知遥轻笑一声：“你还指望父亲反对奶奶的任何决定？他刚才还在劝说奶奶再等你一段时间，说你玩够了自然会回归正道。” 成知远也笑了，冷笑：“正道？什么叫正道？父亲觉得我现在左道旁门还是歪门邪道？” 成知遥上前几步，与成知远并肩。姐弟二人一同凝视着墙上的油画。 “你真的决定这么做？”成知遥问道。 成知远“嗯”了一声，追问：“你来么？他挺喜欢你的。有你在场，他会比较高兴。” 成知遥非常明显地扭头：“你确定你会在意他高不高兴？” 成知远瞥了姐姐一眼：“我对自己的交往对象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劲。” 成知遥环抱双臂冷哼一声：“我对咱们家的男人一向没有信心！” 第97章 小海豚项链不见了。 叶北游站在酒店的卫生间里, 仔仔细细将洗手台和淋浴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找过两遍，还是找不到，不得不承认项链可能真的丢了。 成知远的询问声传来：“游游, 你好了吗？有忘的东西吗？” 叶北游赶紧打起精神，提高声音回了一句“这就来”, 满是遗憾地又扫了一眼洗手台, 放弃了寻找。 行李箱已经被保镖和服务生张罗着搬上车。成知远迎面将他搂在怀里，微笑着亲吻他的额头，低声问他：“还疼么？” 他瞬间听懂男人在说什么，脸颊飞红, 嗔怪地瞥了男人一眼, 不吭声。 第106章 成知远笑意更深，揽着他的腰, 大手在他的尾椎骨附近揉搓：“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叶北游根本不信：“被你这么捏更疼了。” 两人靠在一起下了楼，旁若无人地亲密。酒店的员工们似乎早就见惯不怪, 保镖也尽职尽责地非礼勿视, 叶北游便也大大方方地靠在成知远身上。 离开了熟悉的环境, 他觉得自己的心态似乎更加开放了，不再有遮遮掩掩的偷感, 也不在意被人议论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 谁能看出自己配不配得上身边这个男人呢？ 不仅是自己，他觉得成知远好像也很高兴。这段时间男人的工作似乎很忙碌, 应酬不少, 经常晚归，两人能在一起吃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出来度假十多天了，成知远虽然带着电脑随时处理工作，松驰感很明显, 两人之间似乎也变得更为亲密。 唯一让叶北游挂心的是放在家里的小柯基。好在保姆会定期拍视频向他汇报，他也不担心成家用惯了的保姆会对一只小狗怎么样。 但是偏偏在“今天”丢了小海豚项链，叶北游的心情总是不太美丽。 今天，是成知远的二十五岁生日。两年前的今天，自己将那条小海豚项链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 在驱车前往雅典的路上，他还忍不住复盘项链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印象中，昨天还在。两人白天一起出海潜水，他把项链摘下来放在了酒店。下午回来洗澡休息之后，他们出去吃晚饭，在酒吧看现场演出，喝了不少酒。 酒精助兴，度假氛围令人心情愉悦，两个人随后整晚都很疯狂。叶北游少见地放纵自己，竭尽所能为成知远绽放，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爱意与激情。 十二点刚过，他趴在男人胸口，祝贺男友生日快乐，被男人拖着进入又一轮的疯狂。 他最后记得那条项链，就是出去吃晚饭前，自己确实把项链戴上了。然而后来翻云覆雨时有没有把项链摘下来，他完全没有印象。 总之，项链确实丢了。眼角余光瞥见成知远脖子上的银链，叶北游越想越觉得心情低落。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因为是限量发售的公益商品，如今已经买不到了。运气好的话去二手网站看看能不能淘到全新未使用的。运气不好，可能就没有了。 买的时候，他是特意买了两个的。 “你在想什么？”成知远忽然问他，笑容暧昧，“怎么感觉你早上起来就没什么精神，是不是昨晚真的累着了？” 叶北游十分尴尬，撇了一眼前排驾驶席，小声抗议：“保镖还在呢……” 成知远干脆把他揽入怀中，低头亲吻他，缠绵许久，直到他喘不上气，手脚并用地挣扎。 叶北游感到又羞又恼。成知远笑着安抚他，让他躺下来，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累了就睡一会。到了酒店我们先休息，晚上再出去。” 叶北游乖乖躺下来闭上眼睛。可是想到自己枕在成知远的腿上，被对方的气息包裹着，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气氛很好，男人像撸猫一样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叶北游终于鼓起勇气问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知远，今天只有我陪你过生日，这样真的可以吗？” 男人的手顿住，反问他：“为什么不可以？” 叶北游不说话，也不敢说，担心自己给出的答案不能令对方满意。 低沉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成知远弯下腰，在叶北游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可是我只想要你陪我。” 因为这句话，叶北游在整个车程都感觉自己心跳加速，红着脸一句话都不敢再说。总觉得再开口说点什么，自己的心脏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他们住进雅典郊区的一座豪华酒店。两个人在房间里休息了整个下午，叶北游几乎都在补眠，把丢项链的惆怅忘得差不多了。 他有预感，以成知远的做事风格，晚上一定安排了庆祝活动。自己要打起精神给男友一个美好的生日。 项链虽然丢了，人还在、还是他的男友。 夜幕降临，两人心照不宣地精心收拾了一番。成知远让保镖开车一个多少小时，来到一处面向大海的悬崖。 “看到悬崖上那座白色的建筑吗？”成知远指给叶北游看，“那里是古希腊留下来的波塞冬神殿遗址，也是古希腊最有名的波塞冬神殿之一。我们晚上在那吃饭。” 叶北游很惊讶：“在遗迹里可以吃饭吗？” 成知远笑着说：“可以在旁边。” 叶北游再次感叹有钱确实可以做到很多自己想象不到的事。 因为是室外遗址，神殿本身并没有被封锁起来，只是在外围划定了区域。成知远捐了一笔钱，申请到了在遗址举办晚餐的权力，只是不允许现场烹饪。 他们到达时，花拱门、装饰灯带、西式餐桌、以及米其林餐厅大厨制作的晚餐已经准备好。菜品都是厨师在餐厅里做好的，计算好时间，保温或者低温运送过来，现场摆盘。 不仅有餐饮服务，还有一支四个人的弦乐组合，身穿长礼服裙和燕尾服正装的音乐家们做好了随时开始演奏的准备。 叶北游惊讶地发现成知遥也在场。又惊又喜地寒暄过后，他难得有勇气抱怨男友：“知遥姐姐也来，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呀？我都没给姐姐准备生日礼物。” 成知远笑而不答。成知遥连声说没关系，又问他：“那你给我的混账弟弟准备了什么礼物？不会是把自己绑个蝴蝶结躺在他床上吧？” “姐姐！”叶北游大喊，羞愧得恨不能冲到悬崖边一头扎进海里。 成知遥放声大笑。成知远护着叶北游：“好了，你别逗他了，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女人。我的游游可不像你那么厚脸皮。” 成知遥不以为意，单手托腮：“那就说说看，送了什么礼物呀？姐姐也想学一学怎么送男朋友生日礼物呢。” “内裤。”成知远说得冷淡高傲，语气中却藏着炫耀。 成知遥瞬间瞪大眼睛：“这叫正经生日礼物？逗我呢！” 叶北游低着头一个劲往成知远怀里藏。不仅送了内裤，他还在内裤上定做了自己设计的图案和文字。从成知远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挺高兴的。 双胞胎姐弟的庆生晚宴虽然豪华但十分低调。虽然有厨师、保镖、还有遗址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前来问他们祝贺的客人只有叶北游一个，让叶北游隐隐感到些许不安。 对成家那样的家庭来说，生日应该是很重要的，是要好好庆祝的吧？姐弟俩都不在国内，今年的生日宴会不用问都知道是要取消的，家里真的不会有意见吗？ 可这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先前在车里问过的，已经算是超出了边界。 在现场音乐的伴奏下，三个人边吃边聊，从八点多聊到十点多。 夜色更深，明月高悬，深蓝如墨的海水荡漾着沉吟的歌谣，白色的遗迹沉默地矗立在悬崖上，经受着数千年不变的海风的洗礼。 乐队结束了一首曲子，停了下来，迟迟没有进入下一首。叶北游注意到的时候，发现成家姐弟放下了手头的东西，两个人一齐看着自己。 “游游，”成知远开口了，“谢谢你陪我度过二十五岁生日。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个生日。” 当着成知遥的面，叶北游格外害羞。他清楚地看到姐姐翻了个白眼，心里觉得更不好意思，小声说：“没有啦。我们才认识没多久，还是姐姐陪你过生日过得更多。” 成知远无语地扭头看向双胞胎姐姐：“我就知道带你来破坏气氛。” 成知遥无辜地摊手：“我什么都没说！” 成知远握住叶北游的手：“我跟那个女人虽然在子宫里共度了十个月，但也仅此而已。而我，想要余生都与你一起庆祝生日。” 叶北游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方这么说的意思。 他抬起头，瞪大眼睛与成知远对视。男人的神情严肃，并不像在说一件开玩笑的事。 “我希望你能同意与我结婚，成为我的合法伴侣。” 成知远低声说，深邃的眼睛仿佛凝聚了整个宇宙，毫无保留地注视着叶北游。 “你愿意吗，叶北游？” 叶北游大脑宕机了大约一分钟，才明白成知远对自己说的话叫做“求婚”。 他呆住了，连慌乱都忘了，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几个大字——“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求婚？？向自己求婚？成知远在向自己求婚？ 这些信息完全超出了叶北游的理解范围，以至于他的大脑暂时无法处理，除了呆愣就是毫无反应。 成知遥轻声一笑：“你果然吓到人家了。人家还年轻，并不想跟你绑定一辈子吧？” 叶北游脑子一抽，本能地驳斥：“不是！” 成家姐弟再次盯着他。 叶北游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如果、如果我可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我……” 第107章 他看向成知远：“我……很愿意，跟你一辈子在一起。” 成知远凝视着他的眼睛，片刻之后吻了他。 欢快的音乐声热烈地响起，工作人员们不约而同的鼓掌。烟花腾空，绽放出盛大的璀璨。 在叶北游此刻的世界中，成知远就是全部。 第98章 郑立万：“碍眼, 真碍眼。” 于帆：“赶紧收起来吧，天天炫真是没眼看。” 叶北游扬起被火锅的腾腾热气熏得有几分微红的脸，脖子上的浅金色链条挂着的祖母绿戒指折射出贵气十足的绿光。 叶北游颇有几分骄傲, 大胆回怼两位拿自己开涮的前辈：“我就要戴。这是我的订婚戒指，为什么不能戴？” 郑立万啧啧摇头：“恋爱脑。小叶啊, 我当时把你招进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是个恋爱脑？你那破戒指自从欧洲回来以后就天天挂在脖子上, 这都快两个月了，全世界都知道你订婚了行了吧？” 于帆笑得手抖：“老郑，我怎么觉得你这口气像是白菜被猪拱了的老丈人？人家都正经订婚了，上了报纸的, 你就别酸了。” 于帆又对叶北游说：“不过你确实要当心点。那么贵的东西, 万一丢了咱可赔不起。” 叶北游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戒指，犹豫了一下：“我会当心的。不过, 他希望我戴着。这条链子很结实。当成项链戴的话，也不像戴在手上那么容易弄丢。” 神殿遗址前的生日求婚之后, 成知远又安排了一场正式的订婚仪式, 地点选在一座愿意给同性情侣举办婚姻仪式的小教堂。成知遥作为证婚人, 现场还有几个带着相机的陌生人，成知远说是邀请的媒体。 订婚仪式让叶北游很是紧张。成知远却好像早有准备, 拿出了一对戒指, 将其中镶嵌着祖母绿的那一枚戴在他手上。 在神圣的宗教场所交换誓言的那一刻，叶北游终于有了实感, 自己竟然真的和成知远订婚了。 成知遥随后与他们分别。成知远又带叶北游去了度假的最后一站巴黎。他们手拉着手游览景点, 出入高级餐厅。成知远给他买了很多他根本不敢看标价牌的衣服和配饰，说是送给他的订婚礼物。 回国的飞机上，叶北游在一份英文财经类报纸上看到了自己和成知远牵着手逛街的照片，以及大幅报道“远洋集团总裁候选人之一秘密订婚、婚约者身份成谜”。 面对他的惶惶不安, 成知远把他搂在怀里，笑着宽慰他不必担心、自己会处理好一切。 事实上，好像也真的没什么关系。回国快两个月了，日子风平浪静地继续，无事发生。 叶北游依旧忙碌在健身俱乐部和自己的潜水中心之间，空闲时间不停地学习各种运动类知识，利用一切碎片时间补习英语，陪小狗玩一会都是奢侈。 成知远也依然早出晚归，忙碌不减，晚上有应酬也会提前告知。叶北游并没有明显感觉到对方应酬的频率有所增加或者减少。 好像订婚这件事，对他们俩都没有什么影响。要不是脖子上那枚被当做项链坠的戒指，叶北游都要忘记自己订婚了。 郑立万无意间问了句：“见过他们家的人了吧？” 叶北游的筷子一下子停在了火锅上方。 他本以为订婚这么重大的事，甚至上了英文财经报纸，成知远家里怎么都会过问一下。之前作为男朋友，自己没有被介绍给成知远的家人和朋友圈子，其实还说得过去。既然订婚了，总不会还像个地下情人一样吧？ 另外两个人都发现了他的异状。郑立万轻声说了句“卧槽”，向他确认：“不会是还没带你回过家吧？” 叶北游嘴唇嚅动，不知该怎么回答，又不想说谎，最后找补：“也许他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吧。” 于帆和郑立万对视一眼，柔声放缓了语调：“小叶，不是我说，你长点心眼，别太相信成知远了。他人可能不坏，对你也挺好，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有些事，可能不是你设想的那么美好。” 郑立万更干脆：“不行就跟他要一大笔分手费，让他该干嘛干嘛去，别耽误你。” 于帆呵斥郑立万闭嘴，安慰沮丧起来的叶北游：“别听他放屁。小叶你别担心，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们说。你父母不在身边，把我跟老郑当你的哥哥、叔叔都行。不用觉得自己没有人撑腰，就在人前矮了一头。” 叶北游吸了吸鼻子，挤出笑容对两人道谢：“我知道，即便我爸爸没有出事，我们那种家庭也是高攀不上成家的。所以我想努力，让自己能够配得上他。既然我在潜水这件事情上有点天赋，我想试试能不能把它做成一桩事业。” 于帆点头：“不过别太着急。潜水这项运动本身需要耐心、静心、大胆、细致。可不能本末倒置了。” 叶北游笑起来：“我教那位白先生的进展很不错，他还介绍了好几个朋友来学潜水，想要我帮他们定制下个月初去一趟仙本那，考证加fun dive。这些人不在意花费，但要求服务到位。于教练有没有时间跟我一起去？我担心我经验不够丰富……” 聊起潜水的话题冲淡了叶北游的不安，两名前辈也不再提起成知远。三个人一直吃到十点多，商定了定制高端潜水团的计划框架，才各自回家。 不出意料，成知远还没回来。保姆做完家务、遛了狗之后就下班了。叶北游打开公寓的门，守在门口的小柯基立刻往他身上扑，摇着尾巴撒欢。 叶北游抱着小狗玩了一会，查看手机，依然没有看到未婚夫发给自己的任何消息。 他并不知道成知远和韩沄辉在一间私人会所的包间里。两个人没叫任何人作陪，连服务生也没叫，自斟自饮，一瓶威士忌、半瓶白兰地已经见了底。 “要不，不开了吧？”韩沄辉试着问，“你喝了不少了。要是被你姐知道我带你出来喝这么多，肯定要被她数落一顿。” 成知远斜着眼睛看未来姐夫：“别说的跟真的一样。我姐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喝酒。你手机拿出来看看，她肯定叮嘱过你好好陪着我吧？” 韩沄辉苦笑：“要我说你们姐弟真是，看起来拌嘴吵架互相嫌弃，实际上比谁都要关心对方。” 成知远轻哼一声：“你们两个反正如愿以偿，得到了两家的认可，无所谓了。” 韩沄辉低头给未来小舅子敬酒：“是是是、都是多亏你帮忙，行了吧？但我确实得说说你，怎么就这么不给老人家面子呢？你说你过生日的时候故意带人出国躲避，在国外订婚、被拍、上报纸，家里一点准备都没有。老太太面子往哪里搁？” “我再给她面子，就要被拉去跟吴璇直接洞房了。”成知远翻翻白眼，“还有你那个弟弟，自从订婚的报道出来，三天两头找我，没说几句就泪汪汪，你能不能管管他？” 韩沄辉努力想要息事宁人：“小辉那边我会好好劝他认清现实。就算没有你那个未婚夫……叫什么来着？你家老太太也不会同意他嫁进你们家。” “他叫叶北游！你以后要娶我姐，最好别叫错他的名字。”成知远没好气地说。 韩沄辉一叠声说自己错了，哄着心情烦躁的准小舅子平静下来，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还没把人带回家看过吧？” 成知远默不作声，不敢承认没有胆量这么做。他对叶北游能不能承受住这种压力，实在没有信心。 韩沄辉又叫了一瓶酒，试探着问：“如果老太太坚决反对怎么办？坚持结婚的话，老太太说不定真的会选成嘉言。她虽然偏爱你们姐弟，成嘉言到底也不算差，又听话。” “你确定成嘉言听话？”成知远嗤笑一声，“他在外面玩得可花了，老太太不见得是真的不知情。用他，只是来给我施压的工具罢了。” 韩沄辉瞪大眼睛：“你确定？这么说……” “继承人这件事，从一开始，老太太就没想过选别人。但她需要我听她的安排。”成知远冷冷地说着，将加了冰块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韩沄辉沉默很久，小声说：“难怪你有恃无恐的，倒显得成嘉言是个傻子了。” 成知远冷笑：“成嘉言那个混蛋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奶奶本来就对我跟游游的事很不高兴，他竟然把游游父亲在坐牢的事捅出来，火上浇油！这笔账我不会忘记！” 韩沄辉无语地说：“那小男孩竟然是这么个出身背景，换了谁不吃惊？成知远你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了么？” 成知远冷冷睥睨未来姐夫：“别逼我削你。我告诉你，我姐可是挺喜欢游游。” 韩沄辉投降：“所以你以后真的会跟那个小男孩结婚？他看上去比你小很多吧？” 成知远皱眉：“我没有那么老吧？我就比他大四岁。” 喝了一口酒，他又回答了对方的第一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以后究竟能否履行婚约，将未婚夫变成合法伴侣，实现订婚时许下的诺言——相伴终生。 第108章 他不知道。 婚约本身并不具备任何约束力，何况这桩婚约没有得到自己家人的承认和祝福，如果要取消，不需要经过任何程序，只是一句话的事。 叶北游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人给他撑腰，甚至没有一个未来老丈人会因为取消婚约而找上门来给他讨说法，处于绝对弱势。 成知远确实可以“有恃无恐”，但他并不想欺负叶北游，也不是抱着利用之后随时可以抛弃的心态策划这场求婚和订婚。 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成知远打开公寓的门，不出意外看到玄关亮着地灯，叶北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小桌上摊着笔记本电脑和各种资料、草稿纸。 小柯基趴在狗窝里睡觉，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看到他，叶北游迎上来帮他脱外套，一边忙活一边说：“你回来了。你的手好冰。喝酒了吗？难不难受？我去给你冲一杯解酒药吧。” 成知远看着昏黄灯光下的叶北游，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和真丝睡裤，显得人小小的，脸也小小的，头发柔软蓬松，像个可爱的高中生。 他忽然觉得很温馨。倘若余生的每一天，不管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家，都能有这样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关心自己，似乎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 他从背后搂住了叶北游的腰，低声在人耳边说：“今年的新年，跟我一起回家吧。我带你去见我祖母和父亲。” 第99章 整个十二月, 叶北游的神经始终高度紧绷。前半个月是因为仙本那的定制潜水团。行程圆满结束，让白瀚祥和他朋友们都很满意之后，叶北游收获了不错的利润和良好的口碑, 让自己和同行的于帆教练都获得了新的客源。 令他没想到的是，成嘉言也出现在这个潜水团中。成嘉言没有潜水资格证, 似乎也不打算考证, 跟着叶北游做了两次体验潜水之后表示满意，但也没了下文。 白天其他人出去潜水时，成嘉言就留在度假村里。晚上其他人回来，吃饭、烧烤、打牌、喝酒、唱歌, 这些活动一项都少不了成嘉言。 叶北游据此推测, 成嘉言可能是被白瀚祥拉过来做伴的，但本身对潜水实在没有兴趣。他本来有点担心自己跟成知远订婚的事曝光, 成嘉言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看法。然而对方毫无反应，甚至一句都没有提及, 又让他觉得对方可能根本不在意。 潜水团在机场解散时, 成嘉言跟他握手道别, 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再见”。叶北游想到新年时应该会在成家的晚宴上再见到这个人，心中不免感到紧张。 后半个月, 他的注意力和紧张点完全转到“在成知远的家人面前首次亮相”这件事上。 成知远这次倒没怎么宽慰他。男人帮他挑选了第一次上门需要准备的见面礼, 从里到外配好了全身的衣服，甚至提前两天约造型师帮他设计发型、做了修容。 成知远很重视这次见面, 这是叶北游推导出的结论。 十二月三十日这天, 成知遥特意约了他出门逛商场、喝咖啡，随后给他买了很可爱的帽子和围巾，陪了他一下午外加半个晚上，连晚饭都是一起吃的。 闲聊中, 成知遥不动声色地跟他说了很多自家的事，用玩笑般的口吻教给他一些礼仪细节。叶北游知道不管是不是成知远拜托了姐姐，两个人想要帮自己顺利过关的心情是一样的。 叶北游很不好意思。他知道成知遥也有自己的事业，忙碌程度不输给弟弟，主动提出晚饭自己来请。成知遥没跟他客气，有意挑了一间消费水平没那么高的普通西餐厅。 “知遥姐，如果成奶奶对我不满意的话，我们是不是要分手啊？”这话叶北游是不敢去问成知远的，想着问一下成知遥，也好让自己有个最坏心理预期。 成知遥明显愣住，反应过来之后随即宽慰他：“别这么想。奶奶虽然严厉，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不会特别为难你。” 叶北游低下头小声说：“她不会为难我，但是会为难知远、逼他跟我分手吧。你们这种体面的家族，不会刁难一个外人。” 成知遥沉默许久，轻叹一声：“你这孩子，有时候也不必这么聪明。” 叶北游拨弄盘子里的牛排，轻声说：“我能看出你和知远都很紧张，所以我想，是不是你们也觉得，如果不能让成奶奶满意，我跟知远可能就无法走下去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成奶奶满意我……” 成知遥隔着餐桌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她可能永远不会对你满意。但只要知远坚持，你们的感情就能继续下去。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叶北游抬起头，看着漂亮干练的女人温暖鼓励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 成知遥莞尔一笑：“不过假如成知远有一天变心了、欺负你，不用客气，狠狠甩他，一点都不必给我面子！” 叶北游哭笑不得。 第二天傍晚，成知远开车带着叶北游前往成家的半山别墅。经过成知远的亲自把关，精心修饰过的叶北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快认不出来。 下车前，成知远握住叶北游的手，轻轻摩挲他戴在左手中指上的祖母绿戒指，低声对他说：“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不必刻意去讨好什么人。” 叶北游点了点头，正想转身开门下车，成知远在身后又说：“即便奶奶不同意，我也不会跟你分手。” 叶北游倏地回头，成知远已经背对着他下车了。他心里涌过一股暖流，又有几分惭愧，匆匆下车追上了未婚夫的脚步。 得益于成知远和成知遥提前给他做足了功课，踏入成家那栋奢华壮丽的别墅，叶北游并没有感到特别紧张。成知遥甚至给他画了整个别墅的平面图，让他感觉自己像是提前拿到什么游戏攻略。 与成老夫人的见面也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夸张。老夫人确实称不上和蔼，也没有当面给他难堪，让管家收下他的的见面礼之后便没有多问。 叶北游内心感觉松了一口气，但也知道，老夫人的态度说明她对自己完全没兴趣，甚至懒得跟自己寒暄。 成知远看起来并不在意，一一将他介绍给家里人。叶北游因而认识了成知远的大姐、两个叔叔、还有七八个堂兄弟堂姐妹。 他努力记住每一个人名，但从这些人的眼中，他能看出明晃晃的不屑和讥讽。 长辈们聚在一起闲聊，女眷们优雅喝茶，小辈的年轻人占据了游戏室。叶北游本来打算紧跟着成知远，但是看男人被长辈们叫过去聊天，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打扰他们谈正事。 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呆在客厅里很傻，便也跟着去了游戏室。年轻的大男孩们分成两组，一组在玩赛车游戏，另一组在打桌球。 叶北游站在一旁，没打算参与。他知道自己跟这些人格格不入，也没打算非要融入他们。 但他忽略了自己引人瞩目的程度。他站的位置靠近桌球台，正在玩桌球的几个人停下了动作，齐刷刷看向他。 他被盯得有点不自在，轻声说：“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玩，我就看看。” “你会玩吗？会的话，来试试？”成知远的一个堂弟把球杆递到他面前。 叶北游真的会玩，并且水平不差。他不仅在潜水方面有天分，打桌球的悟性也相当高，以前在棋牌室打工的时候，曾经跟专业选手打得难解难分。 出于谦逊，他还是推辞：“我打得不算好，还是不献丑吧。” 堂弟愈发起劲，球杆塞到了他手里：“试试呗。实在不会打，我教你。” 叶北游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与从前在餐厅里欺凌自己的那些人类似的表情，苦笑一下，默默接过球杆，一出手就打出了令人惊艳的一杆。 他觉得自己应该给自己争口气，也给成知远争口气。于是接下来，就变成他一个人挑战对面所有人。 三个人轮番上阵也没能打赢叶北游。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咽不下这口气，场面开始变得焦躁。叶北游虽然越打越顺，心态逐渐沉稳下来，也考虑是不是该适时放水，别让对方几个人面子上太难看。 正在这时，成嘉言的声音响起：“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叶北游刚才就注意到成嘉言没有到场。而与成嘉言一起晚到的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略长，肤色是经常户外运动的人普遍的小麦色，野性的气质与成家的其他人很不一样。 叶北游不由地好奇这人的身份，听到其他人欢快地叫那人“小叔叔”，才知道对方原来是成知远排行最末的叔叔成洛铭。 成知远跟他提起过小叔叔，说这个人和家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热衷户外运动，常年环游世界，不确定会不会回来参加新年晚宴。 成知遥则告诉他，因为成洛铭从年轻时就是家里“最会玩”的一个，玩得还都是户外运动，身体素质也很强，在他们这些小辈当中人气很高。 “别看小叔叔是那样、奶奶又是那样，其实奶奶最偏爱的就是小叔叔。”成知遥还对叶北游说，“如果小叔叔回来，你一定要记得跟他套近乎。他说不定会很喜欢你。” 第109章 像孩子王一样被小辈们簇拥的成洛铭自然也注意到叶北游这个生面孔，问其他人：“家里来了个新人？是谁的对象？” “是成知远的男朋友。”成嘉言回答，“小叔叔没看报道吗？他们九月订婚的，今天还是第一次来家里。” 叶北游下意识地看向成嘉言。原来这人认得出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事，可是在仙本那，这个人从头到尾都表现得似乎完全不认识一样。 成洛铭再次看向叶北游，眼中满是好奇：“原来是小远的，想不到啊。长得可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叶北游欠身，拿着台球杆行了选手礼仪：“我叫叶北游，初次见面。叔叔介意跟我打完这一局吗？” 成洛铭眉头轻扬。其他人起哄说叶北游不自量力，告诫他“小叔叔可厉害了”“别以为像赢我们这么轻松”。 叶北游无视这些杂音，只专注盯着成洛铭。 成洛铭兴趣上来，走到球台前，笑着说：“侄媳妇初次登门，叔叔怎么能不露一手呢？不过这一局局势已经没法救了，小叶要不要跟我单开一局？” 新开的一局精彩纷呈，连隔壁玩赛车的人也不玩了，全体凑过来看两人打球。成洛铭球风老辣，叶北游稳扎稳打。两人势均力敌，都在心里暗暗佩服对方。 比拼焦灼到最后一刻，被“开席”的召唤打断，叶北游才发现不仅游戏室的人都在看，成知远和几个叔叔也都站在外围观看。 他脸颊微微发烧，大着胆子对成洛铭发出邀请时，也没想过会比拼到这样的地步。 成洛铭大笑着扔下球杆，扬声对成知远说：“你的小男朋友很不错嘛，小远。叔叔很满意哈哈哈！” 成知远拨开人群走到叶北游身边，虚虚地环住他的腰身，笑着对叔叔说：“游游在运动方面一向在行。他自己开了一家潜水中心，小叔叔有兴趣的话，你们可以多聊聊。” 成洛铭的眼神瞬间亮了，看叶北游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欣赏：“是嘛，那可真要好好聊聊。” 叶北游被未婚夫熟悉的气息和强烈的存在感包围着，沐浴在他从不敢想象的阶层赞赏的目光下，也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多了一份自信。 正如成知遥所说，他确实不比他们任何人差。 第100章 “这是……” 一沓照片被放在桌子上, 像发牌一样抹开。成知远大略看了一眼，都是一些聚会场合的抓拍，似乎隐约扫到了成嘉言的脸。 坐在上位的成老夫人绷紧了脸。父亲成洛钰有几分刻意地叹了一口气：“小远, 我和奶奶都知道你很忙。但你这个所谓的未婚夫，似乎也挺忙啊。” 成知远抿住嘴唇, 慢慢拿起照片细看, 才发现每张照片里都有叶北游。 有时在潜水船上，有时在潜水度假村或者海滩上，也有明显是在会所包厢里的照片。场景无一例外是很多人聚会狂欢的场面，透过画面都能看出气氛很嗨。 成知远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克制情绪, 可还是忍不住微微蹙眉。 “你不知道他在外面这么能玩吧？”成老夫人火上浇油地冷哼一声。 成知远确实是不知道。他所认识、喜欢的叶北游一直都是很乖巧很上进的样子。他还记得对方以前在夜店打工, 为了拒绝陪酒不惜用酒瓶敲破脑袋。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还是说他一开始就有这一面，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这些照片, 是什么人交到奶奶手上的？”成知远淡淡地抬眼看向老夫人。 成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你在质疑之前，是不是想一想, 倘若他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 那也不可能被人拍下来、送到我手上吧？” 成知远为叶北游辩解：“可是在我看来, 这些照片不过是正常的聚会抓拍，什么都无法证明。奶奶是想用它来告诫我什么呢？” 老夫人啪地一声拍了桌子。成洛钰赶忙接过话头, 对儿子说：“奶奶也是不希望你被人骗了。那孩子出身那样的家庭, 高中都没毕业，实在叫人有点担心。” 成知远冷冷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和奶奶认为我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么？那未来如果把家业交给我, 你们是不是也没法放心啊？” 成老夫人语气威严：“你如果想要继承家业, 就找个正经人家的姑娘结婚，而不是找个来历不明、不三不四的人来气我！” 成知远的眼神冷了冷，和祖母对视片刻，垂下了眼帘：“奶奶就不必为我的事费心了。如果奶奶想要孙子, 不妨让嘉言多多努力。说起来他还比我年长，怎么也该是他在我前面。” 不欢而散，是可以预料的收场，成知远并不意外。但叶北游和成嘉言混在一起，着实让他没有想到。 回程路上，成知远难以控制地心情不佳，盯着车窗外一言不发。保镖和司机都不敢开口跟他说话，司机憋到极限才问他是不是要直接回家。 成知远想了一下，决定先去叶北游的潜水中心看看。 他是在家里吃了晚饭才被说了照片的事。他提前跟叶北游说过晚上不回家吃饭。对方回复告诉他，自己晚上也会晚点回去、“约了客户谈行程”。 在这之前，成知远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也从不过问叶北游潜水店的经营情况和客户信息。叶北游愿意跟他说，他就听着。不告诉他，他也不会主动去问。 但是现在，只要想到叶北游在自己毫不知情的场合与成嘉言有说有笑一起吃饭一起出游，成知远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压不住想要发火的冲动。 潜水中心位于一处体育产业园区，距离市中心稍远。成知远到达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大多数店铺都已关门，只有少数几家还亮着灯的也在做关店准备。 成知远让司机和保镖在停车场等，独自走到叶北游的潜水中心，远远地就看到店里灯光大亮、大门敞开，一阵阵欢笑声传来，几个人围在一起正在吃着烧烤聊着天，还有一只小柯基犬在跑来跑去。 心里的邪火烧得更旺。他沉着脸走近，确认聚在一起的人除了叶北游之外还有于帆、成洛铭、一个潜水中心的员工、还有两个他不认识的人。 没有成嘉言，让他的火气稍微减弱几分。 面朝门外的成洛铭最先看到他，扬声招呼：“哟，我大侄子来了？快来快来，一块热闹热闹。” 其他人跟着回头看向他。叶北游赶忙起身迎上来，露出甜甜的笑，轻声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回家吃饭了？” “饭吃完了，不能来么？”成知远冷淡地回答，冷冷地看向稍稍有些错愕的叶北游，随即越过对方，大步走到餐桌旁。 于帆拖了张凳子过来，摆在叶北游的座位旁，招呼他入座。 成知远扫了一眼桌子，从烧烤店打包回来的各种烤串和小菜已经吃得七七八八，桌子旁有五六个空啤酒瓶。小柯基闻到熟悉的气味，跑到他脚边围着他的裤脚打转。 成知远内心很是烦躁，用脚把那个小东西挪到一边，尽量控制力度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在踢它，嘴上问叶北游：“今天怎么把狗带出来了？” 叶北游回答：“旺旺一直关在家里，不也挺无聊的。把它带到店里，它开心，大家也都开心。” 成知远扭头看向叶北游，一语双关：“也就是说，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我怎么不知道？” 叶北游眨了眨眼睛，流露出一丝茫然：“你从来也不过问旺旺的事呀……” 气氛中少许的诡异让其他人有所觉察。成洛铭开口救场：“好了好了、小远，赶紧坐下呗。要是吃过饭了不想吃烧烤，给你倒杯酒吧。” 有人拿了新的一次性塑料杯给成知远倒了一杯啤酒。成知远撇了一眼，微微蹙眉。这种普通牌子的酒他根本喝不下，质量低劣的一次性塑料制品也让他压根不想碰。 他还是坐下了，并没有碰那杯酒的打算，盯着叶北游的座位面前，再度发问：“你喝酒了？你酒量不是不好么？” 塑料杯中的浅黄色液体还剩下三分之一左右。成知远看在眼里觉得很不舒服。叶北游的酒量确实不好，很少在自己前面喝酒。怎么在别人面前，这不是照样能喝么？ 叶北游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说：“就喝了一点点，还是啤酒。” “就是啊。”成洛铭大声说，“我说小远你怎么回事啊？脸那么臭，说话那是什么口气？小游喝两杯啤酒怎么了？跟水一样的，又不会喝醉。” “小游”这个称呼让成知远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心里瞬间涌出一个很想当场发作的问题——成嘉言也是这么叫他吗？ 他冷冷地看向自己叔叔：“十点多了，你们要是吃得差不多，是不是可以让我接未婚夫回家了？” 所有人都看出他情绪不佳，包括他那个一惯我行我素的叔叔。临走前，成洛铭拍着他的肩膀问：“老太太又跟你说什么了？” “叫我不要学你。”成知远盯着叔叔的眼睛。 第110章 成洛铭大笑：“不要变成家里的笑话是吗？怎么可能。从小你就不像其他人，不怎么围着我打转。” 成知远垂下眼睑，礼貌送别长辈：“回去时注意安全。” 成洛铭哈哈大笑出了门，跟于帆寒暄几句便伸手搭住对方的肩，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成知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直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身后传来轻声说话的声音，叶北游吩咐员工收拾卫生准备关店。 分辨出叶北游已经走到自己身边，成知远冷冷地开口：“他也会像那样搭你的肩么？” 叶北游轻轻地“啊？”了一声。成知远回头，冷淡的目光扫过年轻人的脸，发觉那张漂亮干净的小脸被酒精染上了若有似无的淡淡粉红。 他冷笑一声：“你跟我家的人很熟啊？先是成知遥，现在又是小叔叔、成嘉言……” 叶北游垂下头轻声说：“我不应该跟你的家人很熟么？我们不是订婚了？” 成知远长久地沉默起来。他想起自己其实并没有给叶北游讲过太多自己家里的事，更没有跟对方提过半句有关继承人的竞争。而不论是成洛铭还是成嘉言本人，显然也不会跟他说这些。 “你以后离成嘉言远一点。”他最后说了这样一句。 叶北游十分不解地看着他，倒也没问为什么，犹豫纠结了一阵，问他：“那他自己要来，我……怎么办啊？” 成知远觉得自己又开始生气了，没好气地说：“那就让他不要来！他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接近你能有什么好心？” 叶北游明显被他弄糊涂了：“你说的好奇怪啊。他不过是陪朋友来学潜水，能有什么坏心呢？你不喜欢成嘉言是不是？” 成知远沉着脸，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跟他朋友在你店里消费多少，我双倍补给你。这个店就是让你开着玩的，你以为我真指望你赚钱？能开就开，不能开就不要开了。我本来也不喜欢你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的。” 叶北游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起来，嗫嚅着嘴唇，漂亮的眼睛里荡漾着受伤的情绪。 成知远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说话可能重了点，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努力缓和语气：“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喜欢狗就养狗，喜欢猫就养猫，喜欢看书就看书，不好么？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叶北游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惊慌，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要把这个店关了吗？不要关好吗？我、我以后会每天早早回家、减少带队行程，别把店关了行吗？” 成知远沉默片刻，其实倒也没有想要对方立刻关店的意思：“你想继续做下去？” 叶北游急切地点头，望向他的双眼中满是渴望。 成知远低头吻了人：“那就别跟成嘉言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别忘了，你是订了婚的人，要懂得跟别的男人保持距离。” 第101章 “所以, 你是说小远觉得你忙于事业、冷落了他，最近才老是推掉我们的聚会？”成洛铭毫不在意地大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嘉言好担心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 成嘉言笑得十分绅士, 轻拍自己胸口：“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我就放心了。小叶教练跟未婚夫感情真好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算正式结婚？” 叶北游窘迫地坐在ktv包厢里。相比于成洛铭和成嘉言的轻松自在, 他简直如坐针毡。 连续几次拒绝成洛铭之后, 对方终于还是感到有些不对劲。叶北游不想失去朋友和客户，趁着成知远出差在外，便答应了成洛铭的又一次邀请，却没想到对方把成嘉言也带来了。 他其实能感觉到, 成嘉言和这个小叔叔的关系明显比成知远亲近。成洛铭回国之后, 十次之中有五次，出来玩都会带着成嘉言。 叶北游不太理解成家的家族成员之间有什么恩怨好恶。成知远不说, 他更不会去问。即便这样，他也知道不能实话告诉对方, 自己拒绝出来玩的原因是成知远叫他远离成嘉言。 他尴尬地笑笑, 在服务生的殷勤招待和包厢里热闹的背景音中小声说：“结婚什么的, 我们还没有商议过。可能不会那么快。” 成洛铭大声笑：“还没结婚就管你这么严，结了婚那还得了？” 成嘉言笑着附和：“成知远从小就很霸道。他想掌控的事, 一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叶北游放在膝盖上的两手暗中捏紧了裤子的布料, 紧抿嘴唇，盯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 成洛铭让服务生帮忙选歌的声音从吧台传来。成嘉言忽然靠近叶北游, 半个身子凑到他面前, 带来一股淡淡的木质香味。 “他平时是不是不让你喝酒？我记得新年你来我家吃饭，只有在给长辈敬酒时喝了几杯，其它时候都是成知远帮你挡了、说你酒量不好。”成嘉言微笑着说。 叶北游感到很意外：“几个月前的事，你还记得？” 成嘉言笑笑, 轻声说：“那天你第一次来我们家，大家都对你很感兴趣，你自己不知道吧？成知远交往过那么多个，还是头一次在新年的时候带人亮相。” 叶北游瞪大了眼睛：“那么多个……？” 成嘉言轻轻“啊”了一声，表情尴尬，扭头看了一眼自己叔叔的方向，又陪着笑脸小声对叶北游说：“你就当没听见。我想谁也不会刻意在现任面前提起前任。但你确实是他第一个带回来介绍给奶奶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可是叶北游还是高兴不起来。尽管努力想让自己表现得毫不在意、镇定如常，他还是忍不住走神。不明就里的成洛铭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去西江县洞潜的计划，他也有些心不在焉、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成洛铭出去上厕所的空隙，服务生也出去换冰桶。成嘉言温和地问叶北游：“你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了话，让你不开心？” 叶北游赶忙摇头，努力挤出笑容：“没有，没有的事。我没有多想。我觉得这挺……正常的。我也没想过自己会是他的第一个男朋友……” 他嘴上说着，心里还是觉得又酸又涩，吸了吸鼻子想让自己看起来大大方方：“知远他平常也不喜欢说自己的事。” 成嘉言笑了笑：“可如果是我的话，会愿意跟喜欢的人分享自己的所有。我猜，成知远也不怎么跟你提起我们这些家里人吧？” 叶北游摇头：“他从来不说的。只有上次新年宴会前，他教了我很多规矩，告诉我家里有哪些人会出席宴会。仅此而已。” 成嘉言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家人数有点多，他担心你搞不清楚、闹出笑话。不过那天你桌球打得那么好，大家印象都很深刻呢。” 叶北游小声说：“献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给知远丢脸。他什么都没说。” 成嘉言笑着夸奖他，拿起酒杯跟他喝酒。叶北游不好推辞，就跟对方碰了杯。成嘉言放下酒杯时，杯子垫到了打火机、没放稳，半杯酒一下子洒在了叶北游的裤子上。 成嘉言连声道歉，赶忙拿起纸巾给叶北游擦拭。两个人挨得很近，成嘉言擦拭酒渍的手隔着衣服拂过叶北游的大腿内侧，让他感到十分窘迫。 看到对方一本正经地专注于帮忙，叶北游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推辞说自己去卫生间处理一下、让对方不必自责。 知道成知远出差了，两个人拖着叶北游玩到十二点才送他回家。洞潜计划在成洛铭的热切要求下，时间定在半个月后。叶北游虽然觉得有点仓促，想着可以向于帆求助，便同意了。 站在公寓楼下，夜风清冷，目送成嘉言的车离开，叶北游的脑子稍稍清醒过来，不由地感到自责。虽然不知道原因，未婚夫毕竟明确说过让自己远离成嘉言。 而且，要是知道会从成嘉言口中听到那样的话，叶北游确实不想跟他见面。 成知远在自己之前到底有没有正式交往的对象，叶北游觉得自己也不是不在意，只是没必要去深究。两个人认识两年多，他从来没遇到任何“前任找上门”之类的狗血事，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可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交往过那么多个”这种话，还是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他本能地觉得成知远不是个滥情的人，又担心会不会是自己对他的印象过于美好。 他上了楼、回到家，想着小柯基或许已经睡了，开门之后却感到屋子里的气氛明显不同——成知远在家。 叶北游站在门口呆住了。男人的脚步声迅速赶了过来，还穿这衬衫、马甲和西装裤，没换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成知远的脸色非常难看，眼神冷得像冰潭，目光在叶北游身上迅速扫了一圈，冷声问：“回来了？去哪了？” 叶北游脊背发凉，偷偷咽了下口水：“跟客户商量行程。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要是知道的话，我会早点回来的……” 成知远很轻地冷笑了一声：“我不在，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是吗？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出差不在家的时候，你都是这样，跟人在外面喝酒、玩到很晚才回来？” 第111章 叶北游惊慌摇头，急切地辩解：“不是的，我没有经常玩到很晚。上次你说过之后，我有注意跟客户保持距离。不管你在不在家，能推的应酬都推掉……” 成知远打断他：“那你今天怎么这么晚？你看看现在几点？十二点半了！你跟谁在一起，玩到这么乐不思蜀！” 叶北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轻颤着道歉。他知道今天确实回来得太晚，可他不想让成知远误会，觉得自己趁他不在家就在外面玩乐放纵。 他小声解释：“今天是跟你叔叔一块吃饭、商量下个月去西江洞潜的事，不知不觉就弄到这么晚。我真的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成知远哼了一声：“别去了。洞潜太危险。我叔叔那个人又不靠谱，我不放心。” 叶北游“啊？”了一声：“可是，都商量好了……” “商量好了也可以取消！”成知远强硬地说，“月底我要去美国。你把店暂时关一阵，跟我一起去。” 叶北游忍不住朝成知远走了一步：“不行啊。这次洞潜有赞助商，还有拍摄团队，都是你叔叔联系的，是一次很好的机会。要是无缘无故取消，以后很难再寻求合作了。” “那就别做了！把店关了，我养你！”成知远皱着眉头，语气徘徊在爆发的边缘。 叶北游终于忍不住，泪珠从眼眶滑落：“知远，我不是你养的金丝雀。” 成知远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猛然闪烁，随后越过他，一言不发夺门而出。 巨大的关门声回荡在午夜时分的公寓中，吵醒了小狗旺旺。小家伙从狗窝里爬出来，啪哒啪哒跑到叶北游脚边，仰头看着他。 叶北游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用手背狠狠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最后他终于放弃了，蹲下来抱住小狗，轻声地哭起来。 他只是不想做一个单纯只靠对方养着的寄生虫，可成知远的想法是不是跟自己不一样？ 也许成知远想要的只是一个乖巧听话、全身心依附他的小情人，自己是不是误解了？ 想要努力做出一点拿得出手的事业、做一个配得上对方的人，是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离开公寓的成知远站在电梯里才注意到自己是穿着拖鞋出来的。 没换鞋、没换衣服、没拿车钥匙，甚至没带手机。他像一个跟老婆吵架之后被赶出家门的窝囊男人一样，两手空空，毫无准备。 他承认自己有点被气昏头了。这趟出差持续了一星期，他本来就有点归心似箭，原本预定的安排有两项临时取消，他便提前赶了回来。 路上他接到了韩泽辉的电话，撒娇地问他很久没见过面了能不能一起吃饭。他拒绝了。韩泽辉便阴阳怪气地告诉他：“可是我听嘉言哥说，他跟你男朋友在ktv啊。成叔叔也在。” 成知远非常生气。回家一看，果然没看到叶北游。他刻意没打电话找人，就是想看看叶北游趁自己出差不在家、到底会跟成嘉言鬼混到什么时候才回来。 结果让他很失望，所以他很生气。可是看到叶北游的眼泪，他又觉得心里闷闷地钝痛。 是金丝雀吗？自己是想要一只听话的金丝雀吗？ 坐在出租车上，成知远的脑海中浮现出锁在成家大宅储藏室深处的那副肖像画。 他的母亲在嫁给父亲之前，曾经是一名优秀的芭蕾舞演员。虽然达不到首席的水准，不靠家世人脉，也能在国内顶尖的芭蕾舞团拥有一席之地。 可是后来两家联姻，成老夫人认为成家的媳妇不应该再抛头露面从事像戏子一样的工作，母亲不得不在对一名舞蹈演员来说最好的年华退役，只留下最后一次站上舞台表演时的画像。 而现在，自己想要做和祖母一样的事，把喜欢的人关在鸟笼里么？ 第102章 两人相恋之后的第一次冷战, 持续的时间比成知远预想的要长。 成知远当晚打车回到市区的老宅住了下来，第二天就让保镖回公寓去拿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保镖回来报告说，叶北游默默帮忙找东西, 一句话也没问。 成知远反复追问，保镖最后说叶北游眼睛有点肿、看起来像是哭过的样子。 成知远觉得心里有点疼, 但也觉得有点满意。会哭就代表人还是在乎自己的。要是连哭都不哭, 那才真是要完蛋。 他想着自己应该跟叶北游好好谈一次，告诉他为什么自己不想让他成嘉言走得太近，也好好商量一下、自己对于今后的一些期待。他希望叶北游能把自己放在生活中的第一位，而不是那间小小的潜水店。 可是他等了几天, 并没有等来叶北游的主动联系。别说什么道歉求和好, 就连日常的关心也没有了。 成知远烦躁了几天，憋着一口气也没有联系对方。眼看着叶北游预定去西江县的日子越来越近, 他终究忍不住了，趁着去俱乐部健身的机会想要偶遇叶北游。 却被前台告知、“副店长说家里有点事、回老家去了”。 前台不知内情, 成知远却是知道叶北游家里什么情况的。他立刻让秘书去查, 查出叶北游在两天前买了回老家宁城的高铁票。 从宁城到叶父服刑的监狱, 只有城际大巴或者包车。成知远猜想叶北游多半是去探监了，不方便对同事说实话。 他直接开车从海城连夜赶去, 通过当地的关系联系到了监狱管理层, 了解到叶父的近况。叶父入狱以来一直心情郁结，导致身体状况不佳, 这次是因为肾结石发作住院治疗。监狱方面通知了家属。 成知远在监狱医院蹲了一天, 果然蹲到了叶北游。对方对他的出现感到很惊讶，成知远却注意到叶北游的脸颊明显变得消瘦。 他走上前去，迎面将人圈在怀里，感受到单薄的身躯稍稍紧张之后很快放松, 并且自然而然地靠近自己。 “你怎么来了？”叶北游的声音闷闷地，小声说，“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去健身房找你，听说你有事回老家，猜到应该是来探望你父亲。”成知远没有隐瞒，实话实说，大手轻抚对方的背。 “对不起，游游。我不该对你发火。你没做错什么。”他低声在对方耳边说。 叶北游什么也没说，双手从背后抓住他的衣服，紧紧抱住了他，将脑袋深深埋进他怀中。 谁也没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和好了。成知远带着叶北游在当地最高档的酒店开了房间，通过中间人给监狱方面赠送锦旗和物资，通过正规手段联络感情，还给叶父的监狱账户存了一大笔钱。 各方面都安排好，唯独有一点，他没有去见叶父。他隐约能感觉到，叶北游虽然有些犹豫，还是希望自己能跟他的父亲见上一面，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他假装没有觉察出来，只字不提，陪着叶北游逗留了一周，直到叶父的治疗结束、重新入狱服刑。 回程时候，两个人并排坐在车后座。叶北游主动勾住成知远的手，小声对他说：“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平衡工作和生活的关系。你能不能让我继续把店开下去？” 像是担心他拒绝，他又飞快地补充：“给我两年时间。实在撑不下去，我会主动把店关了，继续在于教练和郑哥店里打工。” 成知远看着小男友柔软的坚定神情，轻轻叹了口气：“我想让你后留在家里，是不是不太可能？” 叶北游注视着成知远，没有说话，但那双灵动的眼睛却仿佛在质问他——我们真的会结婚吗？ 成知远低下头亲吻了那双眼睛，低声说：“去洞潜注意安全。” 潜水圈里都知道，洞穴潜水属于技术潜水，危险程度远高于休闲水肺潜水。成知远自己并没有涉足技术潜水的时间和精力，自身的经验和技术也足够平时在海中遇到半开放式洞穴时进去探索一番，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他有点不放心。叶北游虽然技术好、天赋高，经验方面还不足。自己那个叔叔成洛铭又是冒险家性格，这趟西江洞潜也是叔叔竭力促成的，邀请了专业的赞助商和拍摄团队。 叶北游给成知远看过拍摄计划。成洛铭的目标是想做公益宣传片，宣传当地的自然生态保护，出发点和立意都很好，成知远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反对。 但他还是千叮万嘱，让叶北游务必小心。尤其是这一趟，真正下水的人只有叶北游和成洛铭两个人。于帆因为有别的行程安排，无法跟去帮忙。 成知远核对了自己去美国出差的时间表，做了一些调整，延后了两天出发，本意是想等到叶北游的潜水计划顺利完成，自己再安心出差。 出发那天，他亲自开车把叶北游连同两个大行李箱送到机场，跟成洛铭以及团队汇合。成洛铭还调侃他，让他放心、说自己会照顾好侄媳妇。 成知远怎么也没想到，那将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和叶北游温情拥吻。 西江县潜水团队出事的消息传来时正是深夜。成知远尚未入睡，就被当地团队的电话告知：“成先生和叶教练出事了！您是叶教练留下的紧急联系人，能不能麻烦您尽快过来一趟？” 第112章 成知远的心瞬间提到喉咙口，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大声追问：“出什么事了？叶北游人怎么样？” 对方的声音也是颤巍巍的：“叶教练受伤了，正在医院急救。但是成先生……成洛铭先生……” 成知远的脑子乱了一下，因为确认叶北游没有生命危险而重新清醒过来，询问了医院的名称之后，让对方先专注于叶北游的治疗。 很快他又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父亲问他知不知道小叔叔出事了、尤其追问他知不知道成洛铭是跟叶北游一起去潜水。 “听说叶北游没事，但是洛铭出事了。知远你听着，出了这种事，不许再护着你那个不三不四的男朋友！脑子给我放清楚一点！” 成知远嘴上说着“事情是怎么样的还没有明确”，心里却有沉重的预感。不管事故真相如何，叶北游都不可能再被自己的祖母原谅和接纳。 成洛铭是祖母最疼惜的小儿子。他在潜水事故中遇难，不管身为教练和潜伴的叶北游有没有责任，都会被祖母迁怒。 前往美国的商务行程无法再如期进行，成知远不得不临时调整，安排秘书陆淇陪同自己信得过的一个高管，代替自己前往美国。 他在赶往西江县的路上还在不停地协调各项安排，到达当地医院已经是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深夜。 当地正在下雨，并且已经连续下了两天。县级医院略显陈旧的住院区走廊上，潜水店的员工和郑立万坐在塑料椅子上休息，气氛沉重压抑而潮湿。 成知远心情凝重，每走一步都感觉脚下犹如泥潭。 成嘉言的声音忽然响起，犹如阴湿角落中蛰伏的蜘蛛：“总算赶来了？不觉得太晚了么，成知远？” 成知远倏地扭头，看向堂兄的目光像要喷火：“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 成嘉言冷笑一声：“叔叔的紧急联系人写的是我。出了事，有关部门第一个联系的当然是我。要是最先联系的人是你，奶奶和叔伯们说不定还被蒙在鼓里呢。” 成知远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成嘉言的衣领：“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诬蔑我！事情是怎么样的还没查清楚！假如叶北游真的有责任，我自然会给家里一个交待！” 成嘉言眼皮一翻：“哦？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包庇你未婚夫？” 成知远一把将人推开，没有理会，大步走进病房。郑立万和店员也被惊动，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单人病房里，叶北游躺在病床上正在昏睡，脸色惨白。检测心率和血氧的仪器连在他身上，数据看起来还算平稳。令成知远感到外的是，他的左脚露在被子外面，脚腕处缠着纱布。 “怎么回事？”他冷声问郑立万。 郑立万并不是亲历者，真正的当事人是潜水店的员工。在对方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成知远总算耐着性子弄清了大致的经过。 叶北游和成洛铭的潜水计划是早上起床后从县城的酒店开车到潜水地点，准备好之后于上午十点下水。两人的计划深度是110米，到达一处存在气穴的水下洞穴，放置潜水标志之后上浮。包含在气穴中停留的时间，计划潜水时间60分钟，返程的减压时间2-3小时。 留在岸上的店员本身也有潜水长的资质，除了负责后备支援，也负责协助拍摄团队取景。他们一群人正在岸上拍得起劲，忽然有人大叫起来，说有大量气泡上浮，随后就看到叶北游艰难地浮上水面，甩掉嘴里的调节器大声呼叫救援。 “根据电脑表的记录，应该是在水下70米左右出事的。成洛铭先生被叶教练拖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自主呼吸。我和摄影团队里面有两个会急救的人轮流给他做人工呼吸，并且马上打了120，可还是……” 潜水长战战兢兢地咽了下口水：“叶教练的脚受伤了。他没说是怎么伤的，但是流了不少血。不过我更担心他罹患减压病，在打120的同时也说了情况。” 郑立万接着说：“高压氧舱的治疗今天下午已经结束，应该没事了。但因为忙着高压治疗，脚伤还没来得及全面检查，只做了最基本的止血处理。” 成知远的视线从头到尾都在叶北游身上。听完两个人的说明，问道：“我叔叔在哪里？” 郑立万和潜水长对视一眼，轻声回答：“在医院。警方询问要不要进行司法解剖确认死因，听说你家里人拒绝了。” 第103章 黑暗、冰冷、剧痛, 叶北游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于帆教练满脸心疼地安抚他：“没事了、小叶，你安全了。没事了。” 叶北游想起了在水下洞穴中, 仿佛一瞬间发生的事故，双手瞬间变得冰冷, 脸上也褪尽血色, 抖着声音问于帆：“成先生呢？他……他……” 成洛铭不可能生还。在水下时，叶北游已经确认了成洛铭的死亡。他只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于帆沉默着垂着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安慰他：“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先好好养好自己的身体。医生检查发现你左腿的跟腱被利刃切断了。是谁做的？成洛铭吗？” 叶北游仔细回想了一阵：“应该是的。当时在水下, 他突然惊恐发作, 呼吸节奏整个乱了，试图向水面逃窜。但你知道, 我们在洞穴里，突然慌乱很容易迷失方向。我试图安抚他、让他镇定下来, 但他不知把我看成了什么, 竟然抽出潜｜水｜dao阻止我靠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他伤到的, 只觉得左脚忽然传来剧痛……” 叶北游深深地把脸埋进双手之间：“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教练，我尽力了。我试过安抚他、也努力想要救援他, 可他很快就呛水了。就是那么一瞬间,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眼前停止了挣扎。我该怎么办，教练, 我该怎么面对他的家人……” 冰冷的记忆犹如毒蛇缠绕在脑海中。 叶北游的眼前不断浮现出成洛铭惊恐地瞪大双眼的面孔, 如同失去了理智的僵尸一般本能地攻击他。两个人急促呼吸产生的大量气泡充斥在四周黑暗的水体中。 那个时刻，叶北游感到自己孤立无援，几乎要跟成洛铭一起葬身在黑暗的水下洞穴。 可是自己活下来了，成洛铭却不幸遇难。成家的人会怎么想？成知远会怎么想？自己, 要怎么面对成知远和他的家人？ 于帆轻轻摸着他的后脑，安慰他：“别想那么多。我相信你尽力了。家属那边，只能等官方调查结果出来，慢慢去道歉、寻求谅解了。” 叶北游哽咽着，小声问：“知远呢？他来过了么？” 于帆沉默一阵，低声回答：“来了。但是，又走了。” 叶北游再没吭声。 他心里很害怕。反复几次复盘之后，他和于帆都认为，他在事故中的处理没有任何不当之处。成洛铭的遇难，主要责任并不在他。 可是叶北游还是害怕。这种感觉就像当年父亲失手将人打死一样，他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不知道自己要承担怎样的责任，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 转念一想，他凭什么希望成知远能够陪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起去面对？遇难者是成知远的亲人。自己怎么有资格要求成知远原谅自己？ 他心里隐隐觉得，这段感情终究是走到了尽头。自己和成知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可是在审判的利刃落下之前，他心里总还是存在奢望的。 他发过微信向成知远道歉、询问能不能见一面，对方杳无音信、石沉大海。 在当地医院做了跟腱手术之后，于帆带来了最新进展——成家拒绝了司法解剖、终止一切关于事故的调查。 叶北游感到不解：“他们为什么终止调查？不调查，怎么能够查清楚事故经过？” “他们说不想破坏遗体，说家里老太太很忌讳这个。”于帆叹着气，安抚叶北游，“小叶，别想了。你刚做了手术，需要好好休息。”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不顾郑立万的劝阻进入病房，要求叶北游跟他们前往当地警局：“事故调查书需要当事人双方签字确认。家属急着带走遗体，希望你配合一下。” 郑立万劝说：“这么着急吗？他的跟腱才刚做过手术，还不能走动。” 警察看了看叶北游的腿，建议：“要么，你们跟医院借个轮椅？” 叶北游很感谢于帆和郑立万推着轮椅陪自己去了警局。两个人跟他非亲非故，却不怕麻烦地陪着他趟浑水，令他无比感谢。 在警局的调解室，他见到了成知远。男人好像憔悴不少，脸颊稍稍凹陷，黑眼圈很重。 他嗫嚅着嘴唇想要喊对方的名字，却被男人身上的冷漠吓退了所有的幻想。成知远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一样，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催促警方尽快走程序。 叶北游坐在调解桌前，脑子里混乱一片。警察说了什么，他有一半都没听进去。 第113章 成知远不是一个人来的。成嘉言也在，还有一个叶北游没见过的漂亮年轻人。出面的长辈是成嘉言的父亲，随行的则有律师和医生。负责交涉的是律师，成知远只是坐在一旁冷冷地听着、看着。 叶北游从来不知道，如果和成知远公事公办地坐在一起，这个男人带来的压迫感竟然是如此强烈。 “……基于以上原因，家属决定放弃对事故原因的进一步追究。今后也不会向您要求任何刑事或者民事赔偿的责任。如果您认为没有问题，就请在调解书上签字。”律师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叶北游呆呆地看着被推到眼前的调解书，上面已经签署了成嘉言父亲的名字。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无声地催促。警察也劝他：“人家什么都不追究，已经很难得。签字吧。人家那边还等着办理遗体运送的手续。” 叶北游盯着调解书上的文字呆了很久，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为什么……不调查？不调查，要怎么找出事故的原因……” 调解室里的气氛寂静了一瞬。叶北游双手捏着桌子的边缘，用力到指节泛白。 于帆帮腔说道：“我也觉得不调查好像有点不合理。你们不追究责任，我们很感激。不过我认为至少应该明确事故的原因吧？对后来者也有个借鉴作用……” “不需要。”成知远冷声说，“我们成家的人，不能被人当作事故案例分析来分析去。” 男人扬声用命令的口吻说：“叶北游，签字。” 叶北游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犹豫着。 耳边忽然一阵风声。原本跟在成嘉言身边的漂亮年轻人大步冲到他面前，在于帆和郑立万都来不及阻止之前，揪住他的头发拉起他的脸，狠狠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 场面顿时大乱。年轻人又哭又喊，对他拳打脚踢破口大骂，骂他害死了别人的家人还不知好歹、别人已经不追究责任了他还想怎么样。 叶北游猝不及防被踢打了好几下，受伤的腿不小心撞在桌子上，疼得钻心。 于帆和郑立万手忙脚乱护着他、阻止突然发疯的年轻人。在场的警察也急忙拉架。 最后阻止那个年轻人的还是成知远。年轻人扑在他怀里哭得伤心，成知远的手也很自然地搂住对方的肩膀和腰，安慰对方：“好了、小辉，克制些。” 叶北游狼狈地坐在地上，轮椅翻倒在一边，脚腕上的纱布缓缓渗出鲜红的血迹，仰头看着成知远搂着自己不认识的陌生青年，气氛亲昵而熟稔。 那一刻，他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事情不可能更糟糕。发生了这样的事，自己和成知远的婚约不可能再履行，他对别的人态度怎么样都已经不重要。 叶北游没等到腿伤痊愈就在于帆和郑立万的帮助下回到海城。他回了一趟自己和成知远的公寓，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暂时住在潜水店里。 从公寓的痕迹来看，成知远也没有回来住过。小柯基被保姆阿姨照顾着，倒是没饿死。叶北游舍不得，把狗也一起带走了。 他没有再去复诊腿伤，只在拆线时去了一趟医院。预后并不理想。他的左腿留下了后遗症，走路坡脚。医生建议他去大医院看看能不能通过手术修复，说他还年轻、还有机会。 可能确实还有机会，但机会是要金钱换取的。 离开公寓之后，叶北游认真盘了一下自己手头的积蓄。如果不算潜水店的备用资金，他的存款只有两万多元。未来还不知道怎么样，他不敢用这笔钱去做手术治疗腿伤。 回到海城之后，成知遥来找过他。他很惭愧，本想推辞，但成知遥坚持要见面。他觉得自己也不能逃避责任，便约在潜水店。 成知遥得知他住在店里，非常吃惊，问他有没有跟成知远好好谈过以后的事。 他苦笑着摇头：“从西江县回来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他没有联系我，我也……没有脸面去联系他。既然分手了，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就是这家店不知要怎么办……” 成知遥沉默片刻，拿起手机给他转账了一万块钱，并且强行让他点了接收。 “我没听他说要跟你分手这件事，你还是先等等看。我知道现在是你最难的时候，但我同样相信你可以渡过难关。小叶，你是个很坚强的人。对自己好一点。”成知遥柔声说。 叶北游攥着手机，眼泪止不住跌落。他哽咽着问：“知遥姐姐，你不恨我么？我……我害死了……” “不是你害死的。”成知遥打断他，“不是说洞穴潜水本来就属于极限运动吗？那只要不是你把我叔叔淹死的，就不能说是你害死他。你也承受了很大的风险、经受了极大的冲击，还受了伤。我叔叔的事故责任不能归结在你头上。” 叶北游泣不成声。 他多么希望这些话是从成知远口中说出来的。可是他等来的只有padi官方通知他的教练执照被吊销了、并且“今后永久禁止考取padi旗下任何潜水教练资格证书”。 顺带的，他对潜水中心失去了继续营业的资格，被padi解除了冠名合作。 这对叶北游是一项毁灭性打击。他的事业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他找于帆商议，通过向padi组织提起申诉，他们得知这项处罚的理由是“近期发生的某桩应家属要求不便公开的潜水事故”。 毫无疑问，这是成家的杰作，或者说，是成知远的杰作。 叶北游顾不上是否会让成知远反感，抖着手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想要约对方谈谈。成知远答应了，头一次约他到自己的办公室面谈。 成知远的办公室，位于远洋集团总部大楼的顶楼。认识两年多了，叶北游还是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 约好见面的那天下着大雨。叶北游把雨伞放在楼下，裤腿湿了一大片，和高级写字楼里光鲜亮丽的商业精英们相比，看起来狼狈又寒酸。 前台核对了他的身份之后，给了他临时访客卡。坐上直达总裁办公室的专用电梯，叶北游从开阔的景观电梯里看到了成知远日常会看到的风景。 高高在上的云端之人，和自己这样普通平凡为生活苦苦挣扎的人，也许本就不该相遇。 第104章 叶北游在一片雨声中醒来, 发现自己躺在高级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室内光线昏暗，窗帘紧闭，看不出时间, 耳中除了雨声没有任何别的声响。 他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缓解宿醉的不适, 努力拼凑眼前的状况。 记忆过于饱满、又十分混乱。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 而他又梦见了几年前的往事。许多碎片纠缠在一起，一时间理不清哪些是昨天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记忆中的过往。 外面的雨声很大。叶北游出神地听着，想起两年前在成知远的办公室里签署那份分手协议时，也是这样大的雨。 他还记得自己那天的拘谨和无措。成知远的办公室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豪华精致, 清冷肃穆的风格一如本人的品味。 成知远站在被雨水冲刷的落地窗前, 看向他的神情冷漠得如同外面的瓢泼大雨。叶北游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矮了一头。 他张了张嘴，把溜到嘴边的“知远”两个字咽回去, 低声说：“成先生，谢谢你同意跟我见面。我来是想问问, 我的潜水教练资格证被吊销了, 这件事你知道吗？能不能有什么别的处理方式？” “什么方式？”成知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调解书已经签了，我们家不会再追究你的任何责任。取消你的教练资格又不是我们家做的。你还有什么不满？” 叶北游咬着嘴唇：“可是潜水执照不包含在调解协议中。你不能不经过调查就让padi取消我的执照, 并且永久禁止考取。” 他抬起头, 鼓起勇气抗议：“这样对我不公平。” 成知远和他四目对视，片刻之后冷笑：“不公平么？我叔叔死了, 而你生还, 这算是公平么？” 至今想起这句话，叶北游仍然感到呼吸困难，胸口疼得像被人生生捅了一刀。 他当时就想问成知远——难道自己也一起在事故中遇难、对他来说才是理所当然吗？ 成知远迅速将头别开不看他：“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给你的处罚也是padi官方做出的。我叫你来，是让你把这个签了。” 男人把一叠文件轻轻甩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我们的婚约正式解除。你不能再使用我名下的公寓和房产, 也不能再以成家或者我的名义做任何事。不允许接受媒体采访，当然也包括在一切自媒体和社交平台上发布相关动态。” 叶北游呆呆地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文件，成知远还在继续说：“交往期间的所有馈赠不需要你返还。唯一需要你还给我的是那枚订婚戒指，那毕竟是家传的。作为对你的补偿和感谢，你会得到一张存有200万美元的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没什么异议的话，就在协议的最后一页签字吧。”男人最后说。 第114章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哗哗的雨声和昏暗的光线让人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中，冰冷、阴暗、窒息。 成知远耐心地等了大约两分钟，催促他：“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协议条款只是一些细化和解释，对你没有什么不利的内容。” 叶北游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冷却下去。他看着那份协议，忽然感到一股愤怒情绪从心底慢慢升起，眼泪却没出息地扑簌簌滚落。 “我不要……我不要你的钱……” 他哽咽着从喉咙深处挤出扭曲的声音，蓦地爆发：“但你不能夺走我的事业！我求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我希望你同意重新对事故展开调查。我知道你一定向padi官方施压了，你有办法让他们重新调查。求你了，我需要一个公平的结果！” “不可能。”成知远冷冷地拒绝了他，朝着他身后使了眼色。 手臂忽然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叶北游泪眼模糊，惊讶地看到陆淇指挥两个保镖拉住自己的手，强行在协议书的签字栏上按下指纹。 “啪”的一声，一个薄薄的信封被丢到桌子上。成知远伸手到他面前：“戒指。” 叶北游咬了咬牙，甩开保镖，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放在桌子上，无视那个装着银行卡的信封，转身走了。 左脚的伤很疼。但他尽量不想让人看出来，硬是拖着不太灵便的脚走得像正常人一样。下楼的时候他忘了拿伞，冲进雨幕中才想起来，却不愿回头去拿。 那天他冒雨回到潜水中心，看着不能再继续经营下去的店铺，大哭了一场。 他病了好几天，要不是郑立万来看他，后果不堪设想。因为疏于照顾，小狗旺旺感染了肠胃炎，他没能及时发现。等他从医院回来，小狗已经孤独地死在了院子里。 叶北游坐在酒店的大床上，将头埋在被子里，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眼泪逼回去。没什么好哭的。事到如今，他和成知远之间，已经不再有所谓的恩怨。 不过，他还是感激成知远不计前嫌，几个月来在父亲的事情上给了自己这么多的帮助。 他掀开被子起身，在床头柜上发现一张纸条。成知远隽秀飘逸的钢笔字没有开头和落款，在酒店的便签纸上写着两行字。 “注意安全。对不起。有任何事随时打给我。” 外加一串电话号码。 叶北游拿着便签纸看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丢了有点不礼貌。对方确实帮了自己很多。昨天在酒吧的事，他还依稀记得，自己也有借着酒劲在对方面前宣泄情绪的意图。 他身上穿着酒店的睡衣。自己的衣服都被换了下来，整齐地叠放在沙发上。他摸了摸，衣服整洁干爽，不用确认就知道是成知远叫人连夜清洗烘干了。 那人还是那么喜欢自作主张，现在的叶北游却已经不再会产生被对方宠在手心的怦然心动。 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见过世面了。叶北游觉得在y国的度假村打工那半年，自己每天对着漂亮得宛如童话世界的蓝天大海，似乎把所有的事都想明白了。 他再不会为童话而感到心动了。 他冲了个澡，换上衣服，到前台退房。不出意外，房费已经付过了。前台拿出一把雨伞交给他，说是结账先走的客人专门留在前台给他用的。 叶北游慢慢地看着那把伞，款式普通的黑色长柄伞，但做工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精致。伞柄上有小小的品牌logo。 ……还是那么喜欢自作主张啊，成知远。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叶北游感觉像是有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他扭头看了看，视野中有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他盯着那辆车看了一阵，收起雨伞坐进车里，将自己出租屋的地址报给司机。 出租车沉默地行驶，车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雨水的冲刷给世界添加了一层水洗的滤镜。 叶北游从口袋里拿出那张便签纸，照着上面的号码拨打过去。 电话几乎立刻被接通。成知远的声音透着激动的颤音：“游游，你没事吧？宿醉还好吗？” 叶北游瞥了一眼出租车的后视镜，那么大一个奔驰车他不是看不见，淡淡地说：“你不就跟在我的车后面么？” 对面赶紧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着你。我下个路口就改道。” 叶北游轻轻叹了一口气，并不想追究这种细节：“我是想跟你道谢。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让我父亲在生命旅程的最后没有承受太多痛苦。也谢谢你，给了我很多帮助。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够还给你这份人情。” 成知远沉默了一阵，小心翼翼地说：“不需要道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游游，对不起，我……” “过去的事就算了。”叶北游打断了对方，“我同时也是想告诉你，我很快会离开宁城。在海城见几个朋友之后，我就回帕森岛。成先生，过去的很多事情，我很感谢你，但是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希望你能够接受。” 电话另一端长久地沉默。叶北游很有耐心地将手机放在手边，目光一直看着窗外，在心中默默地与自己从小长大的这座城市告别。 成知远低沉的嗓音少见地让他听出些许卑微：“做朋友……也不行么？” 叶北游张了张嘴，有一瞬间觉得做朋友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成知远真的只会安于跟自己做朋友吗？ “不必了吧。”他说，“你的手机号码我会存在手机里。以后等我有了能力，我会把欠你的钱还给你。” 他轻轻笑了一声：“虽然可能要过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到那时你已经有了家庭，我会托别人转交，肯定不会打扰你。”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成知远。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希望你余生安好。”他最后说完，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很平静。父亲去世的悲伤、对往事的纠缠，仿佛都随着这场贯通天地的大雨，从心中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并不知道在身后的那辆车上，成知远捏着手机，听着通话结束的提示音，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开车的司机和随行的保镖连大气都不敢喘。坐在成知远身边的保镖偷偷用视线瞄他，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迅速把头扭过去看窗外。 成知远抬起头看向前面那辆出租车。雨很大，他只能看到坐在后排车座上的模糊背影。 在下一个路口，他让司机换了另一条车道。两车交汇的短暂时间，他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的车，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似乎看到叶北游也抬头朝自己的车看了过来。 成知远从自己的脸上摸到一行水渍。 第105章 突突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停在潜水度假中心后面的路上。叶北游放下手头正在梳理的账目，走出前台，招呼几个小工帮忙去搬物资。 风很大, 瞬间就将头发吹成一个蓬乱的鸟窝。叶北游踉跄了几下，稳住脚步之后, 抬起头望向天空。 平日里总是蓝天白云的澄澈天空已经慢慢变了脸色。受到台风外围云系的影响, 帕森岛周围的云层流动加快、明显增厚，风雨的征兆越来越强烈。 自从叶北游盘下这座小岛以来，不是第一次遭遇台风。不过以往只是“擦边”，影响不大。这次的15号台风却是“横扫”的程度, 连褚建新都提议叶北游和龙心怡暂时撤到本岛去避难。 叶北游当然拒绝了。他不会丢下自己的小岛, 但也不免对小岛的抗灾能力感到担心。 人在自然灾害面前能够做的实在非常有限。结合当地人的经验，他们能做的措施只有囤积物资、加固房屋和设施, 除此之外只有祈祷台风手下留情。 龙心怡爽朗的大嗓门用当地话给小工们分配任务，指挥众人将饮用水、粮食、罐头、蜡烛等应急物资搬进仓库。 叶北游走过去也打算帮忙, 刚提起一袋大米, 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 一把夺走他手头的米袋。 叶北游扭头，对上一张线条刚毅的侧脸。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的男人坚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默默将米袋扛在肩上, 转身就走。 龙心怡拍了一下他的手：“你腿不好，这种力气活就别逞强了。新来的这个小黑, 还挺有眼力劲的。” 叶北游“嗯”了一声, 看着男人的背影。男人的脚步很有力，腰杆挺得笔直，露在衣服外的深色手臂和小腿肌肉结实，扛着一袋大米、提着一桶油走得步履生风。 “也挺帅的。就是可惜脸毁了, 也不能说话。”龙心怡又说。 叶北游轻声说：“有什么关系。人好就可以了。” 龙心怡挑眉：“这话怎么说得跟你看上他一样？” 叶北游无语：“说什么呢，龙姐。我只是喜欢这种踏实肯干的员工。” 新来的帮工、小黑，是一星期前经过村里人介绍来打工的。 去年圣诞节前，叶北游处理好国内的事，终于回到帕森岛。这一次，他真正了无牵挂，但不像初见帕森岛时抱着遁世逃逸的念头。 第115章 在海城，他和于帆、郑立万重新取得联系，围绕着今后的商业合作进行了许多探讨。两人对他父亲的离世表示慰问，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起成知远。 临走之前，叶北游也跟成知遥见了一面。成知遥把莫斐然的最新时尚杂志大片拿给他看，叶北游看着好友的工作比之前更上一层楼，感到由衷地高兴。 “知远让我转告你，‘莫斐然就算了、不要太相信褚建新’。”成知遥说完耸了耸肩，“这是原话，你有什么不满去找他。我也觉得他过于多管闲事了。” 叶北游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叫‘莫斐然就算了’？斐然没有得罪他吧。” 成知遥叹气摇头：“这句我不管，不过他说让你不要相信那个谁谁谁，你还是多留心一点。他跟我抱怨说，那个谁说是你的男朋友，在你父亲生病期间却一次都没有露面。” “褚先生那么忙，怎么可能跟我来国内……” 叶北游的话说了一半就没法说下去。他想起成知远同样是很忙的，却还是跟着自己父亲生病忙前忙后，偷偷摸摸地跟了几个月。 他最后对成知遥说：“麻烦你帮我转告成先生，我很感谢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确实给过我很多美好的回忆。但我们两个终究不合适。” 成知遥没说什么，只是确认自己好好躺在他的微信朋友圈列表和通讯录中，告诉他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联系自己。 回到帕森岛的叶北游受到伙伴们的热切欢迎。龙心怡带着岛上的人们给他举办了盛大的欢迎party，就着烧烤、啤酒、篝火，在沙滩上通宵欢庆。 朝阳从海面升起的第一束光线唤醒了叶北游。龙心怡抱住他，柔声对他说：“欢迎回来，小叶。你辛苦了。” 叶北游反手抱住龙心怡，眼眶酸涩。 两个人花了几天时间，把叶北游离开期间的账目过了一遍，又盘点了岛上目前的经营现状。叶北游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扩充接待容量。 “我们可以再买一艘潜水船，这样就能有两艘船，将我们每期游客的接待人数增加一倍。当然，我们的潜水向导也需要增加。至少要增加一名教练级别的向导，如果可以的话，再招到一个潜水长就更理想了。” 龙心怡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也要增加店里的房间数量和人手？光是增加一艘船就需要二三十万人民币，加上其它的投资，我们哪里来这么多钱？” 叶北游拿出一张f国的银行卡：“用这个。我在国内的全部资产都转存在这张卡里面了。我算了算，追加基础设施的投资绰绰有余。” 他觉得有点惭愧，自己终究是用上了成知远的钱。不过他已经把成知遥给自己的那张卡注销了，今后不可能再往卡里打钱。借用的钱，他每一笔都记下了。 龙心怡同意了他的计划，也追加了一些投资。这半年来，两人忙于日常接待潜水游客的同时，也忙着进行新的扩建计划。 潜水船从挑选型号和谈判开始就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签定合同付款之后还有三个月的订货期。度假村的扩建也同时进行。叶北游的计划是从十月开始正式扩充运营，既避开了台风季节，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旅游旺季。 硬件设施有条不紊推进的同时，增加人手也是势在必行。提姆介绍了在其它海岛度假村做潜水向导的朋友，叶北游经过面试和考察之后觉得还不错，便正式录用了这个叫索拉的当地向导。 他和龙心怡都计划在正式扩容之后，再招一个潜水长作为辅助，最好是能说中文和英文、又懂当地语。可是符合这种条件的人选有点难找，两个人也不是很着急。 度假村的扩建进入尾声，叶北游决定开启新员工的招聘，招收能够出海的潜水小工，也招两个专门在度假村做客服的帮工。小黑就是被村里开突突车的司机介绍来的。 小黑被带来时，穿着破旧的背心和大短裤，光脚穿着陈旧的拖鞋，跟在介绍人身后，遮遮掩掩地像是怕见人的样子。 叶北游和龙心怡被小黑脸上的疤痕吓了一跳。男人长得高大健美，但左脸上有一片坑坑洼洼的扭曲疤痕，从颧骨一直蔓延到脖子，看起来像是火烧的疤痕。 介绍人说小黑是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父母都在他小时候死于火灾，他自己也在火灾中受伤，脸上留下了疤痕，喉咙也被熏坏了不能说话，但是听力和智力没问题，希望能在度假村谋一份工作，管吃住就行。 “我的这个亲戚很有力气、能吃苦，也会水，很好的、很好的。”介绍人拉着小黑的胳膊向叶北游展示他的肌肉，夸赞的口气像是在兜售。 叶北游拉住介绍人，让对方放开小黑，凝视着小黑的眼睛，用当地话问他：“你能听到人说话，只是不会回答是吗？” 小黑点点头，用手比划了几下。叶北游尴尬地笑了笑：“抱歉啊，我不会手语。” “我会。”龙心怡说，“他说的是、‘我听得到、我会干活、请你留下我’。不过他的手语不太标准，可能也没有好好学过。” 叶北游惊喜地看向合伙人：“龙姐好厉害，竟然懂手语。” 龙心怡笑得很充溺：“做过志愿者，学过一些。” 叶北游转向小黑，凝视着对方深邃的眼睛：“那你先留下试试吧。如果觉得适应不了，要记得跟我们说。” 小黑似乎很激动，连连比划。叶北游不用翻译也知道对方是在道谢，轻声笑着让对方别客气，跟小黑谈了薪资。 他开的薪水并不高，也是担心小黑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工作，先给了一个试用期的价格。然而对方完全没有异议，连介绍人都谢绝了介绍金，欢天喜地开着突突车跑了。 “他的样子好像是把一个烫手山芋丢给我们一样。”龙心怡倒吸一口凉气。 叶北游当时没说什么，心里也稍稍有点忐忑，担心介绍人是不是撒了谎。没想到，小黑确实吃苦耐劳，干活不惜力气。 因为他跟其他人不同，整天住在度假村，也就没有上下班的概念。叶北游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他出现在度假村的各个角落，随手捡拾垃圾、收拾东西，简直把度假村当成自己家一样爱护。 突突车上的物资很快被搬空。叶北游看到小黑走近突突车司机，对方跟他说了几句什么，小黑点点头。司机开车走了，小黑又转身去帮提姆和索拉收纳晾衣架。 叶北游不禁感慨，远房亲戚就是远房亲戚，看来对小黑也不怎么关心。这个突突车司机自从把小黑介绍过来之后，平常很少来看他，也从不过问他在度假村过得好不好。 他提高音量把小黑叫了过来，问对方：“这几天度假村放假，大家都会回家帮忙。你怎么办？你去哪里？” 小黑摇摇头，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叶北游，做了个跟他在一起的动作。 叶北游明白了：“你是说留在度假村、跟我们在一起？” 小黑点头。 叶北游想说留下来的话，自己不能保证他的安全。可是看对方的意思，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便点头：“那你跟我和龙教练待在一起，不要分开。今晚台风就要来了，我们抓紧加固。” 第106章 夜幕比平常更早降临。才傍晚六点多, 天空便阴沉沉地黑下脸来。风一阵紧过一阵，肆无忌惮地疯狂舞动。椰林在风中摇曳，海浪咆哮着扑向沙滩。天地间笼罩着骇人的灾难气氛。 潜水中心已经做好了能够想到的防灾准备。能收起来的室外设施都被收进室内, 不能收进屋里的也都尽可能作了加固。 潜水装备和储备物资全都收进仓库，仓库的门口挖好了排水沟, 预防雨水倒灌。 上一批游客离岛之后, 因为台风预警，下一批游客的行程被取消了。岛上目前没有游客。叶北游让员工们仔细检查了每一间客房，将窗户和门用木板钉好。 做完这些，他让员工们早早回家, 和家里人待在一起静待台风过境。 潜水中心只剩下他跟龙心怡和小黑。女教练指挥小黑把饮用水、罐头、手电、蜡烛等物资搬到前台, 准备在前台打地铺。前台位置较高、离海岸较远，相对安全并且能够观察全局。 “根据气象预测, 下半夜是风雨最大的时候，到明天早上会逐渐减弱。”龙心怡拍了拍自己的铺盖, “祝我们好运。” 叶北游收拾好床铺, 一转头发现小黑的铺位乱七八糟, 褥子铺得七扭八歪凹凸不平，一看就很不舒服的样子, 忍不住过去帮忙：“我来吧。你不会弄是不是？” 小黑老老实实让到一旁, 长手长脚的竟然让人体会出了畏畏缩缩的意思。 叶北游半跪着仰头问小黑：“这样可以吗？褥子会不会太薄了？” 小黑摇摇头，比划着道谢, 眼睛亮亮的。 叶北游柔和地笑了笑, 起身拍了拍对方的肩。小黑比他略高一些，他要刻意抬高手臂才能碰到对方的肩膀。 第116章 龙心怡招呼：“你俩来挑晚饭。今晚凑合一下，我来煮泡面吧。” 叶北游笑着说“龙姐的厨艺只够煮泡面了”，在一堆泡面里看来看去, 问小黑：“你要吃哪种口味的？” 不等小黑回应，他又说：“这个泡面份量太少了。你是不是要吃两块才够啊？” 小黑深深地看了他片刻，伸手从泡面堆里挑出仅有的两包清汤海鲜口味，一包塞进叶北游手里，一包指了指自己。 叶北游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口味？你也喜欢是不是？那两包都给你吧？” 小黑忽然着急起来，使劲摇头，把泡面用力按在叶北游手里，深邃的眼睛紧盯着他。 叶北游感受到对方的急切，无奈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了。这个口味只有两包了，你要是不够，可以再挑一包别的口味，也可以多吃点罐头和零食。总之，别饿着自己。” 小黑看着他，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这人似乎天生是一张木着的脸，自从来到度假村，叶北游就没看到他脸上出现过表情。 可他突然就觉得小黑给人的感觉似乎变化了一瞬。只是些许微妙的不同，在刹那之间，像是冰山融雪、春花初绽。 尽管屋外狂风呼啸令人胆战心惊，叶北游却没来由地觉得心情变得很好。 煮面的香气四散开来，令人食欲大振。叶北游想起小黑从中午开始好像就没顾得上吃饭，一直忙忙碌碌的，什么地方需要人手都能看到他第一个冲过去帮忙，内心对这人的好感又提高了几分。 趁着面刚煮好端上桌，叶北游拿起筷子，把龙心怡放在自己碗中的两大块罐头牛肉的其中一块夹到小黑碗里。 小黑倏地抬头，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叶北游柔和地笑笑：“你中午没怎么吃东西吧？多吃点。干活那么卖力，吃不饱可不行。” 小黑修长的手指用颇为优雅的姿势夹着筷子，想把那块牛肉还回来。叶北游直接用自己的筷子挡住了。 “不行。不许还回来。”叶北游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中含着一丝嗔怪的意味。 龙心怡啧啧啧：“肉不肉麻啊你们，怎么弄得好像情侣互相喂饭一样？没人吃那块牛肉，要么给我？” 叶北游恼怒地叫了一声龙姐，见龙心怡冲自己挤眉弄眼，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中文，只调侃自己一个人的，小黑应该听不懂。 他扭头看小黑，对方捧着碗低着头，眼睛盯着纠缠在一起的两双筷子。叶北游脸上一红，赶紧撤了自己的筷子。 三个人吃完泡面和罐头组成的晚饭，小黑赶在龙心怡和叶北游起身之前，收起用过的碗筷餐具，拿到水槽边开始清洗。 “真是个懂事的小伙子。”龙心怡用胳膊肘去撞叶北游，挑了挑眉。 叶北游看着小黑挺拔的身影站在水槽前，动作不算熟练但很用心，忍不住上前接手：“我来。你这样洗太费水了。岛上淡水资源有限，要省着用……” 龙心怡看这两人挤在一起的背影，陷入了“……”的状态。 到了晚上十点多，台风带来的雨水如同从天空倾泻而下。狂吼的风声、雨声、海浪声交织在一起，让三人置身的度假中心仿佛末世中的孤岛，岌岌可危。 叶北游在东南亚国家辗转了两年多，也经历过几次台风登陆，可是感觉前几次经历的强度和冲击性都没有这么猛烈。 手机已经没有了信号，电力也中断了。三人用应急灯维持照明，能够确保与外界保持联系的只有一部卫星电话。 龙心怡忽然轻笑一声：“这感觉还真像末日求生。小叶，你害怕吗？” 叶北游不想承认自己害怕，可又没有勇气说出“不怕”两个字，反问：“龙姐呢？” “还好。我在普吉遇到过一次比这更猛的，潜店的房顶都被掀翻了。”龙心怡抬头看看屋顶，“咱们现在还行。多亏了当时盖房子的时候，你坚持按照最高标准来修。” 叶北游勉强笑笑不说话，听着外面不时传来“咚”“咣”之类的声响，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大风吹飞了，多少有点心惊肉跳。 龙心怡靠在柱子上：“幸好咱们的新船还没到。这要是赶上台风，新船直接变旧船了。” 叶北游轻叹一口气：“老实说我有点后悔，是不是应该让船长把船开到主岛的码头去避风。要是因为舍不得码头租借费，把船弄伤了，那真是得不偿失。” 似乎是怕什么来什么。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被大风裹挟着，不知从什么方位传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嘭”的一声很大的声音。 三个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只能听到呜咽的狂风和瓢泼般的雨声。 叶北游和龙心怡面面相觑。叶北游试探着把临时用木板搭起来遮挡风雨的简易门挪开一条小缝向外看去，只能看到外面漆黑一片，风雨交加。 叶北游扭头看向合伙人：“外面什么都看不到。龙姐，你说刚才那个声音，会不会是船出了什么事？” 龙心怡一直很镇定，此刻也有些脸色发白，拿不定主意：“这真不好说。咱们的码头上没有什么遮挡风雨的地方。虽说加固了，但是风雨这么大，很难说会不会有事。” 叶北游正在犹豫的时候，又传来“嘎吱吱”一阵悠长的声响，令人心惊肉跳。他咬了咬牙，开始穿戴雨具：“我去看看。” 龙心怡拉住他：“别去。危险。外面那么黑，什么都看不见，风大雨大，要是被什么东西砸到可不是开玩笑的。” 合伙人脸色发白，咬着嘴唇：“就算船出了问题，也好过人出事。” 叶北游也有点犹豫。人身安全当然比财物重要。可是一艘潜水船价值二三十万，即便是维修也不便宜，他实在放心不下。 手臂忽然被人拉了一下。他回头看到小黑盯着自己，用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又指指外面，做了个“一起去”的手势。 叶北游本能拒绝：“太危险了，小黑。你不能跟我去。” 龙心怡爬起来：“不是、小叶，你难道真的要现在去海边？” 不等叶北游作出决定，小黑拿起放在一旁的雨衣和斗笠，将斗笠的绳子在下巴上打了个死结，抄起手提射灯，视死如归地看着叶北游。 叶北游忽然也觉得像是增添了信心，对龙心怡说：“我们去看一下。龙姐别担心。” 龙心怡沉默片刻：“千万要注意安全，别逞强。被海浪卷走了，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女教练又用手语对小黑比划了几下。小黑郑重点头。 叶北游感到奇怪：“小黑能听见，龙姐你跟他用手语说了什么？” 龙心怡避而不答：“速去速回，我在门口给你们打灯。” 钻进风雨中的那一刻，叶北游颇有点后悔。风太大了。人在这样的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每走一步都要花上比平时多出十倍的努力。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水，从四面八方往人身上刮，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叶北游的左脚本来就不灵便，刚走了几步就站立不稳，堪堪要摔倒，忽然感到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身后托住自己的身体，稳稳地将自己护住。 叶北游知道是小黑，艰难地扭头看向对方，与小黑的视线四目相对。男人嘴唇紧抿，眼神刚毅，将手提射灯塞到叶北游手中，示意他负责照明。 狂风暴雨中，说感谢似乎多余。叶北游握紧了射灯的手柄，和小黑两人手臂挽着手臂，一步一个脚印往海边走去。 射灯的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奔流的小溪和瀑布。有几棵树被吹倒了，其中有一颗砸在了建筑上。院子里的红砖有一些被砸碎了，遍地碎砖碎石，两个人走得格外小心。 码头上，白色的潜水船在十级以上的大风中像一艘可怜兮兮的玩具模型，被汹涌的海浪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次次被大浪推着撞击在码头的木板上，发出“嘭”“嘭”的声音。 看清状况后，叶北游脸色煞白。 船头的缆绳断了，用来拴住船只的水泥墩也从底部被掀翻。船的后半段还能靠在码头，前半段完全处在随风摇摆的失控状态。不想办法，船就完蛋了！ 第107章 小黑拉了拉叶北游的胳膊, 指了指水泥墩，又指指风雨飘摇的潜水船。 叶北游心里着急，没弄明白对方的意思。小黑忽然从他手里夺过射灯, 迈了一大步跨上码头。 叶北游心里一紧，喊了一声“小黑”。但是在狂风嘶吼、暴雨倾盆的环境中, 小黑大概没听到, 拿着射灯察看了一下情况，把灯放下，调整好照明角度，走到船尾的位置, 拽着绳子上了船。 叶北游慢了几步也跟了上去, 看到小黑登上潜水船，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小黑在大幅摇晃的潜水船上深一脚浅一脚, 就着射灯不稳定的光线，摸黑找到船上的备用缆绳, 替换掉被吹断的旧缆绳。 叶北游看明白了小黑的意图, 走到船头的位置, 大声呼喊，示意对方将绳子扔过来。 第117章 小黑看到了他, 想了想, 用手比划了什么。叶北游没看清楚，但是看小黑忽然原地不动, 猜测对方可能在等待时机。 果然, 小黑趁着又一次海浪涌向岸边、船体被推着冲向码头的机会，近距离将绳子抛向叶北游。 一直在留心观察的叶北游立刻接住，死死拉住绳子，用尽全身力气将船头拉向码头。 小黑也从潜水船跳上码头, 跟叶北游一起，将缆绳重新绕在另一根水泥墩上，用水手结牢牢绑住。 两个人气喘吁吁，浑身湿透。小黑的斗笠被风吹掉了，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紧贴在头皮上，咧开嘴对着叶北游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比了一个潜水手势“ok”。 叶北游惊喜地看着那个手势：“小黑，你也学过潜水吗？” 小黑笑着看着他，没有反应，一手搭上他的肩，一手指指前台的方向。龙心怡打着手电筒站在黑夜中，像是一盏小小的路灯。 叶北游明白对方大概是没听到自己说的话，也觉得现在不是闲聊的时机，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手提射灯，跟着小黑一起往回走。 重新系牢的潜水船没有再发出令人揪心的声音。叶北游走出几步之后，又回头看看，白色的船体依旧摇摇晃晃，船身不时地小幅度与码头碰撞。 经过这样的处理之后，不知能不能撑到明天早上台风过境。按照预测，风雨最大的是下半夜，海岸风力可能达到十二级甚至更高。到明天早上，随着台风中心的移动，对帕森岛的影响也将逐渐减弱。 叶北游想着潜水船的事，也担忧岛上脆弱的基础设施不知会被摧残成什么样子。被小黑护着、带着一起走，让他没来由地产生了安全感，对周围的警惕有所松懈。 冷不防地，小黑忽然侧过身来，将他整个人护在身下。叶北游眼睁睁看着一截碗口粗的树枝不知从什么地方被风刮了过来，重重砸在小黑的背上。 小黑发出一声闷哼，身子被砸得沉了几份，压在叶北游肩上，却更紧地护住了他。 叶北游惊呼，用自己的双臂托住小黑的身体：“小黑！小黑！你没事吧？” 小黑眉头微蹙，似乎在忍耐疼痛，但眼神却很温柔。射灯冷白的光线中，小黑那双深邃的眼睛溢满了柔软的神色，湿漉漉的，分辨不出是雨水、疼痛溢出的泪水、亦或是其它。 对着叶北游摇了摇头，小黑指指前台方向的引路灯光，拉着叶北游加快脚步。 两个人互相扶持着，磕磕绊绊地回到前台。龙心怡接应他们进入室内，关上简易木门。 叶北游忙着扶小黑在椅子上坐下，对龙心怡说：“小黑被大风刮来的树干砸到了。龙姐帮忙拿一下药箱。” 龙心怡迅速找来医药箱，打量叶北游：“你没事吧？没伤到吧？” 叶北游摇头：“小黑是护着我才被砸伤的。我没事。” 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脱下小黑身上湿透的雨衣，叶北游半点犹豫都没有，把对方的棉t恤也脱了下来，露出光裸的背部。 龙心怡在一旁看着叶北游急切又关注的神情，若有所思。不过救人要紧，她也没多问，见衣服脱下来露出伤处，赶忙拿起手电筒协助照明。 冷白的光圈下，小黑背部肩胛骨下方有一块明显的淤血，大约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叶北游倒吸一口凉气，试探着用手轻轻按了按，小黑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 叶北游俯身到小黑面前，看着对方问道：“刚才我按了一下，很疼是不是？” 小黑摇摇头。 叶北游愣了一下，又觉得是好事：“不可能不疼，但不是很疼、可以忍受是不是？那我给你涂点药，你如果觉得疼得很厉害，一定要举手示意让我们知道。” 小黑的眼神眷恋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叶北游直起身子跟龙心怡商议：“他说不是很疼，是不是可以认为没伤到骨头？” “如果伤到骨头了，应该肿得更严重，并且痛感非常强烈。我也觉得不像。”龙心怡说，“要么给他涂药试试？如果他疼得受不了就马上停下。” 叶北游纠结了：“那不是把人当作小白鼠了？” 龙心怡沉默片刻：“要么就先别动他，等天亮再说？” 两个人用中文交谈，小黑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等着。叶北游纠结了一阵，还是决定试试，把活血化瘀膏递给龙心怡：“龙姐你来。” 龙心怡神色微妙地看着他：“还是你来吧。你们都是男的。” 叶北游不解地看了一眼合伙人：“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个了？” 龙心怡笑而不语。虽然外面刮台风，也不是什么紧迫到生死一线的场面，该讲究还是要讲究一点，至少不能成为别人感情道路上的绊脚石。 你龙姐我，一向是有眼力劲的。 叶北游用干净的纱布擦掉小黑背上的水渍，让受伤区域保持干爽，挑了一些膏药在淤血区域边缘，慢慢开始划着圈往中心区域涂抹。 他抹得很慢，手法很柔和，生怕一不小心突然按到受伤严重的区域弄疼对方，不忘提醒：“弄疼了你一定要说啊。特别是尖锐的剧痛，千万不能忍着。” 小黑低着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叶北游的视线沿着对方的背部看过去，只能看到湿漉漉的黑发覆盖的后脑勺。 小黑的后背很漂亮，身材不胖也不瘦，均匀的肌肉层在视觉上不夸张、但很有力量。身形也是标准的宽肩窄腰，线条流畅匀称，穿上正装绝对是养眼的衣服架子。 叶北游从以前就喜欢这种身材。郑立万的健身俱乐部定位高端，来锻炼的都是有钱有身份有品味的人，每个人都很注重身材管理。 即便如此，成知远也是其中的佼佼者。那人天生底子好、手脚修长、肌肉均匀，加上严格的自我管理，无论穿什么衣服、出现在什么场合，都是行走的荷尔蒙…… 手上的力度一时没控制好，按压稍微重了些，小黑猛地缩了一下。 叶北游立刻醒悟过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成知远？小黑跟成知远实在八根子打不着一根毛。他对自己的思维发散感到无法理解 小黑用手语解释自己没事，也没有觉得疼痛难忍，让叶北游继续。叶北游和龙心怡反复试验之后，确认不是骨裂骨折产生的痛感，才小心地将药膏抹完。 小黑站起身，对叶北游道谢，目光凝视着他，像是心中藏有千言万语，又像是一句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叶北游仍然在自责的情绪中，为自己对着小黑想起成知远感到惭愧，故作大方地拍了拍对方的肩，笑着说：“谢谢你救了我。不过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太危险。” “啪”的一声，光裸的肌肉和手掌接触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叶北游觉得自己脸颊发烧。怎么就没无视了对方没穿上衣这件事呢？那么大一个□□在眼前呢。刚才这一下倒像是什么职场骚扰现行犯了。 不过，手感真挺好，肌肉结实有弹性…… 小黑呆呆地站在叶北游面前，似乎不知所措的模样，手脚都不知该放到什么地方了。 龙心怡在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无声的“哦——”，随手扯了一块干毛巾丢到小黑脑袋上：“把头发擦一擦，容易感冒。还有小叶，快把湿衣服换了。” 女教练这么一说，两个人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不约而同打起了喷嚏，像比赛一样你一个我一个，接连打了四五个才停下。 面面相觑，两人又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龙心怡看到这一幕，默默地看向无人在意的角落，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女教练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多余了，或许在一开始就应该拒绝叶北游提议“守在一起”的提议，坚持单独留在自己的房间。 小黑确实挺会照顾人，倒热水、准备宵夜、收拾卫生，诸如此类细碎的工作不用人吩咐，他都会抢在前面处理好。 不过嘛，明显还是有点区别对待的。 叶北游有什么需要，还没开口、甚至还没动，小黑就像一根随时等待发动的弹簧一样跳起来，帮他拿来需要的热水、毛巾、或者其它东西。 而自己这边，“顺带”的感觉就太明显了。龙心怡本来也不是喜欢指使别人的性格，旁观者清，越看越觉得小黑对叶北游未免过于关注。 这小子，该不会真的打着小叶的主意吧？ 龙心怡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听着外面风狂雨骤，眯着眼睛装睡，偷眼看小黑跪坐在叶北游的铺位前，小心翼翼地给睡着的叶北游加了一层薄被，把露在被子外面的脚腕盖住。 盖好之后，小黑的目光落在叶北游的脚上，出神地盯了许久。 龙心怡忍不住暗中吐糟，都盖住了，还能看见个毛线啊？ 小黑倏地扭头朝她看过来，像是听到了她的吐糟心声一样。龙心怡被那瞬间的犀利目光惊得差点睁开眼，顺势翻了个身朝向另一边，不敢再看了。 第118章 刚才那一瞬间，怎么觉得这小子气场强得吓人？该不会是什么法外狂徒，对帕森岛和小叶别有居心吧？不行，得留个心眼，好好盯着这小子！ 龙心怡拉起被子缩了缩身体，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若千钧。 第108章 黎明时分, 风雨声明显减弱许多。雨还在下，风也尚未停歇，但台风最严重的影响明显已经过去了。 小黑躺在铺位上观察了一阵, 确定叶北游和龙心怡仍在熟睡中。 他小心翼翼掀开被子，慢慢从铺位上起身, 拿着自己的拖鞋, 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保持睡姿不变的两人，慢慢地推开了简易木门。 简易门发出一点噪音，让小黑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一下, 又回头看了一眼。龙心怡翻了个身, 叶北游仍是一动不动。 他吸足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将门推开一道足以容身的缝隙, 闪身而出，又回身轻轻把门关上。 门没有再发出异响。小黑吐出肚子里屏住的那口气, 穿上拖鞋, 冒着仍在下的雨, 小跑着穿过满是狼藉的院子，一口气跑到扩建后的新客房, 用钥匙打开了暂时归他独自使用的房间。 作为一个新入职的普通小工, 单人住宿的待遇是很奢侈的。 潜水度假村的员工宿舍是四人间的设计，实际上大多数人晚上会返回自己在岛上的家, 第二天早上再来上班。真正一直住在员工宿舍的人很少。 介绍小黑入职的突突车司机向叶北游诉苦, 担心“不会说话又内向的亲戚”和其他员工相处不好。叶北游就让小黑先住在新扩建的区域，顺便晚上还能兼顾夜间安保。 岛上民风淳朴，度假村里从未发生过偷盗事件。值夜主要不是防范小偷，而是为了避免无人居住的区域发生意外事件却没能及时发现。 粗略来看, 新客房这边的受灾情况稍微轻一些，但院子里刚铺好没多久的红砖同样没能幸免。小黑打开自己的房间，果然也是停水停电的状态。 好在，他事先做了防灾准备，在自己的房间里储存了两大桶干净的水。他关上房门，从屋内反锁，从柜子里找出应急灯，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应急灯的光源过于强烈，让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格外阴鹜。小黑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抬手轻抚左脸颊的大片伤疤，在耳朵后面摸索了一阵，慢慢地小心地将整片脸皮撕了下来，露出疤痕下完好无损的肌肤。 成知远看着镜子里自己比原来黑了两个色号的脸，无奈地露出一抹苦笑。 昨晚的风雨实在太大，再不赶紧把特效妆重新做一下，他的“脸皮”就要掉下来了。 肤色问题倒是不用担心。在专业美容师的指导下，他进行了全身“美黑”，通过人工日光浴让自己的肤色变深了两个色号。 特效妆也是重金聘请最优秀的电影特效化妆师量身打造，并且教会了他如何给自己做特效妆、以及怎样处理紧急突发情况。 只有声音最难改变。成知远想了很多方案都没法解决这个问题，干脆给自己捏了个“声带受损无法说话”的人设。 做了这一切，他把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并不是为了卖惨。唯有用这种方式，他才能重回帕森岛、暂留叶北游身边。 成知遥告诫他，他的行为在本质上是严重的欺骗，如果叶北游以后知道了真相，一定不会再原谅他。 他看了姐姐一眼，淡淡地回答：“我跟他本来也没有可能了。” 姐姐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成知远能猜到双胞胎姐姐想说什么，提前堵住了对方的嘴：“你帮着韩沄辉管好他弟弟就行了。我的事，你不用再管了。” 话是这么说，成知遥在得知要替他擦多少屁股、额外处理多少工作之后，还是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管怎么说，成知远还是得偿所愿。这一个星期，日日夜夜守在叶北游身边，看着他不再黯然神伤也不再对自己冷淡漠然，成知远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他暂时考虑不了那么多。 仔细地给自己更新了特效妆，看着镜子里那张重新变回“小黑”的面孔，成知远内心五味杂陈，默默地垂下眼睑，将全套化妆用具收拾好，藏在柜子深处。 拨通偷偷带上岛的卫星电话，陆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叫醒，语气却仍是稳稳地，不带感情地慰问了刚刚经历过台风灾害的总裁。 卫星电话不方便打太久。成知远快速对一些事情进行了决断和安排，询问陆淇：“成嘉言和褚建新的交易内幕，搞清楚了吗？” 陆淇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是没有什么进展。非常抱歉，总裁。我总不能找人去劫持自家公司的货轮。” 成知远沉默片刻，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陆淇：“……” 成知远眉头紧锁，尽管知道陆淇看不见：“这件事有这么难查么？我们知道褚建新和成嘉言在利用帕森岛当掩护，进行一些非法交易，为什么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找不出交易的实证、无法锁定资金流向？” “……”电话另一端沉默片刻，成知远觉得自己可以想象出秘书正在深吸一口气。 陆淇的声音稳稳地传了过来：“总裁，您的意思是，为了调查分公司的违法行为、杜绝日后可能带来的风险、维护集团遵纪守法的一贯立场，您不介意我采用一些可能或许不那么遵纪守法的方式方法，是吗？” 成知远：“我知道你在录音。你放心，你跟了我这么久了，我很满意你，以后我不会把你推出去顶缸。” 陆淇：“谢谢总裁。我会加快调查进度。” 结束通话后，成知远看了看时间，自己出来已经超过半小时了。担心叶北游和龙心怡不知什么时候会醒，他动作利落地收拾好卫星电话，同样藏进柜子里。 出门前，他又对着镜子再次确认，自己的特效妆毫无破绽。他现在对化妆这件事已经得心应手，以后要是集团不幸破产，靠着这门手艺都在能片场谋个职位。 风雨又小了一些。成知远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回到度假村前台，小心地拉开简易木门，探头看了一眼，正好与龙心怡四目相对。 女教练半跪在叶北游的铺位旁，扭头看过来，目光炯炯，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成知远心里惊了一下，听到对方用中文问自己“你去哪了”，险些下意识地回答出来。凭借意志力和反应速度，他忍住了本能的冲动，对女教练摇了摇头，摆出一副懵懂的样子。 龙心怡打量他片刻，换了当地语，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他这才打手势回答，自己去上厕所，顺便去院子里转了一圈，查看受灾情况。 为了学习f国语系的手语，成知远专门聘请手语老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突击学习。 他学任何东西都很快。老师夸他学得好，反而让他意识到作为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底层青年，手语学得太好太标准反而不合逻辑，有意降低了自己的手语表达水平。 刚才龙心怡突然说中文，他不太确定对方是有意试探，还是习惯使然。龙心怡的眼神像是怀着某种警惕，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提高了戒备等级，他打手语问叶北游怎么了。青年仍然躺在铺位上一动不动，似乎有些异常。 龙心怡皱着眉头告诉他，叶北游好像在发烧，自己正在帮他量体温。 成知远一下子急了，大步走到铺位旁半跪下来，一只手搭上叶北游的额头摸了摸，竟然觉得烫手。 龙心怡拨开他的手，责备他：“你刚从外面进来，手凉、别碰。没看见他嘴里含着温度计么，当心点。” 成知远忍气吞声地缩回手。叶北游侧躺在铺位上，身体蜷缩着，紧紧攥着被子，眉头紧锁，似乎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等了一分钟左右，龙心怡将电子温度计从叶北游嘴里拿出来。数字显示38.4度，确实发烧了。 “可能是昨晚出去淋了雨，又没好好把头发吹干。”龙心怡叹了口气，用中文嘀咕，“小叶这个身体底子到底是差了些。” 成知远知道作为小黑，自己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有什么反应、甚至不应该听懂。可是听到龙心怡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悔得钻心。 叶北游的身体素质确实不太好。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总觉得对方太瘦了，忍不住想带他多吃些美味珍贵有营养的东西。 好不容易，慢慢养得壮实一点了。洞潜事故之后，一切打回原形。身心俱疲的叶北游在出国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可想而知的元气大伤，而自己“功不可没”。 龙心怡轻声叫了几声，叶北游睁开眼睛看了看，眼神中满是无力，轻声说自己没事、就是头有点疼。 成知远忍不住拍拍龙心怡的胳膊，打手势说外面风雨已经减小，可以把叶北游送回房间好好休息，比打地铺舒服一些。 第119章 龙心怡想了想，同意了：“我先去看看小叶的房间情况怎么样。如果没有受灾，我们再想办法把他转移到房间里。” 女教练毫不迟疑，披上雨衣就走。成知远收回视线看向叶北游难受的病容，忍不住伸出手盖在对方的额头上，用自己手掌的凉意帮对方稍微降温。 或许是凉爽的触感让发烧的人感到贪恋，叶北游本能地仰头贴着他的手，像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掌心。 成知远默默地透过“小黑”的面具看着叶北游的侧脸，姐姐的话在脑中浮现。 ——你这样欺骗他，你们就真的挽回不了了！ 他无声叹息。连双胞胎姐姐也不相信，他煞费苦心地回到帕森岛，并不是为了挽回什么。 第109章 等了十来分钟, 成知远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知道龙心怡回来了，连忙将手从叶北游头上挪开, 收敛自己的面部表情，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关心叶北游。 龙心怡的头发被雨水打湿, 紧贴在前额, 用当地语对他说：“小叶的房间没有遭到破坏，外面雨也小多了。我们想个办法，看看怎么转移。” 成知远打着手势，表示自己可以把叶北游背回房间。 龙心怡打量着他, 明显不大放心：“没问题吗？你昨天晚上不是还受伤了, 背得动小叶吗？” 成知远摇摇头，又拍了拍胸膛, 态度坚定地表明自己可以。 龙心怡迟疑了多久，成知远就用热切的眼神盯了她多久。有时他会觉得“不能说话”的人物设定有点不方便——比如现在这个时候——但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那好吧。不过你要是觉得不行, 千万不要勉强。要是摔着小叶, 我立刻解雇你。”龙心怡威胁他。 成知远想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心里隐隐地却有点激动。 叶北游虽然烧得有点迷糊，意识还在, 费力地撑起身体抗议：“用不着, 我能自己走。小黑受伤了，背不动我的。” 两个人都忙着去扶叶北游。成知远的手和龙心怡无意中碰在一起, 两个人都看了对方一眼, 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嫌弃。 成知远更恨自己没法开口了，只能听着龙心怡说话。 女教练抚着叶北游的背，拉着他的胳膊扶他起身：“小心点。外面的雨确实小多了，但还是有风。” 成知远眼见叶北游似乎真的不肯让自己背他, 心里着急，绕到两个人前面，背对着叶北游蹲下，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叶北游顿住脚步，声音沙哑：“这怎么好意思，还是算了……” 成知远很急，又没法说话，只好一个劲指着自己的背，蹲在地上不肯挪动。 僵持了一阵，龙心怡说：“要么，试试看？小黑如果背不动你，他自己也能死心。” 叶北游刚要说话，掩着嘴忽然咳嗽起来。这下子，连龙心怡也跟着劝他不要勉强，半推半扶把他按在了成知远的背上。 火热的身躯贴上来时，成知远的心跳明显加快，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像是传入耳膜，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又激动又兴奋又紧张。 决不能把人摔着——大脑将这个要求列入最优先级别。成知远暗中深吸一口气，身体核心发力，稳稳地背着叶北游站了起来。 “不错嘛。”龙心怡夸奖他，将准备好的雨披盖在两人身上，又拿起了雨伞。 成知远屏住呼吸，按捺住激动不已的心，小心地迈开脚步，尽可能走得平稳。 超出平常体温的滚烫吐息萦绕在颈项之间。叶北游的声音比平常更沙哑、更虚弱，软软地在耳边说：“抱歉啊，小黑，这么麻烦你……” 成知远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想要回应的心情。喉结无声滚动，他紧抿着嘴唇，眼神更是一动不动地平视正前方，满脸严肃得像是要去入党。 可他现在是“小黑”。他在用小黑的身份为叶北游做事，不应该激动，更不应该胡思乱想，唯有心存感激。 龙心怡帮忙撑伞，主要是为叶北游挡雨。穿过凌乱的院子来到叶北游的房间，成知远满脸是水，正面身体完全被雨水打湿。龙心怡半边身体和衣服也都湿了。 叶北游从成知远的背上下来，很愧疚地看看两人：“真抱歉，我其实没什么事，你们不用这样照顾我……” 龙心怡打断叶北游：“我跟这小子皮糙肉厚，淋点雨没关系。我去烧开水，让小黑先帮你把衣服换了、头发擦一擦。” 女教练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成知远独自面对叶北游。 剧烈的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成知远不敢靠近叶北游，也不敢长时间跟那双漂亮温柔的眼睛对视，不等对方开口就躲进卫生间去找干毛巾。 “小黑，”叶北游沙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你也赶紧换衣服呀。你的衣服都湿透了。” 成知远当然知道自己身上的破旧t恤和五分裤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没有烘干机，昨晚就湿透的五分裤和t恤晾了一晚上本来就没干，刚才又淋了雨，几乎再次全湿。 他带上岛的衣服都是特意从当地集市买来的廉价货。虽然经过专人的清洗消毒，成知远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穿上这种档次的衣服。 他从浴室里拿了两条干毛巾出来，看到叶北游站在衣柜前翻找，拿出一件白t恤、一条沙滩裤，笑着递给他。 “我的衣服，不知你能不能穿。这两件都是宽松款的，尺码偏大，你试试看？” 成知远呆住了，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叶北游手里的衣服。 叶北游大概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干脆把衣服塞进他手里：“拿着，别嫌弃。沙滩裤没穿过，是新的。t恤也只洗过一次。你没带多少衣服过来吧？我看你好像就那么两三件t恤换着穿。” 成知远完全不好意思说，其实他买了好多件同款的。指望远洋集团的总裁每天自己手洗衣服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尴尬而惭愧地握着被塞进手里的衣服。然而想到这些衣服是叶北游的，甚至还是叶北游穿过的，他心里又难以克制地涌起痴汉一般的激动。 叶北游把自己的替换衣物也搭配好了，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成知远没听清，随后看到叶北游转身看向自己，轻声问：“内裤……也湿了吧？我这也有新的……” 成知远立刻拼命摇头，拿着t恤和沙滩裤转身冲进卫生间，情急之下“呯”地一声关上门，抓着衣服两眼发直。 内裤什么的，过于刺激了，就算是新的也不行。 再说，叶北游的尺寸，自己穿着也不合适。 他换衣服换到一半才想起叶北游还发着烧、是个病人，而自己被交代的任务是帮对方换衣服、擦头发。 手忙脚乱从卫生间出来，一抬头却见叶北游脱了t恤，正在拿着干毛巾擦拭头发和身上的水渍。成知远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都快抽筋了。 叶北游还是那么白，薄薄的一层肌肉，体型偏瘦但很漂亮。细腻的皮肤表层因为浸润了水分的缘故，看起来像是被温养得极好的羊脂白玉，令人垂涎欲滴又赞叹不已。 常年在海岛生活的人，很少能够保持肌肤的白皙细腻。叶北游却好似天生丽质，对南国的海风和阳光免疫。 在第一次登岛之前、亲眼见到对方之前，成知远不是没有想过，分别两年，叶北游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完全变了个人，晒黑了、成熟了，甚至有了新的恋情、新的人生。 结果叶北游确实变了许多，又没有完全改变。他从以前就是这样，即便自己过得艰难、拥有的东西很少，也会努力想要帮助比自己更需要帮助的人。 穿着叶北游的t恤和沙滩裤，成知远觉得双胞胎姐姐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很卑鄙，知道用怎样的人设更能够轻易接近叶北游，令对方毫不设防地接纳自己。 他朝着对方走过去，心脏狂跳，但内心清明，眼神也不再躲闪慌乱。 叶北游抬头看到他，笑了笑：“挺合身的。要是喜欢的话就留着吧，不用还给我了。” 成知远点点头，比划着道谢，走到叶北游身边，从对方手里拿过毛巾，帮叶北游把头发擦干，催促他躺下休息。 叶北游无奈地笑笑：“我真的没事，吃个药、睡一下就好了。” 成知远打着手势，凝视着叶北游，有点强硬地扶着对方的肩，让他躺在床上，又帮他盖上两层被子。 叶北游笑着推他的手：“不用盖这么多。你没觉得我已经好多了么？” 成知远用力按住被子角。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温柔微笑的自己，各自的笑意便忍不住变得更深。 “你的手是不是有点热啊，小黑？”两人的手指触碰到一起，叶北游看了看手指又看看成知远的脸：“你不会也发烧了吧？” 成知远摇头。他知道自己没有发烧感冒，只是心跳过速、血液循环太快。 叶北游忽然从被子伸出一只手，抚上成知远的额头。 第120章 成知远的呼吸险些停滞。公司股价因为对手公司的恶意操纵导致过山车式下跌时，他的心跳也没有这么快过。 叶北游保持抚摸的姿势，片刻之后小声说：“额头好像确实不热。没发烧就好。对了，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是不是应该再给你擦点药……” 成知远按住了打算起身的叶北游，手势打得飞快。 【你不要起来。】 【我没事了，一点都不疼。】 【你在发烧。你需要休息、需要吃药！】 叶北游神情专注地看着他的手势，仔细分辨他的意思，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 “我没事的、小黑，你不要这么激动。等一会龙姐送来热水，我就吃药。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好吗？”叶北游柔声说着，注视着成知远的眼睛，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成知远觉得，被叶北游用这种眼神看着，任何人都不可能拒绝他说出的任何话。 可是，叶北游不可能对任何人都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说话。 他是对“小黑”说这些话的，不是对“成知远”。 第110章 叶北游这次发烧并不严重, 吃了退烧药之后休息了一天，热度基本就退了。 让他感到惊喜的是，在台风过后断水断电的恶劣条件下, 自己居然吃上了海鲜粥。粥煮得软烂鲜美，调味精致, 完美契合他的口味。 他以为龙心怡突然间醍醐灌顶会做饭了。合伙人倒是没有贪功, 坦白告诉他、粥是小黑煮的，在厨房里蹲了一个上午，就为了给他做一锅粥。 “顺带连我也分了一杯羹。”龙心怡夸奖，“你别说, 他做的还真挺好吃, 比我强多了。” 叶北游更惊讶了。想不到低薪招来的帮工，原本不抱任何期待, 竟然自带了这么多技能。 傍晚的时候，风雨彻底停歇。叶北游退了烧, 体力也基本恢复, 裹上两件厚衣服, 去海边查看潜水船的情况。 没想到，有人比他快了一步。小黑正在甲板上四处查看, 仔细检查船体和船上的设施。 “小黑。”叶北游扬声招呼, “你一个人在这么？” 小黑抬头看到他，从船上迈步跨上码头, 比划着手势, 一副着急的样子。 相处了十天不到，叶北游即便跟着龙心怡开始学习解读手语，还是只能看懂一点。小黑比划的速度稍快，在他眼里就成了看不懂的杂乱无章。 但他明白对方的意思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 笑着抓住对方的手腕，顺势将那双大手拉到自己面前。 如他所想，小黑的两只手上有很多新鲜的小伤口，切口锋利，一看就是被刀划伤的。另外还有两个烫伤的小水泡，也很新鲜。唯有掌心意外地很白。 叶北游看着那双手，又抬起视线看看小黑，轻声说：“是为了给我煮粥吧？” 小黑似乎有点慌，急着想要把手拽回去。 叶北游拉紧了不肯放：“你怎么学会做海鲜粥的？你还会做别的中餐吗？从哪里学的？” 小黑使劲把手抽出来，比划着问叶北游：【不好吃吗？你不喜欢？】 叶北游笑了。他发现小黑似乎很紧张，好像在担心着什么，那双深邃如浩瀚星海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和祈求。 “好吃。我很惊喜。”他抬起手臂摸了摸小黑的后脑。因为身高差，做这个动作时他必须仰着头，将手臂拉直举高。 而小黑低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下次进厨房，别把自己弄伤了。手上有新鲜伤口时，也尽量不要沾水。”他摸着对方硬硬的发尾，忽然想念起自己的小黑狗旺旺。 上个月，旺旺不小心在玩耍的时候弄伤了爪子和前腿。叶北游心疼得不行，特意把小狗送回主岛，找了一家可以寄养的宠物医院，让小狗住院治疗。 宠物医院是褚建新介绍的，褚建新还抽空亲自陪他去就诊。看到医院环境整洁，又有褚建新背书，叶北游放心地把狗留下了。 等处理完台风带来的各种麻烦，他是该早点去把狗接回来了。小狗还没见过小黑，不知两人是不是处得来。 他有些突然地问：“小黑，你怕狗吗？” 小黑不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叶北游笑笑：“我养了条小黑狗，前些日子受伤了，送去主岛治疗。等过几天，你跟我去趟主岛，把它接回来，顺便再看看给你买些衣服什么的。” 小黑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复杂，像是高兴又像是尴尬的，颇为微妙的表情。 叶北游看向潜水船，询问小黑检查得怎么样。小黑比划着告诉他，自己还没检查完，暂时没有发现问题，但左侧船身撞出了几个凹坑，还有一道七八厘米长的划痕。 小黑拉着叶北游，指给他看船体受伤的地方。叶北游看着就一阵心疼。好在，仔细检查之后，他确认船的构造没有受损，需要处理的都是“皮外伤”。 两个人在码头忙活了一阵，叶北游被海风吹着，连打了几个喷嚏。 小黑立刻如临大敌，拉着他的手往度假村的方向拽，还用身体挡在他的上风处。 叶北游笑了：“小黑，你年纪不大，怎么做事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啊？你对谁都这样吗？” 小黑看着他，眸光闪烁，无声无息。 花了两三天的时间，度假村才恢复到这次台风过境之前的日常运转。 在度假村工作的员工们大都是岛上的居民。叶北游在台风来临前就告诉员工，让大家先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再来上班。 15号台风给帕森岛全境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灾害。断水断电是普遍现象。村子里各家各户都忙着灾后清理。 岛上的电力主要从主岛输送过来，用水则依靠仅有的一个水厂。台风造成了跨海电缆故障，电力和网络信号一起中断。水厂也暂停了供水。 叶北游等不及身体彻底好转，拿起工具加入龙心怡和小黑的灾后重建，清理垃圾、检查设施，罗列出需要修补的清单。 到第三天，员工们陆续回来上班。主岛的电力公司和通信公司也安排了具体的维修进度。叶北游终于能够抽身出来，亲自去村子里查看情况。 缺乏手机信号是非常麻烦的事。叶北游做好了出门一整天的准备，带足干粮和水，也带上了小黑。 似乎是心照不宣，龙心怡和小黑本人都觉得带上他一起是理所当然的。叶北游在进村的路上才恍惚想起，小黑来到帕森岛连半个月都不到，俨然已经成了顶梁柱一样的存在，哪里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坐在突突车上，叶北游随口询问：“小黑，你在来到帕森岛之前，都在哪里工作过？” 小黑似乎呆了一瞬，打手势回答：【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工作。】 叶北游看了看对方脸上的疤痕：“应该挺辛苦的吧。抱歉啊，面试的时候答应给你的薪水是试用期标准。下个月开始，你就是正式员工了，薪水会比现在提高50%。” 小黑连连摆手。叶北游看出对方的意思是不需要薪水，忍俊不禁：“怎么会有人嫌薪水给得多？你来工作又不是为了兴趣爱好。” f国的薪资水平和国内相比要低得多，人工费相当便宜。叶北游给出的薪资在行业之中位于中上游，算是很有竞争力的。 小黑仍是摆手，比划了好一阵。叶北游看出来，对方是在说：【薪水不需要很多，我只想能够留下工作。】 他宽慰对方：“转为正式员工的意思就是你可以留下来了。我和龙姐都对你很满意。” 突突车忽然颠簸了一下，车身晃动得厉害，险些把叶北游甩出去。 叶北游的惊呼尚未脱口而出，人已经被一双大手牢牢抓住，紧紧护在怀中。 温暖而炽热，胸腔里传来沉稳有力的跳动声，竟然有种并不陌生的安全感一掠而过。 叶北游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倒是小黑很迅速地放开了他，似乎有些尴尬，神色非常不自然，连连向他道歉。 叶北游回过神来，没觉得有什么需要人道歉的地方。要不是小黑反应比自己都快，他还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突突车甩飞。 他用当地话大声向司机抱怨，司机同样大声地道歉，又抱怨台风刮倒树木、破坏了道路，路上到处都是坑。 叶北游看了看坑坑洼洼的土路，默默地将修路的费用列入灾后重建开支中。 看来这次要额外花不少钱，只希望电厂和水厂这种基础设施不要出大问题吧。 第111章 怕什么来什么。电厂没事, 水厂出问题了。 叶北游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拜访了村长，又跟着村长去村民家里了解受灾情况和修缮需求。 身为岛主, 他有义务维持岛上的基础设施正常运行。村民们对于停电的现状可以接受，让他们感到麻烦的是水源。 水厂停工, 村民只能启用水井。可是海岛的地下水因为海水渗透的缘故, 盐分偏高。不经过水厂的处理，井水有明显的咸涩味道，很难使用。 第121章 叶北游带上小黑和村长，坐上突突车去了水厂。厂长愁眉苦脸地告诉他, 厂房被台风掀翻了屋顶, 设备有部分损坏，正在发愁可能修不好了。 说是水厂, 因为规模小，只有一个厂长、一个技术员、三个员工、外加一个保安。叶北游看着被撕开一个大窟窿的厂房, 还有彻底歇菜的设备, 心里沉甸甸的。 水厂跟电厂不同。电厂在之前就有, 他只是重新修缮升级了一下。水厂则是他一手投资建起来的。能够用上没有咸涩苦味的水，岛上的居民们都很开心, 也能更有效的利用水资源。 叶北游感叹人在自然的巨大威力面前是何等无力, 安慰厂长和技术员：“设备损坏成这样，我们自己是修不好的。你们先集中精力把厂房修好。设备的事, 我会联系厂家。” 他满怀歉意地请村长回去告诉村民们, 暂时只能凑合使用井水，水厂会尽快抢修。村长表示村民们可以帮忙维修厂房，叶北游就让村长和厂长自行协调。 小黑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用温暖的视线看着叶北游。 叶北游心头又掠过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忍不住多看了小黑几眼。 总觉得小黑虽然才来了十多天，却没有什么陌生人的感觉。明明是深色皮肤、衣着简陋的岛民打扮，吃饭、走路、甚至干活的时候，举手投足间不时会流露出几分优雅，让人感到莫名的违和。 是什么呢？叶北游说不出来，难以形容。 小黑被他盯着看，打手势问他怎么了，神情满满都是关切。 叶北游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打量对方，招了招手让人跟上来：“我们去养殖场看看。你不知道吧？我们有自己的养殖场。” 养殖场距离水厂位置稍远，坐突突车过去又是一路颠簸。小黑有意无意地用手臂护着叶北游，却又小心地避免直接与他产生身体接触，让叶北游心生好感。 “……养殖场如果做大的话，对环境的影响也会成倍增加。我想让帕森岛的开发保持在一个平衡的状态，既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和享受它的美好、改善岛上居民的生活，同时也保持它原本的自然风貌。我不想为了多赚钱而过度开发。” 叶北游说了一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小黑只是听着，没有反应也没有动作，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懂。 他有点尴尬：“抱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小黑猛地摇头，抬起深邃的眼睛凝视着他，薄唇轻抿，嘴角微微上扬，认真地对他比手势：【你。很。棒。】 叶北游觉得更尴尬了，在对方毫无保留的凝视中感觉自己脸颊发热，赶忙转移话题：“马上就到了。看到了吗？前面那个茅草屋顶就是猪舍。” 突突车在养殖场大门外停下来。小黑先跳下车，随后伸手接应叶北游，弄得叶北游很不好意思。 可是一只诚恳的手摊开掌心静静地等在眼前，拒绝的话似乎会让对方很难堪。叶北游踌躇了几秒钟，红着脸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对方掌心。 手掌接触的那一刻，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觉在心中涌动。 与此同时，养殖场中传出一阵大呼小叫。一道黑色的影子快如闪电，眨眼之间从小黑的脚边蹿了过去，险些把小黑绊倒。 小黑本能地跳开，躲避速度飞快的不明生物。两人原本已经触碰在一起的手也随之分开。 叶北游抓着突突车的栏杆稳住身形，惊呼：“小猪！是养殖场的小猪仔！” 养殖场员工叫喊着追了出来，看到叶北游当即冲他大叫：“老板！猪圈破了，小猪都跑出来了！” 像是在证明员工说的话，又一头半大小猪从他身后跑了出来，蹿进路边的草丛。员工立刻喊叫着追了上去。 小黑已经去追先前跑出去的小猪了。叶北游看着男人矫健奔跑的背影，忍不住大声叮嘱：“小心点！追不上就算了！” 更多猪叫声和呵斥声从养殖场的方向传来。叶北游站在突突车上，纵览全局，颇有点风中凌乱的感觉。 突突车司机从驾驶室钻出来，跟他大眼瞪小眼，试探着问：“我就不用去追了吧？” 叶北游机械地摇头。他自己也帮不上忙，没道理让司机掺和进来。 下车的时候，左脚稍微有些疼。叶北游默默按住左腿的筋脉，慢慢走进养殖场。 台风阴雨带来的影响包括空气潮湿、气压偏低，受伤的左脚痛感会格外明显。这种时候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轻轻按摩，静静等待疼痛缓解。 养殖场里也是一番热闹景象。除了厂长之外，所有员工都在忙着抓猪。厂长满脸尴尬地迎接叶北游，解释说不是有意让老板看到这么糟糕的场面。 养殖场最核心的无害化处理和污水管理系统完好无损，只有一间猪舍的地基被雨水浸泡松软，垮塌了半边墙壁，压死两头猪仔，还跑出来几头。 仔细查看之后，叶北游放心下来，四处抓猪的员工们也陆续凯旋，带回了逃跑的猪仔。员工们满头大汗，把同样弄得脏兮兮的猪仔暂时关进别的猪舍。 厂长清点之后告诉叶北游：“还有一头逃走的没有找回来。” “一头而已，找不到就算了……” 叶北游话音刚落，有人惊呼：“回来了、回来了！小猪抓回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养殖场的大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怀里抱着一头挣扎不停的小猪，脚步迟缓地走进来。一人一猪都脏兮兮的，身上满是红色的黏土。 叶北游和养殖场的人都沉默了，眼睁睁看着小黑抱着小猪走近，难得地笑了笑，露出的牙齿显得格外白。 “小黑你……”叶北游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这是掉到坑里去了吗？” 小黑讪笑着，对着叶北游举起了同样满身泥巴的小猪。 小猪挣扎着叫个不停。厂长很机灵地替叶北游接过了猪，查看之后不无遗憾地说：“摔断了腿，养不大了。帮老板杀掉带回去吧。很快就能弄好。” 厂长让人把小猪带去宰杀。叶北游打量着小黑满身的泥水，无奈摇头：“你没事吧？是不是伤到了腿，怎么觉得你走路姿势有点不对劲？” 小黑摇摇头，打手势说自己没事，跑得太快没注意，跟着小猪一起掉进了泥坑。 叶北游柔声说：“我们晚上回去吃炭烤乳猪，把这个罪魁祸首吃掉。” 等小猪宰杀完毕、处理干净，小黑也简单冲洗了身上的污泥。两个人坐上突突车返回度假村，已经是黄昏时分。 远远的，叶北游看到度假村里来了人。有许多人围在一起，聚在前台。 听到突突车的声音，有人过来迎接。一阵熟悉的狗叫声迫不及待传入耳中，黑色的身影像一枚小炮弹，精准跳进叶北游怀里。 “旺旺！”叶北游又惊又喜，“你回来了？谁带你回来的？” 小狗猛摇尾巴，撒欢地叫，亲热地舔着叶北游的脸颊，逗得他哈哈大笑。 中年男人迈着从容优雅的步伐，穿着真丝唐装，笑容温和，正是褚建新。 第112章 成知远拎着宰杀处理过的小猪仔, 远远跟在叶北游后面，看到青年抱着小黑狗笑容满面地跟褚建新说话，心里就开始冒火。 又是这个老男人！成知远很想问问叶北游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褚建新并不是什么好人。他这么乐善好施地帮助他，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目的。 当然, 成知遥将这解读为无聊的嫉妒心和没事找茬。但成知远本人不这么认为。 他始终对褚建新保持怀疑态度。都是生意人, 对方又是在东南亚这种丛林法则的环境下摸爬滚打的大商人，几乎无偿将一座小岛送给交情不深的陌生人，很难理解这种行为是单纯的慈善心。 要么对被赠予者心怀觊觎，要么是想利用被赠予者在明面上为自己打掩护, 要么是小岛本身对他来说是个烫手山芋。最糟糕的情况, 所有的目的可能都沾一些。 经历过叶北游父亲的事之后，成知远已经不相信褚建新和叶北游存在亲密的感情关系。 假如真的是情侣, 不算怎么说，即便人不到场, 金钱上的支持应该做到位。叶北游囊中羞涩的样子足以说明, 之前在褚建新的别墅里上演的那场戏就只是演给自己的。 想到叶北游如此讨厌自己, 宁可跟老男人演戏也想让自己彻底死心、摆脱自己的纠缠，成知远就觉得很难过。 只怪他自己, 所作所为太过自以为是, 伤透了人心。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人心更难挽回的。 两个人热烈交谈的声音隔着很远都能听清楚。叶北游连连道谢，感谢褚建新帮他照顾小黑狗。 龙心怡告诉叶北游, 褚建新还带来不少急需的物资, 包括新鲜的蔬菜水果、干净的水、罐头、药品等等，并且动用自己的关系，带来了通讯运营商的维修工程师。 叶北游的表情惊喜交加，带着淡淡的歉意, 明丽的神色专注地看着褚建新，温暖的笑容在晚霞的余光中美得令人心悸。 第122章 而褚建新的不动声色，如同胜利者一般胸有成竹的表情，让成知远心里又酸又苦又生气。 这种送物资、照顾狗的小事，谁不会做？要是自己能以成知远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帮忙，一定比这老男人做得更好更周全！ “……褚先生留下吃饭吧。晚上我打算做碳烤乳猪。您要是愿意留下，正好让您尝尝我们岛上散养的小海猪。”叶北游发出邀请。 成知远心里一紧。留下吃晚饭，等同于邀请褚建新留在岛上住一晚。夜间行船的风险高于白天。如果没有什么紧急的事，通常不会非要连夜乘船赶回主岛。 成知远不由自主地瞪着褚建新，听到对方似乎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叶北游很高兴，带着褚建新走向前台休息区，忽然转身看向成知远：“小黑，你把小猪拿去厨房交给厨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今天辛苦你了。” 成知远不觉得辛苦，只觉得心里难受。 褚建新的目光顺着叶北游的话落在他身上，与他四目相对，露出招牌式的微笑：“这是新来的员工吗？小叶，你这里来了不少新人啊。” 叶北游笑着介绍：“要扩大经营，人手不够，必须招新人。这是小黑。他以前出过事故，伤了喉咙，听力没问题，但没法开口说话了。小黑，来跟褚先生打个招呼。褚先生是我们的终身vip，要好好招待。” 成知远盯着褚建新，很难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友善，勉强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褚建新笑着回应，鼓励他好好干，视线并未在他脸上多做停留，重又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叶北游身上。 成知远暗中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变装相当成功。同时，又因为褚建新表现出的对叶北游不加掩饰的热情而感到愤怒。 他总觉得叶北游不应该觉察不到，褚建新对他是有兴趣的，想要把他拐上床的那种兴趣。自己太明白褚建新的那种眼神了。虽然藏得很高明，想要拥有的欲望是实实在在的。 可是叶北游看起来毫不设防，让成知远作为旁观者感到非常焦虑。 成知远忍不住在心里骂秘书不给力，到现在都没找出成嘉言和褚建新勾结的切实证据，更没有找出两人的合作存在违法犯罪的迹象。他如果空口白话地告诉叶北游“褚建新不是好人、你离他远点”，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要是秘书给力，自己或许就不用伪装成得面目全非，撒着弥天大谎潜入帕森岛了。 成知远有点走神，没注意到索拉和提姆有说有笑地从自己身后走过。索拉半个身子撞在他身上，把他撞了个踉跄。 他回头。身材敦实的矮个子潜导索拉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当地语飞快地骂了句什么，他没听懂。 提姆拉了索拉一把：“别骂他了，他不是故意的。” 提姆说完还看了成知远一眼，点了下头，没有说话，表露出来的善意让成知远轻易地感受到了。 他还挺喜欢提姆这个人的，话不多、踏实肯干，是个认真做事的人。但他介绍来的朋友索拉却让成知远暗暗皱眉。 两人的语速很快，他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也捕捉到一些关键信息，主要是索拉在抱怨最近没开工、还要跟小工一起清扫垃圾，觉得很不爽。 成知远不清楚索拉在叶北游面前是什么表现。这人多少有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并不欣赏这种人。 褚建新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两个保镖、一个助理，包了一艘快船。这几个人是褚建新日常带在身边的，跟叶北游也都认识。为了招待他们，岛上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 叶北游亲自下厨，跟厨师一起忙了几个小时，精心准备了碳烤乳猪和香茅烤鸡两道主菜。褚建新赞不绝口，连连夸赞叶北游的手艺。餐桌上欢笑阵阵，给电力供应尚未恢复的度假村带来久违的欢笑。 成知远并没有坐上餐桌。餐桌上没有那么多的位置，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帮工。菜上齐之后，他就跟厨师和厨房帮工一起，在后厨吃饭。 后厨的饭菜跟餐桌上最大的差别是没有烤乳猪。小猪只有一只，并且必须摆成完整的造型整个端上餐桌。而烤鸡有好几只，后厨留下了半只鸡和其他配菜。 厨师边吃边夸叶北游厨艺好，对于没能尝到烤猪的滋味感到遗憾。 成知远食不知味地捧着餐盘。烤鸡的味道也不错，但乳猪是叶北游亲手烤的，而且曾经承诺过烤给他吃的，他却连一口都没尝到。 他过去是有多蠢，在叶北游愿意给自己做饭的时候没有珍惜？能遇到一个人，愿意每天晚上亮着灯等他回家，愿意不辞辛苦给他做饭，会在意他的口味、关心他有没有吃饱，是何等幸运又何等幸福的一件事，为什么直到失去之后他才明白？ 管家一如既往地尽职而周到，厨娘的手艺也没有任何变化。可是自从叶北游离开之后，成知远吃什么都觉得没有滋味。 又一阵笑声传来，成知远下意识地看向餐桌。大家都在笑，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好笑的事。褚建新难得笑得毫无形象，暴露了脸上的皱纹。 成知远默默咬牙，狠狠瞪着餐桌上的男人，忽然看到对方抬起手盖在叶北游放在桌面的手上，而后者竟然毫无反应。 他忍不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厨师被他惊到，问他干什么，他才醒悟过来，收回了堪堪迈出一步的脚。 干什么？他能有资格干什么呢？ 成知远放下餐盘，头也不回地离开厨房，留下厨师和帮工面面相觑。 实际上，因为他不能说话，而不是每个人都看得懂他的手语，他跟度假村的其他员工并不熟。他也不想跟什么人走得太近导致不必要的麻烦，基本处于独来独往的状态。 小岛的电力供应尚未恢复。度假中心虽然有自用的柴油发电机，为了节省燃料，不必要的照明一律暂停，整个度假村里最亮的地方就是前台和餐厅。 夜色格外浓黑。成知远心里憋着一口气，沿着漆黑的小路穿过小树林。 明月高悬于天际，银白的沙滩在眼前展开，海浪优雅舒缓，波光细碎。 成知远骤然停下脚步，望着眼前宛如油画般的景象，一时间呆住了。 台风彻底远去，大海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如同母亲一般包容着这颗星球的所有。 而人类这种原本被海洋所拒绝的生物，为了重返海洋，付出了一代又一代探索者的努力和生命。 成知远觉得自己的心在海浪声的抚慰中慢慢地安静下来。憎恶似乎被海浪卷走，不甘被温柔抚慰，留下的只有平静舒缓的情绪。 就像叶北游所带给他，宁静的归属感。 分开之后，成知远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有多喜欢叶北游陪在身边的时光。 不需要做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即便两个人各自都在做自己的事——叶北游会看书、复习，而自己忙着审阅合同、回复邮件、布置工作。但只要叶北游在自己身边，成知远便会觉得自己的心宁静得像无垠的海。 他好怀念。他很后悔。他不甘心，但他自作自受。 成知远紧紧地握着拳，让指甲狠狠扎进掌心，抵消心脏持续的抽痛，对着大海轻声呢喃：“游游……” 海浪声声，无人回应。 成知远在海边站了好一会，感觉头脑完全放空，才转身往回走。 他没戴手表，也没有手机，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呆了多久。他沿着原路返回，纠结于要不要回厨房去帮忙，亦或是直接回房间。 一整天没跟陆淇联系了。台风之后，岛上手机信号中断，跟外界联络变得非常不方便。成知远只能寄希望于陆淇工作能力的优秀。 隐约有人声传入耳中。成知远的脚步顿了一下，四下查看，没看到什么人。刚走了两步，却又听见有人说话。 这一次他听清楚了，说话声是男人的嗓音。成知远屏住呼吸，找了好一会才看到，前方的树林里有两个人影，正在压低声音小声交谈，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成知远感到有些奇怪，也十分违和，有意想看看什么是人躲在这种掩人耳目的地方。但是小树林里的光线太暗了，遍地都是落叶和树枝，他又不敢冒着发出声响的风险靠近，根本看不清交谈的人到底是谁。 只能看出是两个男人，都是中等身材。他们在说什么，他也一点都听不见。一个原因是距离太远，另一个原因则是当地语也分不同的口音和方言，他不是全都能听懂的。 两个人语速飞快地说了大概几分钟，其中一人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交给了另一个。随后，两人快速分开，各自朝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成知远看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什么劣质谍战片。这么老土的接头桥段，早八百年就不用了。 不过，确实是挺经典也挺质朴的情节。 他又等了一阵，等那两人走远、不会再回来，才慢慢地继续沿着原路走向度假村。 第123章 一阵啪嗒啪嗒轻微而有节奏的声音朝他奔来。小黑狗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径直跑到他身边，冲着他摇头摆尾地打转，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小狗的眼睛反射着月光，亮晶晶的像星星。成知远心中一片柔软，俯身抱起了小狗。 “旺旺，你还记得我是不是？”他亲了亲小狗，在狗的耳边低语，“你认得出我是谁，对吗？” 真可悲，他唯一能以真实身份示人的场合，竟然是在一只小狗面前。 第113章 小黑狗忽然在怀里扭动起来, 冲着身后“汪汪”叫了两声。成知远意识到有人来了，把自己调整到“小黑”的状态，扭头看了过去。 叶北游踩着月光走来, 柔软蓬松带着微卷的头发被海风吹动，白皙俊美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简直像是油画中走出的天使、月光下现身的美神。 “旺旺,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快过来。”叶北游冲着小黑狗轻轻拍手，清亮的嗓音因为哄着小狗，柔软得一塌糊涂。 成知远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呼吸凝滞, 喉咙紧绷, 忍不住盯着叶北游看。对方的目光聚焦在小狗身上，纤长的睫毛看得成知远心悸不已。 轻轻亲吻那对睫毛的触感, 他记忆犹新。被吻了这么细微的部位，叶北游的反应总是羞涩又激动, 身体微微颤抖, 手指软软地勾着他的衣服, 垂眸不敢看他，红红的小脸宛如在温柔的风中颤动的桃花。 可是现在的叶北游长大了, 被人亲吻还会那样害羞, 还会那样激动么？ 成知远走神的功夫，怀里的狗已经被主人夺走, 物归原主了。小狗在也叶北游身上蹭, 逗得他轻声浅笑。 叶北游不仅仅是喜欢狗，也喜欢别的动物。他不仅仅是把它们当成宠物，而是当做一个生命来看待。成知远很难想象，那只同样叫旺旺的小柯基的死, 叶北游该有多伤心。 讽刺的是，那只狗是自己买了送给叶北游的。两人出门约会的时候，遇到过几次宠物店，叶北游流露出很喜欢小狗的意思，他就自作主张买了一只高品质、血统好的柯基幼犬回来，给他解闷作伴。 没有人说什么，但就像是一个该死的不幸的象征。送给叶北游的小狗死了，自己跟叶北游之间也就彻底结束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叶北游在跟自己说话，回过神之后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冷却下来，染上了些许不安，微微仰头问他：“怎么了，小黑？你没事吧？” 成知远赶紧摇头，弯起唇角笑了笑，比划着道歉，指了指小黑狗，意思是自己在看狗。 反正狗也不会说话，只能把走神的责任退给狗。成知远歉意地看了看傻乎乎的狗子，湿漉漉的小眼睛诚恳地盯着自己，丝毫意识不到自己成了背锅的。 叶北游似乎理解错了，轻轻拍了拍小狗脑袋，嗔怪它：“你干什么了？怎么随便往人家身上跳？人家认识你吗？” 他又看向成知远，歉意地说：“抱歉啊，它平常不会这样的。没吓到你吧？” 成知远：【没有。我很喜欢它。】 大着胆子，他又比划了一句：【它好像也很喜欢我。】 叶北游笑起来：“那倒也是。它虽然顽皮，好像也很少会跟人这么亲近……” 说着，叶北游忽然突兀地停了下来，脸上的神色也古怪地变换了一瞬，垂下头不说了，不住地用手梳理小狗背上的毛。 成知远等了片刻，轻轻碰了碰叶北游的胳膊，让他重新看向自己，问道：【它是你的狗吗？它之前在哪里？】 叶北游“哦”了一声，解释道：“我养了它快两年了。一个月前，它调皮把自己弄伤了，伤到了爪子和前腿，需要做手术。岛上没有这个环境，我把它送去主岛住院治疗了。” 成知远听了，抬手摸了摸小黑狗脑袋，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安慰怜惜，实际上暗骂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让褚建新平白得到在叶北游面前表现的机会。 叶北游又问：“对了，小黑，褚先生说，我们订的新船下周会运到主岛。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接船吗？” 成知远一千一万个愿意，点头如同拨浪鼓，整个人都敞亮起来了。 不知叶北游有没有感受到他这种情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那就麻烦你了。很晚了，褚先生也走了。咱们回去休息吧。” 听说褚建新走了，成知远心里更是舒坦极了。 跟在叶北游身后走了几步，他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事，觉得应该提醒叶北游，转念一想，自己连那两个人的样貌都没看清楚，说了等于白说，只好暂时放弃。 叶北游忽然转身，对他说了句：“抱歉。” 成知远一愣。 叶北游歉意地笑了笑：“本来说好要做烤乳猪给你尝尝，没想到忽然来了客人。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让你试试我的手艺了。” 成知远心里忽然暖暖的。 他看着叶北游，心里明白对方不是对真正的自己说的，特意提起也仅仅是因为没能遵守承诺而感到抱歉。 可这让他更爱叶北游了。 · 褚建新确实帮了不少忙。他请来的通信工程师花了一天时间就恢复了岛上的手机讯号，又多留了一天，把岛上所有的基站检查了一遍，做了相应的维修保养，并且没收钱。 在f国这个地方，行政效率低下，办事人员索贿成风，尤其是对看起来有钱的外国人。不收钱的唯一原因，就是褚建新已经打点好了，给够了钱，并且警告他们不许再要。 电力系统也在几天后全面恢复。从叶北游和龙心怡的对话中，成知远了解到，山上水厂的厂房修缮进展顺利，设备厂家也确定了维修方案，就是报价很贵，两个人都有点发愁。 成知远蹲在一旁喂狗，顺便陪着小黑狗玩。两个人以为他听不懂中文，说话并不避讳他，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才是什么间谍卧底一类的奇怪身份。 龙心怡感慨：“这次台风真的让我们损失不少。全额退掉了两个团，度假村的各种维修，处处都要花钱。旧船送去检修，账单也还没出来，又不知要花多少钱……” 叶北游沉默了一阵，轻声说：“等过两天去把新船开回来，至少下一个团不会取消。” 龙心怡提议：“要不要问问褚先生跟净水设备的公司有没有来往，能不能给我们打个折什么的？” 叶北游摇摇头：“还是不要再麻烦褚先生了。最近麻烦他已经够多了。” 龙心怡叹了一声：“也是，总不能遇到事情就去找褚先生。我们再去谈谈。” 她的目光忽然又落在成知远身上：“旺旺这家伙跟小黑还真亲近啊。我上次见到旺旺跟刚认识的人这么亲热，还是那位成总呢。” 成知远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庆幸自己背对着两人，否则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很难确保表情管理不出问题。 叶北游沉默了一阵。成知远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在灼烧一般，额头隐隐渗出汗珠。 龙心怡先说话了：“抱歉啊，小叶，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再提起他？” 叶北游的声音很轻很淡：“也没什么。反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我们应该不会再见到他了。” 顿了一下，叶北游的声音朝向这边：“旺旺也不会了。” 小黑狗“汪汪”叫了两声，舔了舔成知远的手。成知远汗流浃背，一动都不敢动。 龙心怡又问：“真的结束了？他不会再来找你？我怎么觉得他对你还是很有感情的，不像是会轻易死心的样子。” “他人不坏。”叶北游答非所问。 拿着“好人卡”的成知远五味杂陈。想不到自己带给叶北游那么多的伤害，对方还会如此评价自己。 龙心怡的语调透着不屑：“哪里不坏了？你都忘了他在医院怎么对你的？自己屁股都擦不干净，还敢厚着脸皮求你原谅？” 叶北游轻声笑了笑：“又不是他打了我。再说，他叔叔的潜水事故确实是跟我在一起时发生的，这改变不了。” 龙心怡正色说：“小叶，别再想那件事了。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我们作为教练、潜导、潜伴，能够为其他人提供的帮助，一定是在优先确保自己生命安全的情况下。你尽力了、你问心无愧，就没有必要在家属面前抬不起头。” 成知远默默地与小黑狗对视，其实他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他相信自己去世的小叔叔成洛铭，一个玩了半辈子户外运动的冒险者，一定也不会苛求潜水教练背负超出责任范围的道德枷锁。 叶北游迟迟没有回应。成知远很想转身站起来，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他，向他道歉，尽一切可能弥补对他造成的伤害。 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龙心怡打破僵局大声对叶北游说：“哎呀算了算了，不提他了。既然你已经不喜欢他了，赶紧再找一个吧。我们小叶这么优秀，还愁找不到对象？” 第124章 成知远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里的狗盆，面目扭曲狰狞。￥%&#的龙心怡！最好不要让他抓到她的把柄！ 旺旺看着他，发出“呜呜”的叫声，整只狗都往后缩。 叶北游轻声笑：“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对象？太忙，没空谈恋爱。话说，我认识龙姐也好几年了，怎么从来没见到你的对象啊？” 龙心怡大笑：“我的对象是大海啊！人类什么的，爱不起来。” 叶北游也笑：“那我也一样。人类什么的，爱起来太累了。” 成知远默默抬起视线瞄了一眼远处的大海，深深浅浅变化丰富的蓝色令人心生无限的浪漫与遐思。 ——知远，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买一个漂亮的小岛，在岛上开一间潜水店，有人来玩就接待，没有客人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你会觉得很无聊吧？ 以前，他们一起去墨西哥度假时，叶北游这样问过他。 那个时候毫无疑问，自己对这种乌托邦一样的幻想嗤之以鼻，嘴上却敷衍地哄着对方。 可是现在他愿意了，却已经被对方从邀约名单中剔除了。 第114章 验收接船的时间转眼就到。叶北游提前一天带着小黑和船长蒂法、潜导提姆一起前往主岛, 在码头附近定了一家经济型酒店。 添置新潜水船对整个帕森岛来说都是大事，大家都很重视。叶北游已经物色到了新船长的人选。但是验收新船这样的重大事务，他还是觉得交给老船长蒂法更放心。 当晚, 贸易公司的业务经理和业务员请他们吃饭，定在一家比较高级的餐厅。一行四人到了餐厅门口, 报上了预约人的名字之后, 叶北游看到服务员的目光明显在小黑身上停顿了。 “他也是跟我们一起的。”叶北游主动说，“有什么问题吗？” 服务员当然不敢得罪客人，连忙说没什么问题，带他们往电梯间走。 叶北游看了一眼衣着陈旧的小黑, 有点后悔自己的疏忽。既然是来吃饭, 自己早该想到给小黑换一身衣服，避免被人无端羞辱。 这个世界上, 能够做到不以貌取人、不踩低捧高的实在太少了。人性如此。叶北游自己更是深有体会。 进了电梯，他主动拉住小黑的手腕, 告诉他等会坐在自己身边。小黑看他的神色很复杂, 比划了一下, 问叶北游：【我是不是回酒店比较好？我的脸，会吓到人吧？】 叶北游断然拒绝：“你的脸没什么问题。你就跟着我, 不需要担心什么。” 年少打工时被人欺负的过往掠过脑中。叶北游觉得小黑一定也因为脸上的伤疤而吃了不少苦、遭遇了许多不公正的待遇。 明明已经很不幸了, 却要因为这样的不幸而遭遇更多的痛苦，这公平么？ 小黑的神色更为动容, 目光却躲躲闪闪地不敢与他对视。叶北游将这种反应解释为自卑, 鼓励地对他笑了笑，大方地拉着他的胳膊。 电梯门打开，服务员带着他们前往包厢，恰巧与另外一拨客人在走廊相遇。叶北游与成嘉言四目相对, 双方都愣了愣。 成嘉言的目光迅速捕捉到叶北游拉着小黑的手，轻蔑地笑了一声：“哟，叶教练，很久不见啦。这是……又换了新人？” 叶北游看了看成嘉言，扫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两个身高腿长的年轻女孩，沉声说：“不如成总换得勤快。” 成嘉言大声哈哈笑：“叶教练真幽默。你这口味真是不一般，什么样的都不挑，真叫人佩服。” 叶北游笑不露齿：“当然挑了。我们那边都是干力气活的，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新人。” 成嘉言笑得不怀好意，目光猥琐：“有力气，才能满足叶教练的需求，是吗？” 叶北游瞥了一眼成嘉言，刻意将目光停留在对方胸前：“那可不是。成总这样的身材，还真满足不了呢！” 成嘉言眉头一拧，面露不悦，甩开搂着女模特的腰，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小黑猛然迈出半步，挡在叶北游身前，冲着成嘉言比划。 成嘉言吃了一惊，看了一眼小黑脸上的狰狞疤痕，又看了看他的比划，皱眉：“还是个哑巴？叶北游，你现在玩得这么重口，成知远知道么？” 叶北游拉住小黑的手腕，对成嘉言说：“把你那些龌龊的想法收起来。我们去年的对赌协议已经完成了，你别以为还能用航线的事威胁我。大不了，我不跟你们成家做生意，换一家船公司。” “哦，有褚先生撑腰，翅膀硬了是吧？”成嘉言冷笑，“听说你马上要开第二条潜水船了。那我祝你生意兴隆。” 成嘉言转身要走，叶北游叫住他：“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开第二条船？” 成嘉言扭头给了他一个讥讽的笑：“我做海运船运生意，你以为那么大一条船买进来，我会一点都不知道？” 男人摆了摆手，姿态张狂：“放心。我不会动什么手脚。我们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 走进最大最豪华的包间，成嘉言收起放浪的表情，规规矩矩地向主座上的褚建新打招呼：“褚先生，你知道叶北游也来这家店吃饭吗？” 褚建新微微惊讶：“那我可真不知道。我是知道他来收船了，还约了他办完正事之后吃饭。可我不知道他今晚在这里。” 成嘉言笑笑：“那您可千万别让他看见您和我在一起。” 褚建新也笑：“即便看到，也无所谓吧。大家都是赚钱，有什么规定说我不能跟你成嘉言做生意吗？” 成嘉言举杯：“不亏是褚先生。” 褚建新笑着碰杯：“你想多了。小叶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会干涉不该干涉的事。要想让我跟你成嘉言断掉来往，必须给我一个相应体量的合作方作为弥补。他给得了么？” 成嘉言耸了耸肩，搂着两个模特入座。 褚建新扫了一眼，淡淡说：“嘉言还是这么喜欢排场。” 成嘉言左拥右抱毫不避讳，浅笑着回答：“年轻，管不住。” 褚建新浅笑：“经常来找你的那个漂亮小孩，知道你背着他玩得这么花么？” “您说小辉？”成嘉言的眼底闪过一丝暗色，语气也冷硬几分，“他又不是喜欢我才来找我。” 褚建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挥手让服务员上菜。 “话说回来，褚先生，”成嘉言忽然说，“叶北游身边那个毁了容的哑巴，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褚建新不以为意：“那个人是他们新招的帮工。岛上要扩大经营，招了一批新人。” “那人不会什么问题么？”成嘉言思索着，自言自语：“他的眼神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感觉不像是那些没见识没胆量的乡下穷人……” · 晚饭以及第二天的验收都很顺利，冲淡了叶北游心中对于意外撞见成嘉言的不快。 因为成嘉言，他让船长和提姆验收得格外仔细，自己也亲自把关，忙了一整天。大家虽然很累，看着新船都忍不住喜气洋洋。 次日上午，叶北游让船长带着提姆把潜水船开回帕森岛，自己和小黑继续留在主岛。他想顺便拜访褚先生，还计划约净水设备厂商当面谈一下维修价格。 在那之前，他决定先带小黑去买衣服。 两个人在热闹的集市上闲逛，叶北游叮嘱小黑：“你看到什么想试试看的，记得告诉我。集市上人多，你又没法出声叫我，当心走散了。” 小黑点点头，比划着说自己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 叶北游以为他在担心钱的问题，宽慰他：“你别担心，我先帮你垫上，回头从你的工资里扣除。对了小黑，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小黑摇摇头。叶北游想起突突车司机说，小黑的父母丧生在大火中、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内心感伤，苦涩一笑：“我也是。我也没有亲人了，只剩下我一个。” 小黑神色复杂，默默看了他一阵，比划了一句：【对不起。】 叶北游被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摸不着头脑，安慰对方：“这又不是你的错，不需要道歉。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在我这好好干。” 小黑用力点头，眼神是欣喜的激动。 叶北游笑了笑：“不过，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我感觉你跟其他员工好像不怎么来往。有人跟我说，感觉你不太合群。” 小黑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黯然，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叶北游恍然大悟：“抱歉，我应该想到有这个原因。没有人因此而欺负你吧？” 小黑摇头。叶北游想了想，度假村的员工们多半也都是受教育水平不高的村民，能看懂手语的几乎没有。小黑比比划划，大家能明白个大概意思，要聊天交往估计是不大可能。 他怜悯地问小黑：“你在别的地方工作是不是也这样，很难与其他人交朋友？” 小黑点点头，随即弯起嘴角笑了笑，表示没关系。 第125章 叶北游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再有人说你什么，我会跟大家解释的。你遇到什么事情也要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好吗？” 小黑看着他，认真点头。 集市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喧闹吵杂。叶北游却感觉自己和小黑仿佛与人群割裂开来，无人能够打扰。 “我们去买衣服吧。”叶北游主动打破有些暧昧的气氛。 小黑的身材很不错，这是不用多说就能看出来的。不仅身高远超f国男性的平均身高，身材比例也是极好，细腰长腿，天生衣服架子。 叶北游带着他在小摊上转了几圈，觉得摊位上的衣服太对不起小黑的身材了。狠了狠心，他带着小黑进了店。 有独立店面的店铺，卖的衣服无论品质还是价格，都要高于集市上的摊位。 还没挑选，小黑就摆摆手示意太贵了、说自己用不着。 叶北游拉住他，强行把一套白衬衣牛仔裤塞到他手上，命令：“去试试。我再挑挑看。” 小黑慢慢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又看看叶北游。 叶北游注意到盲点：“尺寸不对吗？” 他刚才挑衣服的时候，直觉认为对方可以穿，压根没想起，自己其实并不知道对方的尺码。 小黑没有回应，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叶北游继续挑选，又找了两件打折款的上衣和一条正价休闲裤，觉得比较适合小黑。 他心里是觉得，小黑即便嘴上不说，也一定会介意毁容和失声的缺陷。那就更应该发挥身材好的优势，在衣着方面下点功夫，说不定能够帮助他摆脱自卑心。 尤其是带着他去吃饭、赴约，更不能让他继续穿在岛上干活的衣服。被人瞧不起，只会带给他更大的伤害。 小黑很快从试衣间出来。白衬衣和牛仔裤让他的气质看起来儒雅不少，果然让叶北游眼前一亮。 “很好看呀。你自己照着镜子看看？我觉得很合适。这边还有几件，我帮你选的，你都试试看。”他说。 小黑慢慢走到镜子前。店员也在不停地夸赞，用充满了营业性的话术鼓励他买下衣服。 “小黑你看……” 叶北游准备将自己挑出来的衣服拿给小黑，边说边回头，瞬间呆住。 小黑面对镜子，背对着他，他看到的是小黑的背影。 可是那个背影，为什么那么像成知远？ 叶北游盯着小黑的背影看了又看，像是要把对方的身体看出个窟窿，总觉得越看越像，脑中疑窦丛生。 忽然，小黑转过身来看向他。叶北游瞬间又清醒过来。 自己怎么会将小黑看成是成知远？真是疯了。分明都已经快要把名为成知远的那个人彻底遗忘，难道因为前几天被龙心怡提了几句，就从记忆中沉渣泛起？ 自己有那么怀念成知远么？ 小黑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说话。叶北游想了想，把手里的几件衣服塞给对方，命令道：“都试试。” 他有意观察，奇怪的是，小黑穿这些衣服，背影看起来都很像成知远，只有转身看到那张脸，才能让叶北游确定他是小黑而不是成知远。 最后叶北游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不是自己的问题，是小黑的问题。小黑的身材就是跟成知远很像，绝不是自己擅自想象的。 买单前他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净水设备厂的业务员：“叶先生，经过我们管理层特批，可以给您申请一个‘偏远地区公益计划’的折扣，维修费用大概能够降低到合同价格的一半。” 叶北游大惊：“什么？你说真的吗？没有什么额外的条件吗？” “有条件的。”对方回答。 叶北游有点紧张，听到对方继续说：“条件是希望能在一个月内安排一场我们公司的包场潜水行程，为期三天，潜水次数不少于八次。当然，费用我们会支付，不会要求免费，但同样希望能给个折扣。” 叶北游：“……” 怎么听都觉得，这笔交易好像是对方吃亏，是他的错觉吗？ 第115章 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乐曲, 姿态优雅的服务生熟练地游走在餐桌之间。陆淇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享受法式大餐。 外面下着小雨，地面湿漉漉的。街上的行人步履依然轻松, 似乎在享受这份浪漫。 静音的手机无声震动，屏幕亮起。陆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看到自家总裁发来一个“ok”的手势。 看来奥罗加净水公司已经给出了让总裁满意的回应, 也算是没有白费自己在紧张的出差间隙特意从伦敦跑了一趟巴黎。 陆淇默默在内心计算这次要补贴给奥罗加公司的差价，还有出钱请对方组团去帕森岛潜水的团建费。加在一起，超过五万美元。 这么多钱花出去，人家叶北游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出钱出力, 连张“好人卡”都赚不到。陆淇真不知道自家总裁到底图什么。图一个暗爽在心么？ 他想起自己头一次见到叶北游, 其实已经是成知远和对方同居之后了。 他的老板并不是个会与下属分享私人生活的人。陆淇自己也不是。跟在成知远身边做了几年贴身秘书，他们对彼此都很满意, 但从不分享隐私。 那次是在冬天，一年当中最冷的几天。成知远不小心着凉了, 难得请假两天没去公司。 可偏偏那两天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投标正在最后的关键期, 有些细节必须成知远亲自进行最终确认。陆淇只好打扰病中的上司, 得到了一个地址。 不是他去过几次的成家老宅，而是在市区一栋高级公寓, 户型都是大平层, 安保措施非常严格，业主不乏明星和富豪。 开门的是一个清秀俊美的年轻人, 样貌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 宽松版型的卫衣挂在瘦削高挑的身体上，晃悠悠的。 年轻人看到陆淇，神情带着几分怯怯的，说话的声音清亮好听又小心翼翼：“您就是陆秘书吗？请进。成先生在等您。” 陆淇恪守着秘书的职业修养, 丝毫没有流露出惊讶，平静地鞠躬回礼：“我是陆淇。请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叶北游腼腆地笑了笑：“我叫叶北游。您可以叫我‘小叶’。” 陆淇称呼了一声“叶先生”，似乎让对方十分局促。年轻人身上有一种清爽的气质，像是南国阳光下洁白的沙滩和碧蓝的海水，干净透明得让人感到不真实。 原来总裁喜欢这种类型的。难怪从来没见他身边有什么人。 ——陆淇难得对人有这样八卦的评价。 不用介绍，陆淇就猜到对方一定是成知远的情人。总裁有轻微洁癖，私人用品如果被别人触碰是要扔掉的程度。如果不是关系到了一定的程度，根本不可能同居。 陆淇对叶北游的第一印象是个腼腆单纯没什么心机的年轻人，此后的几次接触无一不在印证他的观点。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就像是成知远养着的金丝雀，没想到有一天会闹出潜水事故这种相当小概率的事件。 陆淇以为成知远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叶北游，不追究责任已经是最仁慈的做法。而成知远看起来确实也像是这么做了。 潜水事故的后续处理，陆淇参与了很多，包括分手协议的起草。他把这当做一项工作认真完成，上司也对他的工作成果表示满意，只是提醒他：“这里金额是两百万美元，不是两百万元。” 陆淇微微吃惊。两百万美元的分手费是相当丰厚的一大笔钱，即便是在豪门圈子里也很少见。 他默默地修改了金额，打印出来一式两份，又帮老板从私人账户里取出两百万美元存入一张新开的银行卡。 叶北游来公司的那天，陆淇当然也在场。 年轻人瘦了一大圈，憔悴得可怕，拖着走路明显坡脚的左腿，显得狼狈又可怜，漂亮的眼睛似乎也失去了神采。 陆淇就是在那个时候对叶北游产生了一丝同情。他虽然不玩潜水，多少也了解一些相关的常识。这种高风险活动中发生意外，有时并不是同行者没能尽到责任的缘故。 他听说叶北游虽然签了协议，但没有拿走那张存了两百万美元的银行卡。 他听说叶北游很快离开了国内，去了东南亚某个国家。 到此为止的话，他都只是个旁观者。直到半年后，余波开始传导到他的头上——成知远开始要求他设法查找叶北游的下落。 半年来，成知远每天就像疯了一样，一心扑在工作上，以无可争议的优势彻底平息了所谓的“继承人之争”，成为远洋集团的副总裁、进而成为总裁。 陆淇的职级和薪资也跟着水涨船高，对此他感到满意。作为一个优秀的秘书，令他挫败的是，他无法完成总裁交代给他的新工作——他找不到叶北游。 没有信用卡记录，没有手机使用记录，甚至没有微信登录记录。叶北游像是消失在南国的海天之间，化为人鱼公主的泡沫了。 第126章 陆淇注意到的时候，成知远已经染上了饮酒过量的习惯，胃病的症状也显现出来。而即便是与成嘉言的明争暗斗最激烈的那段时间，也没见成知远用这种方式来放纵和逃避。 作为一个优秀的秘书，陆淇不能容忍自己如此失职，没能照顾好上司。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找到叶北游确实借助了一部分运气的成分。如果不是偶然在某个混血模特的度假vlog里发现了无意中入镜的叶北游，锁定帕森岛可能还要花更长的时间。 陆淇追加了一道榛子拿破仑。服务生撤掉了他面前的空餐盘，给他添了一杯苏打水。 视线中不经意间闯入一道金发的影子。陆淇准确地捕捉到人群中的莫斐然，穿着无袖翻领上衣和宽松版休闲裤，完美的身材和飞扬的金发深深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陆淇唇边扯出一抹笑意，看着莫斐然的脚步在餐厅外停下来，斜靠在柱子上翻看手机。 他从微信列表中找出莫斐然的名字。对话停留在上周，自己询问他最近在哪里工作，对方回了一个做鬼脸的表情“关你屁事！” 陆淇输入：【莫斐然，你现在在哪？】 过了一分钟，对方回复：【关你什么事啊？你是我什么人啊总问我在哪（皱眉）】 陆淇：【让我猜猜看。你现在在巴黎，圣日耳曼大道38号，橡树餐馆门外。】 莫斐然：【！！！你！你怎么知道？你在我身上装了定位？】 陆淇：【（微笑）你回头。】 他眼见莫斐然身体僵硬，用十分不自然的姿势慢慢地转过身体，视线四处寻找了一阵，终于隔着玻璃与自己四目相对。 俊美的金发模特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嘴角微微抽搐。 陆淇拿起手机，发出语音通话要求。等了足足三分钟，莫斐然在他坚持不懈的注视中按下了接听键。 “进来吧。”陆淇淡淡地说，“这家店的甜品和酒都很不错。我请你。” 莫斐然一定想不到，促成叶北游再度与成知远相见这件事，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 莫斐然也一定不会想到，陆淇在帕森岛上看到他的那一刻，便断定他跟叶北游不合适。 · 叶北游觉得今天晚上的酒似乎有点过于上头。 带着小黑从集市回来，他接到了褚先生的电话，邀请他共进晚餐。叶北游欣然接受，但很是纠结了一番是否带小黑同行。 褚先生对小黑并不熟悉，而小黑不能说话，谈不上一起商量什么事情，带上他不免有蹭饭的嫌疑。叶北游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独自赴约。 他歉意地让小黑留在旅馆等自己回来，叮嘱对方不要乱跑。怕小黑多想，他没有过多解释，只说自己晚上约了人见面。 小黑问他晚上会不会回来，他肯定地答复说一定会，但叮嘱对方不必等自己。两个人的房间是分开的，不存在互相打扰的问题。 小黑又追问他约在什么地方。叶北游想了想，把餐厅的名字写了下来，告诉小黑，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请宾馆前台帮他打电话找自己。 可他没想到今天晚上，自己似乎醉意格外强烈。 褚建新没有邀请其他客人，晚餐只有他们两人，气氛相当轻松。褚建新提出喝点红酒时，叶北游也没有拒绝。 他酒量一般，但喝点红酒还不至于醉。褚建新最近帮了自己太多，他不能拒绝这点无伤大雅的要求。 但是才喝了三四杯就觉得头脑不太清醒、人晕乎乎的，叶北游还是觉得太快了。 “今天的酒好像有点厉害啊。”他扶着额头，勉强笑笑，“抱歉，褚先生，我好像有点失态，也许该早点告辞……” 褚建新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不急。一会坐我的车回去，我送你。” 叶北游本能地摇头：“太麻烦您了。最近，一直麻烦您……” “不麻烦。都是些小事，举手之劳罢了。” 褚建新的声音比平常暗哑几分，叶北游即便听出来了，也无法细想其中的差别。男人的大手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热乎乎的。 本能促使叶北游想要立刻告辞离开，拒绝对方提供的帮助，马上返回旅馆。可现实却是腿软脚软，莫名地眩晕，难以控制身体。 好像有点不对劲。 但是哪里不对劲呢？ “褚先生，我还是回去吧……” 叶北游晕乎乎地说着，撑着身体想要起身，脚下一晃，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褚建新的腿上。 他脑子一懵，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对方，嘴上慌乱地道歉。 褚建新按住了他，炽热的大手顺着他的腰线抚上他的身体，不动声色地浅笑，被笑意遮掩的双眼牢牢地锁定他。 叶北游忽然不再动，也不再说话，整个人像是被定住，眼中只能看到褚建新的身影，看着那个身影慢慢地慢慢地向自己凑了过来。 第116章 叶北游稍微清醒了一点, 脑中警铃大作，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疯狂思考褚建新的举动究竟是不是自己猜想的那个意思。 两个人的眼睛相互盯着彼此, 视线如同焊死在一起。叶北游能感觉到对方按在自己腰间的手灼热有力。 忽然，褚建新弯起嘴角扯出一个轻松友善的笑容, 大手轻轻在他腰上拍了拍, 温和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看来是真的喝醉了？” 凝固的空气犹如被打碎一般，重新流动起来。叶北游全身都绷紧的肌肉本能地放松，憋在胸腔中的一口气也默默地吐掉，不太自然地扯动嘴角。 他正想说点什么, 包间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夹杂着服务生急切的阻拦：“先生你不能进去！先生……” 小黑穿着白天新买的衣服，上衣皱巴巴的, 气喘嘘嘘地出现在门口，眉头紧锁, 深邃的眼睛目光灼灼。 叶北游骤然对上那双眼睛, 心里猛然悸动。 好像啊…… 那个眼神, 好像…… 小黑猛然冲进来几步，双手捏着拳头, 瞪着褚建新。 保镖一只眼睛上带着新鲜的淤青, 冲上来和服务生一左一右拉扯小黑，一面道歉一面想把人拉出去。 叶北游顺势起身, 歉意地说：“抱歉, 褚先生，是我失态了。我的店员来接我，请允许我先走一步。” 褚建新“嗯”了一声，神情波澜不惊, 对着保镖摆了摆手，托了一把叶北游的腰，问他：“能站稳吗？” 叶北游点头，小黑早已冲上来扶住了他。他脚下还是打飘，不得不抓着小黑的胳膊，半边身体靠在对方身上。 再次跟褚建新道别，叶北游在小黑的扶持下走出餐厅，坐上一辆出租车，报了旅馆的名字，终于安心地靠在座椅上。 刚才那个场面，他确实连内衣都汗湿了。 褚建新的表现太过反常，他从来没想过对方有一天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向自己。 是不是自己不好？是自己让对方误会了什么吗？去年请对方帮忙假装情侣，是不是过于轻率、忘记考虑后果了？ 他抬起一只手用力盖在自己额头上，满心懊恼，无声苦笑：“真是自作自受……” 身旁有灼热视线注视着他。叶北游扭头看了看小黑。出租车里光线昏暗，小黑肤色又黑，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如海。 沉默凝聚在两个人之间。良久，小黑抬起手，比划着问：【我是不是不该来？】 叶北游感到有几分莫名的尴尬，回答道：“没这回事。” 小黑又比划了几下：【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你喜欢那个人吗？】 “你胡说什么。”叶北游沉了脸，心头涌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语气也重了几分：“我跟褚先生什么都没有！你别乱说！” 小黑着急忙慌地道歉。叶北游没搭理他，扭头看窗外，生了一阵闷气。 肩头传来小心翼翼的触感。叶北游侧脸看去，小黑用一根手指轻轻拍他，见他看向自己，赶忙双手合十不住道歉。 叶北游莫名觉得他这个样子有几分可爱，微微扯起嘴角：“算了，是我自己不好，不能喝酒还要喝。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对任何人乱说。” 他轻轻叹了一声，低声说：“褚先生应该也是喝多了吧。” 出租车司机开车并不平稳，一路上又是急刹又是颠簸。叶北游原本不太容易晕车，喝酒之后扛不住，好不容易坚持到下车，胃里翻滚得厉害。 “我不行了……” 他捂着嘴，有呕吐的感觉，但也不是非常强烈到马上要吐的程度，干呕了几下。 小黑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开始做顺气的动作，另一只手示意他配合调整呼吸。 叶北游明白了小黑的意思，是想叫自己尝试着自我调节，看能不能压下呕吐的感觉。 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叶北游看着小黑的眼睛，又干呕几下，连连摆手：“你让开，别吐在你身上……” 第127章 小黑不为所动，执拗地拉着他调整呼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次次给他示范。 渐渐地，想要呕吐的感觉如同退潮一般消退。叶北游注视着小黑的眼睛，看着那双眼中溢满的诚恳和担忧，以及在对方眼中小小的明亮的自己。 呼——吸——呼——吸—— 一呼一吸之间，两个人的呼吸频率重合在一起。夜风柔和地萦绕在身边，夜深了，街道上行人寥寥，也见不到几辆车，让叶北游恍然感到犹如置身于海中。 透过潜水面镜四目相对，共用一瓶压缩空气剩余不多的余量，两个人彼此握住手腕，一起悬浮在碧蓝的海水中…… 叶北游猛然醒悟过来，再次告诫自己，眼前的人是小黑，不是别人，尤其不是那个人。 他放开小黑的手，笑了笑告诉对方：“我没事。谢谢你，真的管用。” 小黑看了他一阵，点了点头，露出一点笑容，指了指宾馆大门，伸手要来扶他。 叶北游拒绝了。他想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过多喝了两杯，就要人搀扶，显得太娇气。 但是呕吐的感觉虽然被压了下去，酒意还在。叶北游走了几步，脚下又开始打飘，根本走不成直线，加上左腿不争气，被小黑眼疾手快捞住。 叶北游的鼻尖一下子撞在小黑胸前。男人白衬衫里面没穿内搭，他的鼻子隔着衣服蹭在某个地方，明显感觉小黑的身体抖了一下，本能地瑟缩。 尴尬的气氛顿时弥漫开来。叶北游耳朵尖都红了，也不敢抬头去看人的表情，假装无事发生一样，盯着自己的脚尖往前走。 小黑的呼吸声听起来也很不自然，不正常地粗重，又刻意地屏住，听起来倒像是上气不接下气一样。 就这么别扭又尴尬地上了楼，叶北游飞速对小黑说了“谢谢、晚安”，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呯”地一声把门关上，一气呵成。 房间里又黑又安静。叶北游没有急着开门，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绪。心里莫名紧张，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感觉比刚才平复呕吐感还要困难许多。 小黑身上，意外地有种干净清爽的味道。叶北游仔细想了想，小黑平常虽然衣着陈旧，好像确实保持得很干净，身上不会有什么令人不悦的气味。 胸肌也不错，很有弹性，十分饱满，虽然是用鼻尖感受到的…… 叶北游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就此打住，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手机上有几条信息，都是褚建新发来的，询问他是否已经回到旅馆、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语气自然，并没有刻意提及包厢中的暧昧气氛。 叶北游愈发确信自己确实想多了，便也决定不再提及，回复说自己已经回到旅馆，感谢了对方的关心。 他也忽然想起刚才无暇提起的问题——小黑为什么会找到那间酒店？ 很显然，小黑遇到了保镖和服务员的阻拦，并且动手打了保镖。叶北游心中感到有些不安。不管怎么说，他不喜欢有暴力倾向的人。 小黑……会是那样的人吗？ 宿醉让叶北游第二天睡到快十点才醒。他今天的计划是去跟净水设备公司的人商谈打折和团建的细节，约的是下午两点。纠结了一下，他决定不带小黑一起去。 洗漱过后，叶北游去敲隔壁小黑的房门。敲了半天，房间里都没有动静。叶北游内心疑惑，猜想小黑会不会一个人去集市之类的地方了，正要放弃时，房门打开，小黑穿着白衬衫出现在门口。 “你在房间里？我以为你出去了。”叶北游说着，视线的余光瞥见房间里干净整洁，像是没有人住过一样。 小黑用手比划着：【我刚才在厕所。抱歉，开门动作慢了。】 “这样啊。”叶北游尴尬了一瞬，“你起床很早？早知道应该让你叫我起床。” 小黑笑了笑，表情柔和了几分，不太自然的僵硬感也随之消散，把房门打开，邀请叶北游进去。 叶北游拒绝了：“我是想跟你说，我们等会一起去吃饭，顺便买点东西带回去。下午两点我约了公司的人谈合同，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留在旅馆等我。” 小黑眨了眨眼睛，流露出一丝落寞的神色，黯然点了点头。 叶北游想起昨天晚上的饭局，自己也是让对方留在旅馆等：“抱歉，今天是去谈合同，你跟着好像不大合适。应该不会花很长时间。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小黑比划起来：【我送你，在外面等你。我不跟你一起进去。这样可以吗？】 叶北游颇为意外：“为什么？不用这么麻烦。” 小黑摇头：【你一个人，我担心不安全。】 叶北游笑了：“人家那么大的一个公司，会把我怎么样？谈生意而已，又不是什么鸿门宴，怎么会不安全呢？” 小黑不比划了，只是盯着叶北游看，一幅不松口的样子。 叶北游叹了口气：“所以，你昨天找到酒店去，也是担心‘不安全’？” 小黑：【那么晚了你还不回来，我很担心。那个保镖不让我进去，还打我，我才还手的。】 叶北游很惊讶：“保镖打你了？打在哪里？让我看看。受伤了吗？” 小黑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肋间，摇头表示不疼，又比划：【我很生气。他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是不是那个人要对你做什么？但如果你是……如果你们是情侣，对不起。】 叶北游注视着小黑躲闪的眼神，坚定地说：“我们不是。说了不许胡思乱想。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还要我说几遍？” 小黑使劲摇头：【对不起，你别生气。我错了。我不会再乱想了。】 叶北游看着对方又委屈又着急又懊恼的神情，心里某个地方忽然柔软了下来，像安抚大型犬一样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那你下午跟我一起去吧。做我的保镖，好不好？” 小黑的眼睛陡然一亮，真的像大型犬一样蹭了蹭叶北游的手掌，逗得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117章 合同谈得非常顺利。价格达成一致之后, 其它的事就不是什么大问题。直到签完了合同，对方的售后经理客客气气将他送出门，叶北游拿着合同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费用减免了将近四万美元, 工期两周，现货不需要等——这样的好事简直像在做梦。要知道这种大型设备的货期, 最少也要一个月起步。 对方的解释是仓库里恰好有同型号的余货, 可以先调来给他们用。解释得通，可还是有点好运过头。 眼前暗了一下，叶北游抬头，发现是小黑挡住了阳光, 笑了笑：“你还挺高的嘛。有没有等得着急？咖啡味道怎么样？” 到了办公楼下, 小黑还是决定不上去，以免自己的样貌吓到别人。叶北游便给小黑在街道对面的咖啡店里点了一杯咖啡, 让他坐在店里等。店员看他们的目光明显带着点怪异，不过没人会跟生意过不去。 小黑比划着说咖啡不好喝、太苦了。叶北游忍不住笑起来：“谁叫你要黑咖啡？跟你说了可能不太好喝, 是你自己不信的。” 小黑咧开嘴无声地笑, 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叶北游脑中掠过念头, 觉得那口牙是不是洁白整齐得有点过分了。 好像比自己的牙齿状况还好呢。 这个念头只是转瞬即逝，没有多做停留, 小黑又问他合同签得怎么样、顺不顺利。 “挺顺利的。我们去买船票吧, 刚好搭明天的定期摆渡船回去。”叶北游把合同放进包里，拉起小黑的手腕：“走, 再去集市逛逛, 看有什么需要买的。” 买好船票，叶北游发消息告诉褚建新，自己明天返回帕森岛。褚建新秒回消息，叮嘱他注意安全, 没有多说什么。 叶北游彻底放心下来，不再纠结于昨晚那场莫名其妙的误会。 但是以后，还是跟褚先生保持一点距离，不要过分依赖对方吧，他暗暗告诫自己。 · 新的潜水船开回帕森岛，所有人都很兴奋。船长蒂法带领船员和潜导们，按照当地人的习惯，郑重其事地给船做了开航仪式。 一群人在沙滩上，用新鲜的花草装饰新船的船头和舵轮，在沙滩上画出一个圆圈，用小石头垒出迷你祭坛的形状，焚烧香茅叶子，摆上小鱼作为供奉。 叶北游和龙心怡远远地站着看，龙心怡用手机拍下了一些视频片段，准备作为素材编辑之后发到社交账号，给度假村做宣传。 “龙姐，你看得懂他们的仪式吗？他们到底在祭拜什么神灵？”叶北游问道。 龙心怡笑了笑：“海神、和风暴神。在大海上讨生活的人，最敬畏的就是两个神明。东南亚各国宗教信仰比较复杂，别的地方我不好说，不过帕森岛这里因为远离主流社会，仍然保持着本地岛民的原始信仰。” 叶北游轻轻点头，轻声说：“那他们对于我们开发海岛，引入现代化设施，会不会感到抵触和排斥？” 第128章 龙心怡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认为关键在于平衡。只要我们不是过度索取和破坏岛上的生态，通过现代设施改善生活、增加便利，我想不会有人会反对的。” 她看向沙滩上的人们，笑着说：“没有人会不想要生活变得更好。我们来到这座岛也快三年了，村民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开度假村、搞潜水能够拉动他们的生活得到改善，不是从来也没有人跟我们对着干么？” 叶北游无声地点头。他没有什么特定的信仰，跟这些有着朴素信仰的岛民们接触时间长了，愈发坚定了对于自然的敬畏之心。 身后有脚步声，两人一起回头，看到小黑端着洗干净的狗盆走了过来。小黑狗旺旺跟在他身后，小尾巴呼扇呼扇甩得起劲。 “小黑你没去参加仪式？”龙心怡有点惊讶。 小黑似乎愣了愣，看了一眼远处的沙滩，摇了摇头，转身将狗盆放在原来的位置，往里面倒了干净的水，喂小黑狗喝水。 叶北游和龙心怡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在小黑身上，看着他对小狗爱不释手的样子。两人又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压低声音。 龙心怡：“你觉不觉得，小黑跟其他人好像有点合不来的样子？他们出去玩什么的，也从来都不会叫他。” 叶北游点头：“我也有点感觉，但也不好说其他人是有意排斥他。毕竟他不能说话。” 龙心怡沉默一阵，有点无奈：“确实，也不能怪别人，我看他自己好像也有点孤僻，看不出有主动融入的意愿。——不过干活倒是很卖力气。” 叶北游又回头看了小黑一眼，看到那么大个子的男人蹲在地上跟一条小狗玩，同情喧嚣尘上：“我看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家里人也都不在了。回头我私下里跟提姆说说，让他们尽量跟他好好相处。” 还没等叶北游找到机会跟提姆开口，意外却发生了。 奥罗加净水设备公司非常有契约精神地履行合同，没过两天就送来了需要更换的新设备部件。货运公司只负责将货物送到岛上，需要自行设法运到自来水厂。 岛上没有大型货车。水厂修建时安装新设备是净水公司全程负责，才将大型设备运到厂房去，这一次却没有那样的服务了。 替换设备的部件尺寸不算很大，用突突车也能勉强运输，但搬上搬下运到厂房仍然需要很多人力。叶北游左腿有伤，龙心怡是女孩子，搬运设备的力气活儿只能交给自来水厂的员工们。 叶北游不过是进厨房给大家准备冷饮茶水的功夫，就听到外面吵起来了。出来一看，小黑和索拉两个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地纠缠在一切。 准确地说，是索拉单方面骂骂咧咧推搡小黑。小黑的手虽然抬着，主要是为了防御。 有两个人在拉架，也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插手。叶北游赶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大声说：“有话好好说。怎么回事？” 索拉依然骂骂咧咧，松开了抓着小黑的衣领，质问叶北游：“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是这个哑巴管事了吗？” 叶北游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什么吵架？” 索拉指了指小黑，愤然对叶北游说：“叫他以后少管老子！老子还用不着一个哑巴教我做事！” 说完，索拉也不回答叶北游的问题，呸了一口转身走了。 叶北游转身看向小黑，叹一口气，问道：“怎么了？你做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 小黑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一旁地上的木箱，比划了半天，叶北游总算看明白了。 自来水厂的员工数量有限，度假村的帮工们便都自发帮忙搬运设备。大家都是同村的，彼此都是认识，也没有特别计较什么。 索拉搬运的时候，没有注意木箱上的标识，颠倒了上下位置。小黑看到了，拉住他让他把箱子的位置颠倒过来再搬，索拉就突然生气起来。 叶北游弄懂了，却又更加弄不懂了。不过是一件小事，索拉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难道真的像他说的，觉得小黑是哑巴、在心里瞧不起小黑？ 他轻声问小黑：“你跟索拉有什么矛盾吗？” 小黑摇头，比划：【他不喜欢我。】 顿了一下，又比划；【我也不喜欢他！】 叶北游忍不住笑了：“听起来像是幼儿园小朋友闹矛盾一样。你啊，是不是也该尝试融入大家？我知道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我会跟提姆说，让他帮你跟索拉说和……” 小黑不等他说完，用力甩头：【我才不要！你别管我！】 随后转身，也走了。 叶北游：“……” 却见小黑走出两步，又低着头走回来，弯腰用力，扛起了被丢在地上不管的货物，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突突车。 晚饭后，叶北游找提姆谈了谈，声明自己的立场，请他提醒索拉不要歧视残障人士。提姆歉意地答应自己会跟索拉好好说一说。 从提姆的房间出来，叶北游看到小黑抱着小狗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方向，像是在等自己。 他有点头疼该怎么跟小黑解释。自己的意思并不是要委屈他跟一个不尊重自己的人和平共处。小黑在这件事中没有错，没事找事的人是索拉。自己劝和并不是想要委屈小黑。 他走的有点慢，小黑迎着他走上前几步。小狗在他怀里扭动了几下，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我跟提姆说过了，让他告诉索拉，我不允许有人欺负你。”他对小黑说，“你今天做的没错。以后如果再有人找你的茬，尽管告诉我。” 小黑凝视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叶北游笑了笑，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小黑忽然双手举着小狗，缓缓靠近他。 他不明就里，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便耐心地等待，直到眼睁睁看着小狗被抓着身体举到自己面前，摁在自己脸颊上。 叶北游：“……” 小黑：“……” 小黑狗：“？” 今夜的月色，十分尴尬呀。 第118章 这件事之后, 叶北游观察了几天，发现索拉的态度确实有所收敛。小黑仍旧跟其他人听不太熟络的样子，索拉不找茬, 彼此倒也能够相安无事。 叶北游没再多说什么。索拉性格不如提姆稳重，但技术不错, 又是提姆介绍来的, 叶北游想着总要再观察一下。 没过几天，台风过后第一批游客的登岛日期临近，但自来水厂还没有修好。 叶北游让龙心怡提前告知客人们，岛上目前没有自来水供应, 只能使用井水和太阳能热水器, 热水限量供应，淋浴体验会受影响。 大部分客人表示理解和接受, 只有一个人表达了不满。叶北游尽力安抚，同意退费但拒绝承担机票损失, 理由是岛上并非不能提供热水、只是希望大家配合限量使用。对方犹豫了一阵, 最后还是接受了。 等到客人乘坐摆渡船上岛当天, 叶北游从声音中认出了这位纠结于热水供应的客人。对方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名叫程简, 声音是独特的夹子音, 让叶北游过耳难忘。 程简带了两个足足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一个人几乎占据了一辆突突车。叶北游隔着很远就能听到对方嗲声嗲气地说：“哎呀你们小心一点哦, 人家的箱子可是很贵的, 是特别订制的呢。” 叶北游感觉胳膊上有鸡皮疙瘩冒了出来。看搬运行李的帮工，因为听不懂中文并没有什么反应，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这位程先生不仅说话声音独特，走路姿势也是扭腰摆臀, 完全符合普罗大众对某个群体的刻板印象。 龙心怡带着程简来前台办理登记手续，偷偷给了叶北游一个眼神，又去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 叶北游中规中矩地浅浅一笑，自我介绍了一下，请对方出示护照和潜水资格证进行登记。 程简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将叶北游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暧昧地笑：“叶教练长得真帅。我好喜欢。来这里潜水真是来对了。” 叶北游心想你可千万不要喜欢我，笑容仍然保持专业：“谢谢您的夸奖。您预定的是单人间，我们给您安排在新修建的客房二区……”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程简“哎呀”一声，不满地瞪他：“新修的，会不会有甲醛呀？我可不要帮你们做人肉空气净化器！” 叶北游的笑容很难不尴尬：“这您放心，客房二区建好之后经过了充分的通风空置，我们也用专业设备测过了，各方面都符合标准才会让客人入住的。” 见对方明显不相信的样子，叶北游又说：“如果您实在介意，给您换到客房一区？我们是考虑到新房间可能会让您的入住体验更好一点。” 程简哼哼唧唧了一会，犹豫不决的样子。在他身后，同团的其他人还在耐心地排队等待，叶北游不得不催促：“或者我找人带您分别去房间看看，您再决定？” 第129章 程简看着他，眼波流转：“你不能带我去看嘛？” 叶北游尬笑：“我还要为其他客人登记。您会等很长时间的。” “没关系啊。我等你。”程简说完，竟然真的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单手托腮盯着叶北游。 叶北游十分尴尬，其他游客也不免多看程简几眼，有的人忍不住偷偷地笑。程简却像是毫不在意，还催叶北游快点。 叶北游不得不硬着头皮给所有客人办好登记手续，最后只剩下虎视眈眈的程简和他的两个大箱子。 叶北游暗中深吸一口气，拿起两把钥匙示意程简：“您跟我来，行李先放在这。等选好房间，再让小工帮您送去。” 程简应了一声，扭着腰站起来，凑到叶北游身边：“你们这里需要给小费吗？” 因为距离太近，叶北游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一点距离，答道：“这个看您自愿，我们不做建议。您如果对服务感到满意，可以适当给一点。” 程简“哦”了一声，语气暧昧：“那我期待你们的‘服务’哦。” 叶北游假装没听懂，不理会他的言语挑逗，带着他分别查看了新客房和旧客房。程简的嘴一路上就没闲着，缠着叶北游问来问去，问他来这里开店的契机，问他的潜水经历。 叶北游并不习惯与人分享自己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程简也不知是看不出他的敷衍还是不在意，并不收敛自己过度的热情。 纠结半天，程简最终决定接受叶北游原先的安排，住新的客房。叶北游如释重负，恰好看到小黑路过，便招呼小黑去帮忙搬行李。 程简第一眼看到的是小黑的背影，“哎呀”一声惊呼：“好棒的身材！那个帅哥是谁呀？是你们的员工吗？” 叶北游心中预感不妙，赶忙拉着程简：“他是我们的员工、但是……” 话还没说完，小黑迎面走了过来，程简立刻惊叫：“天呐！他的脸！” 嘴上叫着，人也跟着往叶北游身上趴。程简比叶北游稍微矮一些，刚好将脸埋在他肩膀上，手还勾着他的脖子。 小黑突兀地在十几步开外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看叶北游又看看程简，表情像是难以置信。 叶北游十分尴尬，对小黑满怀歉意，让对方去前台叫人把程简的行李送过来。 小黑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双手都捏着拳头。 叶北游暂时顾不上安抚小黑，把章鱼一样扒着自己的程简从肩膀上扒拉下来，跟对方解释了小黑的事，又严肃地告诫：“小黑不是坏人，希望您不要因为他的伤残对他有什么偏见。” 程简犹犹豫豫地“哦”了一声：“那你也别让他靠近我。他是不是坏人，跟我是不是害怕，是两回事。” 叶北游很无奈。回到前台，龙心怡揶揄他：“总算把‘小公主’安顿好了？很累吧？” 叶北游叹了口气：“我有点不太明白，他这样的性格怎么会喜欢潜水？他不怕海水损伤头发、阳光伤害皮肤吗？” 龙心怡大笑：“看来你挺了解他的心态嘛，‘姐妹’！” 叶北游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龙心怡挑眉：“在摆渡船上，他就是这么叫我、‘姐妹’。我看他挺喜欢你的嘛，一定要你带他去看房间。” 叶北游嘴角抽搐：“我拒绝，‘姐妹’！我能把他交给你吗？” 龙心怡大笑：“在海里归我管，出了水归你。” 甩了甩鸡皮疙瘩，叶北游又问：“小黑呢？刚才那位程先生对小黑的脸大呼小叫的，小黑也听到了，应该挺不好受的。” “我没看到小黑。”龙心怡回答，“不过养殖场打了电话过来，说死了几头小猪仔。你要过去看看吗？” 第119章 “应该不是传染病。” 养殖场里, 负责人和叶北游穿着全套防护服，查看小猪仔的尸体。死去的小猪仔一共有四头，每一头的状态都类似, 身体僵硬、呈现出灰败的青色，嘴边残留着白沫和呕吐物。 叶北游对于养殖业的经验并不丰富, 看着死猪仔的状态和资料上列出的猪瘟、猪流感等也并不一样, 便问负责人：“如果不是传染病，那又会是什么原因？” 负责人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了一阵，让叶北游心生疑惑：“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负责人咽了下口水, 凑近他耳边小声说：“看症状, 我猜测，像是被人投毒了！” 叶北游十分震惊：“怎么会？谁会做这样的事？你这样推测有什么理由吗？” 负责人解释了一番, 认为从症状来看，猪仔们像是被毒死的, 又说：“养殖场只有大门口有监控, 再加上大家都认识, 出入都挺自由的。我查过监控，这两天没看到有生面孔进出。” 叶北游沉默片刻, 让负责人带自己去看监控。 监控确实没找到什么。最近也没有新采购的饲料到货, 用的都是库存饲料。叶北游又查看了仓库里的饲料，保存得很好, 没有发霉腐烂变质的情况, 找不出任何原因。 他只好叮嘱负责人最近加强养殖场的安保，晚上安排员工轮流值守。增加监控设备以及招募专门的保安也被提上日程。 “另外，这件事不要声张。毕竟是没有证据的猜测。”叶北游叮嘱负责人，“死去的猪仔尽快无害化处理。” 得到负责人的承诺后, 叶北游脱下防护服，消毒洗手之后离开养殖场。 他心情沉重，心里有点难受。投毒似乎比生病是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结论。叶北游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目的又是什么。 是对养殖场不满，还是对自己不满？是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吗，还是养殖场的存在触犯了什么人的利益？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大门，意外地看到小黑站在突突车旁，和司机两人大眼瞪小眼。 男人手里提着一升装的大瓶矿泉水，一见面就冲着他举起来，目光深邃地看他。 叶北游这才想起自己忙了一下午，几乎忘了喝水，喉咙又干又渴。 他伸手要接矿泉水，小黑却又收了回去，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拧开瓶盖，重又递给他。 叶北游感到些许意外。做为一个男孩子，长大之后就没有谁主动为他拧开饮料瓶盖，即便是前男友也没有过。 虽然他并不需要这种服务，心里还是有种淡淡的贴心感。 “谢谢。”他道了谢，接过矿泉水喝了几大口，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植物，在清水的灌溉下整个舒展开来。 随后他才想起询问小黑；“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等我？” 小黑比划：【我问那个女的，她说你在这。】 叶北游对于“那个女的”的说法沉默了片刻，想想小黑的手语一直都不怎么规范，没必要太计较，便问对方：“找我有事吗？” 小黑用力摇头，指了指突突车，比划了一下：【我们回家吧。】 “呃……”叶北游看着小黑，“所以你就是来……接我回去？” 小黑点头，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叶北游，目光中满是纯粹的真诚。 叶北游感到自己的心脏鲜明地跳动了一下，是略带一点熟悉又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他立刻垂下头，避开了小黑的视线，招呼对方上车。 回去的路上，叶北游思索着养殖场的事，心情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突突车在颠簸的山路上摇摇晃晃，他抓着扶手的手也因为心事重重，无意识间放松了些许。突然遇到一个比较大的坑，他差点被颠出去，幸亏被小黑一把抓住。 两个人在车上面对面坐着。小黑身材高、手脚修长，探身抓住叶北游的胳膊，惊得彼此都出了一身冷汗。 叶北游连忙调整心态，向小黑.道谢。 小黑点点头，放开他的手，问他：【怎了么？你有心事。】 叶北游答道：“养猪场一下子死了四头小猪，觉得好可惜。” 小黑问：【怎么死的？生病了吗？】 叶北游摇头：“不太清楚。可能是饲料的问题吧。希望不要再出现更多。我们的养殖场规模本来就不大。” 小黑安静了一阵，叶北游以为话题到此为止，对方忽然比划：【对不起，帮不上什么忙。】 叶北游沉默片刻，心头一阵温暖，忽然想起对方先前被程简嫌弃的事：“对了，上午那名游客，我已经跟他解释过你的事。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小黑盯着他看了片刻，问他：【他说什么？跟我有关吗？】 叶北游后知后觉：“我忘了你听不懂中文。” 小黑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眸光一瞬间犀利，又立刻隐藏起来。 叶北游并没有注意到，继续说道：“你听不懂也好。那位客人……性格可能有点独特。这次安排了三位客人住在二区客房，这位住单间，还有两位大哥是一起的。你帮我多照应一下两位大哥。这位单独的客人，你就尽量不要跟他接触。” 第130章 小黑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 叶北游想了想，探过身子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腕：“你别多想。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客人不礼貌的言行伤害到你，所以叫你尽量避开他，不是嫌弃你的意思。我改变不了别人的想法，只能尽量保护你的感受。” 小黑怔怔地看着他，神色复杂。 片刻之后，小黑低下头，盯着叶北游的手，慢慢翻动自己的手腕，轻轻握着他的手送到自己的唇边，很轻很轻地吻了他的食指和无名指。 叶北游的心顿时收紧，脸颊的温度忽然蹿升，瞪着小黑说了个“你”字，却见对方忽地放开自己的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看着他。 【对不起。你别讨厌我。】 叶北游愣了片刻，复杂的感情在心头流动，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纠缠在一起，但他觉得那里面似乎没有“讨厌”这种情感。 他尽力探身，指尖轻轻触碰到小黑脸上的伤疤。对方非常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恐慌。 “我不讨厌你，小黑。”他盯着对方的眼睛，郑重地说，“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你。” · 夜深人静，度假村熄灭了最后一盏夜灯，进入沉沉梦乡。仿佛与世隔绝的静谧中，只有轻微的海浪声有节奏地回响。 成知远坐在房间里，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用偷藏起来的电脑和双胞胎姐姐视频通话。 他现在遥控指挥公司的事，很多时候力不从心，只能恳求成知遥帮忙。这世上如果说有什么人能让他感到全然的安心与信赖，除了叶北游，只有自己的双胞胎姐姐。 姐弟两人商议完工作上的事，成知遥问他：“我听陆淇说，你让公司大力赞助十月的香港潜水展，还申请要做大会报告。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还是说你计划在十月之前结束你的秘密潜入任务？” “到时候再说。”成知远不咸不淡地说，“总有办法。” 屏幕另一边的成知遥很明显地翻了个白眼：“行吧，随便你。到时候别想出让我假扮成你去做报告的馊主意就好。” 成知远瞬间动容：“你真是个天才啊，成知遥。” 成知遥：“@#￥%&%@$！” 成知远嘴角挂着笑意：“没事的话，就先这样吧，免得被人发现……” “等下。”成知遥的声音透着严肃，“你到底打算玩到什么时候？董事会现在还不知道你在瞎胡闹，但公司不是铁板一块。时间长了，肯定会引起怀疑和揣测。爸爸可还没死心呢！” 成知远冷冷一笑：“他想夺回公司控制权的话，我无所谓。我们家反正父慈子孝。我待在这里做一辈子小黑工也没什么不好。” 成知遥瞬间瞪大眼睛：“成知远你开玩笑？” “不一定。”成知远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姐姐你知道吗，他今天说、他很喜欢我。不是对‘我’，是对我的假身份。” 成知遥漂亮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不知该说什么的神色，夹杂着明显的同情意味。 “他说喜欢我。”成知远轻声地笑，表情却像是在哭，“我……终于又听到他说喜欢我了……” 成知遥低声开口：“你清醒一点。他说的不是喜欢‘你’，他说的‘喜欢’可能也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你心里很清楚，别骗自己。” 成知远低下头，不想让双胞胎姐姐看到自己更多失态的表情：“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他只是同情那个身世悲惨又身怀残疾的虚假人设。我知道他就是这么善良。可是他这么好，我真的没办法放手……” 成知遥欲言又止地沉默着。 成知远用哭一样的语调低声地笑：“所以我忽然想到，假如我一直是那个人设、一直是‘小黑’，我是不是就能一直留在他身边了？” 成知遥憋了很久，憋出一句话：“你真是疯了。” 第120章 成知远几乎整晚没怎么睡着。白天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后劲太大, 他反反复复地回味，舍不得入睡，生怕睡醒之后一切又都消失无踪。 他心里很清楚即便自己硬撑着不睡觉, 那个触碰在脸颊上的指尖、那句“喜欢你”也不过是泡沫幻影、海市蜃楼。自己就是在自欺欺人，姐姐一点都没说错。 可是那句喜欢, 毕竟是叶北游看着自己的眼睛说出来的, 成知远很难让自己不骗自己。 他摩挲着那条叶北游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小小的海豚吊坠被他精心保养，明明只是个925银饰，却要定期送到成知遥公司旗下的高端饰品店铺保养，几年过去了仍然闪闪发亮, 丝毫没有氧化老旧的痕迹。 其实他早就知道叶北游的吊坠在旅行途中弄丢了。小男友当时的沮丧他暗暗看在眼里, 但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一个不值钱的小吊坠，丢了也就丢了。 现在回想起来, 情侣吊坠丢了一个，或许从那时就预示了两个人的结局。 那时他们之间的问题已经隐约浮现, 只是他毫无觉察。在一起的时间长了, 他已经习惯了这段关系, 习惯了叶北游对自己满是眷恋的眼神，也习惯了对方无微不至的关注。 自己在叶北游的眼里和心里都是关注的焦点, 他安心地享受着这份全然的爱意, 却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幸运和幸福。 叶北游真正的想法、真正的内心，他却没有过多地去在意。 自己给了叶北游稳定富足的生活, 出钱资助他的事业, 感情上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成知远不觉得叶北游还会有什么烦恼，对方也确实从来没有向他诉说过。 现在想起来，那样的自己是多么自负又自大。 嘴上说着讨厌自己家族的调调, 讨厌上流社会的嘴脸，自己做出来的事却没有任何不同。 成知远自嘲地笑笑，握紧了小海豚，任由吊坠的棱角戳着自己的手掌生疼。 他跟叶北游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也没有带他见过自己的朋友圈子。他心里很清楚那些豪门子弟即便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会当面说什么，心里也会瞧不起叶北游这样的出身和背景。 但是自己这样的做法，在叶北游看来，是不是也表明自己的价值观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并不会以他为荣？ 他现在伪装成“小黑”，才体会到这种被人瞧不起、打从骨子里看不上是一种什么滋味。即便表面客客气气不会怎么样，内心真实的态度在一个眼神、一抹神态、一个动作之间显露无遗。 即便知道自己只是套了一层外壳、现在的样子并不是自己原本的模样，情绪上总是难免受到些许影响。那么真正处在这样境地的人，内心的压抑会有多大呢？ 可是叶北游在那样艰难的人生中长大，却没有因为苦难的摧折变得心灵扭曲，相反地绽放出了灿烂温暖的强大灵魂。 成知远抬起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被叶北游的指尖触碰到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隐约的触感，温暖、灼热。 假如真的把自己变成小黑，叶北游会因为同情而原谅自己吗？ 快要天亮时，成知远才浅浅睡了一会，却做了梦。 他先是梦到和叶北游去西江县潜水的人变成了自己。在幽暗密闭的水下洞穴中，他们两人奇迹一样地摘下嘴里的调节器，热烈地拥吻在一起。 不需要换气，也没有任何紧张和恐慌。水下洞穴本该黝黑无光，他们周围却有无数星星点点的亮光，像萤火虫，也像桃花水母，更像是繁星满天。 他们手挽着手拥抱在一起，在没有重力的环境中慢慢旋转着，身体贴着身体，嘴唇贴着嘴唇，如同置身水中，也像是飘荡在无垠的宇宙。 ——游游 成知远听到自己的声音激动到颤抖。 ——对不起，游游，你愿意原谅我吗？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叶北游看着他，明亮的眼中似有万千星辰，挂着浅浅笑容的面孔宛如油画一般优美，轻轻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满怀期盼的心一瞬间失落，周围的星空像是碎裂的幕布一般四分五裂，瞬间坍塌。 成知远惊恐地看着叶北游像是被卷入星幕的塌陷中一样，消失在塌缩的中心点。他大叫着伸出手试图去抓，却只是似有似无地触及对方的衣角。 眼前骤然一亮，景色转换成一处海边峭壁。红毯从山脚通往山顶的教堂，白玫瑰铺满了山路两侧，身穿礼服的宾客们欢呼祝福，教堂的钟声响彻云霄。 成知远站在山脚下，远远看着一个身穿白色燕尾服的熟悉身影，在面容模糊的宾客们的祝福声和从天而降的花瓣雨中，沿着铺就红毯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向教堂。 成知远大声喊叫，奋力追了上去。 游游！游游！游游！ 他要结婚了？跟谁结婚？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红毯的尽头，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对着拾级而上的叶北游伸出了手。 第131章 成知远大喊着叶北游的名字，同时努力想要看清男人的脸。可是逆光中，站在山顶的男人面容模糊，他怎么都看不清。 叶北游突然回头，精致宛如瓷娃娃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怒容，语调清冷地对他说：“成知远，我们已经结束了，你这样真的很让人讨厌！” 成知远脚下一滞，身体失去平衡，向后仰倒，眼睁睁看着叶北游的面容迅速远离。 没有预想中的撞击感，铺天盖地的失重感袭来，像是坠入了永无止境的深海之中。 醒来时，成知远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全身用力将自己压在床上，压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骨骼都疲惫不堪。 冷汗涔涔。他坐在床上缓了许久，胸腔里的痛感才慢慢被驱散。掌心传来剧痛，他摊开手心，发现自己把小海豚项链握在手里太久太用力，掌心已经被硬生生戳破了。 挺疼的。可是和心里的懊悔比起来，又是那么微不足道。 化上特效妆再度成为小黑，出门之前，成知远还回了几封邮件，小心地把所有的个人物品藏在柜子深处。 在院子里遇到那两个结伴前来的游客，他再次感受到好奇夹杂着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掠过。 他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对两人躬身行礼。决定扮演成这样一个身份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舍弃自己过去的行为模式，把名叫“成知远”的那个人封印起来。 这不是演技，而是觉悟。 叶北游在忙着安排出海。新船第一次下水，台风之后的第一个团，两个因素叠加，不仅叶北游很重视，其他人也明显干劲十足。 成知远不远不近地看着叶北游，听他用当地语熟练地安排工作。今天是这个团队的第一个潜水日，叶北游安排龙心怡和索拉带队，由老船长蒂法开船。自己跟船辅助，留下提姆在度假村。 成知远一听就理解了叶北游的用意。索拉是新人，需要给他充分的工作机会，也需要在实际工作中加以考察。 站在人群中的叶北游神采奕奕，散发出自信的光芒。偶尔目光看过来，与成知远的视线接触，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成知远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脚步下意识地挪动，想要走到更近的地方，又踌躇地停下。 “小黑”只是个打杂的帮工，并不是船工，更不是潜水员。出海的事，与他无关。 “哎呀，大家都这么早啊。”程简独特的夹子音从身后传来。 成知远想起叶北游的叮嘱，虽然不待见这个人，还是退了几步避开与对方正面相遇。 程简从他身旁走过，用中文说了句：“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身材。” 成知远听到对方隐约流口水的声音，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从某种角度来说，程简这个性格倒是非常直来直去。 出海前的早上是度假中心最忙碌的时间段。众人都早早吃过早饭，各自进行出海的准备。店里店外一片忙碌。 成知远知道自己的特效妆引人瞩目，有意远离客人，搬了两趟气瓶上船，再回来时被提姆叫住。 提姆把他叫到一边，用当地话问他：“你以前在别的潜水店干过吗？” 成知远点头。提姆的表情变得放心一些，又说：“那你跟着我。需要做哪些事，我会教给你。” 成知远指着远处的潜水船问自己能不能上船，提姆愣了下：“那要问老板。” 停了片刻，提姆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你可能做不了潜导。你无法跟客人交流。” 成知远明白过来，对方以为自己想要学做潜导以增加收入。他摆了摆手，尝试打消这种误解。 提姆点点头，指着一提瓶装水吩咐他搬到船上。 船长和索拉都在船上。看到他抱着瓶装水走过来，索拉明明离他更近，却假装没看到，迅速走到船的另一边。 成知远不难明白对方是故意的。索拉明知道没人帮忙接的话，独自一人把水搬到船上会很费劲。“小黑”不能说话，无法开口出声叫人，船长背对着他看不到。索拉很明显是故意让他吃苦。 人在面对比自己弱势的人时表现出的态度，可能才是这个人真正的品质。成知远想起无论什么时候，叶北游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包括他离开自己之后从未回头。 想起叶北游，成知远有一瞬间的走神。掌心的伤口被瓶装水的塑料包装摩得很疼，他有点拿不住手里的东西。 一个高度到小腿的强劲浪花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哗啦”一声，整整一提瓶装水砸在了湿漉漉的沙滩上。 第121章 责骂声虽迟但到。索拉像是早就憋着一股劲终于找到了输出口, 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对成知远大喊大叫。 他的语速太快，成知远基本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从狰狞的表情和夸张的肢体幅度看起来, 肯定是毫无保留地用力在骂。 船长蒂法也跟着看过来，扫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成知远, 扬声让索拉别再说了, 又对成知远说：“这是要给客人喝的水，你拿回去再换一提。” 成知远点了点头，对船长鞠躬，弯腰从地上抱起瓶装水, 转身往回走, 身后传来索拉锲而不舍的念叨。 没拿稳东西确实是自己的过错，成知远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默默抱着瓶装水原路返回，迎面遇上了叶北游。 “怎么了？水怎么搬回来了？”叶北游不解地问。 成知远放下水, 比划着解释了原委并且道歉, 并没有提起索拉的责骂, 只说船长让自己换一提干净的水。 叶北游看了看地上的水：“没关系，只要没有摔坏就还能用。不能给客人, 我们自己也能喝。你别放在心上。” 成知远比划着道谢, 叶北游的目光忽然锁定在他手上：“你的手怎么了？流血了？” 受伤的左手落入叶北游手中，成知远一阵惊惶, 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来, 却被对方牢牢攥住，小心但坚定地拨开他试图蜷缩起来的手指。 掌心的伤口因为搬运物品的摩擦，范围变得更大。流出的血沿着掌纹扩散，看起来比实际情况严重许多。 叶北游惊讶皱眉：“你这是怎么弄的？什么时候受伤的？搬这些水弄伤的吗？” 成知远赶忙摇头, 用力抽自己的手，被叶北游攥着不放：“别动。我给你清理一下。放着不管很容易感染。” 成知远很着急。他不能开口出声，可是被攥住一只手，他就不会打手语了，变着花样想要把手抽出来。 叶北游终于后知后觉，放开了他的手：“你是想跟我说话？” 成知远赶紧解释伤口不大、也不是很疼，并且不是因为搬东西弄伤的，让叶北游不用管，自己会处理。 叶北游担心地问：“你怎么处理？你知道药箱放在哪吗？” 成知远被问住了。他确实不知道。 有人在叫叶北游，是厨师。叶北游扬声回了一句“马上就来”，转身又看向也知远：“我有点忙。你先别搬水了，去找提姆，让他帮你处理伤口。——现在就去。” 成知远心里暖暖的，被叶北游的眼神全然包裹、被关心的感觉让他心情激荡。 叶北游又叫来一个帮工，让对方接替成知远，换一提瓶装水送去船上。叮嘱成知远马上去处理伤口，叶北游匆匆去找厨师了。 成知远知道这并不代表自己对叶北游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换一个人，被发现受了伤，叶北游也一样会关心对方。 他一面告诫自己不要哄骗自己，一面又沉浸在如同饮鸩止渴的感觉之中无法自拔。他望着叶北游的背影发呆，以至于丝毫没有注意龙心怡从自己身后走了过来。 “你站在这干什么？”龙心怡问。 成知远吓了一跳，本能地转身。龙心怡穿着潜水服、戴着墨镜，成知远看不到对方的眼睛。 他下意识抬起手想要回应，突然间意识到，龙心怡刚才跟自己说话用的是中文，抬起的手立刻改为询问对方：【你刚才说什么？】 龙心怡盯着他看了片刻，用当地话重复了自己的问题。得知他受伤，龙心怡同样让他去找提姆处理。 走出几步，龙心怡忽然又转身，盯着他问了句：“你喜欢叶教练？” 成知远仔细回想语言老师教过的，发现龙心怡用的词在当地语中的意思其实是“喜爱、善意”，并不是情感关系中的“喜欢”，便笑了笑，反问：【你不喜欢他吗？】 龙心怡盯着他看了一阵，唇边浮现出笑意：“我当然喜欢他。” 成知远盯着女教练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是他第二次觉得龙心怡像是在用中文试探自己。怎么回事？他觉得对方不可能识破自己。连叶北游都没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龙心怡怎么可能？ 等一下！成知远突然发现，龙心怡刚才说的“喜欢”，悄然换了词，是真正用于情感关系中的“喜欢”！ 成知远瞳孔地震，再看龙心怡和叶北游说话时的爽朗神色，看到叶北游发自内心的笑容满面，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都不是滋味。 第132章 龙心怡和叶北游日久生情，这是他反反复复想过无数次的可能性。两个人在这座岛上是仅有的同胞同族，又拥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和事业目标，荒山离岛、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成知远知道自己的取向是对女人完全没兴趣，可他并不确定叶北游是跟自己一样、还是被自己掰弯的。 整整一天，成知远颇有几分魂不守舍，心思全然在出海的潜水船上。下午趁人不注意，他又躲在自己房间跟公司高层开线上会，压根就忘了找提姆处理伤口。 开完线上会，洗手的时候看到伤口他才想起来，找出自己带的液体创可贴，清洗伤口之后忍着疼给自己喷在伤口处，再贴上常规创可贴。 潜水船计划在下午三点半到四点返航。客人们都出去了，下午的潜店很安静。成知远走到前台，提姆和厨师在聊天，小黑狗旺旺在跑来跑去地玩。 小狗看到他，“汪”地叫了两声，冲着他跑了过来，绕着他的脚边打转。 成知远弯腰把小狗抱在怀里。胖乎乎的小身子扭动着蹭着他，暖呼呼的。他心里一片柔软，凑近小狗耳朵用气声说：“小东西，又吃胖了吧？” 小狗像是能听懂人话，嗖地扭头瞪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成知远笑意更深，又小声说：“晚上给你加餐。” 提姆忽然扬声叫他。成知远抱着小狗走过去，提姆指着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这个小狗跟你好亲近。”厨师说，“它平常只跟老板亲近呢。” 提姆看向成知远：“我们刚才还在说，你到底是哪个村子的？怎么我们都没听说过你的事？” 帕森岛居民少、开发程度低，与外界交流不多，岛上居民是典型的熟人社会。成知远在花钱买通突突车司机介绍自己来工作时，已经设计好了完整的人物背景。 他从容地回答了提姆的问题，给出了令两人信服的解释，让他们相信之前没有听说过自己只是因为突突车司机的老婆很不愿意承认有自己这样一个贫穷又样貌骇人的表兄弟。 提姆和厨师对他表示了同情。见两人并不排斥和自己聊天，成知远便打手势问提姆结婚没有、有没有孩子。 提姆回答说自己的长子已经四岁了，老婆现在怀着第二个孩子。厨师年长许多，立刻用过来人的口吻分享育儿经验。 成知远见缝插针地问：【那你们知道，龙教练和叶教练，他们都结婚了吗？】 两个人一齐摇头：“结婚肯定是没有结婚。有没有对象就不知道了。” 成知远心头突地一跳，追问：【是前几天来过的那个褚先生吗？】 厨师看向提姆，提姆也摇头：“不知道呢。我没听说过。” 成知远又问：【那他们两个是恋人吗？】 这一次，厨师和提姆面面相觑，却没有马上否认。 厨师：“叶老板和龙老板吗？好像也不是不行啊。” 提姆：“他们两个还真的挺般配呢。” 成知远：“……” 提姆忽然不解地问他：“你问这些干什么？难不成，你喜欢龙教练？” 成知远：“……” 潜水船在接近四点回到码头，留在度假村里的人们早已等得有点着急。 成知远正在帮厨师削胡萝卜准备晚饭，听到马达声立刻扔下胡萝卜往外跑，赶到码头时，远远看到叶北游和龙心怡站在船头，犹如凯旋归来的英雄一般向岸上的人挥手。 成知远的脑海中冒出“金童玉女”四个大字，立刻竭尽全力把自己脑子里的字抹掉。 潜水船减速靠岸，龙心怡第一个跳下船，和提姆击掌，分享首潜成功的喜悦。众人随即上前帮忙搀扶游客、搬运潜水装备。 成知远跟着大家一起，有意往叶北游面前凑，冷不防被塞了一个大塑料筐。 索拉把装着潜水装备的塑料筐塞到他手里，凶狠地吩咐：“别站着发呆，帮忙一起搬装备。” 成知远只好双手接过塑料筐。索拉故意大声说：“拿稳了，别像早上一样摔在地上！” 成知远转身的工夫，叶北游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程简穿着一身颜色花哨的薄款潜水服，拉着叶北游的胳膊，亲热地贴在他身上，夹子音夹得成知远全身鸡皮疙瘩暴起。 “叶教练，今天真是谢谢你啊~我好开心呢！明天我还跟你一起好不好？” 成知远端着沉重的装备筐，眼睛喷火地瞪着程简，内心疯狂吐糟“不可能的！游游才不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 却听见叶北游温柔地回答：“好啊。如果你愿意的话，接下来的几天都可以跟我在一起。” 成知远差点把装备筐砸在自己脚上。 第122章 叶北游原本并不打算每天都跟船出海。索拉来了之后, 店里有三个教练兼潜水向导，目前只有一条船，根本不需要自己每一趟都跟着。 可是第一天出海之后, 他发现程简的潜水技术确实不太行。基本功不扎实，经验不足, 胆子小容易恐慌——几项不利因素叠加, 导致叶北游不得不做他的专属潜伴，全程陪伴。 程简很高兴，愈发黏着叶北游，简直像是在追他, 弄得叶北游很是无奈。 不过他确实喜欢看到客人因为潜水而露出的满足笑容。程简黏人归黏人, 也没有真的表白过什么，用不着刻意避开对方。 而且叶北游评估, 以程简的水平很难单独应付后续的潜水安排。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事，顺便还可以观察新船和新员工的工作表现, 便同意了程简的要求。 不过他总觉得小黑这几天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微妙的不对劲。 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只是隐约有些别扭的感觉。尤其当程简缠着自己聊天的时候, 叶北游总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在暗中紧盯。追根溯源，便会发现是小黑。 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神情阴鹜的男人, 骤然看到的第一眼, 竟然会让叶北游联想到成知远。 而在发觉自己的窥视行为暴露之后，男人又会迅速挪开视线转身离去, 就显得……更可疑了。 甚至有一次, 连程简都注意到了，问叶北游：“他看我干什么呀？眼神好吓人哦。该不是我吐糟他的脸，被他听到了吧？” 叶北游安慰程简：“小黑不是那样的人。他的脸虽然看起来吓人，实际上是个挺好的人。” 其实他回想了一下, 自己认识小黑的时间也不长，除了中间人的介绍之外，对人也不了解。可他直觉小黑并不是个坏人，更不会对自己和度假村不利。 他没有特意对程简强调小黑听不懂中文这件事，也是不希望程简仗着语言不通继续在背地里嘲笑小黑。 不管怎么说，小黑这几天确实有点反常。 吃过晚饭，叶北游避开游客和其他人，把小黑叫到没人的角落：“有件事想问你。最近有人欺负你吗？” 小黑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叶北游又问：“那你是有什么事跟我说吗？我这几天每天都跟船出海，在店里时间比较少，担心你是找不到机会开口。” 小黑继续摇头，比划：【我没事。挺好的。没有人欺负我。】 “那就好。”叶北游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小黑肌肉结实的胳膊，“有事就跟我说。再忙也忙不到哪里去，总有时间跟你聊聊天。没事了，你回去吧……” 手腕被轻轻拉住，小黑的眸光在夜幕中看起来格外闪亮。 叶北游看出对方有话要说，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了？” 小黑放开他，比划着问：【有一件事。我可以跟你一起上船吗？】 叶北游感到有点意外：“上船？你也想跟我们一起去潜水？” 小黑摇了摇头，指了指他：【是跟你一起。我想帮你的忙。】 叶北游笑了：“我又不是每天都会出海。船上人手够了，暂时不需要再增加。我更希望你留在度假村里。” 小黑的神色暗淡了片刻，点了点头：【下次你出海的话，可以带上我吗？】 叶北游想了想：“这样吧。等我们的旧船修好，两条船一起出海会需要更多人手，我可能也要兼任一段时间潜水长。到时可能需要你帮忙。你愿意吗？” 小黑立刻用力点头，眼睛发亮，兴奋的神色不加掩饰地写在脸上。 叶北游觉得这样的小黑很可爱，正想让对方回去休息，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让小黑稍等自己片刻，接了电话。 电话是养殖场负责人打来的，告诉他——抓到“嫌疑人”了！ 疑似投毒事件之后，叶北游判断下手的人有可能会继续作案，从仓库里找出一套旧的监控设备加装在猪圈里，并且叮嘱负责人，如果发现异常情况要立刻通知自己。 负责人在电话里告诉他，监控发现有两个陌生人鬼鬼祟祟地潜入猪圈往饲料里加东西，被值班员工发现后立刻关上猪圈大门，来了个“瓮中捉鳖”，问叶北游怎么处理。 第133章 帕森岛上是没有警察的。叶北游当即让负责人看管好两名嫌疑人，自己马上赶过去。 收起电话，叶北游转身想让小黑先回去休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对方更用力地拉住手腕。 小黑看着他，目光坚定：【我跟你一起去。】 叶北游很意外：“不用了。我叫龙姐跟我一起，你回去休息吧。这不是你的工作范围。” 小黑毫不退让：【我跟你们一起去。晚上不安全。我想保护你。】 叶北游心头暖融融的，笑着点头：“那好吧，就麻烦你保护我和龙姐了。” 他让小黑去换双鞋、添件衣服，自己去叫龙心怡，简单说明了情况。三个人穿着长袖长裤，打着手电步行前往养殖场。 走在漆黑的山路上，叶北游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向小黑解释过为什么要赶去养殖场。 小猪仔疑似被投毒的事，他只对龙心怡说过。这种事传扬出去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流言、恐慌和猜疑，他和龙心怡都认为没有必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实情。 身后的龙心怡显然也有点不放心：“待会我们到了，要不要让他在外面等着？” 叶北游知道小黑听不懂中文，往身后看了一眼。小黑殿后，手电的光亮打在地上，看不清面部表情，只能看出男人低着头专注走路，手里拿着棍子作为防身。 叶北游轻声回答：“到了那边再说吧。” 养殖场在夜晚看起来的景象与白天完全不同。岛上的电力供应有限，到了晚上，大部分区域都是漆黑一片，保持着原始的状态。 叶北游也很少在晚上来养殖场，看着黑夜中寂静无人的景象，暗中吞了下口水。 龙心怡干笑两声：“这地方晚上看起来还真有点吓人啊。” 叶北游默默吸了一口气，正要迈开脚步，一只温暖的大手忽然伸过来拉住他的手腕。 他愣了一下，扭头看到是小黑。男人抿着嘴唇，炯炯闪亮的目光看着他，手指微微用力，虚握住他的手腕。 叶北游看着小黑，思索对方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龙心怡一下子瞥见了，大声说：“啊呀！小黑你害怕是不是？害怕怎么还硬要跟过来啊。” “……” 两人相对无语，但叶北游直觉地认为小黑应该不是因为害怕才拉自己的手腕。 相反，因为被他握住，心头的恐惧就像是被那手心里炽热的温度驱散了一样。叶北游觉得自己心里安定多了。 “我们进去吧，龙姐。”叶北游轻声招呼。 其实走了这么久的夜路，叶北游已经觉得很累。他的体力并不差，吃亏在脚踝有旧伤。拖着一条跛脚的腿走了一个多小时，左脚脚踝已经在发抖，跛得更厉害了。 小黑干脆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走。 “没事，小黑，我自己能走。” 叶北游拒绝了一下，换来的是小黑执意的坚持。男人的大手很热，胳膊上出了一层薄汗。肌肤贴在一起的微微濡湿感让叶北游心里感到些许异样。 已经很久，他没有与人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了。 两个人的身体紧靠在一起。男人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全身散发着热烈鲜活的生命气息，如同一个大号的火炉。 叶北游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心跳悄然加快。注意到的时候，他的心脏已经自顾自在胸腔里跳动得极有存在感，比平时更快更剧烈。 龙心怡适时拯救了他：“小叶你没事吧？腿疼得很厉害吗？回去的时候还是让他们开车送我们吧。” 叶北游开口发现自己嗓音暗哑，清了清喉咙才说：“还好。突突车晚上走这种山路不安全，还是算了。实在不行，我今晚在这里借宿，让小黑陪你先回去。” 龙心怡纠结地重复：“借宿啊……” 小黑倏地扭头看向叶北游，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叶北游切换了当地语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小黑的表情像是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摇了下头之后将脸转了过去。 黑夜中忽然爆发出激烈的喊叫声，“别跑”“站住”之类的短促叫喊从亮着灯的办公区传来，一时间听起来乱糟糟的。 三人瞬间警觉起来。龙心怡大声说：“大家小心点！是不是人跑出来了？” 话音刚落，脚步声冲到眼前，一个喘着粗气的男人迎面遇上他们，用当地话大喊：“滚开！滚开！” 叶北游挣开小黑的手臂，拦在男人的逃跑路线上，大声说：“不能放他走！” 男人的目光扫了一圈，选择了看起来最弱的龙心怡。 龙心怡握紧了手里的木棍，呲牙露出浅笑。孤身一个女人在东南亚海边混迹多年，龙心怡当然不是软柿子。 小黑如同一道闪电般冲了上去，双手挥舞木棍，用非常漂亮的姿势结结实实打在男人腿上，当场将人打翻在地，捂着腿哎呀哎呀地叫喊。 叶北游和龙心怡面面相觑，没想到小黑会突然出手。 小黑转身看向叶北游，用眼神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做。 叶北游向前走了两步，瞳孔瞬间收缩：“小黑当心！” 躺在地上的男人竟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刀，寒光一闪，冲着小黑腰腹部捅去！ 第123章 叶北游的心一瞬间收紧, 下意识想要冲上去帮忙，左脚偏偏不争气地在这个时候狠狠抽痛，令他险些跌倒。 在龙心怡的惊呼声中, 小黑在身体即将被刀尖触碰到的千钧一发之际，闪身退了半步, 动作异常敏捷, 身形灵活得像在跳舞。 紧接着是一个高速回旋踢，重重地将袭击者踢倒在地。身材敦实的男人倒地发出闷响和惨叫，一时间竟然抱着肚子爬不起来。 手电的光柱中尘土飞扬，小黑如同一尊煞神一样睥睨着倒在地上的男人, 冷漠的神情和脸上的疤痕令人望而生畏。 吵吵嚷嚷的奔跑声中, 养殖场负责人带着两名员工追了过来，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 大声说：“老板，你们没事吧？那两个人趁我们不注意, 从办公室跑了出来。我们按住一个, 另一个……” “在那。”龙心怡指着还在地上嚎叫的男人说, “这种废物都能被他逃掉，你们平常白拿薪水不干活的吗？” 负责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气喘吁吁, 和两个员工面面相觑，小声说：“老板, 这两个人身手挺好的, 抓他们的时候好几个人都被打伤了呢。” 叶北游和龙心怡顺势扫了一眼，果然看到其中一名员工脑门上一块硕大的淤青，另一名员工脸上则有鼻血的痕迹。 说话的功夫，小黑拽着男人的胳膊把人拉了起来, 手里的棍子顶着男人的脖子。 龙心怡捡起了地上的刀，咋舌道：“竟然带家伙，真狠啊。不仅想着要猪的命，也想要人命吗？让我看看到底是谁看我们这么不顺眼！” 叶北游把手电光打向男人的脸，看清男人的相貌之后，和龙心怡两人都是一愣。 负责人抹着汗说：“我们也不认识。——两个都不认识。” 两个男人起初嘴硬，被负责人指挥员工揍了一顿之后，终于交代，指使他们来帕森岛找麻烦的人名叫拉迪斯，是主岛有名的帮派老大。 他们其中一人有远房亲戚住在岛上。一星期前，两人乘坐摆渡船登岛，借住在亲戚家。下毒毒死小猪仔的正是他们。 除此之外，他们还计划潜入自来水厂污染水源。只是因为自来水厂在维修，反而令他们没有得逞。 叶北游听完之后气得要命，愤愤一拳砸在桌子上：“拉迪斯！他来找我的麻烦也就算了，竟然想要污染水源，简直太过分了！” 龙心怡轻拍叶北游的肩，对着负责人使了个眼色，停歇了一阵的殴打声夹杂着哀嚎求饶重又响起。 叶北游努力握拳克制情绪，隐隐作疼的手忽然被双手捧在掌心。 小黑捧起他的手，极尽小心地轻抚，专注的神情中藏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叶北游心头的火气没来由地消了几分，解释了一句“我不疼”，又想起其实无人询问。 他反手握住小黑的手，笑了笑，道了声谢，询问对方有没有受伤，见小黑摇头，心里稍稍安定，扬声让负责人停手。 “把他们关起来，保存好证据。明天早上我会报警，你带人把他们送去警局吧。”他对负责人说。 负责人小声说：“警察会管吗？那可是拉迪斯的人……” 叶北游沉了脸：“我当然会先打电话给褚先生。总之，今晚把人看好了，明天等我电话。” 原路返回的路上，叶北游和龙心怡的心情都很凝重。暗中破坏养殖场的人抓到了，并且不是岛上居民，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牵扯到拉迪斯，两个人又都笑不出来。 在两人并不连贯的中文对话中，走在后面的成知远拼凑出了这个“拉迪斯”的关键信息。 这个人据说是拉尼市势力最大的帮派团伙头目，之前一直觊觎帕森岛，想要把小岛弄到手当做自己的基地，还曾经提出用十万美元从褚建新手上购买。 第134章 结果，小岛被褚建新用一美元的价格给了叶北游。 成知远很难不去猜想，褚建新这么做的真正目的。 以前他不知道这个“拉迪斯”的存在，会认为褚建新醉翁之意不在酒、对叶北游抱有什么想法。 如果还有这样的背景存在，褚建新的真实目的更显得可疑了许多，而叶北游的立场也比自己预先料想的危险得多。 成知远无比懊恼。自家的势力在东南亚原本就不算强大，目前更是明面上掌握在成嘉言手中。早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当初就该把成嘉言弄去别的地方，将东南亚大区执行总裁的位置交给自己的心腹。 成知远连夜给陆淇发去一堆新指令，在叶北游面前小心谨慎地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叶北游和龙心怡大概觉得他只是个雇员、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并没有向他说明的打算。 成知远揣着明白装糊涂。白天潜水船出海后，他留在度假村里帮忙做杂事，抽空躲在房间里远程办公。下午和晚上，叶北游回来，他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叶北游。 第五个潜水日结束之后，留恋不舍的情绪开始在游客们当中蔓延。玩了几天，团员彼此之间混熟了，跟度假村的教练和员工也都熟悉了，正是开心的时候，行程却也悄然进入尾声。 晚饭过后，有的人聚在一起打牌，有人结伴散步闲聊。岛上娱乐设施有限，休闲方式自然也是返璞归真。 成知远一直在后厨帮忙，尽量不在游客们面前出现。叶北游在前台跟龙心怡商议明天最后一个潜水日的安排细节，两人的说话声淹没在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中。 成知远拿着洗碗布，蘸了一点洗洁精，沾水打出泡沫之后，开始一个一个地清洗晚饭的餐盘。 厨师的助手在水槽的另一侧刷锅，喷溅的水花有很多溅在成知远的身上、脸上。 他此前的人生中，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自动手刷锅洗碗。来帕森岛之前，他甚至专门花时间请家里的保姆教自己做一些基本的家务。 他要扮演一个身世悲惨、独自一人艰难求生的残疾人，总不可能连碗都不会洗。 正在忙碌时，程简的尖叫声忽然从前台方向传来：“不见了！哪儿都找不到！” 程简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气急败坏，很快将其他人吸引过来。前台顿时变得热闹。 成知远仔细地刷完最后一个餐盘，将洗干净的餐具收纳整齐，擦了擦手才走出去，远远站在人群外围。 他很快听明白了，程简丢了东西，是一款奢侈品牌的手链，价值不菲。据他自己说，早上出海之后他发现手链忘了摘下来，就在船上将手链和手机一起放在随身携带的防水小包里，下船时一起带了回去，把手机拿出来回消息，忘了手链。 等洗完澡他想起手链，却发现手链不在防水包里、不见了。 叶北游安抚程简，说等明天天亮了帮他一起去船上找找。其他人也纷纷安慰，承诺会帮忙寻找。 程简带着哭腔，语气烦躁：“找什么呀！根本不是在船上掉的！你们这里有小偷！”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不爱听了。有人直接怼他：“话不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程简的手倏地一指，越过几名团友，指向了站在人后的成知远。 成知远愣了一下，迎着周围人迅速汇聚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感到莫名其妙。 程简愤然指控：“是他偷的！一定是他！吃饭前我折回房间拿充电宝，看到他从我房间出来，然后我的手链就找不到了！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要进我房间？” 人群哗然，惊疑不定的目光交织成一张质疑的网，将成知远围困其中。站得离他最近的两名游客甚至偷偷挪动试图离他远一点。 “不会吧？他看起来挺老实的呀……” “这种人内心扭曲，谁说得准呢？要只是偷个东西还算好的……” 成知远用力摇头，下意识地寻找叶北游的目光。 叶北游站在程简身旁，神情平静，但成知远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他心里一沉，不敢想象自己竟然会被叶北游当成小偷来看待。 他急切地打着手势为自己解释。 【不是我！我没有进他的房间，更没有拿他的东西！】 【他的房门没有关，我只是想帮他把门关上，我没进去！】 【你相信我！我不可能偷他的东西！我不可能偷东西！】 叶北游没有回应，程简大声叫起来：“比划的什么呀！烦死了！别以为你是哑巴，我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哑巴也不能偷东西！” 程简骂他说的是中文，成知远心里很清楚自己应该装作听不懂，可他实在做不到。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未被人像这样辱骂过。就像被当众扒光了衣服，沿着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广场大道游街示众一样难堪。 愤怒、委屈、羞耻交织在心头。他涨红了脸，却苦于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半句。 换做平时，什么破手链他都能买几十几百条甩到程简的脸上，让他闭嘴滚蛋。可是现在的他，做不到。 他忽然发现之前的人生中，自己得到的所有尊严、自信、顺遂、得意，都是财富和权势带来的。没有了那些东西，他成知远换一个身份，不过是芸芸众生，甚至谁都可以踩一脚。 他慢慢放下了打着手势的双手，只是看着叶北游。 他在等待叶北游的回应。他在等待叶北游的审判。 第124章 叶北游的声音在一片窃窃私语和吵吵闹闹之中, 宛如清泉般悦耳：“我不认为小黑是会偷东西的那种人。我们还是不要随意下结论，避免冤枉了人。” 成知远内心的焦灼顿时被浇灭几分，看向叶北游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充满了感激。 果然是叶北游会说的话, 不会因为“小黑”容貌丑陋、不会说话就另眼相待，更不会因为“小黑”穷困拮据而随便怀疑。 叶北游劝说程简再回房间好好找找, 还承诺自己也会陪他去找, 劝他和围观的其他人不要针对小黑。 围观的团员当中，也有人觉得证据不足不能随便说东西是被偷走的，跟叶北游一起劝说程简谨慎发言。 程简却像是开始撒娇一样，抓着叶北游的胳膊不依不饶, 强调自己丢失的手链很贵重、很有纪念意义。 成知远旁观着, 微微皱眉。他无法为自己辩解，也没法帮忙出主意。他很想问对方有没有找过房间之外的地方, 手链有没有可能掉在路上了呢？ 叶北游抬起手臂，如同法官一样示意众人安静：“大家听我说, 在我们度假村丢失了贵重物品, 我们会尽力帮忙寻找, 也希望大家能帮忙一起留意。但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我们不能预先假定存在不法行为。” 叶北游的视线刻意看了一眼成知远, 是温暖的鼓励的眼神。成知远知道对方是在强调对自己名誉的保护。 叶北游转向程简：“我陪你一块去房间再找找。如果找不到, 明天早上发动大家在整个度假村范围内寻找，好吗？” 程简的五官挤成一团, 盯着成知远的方向, 眼神中满是不信任。 叶北游顺着程简的视线看向成知远，微微吸气，平静地说：“小黑，你也跟着一起来, 说一说刚才的事吧。” 程简的房间里当然没有找到那条项链。叶北游跟龙心怡仔仔细细地将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仍旧一无所获。 成知远原本也想帮忙，被程简拦在了门外，阴阳怪气地呵斥他：“别进我房间！” 成知远看到叶北游因为这句话而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办法劝阻什么。对方对自己没打没骂，也没说是自己偷了手链，无非是态度和语气差了些。 他只能闷不吭声地站在门外，和看热闹的人一起看着叶北游在房间里忙碌。尽管不情愿，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希望叶北游能够找到那条手链，让不停比比的程简闭嘴。 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明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点不值一提的小钱，他却无法主动采取任何方式来解决。 等待的过程中，索拉招呼其他人在外面也找了一圈。闲来无事，大家都挺帮忙，用手机或者手电筒照明，将周围的路面和草丛都搜索了一番。 索拉的目光移到成知远脸上，眼神轻蔑，低声说：“要是你干的，还是早点拿出来吧。” 成知远愤然摇头，激动地比手势：【不是我！老板说过的，你不能污蔑我！】 索拉“哼”了一声，用手指着成知远的鼻子，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上，讥讽他：“你别以为boss护着你就可以混过去！你怎么证明不是你偷的？” 成知远捏紧了拳头，瞪着索拉，暗暗咬紧了后槽牙。他真的很想一拳砸在这人脸上，或者开口把他大骂一顿，但现在他只能克制。 “索拉、小黑，你们在外面找到了吗？” 第135章 听到叶北游的声音，索拉立刻撇下成知远，迎着叶北游满脸堆笑，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真抱歉，boss。我们没有找到。或许你们会有收获？” 叶北游摇了摇头，看向成知远：“小黑，你能说说帮忙关门的情况吗？” 成知远点了下头。为了避免自己的特效妆容影响客人们的就餐心情，晚餐时间段，他都尽量避免出现在餐厅，只有在客人用餐结束后才会去后厨帮忙收拾。 今天的晚饭时间，他偷偷躲在自己的房间，回复手机信息、处理邮件。做完之后他打算像往常一样去后厨吃员工餐，路过程简房间时发现房门开了一道缝隙，便走上前查看。 他知道这个时间游客们都在餐厅吃晚饭，程简的房间又没有开灯，担心对方忘了锁门。小心上前查看之后，果然如他所想。他便将门拉上，想着待会路过餐厅时可以让其他人帮忙提醒程简。 就在他拉上房门转身要走时，遇上了回来的程简。程简一看到他就皱眉，没好气地用中文问他“你在我房间干什么？” 【我解释了房门开着，我只是帮忙关门。但他可能没有看懂。】 成知远艰难地用手语向叶北游解释事情的经过。他也不太确定，自己的半吊子手语能不能让对方明白。 龙心怡帮忙翻译手语，叶北游大致上弄清楚了，转向程简说道：“小黑说你离开房间时忘了锁门，他只是帮忙把门关上。是这样吗？” 程简有点不耐烦，摆了摆手：“我看不懂他在比划些什么东西！我好像是忘了关门，所以才不确定有没有人进过我房间啊！” 龙心怡皱眉，小声对叶北游说：“如果是这样，有点麻烦。” 成知远明白女教练的言外之意。如果程简的手链真的是被人偷走的，房门没锁无疑扩大了嫌疑人的范围。 叶北游的目光在全场扫了一眼，坚定地说：“明天再仔细找找，大家都来帮忙。” “为什么不搜他的房间？”程简忽然用手指向成知远。 成知远心里咯噔一声，想起自己房间里藏着的电脑、手机、卫星电话、还有各种物资……全都是不能暴露在人前的东西，顿时瞪大了眼睛。 叶北游愣了一下，顺势看向成知远。成知远滚动喉结，看向叶北游的目光中难掩惊惶。 索拉忽然用英语大声说：“我们应该检查房间。他的身上最好也检查一下。” 程简立刻附和：“对、对！尽快检查，不能等到明天早上！” 如果真的有人偷走了那条手链就，尽快藏起来一定是人人都能想到的方式。 成知远不难猜到程简和索拉一定是把自己认定为小偷，才会提出这样的提议。甚至如果有人存心诬陷，那条手链有可能凭空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 可他不能让任何人进入自己的房间。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再度变大。有人认为成知远无辜，有人觉得搜查一下不失为自证清白的好方法。 成知远只能求助般看向叶北游，用力摇头，做出拒绝的手势。 手链的丢失与他无关，但如果现在让叶北游看到了自己房间里的东西，他难以预想叶北游会是什么反应。 索拉又喊了一声：“走吧！他的房间就在对面！” “等一下。”龙心怡拉了索拉一把，“不能随便进人房间翻东西。我们又不是警察。” 程简大声说：“等到明天早上，手链哪里还找得回来啊？早就被藏起来了！” “也不能说就是被偷走的吧？”龙心怡驳斥。 索拉嚷嚷着：“是不是他偷的，搜一下看看不就知道了？他的房间反正就在那边。” 说着，索拉已经往成知远的房间走去。成知远内心着急，匆忙拨开人群赶上去，挡在索拉面前。 一时间，场面混乱，剑拔弩张。 “别闹了！” 叶北游用英语大声呵斥，跛着脚走到成知远身前，严厉地对索拉和程简说：“我说过了，明天再找。我不认为是小黑、或者是任何人偷走了这条手链，所以我不允许你们进入任何人的房间搜查！” 程简不服气：“你凭什么这么说？不是他偷的，又是谁？” 叶北游心平气和地反驳：“那又有什么证据表明手链是被偷走的？我只相信我的眼睛看到的东西。程简，我承诺你，如果找不到这条手链，我个人会出钱赔偿。” 程简顿时说不出话来。有人反应快，直接阴阳怪气：“这听着怎么跟碰瓷一样？自己的东西自己应该保管好吧？” 程简涨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手链真的找不到了！” 叶北游静静地看着他：“所以，现在可以散了，明天再找么？” 气氛变得尴尬。索拉嘴里低估了几句，叶北游强调：“我说过，我个人来赔偿，不占用店里的资金。这样没问题吧？” 索拉没接话，摇摇头，走了。 其他人也陆续散去。程简脸色有些不自在，瞥了成知远一眼，转身回自己房间。 只有龙心怡留下来，小声对叶北游说：“你不用这样吧？东西又没委托我们保管，我们没有赔偿责任啊。” 叶北游摇了摇头，轻声说：“别说了，龙姐，今晚先休息，明天再找。” 他扭头看向成知远，神色温和，眼中流淌着淡淡的笑，温和地说：“没事了，小黑，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再一起帮忙找找。” 成知远盯着叶北游看了一阵，什么也没有回应，转身走向海边。 第125章 月色阴沉, 夜晚的大海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主岛像是一颗遥远的果实，在遥远的彼岸闪烁着如梦似幻的光芒。晦暗的月光落在海面上，微弱的光线如同被海水吞噬一般, 无声无息地消失。 成知远闷着头一口气走到海边，突兀地驻足。冰凉的海水温柔地没过他的脚面, 像是一只冰凉的调皮的小手在轻轻拨弄。 无边的海洋在眼前展开, 如此辽阔，如此深远，仿佛能包容这世间一切的痛苦、悔恨、不甘与落寞。 成知远双手紧紧攥拳，深深吸气。充满了水汽和盐分的空气从鼻腔进入身体, 随着呼吸流入四肢百骸。 他多想放声呐喊, 将内心深埋的一切宣泄出来，狠狠教训那些冤枉自己的人。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 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更别提背上小偷的嫌疑？ 可是说出了口, 一切就结束了。南瓜马车打回原形, “小黑”皮囊落地, “成知远”就再也不能留在岛上、留在叶北游的身边了。 他死死咬着牙，沉闷的情绪在心头翻涌, 如同漆黑一团深不见底的海水。 还不行。他做不到, 他舍不得。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顺利留下来, 让叶北游和其他人都接受了他的存在, 他舍不得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前功尽弃。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查明褚建新和成嘉言在背地里搞些什么小动作，没有为叶北游的小岛扫清障碍、保驾护航。他还不能走。 必须忍住眼前的这点委屈。跟叶北游曾经遭受过的相比，这点小事算什么？ 这点小事…… “小黑！”叶北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成知远惊讶地回头, 看到叶北游拖着不太灵活的左脚，因为走得太急，深一脚浅一脚，身子歪歪扭扭像是随时要跌倒的样子。 成知远赶忙迎上去把人扶住，费了好大的劲，把滑到嘴边的“当心”两个字咽回肚子里，紧紧抓住人的手。 叶北游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额头见汗，明亮的眼中满是担忧，急切地说：“你别想不开啊。为了这种事不值得。” 成知远有一瞬间的茫然，觉得叶北游的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却感到对方更为用力抓着自己不放，说话间带着微微的喘息：“没事的，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这不过是件小事。不要因为别人的随口污蔑就放弃自己的人生！” 成知远惊讶地看着叶北游的认真和急迫，有点明白过来——叶北游担心他一时想不开，又看到他站在水里，多半是误解了。 心里瞬间绽放出一些东西，驱散了荒芜与孤寂，仿佛寒夜的冰原迎来黎明，荒芜的冻土重新长出花朵。 两个人的视线毫无保留地聚焦在一起。成知远深深地看着叶北游，近乎贪婪地珍惜着光明正大注视对方的每一个毫秒，恨不能将叶北游整个印在自己眼中、刻在自己心里。 距离那么近，他能感受到叶北游的皮肤散发出的热气，能触碰到对方的呼吸，甚至能看清对方眼中每一丝神色的变化。 叶北游的目光从起初的担忧，慢慢变得困惑，随后流露出明显的不解，似乎觉察到自己的误会，变得略有一丝尴尬，张嘴说了个“你”字，欲言又止。 成知远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的时间太长，下意识地挪开视线，借着视线错开的空档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放开叶北游，开始打起手势。 第136章 【我没事。我没有想怎么样。你不用特意追过来。】 【谢谢你在大家面前维护我。也谢谢你相信我。】 【我真的没有拿他的手链。】 手被拉住。叶北游阻止了他，仰头对着他轻轻地笑，柔声说：“我知道。你不需要再说了。我相信你不会偷东西。” 成知远感觉自己的胸腔快要爆裂开来。 被人相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美好。被人怀疑的感受原来如此艰涩。 被所有人怀疑、鄙视、唾弃的时候，有人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前、大声说出相信自己、维护自己，原来是如此珍贵而美好的一件事。 不过是一条手链，微不足道的小事，无从辩解的委屈就让成知远受不了。当年的叶北游承受的，是全世界对他害死一个人的无端指控，又是多么地恐惧和无助。 可是，自己当年给了叶北游什么呢？ 在叶北游最需要自己的信任时，自己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是站在一个自认为公正的角度，用审判者的视角审视整件事。 自认为理性清醒，实则愚蠢透顶。 明明是心疼他的，不是吗？明明是喜欢他的，不是吗？明明觉得他没有错，不是吗？ 为什么，那个时候没能站在他身前，为他抵挡全世界的冰霜雨雪，坚定不移地相信他、维护他？ 成知远再度注视叶北游，看着那张成熟长大之后依然清秀干净的脸庞，脑中浮现出当年的一幕幕，每一个画面上都印着叶北游无助的双眼。 叶北游离开之后，这双眼睛一直出现在他的梦中。他曾经无数次从梦中惊醒，习惯性地看向身侧。宽敞的大床上，只有自己形单影只，伸出手只能触碰到一片冰冷。 那双眼中的悔恨、痛苦、自责、失望，像是印在了成知远的灵魂中，啃噬着他的心。他在每一个清冷的夜晚醒来，懊恼地按住额头，责备自己的愚蠢和自私。 是他对不起叶北游。所以叶北游离开了，所以他咎由自取。 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成知远感到自己的眼眶酸涩灼热，喉咙灼痛不已。他轻轻抽出手，凝视着叶北游，缓缓地比划：【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 叶北游显然被惊讶到了，语气都有些不知所措，赶忙安慰他：“没关系啊。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开门做生意，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你这是怎么了，小黑？” “小黑”两个字让成知远的心更疼。叶北游对一个相貌丑陋的残疾员工都能这么信任、这么好，是不是也有可能，可以原谅自己呢？ 他的手微微颤抖，比划着：【对不起，还是给你添了麻烦。】 叶北游笑着轻轻摇头：“你说什么呢，这又不是你的错。没有证据就胡乱给人定罪，我绝不容忍这种事在我的岛上发生。” 成知远能感觉到，叶北游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有隐隐的尖锐感。 “海边风大，回去吧。”叶北游又说，柔软的头发被海风吹动，一部分发丝贴在脸上遮住了眼睛，他便抬手去拨。 成知远抢先了一步，如同曾经的许多次那样，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轻而易举地为叶北游解决了头发的烦恼。 重新露出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叶北游的神色略有些迷茫，随后便盯着成知远的脸看了许久，终于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我们要不要去船上看看？”叶北游提议，“我带了手电。反正都来了，不如找找看。” 成知远没有反对，一言不发地跟着叶北游来到码头。夜幕之中，白色的潜水船静静地停泊在它的港湾，如同在沉睡。 叶北游从大短裤的口袋里掏出真正的手电筒递给成知远，自己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问成知远：“你知道程简的手链长什么样子吗？你看到过吗？” 成知远摇头又点头。他其实知道那条手链是一线奢侈品的经典款，售价大约三四万。 叶北游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长，浅金色的，镶了钻石，应该能反光。你从船头找，我从船尾。我们就找一遍，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回去睡觉，明天再说。” 成知远点了下头，扶着叶北游登上潜水船。 黑夜中，两道冷白的光线在潜水船上闪来闪去。成知远在寻找的间隙偷偷看向船尾，手机发出的明亮光线中，叶北游的侧脸看起来格外认真。 想到叶北游为了自己，大半夜跑到海边吹冷风，打着手电蹲在船上进行地毯式寻找，成知远心里又激动又愧疚。 叶北游的种种好处，从前在一起时，他总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直到失去才明白，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不过是怀着满心爱意在迁就和包容自己罢了。 不知不觉，成知远觉得自己的腿开始酸胀发麻。寻找仍然没有结果。一搜潜水船不算很大，但船上很多犄角旮旯的地方堆着东西，要确保没有遗漏的角落并不容易。 第三次站起来休息时，成知远产生了放弃的念头。叶北游的左腿有伤，长时间蹲着肯定比自己更难受。既然找到的概率很小，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他正想走到叶北游身边提议放弃，忽然听到对方欢快地叫了起来：“找到了！小黑，我找到了！” 叶北游站起身来，手上提着一根熠熠闪烁的金属链条，笑着看向成知远：“果然掉在船上，被我猜对了！” 成知远心里也高兴，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叶北游身上。手机的白光照亮了叶北游的脸，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眼中的光芒比手链上镶嵌的钻石还要闪耀。 “我一直在想，程简有没有可能在船上不小心，手链从防水包里掉出来，他自己却不知道。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确认过，手链在下船的时候是不是还在包里……” 叶北游边说边走向成知远。夜风推动着海浪，轻轻摇晃着停泊的船只。风和浪明显都在悄然变强。 忽然间，船体被一道浪花推动，大幅摇晃了一下。叶北游脚下一滑失去平衡，侧身朝着楼梯倒了下去。 第126章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叶北游发现自己撞在了一具火热而结实的身体上, 被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撞疼。 小黑以快到不可思议的动作扑了过来，成功让自己变成一个人形肉垫, 垫在了叶北游和坚硬的甲板之间。伴随着咕咚的撞击声，叶北游清楚地听到对方喉咙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呜咽。 听着就很疼。 叶北游懵了片刻, 赶忙撑起自己的身体, 仰头看向身下的男人：“你还好吗？撞到哪里了？” 小黑躺在甲板上，眉头紧锁，面部肌肉扭曲，脸上的疤痕看起来更加狰狞了。他硬撑着看着叶北游, 慢慢摇了摇头, 艰难地挤出一丝笑。 叶北游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又有点心疼。看对方的样子分明是很疼的, 脸上是明显隐忍的表情。 “很疼是不是？有没有撞到头？腰没事吧？” 船上空间狭小，叶北游没法从侧面翻身挪开, 只好歉意地说：“稍等一下, 你先别动, 我挪个位置……” 但他刚一挪动身体，左腿的神经忽然传来一阵钝痛。他一下子没忍住, 闷哼一声, 重又跌回小黑身上，把对方吓了一跳, 赶忙伸长手臂来扶他。 “没事。”叶北游很尴尬, “我又压到你了吧？” 小黑摇摇头，因为姿势的缘故不能打手势，用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他看。 距离有点太近了。而且自己现在这个趴在人家身上的姿势，怎么看都有些过于暧昧。 叶北游想着, 再次挪动身体，想要从小黑身上爬下去。黑夜掩盖了他的尴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热。 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服，交叠在一起的肢体部位无意识地相互摩擦，让叶北游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略感诧异地将目光挪向对方的腰线以下。那个感觉他很熟悉，却也久违。跟成知远分手之后，他就再没有跟人有过这样的接触。 尴尬弥漫在两人周围。小黑显然比叶北游更加明白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整个人变得僵硬，一动都不敢动，却还是无法阻止某些十分自然又难以描述的反应。 这个时候开口说任何话都显得不太礼貌。叶北游默不作声起身站稳，伸手将小黑拉起来。 两个人都很不自在，谁也不敢看对方，只有海浪打在船上的声音时断时续，乱糟糟的毫无章法。 “手链找到了，程简应该会很开心。”叶北游试图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来化解尴尬，“你要是没事，我们回去吗？” 他边说边暗暗唾弃自己。说的是什么废话啊？手链找到了，不回去还能干什么？又不可能在船上就地过夜。 等了一会没有等来对方的回应，叶北游忽然想起小黑只能打手语，自己却压根不看对方，在心里又唾弃了一下自己的智商。 视线重新连接，小黑的目光又尴尬又惶恐，急切地比划：【对不起。我不是想要冒犯你。我是禽兽。】 第137章 叶北游吓了一跳，连忙安慰对方：“没有这么严重吧，你别把自己说成这样啊。” 顿了顿，他又替对方找补：“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小黑满脸惭愧地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反倒让叶北游放下了心里的异样感。原本他还有点想不通，不过是挺正常的身体接触，又不是有意的，怎么小黑就这么敏感。 平复了一下情绪，他主动拉起小黑的手：“很晚了，回去吧。刚才摔得挺重的吧？真的没事吗？” 小黑摇了摇头，回握住他的手，小心地扶着他下船。 其实叶北游很想说自己的跛脚没有那么严重，能够自己走路，不需要人搀扶。看到小黑认真专注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便说不出口。 被人小心翼翼如同珍宝般对待的感觉如此美好，谁会无端拒绝呢？ 回到度假村，夜已经深了，庭院中一片安静，各人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除了个别客房中传出淋浴的声音，大部分人已经睡下。 叶北游想去看看程简是不是还醒着，想早点把手链还给他。看到程简的房间没有亮灯，他试着发了条微信给对方，告知手链已经找到。程简没有回复。 “看来是睡了。只能明天早上再还给他了。”叶北游说着，看向沉默的小黑，“今天真的让你受委屈了。我会要求他向你道歉。” 小黑轻轻摇头：【没关系。只是又给你添麻烦，真过意不去。】 叶北游笑：“我是店长、是岛主啊，解决问题就是我的工作，这不叫添麻烦。” 【为什么，你会相信我？】小黑又问。 叶北游没有马上回答。一些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淡淡地说：“我明白不被人相信的感觉。对了，你真的没事吗？身上有没有哪里摔疼了？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小黑用力摇头：【没事，我没事。不用的。不需要。】 叶北游莫名地想起刚才在船上那尴尬的一幕，想着要检查至少要脱掉上衣，难免又是尴尬，便不再坚持：“那好吧，我回去了。你早点睡觉。” 转身要走时，手腕却被轻轻拉住。叶北游回头，看到小黑深深地凝视着自己，迅速地放开他的手，局促又不安。 “还有什么事？”他问。 小黑似乎有些紧张，目光游移，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又像是顾虑重重而说不出口。 叶北游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能够理解像小黑这样的人，被人拒绝、被人无视应该是家常便饭的事。能够明白手语的人毕竟不多，而大多数人对于一个不能说话又容貌可怖的人并不会有太多的包容。 “想说什么都可以，没关系的。”他轻声鼓励对方。 小黑慢慢抬起手：【刚才，在船上，对不起。你会讨厌我吗？】 叶北游没想到对方想说的是这件事，尴尬地笑笑：“没什么的，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也别那么介意。” 小黑抿了抿薄唇，神情掠过一丝黯然：【我不是对谁都会这样的。】 叶北游有点没跟上对方的思路。他凝视着小黑，等待着后续，心里却慢慢地有了模糊的猜想。 他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他更不是从未遇到过他人的示好和追求。 如果小黑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他猜想的那样…… 小黑猛地弯腰对他鞠了个超过九十度的躬，转身走得飞快，像一阵风似地迅速刮过，冲进房间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叶北游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种发展是他没想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鞠躬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一片安静，小黑房间久久没有亮起灯光。叶北游不再等待，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转身离去。 躺在自己的床上，叶北游并没有马上入睡。尽管他很疲惫。白天跟船出去潜水，晚上回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折腾了一个晚上，但他少见地有点失眠。 为什么相信小黑，是直觉，也不完全是。 一个多月的相处，他能看出小黑对待工作全心全意，从不耍小心眼小聪明，做任何事都踏踏实实的。这样的人，就算会在别的地方犯点小错误，也不可能是个会偷东西的人。 但在众人面前坚定地维护对方，也不仅仅是为了主持公道。叶北游自己比任何人都明白，不被相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告诉自己，并不是完全一样的。小黑是全然无辜的，而自己当年确实没能将潜伴带回来、让成洛铭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冰冷的水下洞穴中。 自己有责任，所以被人指责、唾骂、抛弃的时候，他无话可说，他满心愧疚。他甚至想过，为什么自己生还了？为什么自己没有和成洛铭一样死在那个洞里？ 即便如此，他还是奢望男朋友能给自己一个眼神、一句话，让自己感受到两个人几年来的感情真实存在。 哪怕成知远给他一个公正调查的机会，他的心都不会死得这么彻底。 叶北游翻了个身，在心里跟自己生闷气。 为什么还会想起成知远？早就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去年回国陪伴父亲的最后那段时间，他能明白成知远一直在尽力弥补自己，也能看出对方的目的并不仅仅是道歉。 如果是道歉的话，他接受。可如果还有别的，他宁可把所有的帮助全部还回去。 既然已经结束了，何必再恋恋不舍？反复纠缠对彼此都不礼貌。 成知远喜欢自己只是一段消遣，打发时间的恋爱游戏。而自己陷进去是年少无知，也是独自面对艰难人生时不由自主地逃避。当年那段感情确实温暖过他、拯救过他，他并不否认。 但他现在早已明白，人不应该奢望自己踮起脚尖也够不着的东西。 他又翻了个身，依然毫无睡意，像一条躺在灼热铁板上的鱼。 小黑的面容取代了成知远，又意外地与成知远的脸重叠在一起。真是奇妙，那么不同的两个人，眼睛却好像是极为相似的。 其实仔细想想，小黑跟成知远相似的地方，并不只有眼睛。 叶北游想起去主岛买衣服的那次，那是自己最强烈地意识到小黑竟然和成知远有着相似的背影。两个人的身高几乎一模一样，身形看起来也很像，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 可是，他并不想把小黑当做是代餐、平替。那对所有的人都不尊重。 帕森岛的居民普遍过着比较传统的生活，同一个村子的男孩和女孩们往往早早就互相中意，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结婚，然后顺理成章地生子。同性相爱在这里比较少见。少数不继续这种一成不变生活的人往往会离开小岛去大城市。 叶北游和龙心怡来到小岛三年多，不是没有被问过个人问题。岛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默认他们两人是一对，破除这个误会花了很久。 叶北游并不觉得自己一定要开始下一段恋情，但也绝对没有跟成知远破镜重圆的打算。他觉得自己可能只是没有准备好，或者没有遇到像成知远那样让他心动的人。 一直就这样一个人，在小岛上过得与世隔绝，每天都能与大海为伴，没什么不好的。 即便将来有一天，龙心怡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他也打算继续将小岛经营下去。父亲已经不在了，亲戚断绝关系，朋友也没几个，他找不出重新回到故土的理由。 如果再次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自己会选择拒绝吗？ 第127章 “我说, 你跟小黑是不是有点什么事？” 叶北游的手蓦地一滞，从电脑前抬起头，看向笑得不怀好意的合伙人, 正直坦率地回答：“没有啊。我没有什么事瞒着你。我对店里的员工也都是一视同仁的。” 龙心怡柳眉高挑，故意拉长了语调：“真的？一视同仁, 你确定？小黑都快变成你的跟屁虫了, 三秒钟见不到你都要找一找。你看，他又看过来了！” 龙心怡说着抬手指向院子里，正在跟提姆一起清洗、检查设备的小黑恰好扭头看过来，视线不偏不斜落在叶北游身上, 停留几秒才回过头去。 时机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倒像是龙心怡在他身上装了什么遥控装置一样。 叶北游默默叹气，心里想着小黑你为什么就不能争气一点, 坚持个半分钟再看过来呢？ “他只是因为我在大家面前维护他、坚持认为他是清白的，所以很感激我吧。”叶北游用合理而正当的理由解释。 龙心怡看他的眼神写满了八卦：“你老实说, 你跟小黑, 就只是普普通通的老板和员工, 没有别的什么事？” 叶北游更加莫名其妙：“当然没有啊。龙姐你到底想说什么？要不然你直接告诉我，你想问我跟小黑的什么事？” 龙心怡收起戏谑的表情, 朝着小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对那家伙, 是不是过于关照了？可别让他误会啊。” “没有吧。正常关心员工而已。”叶北游垂下头，重新回到电脑中的邮箱界面, 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第138章 关照吗？其实没有什么特别, 但也不算完全没有。 身世那么可怜，却又那么努力，并不想靠着贩卖悲惨人设博取别人的同情。这样的一个员工，他有什么理由不多关照一些？小黑原本就跟其他人不一样啊。 找到手链的第二天是程简那个团的最后一个潜水日。早上起床后看到微信消息的程简一大早就跑来敲叶北游的房门, 抱着叶北游的脖子跳起来连声道谢。 如果不及时阻止，叶北游甚至怀疑对方会趁机亲自己。他不是看不出，程简一直黏黏糊糊地缠着自己，就差把“垂涎三尺”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程简当面检查确认手链完好之后，叶北游严肃地提出要求，要程简在所有人面前公开向小□□歉。程简不情不愿地磨叽了一会，最后还是答应并且照做了。 于是出发潜水之前，开完准备会之后，叶北游把客人和员工们都聚在餐厅里，简单说明了找到手链的经过。 众人反应不一，大部分人都流露出“太好了”的表情。叶北游留心观察，只有索拉和平常跟他关系要好的两个小工神色带着些许不屑。 程简随即道歉，虽然目光躲闪不愿正视小黑的脸，态度还算好。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临走前一天晚上，程简单独找叶北游喝酒。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喝到了半夜。 “不好意思啊，那条手链对我来说太有纪念意义，本身也不便宜，我就有点着急。”喝了酒的程简很坦率地说，“谢谢你帮我找回来。我心里对那个哑巴小哥也是过意不去。” 程简拿出一个红包塞给叶北游：“小费。给你的，也是给那小哥。” 潜水行业默认有给小费的习惯，但通常只需要付给潜导或教练，再由他们分给当天出海的船工。叶北游的店里，对小费没有明确要求，全凭游客自愿。 他接过红包：“我是老板，收红包不合适。如果喜欢的话，回头网上多夸我们几句。你这小费确定要给的话，我会全部转交给小黑。” “确定给，你帮我交给他吧，算是道歉。”程简笑嘻嘻地说，“其实我真挺喜欢他的身材。就是可惜那张脸……太可惜了！” 叶北游有点想笑，又觉得有些残忍，心情复杂地说：“脸有那么重要吗？他人好、老实肯干，像你说的，身材无可挑剔，脸上的疤痕确实有点严重，但也没有那么吓人。” 他随口说了句：“他的眼睛就很好看。” 程简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怪异起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打量了许久，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你不介意他的脸？”程简大声质问，“他那张脸跟卡西莫多一样！你受得了？” 叶北游一阵无语：“有什么受不了的？看习惯了也没什么的。” 程简张了张嘴、眨了眨眼，半晌才说：“这个小岛确实没什么好男人，但叶教练你条件这么好，也不用太委屈自己吧？” 叶北游哭笑不得，赶紧用啤酒堵住程简的嘴。几杯下肚，程简终于不再提起小黑的话题。 “……这手链是我第一个男朋友送给我的。虽然已经分手了，但他送我的东西我都还留着。”程简摆弄着手腕上的手链，口气颇为自得。 叶北游不动声色看了看程简的表情，确实看不出对前男友的怨怼情绪，便试着询问：“既然你还留着他送的礼物，还愿意继续佩戴，你们当时为什么会分手？” “人生选择不同啊。”程简轻轻松松地说，“他出国读书之后，我们有时差。我这边直播做视频也很忙，渐渐联系越来越少，感情就这么淡了。后来各自心里有数，捅破窗户纸，就分手了。倒也不是谁的错。” 叶北游若有所思，问程简：“那你们异地之后，过了多久正式分手的？” “一年……左右吧。”程简想了想，突然兴趣盎然：“怎么，你也是异地？我就说嘛，叶教练你条件这么好，怎么可能单身？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啊？” 叶北游嘴角微微抽搐：“不好意思啊，你抬举我了。我就是单身，没有男朋友。” 程简不死心，凑到他眼前逼问：“真的没有？我不相信！还是说，你也是因为异地而分手的？你空窗多久了？考虑再找个新男友吗？” 叶北游冷静地推开对方过于接近的脸：“我现在对谈恋爱一点兴趣都没有。” 程简撇撇嘴：“说这种话，就表明你对前男友念念不忘哦。” 叶北游僵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如常，淡淡地说：“有没有可能，我现在只想好好经营我的潜水小岛，给自己赚点养老钱？” 在程简的哈哈大笑中，两人喝了七八瓶啤酒，让不胜酒力的叶北游昏头涨脑。 程简也跟他差不多。两个喝得晕乎乎的人勾肩搭背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地把程简送回他的房间，还在门口很是拉拉扯扯了一阵。 程简想拉叶北游进房间“再玩一会嘛”，叶北游推辞说“太晚了、你明天还要赶飞机”。 就在程简拽着叶北游不放，嘟囔着：“就是最后一晚了才舍不得你么……” 叶北游却突然被一股力量向后拉，从程简的魔爪中被拉出来，跌进了身后已经有些熟悉的温暖怀抱中。 “啊、卡西莫多……”程简嘟囔着。 叶北游回头，看到站在夜色中的小黑面容沉静，半张毁容的脸看起来确实有几份骇人。 程简很迅速地关了门，连“晚安”都没说。 叶北游的脑子被酒精浸泡得发蒙发涨，想不起来问小黑怎么会来、什么时候出现的，只记得对方那双好看的眼睛，深邃如同夜空，明亮宛如晨星。 他好像是说了句“你的眼睛真好看”，又好像没说。他一点都想不起来，模糊记得小黑半拥半抱把自己送回房间，扶着自己躺在床上，自己竟然顺势抱住了对方的脖子。 那一瞬间小黑身体的僵硬，到现在都让他记忆犹新，称之为石化也毫不过分。 当时的叶北游只觉得好玩，愈发想要逗弄对方，抱着对方的脖子咯咯咯地笑，还问人家：“小黑，你喜欢我么？” 真是要了命了！喝酒之后的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叶北游真的想穿越回去摇着自己的脑袋问一问。 幸好他当时说的是中文，小黑应该听不懂。 后来小黑是怎么摆脱他的纠缠，帮他把鞋和衣服脱掉，让他安安稳稳地睡下，又是怎么离开房间的，叶北游完全没有印象。 那天他睡得很好，什么梦都没做，只是很奇怪，梦里似乎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摸他的脸。 次日醒来，叶北游捶胸顿足，感觉自己好像酒后乱性调戏了人家。小黑却毫无反应，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程简临走时还特意跟他说：“对了，昨晚咱俩喝酒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盯着咱们？你这里没有什么野兽吧？” 叶北游举起小黑狗：“野兽？” 程简摇头思索：“是某种更危险、更大型的东西……” 到最后，程简也没弄清“暗中窥探的猛兽”是什么，带着他的三个大箱子坐上了离去的突突车。 如果这件事就是龙心怡所说的隐瞒，似乎也说得过去。但这种事有必要跟合伙人报备吗？被骚扰的当事人小黑好像都不在意的样子。 “汪汪！” 小黑狗的叫声从院子里传来。旺旺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围着小黑打转，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陪自己玩耍。 龙心怡忽然笑了一声：“你别说，小黑这家伙，脸虽然毁了，确实还挺讨人喜欢，连狗都喜欢跟他玩。” 龙心怡转向叶北游：“是不是有句话，招小动物喜欢的不会是坏人？跟你倒是挺像啊。” “身材也好。”龙心怡又转头看去，“他这身材如果不是练出来的，那就是老天眷顾。” 叶北游漫不经心地说：“接下来是不要说、可惜了那张脸？” 龙心怡倏地扭头。叶北游抬头：“程简也这么说。还说他是卡西莫多。” 龙心怡惊讶：“程简那样的人，竟然知道《巴黎圣母院》？” 叶北游：“……龙姐，你不能歧视‘程简那样的人’。而且，你的重点竟然在这里？” 龙心怡立刻举手认错：“是我不对，我反省。但是你看，连一个才住了几天的客人都能看出你跟他之间‘有事’，你是觉得我有这么迟钝？” 叶北游无言以对。 龙心怡忽然弯腰凑近他，严肃地说：“他喜欢你。你要当心点！” 叶北游：“……为什么？他又没说他喜欢我，我也没说我喜欢他。我需要当心什么？” “当心别被骗了。”龙心怡依旧严肃，“我们对他了解还不够。谁知道他接近你是怀着什么目的？他也不照着镜子看看自己，有什么资格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龙姐。”叶北游冷冷淡淡地说，“我没有外貌歧视。” 第139章 “嗯，我也没有。”龙心怡坦然地说，“所以你看，你不由自主地就会维护他。” 叶北游沉默片刻，小声说：“同情罢了。” 龙心怡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是的，只是同情。因为在小黑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过去的自己，所以产生了想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对方一把的念头。 “艾丝美拉达并不喜欢卡西莫多。”龙心怡忽然说，“她喜欢英俊的渣男骑士队长。” 叶北游默默地看向龙心怡，与合伙人对视片刻，淡淡地说：“他不喜欢了。英俊的骑士队长已经成为了他的回忆。——不再喜欢，也不再怨恨。” 龙心怡浅浅地笑了笑：“挺好的。” 院子里，提姆和小黑将潜水装备冲洗之后，逐一晾在架子上。小黑神情专注，提姆跟他说话也都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放慢语速。 “他跟提姆相处倒挺好的。”龙心怡说着摇了摇头，“但是索拉明显不喜欢他。” 叶北游轻叹：“我也不明白索拉是怎么回事。虽说是提姆介绍来的，个人技术确实没话说，性格上还是差别挺大。” “我们的旧船马上要回来了，下个月开始试行扩容，每个批次的游客最多可以达到二十人，会很忙。”龙心怡说。 叶北游“嗯”了一声：“再观察看看。我跟索拉谈过，让他注意言行、不许歧视和欺负残疾人。这几天好像收敛些了。” 叶北游说着，发现信箱里跳出一封新邮件，点开浏览之后不由地招呼龙心怡：“龙姐你来看，我收到一封邮件，邀请我们参加十二月在香港举办的国际潜水展，并且邀请我做一个主题演讲。——这是个好机会！我们一起去吗？” 龙心怡挑眉：“一起去的话，不是要暂停运营了？我们欠人家的团建还没兑现呢。” “有报酬的。”叶北游指着电脑屏幕，“邮件中说，可以报销最多四个人的全额机票与住宿，还会提供两万美元的参展经费支持以及三千美元的演讲酬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条件？这是国际潜水展还是慈善博览会啊？” 两个人对着邮件研究了半天，确定是官方发送的邮件，不是什么诈骗信息，也没有需要点击的可疑链接，便回复说希望能够进一步了解，暂时搁置了这件事。 但十二月的香港潜水展是亚洲地区一年当中最大的一次潜水展，叶北游之前也想过要不要前去参加。即便不能作为展商，他也想去逛逛，看看业内的最新动向。 可是想到自己没有教练资格证，想到圈子里认识自己的人可能还没有忘记三年前的那场事故，他便犹豫了。 这封突然到来的邀请让他重又心动起来。反正还有三个多月，他还有时间考虑。 · 成嘉言用房卡刷开酒店客房，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小鸟般扑进他怀里。 “嘉言哥！”韩泽辉的嗓音又甜又嗲，抱着他的脖子不住蹭着，“你怎么才来？想不想我啊？” “当然是天天盼着你来。”成嘉言笑着搂住对方的细腰，大手已经开始不安分的摩挲，“飞了这么久，累不累？” “有点。不过，我哥终于同意让我离开巴黎，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韩泽辉满脸雀跃，“嘉言哥，你最近有没有远哥的动向？知不知道他在哪啊？” 成嘉言内心涌起一股阴郁的情感，脸上仍然是不动声色的笑容：“你还敢出现在成知远面前？他不是威胁过，说永远不再跟你见面？” 韩泽辉嘟着嘴小声说：“哪有那么严重？当时他确实生气，不过他不会一直那么生气的吧？所谓的永远不要出现，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我们两家关系这么好，总不至于真的一辈子不让我再见到他吧？” 成嘉言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心里觉得成知远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但也不太想跟韩泽辉这个满脑子浆糊的草包美人挑明了说。 韩泽辉在他怀里扭动：“你还没跟我说，远哥最近到底在忙什么？我怎么都看不到他的新闻照片，好几个重要活动也都没看到他出席呢。” “这件事确实有点奇怪。”成嘉言说，“最近两三个月，听说成知远不怎么出现在公开场合，很多会议改成了线上，时间也都莫名其妙。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就想办法查了一下。” 他冷笑一声：“结果，好像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成知远已经有差不多两个月没在公司露面了，这实在很不寻常！” 韩泽辉顿时紧张起来：“远哥不会出什么事吧？被人绑架了？生病了？受伤了？” 成嘉言捏着怀中人的鼻子，不悦地说：“这么担心他，还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也没有啦，我也是很想见你的。”韩泽辉说着又扭动身体，“你快告诉我，远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暂时还没查出来。”成嘉言不再卖关子，“但我想，这是个非常有趣的突破口，我不会轻易放过。我猜，我那个好伯父还不知道吧？” 成嘉言看向韩泽辉，似笑非笑：“但你哥说不定知道。成知远动向异常的这段时间，成知遥频繁出现在远洋集团的高层会议中。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韩泽辉似乎想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你是说，我哥可能从成知遥那里知道些什么？可是他不会告诉我的。上次那件事，我哥好像真的很生气，不然也不会把我关在巴黎的分公司这么久。” 韩泽辉满脸委屈：“都怪你，嘉言哥！上次你明明说会帮我好好教训叶北游，结果那些人怎么那么没用，不仅没把事情办成，还把我供出来了！都怪你！” 成嘉言笑吟吟地抱着人哄：“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是我安排的不好。我保证，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收拾叶北游，让他彻底消失！好不好？” 韩泽辉任由他的手往自己衣服里伸，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笑得甜腻：“那说好了，你一定要帮我。但你不能伤到远哥。” “你放心，我知道。” 但是做不做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成嘉言眸光晦暗，抱着软下来的韩泽辉的身体走进了卧室。 第128章 “你是说, 想让小黑上潜水船帮忙？”龙心怡有些惊讶地问叶北游。 叶北游望了一眼码头的方向。湛蓝的天空下，两艘白色的潜水船并排停泊，随着海浪轻轻摇晃, 画面看起来温馨又恬静。 他点了点头：“他本人有这个意愿。我看了下，我们现在两艘船、两个船长, 教练有你们三个, 我勉强凑数算半个。船工的话，确实还有一个缺口。” 龙心怡有些踌躇：“可是小黑的脸……就算我们习惯了、不觉得怎么样，客人不一定能接受，会不会不大合适？” 叶北游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听到合伙人提起, 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我会在一开始就跟客人好好解释。我相信一个教养正常的人，不会因为他人的残疾和缺陷而歧视他。小黑在船上主要帮忙船长, 尽量减少与客人的直接接触。” 龙心怡听他说着，脸上慢慢露出玩味的表情：“这么看来你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所以, 小黑肯定是要跟在你的船上咯？” 叶北游觉察到合伙人的言外之意, 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对视。 龙心怡的表情更为戏谑，语调也开始调侃起来：“你不是真要把他当成男朋友预备役吧？我跟你说哦小叶, 就算你长得帅气可爱, 这样子玩弄一个毁容又残疾的男人也是不道德的哟。” “龙姐！”叶北游脸颊发烫，“我没有玩弄他！我只是在安排工作！” 他垂下头, 努力解释：“我只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没有别的意思。” “再说，”他瞥了合伙人一眼，小小地抱怨，“人家也没跟我说什么, 不就是你在这里瞎起劲嘛。” 龙心怡耸耸肩，无辜摊手：“怪我？原来这事情怪我是吧？好吧好吧我不说了。那么请问教练组怎么分？我怎么想，都觉得我带索拉、提姆跟你，这样分配比较合适吧？” 叶北游感到歉意：“抱歉，要让你适应新的搭档。你跟索拉搭配蒂法船长和新船，提姆和我跟里奥船长和旧船配合——这样的组合方式是最均衡的。” 龙心怡点头：“没问题。索拉在我面前还算客气，可能听说了我是老板之一。这人还真是个超典型的势利眼。” 叶北游尽量保持中立：“讨生活嘛，没什么可以指责的。只要别太过分、不要欺负人，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他的技术确实还可以。” 后厨的油烟飘过来，厨师的勺子和铁锅碰撞发出的声响中，夹杂着大声的呵斥，责备小工切菜的刀工太差。 院子里，几个女工聚在一起清洗布草。岛上没有专门的洗衣店，客房里换下来的床品都需要店里的帮工们用传统的洗涤方式来清洗和消毒。 年轻的女性们聚在一起，自然是有说有笑，语速飞快的当地语和时不时发出的欢笑声随风飘来，像一群小百灵鸟在唱歌。 第140章 叶北游和龙心怡不约而同地沉默，享受着世外桃源中的人间烟火气。 自来水厂的维修已经完成，更换了损坏的部件，对设备整体进行检查维护，重新开始稳定运行后，小岛居民们再次用上了方便干净的自来水。 在养殖场下毒的人被送交主岛的警察局，但听说警方以“证据不足”为由，关了几天就将人释放了。 有人往叶北游的账户上打了一万美元。警方也暗示他“既然没有损失就不要过分追究了”，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龙心怡对东南亚国家的这种玩法见惯不怪，认为这一万美元就是赔偿加和解的意思，让叶北游识相点不要追着不放。也说明被抓住的那两个人在拉迪斯的帮派组织中至少有一点存在感，值得花钱捞出去。 一切都看似回归正常。新船到位，新的员工也招募齐全，客房扩建完成，经营规模整体升级。 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的预想进行得十分完美，可为什么叶北游还是觉得有一点隐约的不安，若有若无地游在心底深处？ 龙心怡忽然发出一声“咦？” 小黑肩上扛着一个气瓶、手里还提着一个，步伐稳健地走向气瓶储藏室。男人身材健美，胳膊和小腿上的肌肉线条紧绷，深色的皮肤上覆着一层细密濡湿的汗水，折射出剔透的阳光。 女孩子们用胳膊轻轻碰撞彼此，互相提醒，此起彼伏地看向小黑，掩着嘴偷偷地笑，小声议论。小黑一路走过，她们的目光、偷笑、议论便一路跟随。 叶北游忍不住皱眉：“怎么连她们都这样？她们不能这样嘲笑他！” 龙心怡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是说……你觉得她们是在嘲笑他？” “不是吗？她们一直在笑他、议论他。”叶北游有些生气。 龙心怡扶着额头，非常大声地叹了一口气，成功吸引叶北游的注意力：“小叶，她们确实在谈论他、但不是嘲笑。一个异性在女孩们中间不受欢迎的时候可得不到这种待遇，她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叶北游不解：“那她们能说他什么呢？还笑着说。” 龙心怡神色复杂：“我也没想到，小黑还挺受欢迎的。要是我没猜错，那些女孩当中肯定有人喜欢小黑，并且其他人都知道。” 叶北游愣了半天，发出一声“啊？” 龙心怡嘴角溢出笑容：“看来跟你一样，没有外貌歧视的大有人在。太好了，小黑不用担心找不到媳妇咯。” 叶北游：“……” 这复杂而微妙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龙心怡又说：“对了，你跟小黑说了决定让他上船的事吗？” “还没。”叶北游的目光依然锁定在那群女工身上，“我会跟他说。索拉那边，龙姐你去通知他吧。下一批游客后天登岛，我们明天下午开个会，麻烦你一起通知。” 叶北游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再也没法从自己的女员工们身上移开。 整个度假村里，女工数量不算多，工作内容主要是客房服务，总共有6个人，其中有四个都已经结婚生子。两个尚未出嫁的姑娘，一个是阿兰，另一个叫阿敏。 叶北游在理性上清楚龙心怡说的话只是她个人的猜想，却总是忍不住猜测会是阿兰和阿敏当中的哪一个喜欢小黑、有没有向他表白、小黑又是什么反应。 想多了就魔怔了。一个下午，他不是盯着小黑看，就是盯着两个姑娘看，连逗小狗玩都心不在焉。 傍晚时分，他抱着小黑狗去看潜水船。小狗在沙滩上的浅水中欢脱地跑，叶北游站在木质的栈道上眺望天际。橙色的云霞铺满了西方的天空，大自然的画作，永远是人类的笔触难以创作出的瑰丽。 “汪汪！”小狗忽然叫了两声。 叶北游转身看去，小黑不知何时来到沙滩上，静静地站着，凝视着自己。沐浴在橘色的光线中，小黑脸上的疤痕看起来竟然不太明显，英俊立体的五官被夕阳的光影衬托得宛如雕像般华美。 叶北游第一次发觉，小黑的脸也是可以用“帅”来形容的。 他的心不可遏制地加快了跳动的频率，尽管只有稍许异样，足以让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狗又跑到小黑脚边蹭他。小黑弯下腰，把狗抄起来抱在怀里。狗毛上的海水弄湿了他的无袖t恤。 小黑走上栈道，来到叶北游身边，距离足够近才让叶北游反应过来，问对方：“你怎么在这？找我有事？” 小黑点了点头，指指嘴巴和肚子，又指了指度假村。 原来是开饭的时间到了。叶北游应道：“好，我这就过去。谢谢你来叫我。” 他迈开脚步，却发现小黑没有要让开或者转身一起走的意思。男人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仍旧凝视着他，一只手抱着小狗，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 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只精美小巧的红色海螺，是十分少见的种类。 叶北游有些惊讶：“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 小黑抱着狗又拿着东西，没法做手语，便指了一下海滩。 “海滩上捡的？可真好看。”叶北游笑着说，仔细看那只海螺。天然贝壳不经过加工打磨，很少会有这么漂亮的品相，这一只却堪称完美。 小黑把手往前探，将海螺送到他眼前。 叶北游猜到了对方的意思：“你是打算送给我？” 小黑点了点头，干脆将海螺塞进他手里，把小狗扛在肩膀上，勉强腾出两只手，比划手语。 【下午捡到的，我觉得很好看，想送给你。】 【你今天看起来好像不开心，一直发呆。我想让你高兴一点。】 【为什么不开心？出了什么事吗？】 叶北游呆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心里胡思乱想，揣测些有的没有，小黑竟然全都看在眼里，还担心自己不开心、想要哄自己。 夕阳那么美，眼前的男人衣着简陋、半面残缺、无法言语，但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蓄满了温柔、关切、专注，满眼都只有叶北游一个人。 叶北游握紧了手中的海螺，抬起手，轻轻抚上对方有疤痕的半张脸。 “没出什么事，我也没有不开心。谢谢你送我的海螺。晚饭之后，我有事跟你说。” 第129章 叶北游倒也不是故意卖关子让小黑吃不好这顿晚饭。想着要正式确认小黑的意愿, 还要叮嘱一些事情，属于“转岗谈话”，比较花时间, 吃饭前肯定三言两语说不完。 没想到，小黑的食欲肉眼可见差了不少, 晚饭吃得心事重重, 时不时偷瞄自己，显然是心里惦记着不知自己要跟他说什么事，又不敢开口询问。 实在有点可爱。这么紧张，难道是害怕自己解雇他、把他赶走？ 叶北游难得起了一点捉弄人的心思。小黑想要上船出海的意愿还挺强烈的。吊着他的时间越长, 揭开答案时得到的惊喜越大。 叶北游独自偷着乐, 却想到了龙心怡的告诫——玩弄一个可怜的残疾青年是不道德的。 这不算玩弄吧？肯定不算。 能看出小黑的忍耐非常辛苦，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工作, 晚饭结束后抢着收拾餐具、帮忙洗碗。帮厨还特意问他怎么剩那么多、感觉没吃多少。 叶北游觉得自己也不能把人吓着了，打算等小黑洗好碗, 叫上他一块去海边走走, 没想到于帆发来消息问他方不方便视频聊一聊。 上次回国之后, 叶北游重新恢复了和国内朋友之间的联系。他在国内原本也没多少朋友，只有郑立万和于帆, 他人生中的两个贵人, 是他自己也不想轻易割舍的。 视频接通后，郑立万先跟叶北游寒暄了一番, 询问了他的近况, 便将主导权交给于帆。 于帆直奔主题：“小叶，最近有几个朋友来问我，你是不是重新开始当教练。我问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说, 有个小网红最近发了几条视频、小火了一把，视频里有你。是不是你的哪个客人啊？” 叶北游要来了视频链接，打开看了发现是程简。程简在社交平台的定位是生活博主，主打精致旅游叠加护肤养颜，粉丝数量两万多。 程简的潜水，叶北游全程一对一陪伴，因而在视频中经常被拍进去。素材中也有升水之后或者下水之前，叶北游没戴面镜的侧脸，因为太帅还吸引了很多留言，询问教练的名字以及预约方式。 叶北游看着视频和评论区，后悔自己的大意，忘了跟程简强调不要把自己的正脸和名字公布到网上。但如果说了，程简多半会追问原因，而自己又不是很想跟他解释。 他不想再跟任何人解释，也不想再回顾那段痛苦黑暗的记忆。他到现在还是不能在密闭环境中潜水，未来也不知道能否恢复。 于帆有些担心：“我跟来问的人都解释过，你不是当教练，只是给他做潜伴。但最好还是跟这个人说一下，让他不要说你的名字，也不要称呼你为教练。你当时在圈子里那么出名，难免有人眼红你。” 第141章 叶北游觉得有几分好笑：“眼红我什么？有个有钱男朋友？那我害死男朋友的亲叔叔、被人扫地出门，他们是不是高兴死了？” 于帆叹了一口气：“也不是没有这种人。别理他们。反正你现在在那边站稳脚跟了，我跟老郑也都为你高兴。” 叶北游收敛情绪：“抱歉、教练，我不是对你阴阳怪气。谢谢你告诉我。我等下就联系对方，看能不能请他修改一下。” 于帆又说：“关于你上次问我的香港潜水展，我也受邀作报告，但是没有你说的什么机票和住宿补贴。可是我把你发给我的链接、邮箱地址都找人问过，确实是官方发出的。” 叶北游对于这个结果感到意外又不意外。他不是没有参加过类似的展览会，从未听说机票和住宿还能得到补贴，除非是特别有名的大神级嘉宾。 “我在组委会的朋友还说，你的名字确实出现在邀约名单中。所以邀请这件事肯定是真的。但我编了个借口问他有没有可能提供补贴，他说、除非有定向赞助，组委会方面是不可能贴这笔钱的。”于帆补充。 话说到这里，两人隔着手机面面相觑，彼此心里都有了猜想。 “‘海神’，肯定会参展、也肯定会赞助吧？”叶北游慢慢地说，“海神现在属于远洋集团了。” 如果成知远参与了这届展览会，一切都很容易解释。邀请也好、补贴也好、还有远超自己身价的高额酬劳，都是成知远的授意安排。 叶北游很无奈：“教练，我真的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分手了、一切都结束了。他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 于帆沉默。 郑立万的大脸忽然跳出来，立刻把于帆挡掉一半，大声说：“也不一定就是那位成总做的吧？又没人跳出来认领，又没什么附加条件，就算是又怎么样？只要没人说，就当是组委会发福利。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有人给钱你就拿着呀！” 叶北游和于帆都沉默了。 于帆扶额小声说：“老郑你别教坏孩子。小叶那么正直的人，不像你。” 叶北游几乎同时开口：“郑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郑立万摆了摆手：“你们就是脸皮太薄。我跟你说，你只管去，有人乐意出钱就让他出。他钱多得很，不差这点点。你马上回邮件，说你打算参加，但需要确认那这个补贴不需要额外做什么。白纸黑字写下来、防止对方变卦——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散会！” 于帆用力把郑立万粗壮的腰身从镜头前推开，对叶北游说：“老郑说的没错。没有人出来认领，我们干什么把功劳记在谁的头上？照老郑说的做吧。咱们要是扭扭捏捏胡思乱想，反而像是咱们对有的人念念不忘似得。” 结束视频，叶北游觉得心里明朗多了，立刻按照郑立万说的，给组委会回复邮件。 他又给程简发去消息，希望他不要在视频评论区公开自己的名字、也不要称呼自己为“教练”。程简几乎立刻回复，询问原因。叶北游简单解释，程简答应马上删掉带有他名字的评论。 做完这些，已经过了八点半。叶北游想起了小黑，赶忙出去找人。 院子里很安静，龙心怡的房间传出哗哗的淋浴声。没有客人的晚上，帮工和教练们很多都不会留在店里吃饭，六点多结束工作时候就各自下班回家了。 叶北游找了一圈，看到提姆和索拉在清点装备，厨师和帮厨正要离开，两个小工在装运垃圾。 他没看到小黑，问了几人都说不知道，只有帮厨指了个方向：“刚才好像看到他往那边走了。就五分钟不到的样子。” 叶北游沿着通向海边的小路找过去，没走几步，便在小树林的尽头看到了人。 小黑不是一个人，身旁站着一个身材丰盈、梳着长马尾的女孩，从背影看像是阿敏。 叶北游突兀地停住脚步，下意识屏住呼吸，并且迅速躲进树木的阴影中。把自己藏住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样好像是在偷窥。 阿敏的声音随风飘了过来：“所以、就是，你、你是怎么想的？你愿意跟我相处吗？做为男女朋友。” 叶北游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收紧。果然被龙心怡说中了，女员工当中真的有人喜欢小黑，并且勇敢地告白了。 小黑如果答应了，对他自己来说、对店里来说都是好事。阿敏是本地姑娘，如果两人能够结婚，小黑就会一直留在岛上、继续为自己工作。而他本人也能重新拥有家庭，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苦尽甘来？ 小黑不能说话、脸又毁容，也没有什么身世背景，阿敏喜欢他一定不是贪图外在条件。这样多好啊。有人不计较他的外表，愿意选择他作为伴侣、愿意和他共同营造家庭…… 叶北游在胡思乱想之中走神了，没留意小黑的反应，却听到阿敏又说：“你没听懂吗？那我再说一遍、说慢一点……” 小黑按住了阿敏的肩，制止了她要说的话，轻轻摇了摇头。 【抱歉，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答应你。】 【你不在意我的脸、不在意我不能说话，我很感谢你。】 【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我真的很抱歉，希望没有伤害到你。】 小黑的手语打得也很慢，不知是不是顾虑到阿敏对手语不太熟练。 叶北游也看懂了他的手语，心头又是一愣。 喜欢的人？小黑有喜欢的人？是谁？ 但不管是谁，跟自己有关系吗？自己需要知道吗？ 阿敏的失望情绪肉眼可见地蔓延开来。叶北游盯着小黑，男人的脸上是淡淡的歉意和同情，拍了拍阿敏的肩，抬起了头。 一瞬间的四目相对，叶北游便知道对方看到自己了。 这个时候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可是坦然地露面好像也挺奇怪的。正在他犹豫的时候，阿敏也注意到了小黑的变化，扭头看过来，惊呼一声：“老板？” 叶北游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来，带着尴尬的笑容打招呼：“阿敏还没下班啊。小黑也在这呢。我没事，就是随便走走，先回去了。” 阿敏小声说：“我要下班了。老板，我明天想请假一天。” 叶北游马上点头：“好、好，可以。你去吧。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要不，让小黑送你回家？” 他没想太多，单纯觉得阿敏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回家不安全。话一说出口，小黑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阿敏更是尴尬得手脚无处安放，连说“不用”，跑得比兔子都快。 阿敏走了，小树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叶北游和小黑大眼瞪小眼地站在路边，更尴尬了。 小黑抬起手：【我不喜欢她。我拒绝了。】 叶北游胡乱“嗯嗯”了两声，在心里说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不需要向自己解释呀，嘴上说着：“挺可惜的，阿敏这姑娘还不错。不过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就没办法了。” 小黑放下双手，看着他。 叶北游微笑，但僵硬：“我都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是我们岛上的吗？还是在别的地方？你跟对方表白了吗？她知道你的心意吗？” 小黑凝视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叶北游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化解这份铺天盖地的尴尬，转身试图逃避：“我找你是想告诉你，明天下午三点，咱们开个会。今天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他迈开脚步，走了几步却被迫停下。 他被人从背后抱住了，被小黑。 第130章 男人的身体滚烫, 怀抱火热，两条手臂结实有力，紧紧地将叶北游抱在怀中。 叶北游整个呆住, 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男人的头埋在他的颈窝，灼热的鼻息缠绕着他, 让他的身体也跟着燥热起来。 扑通、扑通。 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将滚烫躁动的血液从心房泵出，流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心，本以为已经沉寂的血，就这么悄然重新苏醒。 身后的男人突兀地放开他, 一如他突兀地抱住他。叶北游转身, 看到对方后退了三四步，拉开与自己的距离, 低着头满脸羞愧。 【对不起。】【对不起。】 小黑慌乱地连连打着手势，让叶北游有种错觉, 好像下一秒对方就快急得开口说话了。 他的心仍然跳得厉害, 小黑这么不知所措的样子让他稍稍冷静下来, 想着也许对方的拥抱只是当地人的一种习惯，并没有什么深意。 “没事。没什么。大家都是男人, 我不会觉得被冒犯了什么的。不过对女孩子可不能这样啊！”叶北游努力用轻松的口吻说。 小黑倏地抬头看他, 满脸焦急，比划得飞快：【我不喜欢女孩子！】 叶北游：“……” 小黑自己尴尬了一下, 又比划：【我也不喜欢男孩子。】 叶北游：“……” 第142章 小黑：【……】 叶北游：“……” 就连吹过的夜风都好像蕴含着满满的尴尬气息。叶北游深刻理解了所有与进退两难类似含义的成语。 最好的方式或许是当做无事发生, 各自回去睡觉。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不是吗？ “我们回去吧。”叶北游开口说道，“今天晚上的事，我不会跟人说的。女孩子鼓起勇气告白, 被拒绝了一定很难过。回头阿敏来上班，你就正常跟她相处，刻意避开反而会让她更难受。” 小黑点了点头，没精打采的样子，似乎非常沮丧。 叶北游想起了自己原本要说的正事，觉得自己也应该表现得坦率自然一些：“提前跟你说一下，明天开会主要是工作调整。下一批要来的客人有二十人，我们的两条船会一起出海。你上次说过想要跟我上船，现在还愿意吗？” 小黑立刻打起精神，忙不迭地点头，追问：【你同意了吗？我可以跟你一起上船？跟你一起？】 叶北游笑了笑：“嗯，跟我一起。愿意吗？出海会比在店里辛苦哦。” 小黑的眼睛亮得吓人，猛地朝着叶北游迈了一大步，胸腔剧烈起伏，喉结滚动，简直用尽全身力气告诉叶北游——我愿意！ 叶北游十分庆幸自己找到了正确的化解尴尬的方法，用力拍了一下小黑的胳膊，发出清脆的巴掌声，努力让两人之间奇怪的感觉像是普通的同性朋友那样。 · 成知远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房门，背靠在门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心跳过快让他产生了轻度缺氧的感觉，脑子稍稍有些空白感。刚才发生的事在脑中反反复复自动播放，让情绪不断地积累，成知远觉得自己的大脑快要过载了。 被人告白已经有点超出他的预料了。他没想到，自己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会有人主动追求。是特效妆的设计还不够吓人吗？ 被叶北游看到确实很尴尬，但仔细想想，自己也不可能在叶北游面前拿下伪装，被对方看到有女孩子向自己表白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叶北游随后说的话却让成知远感到很烦躁。尽管自己没打算表露身份，也明白迟早有一天，自己会以小黑的身份告别小岛，他也不想听到叶北游的嘴里说出劝自己找个当地女孩结婚成家的话。 一时冲动，他抱住了叶北游。 太久没有触碰，疯狂的思念已经快要将他吞噬。如果忏悔有用，他会跪在叶北游面前一遍一遍重复着请求他的原谅，但结果也只会被说是死缠烂打吧。 然而叶北游没有拒绝小黑，也没有因为这个拥抱而生气。 成知远用力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走进浴室卸妆淋浴，坐回桌前打开了各种电子设备。 离岛的生活，对其他人来说是安宁闲适的慢节奏，唯独他一个人充实而忙碌。白天扮演小黑的时候要出力气，晚上卸下伪装做回自己又要动脑力。一个人扮演两个人，生活过于充实。 制定这个计划最初，成知远便料想到这种情况，特意进行了体能训练，也好好地调理好了自己的肠胃。登岛这些天，依靠良好的体能和优秀的时间管理能力，两边都没出什么岔子，但接下来要跟船出海，情况可能会有变化。 他打开一瓶营养补剂喝下去，将空瓶放在专门的垃圾桶里。他上岛时，通过突突车司机偷偷带了许多物资，都是岛上居民用不起也用不上的。这些东西用完之后产生的垃圾同样也不能随便乱丢。 他给陆淇发去视频通话，很快便被接通，背景是远洋集团大楼的总裁秘书办公室。 “还在加班？”他用寒暄作为开场白。 秘书冷淡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应该的，总裁。您不在公司，身为秘书，这是我应当承担的责任。” 秘书稍作停顿，补充道：“副总裁也是这么说的。我们非常乐于为您分忧解劳。” 成知远听出了一丝丝的阴阳怪气，但他决定装作没听出来，微微一笑：“我非常感谢你们的付出。即便日后项目失败，我也不会怨恨你们任何人。” 隔着屏幕，成知远都能感觉到秘书的眼神变得更刀更冷，看在薪水的份上忍住了吐糟斗气的冲动。这让他烦躁不安了一整晚的心因为注意力被转移而稍感轻松。 “工作上的事，就按照我的指示去推进，邮件里都写得很清楚，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陆淇迅速回答：“邮件内容我刚浏览过，没有疑问。但总裁您应该注意到了，香港滨江开发的那桩企划案，体量太大、牵扯的方面太多。目前虽然副总裁推进，您如果一直不能亲自出面，难免引起部分合作方的微词。所以……” 成知远沉默。香港滨江开发是远洋集团的龙头项目，集团从上到下都很重视。但项目大，难度大，合作方的来头也大，哪边都不好不给面子。成知远知道自己作为总裁，不应该把事情完全推给姐姐和下属们。 “这个企划案，还没有改好吧？”他点开这个项目的文件夹。 陆淇回答：“还没有。总共五个子项目，其中两个体量较小的，您和董事会已经满意了，下周会向合同方推动。另外三个方案还在修改中。” “那就先改。”成知远做了决定，“明天上午我跟成知遥约个时间，我们三个人开个线上会议，梳理一下各个合作方的现状，看看问题有哪些、需要怎么解决。” 他边思考边用指关节轻敲桌子：“根据这个项目的推动情况，下个月我会找机会回一趟公司，争取待上三四天。到时候，把所有的线下见面都集中安排。如果项目能够如期启动，就把启动会安排在年底。” 陆淇微微扬起眉头：“明白了，总裁。您是打算把项目启动会安排在香港潜水展同期？” 成知远对于秘书的敏锐感到满意，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顺利的话，今年的年终奖和分红，足够你在香港买套公寓。” 陆淇停顿了几秒钟，看起来像是在静静消化成知远隔空投喂的饼，冷静地回答：“谢谢总裁体恤下属。” “工作的事就先这样……” 成知远刚要说别的，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屏幕内外的两人同时紧张起来。成知远立刻对陆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注视着房门。 龙心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黑，你还没睡吧？” 成知远冷汗都要下来了。他现在满屋子电子设备，电脑开着、手机在充电、pad也放在外面，脸上没有特效妆，根本不敢开门。 可他又没法说话，不能隔着房门跟外面对话、询问找自己有什么事。 龙心怡又敲了几下：“小黑？睡了吗？” 叶北游的声音跟着说：“也许是在洗澡？” 成知远立刻冲进浴室打开了淋浴花洒，又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门又被敲了几下，叶北游的劝说声再次响起：“你听屋里有水声，应该是在洗澡。算了，我们走啦。都跟你说不要这么八卦了……” 龙心怡反驳：“不是八卦，是三缺一啦！” “就是八卦。”叶北游带着笑说，“你不就是想问小黑为什么拒绝阿敏吗？太八卦了龙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龙姐……” 说话声远去，两个人离开了。成知远发觉自己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听他们的意思，叶北游跟龙心怡说了今晚的事？他为什么会跟龙心怡说？成知远的心情又微妙了起来。 “总裁。”陆淇发出轻咳声，让成知远想起视频通话还没有挂断。 他重新做回桌前，尽量让自己面色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冷静地对秘书说：“公司的事就像这样。让你查的事情有没有什么进展？” 陆淇发过来几个网页链接：“这是您让我调查的有关拉迪斯的事。这个人的势力范围主要盘踞在主岛，在拉尼市很吃得开。但他名下也有很多合法生意，与褚建新的公司存在不少生意往来。” 成知远微微蹙眉：“我怎么听说他们两个不对付？这个拉迪斯跟褚建新。” “应该是说，‘不是一伙的’这个意思。”陆淇沉声说，“大家都知道，东南亚的大商人，完全不沾染阴暗面的，几乎没有。” “是啊……” 成知远感叹。所以他一直想不明白，褚建新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叶北游面前辛苦维持自己的完美面具。不累么？ 第131章 白色的潜水船关闭引擎, 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轻轻摇曳。船长坐在驾驶位上，悠闲地哼唱小曲，等待潜水员们返回水面。 成知远站在船尾, 不时地观察周围的海面，双手握住船尾的栏杆, 手指无意识地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潜水小队下水时间已经超过半小时, 差不多该升水了。 很快，成知远看到船尾左侧几米的水面下出现了密集的气泡，立刻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引起船长注意之后, 指给船长看气泡密集涌出的位置。 第143章 这个哨子是叶北游给他的, 让他上船时随身带着，便于发出声音。成知远原本担心自己不能说话, 跟着潜水船出去会很不方便，叶北游已经先他一步想到了。 这艘船上的游客也都没有对他脸上有疤和不能说话的事提出投诉, 同样与叶北游细致的事先沟通有关。早在为游客们安排分组时, 叶北游便提前说明情况, 告知“残疾员工小黑”的存在。 大部分游客在听了小黑的“励志故事”之后都表示同情，还有人主动找他单独塞小费。成知远拿着钱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也行吧, 要是香港滨江的项目开发失败, 或者父亲联合董事会的保守派把自己赶下台，至少还有个退路, 可以在帕森岛做小工讨生活。 如他所料, 白天跟着潜水船出海其实很辛苦。他只有午休的一点时间可以匆忙躲回房间处理一下工作邮件，晚上也因此需要更多时间处理积攒的工作。 成知远凭着超过常人的体力和精力适应了新的生活节奏，只是营养补剂的消耗速度有点快。他已经告诉陆淇，设法给他再送一些过来。 色彩显眼的象拔浮出水面, 海面上的气泡愈发密集，潜水员们陆续升水，纷纷给自己的潜水背心充气，漂在海面上向潜水船游过来。 成知远和船长忙碌起来，在船上接应潜水员们，接过他们递上来的相机、脚蹼等装备放到船上，等潜水员踩着挂梯上船之后，再帮助他们脱下身上的潜水装备、更换用过的气瓶。 忙碌的间隙，成知远的视线在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潜水员当中锁定了叶北游，看到他像往常一样，引导其他人上船，时不时帮点小忙，状态没有异常，成知远这才安心干活。 刚才还空荡荡的潜水船变得忙碌而拥挤，湿漉漉的潜水装备和全身湿透的潜水员们占据了甲板上的每一寸空间。大家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兴奋地交谈着刚才的潜水体验。 先上船的提姆脱下装备之后也开始帮忙，成知远便去完成自己的另一项工作，将潜水员们换下的气瓶收纳进甲板下的气瓶储藏间。 稍显混乱的忙碌以叶北游最后一个登船宣告收尾。叶北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边卸下气瓶一边用微微喘息的声音询问：“大家都ok吗？今天这是最后一潜了，我们要返航咯。” 潜水员们七嘴八舌地回应，不舍地表示还想再潜一星期。叶北游笑着说：“欢迎大家下次再来帕森岛。我们还会有新的潜点介绍给大家。” 有个女生大声说：“下次来还是店长给我们当潜导吗？我可不要换人哦。” 叶北游笑着说：“如果我有时间，一定陪大家一起玩。” 成知远不动声色地撇了一眼缠着叶北游聊天的年轻女生，暗暗咽下心底的不爽。 从商业角度来看，叶北游富有亲和力、专业能力强、外形出众，都是从事服务行业的优势加分项，对他经营潜水店大有帮助。 是好事。是好事。是好事。 七嘴八舌的闲聊中，船长发动引擎，潜水船开始向帕森岛的方向返航。 成知远从筐子里拿了一条干毛巾，绕过甲板上的潜水装备，走近叶北游，伸手递了过去。 叶北游抬起头看向他，露出轻松恬淡的笑容，用当地语说了声“谢谢”，接过毛巾擦脸。 成知远凝视着叶北游的动作。两人的身高差大约有一头身，从他的视角看起来，叶北游垂着眉眼，头发上坠着小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起来漂亮得像是刚刚上岸的人鱼王子。 忘了收敛视线，叶北游发现了他的窥视，抬头问他：“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成知远忙不迭摇头，打手语说：【没有。你辛苦了。】 叶北游对着他笑了，轻声说：“你才是辛苦了。累不累？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天好像瘦了？今晚跟大家一起吃火锅吧。多吃点。” 成知远觉得阳光晒在身上很舒服，海风吹过脸颊很惬意，眼前叶北游的眉眼笑意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这个梦如果能一直做下去就好了。一直不会醒的话，该有多好。 船回到帕森岛，另一艘由龙心怡和索拉带队的船已经先一步返回，停在码头。 叶北游告诉自己船上的客人们，晚上的火锅聚餐七点开始，等船长将船停稳之后，带领众人排队下船。 成知远留在最后，收拾装备和气瓶，等客人下船之后开始搬运。通常，店里空闲的小工会主动帮忙，并不需要他独自搬运全部的东西。 可是今天却迟迟没有人过来帮手。成知远起初以为是客人们还没上岸，优先服务客人。等人都走光，他四顾一圈，发现了问题所在。 院子里平常用来冲洗和晾晒装备的地方，索拉正在指挥小工们整理装备。也不知是在忙什么，四五个人都被他指挥着，无暇过来帮忙。 这种情况也很难说对方是不是真的没注意到。成知远冷冷地瞥了一眼，将装备搬到船舷旁，自己跳下船，独自搬运起来。 索拉对他一直存在莫名的敌意，成知远心里有数。他不想让叶北游为难，尽量不理会索拉明里暗里的找茬行为。 上次叶北游跟索拉说过，对方确实收敛了一些，但在成知远确定跟船之后，索拉似乎又原形毕露，还故意当着他的面说“哑巴也能上船”之类侮辱的话语。 搬了两趟气瓶，都需要路过索拉那群人身边，对方也像是没有看到成知远一样，大声说笑着指挥其他人干活，干的无非就是卸下潜水装备、冲洗潜水背心之类的小事，并不是非要立刻马上完成的工作。 成知远并不在意。真要叫他一个人搬完船上的装备，他也不是不能完成，无非是多花一些时间和体力。 搬到第四趟的时候，提姆突然跑过来大声喊了几个人的名字：“你们几个，赶快帮忙小黑一起，把第二艘船上的装备和气瓶也都搬下来。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 索拉像是这才注意到成知远一样，故作惊讶地看了一眼，笑着对提姆说：“哎呀，他不叫我们帮忙，我都没注意他在那里。哑巴就是麻烦。” 成知远无动于衷，瞥见提姆皱着眉头，压低声音对索拉说了什么。两人随后一起抬头，看向餐厅的方向。 成知远也跟着看过去，看到叶北游转身向厨房走去的背影。 他又看了一眼提姆，与对方视线相交，点头致意，扛着肩上的气瓶送进了仓库。 整理完装备好之后，成知远回到自己房间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左肩红肿破皮，被热水淋过之后火辣辣地刺痛。 他想起今天扛最后两个气瓶的时候，确实觉得肩膀有点疼，不过当时没有在意。他试着按了按自己的肩膀，确认没有伤到骨头，便放心下来。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坐在床上，打开手机回复消息。洗澡前他已经大致浏览了一遍，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 现在再看，却多了一条陆淇在十分钟前刚刚发来的消息，告诉他，他的父亲今天到公司来找他、是突然来的，事先没有打过任何招呼。 陆淇按照他们事先说好的，宣称成知远临时有事没来。成父对此不置可否，在公司转了一圈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成知远忍不住对着手机皱眉。 才离开两个月不到，已经被觉察出来了么？毕竟父子关系再怎么冷淡疏远，两个月没有直接见面，时间还是有点长了么？ 这倒是有点头疼。自己父亲总不可能分不清双胞胎儿子和女儿之间的区别。其他场合可以让成知遥假扮自己糊弄过去，在父亲面前却行不通。 成知远轻轻叹一口气，开始认真思考用什么理由从帕森岛离开几天，回国一趟。 滑动手机，他又看到成知遥发来的消息：【爸爸问我，下周他过生日，你不会忘了吧？】 成知远一阵沉默。他还真忘了。或者说，他并不愿意想起来。 他回复成知遥：【我会回去的。具体是哪天来着？】 成知遥迅速回复：【不是吧，你真忘了？那姐姐我的生日你不会也忘了吧？】 成知远并不想搭理凑热闹的双胞胎姐姐：【但我还要想想办法。你把生日宴的时间和地点先发给我。】 成知遥发来一串消息，成知远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父亲把生日宴会定在了度假胜地马尔代夫。 成知远：【为什么要在马代过生日？】 成知遥：【爸爸说要介绍一个人给我们认识。成知远，你明白了没？】 成知远：【他有女人了？】 成知遥没再回复。 成知远心情有点复杂。他其实不太关心自己父亲的事。母亲已经去世数年，以父亲的年纪，重新走入一段新的恋情也没什么可以指责的。 人总是要向前看。这句话虽然残酷无情，但十分真实。 “咚咚咚” 敲门声忽然响起，把成知远从复杂的情绪中骤然惊醒，让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母语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第144章 “谁？” 第132章 成知远背上汗毛倒立, 头皮微微发麻，瞪着房门，瞬间屏住了呼吸。 刚才自己问的那一句, 声音并不算大，门外的人或许有可能没听见、或者没听清？ 他不敢再出声, 也不敢动, 僵硬地坐在床沿上，盯着木质的房门。房门被他从里面反锁了，倒是不担心门外的人会突然开门进来。 “咚咚咚”房门又被敲了几下，叶北游的声音随即响起：“小黑, 你在屋里吗？小黑？” 成知远犹豫了一阵, 起身将手机藏起来，迅速扫了一遍自己的房间, 关上衣柜的门，把垃圾桶推到床底, 慢慢走到门后, 在叶北游再次敲门时打开了房门。 叶北游站在一片夜色中, 头上仿佛披着月光和星光织成的薄纱，瞬间击中了成知远的心。 叶北游也像是有些意外, 表情怔愣了一下, 随即浮现笑容：“你在啊。房间里还有别人吗？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 成知远赶紧摇头，比划：【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人。】 叶北游“嗯”了一声, 又问：“那我可以进去吗？” 成知远立刻闪身让开, 给叶北游让出足够的空间，看着对方慢慢走进房间，拖在地上的左脚坡得比平时明显许多。 他关上房门，暗暗地吸了一口气, 转身看向叶北游，恰好与对方看向自己的视线相交。 叶北游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微微一笑：“你的房间收拾得挺干净，比我预想的整洁多了。” 成知远扯动嘴角画出一个弧度，指了指叶北游的腿，打手势问他：【你今天是不是很累？】 叶北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你看出来了？是不是坡得更厉害了？” 成知远拉着人的手腕，把人带到自己床前，双手按住肩膀无声地示意人坐下。 叶北游看着他，表情说明他不太理解成知远想干什么，但也没拒绝，顺势坐了下来。 成知远单膝跪地，开始给叶北游按摩左腿。 “小黑……”叶北游轻轻推了推他的肩，“不用的，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哎，你的肩膀怎么了？” 成知远低着头不说话，专注于手上的按摩动作。他并不是特别熟练，必须全神贯注地回想动作细节。至于叶北游不小心碰到他红肿的肩头带来的钝痛，他无心在意。 叶北游却不敢再碰他的肩，尴尬而僵硬地坐着。成知远知道叶北游是这样的，并不习惯接受别人为他服务。 房间里一时间非常安静。屋外的虫鸣声起起伏伏，像是有节奏的歌谣，屋内却安静得叫人脊背发麻。两个人的呼吸声隐隐约约，像是无形的细线纠缠在一起。 按摩总共也就持续了不到五分钟，成知远觉得自己也到了极限。他的心跳快得像是心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叶北游的脚踝和小腿握在手里，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保持平常心，还是不自觉地开始心猿意马。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慢慢抬头看向对方。叶北游却在对视的一瞬间，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成知远愣了片刻，慢慢地站起来，顺势后退了半步，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又让他讨厌了是不是？也许他根本不想让别人触碰身体，自己却不顾他的意愿…… “谢谢啊。”叶北游忽然说，双手拉起左腿的小腿，动了动脚踝，“你的按摩手法还挺不错的。我觉得轻松多了。” 扬起的脸上笑吟吟的，看不出厌恶的情绪。成知远滞了一下，心底涌出甜蜜的喜悦，连忙比划起来：【如果你愿意，以后不舒服我还可以帮你按摩。随时都可以。】 “谢谢。”叶北游笑着起身，朝向成知远走了一步，双手握住他的上臂，“那么现在换我来看看你怎么了。坐下。” 成知远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带着转了个圈，丝滑地被按着坐在床上。一分钟不到，两个人位置互换。 “你肩膀怎么了？刚才我按到的时候，你觉得疼是不是？” 叶北游低头查看成知远受伤的左肩，鼻尖离得很近，细微而温暖的鼻息让成知远感觉自己肩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站得笔直，努力地想要去感受。 叶北游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追问：“什么时候弄成这样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语气明显有些严厉，成知远赶忙收起旖旎心思认真解释：【刚才洗澡的时候才发现的。之前没有。】 叶北游好看的眉毛轻轻拧了起来：“我就知道索拉是故意不让人去帮你，想让你吃苦头。” 成知远看着对方真心实意为自己生气着急的样子，觉得满心甜蜜，摇了摇头：【没事的，真的。谢谢你叫提姆来帮忙。】 叶北游轻叹一声：“我本来就是来跟你说这件事。索拉这种做法，无法指责他是故意的，所以我没有办法跟他说什么。又让你受委屈了。” 成知远用力摇头，很难说自己心里没有一点感谢索拉没事找茬的念头。要不是对方这么“帮忙”，自己或许也不会被叶北游反复关注。 “走吧，去我房间，我帮你擦点药水。”叶北游拉起成知远，又环顾了一圈他的房间，“不过，你是不是也该买个手机？没有手机的话，不会很不方便吗？” 成知远跟着人往外走，心虚地摇头。 叶北游误会了：“钱不够的话，我可以预支工资给你。要么，等这批游客走了，我带你去主岛买一个，顺便把电话卡办好？” 成知远吓得心脏快要骤停，大力摇头：【我不需要手机！我这样很好！】 叶北游轻笑出声：“你紧张什么？买手机而已，又不是要噶你的腰子去换。不买就不买吧。以后有需要，你别不好意思跟我说。” 成知远大气不敢出。买手机还无所谓，办电话卡需要用证件登记。自己的证件是假的，糊弄叶北游登记招工信息还无所谓，办手机卡是办不出来的。 叶北游的房间仍然跟以前一样，在一期客房的最边上、最靠近大海的房间。之前的台风中，房间的窗户破碎，屋内遭到了一定的破坏，现在也都修复得焕然一新。 成知远其实也从来没进过叶北游的房间，最多也就是在门口看了两眼。 叶北游的房间有更多的生活气息，能看出房间的主人精心维护着这间小小的栖身之所。 窗帘和客房的统一式样不同，是非常浅的蓝色，点缀着金色绣线的小星星。被单和床单则是浅浅的绿色，像是春天最嫩的新芽绽放出的色彩。 成知远还在桌子上看到了几个摆件，都是当地岛民用木头雕刻制作的。叶北游的潜水店里一直都有售卖岛民的手工产品，摆件、编织小包、斗笠等等。 手腕又被轻轻拉住，这一次成知远被叶北游按在了椅子上。在他如同痴汉一样观察对方房间时，叶北游已经拿出药箱放在了桌子上。 “可能有点疼。”叶北游举起沾了碘伏的棉花，“我会轻一点的。” 成知远端正地坐好，目不转睛地看着叶北游将棉花按压在自己肩膀受伤的地方，画着圈轻轻涂抹。一股清凉舒适的感觉传来，混着一丝隐约的淡淡刺痛。 “好了。稍微等一会，等药水晾干。”叶北游边说边收拾药箱。 成知远眷恋地看着叶北游弯着腰低着头，神色专注的模样。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家里的药箱也归叶北游掌管。需要备什么药，哪些药过期了需要替换，成知远从不在意，却总是在需要的时候发现药箱里什么都不缺。 记得有一次周末，自己休息在家，难得兴致上来，跟叶北游一起下厨。小男友感到非常惊讶，真的看到他穿着围裙拿菜刀的模样又笑个不停。 那天，成知远自己也玩得很开心。听着小男友喋喋不休地向自己介绍怎么切菜、怎么调味、如何掌握火候，好像难得有机会能在自己面前充当小老师。 其实叶北游一直很在意，高中肄业、没有学历、没做过什么“正式的工作”。他一直都在自己面前感到自卑。 那时的自己明明觉察到了，却因为觉得无所谓，并没有主动去做些什么解开叶北游的心结。到最后，出了潜水事故之后，叶北游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被彻底放弃了。 那个时候成知远并不能理解，正因为叶北游喜欢自己，才会有配不上自己的自卑感，才会想要努力经营一份属于他自己的事业。 而现在的叶北游，应该已经不会在意那些了。 也许姐姐说的没错，离开自己，叶北游说不定会过得更好…… “小黑，”叶北游的声音拉回了成知远的思绪，“你真的不需要手机吗？那你平常晚上都干什么呀？我看你也不跟其他人一起喝酒、打牌，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会很无聊吗？” 成知远冷汗又要下来了。现在这个时代，一个人如果说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电脑，那简直是山顶洞人。偏偏自己又不可能去跟当地人交往，学着他们喝酒打牌、融入他们之中。 第145章 他只好沉默，反正他本来就不能开口说话。 叶北游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惜，像是自责一样：“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到了。我那边有台旧电脑，要么你先拿去用？你会上网吧？” 成知远看着叶北游，内心尴尬，表现出来更像是不知所措。 “小黑？”叶北游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问，“你不会上网？” 成知远慢慢地垂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强烈的负罪感啃噬着他的心。叶北游的目光坦率而真诚，让他觉得自己的内心看起来丑陋又阴暗。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成知远低着头，慢慢地比划。 【我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房间里安静下来，叶北游没有回应。 成知远垂着头，内心翻涌着，甚至有种想要开口倾诉一切的冲动。 他不值得。他不值得叶北游这样的关心、这样的护短。他在欺骗他，彻头彻尾的欺骗，甚至还洋洋自得沾沾自喜。 他倏地站起来，扭头走向门外。继续留在这里，他感到无地自容。 “小黑。”叶北游叫住了他。 成知远不敢回头，却也舍不得离开。脚步停在房门前的一步之遥，手指暗中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 叶北游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胳膊：“肩膀没事了一起去吃火锅吧。大家都在等着呢。” 第133章 小黑从来不在潜水的客人们面前吃饭, 叶北游一直都看在眼里。 他有点心疼。小黑给他一种奇妙的感觉，明明他觉得这个人的内里十分坚韧，不像是会被他人的目光和评价所影响, 但在日常相处中，又处处能感受到这人在自己面前的小心翼翼和自惭形秽。 从来不在客人面前吃饭, 尽量躲着人, 只做一些幕后的工作，是怕自己的容貌引起客人的反感和惧怕，给自己带来麻烦。 被人欺负也不反抗，也从不到自己面前告状, 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感到为难, 或许还有些自卑。比起一个不能说话的帮工，作为潜导的索拉显然是潜水中心更需要的人才。 可是干起活来又比谁都努力认真, 手脚利索，交代给他任何工作都能放心。 更奇妙的是, 小黑的视线似乎一直都在关注着自己。 他会在端给他的炒饭中提前挑出香茅草, 会在泡茶的时候帮他用冷水兑到合适的温度, 甚至会在两双同款的新拖鞋之中随手选出他喜欢的颜色。 两个人去主岛采购，小黑挑选的东西神奇地全都是叶北游中意的款式和味道。 叶北游不太能够解释, 这些细节到底是自己想太多, 还是确有其事。他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小事的堆积中，不由自主地也将更多的注意力投注到对方身上。 餐厅里热闹的交谈声远远传来, 火锅的蒸腾热气氤氲了灯光, 朦朦胧胧又温暖的光线照亮了海岛的夜晚。 叶北游却感到身边的人愈发明显地挣扎起来，试图将手腕从自己的手中挣脱出去，又因为不敢用力的缘故，挣扎得有点像是小孩撒娇闹脾气。 “别担心, 大家不会在意的。”叶北游轻拍小黑的手安抚对方，“这几天出海，你跟大家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小黑拼命摇头，反手拉住叶北游，用力拖着他，不肯再继续走。 叶北游觉得自己好像是什么赶鸭子上架的坏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勉强你了。今晚吃火锅，我只是不想把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丢在房间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黑如蒙大赦，迅速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飞快打手势：【没关系，我不吃也行。我回去了。】 “小黑！”叶北游有点被气到，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为什么要这样苛待自己？你不需要为了其他人的眼光而牺牲自己本该得到的东西！” 小黑的脚步顿住，转身回头的脸上有着明显的错愕。 叶北游却感觉自己心里有些东西喷发出来，就很难再收回去了。 脑子里掠过很多画面，被同学孤立、被老师劝退、被打工的同事欺负、被图谋不轨的客人觊觎…… 即便活得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艰难而狼狈，那把雨夜中出现的伞，那双躲在殡仪馆庭院中的眼睛，依然云淡风轻地告诉他——“我觉得你很好”。 “你不需要去在意别人。”他大声对着小黑说，“那些事情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在任何人面前抬不起头！” 小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在灯光和夜色中无限深邃。 叶北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有点过头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好像在小黑身上投注了过去的自己的影子。看到小黑被人欺负的样子，他好像看到了过去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 这样是不对的。小黑是小黑。小黑不是自己过去的影子。 叶北游慢慢走到小黑面前，笑了笑，抬起手轻轻触碰对方脸上的疤痕。 小黑猛地瑟缩，下意识后退半步，目光躲闪。 “抱歉，我好像有点激动。”叶北游轻声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被人触碰脸上的伤？” 小黑轻轻摇了摇头，抬起手臂遮住半边脸。 “我觉得没有那么糟糕。”叶北游抓住对方的手，轻轻拉开，让对方的整张脸孔完全呈现在自己面前。 “你不想跟大家一起吃火锅，我不勉强你。不过我想告诉你，你不需要为自己的脸和喉咙而自卑。”叶北游认真地看着小黑的眼睛，“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值得堂堂正正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小黑的目光闪烁着，叶北游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水光。 下一刻，他被小黑迎面抱进了怀中。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小黑的身躯很热，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清新皂香，一下子钻进叶北游的鼻腔，竟然让他感到一瞬间的失神。 好熟悉的气息。好像镌刻在记忆深处、埋藏在心底隐秘的角落，无比熟悉、又无比安心。 可是，不应该啊！眼前的人是小黑，是自己才认识几个月的当地人。他们之前没有见过，也没有过交集，不是么？ 在叶北游愣神的功夫，小黑已经将他紧紧圈在怀中。两个人的身躯贴在一起，密不可分。 男人身高比他高，稍稍躬身将脑袋埋在他的颈侧，有力的双臂在背后紧紧扣住，像是要把他嵌进身体里。 叶北游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他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并不反感对方的举动，没有想要推开对方的意思。 想到小黑的激动或许是因为受伤以来很少能够得到平等对待和温暖关怀，叶北游的心愈发柔软，抬起手臂轻轻环住对方的腰。 肩头忽然有温热的濡湿感。 叶北游很惊讶，试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怎么了，小黑？” 小黑讯速地放开他，视线在他脸上惊鸿一瞥的停留，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这一次，叶北游没再追上去，本能地追了半步，随即停下。 他没看错。小黑，哭了…… · “嘶——” 叶北游倒吸一口凉气：“龙姐不好了，我算了算，我们目前账面上的资金是……负二十万？我们有亏这么多钱吗？” 龙心怡赶忙放下手机，凑到叶北游的电脑旁：“不大可能吧？我怎么觉得我们最近的经营情况还挺不错的？让我看看你怎么算的。” 两个人凑在电脑前看了半天，龙心怡忽然大叫一声：“你把这里填错了！这个电费一下子算多了几百倍！” 叶北游盯着屏幕看了半天，默默修改，终于算出了正确的财务表。 看着结余三万多元的流动资金，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龙心怡按住胸口轻轻拍打：“真是吓死我了。我想上个月还有点结余，怎么突然就亏二十万。你刚才算账的时候在想什么？这么明显的错误。” 叶北游沉默。他也说不清怎么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分明也不是第一次做财务表。 “以后还是你来算吧。我真的不擅长这个。”他对龙心怡说。 合伙人笑着否决：“不、行。你是岛主、是潜水中心的法人代表，你要学会掌握财务报表，防止合伙人坑你！” 叶北游哭笑不得：“我的合伙人不就是你吗？你自己说叫我提防你？” 龙心怡挑眉：“怎么，我就不可能坑你了？要知道我们非亲非故，只是合伙做生意。没有谁可以保证我一直不会背刺你哦。” 叶北游勾起嘴角深深地笑，挑眉看向龙心怡：“哦~那你会背刺我么？” 龙心怡轻轻戳了戳他的眉心，笑着说：“你啊，就是那种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的笨蛋孩子，一点防备心都没有。骗子骗你都没有什么成就感！” 叶北游轻轻“哼”了一声，小声抱怨：“也没有那么笨吧……” 龙心怡揉了揉他的头发，揶揄他：“那么负债二十万是怎么算出来的？” 第146章 叶北游索性关掉财务软件，强行把算错账的事情翻篇：“增加一条船，果然对改善经营状况大有帮助。顺利的话，今年年底也许有盈余能够拿来分成哦。” 龙心怡耸耸肩：“无所谓。反正也没指望在这里发财致富，能够维持生活就好。” 叶北游默默地看了一眼合伙人。其实他自己的想法也一样。选择在帕森岛上生活，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赚多少钱。 自己是为了什么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叶北游心知肚明。可是龙心怡呢？ 实话实说，他并不是特别了解自己的合伙人，对于龙心怡的过去更是几乎一无所知。对方开玩笑地叫自己防范背刺，并非没有道理。 “汪汪！” 小狗的叫声从院子里传来，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小黑在院子里给小黑狗洗澡，小狗围着人奔跑撒欢。一人一狗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小黑跟旺旺相处得真好。”龙心怡双手抱胸，站在屋檐下看了片刻，扭头问叶北游：“我们这里是不是要多一个常住人口了？” 叶北游轻声反问：“你介意吗？他不像其他人，晚上可以住回家。他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龙心怡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我是不介意。但，小叶，你知道他喜欢你吧？不是那种喜欢。不是我喜欢你的那种喜欢。” 叶北游垂下眼帘：“他没说。” 龙心怡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没说，所以你就当不知道？你这样……不怕出事？” “不会出事的。”叶北游莫名自信，“他不是那种人。” 龙心怡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你也喜欢他？” 叶北游：“……” 龙心怡皱眉：“到底是喜欢还是同情，你分清楚了吗？” 叶北游倏地起身：“龙姐，我觉得你还是给自己找个对象吧。” 龙心怡：“……所以，你这是恼羞成怒？” 第134章 都怪龙姐说了奇怪的话！ 叶北游站在沙滩上, 将手中小石头用力朝着远处丢出去。石头打着漂在水面上蹦跳了几下，带着小小的水花沉入水中。 是同情还是喜欢，叶北游觉得自己还是分得清楚的。单纯只是同情的话, 他不会在小黑的眼神注视下有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的窒息感。 可是既然小黑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叶北游也不想率先破坏微妙的平衡。他还不确定, 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走进一段新的恋情。 他真的很不情愿在这种时候想起成知远。可那人的身影无论如何都是他心中无法绕过去的存在。 已经大半年了。自从父亲葬礼之后在酒吧见面, 成知远再也没有以任何形式出现，像是彻底死心、终于放弃了。 挺好的，不是么。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结局。自己是应该为成知远终于学会放手而高兴的。 接二连三有小石头被甩出去，蹦跳着在海面上留下痕迹。叶北游漫无目的地继续着幼稚的游戏。 总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很混乱, 像是无法拆解的毛线球。 叶北游在海滩上待到夕阳没入海平面，才默默地返回度假村。两批潜水团的间隙, 度假村显得安静又寂寥，来上班的员工也少, 到了晚饭时间更是只有他们三个常驻人口。 刚刚筹建潜水中心时, 只有他跟龙心怡两个人, 日子过得更冷清更安静，做饭的工作也基本都落在叶北游身上。岛民们会把他们误认为是情侣, 并非没有原因。 后来请了厨师, 能解决两人大部分的餐饮需求。今天本以为也是厨师做的饭，走进餐厅却闻到淡淡的清新米香。 “哎, 小叶你去哪了, 怎么到饭点知道回来了？”龙心怡招呼他，捧着一个小碗双眼发光，“今天晚饭是小黑做到，海鲜粥。我尝过了, 味道很不错呢！” 海鲜粥三个字触动了叶北游的心弦。龙心怡的碗里散发出清新的鲜美香气，说完之后立刻“呼噜呼噜”喝了几大口，“好吃”两个字几乎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小黑从厨房里走出来，戴着隔热手套，端着一大碗粥放在了餐桌上。走过龙心怡身后时，叶北游清楚地看到小黑非常明显地瞪了她一眼。 那眼神就好像被抢走了食物的小朋友。叶北游忍不住弯起嘴角，无声地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小黑已经帮他盛好一碗粥放在眼前。长时间炖煮的米粒粘稠软糯，切碎的小海鲜与米粥混合在一起，用少许香料调味，是非常中式的做法。 再看端上来的其它菜，油淋鸡、猪颈肉、炒时蔬，比起厨师平常的做法，也都更偏向地道的中餐。 “今天的晚饭都是小黑做的。”龙心怡端着饭碗坐在叶北游对面，“厨师家里临时有事，我叫小黑去找你回来做饭，没想到他非要自己动手。我尝过了，几个菜味道都挺不错的。” 叶北游惊讶地看小黑，却发现小黑又在瞪龙心怡，表情不善，因为脸上有伤而显得面目凶恶。 奇怪，龙心怡是哪里让小黑不高兴了吗？ “小黑快坐下一起吃。坐小叶旁边。”龙心怡一点都没客气，油淋鸡已经没了两块。等她再神筷子要夹第三块的时候，筷子终于“啪”的一声被小黑挡开了。 小黑一连夹了两块油淋鸡，毫不犹豫地放在了叶北游的盘子里。 龙心怡：“……” 叶北游：“……” 桌面上的气氛微妙地安静，叶北游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鸡、碗里的粥，又看了一眼小黑隐隐的期待眼神，这才明白过来—— 敢情小黑是觉得龙心怡吃得太快、怕自己没得吃？ 他有点想笑，感觉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争抢实际上很充足的零食一样，幼稚得可爱。 龙心怡轻笑一声：“呵、护食呢。” 叶北游假装没听见，心里暖洋洋的。这么简单而细小的幸福感，在现代社会人们的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之后，实在太容易被忽略。 油淋鸡的味道让叶北游惊喜不已：“这太好吃了。小黑你从哪里学的手艺？厨师做的都没你好吃。” 小黑只是看着叶北游，笑了。 脸上的疤痕并没有跟着扭曲，嘴角的弧度也保持着克制，叶北游只从对方深邃的眼神中看出了无尽的宠溺与温柔。 心脏跳动的节奏有些许混乱，偏偏目光瞥见龙心怡满脸坏笑，端着碗停下筷子盯着他们，叶北游的心跳更乱了。 “赶紧趁热吃吧。”他说着把筷子塞进小黑手里，“你自己也吃。自己做的，多吃点。” 龙心怡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用中文对叶北游说：“你是让我吃饭还是吃狗粮呢？” “龙姐！”尽管知道小黑听不懂中文，叶北游还是感到面皮发热，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黑，却发现对方也停下了筷子，并没有在进食。 龙心怡又用中文揶揄他：“所以你真的不考虑主动表白吗？” 叶北游没说话，因为他留意到小黑拿筷子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 不应该啊。小黑不是听不懂中文吗？ 疑问在叶北游的脑海中一掠而过，看到小黑恢复如常的进食动作，便也没有再多想。 三个人的晚饭吃得温馨愉快。小黑不能说话，就在叶北游和龙心怡闲聊时给他夹菜、倒水、添粥、拿纸巾，服务得比海底捞还周到。 叶北游觉得龙心怡揶揄的表情已经懒得掩饰，就着自己这口“狗粮”下饭，吃得津津有味。可他劝阻了两次，让小黑自己吃饭就好，对方依旧我行我素，他也实在管不了。 小黑狗旺旺在桌子边上摇着尾巴打转。小黑照顾叶北游的同时还照应着小狗，时不时给点边角料，把小狗喂得嘴巴抹油、眼睛放光，小尾巴呼哧呼哧摇得跟个小风扇一样。 叶北游状似不经意地看小黑。男人把小狗抱在怀里逗弄着喂饭，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从眉梢到下颌都是温柔的。 他坐在叶北游的侧面，完好的半张脸挨着叶北游，这样的侧颜让叶北游一瞬间心惊肉跳。 好像！ 太像了！ 小黑没有受伤的半张脸怎么会这么像成知远？ 叶北游的身体瞬间僵硬，脑子里有点空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思考。 是之前没有发现吗？因为很少这么近距离仔细看小黑的侧脸，所以忽略了？ 还是说潜意识里早已发觉，才会对小黑产生亲近与好感，只是理智拒绝承认？ 叶北游想起自己曾经几次觉察到小黑的身材与成知远十分相近。身高、体型、甚至肩膀的宽度、走路的姿势…… 他以为不过是偶然，可是为什么侧脸也会相似？成知远只有双胞胎姐姐，没有失散的兄弟吧？ 叶北游把脑子里浮现出的豪门小少爷从小被拐卖的悲惨狗血剧情用力甩出去，扶着额头暗中深呼吸让自己冷静。 这太荒谬了！难道自己对小黑有好感是因为他像成知远？ 第147章 不可能！一定不会是这样。叶北游不允许真相竟然是这样！ 吃完饭，小黑抢在两人之前收拾碗筷，拿到水槽里，打开了水龙头。 叶北游劝退了龙心怡，端着剩余的部分餐具来到水槽旁，跟小黑站在一起。 男人的大手迅速伸过来，夺走了他手里的餐盘。叶北游愣了一下，觉得在眼前晃过的那只手也有些眼熟。 自己这是疯了吧？怎么会觉得小黑身上处处有成知远的影子？是因为只谈过那么一个男朋友，没有参照物和比较的对象么？ 叶北游觉得心里有点小小的气恼和不甘心。偏偏这个时候，龙心怡开玩笑的话掠过脑海。 主动表白，也不是不行吧？ 是谁规定小黑脸上有伤、不能说话，自己就不能喜欢他、不能主动跟他表白么？ 叶北游不跟小黑争抢洗碗刷盘子的活儿，改为收拾对方洗好的餐具，摆放归位。 餐具清脆的声响中，叶北游不经意般地说起：“阿敏向我提出辞职了，说想要去主岛试试看。大城市的工作机会更多，也会更热闹。” 小黑默默地没有反应。叶北游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阵，切换成当地语重新说了一遍。 小黑像是听懂了，停下手头的工作，打手语问他：【与我有关吗？】 叶北游笑了笑：“怎么说呢。不一定有关，但也不一定完全无关。” 小黑转身继续洗碗。 哗啦哗啦的水声，听得叶北游心里稍微有些烦躁。他注意到小黑这一次把水龙头开得有点大，水花和泡沫溅得到处都是。 “关小一点。节约用水。”叶北游边说边伸手，将水龙头关掉一半。 小黑的大手却覆在他手上，顺着他的力道将水彻底关上。 厨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叶北游的心却猛然跳动。 小黑的手很温暖，指腹有些许粗糙，手指比叶北游略长，稍稍用力包裹住他的手。 叶北游抬头看向对方。小黑迅速地缩回手，比划着：【对不起，如果是因为我拒绝她，我很抱歉。可我确实不喜欢她。我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叶北游喉结滚动，低声问：“那你……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 小黑的身体稍稍有些僵住，叶北游从对方微妙的停滞感中觉察到了。 叶北游垂下眼睑：“那你要把喜欢的人也介绍来工作吗？阿敏离职的话，店里会有一个空缺。我想你如果一直跟喜欢的人分开，可能会影响感情……” 手腕猛然一紧，右手被拉住。叶北游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对方拽着，将自己的手掌按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小黑的眼神复杂而深邃，像是融合了许许多多的情绪，却无法表达、无法倾诉。 叶北游愕然看着那双似乎很痛苦的眼睛，手掌隔着无袖背心薄薄的布料触碰着对方火热有力的心跳，仿佛将对方的心脏整个握在手中的微妙感觉。 “小叶！”龙心怡快步走进厨房，喊了一声便倏地停住。 叶北游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小黑则扭头离开，像一阵风似得扬起了龙心怡的额发。 叶北游轻轻咳了一声，下意识地捏着拳头，问龙心怡：“什么事啊，龙姐？” “呵呵，动作挺快啊？”龙心怡的表情堪称五彩缤纷，挑眉，“你们这是……成了？” 叶北游坦然地看向对方：“我问他要不要把喜欢的人介绍来工作，接替阿敏留下的空缺。” 龙心怡瞬间瞪大眼睛：“你在跟他装傻？” “人家说有喜欢的人又没说是喜欢我。”叶北游稍稍避开眼神接触。 龙心怡慢慢点头，缓缓朝着叶北游比出一个大拇指：“服。这招欲擒故纵非常高明！”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北游板着脸，“你要是没事，我回房间去了。” 龙心怡赶忙回答：“我是有事要告诉你——褚先生说他明天想来我们这里玩两天，说要带合作伙伴一起来。加上褚先生本人在内一共有四个人，让我们给安排一下。” 第135章 褚建新带来的合作伙伴之一是成嘉言, 这是叶北游和龙心怡都没有想到的。 但褚建新不是只带了成嘉言一个人，另外还有两名当地人出身的企业家，给出的需求是小型私人订制潜水派对, 让人挑不出毛病也无法拒绝。 预算方面，褚建新也没有吝啬, 除了当场转账给龙心怡一大笔费用之外, 还提前安排快船送了很多高级食材和酒水，附赠一名米其林星级厨师提前上岛，负责两天两晚的全程餐饮，由岛上的厨师打下手。 叶北游和龙心怡都觉得不能因为宾客名单中有一个讨厌的人而拒绝送上门来的生意, 更不能得罪褚建新这个天使投资人, 全力以赴精心准备。 一大早，快艇将褚建新一行四人, 加上四名随行人员，共计八人送到帕森岛。穿着真丝休闲装的褚建新笑容满面, 当先下船, 迎面给了叶北游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叶最近很忙吧？新船投入运营, 生意应该不错？” 叶北游礼貌地回抱对方，简单回答了几句。拥抱礼是当地礼节的一种, 但通常用于比较亲密的关系和熟悉的朋友之间。 叶北游和其他两位当地企业家分别握手、欢迎对方前来度假, 最后迎上了成嘉言。 成嘉言穿着红色主色调的大花衬衫、白色休闲裤，戴着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在海风和阳光下看起来身姿俊逸, 唯有嘴角戏谑的笑容让人感到一丝不舒服。 叶北游主动伸出手，不带任何情绪色彩地说：“欢迎来帕森岛，成先生。” 成嘉言轻轻笑了一下，忽然用力握住叶北游的手, 在他的手背上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一下，凑近他耳边，故意摆出很暧昧的姿势低声说：“又见面了，叶北游。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叶北游忍不住皱了皱眉，用力甩开对方的手，冷冷地说：“听说成先生没有潜水证，帕森岛可能会让您感觉无聊。” 成嘉言耸耸肩：“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是褚先生带来的客人，你们有义务让我开心。” 叶北游笑了笑：“开不开心是您自己的事，别人谁也无法保证。” 他不再理会成嘉言，招呼帮工拿行李，送到分配好的房间。褚建新带来的保镖们也一起动手帮忙，同时确认各个房间的安全。 叶北游只叫了提姆和一部分机灵勤勉的员工回来上班。度假村重新打扫布置过，整体风格依然朴素，营造出干净整洁、花团锦簇的迎宾氛围。 褚建新和两个当地人跟着叶北游参观，听他介绍设施，频频点头表示满意。其中一个迫不及待地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出海，看起来是个潜水老手。 叶北游维持着职业微笑，眼角余光瞥见成嘉言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跟在最后。 叶北游记得成嘉言从以前就对潜水毫无兴趣，即便是拿朋友当幌子接近自己，也没有真正尝试过。看起来，更像是出于商业原因不得不勉强作陪。 忽然间，成嘉言像是接收到什么信号一样在，倏地扭头。 叶北游顺着他转头的方向看去，看到小黑远远地站在屋檐下，和成嘉言隔着半个院子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视线都像是焊死在对方身上一样，盯着彼此许久。 叶北游想起上次在主岛的不期而遇，成嘉言对小黑和自己出言讥讽，小黑则愤然维护自己。看来两个人谁也没有忘记这段过节。 叶北游确实有点担心，小黑的脸会不会吓到包场的客人们。他还没想好，小黑自己便主动提出，不会出现在客人面前，但希望能留在度假村里。 叶北游反而因此下定决心，安排小黑光明正大地跟着一起出海。 倘若自己真的对小黑有期待，如果小黑确实想要一直留在岛上，就要让所有的人都接受，帕森岛上有一个毁容又不能说话的员工。 一个人不应该为自己曾经受到的伤害、承受的痛苦而再次遭到别人的歧视和排挤。 出海安排在下午一点，午饭也因此提早。叶北游趁着午饭前介绍员工的机会，向客人们介绍小黑，并说明他将在下午一起随船出海，在船上提供服务。 两个当地人没说什么，视线仅仅在小黑受伤的脸上停留片刻，稍稍点了下头。 褚建新看了一眼，脸上的微笑也没有任何变化。 成嘉言明显地皱了皱眉，斜眼看小黑，语气不善地用中文说：“没人了么，叫这么个东西跟着出海，是要吓死谁么？” 他用的是中文，两个当地人明显没有反应，叶北游相信主要是说给自己听的，便用中文回应：“成先生，请您尊重我们的员工。如果您是因为他的缺陷而排斥他，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您歧视残障人士？” 成嘉言“切”了一声，瞪了小黑一眼，没再挑剔。 褚建新呵呵笑着，对叶北游投去温和鼓励的眼神，将话题拉开。 下午的潜水，成嘉言果然不下水。叶北游为褚建新等三人挑选了合身的潜水装备，带着龙心怡和提姆，三人分别一对一服务。 第148章 这样一来，反而变成只有成嘉言和小黑留在潜水船上。成嘉言虽然不下水，但提出了浮潜的要求，叶北游只好打电话把索拉叫来，让他负责照应成嘉言。 浅蓝色的海水中，一处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深蓝色区域宛如一只巨大的眼睛。这就是蓝洞，在海底出现的大型坑洞，因为水深与周围的海水不同，颜色也会明显更深。 帕森岛附近的这个蓝洞位于水深二十米左右的海面之下，蓝洞底部到顶部的垂直距离大约六十米，因此洞底的深度距离海平面大约八十多米，远远超出了休闲潜水的范围。 成知远站在潜水船的甲板上，悬着一颗心关注着蓝洞方面的动静。 包括褚建新在内的几个人其实都没有下潜超过五十米的能力和经验，说好最多只能下到蓝洞的一半深度。而这种类型的蓝洞属于开放水域，只要掌握好深度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成知远很清楚叶北游的能力应付这种潜水绰绰有余，并不需要太担心，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心底的担忧。 无关嫉妒。虽然他看到叶北游那么细心地帮褚建新检查潜水装备时，还是忍不住感到不爽。可他更担心，以叶北游的责任心，假如褚建新真的在水下出什么状况，叶北游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救助。 因而尽管看不惯褚建新，他还是不得不希望对方平安无事，不要给叶北游添麻烦。 距离潜水船稍远的地方，成嘉言和索拉穿着浮潜的装备漂在海面上。 成嘉言听得懂也会说当地语，成知远并不感到意外。他虽然瞧不上成嘉言，但也承认对方并非不学无术的草包，学一门外语并不是什么难事。 令人意外的是，成嘉言和索拉迅速地熟络起来。在其他人下水之后，两人在船上待了一会，一直在小声交谈。后来一起下水浮潜，看起来也一直在闲聊。 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共同话题么？这是成知远无法想象的。 成嘉言确实善于社交，但这个人的傲慢也是显而易见。成知远不认为他会对索拉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当地潜导这么亲切。 尤其是，他看到成嘉言拍过索拉的肩膀，还是两次。 除非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除非索拉对成嘉言有什么利用价值。 成嘉言的视线忽然撇过来，与成知远的视线撞在一起，随即大声用英语说：“滚开！离我远一点、丑八怪！” 成知远双手紧紧攥着船舷的栏杆，瞪了成嘉言片刻，转身走到船的另一侧。 又过了十来分钟，蓝洞潜水的三组人陆续升水，最先浮出水面的是龙心怡那一组，随后是提姆和他陪同的客人。 叶北游和褚建新的身影迟迟不见。成知远急切地打手势问龙心怡，女教练大声回答：“他们晚了一点，还在做安全停留。先让这两位客人上船。” 成知远只好服务两位先上船的客人，帮他们脱装备、拿毛巾。两人用当地语快速交谈，大声谈笑，显然对刚才的潜水很满意。 成知远无心分享他们的愉快。提姆也上船之后，他便回到船舷旁，看到龙心怡还留在海面上，显然也在等叶北游升水。 又过了几分钟，叶北游的象拔从海面上钻出来，两颗脑袋也随后浮出水面。叶北游和褚建新紧紧抱住彼此的胳膊，褚建新嘴里咬着叶北游的备用二级头。 看来是褚建新在水下耗尽了气体，两个人共用叶北游的气瓶。成知远来不及多想，抓起救生衣套在身上，从船上跳了下去。 心怡喊了一声“你干嘛”，飘进耳朵里的时候，成知远已经入水并开始奋力游动，在海流的推动下，很快就来到两人身边。 海流的方向是从船的位置流向叶北游所在的位置，因而成知远是顺流。而叶北游他们要回到船上则是逆流，会更费体力。 成知远看到了叶北游脸上的疲惫和眼中的惊讶，也看到了褚建新的不解。 他不想解释，转了半圈游到两人身后，一手一个推着两人的腰，帮助他们向潜水船的方向游动。 三个人沉默地一起靠近潜水船，在龙心怡和提姆的接应下依次上船。 成知远最后一个上船时，刚刚脱下装备的叶北游转身拉住他的手，将他拉上了船。 “谢谢。”叶北游顺势抱了抱他，在他耳边轻声说，用中文。 第136章 当天晚上的晚餐极为丰盛。不惜成本运来的高级食材和米其林厨师的精心烹调让帕森岛朴素的餐饮水平直追五星级度假酒店, 足以忽略简陋的餐具和就餐环境。 晚餐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庆祝平安升水。餐桌上，褚建新连连夸赞叶北游的应急反应能力和潜水技术, 另外两名当地人也称赞蓝洞潜水让他们很开心。 成知远站在厨房里，等候着厨师随时可能下达的指令, 同时关注着外面餐桌上的动静。 叶北游的笑容爽朗大方, 在褚建新的频繁称赞中，对于几人的敬酒来者不拒，这让成知远难免有点担心。 贵宾敬酒，叶北游确实很难拒绝。龙心怡也喝了不少, 甚至比叶北游还多。但女教练的脸色一点都没有变, 显然酒量强太多了。 如果可能的话，成知远真的很想冲上去帮叶北游挡酒。褚建新那个老男人, 不管劝酒还是说话，眼神都直勾勾地落在叶北游身上, 让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 “小黑你发什么呆！快过来把这个菜洗了！”厨师在他身后大喊。 成知远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去洗菜。厨师在米其林同行面前明显很有压力, 不再有平常的慵懒和亲切, 说话的嗓门都粗了很多。 这种时候，伪装的身份让成知远无可奈何。他痛恨自己无法卸下伪装, 冲上去赶走目的不明的成嘉言和以恩人自居的褚建新。 可是下午在潜水船上, 叶北游那个短短的拥抱和轻声的感谢，犹如一刻跳跃的气泡糖, 不停地在他的嘴里、心里旋转着释放出又酸又甜的味道。 “谢谢”说的是中文, 成知远心里短暂地掠过一丝惊惶，随即想到，两位老板都是中国人、店里大部分游客也是中国人，自己作为一个帮工, 听懂一句“谢谢”不算什么。 升水后的叶北游明显很累，就连脱下潜水装备的动作都显得有点力不从心。成知远一边帮忙，看到那张湿漉漉的脸几乎没什么血色，眉心微微蹙着似乎在忍耐，心疼得不行。 听几人复盘，他们六个人分成三组下水之后，一起进入蓝洞。另外两人的技术都比褚建新娴熟，很快便拉开一些距离。褚建新明显有些急躁，便示意要追上去。 叶北游带着褚建新，谨慎地加快速度。进入蓝洞的范围之后，三组人员汇合，相互以彼此作为参照物，谨慎下潜，在蓝洞中探索。 潜水员使用普通的压缩空气潜水，在水下一定的深度可能会出现一种危险的现象，叫做“氮醉”。 在深水的压力下，身体中的氮气会对潜水员产生麻醉作用，产生类似于醉酒的效果，可能导致判断失误、难以控制自己的行动、做出错误的操作，从而酿成事故。 氮醉现象因人而异，有的人在水下四十多米就会出现眩晕感。因此技术潜水员在深潜时需要更换气体的配比，不能使用普通空气。 而叶北游他们这次潜水因为是休闲潜，仍然使用普通空气。潜水计划不超过五十米的深度，在最深处的停留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褚建新在接近五十米的时候出现了明显的氮醉现象，突然就笔直地朝着水下更深的地方下潜了。 叶北游迅速做出反应，在龙心怡的协助下，及时追上褚建新，避免了事故的发生。 经过水下一番折腾，叶北游体力消耗巨大，褚建新也用光了携带的气体，最后两人共用气体，勉强平安升水。 成知远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一次次庆幸和后怕，悄悄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特效妆。 为他设计这个妆容的妆造师叮嘱他避免长时间浸泡在水里，换句话说就是断了他潜水的念头。 可是，就真的一点都不可能吗？ 厨师走过来，不耐烦地催促：“动作怎么这么慢？还没洗好吗？” 成知远把洗好的菜拿给厨师，又被吩咐：“把这个汤端上去。当心别洒了。” 成知远擦了擦手上的水，端起盛有奶油蛤蜊汤的托盘，小心地朝着餐桌走去。 他从来都是坐在餐桌上等着上菜的那一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成嘉言端菜上餐。要说心里一点都没有抵触情绪，根本不可能。 他尽量让自己不去看成嘉言那张戏谑谈笑的脸，只想着叶北游、也只看着叶北游。黑夜中温暖的灯光里，叶北游的笑容是他唯一的动力。 失去叶北游之后，成知远起初以为自己的生活会像往常一样，很快回归正轨，按部就班地工作、应酬、休息。 毕竟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什么分别能够扰乱他的情绪。即便是母亲病逝，他们姐弟几个也都默默地消化良好，并没有影响到正常的生活。 第149章 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公寓里不再有温暖的灯光，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家都为他亮起。 客厅里不再有忙前忙后嘘寒问暖的身影，明明做着管家和佣人可以代劳的事，带给他的感觉却是那么地不同。 某次应酬到凌晨，喝了太多的酒被保镖送回公寓之后，成知远站在冰冷黑暗的玄关中，蓦然注意到—— 这间公寓，有这么大、这么空旷、这么安静么？ 如今，他终于又重新触摸到那份温暖和光亮了，即便是短暂的虚假的泡沫。 热腾腾的汤被稳稳地送到餐桌上，成知远低着头，目光短暂地与叶北游相交。叶北游温和地笑了笑，轻声说了句“谢谢”。 成知远不自觉地弯起嘴角，仿佛有暖流从心头流淌。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叶北游的脸色十分红润，在餐桌上暖色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俏丽迷人。 正餐结束之后，米其林厨师又让他们送上餐后酒和小零食。餐桌也被迅速收拾整齐，铺上桌布，点上熏香蜡烛，几个人就着夜风与海浪喝酒闲聊。 成知远在清洗餐具的空挡里，抓住一切机会留意叶北游的动向。 青年在烛光中微笑着，曾经那么青涩内敛、跟人多说几句话就会紧张退缩，现在即便面对几个当地大佬，也能游刃有余地从容应对。 现在的叶北游，其实并不需要自己。越是和他接触，成知远越是能够感觉到。 需要对方的人，其实是自己。 打包厨房垃圾时，成嘉言突兀地出现，带着醉意询问：“厕所在哪？” 成知远扭头看去，成嘉言带着醉意的眼睛笔直地盯着自己，让他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不安，便有点不想搭理对方。 见他没有回应，成嘉言蹙起眉头，“啧”了一声，戏谑地说：“也是，我问个哑巴有什么用。喂、厨师，厕所在哪？” 闻声而来的厨师指了方向。成知远回过头继续做自己手上的活，暗暗希望成嘉言尽快离开。 可他的希望很快落空。成嘉言走出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用英语说：“哑巴你过来、到我这边来。” 成知远很想假装自己听不懂英语，甚至干脆是个聋子，也不想被成嘉言趾高气扬地呼来喝去。 可他现在是小黑。如果他对成嘉言甩脸色，毫无疑问，成嘉言会去找叶北游的麻烦，指责叶北游没有做好员工管理。 成知远暗中捏紧拳头，慢吞吞地走到成嘉言面前，没想到被对方一把抓住了头发，盯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看了很久。 成知远不由地心跳加快。他觉得成嘉言应该是对自己起了疑心。他们是堂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非常熟悉。 良久，成嘉言抬起手，轻轻触碰他的眼皮，自言自语：“我真是疯了……” “成先生！”叶北游的声音忽然飞了过来，含着隐隐的怒气。 成嘉言和成知远同时回头，看到叶北游盯着他们，拖着左脚快步走过来，大声询问：“你在干什么，成先生？我的员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吗？” 成嘉言放开了抓着成知远的头发，放浪不羁地站着，冲着叶北游戏谑地笑：“没有，只是问他厕所在哪，叶老板是不是有点过于敏感？” 叶北游瞪了他一眼，径直来到成知远面前，用当地语轻声问：“还好吗，小黑？他有没有欺负你？” 成知远摇了摇头。他不想让叶北游面对成嘉言，不想让成嘉言那张狗嘴里吐出来的狗屎弄脏叶北游的耳朵，拉着人的手示意：【别理他。我们走吧。】 “呵。”成嘉言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叶老板的口味真的很独特。也是，这么个偏僻地方，连个像样的男人都找不到，饥不择食也能理解。” 成知远知道成嘉言说的是中文，自己不能流露出听懂的意思，只能死死瞪着成嘉言，默默地想要放开叶北游的手。 他现在没法在明面上保护叶北游，至少不想连累他被人嘲笑侮辱。 手却被紧紧抓住。叶北游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青年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成嘉言，笑得光彩夺目：“我从来不知道，我的个人私事还需要听从别人的意见。成先生，您把自己当成了我的什么人？您有资格对我说三道四么？” 成嘉言一阵沉默。叶北游轻轻哼了一声，拉着成知远的手：“我们走，小黑。” “成知远……” 成嘉言口中突然蹦出的名字让成知远的心跳险些停摆，脚步也跟着停下来。 “成知远失踪了。”成嘉言平静地说，“你知道么，叶北游？” 第137章 叶北游的脚步顿了一下, 握住小黑的手无意中紧了紧。 成嘉言嗤笑一声：“怎么，你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你们真的断干净了？” 叶北游感觉自己的胸腔有一丝发紧，声音干巴巴的。掌心传来小黑的温度, 灼热又鲜活。 他背对着成嘉言，稍稍侧头看向对方, 冷淡地问：“你说失踪是什么意思？他失踪了, 你们不是应该报警么？难道还能是我把他拐走了？” 小黑的手无意识中又紧了紧。叶北游以为对方紧张，安慰似地握了握对方的手。 “哈哈哈哈！”成嘉言放声大笑起来，“我还真以为他在你这里，或者你知道些什么。他从两个月前就没在公司露面, 开会都是线上, 有事都是他姐姐和秘书出面。我就想，他不会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 躲起来偷偷去治病了吧？” 胸腔中的紧绷感变得更明显了，叶北游紧紧攥着小黑的手指, 深深地用力呼吸。 “我真的不知道。”他斜了一眼身后的男人, “我跟他们姐弟没有联系了。再说, 假如他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最该高兴的人不是你么？” 成嘉言笑而不语, 双手插在裤子口袋, 衣领大开几乎露出半个胸膛：“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了？” 叶北游很讨厌成嘉言的眼神，白了对方一眼, 一眼不发拉着小黑离开。 心里莫名地有点乱。叶北游默默地走出许久, 才想起刚才自己撞见的场面，忙用当地语问：“你没事吧？他问个厕所，为什么要对你动手？” 小黑摇了摇头，比划着问：【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嘴巴不干净？我感觉, 你好像有些紧张。】 叶北游沉默了一阵。紧张吗？他不知道。但自己的心绪变得混乱了，他是能够觉察到的。 他盯着小黑真诚的眼睛看了一阵，笑了笑，轻声说：“他说的是我的前男友。他和我前男友是堂兄弟，但他们为了家族继承权的事情一直关系不好。那个人，挺讨厌的……” 小黑忽然用力比划：【你是说你的前男友很讨厌吗？】 叶北游哑然失笑：“当然不是。我是说我挺讨厌刚才那个人、成嘉言。我前男友……他人其实挺好的。” 沉默充斥在夜幕星空下。海浪声沙沙作响，灯火通明处的热闹仍在继续。唯有他们，仿佛行走在仅有彼此的回廊中。 【我能问吗？】小黑抬起手，神色十分紧张。 叶北游大概能猜到对方想问什么，但他还是点了下头。 小黑果然问出了预料之中的问题：【你们因为什么而分手？】 叶北游淡淡地笑起来。 自己跟成知远分手的原因，在他最伤心最难过最绝望的时候，他也曾经反反复复地思考过。 是因为成洛铭的意外事故吗？看起来的确是的。但假如没有那场事故，他们的感情就会一直稳固下去、不会出问题吗？ 他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我们不合适。”他轻声对小黑说，“他很好，当然他也有他的缺点。我也有做错的事。但我们最终分手还是因为……不合适。” 小黑长久地沉默。不知从什么时候，两个人停下了脚步，站在院子里一处偏僻的角落，无人打扰。 叶北游理了理自己并不需要打理的刘海，用左手理完再换右手，莫名地有点忙。在暧昧对象面前谈起前男友，感觉还是有些尴尬。 他正想问小黑有没有吃晚餐、明天还要出海不能饿着肚子，小黑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 【我。】 【我可以吗？】 【我跟你，合适吗？】 噗通、噗通。 心跳明显加快。小黑的眼睛灼灼发亮，在深色的皮肤上对比格外强烈，隐隐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被这样一双眼睛恳切地注视着、寻求着答案，叶北游几乎要头脑一热脱口而出。 理智踩下了最后一脚刹车。他朝着小黑走近半步，稍稍踮起脚跟，仰头轻吻了小黑半张脸上的疤痕。 小黑宛如石化一般，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忘了眨。 叶北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眸，轻声说：“回去休息吧，不用再去厨房帮忙了。明天上船也很辛苦。” 话说完了，过了半分钟，小黑仍旧毫无反应，像是宕机的电脑。 第150章 叶北游笑得愈发开心，又去拉人的手：“走啦，回去吧。你再没反应，我就不管你了。” 小黑忽然动了，一只手抚上他的脑袋，轻轻摸了摸，手法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活物。 叶北游笑着握住人的手腕：“我们挺合适的。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员工。你对我这个老板应该也没有什么不满吧？” 小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灼热的小火苗猝然熄灭，难以掩饰地失落，慢慢地点头。 叶北游嘴角上扬，在心里吐糟——谁叫你不说？做同事确实很合适，没毛病。 不过他心底仍然有一个角落，清楚地因为刚才成嘉言的话而尘沙泛起、难以平静。 成知远的名字，叶北游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男人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的印记太深，他怎么也无法将他彻底地埋葬在过去。 成知远帮了他太多，也给过他太多的美好。既然得知对方可能“失踪”的消息，叶北游心中便有些不安。 问问情况，并不代表什么。 就算没有曾经的戒指、誓言，没有那些甜蜜的往事和激情的夜晚，总是相识一场。问问情况不算突兀吧。 理由既然充分，叶北游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房门，拨打了成知遥的电话。 他跟成知遥上一次联系还是端午节，互道安康之后，成知遥开玩笑说下次有空带着未婚夫来他的小岛度假。 电话接通，女人干练又充满活力的声音传出来：“小叶啊，怎么突然想起联系我了？姐姐我可太高兴了。还以为你都要把我忘了。” 叶北游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寒暄过后直接将话题引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上：“知遥姐，我想问你一件事——成知远，他还好吗？” 成知遥的爽朗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明显的沉默过后，女人的声音虽然听上去仍然是冷静的，却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挺好的呀。” “是么。”叶北游想了想，故意说：“我听说他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了。是这样吗？” 成知遥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没有的事！你从哪里听来的？谁在胡说八道？” “成嘉言。”叶北游毫不犹豫地实话实说，“他跟合作伙伴来我们岛上度假，特意来跟我说的。他说成知远已经有两个月没在公司露面，工作都是你跟陆秘书在处理。” 成知遥愤然回答：“别理他！他一个分公司总裁本来就见不到成知远的面，他知道个p！” 叶北游感觉稍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我……也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假如成嘉言是在别有用心地造谣，就当是提醒你们一下。” 成知遥的语气也缓和下来：“谢谢你啊，小叶。我想成知远知道了你特意打电话来关心这件事，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姐姐的话说得很委婉，叶北游还是隐约体会到一些微弱的暗示。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知遥姐，我很感谢你……和成知远对我的照顾。不过以后我们还是尽量不要联系吧。我不想……被我以后的男朋友质疑为什么还会跟前男友的家人有联系。” 成知遥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死寂持续了十几秒，小心翼翼的声音重新传来：“你真的跟那个褚建新……” 叶北游哭笑不得：“知遥姐！我跟褚先生从来就没有什么，你们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成知遥干笑两声：“这样啊。那……对方是什么人啊？对你好吗？比我们成知远还……” “啊呀”一声，电话里传来诡异的惊呼，随后是成知遥压着嗓子恶狠狠地训斥“死东西你干什么？” 叶北游额头冒汗：“知遥姐？你身边还有人吗？” 他有点担心是不是成知远。 “啊哈哈没有，是家里的死猫，突然跳到我头上来。”成知遥不自然地打哈哈，“刚才说到哪了？小叶，你跟新男友还顺利吧？” 叶北游无语了片刻，轻声笑了笑：“还挺顺利，就是进展缓慢。知遥姐如果要来度假，我可以介绍给你们认识的。” 手机屏幕熄灭后，捏着手机的成知遥和被说是“死猫”的韩沄辉面面相觑。 成知遥：“你刚才干什么打断我？” 韩沄辉：“你表现得太急躁了。怎么能那么说话呢？别忘了你的立场是中立。” 成知遥做了几个深呼吸：“我算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听说小叶真的有了新男友，我还是觉得……好可惜！这么对胃口的弟媳妇没了，成知远这个大猪蹄子！” 韩沄辉：“……” 成知遥扭头瞪他：“你说我们要不要亲自去岛上看看，到底是哪个幸运儿能成为小叶的新男友？之前那个模特太轻浮了，褚建新又太老了……” 韩沄辉用鄙视的眼神看未婚妻：“都不如你弟弟是吧？遥遥，其实我一直有点疑惑，你真的不介意你叔叔的死吗？你对叶北游就一点芥蒂都没有？” 成知遥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用韩沄辉很少在两人独处时听到的严肃口吻对他说：“韩沄辉，我以为我们都是理智的成年人，应该学会就事论事。” 韩沄辉不服气地反驳：“可你前些时候还因为我弟弟对叶北游下手要跟我解除婚约。” 成知遥甩给他一个白眼：“那是你们家的家教问题。你弟弟不是你父母教养出来的？不是你纵容出来的？” 韩沄辉指天发誓：“现代社会犯罪不连坐，你不能搞株连九族啊。我保证我弟弟不会再做什么蠢事了。” “你的保证最好有用。”成知遥指着韩沄辉的鼻尖，“他再敢作妖，我就让你从你们韩家彻底消失，关进我家的地下室里！” 韩沄辉反应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未婚妻在说什么，嘴角从错愕转变为上扬：“为了让这种好事早日发生，我要不要敦促我弟弟赶紧动手？” “你敢！”成知遥大喊一声，一个饿虎扑食。 两人嬉闹成一团时，成知遥还是隐隐担心，叶北游有了新恋情的序曲，一直在他身边的成知远知道吗？ 第138章 成知远反锁了自己的房门, 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移动身体的力气。 脸颊被叶北游亲吻过的地方在持续地发烫。之前是抚摸，这次是亲吻, 叶北游的举动和暗示他不是不明白，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 他不是没有过冲动, 以“小黑”的身份去追求叶北游。按照叶北游目前对他展现出的好感度, 告白成功的概率很大。 可理智告诉他，这种行为叫做“欺骗”。一旦谎言被戳破、真相被曝光，叶北游永远不会再原谅他。 再说他一开始伪装身份混进度假村，确实不是为了来欺骗叶北游的感情。他觉得自己不能失去初心。 现在, 褚建新和成嘉言这两个可疑人物送到他眼前了。他们真的是来岛上度假的么？这两个人一同来度假, 是不是本身就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成知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到一种无能为力进退维谷的困境包围了自己。他没想到, 自己伪装成这幅模样、尽量把原本的自己全部隐藏起来，还是能给叶北游留下印象。 他起身打开柜子, 拿出放在保险箱里的手机, 发现成知遥给自己连发几条消息, 让他看到之后打给自己。 一般的小事不会让成知遥这么着急。成知远立刻打了回去，他那个好姐姐开门见山大声嘲笑他：“听说你得了不治之症的重病, 怕被公司的人知道, 偷偷躲起来治疗是真的吗？” 成知远：“……” 成知遥：“这件事连远在东南亚的分公司总裁都知道了！啧啧啧，相信很快就会传遍整个集团啊！” 成知远：“……怎么, 闲得发慌是吗？我给你安排的工作量看来是不够？” 成知遥：“不要急, 小朋友。猜猜是谁告诉姐姐的？” 成知远：“……我挂了。” 成知遥：“等等，成知远！这件事你必须得知道一下……” 成知远打断了双胞胎姐姐：“我知道。成嘉言跟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在身边。但是，我没想到他会去找你核实……” 他的语气有点低落, 也有些复杂。叶北游去找成知遥核实消息，说明自己在他心里还是留有一丝痕迹的。但也仅此而已。他并不会奢求叶北游的这个举动能够代表什么。 叶北游说他们“不合适”。 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叶北游认为他们分手的原因是“不合适”。他以为他怨恨自己没有在事故发生后相信他、没有光明正大地支持他，埋怨自己作为帮凶毁掉了他的事业。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跟叶北游有哪里不合适。他以为只要自己再次展开追求，一定能把叶北游追回来，所以上一次他信心满满地来到帕森岛。 可是他错了。 “姐，他说我跟他不合适。”成知远疲惫地对电话另一端的成知遥说，“我没想到，他会觉得我们分手是因为不合适……” 第151章 成知遥沉默了一阵，声音变得沉稳：“那你是觉得你们合适？他的家庭背景、个人经历，哪一点跟你合适了？我跟韩沄辉这才叫‘合适’！” 双胞胎姐姐的话进一步刺激了成知远，他愈发说不出话来。 成知遥继续诘问他：“你想想你一开始跟他交往、公开关系、订婚见报是为了什么。你觉得你真的是因为爱他爱到骨子里才会那么做吗？你不就是找到一个好用的工具，一个对你满心迷恋听你摆布的傻小孩，帮你报复奶奶和父亲？” “我不是！”成知远受不了地低吼，“我不是那样的！我是爱他的！” 成知遥笑了一声：“是吗。那问问你自己，你爱他什么？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紧绷的神经让成知远感到头疼，犹如扯到极限的皮筋，骤然崩断，低声吐糟：“我怎么觉得你更像是他姐姐。” 成知遥冷笑：“我要是他姐姐，还能让他落到你这个渣渣手里？不过好在，你要彻底没戏了。他今天电话里跟我说，以后希望尽量不要联系。他说他要开始新恋情了，不希望让新男友误会哦。” 成知远愣了一下。新男朋友？难道、该不会是…… 他深吸一口气：“姐，他说的，可能……是我。我们……现在处于有点暧昧的阶段。” 电话另一端倒吸凉气的声音大到仿佛近在耳边。成知远想象一下姐姐的表情就觉得很好笑，但他实在笑不出来。 “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舍得他，可我不想骗他……” 成知遥轻声说：“要不……你假死？” 成知远：“……” · 第二天的出海，依旧和第一天一样，三名潜水教练加上叶北游，分别一对一服务。成知远和另外一个小工在船上帮忙打下手。 成知远发觉成嘉言从上船开始就盯着自己，仿佛在审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他感到很不舒服，便刻意避开对方。可是只要有可能，成嘉言的目光就一直盯着他打转。 他有点担心成嘉言看出了什么。他只是化了妆，不是整了容，更别说身高、体型、走路的动作姿势这些根本改不了的东西。 他只好尽量避开成嘉言。这些人很快就会离开，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 上午的两潜很顺利。有了昨天的教训，褚建新也不敢冒险，今天的潜水安排相对保守，上午两潜都是珊瑚礁峭壁进行潜水，难度不大。 在船上吃完午饭、休息过后，潜水船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海角进行放流潜水。潜水计划是潜水员们跟随强烈的水流欣赏沿途的珊瑚礁美景，潜水船估算水流的流速和时间，提前赶到预估的升水点附近等待。 放流潜水有一定的风险，团队容易被水流冲散，这个潜点又以水流大而著称。下水前，叶北游反复叮嘱褚建新等三人一定要跟好自己的教练。 对褚建新，他直接建议：“褚先生，我会全程拉着你的手。可以吗？” 褚建新微笑：“太好了，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跟不上你们了。” 龙心怡笑了笑：“其实很有可能不是你跟不上，而是我们可能追不上你。”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穿戴好装备，检查完毕后纷纷入水。看着一行人消失在水面下，成知远的心未免又提了起来。 如果顺利的话，放流潜水对潜水员体力的消耗比较小。但放流潜水也很容易出现意外。在被快速的水流裹挟前进的过程中，潜水员们往往自顾不暇，还要同时兼顾别人就更加耗费精力和体力。 成知远只能祈祷褚建新状态良好、听劝认怂，不要想着在水下冒进，给叶北游增添负担。 在他没有留意时，成嘉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戏谑地吹了一声口哨，随即跟他一样靠在了栏杆上。 成知远看了一眼，转身想走，被成嘉言喊了一声：“wait！”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等待对方的指令。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他没有看到应该陪着成嘉言的索拉，不知去了哪里。 成嘉言睨着成知远，用中文说：“你看到叶北游和褚建新手拉着手下水，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吧？” 成知远微微蹙眉，瞪着成嘉言。 成嘉言笑着又说：“你跟叶北游睡过了吗？我看他挺维护你嘛。你的脸这个鬼样子，他都让你跟在身边，也不怕吓到客人。” 男人凑上来，故意弯腰仰视成知远：“你技术是不是特别棒，能把他睡得服服帖帖，让他忽略你这张脸，嗯？” 成知远呼吸收紧，感觉自己拳头硬了。可他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对方全程说的都是中文。也就是说，对方应该知道自己是听不懂的。可他还要这么说，目的是什么呢？ 成嘉言咧开嘴角笑起来，压低了声音：“我就知道，叶北游耐不住的。他从以前就不是什么清纯小白花，酒吧夜场都混过，跟我们出去玩也很放得开，技术不会差。要不然，褚先生凭什么用一美元把这个岛卖给他？” 成嘉言抬手拍了拍成知远的脸：“你啊，不过是他排遣寂寞的玩具罢了……” 成知远一拳砸在了成嘉言脸上。 他可以忍受成嘉言戏谑耍弄甚至侮辱自己，可他不能忍受对方肆无忌惮地往叶北游身上泼脏水，即便是背着叶北游只是为了挑衅自己。 他很确信成嘉言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挑衅自己的底限，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听不懂中文，看看自己能忍到什么程度。 但他实在忍不了。 他用尽了全力打的那一拳，将成嘉言的身体直接带飞，“扑通”一声摔进了海里。 同时他听到“咔嚓”一声，扭头看到索拉举着手机对着自己，拍下了这一幕。 成知远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到的还要不对劲，可已经来不及了。索拉收好手机之后大声喊道：“落水了！客人落水了！” 船长和另一个小工闻讯赶来，呼喊着放下救生圈。索拉动作迅速给自己穿上救生衣，一头扎进海里游向成嘉言。 一番忙乱之后，几个人合力将成嘉言救回船上。男人狼狈不堪，跪在甲板上剧烈咳嗽，吐出带血的海水。 喘息过后，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成知远，用中文哑声说：“别装了！你tm就是成知远！” 第139章 叶北游升水的时候原本心情不错。今天的水流强度适中, 水下能见度好，珊瑚和各种水生生物都很漂亮。不仅三位客户满意，他自己也玩得很开心。 结果上了船就发现气氛不对。成嘉言坐在船头, 用一块毛巾按在脸颊上，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结, 面目狰狞。 索拉站在成嘉言身旁, 满脸殷勤的样子。小黑在协助潜水员们上船、整理装备的过程中一直沉着脸，不见丝毫笑意。 船长在叶北游耳边轻声说：“出事了。小黑不知因为什么打了那位先生，并且导致他掉进了海里。” 叶北游吃了一惊，但又不是那么吃惊。他看了一眼小黑, 又看看成嘉言, 觉得就算不用问，似乎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成嘉言那张污言秽语不断的嘴, 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就是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让小黑生气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他给了小黑一个眼神, 径直走到成嘉言面前, 和蔼地询问：“听我们船长说您不慎落水。您没事吧, 成先生？需要送您去医院吗？” 成嘉言瞪着他：“什么不慎落水？你的船员动手打人，把我推进海里, 这是谋杀！你以为我会这么算了吗？” 叶北游心里一沉, 冷声道：“您可不能乱说。我的船员昨天才第一次与您见面，都不知道您是谁, 为什么要谋杀您？” 成嘉言大声说：“你不信是吧？我有证据, 证明是他动手打我！” 他冲索拉努了努嘴，索拉立刻翻出手机里的照片。叶北游看了一眼，又深深看向索拉。 索拉轻声说：“您要是责怪我没有照顾好成先生，我也无法承担责任啊。我只是想保护自己。” 叶北游没有理会索拉, 转向成嘉言：“在我看来，这张照片只能说明小黑确实打了你。但他为什么会打你？无缘无故吗？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调查清楚。” “小叶，嘉言。”褚建新扬声说，“先回去吧。大家都累了，回度假村再说。” 褚建新顺势拍了拍小黑的胳膊：“你也是，小伙子。辛苦一天了，回去再说。” 马达转动，叶北游让龙心怡去安抚成嘉言，自己拉着小黑来到船尾，借助驾驶舱避开其他人的视线。 “告诉我，他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他凝视着小黑的眼睛。 小黑的脸色原本黑沉沉的，像一块乌云，没来由地散发出无形的震慑力，让船长和另外一个小工都不敢靠近。他一个人的低气压仿佛覆盖了整条潜水船。 此刻面对面，叶北游忽然发现小黑的气场改变了，嘴角下压，瘪着嘴，深邃的眼睛目光澄澈，似乎很委屈。 第152章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说的好像是中文，说得很快、很多，我听不懂。】 【但我知道他在说你不好。他笑得很下流，我很讨厌他那样。】 【所以我就打了他。但我没想到他会掉下船。】 【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小黑比划得很快很乱，叶北游很惊讶：“等等，你是说，你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就打了他？你……” 小黑气鼓鼓地比划：【他肯定是在说你的坏话！】 叶北游沉默了。虽然从道理上推测，小黑说的八成是真的，但也有点离谱。要真是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就出手打人，小黑会不会有点……暴|力|倾向？ 小黑轻轻拉他的手：【我打了人，是不是会被抓走？他会送我去坐牢吗？】 叶北游的心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坚定地回答：“不会。我不会让他这么做。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要轻易动手打人好吗？” 小黑用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他，乖得像一只大型德牧。 叶北游拉起对方的右手，在指关节上看到了轻微的红肿。 他摩挲着对方的关节，轻声说：“打人是不好的、不对的。我的父亲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害得对方失去生命，也害自己坐了很多年的牢。我也不喜欢成嘉言这个人。但我们不能无缘无故地打人，即使他是个讨厌的人。” 他抬起脸笑了笑：“当然，要是别人欺负你、打你，你就加倍打回去。我们不做挑衅生事的人，但我们也不能做任人欺负的老实人。你听懂了吗？” 小黑的目光盈盈流动，伸开双臂，虚虚地抱了一下叶北游。 没有用力，稍稍接触便放开的一个拥抱，就像是迅速缩回壳中的寄居蟹。 叶北游不能不说自己也是有私心的。虽然不知道成嘉言具体说了什么，小黑的这一拳总有点大快人心的意思。 而小黑那样的底层穷人，又不能说话，如果真的进了警察局、看守所那样的地方，无法想象会遇到什么事。f国的警|察|系|统|贪|腐|成|性|又不是什么秘密。 他绝不会让小黑遭遇那样的命运。 他给了小黑一个大力的拥抱，让他待在船长身边，在上岸之前尽量不要跟成嘉言再发生接触。 他把另一个小工喊了过来，通过询问得知，事情发生前，小工被索拉叫过去整理物资，背对事发一侧的船舷。索拉什么时候离开的，小工也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和船长都是听到索拉叫喊才赶过去的。 叶北游对于索拉为什么会拍下照片感到耿耿于怀，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说过于凑巧，并非绝不可能。 他决定暂时不追究索拉，先设法让成嘉言接受和解。按照成嘉言刚才的态度来看，这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潜水船回到帕森岛，众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两人的争端，按照常规流程下船之后各自回房间沐浴、休息。 叶北游跟龙心怡对视，叫上小黑，三个人一起走到一旁。 龙心怡看了小黑一眼，用当地语说：“成嘉言说他不接受和解，要走法律程序。他觉得自己的鼻骨受伤了，需要等明天回到主岛报警之后去医院验伤。” 顿了顿，龙心怡又说：“他声称自己有证据、也有目击证人，能够证明是小黑动手打他并导致他坠海，而他自己这边没有任何挑衅行为。” 小黑愤然打手势：【他说谎！他用我听不懂的语言来挑衅我！他是故意的！】 龙心怡按着脑门叹气：“你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怎么能说他是在挑衅你呢？小黑，你自己不觉得这个理由很荒谬吗？” 小黑的胸膛剧烈起伏，手僵在半空，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龙心怡无奈地说：“你也不用委屈，确实是你先动手，并且是唯一动手的人。我们现在就是想想怎样能让成嘉言同意不把事情闹大。” 叶北游幽幽地说：“成嘉言既然把话说出口，自然是铁了心要搞事，没那么容易说服。” 但成嘉言为什么要针对小黑，叶北游不能理解。他想不出小黑有什么地方惹到了成嘉言。要说上次在主岛偶遇，也没结下什么梁子啊。 “等一会我先去跟褚先生谈谈。”叶北游说，“如果褚先生不方便出面斡旋，我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龙心怡好奇：“你有什么办法？” 叶北游笑了笑：“我有成嘉言的黑|料。” 他看向小黑，坚定地安慰：“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把你送进监狱。” · 成知远回到自己的房间，不是没有后悔和后怕。 成嘉言确实认出了自己，就算自己咬死不承认，继续假装听不懂中文、不会说话，成嘉言已经不会相信了。 至于其他人相不相信成嘉言，暂时不好说，但成知远看出对方并没有立刻将自己的发现到处宣扬的意思。 只要没有立刻被软禁起来送进警局，他就还有时间翻盘。 成知远迅速找到陆淇，指示对方：“前段时间让你搜集的那些材料，可以放出去了。” 陆淇稍稍吃惊：“可是总裁，现在放出去会不会有点早？证据还不够充分，只能让嘉言少爷被f国警方传唤调查，尚不具备一定能让他被定罪的把握。” “等不及了，我这边出了点状况。如果不马上放出去，可能明天我就要被警方带走了。你要来拉尼市警局保释我么？”成知远冷冷地说。 陆淇沉默片刻，放弃了追问：“我明白了，总裁。我马上就办。明天早上，您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了。” 成知远“嗯”了一声，又说：“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我联系律师准备一些文件。我会参加我父亲在马尔代夫的生日宴，到时让律师带着文件来见我。具体的内容，我今晚会写好邮件发给你。” 虽然这样安排了，成知远还是不能高枕无忧。今晚是一个关键。成嘉言会不会把自己隐瞒身份的事说出去、说给谁、对方会不会相信，这些问题他无法掌控，对他来说又十分关键。 让陆淇搜集的成嘉言在f国的不法行为，很多涉及偷|税|漏|税、赌|博、走|私|违|禁|品等等经济类的犯罪，即便定罪，缴纳足够的罚金也能免于入狱服刑。这当然还不够，但足以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成知远不是怕自己进了警局出不来，也不害怕曝光自己的身份，但不是现在。 他还没有摸透褚建新在这座小岛投资、扶持叶北游经营小岛的真正目的，还没有确保叶北游的下半生安稳无忧，他不能现在就被赶出叶北游的世界。 “咚咚咚”龙心怡敲门：“小黑，你在屋子里吧？褚先生叫你过去。现在就去。” 第140章 成知远迅速调整情绪, 打开房门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成属于小黑的戒备和惶恐。 【褚先生为什么要见我？】他打手势问龙心怡。 龙心怡用鼻子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打量他一番：“还不是因为你惹出来的破事？我警告你, 别仗着小叶心肠好、可怜你，就给我搞些乱七八糟的事出来。给人添麻烦也要有个限度！” 不等他反应, 龙心怡又催他：“动作快点。带上你的证件。” 成知远只好磨磨蹭蹭地找出自己的□□, 看了一眼龙心怡不屑的脸色，默默跟着女教练走出房间，反锁了自己的房门。 龙心怡刻意地看了他两眼，对于他反锁房门的举动明显感到意外, 笑了一声：“你屋里有什么宝贝, 还怕人偷啊？” 成知远低着头，一个人默默消化情绪。 也不能指责龙心怡什么。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 自己无缘无故殴打重要的vip客人，害对方掉进海里, 闹得事情无法收场, 对方恼怒是理所当然的。别说揶揄几句, 就算立刻撇清关系把自己交给警察，也是合情合理。 庇护才是不合理的。 像叶北游这样, 相信自己的举动事出有因, 愿意为自己去求情，才是不正常的。就连成知远自己都很难说, 叶北游这么护着自己仅仅只是出于怜悯。 他心里的感受非常复杂, 怀着对褚建新态度的忐忑不安，跟着龙心怡来到褚建新的房间。 顶级大佬来到帕森岛也必须适应当地的住宿条件。褚建新的房间仅仅是换了新的床单，比平时多了鲜花和果盘，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褚建新和叶北游分别坐在两张木质单人沙发上, 隔着一张小桌子。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再没有别的椅子，龙心怡进屋之后只能站在一旁。 成知远感到褚建新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把自己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视线最终相交时，对方却笑了，开口是温和如风的当地语：“你是f国人？id卡有吗？” 成知远点点头，主动上前，双手递上自己的证件。 即便是作假，他也做足了全套。他的证件是货真价实的，用金钱和关系开路，通过f国警方办理的真证件。 第153章 有关“小黑”这个人的生平档案，他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剧本。假如他现在立刻毁容、破坏声带，那他就能原地让小黑这个人成为现实。 他确信褚建新从自己的证件上看不出什么，尽管对方非常老道地用拇指和食指揉搓证件左下角的水印暗纹，又盯着暗埋的金属防伪线看了很久。 “恰邦省出身，原籍拉美岛——怎么会到这里来工作？”褚建新的视线从证件转移到成知远脸上。 成知远打手势：【家里人都死了，我来拉尼市投奔亲戚。亲戚介绍我来这里工作。】 褚建新轻轻地“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成知远看着对方，暗暗地盘算，还要立刻让人把那个突突车司机弄走，确保不会落到褚建新或者成嘉言手里。 叶北游稍微动了动，转向褚建新，轻声开口：“褚先生，小黑的证件没有什么问题吧？” 褚建新微笑着将证件递向成知远，依旧是那副如沐春风的口吻：“我跟嘉言谈过了，他挺生气的。我也理解，嘉言这个人是有点爱面子的。在我们几个生意伙伴面前出这种事，面子上确实过不去。” “我们可以赔偿他，当然也会赔礼道歉的。”叶北游轻声说，“但是能不能不要让警方介入？小黑……他这么个情况，我担心进了警局……” 褚建新轻轻“哎呀”一声：“这个嘛……” 男人微笑着，目光在叶北游和成知远脸上反复逡巡，一副猫戏弄老鼠的样子让成知远非常不爽。 他气褚建新和成嘉言，更气自己让叶北游陷入这样委屈的境地，被迫低声下气地恳求对方，而对方显然是戏弄的成分居多。 事情起因是自己，而自己既不能解释原委，也没法保护叶北游不受这份委屈。 成知远抬起手，对着褚建新郑重地比划。 【事情是我闹出来的，跟叶先生无关。你不要为难他。】 【你们可以打我出气，可以把我送进监狱。这些都没关系。我不需要叶先生帮我求情。】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可以承担自己做的事带来的任何后果。】 褚建新挑眉看着他，面朝叶北游。叶北游将他的手语翻译出来，却越说越慢，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够了，小黑。别说了。不要意气用事。” 成知远打了最后一串手语：【如果叶先生需要付出任何条件才能交换你的帮助，那我宁可去坐牢。】 叶北游没有给他翻译。成知远看着叶北游，打手势催促他，换来的是叶北游坚定的摇头，打手语告诉他：【不要惹褚先生生气。】 成知远暗中咬住自己的下唇，咬出了满口的血腥味。 褚建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问叶北游：“他最后比划了什么，你怎么不告诉我？” 叶北游纠结片刻，换了中文：“褚先生，您刚才说的条件，我可以接受。发电厂的经营权合同，等成嘉言准备好之后，我随时可以签署。——麻烦您这样转告他吧。” 原来条件是发电厂的经营权！ 成知远顿时急了。电厂是多么重要的基础设施，说是维系着小岛的命脉也不夸张。如果落入成嘉言手里，谁知道他会怎么要挟叶北游。 可叶北游用的是中文，成知远不能表露出自己知情的样子，只能干着急。 褚建新毫不意外地痛快答应：“那我再去跟嘉言谈谈。等我消息吧。” 叶北游恭敬地起身道谢，拉住成知远的胳膊：“走吧，小黑。” 成知远站在原地不动，愤然瞪着褚建新，握紧了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 “小黑。”叶北游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和严厉，“不要再给褚先生添麻烦。” 成知远不想再给叶北游添麻烦了。叶北游仍然需要褚建新，不管对方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又瞪了褚建新一眼，不情不愿地跟着叶北游转身。龙心怡走在最后，用当地语跟褚建新说了几句道歉和道谢的话。 三人离开房间，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龙心怡轻叹一口气，用中文说：“小叶你不该答应的。我们虽然需要投资，但是让成嘉言插手就太危险了。那人明显对我们有敌意。” 龙心怡说着，目光在成知远身上转了几次。 成知远感到无地自容，但无法开口，甚至不能表现出自己听懂的样子，心里难受得要命。 “有口难言”，他再一次切身体会到这几个字的沉重分量。 叶北游淡淡地说：“成嘉言找麻烦跟小黑无关。他的敌意是针对我的。小黑这次的事，只是他的借口罢了。” 龙心怡微微蹙眉，声音压得很低；“也是因为他叔叔的事？” 叶北游沉默。龙心怡突然想起：“对了，你先前不是说有他的黑料？” 叶北游无声叹息，看了看成知远的脸，似乎是在评估能不能在他面前说这些。 两个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成知远努力表露出坦率和真诚，以及真实的愧疚。叶北游的神色平静如海，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被温柔的大海抚慰。 【对不起。都怪我。】他比划手语，【你是不是被迫答应了很过分的条件？】 叶北游轻轻笑了，摇了摇头，用当地语对他说：“没什么。这件事终究还是冲着我来的。成嘉言想找的是我的麻烦。” 他没有切换语言，直接用当地语对龙心怡说：“其实也没什么重磅黑料。以前我跟成知远还在一起时，曾经无意间撞见成嘉言跟那个韩泽辉在亲吻。我以为他们是恋人，结果没想到，韩泽辉喜欢的是成知远。” 成知远瞳孔地震。 龙心怡过了半分钟才“啊？”了一声：“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北游满脸无奈：“是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韩泽辉却认为，成知远一再拒绝他、疏远他，是因为我在背后说了什么。可是他跟成知远从小一起长大，人家不喜欢他，难道也要怪在我头上吗？” 龙心怡“啧”了一声：“让我理一理啊，有点乱——韩泽辉喜欢成知远，但是成知远不喜欢他。韩泽辉跟成嘉言勾搭在一起，两个人亲热的场面被你撞见，所以他俩一起记恨上你了。——他们有钱人怎么这么乱啊？” 叶北游不置可否。 龙心怡郑重拍了拍他的肩：“所以你成知远分手真的很明智。那家伙放任那对奸|夫欺负你，他根本没资格做你男朋友！” 成知远一口浊气憋在胸口，自己也觉得自己没资格。 怪不得他总觉得韩泽辉跟成嘉言过于亲昵，原来那两个人背地里真的有一腿。他以为韩泽辉缠着自己只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却没想到韩家小少爷骄纵的脾气是远超自己想象的恶劣。 但成嘉言并不是一个恋爱脑，说不定，吊着韩泽辉占他便宜的成分还更大一些。盯上帕森岛找麻烦，绝对不可能只是为韩泽辉出气。 温热的触感忽然抚上脸颊。成知远倏地回神，看到叶北游近在咫尺的脸。 “怎么表情这么可怕，小黑？”叶北游温柔地笑着，半开玩笑，“可别再给我找麻烦，半夜潜入成先生的房间把他暴打一顿什么的。” 成知远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叶北游的眼睛很亮，仿佛整个南国的夜幕和星光此刻都凝聚在他的双眼中。 他轻轻握住叶北游的手，拉到自己唇边，虔诚地亲吻每一根手指。 葱白的手指稍稍有些凉，两个指甲留有紫色的淤血，是潜水时不小心弄伤的。 成知远在那两根受伤的指尖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微微抬起眼帘，目光与对方交织，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底的片刻悸动。 曾经，他追求年少青涩的叶北游时，时常能在对方眼中看到这种情绪。 对不起。 对不起。 成知远在心底默默地呢喃。 假如脱下这层虚假的外壳，你还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第141章 返回主岛的小型私人游艇上, 趁着两个同行者在甲板上吹风，褚建新和成嘉言心照不宣地进了船舱的独立包间，反锁房门。 成嘉言憋了一早上, 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那个哑巴小工是成知远假扮的！我能肯定！” 褚建新微微扬起眉毛，语调少见地流露出惊讶：“不会吧？成知远……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成嘉言嗤笑一声：“谁知道他要干什么。可以肯定, 他这么做是为了骗叶北游。” 褚建新沉默不语。 成嘉言迫不及待地罗列出自己的证据：“你觉得他为什么打我、害我掉进海里？因为我在试探他。我故意把叶北游说得很不堪, 说他靠着勾引你得到帕森岛，他就生气打了我。可我全程说的是中文，他应该听不懂，那他为什么会生气？” “还有, ”成嘉言笃定地说, “他能化妆能整容，但他改变不了眼睛。我跟成知远从小一起长大, 他怎么可能骗得过我？” 第154章 褚建新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那个小黑, 气场很强, 只是装出一幅社会底层的样子。真正像他那种境遇的人, 不可能有那样的身材和气质。” “就是说嘛。”成嘉言白眼一翻，“真不知道叶北游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不也睡了好几年么？” 褚建新微笑：“你提醒了我, 问题来了——叶北游到底知不知道呢？如果他不知道, 未免过于迟钝。可如果他识破了，却假装不知道, 又是什么原因呢？” 成嘉言想了一会, 笑了一声：“总不会是他跟成知远串通好了，演戏给我们所有人看？” 褚建新不置可否，转了话题：“不管怎么说，电厂拿到手, 你的人可以名正言顺进出帕森岛，以后会方便很多。” “这倒是。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叶北游还不至于这么痛快松口。”成嘉言笑着舔了舔嘴唇，“不管他知不知道，他是真护着那小子。要是他不知情，那可真是个笑话。” 褚建新思索道：“你确定他就是成知远？我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绝对是。”成嘉言毫不迟疑，“相信我，褚先生。成知远就算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 快艇到达主岛码头，四个人有说有笑下了船，迎面遇上早已等在码头的三名警察。 为首的警官掏出证件递到成嘉言面前：“是成嘉言先生吧？警方接到线索，怀疑你涉嫌偷税、非法参与赌场经营等多项罪名。麻烦配合调查。” 成嘉言满脸懵。褚建新眉头紧拧，问警察：“有拘捕令吗？给我看一下。” 警方早有准备，文件几乎怼在褚建新脸上。褚建新在确认文件真实的同时，暗暗记下了签发部门。 警方再度催促成嘉言配合。成嘉言忽然笑了两声，用中文对褚建新大声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那家伙要不是成知远，能有这个本事立刻让我被警察找上？” 褚建新沉稳地回应：“律师来之前，什么都不要说。” · 叶北游放下手机，对上龙心怡询问的目光，迟疑着告知合伙人：“褚先生说，成嘉言因为经济犯罪被警方采取强制措施，限制保释，后续情况不明。所以，收购我们电厂的事，暂时搁置一下……” 龙心怡挑眉，惊讶过后笑容浮现在脸上：“怎么，遭报应了这是？坏事做多了，终于被找上门了？” 叶北游看着手机屏上刚刚结束的通话提示，不能否认自己心里也有类似的念头。 他对成家商业上的事情并不知情，从前跟成知远在一起时，更是刻意保持边界感、从不主动问对方工作上的事。不知道成嘉言被查出经济犯罪，成知远是否知情…… “算了。”他放下手机，“不管怎么说，收购暂缓是他自己的原因。现在这个情况，我相信他也没有心思再来找小黑的麻烦。” 小黑在院子里给提姆打下手，帮忙整理装备，准备迎接下一批游客的到来。这是之前承诺给自来水设备公司安排的团建，虽然不赚钱，叶北游要求全体员工按照一般标准认真接待。 龙心怡走到叶北游身旁，在他耳边小声揶揄：“你还真是满脑子都是他。要么干脆你主动点？我看他这个样子，就算喜欢你喜欢到愿意为你去坐牢，也没有勇气表白。” 叶北游的目光落在小黑身上，一动不动。龙心怡没有得到回应，撇了撇嘴，正要走开，听到叶北游忽然开口：“龙姐，你觉得他……像成知远吗？” 龙心怡“啊？”了一声，答得飞快：“哪儿像啊？你怎么还想着成知远？” 叶北游轻轻叹气：“是啊，我怎么还想着成知远。可有时候我真觉得小黑在很多地方确实有点像。他的身高、身材、脸部的线条、还有……” 还有眼睛。那双眼睛简直与成知远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眼神柔软许多，他几乎以为那就是同一双眼睛。 他的目光凝视着小黑矫健的身影。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汗水折射出的光芒。正在搬运器材的小黑动作利落、身姿挺拔，浑身散发出旺盛的生命力，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我觉得我不是同情他。”叶北游小声说，“我没必要……为了同情一个人，把自己搭进去吧？” 龙心怡耸肩：“是啊，又不是什么圣母情结作祟。虽然我不太清楚你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叶北游沉默片刻，声音更轻：“可我觉得，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把他当做成知远的替代品。这样对他……很不公平。” 龙心怡沉默了很久。 叶北游看了合伙人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龙姐。我跟成知远已经结束了。” “但你……可能就是喜欢他那一挂的。”龙心怡悠悠开口，“所以，像就像呗，有什么关系？交往的男朋友、喜欢的男生都是同一种类型，这不是很正常么？人的口味也没那么容易变吧？” 叶北游觉得自己好像被捅破了什么窗户纸：“是这样吗？原来还可以这样吗？” 龙心怡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喜欢就别错过！他不敢开口，那不就只能指望你了？都什么年代了，别再给我玩这种双向暗恋不开口的戏码。” 巴掌声非常响亮。叶北游觉得后背被打得很疼，心里却敞亮起来了。 “不过那家伙，我总觉得他不是什么善茬。”龙心怡忽然又说，“你是不知道，那家伙对我可没有那么友善。我时常觉得自己好像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一不留神就会被干掉呢。” 叶北游笑了起来：“你说得太夸张了。怎么会呢。我没觉得小黑对你有什么不友善的。但他的确跟索拉相处不好，这倒是个问题……” “要是你们俩真的在一起了，索拉估计反应很大，说不定会辞职。”龙心怡挤挤眼睛，“那么叶老板，为了填补因为你的恋爱造成的人员空缺，你要不要振作一下，去考一张padi之外的教练资格证呢？” 叶北游轻飘飘顶了回去：“如果他拒绝我呢？” · 叶北游还在纠结要不要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找什么时机，过了几天，介绍小黑来工作的突突车司机阿杜过来找他，提出要带小黑回一趟家乡拉美岛。 叶北游稍稍感到意外。看到站在阿杜身后的小黑沉默的样子，他的内心微妙地有些失落。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而是要让亲戚来说呢？ “家乡是有什么事需要回去处理吗？”他尽量平静地询问。 阿杜陪着笑脸解释，说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去世了，自己和小黑作为晚辈，虽然血缘关系有些疏远，也必须回村子奔丧。往返路途加上办事的时间，可能需要十天左右。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叶北游说着，转身去前台的抽屉里取了一些钱，找了个信封把钱装进去，递给小黑。 “按照中国的习惯，这是给家属的慰问礼金。节哀顺变，早点回来。”他轻声说。 小黑抬头，满脸震惊，推开送到眼前的信封，用力摇头。 “拿着。”叶北游强行把信封塞进对方手里，“没多少钱，一点心意。如果你需要，还可以预支工资。” 小黑动作缓慢地捏住信封，迟疑着抬头看向他，薄唇紧抿。 “你还会回来吧？”叶北游轻声问对方。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担心对方特意让亲戚出面来请假，好像是有点不打算回来、却难以开口的意思。 小黑的目光明显波动，让叶北游心里更沉重了。 小黑抬手比划：【我还可以回来继续工作吗？】 叶北游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可以。你也有请假的权力。但是你离开帕森岛，我就没办法联系你了。” 小黑紧抿的唇角微微颤抖，良久，回应道：【我一定会回来。你等我。】 叶北游微微笑了笑，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用力点头。 确实很像成知远的眼睛，但，那又怎么样？ 第142章 成知远第n次调整衬衫领口时, 终于发觉自己的确太久没有穿这种一板一眼的衣服，有些不习惯了。 帕森岛上没有正装。所有人都穿得很随性很简单，他也只能像当地人一样穿无袖背心或者短袖t恤, 还必须故意做旧处理，不能让衣服看起来太新太贵价。 没有衬衫、西装、领带所带来的一板一眼的规矩, 没有需要严格遵守的上下级关系。 日子平平淡淡又不无聊, 生活不够奢华但也不缺什么。 居住环境恬静壮美，工作与爱好完美结合，不必每天早上在一遍又一遍的闹铃中挣扎。 这样的生活，谁不向往？谁不喜欢？ 成知远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看着商务车逐渐接近酒店, 索性扯下领带，解开两粒纽扣, 露出线条漂亮的锁骨，顺手将一丝不苟的头发揉乱了几分。 一路走向宴会大厅, 男男女女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流连, 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传来。虽然是父亲的生日宴, 前来赴宴的人却心知肚明，今晚最大的看点是什么。 第155章 成知远在宴会厅外见到了自己的双胞胎姐姐。身穿晚礼服的成知遥身边陪着西装笔挺的韩沄辉, 两人看到他时都是同样的惊讶。 成知远在姐姐面前停下脚步：“你来得挺早啊。大姐到了吗？” “大姐一家都在陪着父亲……和那位。”成知遥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 调侃他：“啧啧啧。你这大|胸都快掉出来了。弄得这么勾人干什么？打算勾引小|妈？” 成知远瞥了姐姐一眼，不屑嗤笑：“有这个必要么？我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出卖色相？” 成知遥挑眉：“是~么~据我所知, 你出卖色相也不一定管用呢。人家更喜欢不会说话的毁容小可怜。” 成知远扭头走进宴会厅, 身后传来韩沄辉小心翼翼的规劝：“遥遥你别说得这么直白，多伤人啊……” 要不是还用得着这两个人，成知远真想把他们打包丢进马尔代夫的玻璃海中。 宴会厅因为他的进入而一瞬安静。原本谈笑风生的父亲和一位风韵婀娜的女性保持着戛然而止的态势，同时看向他。 大姐成知念和她的丈夫以及两个孩子陪在父亲身边, 也一齐看向他。 成知远径直走向自己的父亲，目光在父亲成洛钰和女人身上转了一圈。 场面有些尴尬。自知理亏的成洛钰并不敢坦然与他四目相对。 “父亲不介绍一下么？”成知远看着那位女士，并不大的声音在安静的宴会厅里像是有回音。 成洛钰喉结滚动，暗暗吸气，平静地点了下头：“是该介绍一下。你还是第一次见吧？这位是薛韵臻女士，是我即将结婚的对象。阿臻，这是我儿子知远。” 薛韵臻露出得体的笑容，分寸恰到好处地寒暄。 成知远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不咸不淡地回应：“恭喜您和我父亲，时隔多年，终于达成所愿。” 成洛钰脸色一沉，低声喝斥：“知远！”薛韵臻也露出明显尴尬的神色。 成知远欠身行礼，转身离开。 他的父亲曾经和薛韵臻有过一段前缘。尽管两人年纪相差十多岁，薛韵臻却愿意一直等待，这让成知远感到很不舒服。 他觉得自己父亲既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等待多年一直不肯放弃的薛女士。 生日宴会并不因为他一个人感到不快而受到影响。成洛钰和薛韵臻很快找到节奏，在这个属于他们的舞台向全世界展示幸福。 成知远在父亲当众宣布订婚消息时便躲到了宴会厅的外面。他做不到真心实意地祝福，但也没什么必要做一个破坏场面的人。 全世界的度假胜地马尔代夫仿佛天然与烦恼无缘。银屑般的月光铺满了远方的海面，轻柔的海浪声像是能够抚平一切焦躁，温暖的夜色与帕森岛十分相似。 成知远真想立刻回帕森岛，默默地守在叶北游身边。才离开几天，他就想念得受不了。哪怕不能说话，即便必须伪装身份，他也愿意一直待在阴影中，偷偷地看着那个人。 更别提他现在还有机会用另一个人的身份得到叶北游的青睐，更让他难以割舍。他简直无法相信还会有这样的发展，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可是这样做是不对的，他心里很清楚。那么下一次，如果叶北游再推进一步，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身后的宴会厅传来阵阵笑声，柔和的音乐播撒着快乐和祝福。成知远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任由自己的思绪飘散在夜空中。 如果可能的话，他只想借生日宴会的机会在人前露露面，平息一下最近愈演愈烈的一些流言，尽快赶回去。可是公司里有太多的事需要他亲自处理，日程排得满满的，还是很难脱身。 昨天他已经让那个突突车司机给叶北游打电话，借口村子里事情多，提出要晚几天回去。电话开着免提，全程他都在旁边。突突车司机战战兢兢的，生怕哪句话说错被灭口。 叶北游安慰说没关系、让他们安心把村子里的事情处理好，承诺工作岗位会一直留着。 “对了，小黑在你身边吗？” 叶北游的声音温柔地从手机传出来，成知远差点绷不住说自己在。 他示意突突车司机回应：“他在的。叶老板，你说的话他能听见。你说。” “小黑，好好照顾自己，事情办完之后随时可以回来。上次那件事，后续没有人再来找麻烦，你不用担心。” 成知远当时感觉心脏抽痛、眼角也有一丝酸涩。叶北游太好了。他这么好，自己真的舍不得放手…… 穿着高跟鞋的脚步声让成知远以为是成知遥，回头却发现是大姐成知念。 他有点意外的同时，条件反射般调整了站姿。成知念比他们双胞胎姐弟年长五岁，从小性格就比他们沉稳许多，在姐弟俩心中颇有几分长姐如母的威望。 “大姐也出来透透气吗？”成知远中规中矩地问。 成知念笑了笑：“小远今天很帅气哦。就是几个月不见，怎么黑了这么多？” 成知远尴尬地笑笑：“健康的古铜色肌肤一直都很流行。比较受欢迎。” 成知念眉眼温柔，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和风韵。她笑笑不说话的样子最像小时候做了错事、母亲明明知道却不说破时的模样。 成知远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就坚持不下去，缴械投降：“我最近在不务正业。大姐是不是也听说了？” 成知念笑着说：“嘉言今天没来。他父亲倒是来了，可是也满脸不高兴。” 成知远当然知道。成嘉言还被关在拉尼市警察局。因为自己找人买通了关系，被禁止保释，到现在还没出来。 成知远轻描淡写地回答：“他可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吧。东南亚大区这两年的业务突飞猛进、增长十分亮眼，嘉言一定很忙。” 成知念不置可否：“那你更要上心点。虽说不务正业的事也很重要，总要当心阴沟翻船。” 成知远心中微微动摇，不由地细细看向姐姐。成知念的神色很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却又超然置身事外。 成知远问了姐姐一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姐姐，你觉得你的人生幸福吗？” 成知念的神色平静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反问他：“你是说，被祖母决定结婚对象、和老唐结婚、还被祖母要求一定要生下两个以上的孩子？” 成知念笑了，温婉的笑容再一次让成知远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算是我运气好吧，老唐是个不错的人。所以，我从来不觉得我自己的经验可以复制到你们身上。”成知念笑着说，“我这叫‘幸存者偏差’。小远，你不必在意我的先例。成年人，只需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成知远沉默了许久，轻声说：“假如我离开这个家，姐姐也是可以接受的？” 成知念飞快地回答：“不要在外面赌|博|吸|毒|被人绑|架|勒|索|骗|光|家产……就好。” 成知远：“……” 片刻之后，姐弟二人的笑声一齐飘上夜空。 宴会大厅里，成知遥和韩沄辉站在落地玻璃前，双双端着鸡尾酒杯，看向院子里同胞姐弟的背影。 韩沄辉小声说：“遥遥，你说成嘉言真的是被成知远搞进去的？他这么做，不怕长辈生气，给他在董事会里使绊子？” 成知遥翻白眼：“给我使绊子还差不多！现在每天去公司上班的人是我啊、是我。他成知远就跟个遥控指挥的大爷一样！” 韩沄辉赶忙安抚：“遥遥消消气。亲弟弟么不是。一起在子宫里住了九个月呢。” 成知遥继续翻白眼：“话说回了，你那个不省油的弟弟最近有老实安分吗？没再搞什么事情出来吧？” 韩沄辉努力点头：“应该没事。不过他前些天还试探着问我，能不能带他来参加咱爸的生日宴，我叫他最好不要，后来也就没下文了。” 成知遥哼了一声：“算你聪明。还有，别趁机占便宜，结婚的事还没定，谁跟你一个爸爸了！” 韩沄辉立刻反省自己：“是，我没有忘记，我还在考察期，还要继续努力、好好表现。” 成知遥不经意地扫了一圈四周，压低声音：“知远让你查的东西，还没有眉目吗？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行不行’啊韩云辉？” 韩沄辉咬牙：“‘行’、我肯定行。其实我是想等宴会结束后好好跟你们俩盘一下。我似乎找到一些突破口了。” 第143章 “我在调查褚建新名下相关的公司时, 发现了几笔来源不明的银行交易，并且金额很大。经过一些不太合规的追查，能够确定那些不明交易的来源是‘帕森观光度假公司’、也就是叶北游经营的潜水店的母公司。” 韩泽辉边说边将打印了复数的几份资料分发给在场的人。成知远、成知遥、陆淇三人各自拿到一份, 快速浏览起来。 做完简单介绍的韩泽辉退回到成知遥身旁，一脸求表扬的模样。成知遥抬手揉了揉未婚夫的头毛。 第156章 成知远眉头紧拧：“这意思是, 褚建新用帕森岛作为他洗钱的掩护？” “洗钱、或者偷税, 或者二者兼有。”韩泽辉摊手，“资料来源不用质疑，我找的是业内顶尖的黑客。但是要拿到第一手的资料，还是需要帕森岛的财务秘钥。——或者花钱让黑客攻破叶北游的电脑。” 成知远想都没想地拒绝：“不行。不许黑他的电脑。” 成知遥笑了一声：“怎么, 你怕从他的电脑里找到什么面子上过不去的东西？要么你去偷秘钥？” 成知远瞪了回去：“一定要偷吗？我会想别的办法。” 成知遥耸肩：“那你加油。” 成知远将目光转向准姐夫。韩泽辉郑重地点头：“其实你知道的, 放着不管也没什么。但不仔细调查，就不知道漏洞在什么地方。褚建新做这件事做了多久、做到什么规模, 我们统统不知道，会是个巨大的隐患。” 成知远沉默一阵, 收起了资料：“我回去之后再想想办法, 到时我们保持联系。” 成知遥“啪”地一声将资料拍在桌子上, 刻意加重语气：“我说成知远，你玩角色扮演上瘾了？到底有完没完。说好了什么都不干、只是去看看呢？” 成知远毫无悔意地淡淡回答：“我确实什么都没干, 只是在店里帮点小忙。再说你们不是要我去偷秘钥么？不回去怎么偷？” 成知遥和陆淇两双眼睛盯着成知远, 脸色阴云密布。 韩沄辉小心翼翼地在未婚妻身旁开口：“你姐姐很辛苦的。自己的时尚公司也不能放着不管，还要承担集团总公司所有的日常工作。这才一个多月就瘦了快十斤, 身体会吃不消。” 成知远的目光扫过姐姐和秘书确实都小了一圈的脸, 咬了咬牙：“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尽快帮我查清褚建新的底细。确认帕森岛安全，我就结束这件事。——彻底结束。” “彻底结束——再也不见叶北游了？”成知遥轻笑，“你做得到？” 成知远没有回答。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但是他更加惧怕谎言被揭穿。万一“小黑”的面具掉了、伪装被扒开, 他真的会被叶北游彻头彻尾地讨厌。 在事情发展到彻底不可挽回之前，他必须尽快做完该做的事。 生日宴的第二天，成知远没再跟父亲打照面，乘坐当天最早直飞国内的航班，返回久违的海城，随即开始了密集的工作行程。 他安排了能够安排的所有会面，充分利用每一分每一秒，最多一天安排了五场见面和应酬，回到公寓时他感到头疼欲裂，躺在沙发上小憩的功夫就睡着了。 半夜醒来，公寓里安安静静空空荡荡。 成知远躺在黑暗中的客厅里，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一动不动看了很久。 他想起从前，这套公寓不论什么时候回来，总是有一股温暖的烟火气。有温暖的灯光，有小狗活泼的脚步声，还有叶北游柔软的眉眼和微笑。 他想起把叶北游叫到公司谈分手的那天，雨那么大，叶北游的眼神那么绝望，用破碎的神色颤声恳求自己调查事故真相、一遍遍地道歉和解释。 他也想起帕森岛的海风和阳光，想起叶北游久违的爽朗笑容。那双眼睛望向海的远方，明亮的瞳仁闪闪发光，无所畏惧，也不再有留恋。 那双眼里不再有自己了，成知远却觉得那样的叶北游更加令人心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清冷微润的空气灌满自己整个胸腔，直到隐隐作疼。 他对不起叶北游。可他当时实在想不出更好的选择。 成洛铭出事之后，成老太太悲痛欲绝之余暴跳如雷，敲着拐杖宣称要让肇事者“一命换一命”。 成知远对于小叔叔的意外也感到惊讶和惋惜，可他没想到老太太会就此陷入偏执。小叔叔一生叛逆地逃开老太太的掌控，但丝毫不影响老太太对他的宠溺。 成知远也玩潜水，当然清楚这起事故不是叶北游的责任。即便算他有责任，也是非常次要的一小部分，比如没有尽到提醒义务。 这种解释在成老太太面前是行不通的。老太太既不接受也不谅解，坚持要把她认为的罪魁祸首叶北游送上法庭、一辈子关在监狱里。 成知远死都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去劝慰、去解释，甚至无暇关注叶北游的病情，也对他跟腱受伤的严重程度一无所知。 最后，明白一切努力都无法平息老太太的怒火，他只好用最不体面的方法，在大宅的院子里跪了三天两夜，在一场大雨中被老太太下令带进了家门。 他发烧了一场，接受了老太太提出的条件——跟叶北游断得一干二净，并且在潜水圈封杀叶北游。 “他不是喜欢潜水，不是喜欢缠着你么？那就用他喜欢的东西来交换吧。既然害死一条人命，总要付出点代价。”老太太跺着拐杖满脸愤然。 成知远明白这已经是老太太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咬着牙照办了。只是在分手费上，他明面上说给了叶北游两百万，老太太默许了。要是被知道他实际上给的是美金，一定又会引起轩然大波。 在成老太太眼里，叶北游那样的身份背景，就像是个处心积虑费尽心机讨饭的叫花子，给两百万打发掉已经是仁慈至极。 而成知远想的只是先保住叶北游，分手的戏码演得越真越好。等以后自己正式接管家族产业，拥有了实权和实力，有的是机会再把人哄回来。 真是错得离谱，傲慢自大得可笑。 成知远单手盖在眼睛上，无声地笑起来，笑得全身都止不住颤抖。低沉的压抑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大平层里四处碰撞，诡异又悲凉。 眼角流出的液体悄然润湿了手掌。 不眠不休地又忙了一周，堆积如山的工作总算整理出眉目，成知远看了看日历，自己离开帕森岛已经十二天了。 必须要回去了。他已经开始想念那座小岛。在那里他可以用另一个人的身份过着另外一种生活。像美妙的海市蜃楼一样，虽然明知虚假，还是难以自拔。 “……想什么呢，成总？”男人的嗓音带着调侃的笑，凑近他耳旁，“今晚你一直心不在焉。几个月不见，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是这个态度？没诚意啊。” 成知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包间里确实显得格格不入。别人都在唱歌、喝酒、欢声笑语、划拳行令，只有自己毫无参与感。 他拿起酒杯，笑着向身边的男人敬酒：“不好意思、赵总，是我不好，我自罚一杯。你随意。” 赵舒权眯起眼睛看着他将小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挑了挑浓黑的眉毛：“成总好酒量。客气了啊。” 成知远笑了笑。今晚的聚会是一场私人邀请，做东的是内娱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天元传媒的总裁赵舒权。两个人在美国留学期间认识，因为各自的事业领域不同，虽然保持着不错的私交，一直以来很少有业务上的交集，直到成知远决意制作有关虎鲸的纪录片。 赵舒权给他倒酒，笑着问他：“这几个月你到底去哪了，还把自己弄得这么黑？不是去非洲做志愿者了吧？” 成知远没有正面回答：“如果有一天我去非洲研究野生动物，纪录片还会找你做。上次虎鲸那个片子，真是谢谢你了。” 赵舒权谦逊地说：“团队是你找到，题材是你定的。我这边就是个承接定制服务的乙方。要不是你推辞，我都想给你挂个联合导演。” 成知远笑了笑。他做那部片子本意是掺杂着私心，确实是想做给叶北游看的。没想到，在拍摄素材、打磨剧本、剪辑成片的整个流程中，他发自内心地投入进去，头一次不求回报地想要把一件事做到完美。 这样的心态背离了他从小接受的精英教育，却令他感到格外有成就感。失去叶北游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赵舒权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对了，你当时说做那部纪录片是为了一个人。对方看了之后，觉得怎么样？” 成知远端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我只是尽我所能把片子做好而已。” 赵舒权的眼神流露出秒懂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不用不好意思。追老婆，不丢人。” 成知远忍不住莞尔。 赵舒权的“老婆”是他公司的当红艺人，也是内娱目前炙手可热的年轻男星，名叫曹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年。成知远也承认，曹瑞确实长相出众、气质超凡，即便是在人堆里也一眼就能被认出来。 但他觉得，叶北游并不比曹瑞逊色。 赵舒权的感情稳定也才一年多。当时两个人在巴厘岛的订婚宴，成知远也去了。曹瑞出色的外表和两人之间甜蜜到齁的氛围，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听说赵舒权追曹瑞追得十分辛苦，不仅天天上热搜，还经历了车祸、绑架、工地塌方……九死一生，全靠命硬。 第157章 他真心为朋友感到高兴，也是真心地羡慕。 赵舒权忽然一个激灵，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立刻露出一副心虚的表情，指着手机说：“老婆来电话，我出去接一下。一会再聊。” 成知远笑着点了下头，等对方离去之后，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查看，发现陆淇在十分钟前给自己发了语音通话邀请，没有接通之后又发来一条社交平台的链接，附上留言。 【总裁，您看到帕森岛出事了吗？】 第144章 没有小黑的日子, 叶北游忽然就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小黑的视线不论什么时候都聚焦在他身上，小黑的身影也无时无刻不在围着他打转。当叶北游渐渐习惯每天从早到晚都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关注着自己之后，有一天这个人突然消失, 难免会有点失落。 度假村里什么都没变。龙心怡的爽朗笑声一如既往，每个人也都在努力工作, 缺了一个人手并不会带来十分明显的忙不过来的感觉。 但叶北游还是觉得很不一样。 就连小黑狗好像也少了些精神头, 对人也不那么热情了，时不时蔫巴巴地趴在窝里。叶北游一度担心小狗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特意带去主岛找宠物医生看了看，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叶北游一边气小黑狗吃里扒外的叛徒行径, 一边跟小狗一起想念音讯全无的罪魁祸首。 小黑没有手机, 走了就是真的走了，叶北游联系不上他。难得阿杜打来电话请假, 全程都是阿杜在说，看不到小黑的人、更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 叶北游有一天晚上做梦, 梦见阿杜实际上是人|贩|子, 把小黑带走之后就把人给卖了。小黑被卖给一个黑心渔船主, 被关在渔船上像奴|隶一样不眠不休地干活，全身被打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直接把叶北游给吓醒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 醒了之后回想了很久，努力说服自己——阿杜和度假村来往了很长时间, 他相信阿杜是个正经人、不是人贩子, 小黑也好好的、没有被卖到自己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感情不感情的姑且不论，小黑那么可怜，又那么努力生活，叶北游真的不想看到他遭受更多的磨难。 或许是因为自己在遭遇不幸时得到了帮助, 叶北游希望自己也能够帮助别人。他太明白有时仅仅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善举，就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可是日子从来不因为缺少了任何人而暂停脚步。 自来水公司的团建圆满结束，客人们对潜水体验和潜水中心的服务赞不绝口。不少人加了龙心怡的联系方式，当场支付定金预约行程。 对潜水中心来说，这批团建的客人都是自来水公司的中高层管理人员，素质高、经济条件好，是非常优质的客源。回头想一想，提出用团建作为打折条件的人，倒像是站在潜水中心的利益角度出发。 趁下一批客人没来之前，叶北游跟龙心怡去了一趟主岛。除了给小黑狗“看病”，褚建新也打来电话希望他们能过去一趟。 餐桌上，褚建新告诉他们，成嘉言终于保释成功，已经从警局脱身。但因为事情闹得不小，后续调查结果尚不明朗，成嘉言被集团董事会召回总部问话，可能没那么快回来。 “所以，上次谈妥的发电厂经营权的事，暂时可能没办法继续推进了。”褚建新的语气毫无波澜，听起来似乎不偏不倚。 龙心怡立刻跟进：“那就是说，当没这回事了？本来我们也不想把电厂给出去。既然是对方出了问题，那也不能怪我们。” 褚建新温和地笑笑：“嗯，就当没这回事。本来想着能增加一些投资也没什么不好。” 叶北游委婉地说：“褚先生，我知道远洋集团是跨国大企业，跟您肯定有商业上的往来，信用方面不会有问题。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尽量避免让远洋集团插手帕森岛的事。” 褚建新挑了挑眉：“是因为……远洋的总裁成知远？你还是介意？” 叶北游轻声回应：“我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很不专业，算不上是合格的经营者。” 褚建新温和地追问：“但是你们已经彻底断了联系，不是吗？还会觉得介意么？” 叶北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龙心怡愤然开口：“别说小叶了，我也不想再跟姓成的扯上任何关系，每次他们来我们岛上准没好事！” 褚建新朗声笑起来：“那是我不好了，不该带嘉言去岛上玩。” 话题就这样被带过去了，褚建新没再继续追问，只是不经意间又提起，成知远的父亲好像要再婚了。 “据我所知，成知远的父亲在集团董事会中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没什么实权。成知远这个人的商业才能远在他父亲之上，所以接管集团之后很快就把自己的父亲给架空了。” 褚建新抽着雪茄，说着豪门八卦：“他父亲的再婚对象也不是什么新人了。听说对方跟他父亲认识差不多有十年，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两个人实际上已经在一起了。” 龙心怡瞪大眼睛：“那不就是出轨吗？” 女教练迅速扭头对叶北游说：“难怪成知远那么渣！” 叶北游觉得挺尴尬的，小声辩解了一句：“他没出轨。” 龙心怡撇撇嘴：“你怎么知道？” 叶北游哑口无言，苦笑：“无所谓，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视线一转，对上褚建新充满玩味的神情，叶北游觉得更尴尬了。 “小叶跟成知远分开也有几年了吧？没再遇到新的人？”褚建新用关怀的口吻询问道。 叶北游笑着摇头：“随缘吧。现在这样挺好的，每天都很开心，也不觉得有必要再走进一段感情。” 龙心怡调侃地说：“褚先生别听他的。我们小叶说不定真的要有新恋情了。这段时间人不在，他有点茶饭不思了。你没看他下巴都变尖了么？” 褚建新“哦？”了一声，饶有兴味：“什么样的人能得到我们小叶的青睐？我可是会嫉妒啊。” 叶北游徒劳地试图阻止龙心怡，合伙人还是说了出来：“就是那个打了成嘉言的小黑。老实说，真是大快人心。要是他能为小叶暴打一顿成知远，我立刻拍板同意这门婚事！” “龙姐！”叶北游红着脸去捂合伙人的嘴，“你别说了。我在褚先生面前不要面子的吗？” 不管在褚建新面前丢面子丢得有多彻底，得到成嘉言放弃发电厂的消息还是让叶北游和龙心怡很高兴。 返回帕森岛之前，叶北游买了一部新的手机，登记在自己名下，办好了全套手续，打算等小黑回来作为礼物送给对方。 没过两天，他们又得到了更好的消息，一家国际知名的投资公司主动找上他们，愿意以天使投资的形式为帕森岛注入资金。 项目负责人声称，他们从社交媒体了解到帕森岛的情况，很欣赏他们“限制经营规模”、“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愿意提供不计回报的投资，帮助他们秉承初心。 “……我们会为你们提供宣传的机会，投资拍摄纪录片，让更多的人了解你们的理念，呼吁人们思考环境保护与商业开发之间的动态平衡关系。投资的目的不是赚钱。我认为在这点上，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项目负责人的介绍让叶北游很心动，初步的沟通十分顺畅而愉快。叶北游和龙心怡商量，两人一致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在保持独立性、贯彻经营理念的同时，缓解帕森岛的资金压力。 也许是好消息接踵而来让人松懈，也不排除小黑的迟迟不归确实影响了叶北游的工作状态。在谁都没有预想到的地方，变故悄然发生。 这批游客的总计六个潜水日，叶北游有两天没有下水。他跟索拉带的那一组是熟人组团出行，彼此水平接近又互相熟悉，在水下能够很好地照应自己。跟了两天之后，叶北游便有两天没有出海，忙于处理其他事务。 恰恰是这两个潜水日出了问题。但当时叶北游并不知道。有一天船回来之后，那组跟着索拉的游客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叶北游跟他们打招呼、询问情况，对方也没说什么。 潜水结束、客人离岛之后，索拉也提出要请假两天。叶北游毫不怀疑地同意了。哪知道索拉一去不回，眼见下一批客人快要登岛，索拉却联系不上了。 紧接着，龙心怡在社交平台的账号忽然出现大量负面评论，很多“潜水避雷”、“潜店避雷”的帖子都出现了帕森岛的名字。 更严重的是有所谓“知情人士”爆料，声称潜店老板“某y姓教练”几年前在国内洞潜时害死了客人、遭到官方吊销执照，国内混不下去了才跑到国外开店。 叶北游和龙心怡后知后觉自己被网暴了。尤其是关于叶北游的所谓爆料，让叶北游敏锐地意识到这次的抹黑与网暴和之前完全不同。 帕森岛迅速被卷入漩涡之中。叶北游和龙心怡查找根源，发现最初发出负面帖子的正是刚刚回国的那批小团队客人。 第158章 发帖人在帖子中自述，帕森岛的潜导很不专业、态度敷衍、公然索要小费，列举的细节全都指向已经不知所踪的索拉。 叶北游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起初的帖子还能说是确实存在的问题，但后面跟风涌现的所谓“爆料贴”，真实性就有待商榷了，有些照片甚至是明显的作假。 “这是针对我们的。”叶北游得出了结论，“有人看我们不爽，想要给我们个教训。” 龙心怡紧皱着眉头思索：“会是谁做出这种事？帕森岛在周围没有竞争对手，不可能得罪什么同行啊。” 叶北游心里浮现出成嘉言的名字，犹豫片刻没有说出口。 刷新社交平台，却爆出一条新帖子——“帕森岛船工打人，导致客人坠海！这种无良潜店到底为什么还能开下去？” 配图的时机和角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正是小黑和成嘉言的那场纠纷。 叶北游呼出一口气：“不用怀疑了，幕后主使就是成嘉言。并且，索拉是他的帮凶。” 第145章 叶北游失眠了。 网络上乌烟瘴气的攻击诋毁翻滚着搅在一起, 像是一团难以分辨的线团。那些借着网络的遮掩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抹黑之中，唯有一点，他无法反驳。 成洛铭的死, 始终是他心底无法抹去的阴影。 记忆仿佛又回到那一天，漆黑的水体被两人混乱的动作搅动成一片浑浊, 失控一般疯狂涌出的气泡和头灯的光束中成洛铭惨白的面孔宛如死神的索命诅咒。 他死了, 我却还活着。 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客人。 如果我的能力再强一点…… 如果我的技术再精湛一些…… 如果我能劝阻他不要在潜水之前喝酒、熬夜…… 是不是那场事故有可能不会发生？ 三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叶北游依然无法不去这样想。不仅是他，也许成洛铭的家人也是这么想的。 实在睡不着，他看了看时间, 凌晨一点, 索性起来打开了电脑。 经过一个下午和晚上的紧急处理，他们已经做了一些应对。将一些明显捏造的不实帖子举报到平台, 联系上一批客人了解情况、赔礼道歉。 情况已经有了改善。一些之前来过的客人主动站出来，对抹黑的言论进行反驳, 晒出自己潜水的照片作为佐证。 还有人发来私信, 给他们打气、出主意, 教给他们合理维权的方法。 叶北游看得心里暖暖的。自己的努力确实没有白费。一年多的用心经营，还是有很多人感受到了、并且认可和支持。 最麻烦的其实不是自己曾经的事故, 而是小黑打人的事。照片拍得清清楚楚, 无法开脱。 叶北游和龙心怡商量了半天，在那条爆料贴下面道歉, 承认确实有这件事, 但发生冲突的真实原因尚在调查。因为当事人是残疾员工、不能说话，所以很难确定事情的真相。 有关自己的事，他也做了解释，晒出了龙心怡和提姆的教练资质, 以及潜店的经营授权书。因为龙心怡拥有padi的官方教练资格，并且是潜店合伙人之一，潜店的资质是经得住质疑的。 做了这些之后，舆论的汹涌浪潮慢慢开始平息，但还是有客人联系龙心怡提出退费。也有人虽然没有提出退款，追着询问各种细节。 龙心怡整晚都忙得不可开交，手机插着充电器一直在处理各种消息，几乎都快冒烟烧起来了。 叶北游对合伙人感到很抱歉：“好像又是我拖了后腿呢……” 龙心怡眼睛红红的，笑容中透着疲惫：“既然是合伙人，有事情当然一起抗咯。潜店是你的，也是我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女教练对着深邃的夜幕长出一口气，大声说：“不过要是叫我逮住，我一定饶不了他！索拉这小子有种以后别在f国混！” “对不起。” 提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两人身后，突然出声把他们吓了一跳。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满脸羞愧，深深鞠躬。 “对不起，索拉是我介绍过来的，我一直把他当成朋友的。”提姆的语气很难过。 叶北游和龙心怡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迁怒提姆的想法。索拉做的事，不能怪罪到提姆头上。 龙心怡安慰了提姆几句，问他：“索拉有没有问你借过钱？” 提姆的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承认：“确实借过。但是你怎么会知道？” 龙心怡笑了笑：“我猜会冒险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多半是经济上出了问题。咱们潜店给的薪水在同行之中算是中上水平，依然满足不了他，可见他的窟窿不小，不可能不借钱。” 提姆语气压抑地说：“索拉找我借了好几次钱，加起来大概有五万比索。我想着他是朋友，从来没有怀疑他借钱的理由。” 叶北游对提姆感到同情。五万比索对当地人来说是不小的一笔钱，很可能是提姆的全部积蓄。如果索拉跑路，这笔钱就算是打了水漂。 他让龙心怡先去休息，自己陪着提姆喝了两听啤酒、聊了一阵。提姆是个勤劳肯干、踏踏实实的人，潜水技术也很好，叶北游不想失去他。 叶北游在网上看了看，社交平台的现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推开房门，打算去厨房再找点啤酒来助眠。 没有客人入住的度假村非常安静，晚上只有自己和龙心怡住在潜店里，有时会让人产生仿佛置身于无人荒岛的错觉。 叶北游在路过龙心怡的房间时，听到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房间里有微弱的灯光，没有开大灯。龙心怡的声音很大，听起来像是在打电话，说的是当地语。 叶北游听到几句话——“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龙心怡的语气充满了愤怒，指责对方“不守信用！”但毕竟隔着一堵墙，说话音量降低之后就听不清楚了。 叶北游僵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太确定刚才听到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么晚了，龙心怡在跟谁打电话？她在生气什么、在谴责对方什么？ 难道，龙心怡会有问题？ 叶北游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合伙人。两个人从相识开始，就像亲姐弟一样一见如故。虽然是对方主动结识自己，是她牵线搭桥引荐自己认识了褚先生，是她提议自己争取帕森岛的所有权一起开潜水中心…… 叶北游从不认为这其中有哪一点值得怀疑。龙心怡是在真金白银地投资，做账、宣传、带队潜水，每一个环节都尽心尽力。 此时此刻站在房间外，叶北游忽然想到，其实自己并不那么了解龙心怡。 他知道对方的年龄，也了解对方的潜水经历。可他只知道龙心怡出身香港，很早就喜欢上了潜水，常年旅居东南亚各国。但他对于对方的家庭情况以及个人经历知之甚少。 龙心怡很少说起自己的私生活。或许是因为她的潜水经历太丰富，有足够的话题应付社交场合，叶北游竟然连龙心怡有没有过感情生活都不清楚。 叶北游注意到的时候，房间里的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是在偷听，刚迈出一步准备溜走，房间突然打开，龙心怡一脚跨出门外，随即顿住。 两个人就这么水灵灵地大眼瞪小眼，尬在原地。 叶北游尴尬得要死，又因为听到了对方刚才说的话而心神不宁，不敢看龙心怡，小声说：“那个，我睡不着，去厨房找点啤酒……” “我也一样。”龙心怡没好气地说，整个人明显低气压，“走，一块喝酒。” 几分钟后，两个人坐在了餐厅里，只开了一盏风灯，一人一听啤酒。 叶北游还在尴尬，龙心怡开门见山问他：“你刚才听到我打电话了？听到我说什么吗？” 叶北游迟疑几秒钟，点了点头：“我听见你说‘这跟我们说的不一样’、说对方不守信用什么的。所以，龙姐，我能相信你吧？” 他笔直地注视着龙心怡，实际上放在桌子下的一只手在微微颤抖。 龙心怡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小叶你紧张了。” 叶北游：“没有……” 龙心怡哈哈大笑：“这种硬撑也是你可爱的地方。嗯，真可爱。你要是个直的，姐姐说不定真的会倒追你。” 叶北游脸颊微红：“这种时候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龙心怡咕噜噜喝了一大口啤酒，爽快地吐出酒气：“刚才跟我打电话的人是拉迪斯。” 叶北游：“……嗯？谁？拉迪斯？他……” “他是我前男友。”龙心怡毫不在意地说，“我就是跟他吵架之后遇到你，才想要跟你一起到这里开潜店，离他远远的。” 叶北游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够用，每个字都能听清，连在一起却听不懂了。消化了大约一分钟，他才弄清这几句话中的含金量。 第159章 “为、为什么呀？”他问，“你跟拉迪斯为什么吵架？不是、你怎么会跟拉迪斯是恋人？我一直以为你跟褚先生……” “我跟褚先生认识，是因为我在香港的哥哥认识他。我哥哥在香港做生意，跟褚先生有生意往来，就托他在这边照应我一下。”龙心怡摆摆手，“我对褚先生没兴趣啦。” 叶北游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不说。 龙心怡又打开一听啤酒：“至于拉迪斯，我承认我们确实很合拍、各种意义上的。我俩在一起就是干柴烈火，现在也是。哦对，我有时候会去主岛跟他约会。不过，已经算不上男女朋友，算是……炮|友？” 叶北游红温：“龙姐！咱俩好歹性别不同，你可以……矜持一点吗？” 龙心怡笑得更开心了：“你啊，就是太乖了。你放心吧，帕森岛不会有事的。我让拉迪斯去找索拉，一定要给他一点教训，最好还能把提姆的钱要回来。” 叶北游试探着问：“那你们说的、‘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龙心怡耸肩：“拉迪斯原本答应过不给我们捣乱，可是上次派人来岛上破坏我们的养殖场、给小猪仔下毒的事，你还记得吧？那个大聪明说，他这么做是想制造点麻烦，这样我就会去求他帮忙了。所以我质问他，这次你被人爆料起底的事，他有没有参与。” 叶北游一阵无语。还真是个大聪明，难怪会分手。 但是，既然分手了，还依然保持着联系，并且继续约会，这真的算是分手了吗？ “龙姐，你还喜欢拉迪斯……是不是啊？”他轻声问。 没想到龙心怡爽快地承认了：“是啊。我跟他说，什么时候把他手上的黑产洗干净、光明正大做人，我再考虑跟他结婚。” 叶北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第146章 叶北游记不清自己最后跟龙心怡喝酒喝到什么时候。两个人越聊越开心, 把库存的啤酒全都翻出来，肆无忌惮地喝了个痛快。 第二天醒来，叶北游发现已经快中午了。更惊悚的是自己倒在龙心怡的床上, 龙心怡呈大字型躺在房间的地板上。 叶北游的酒立刻被吓醒了，赶紧跳下床, 摇醒了龙心怡。自己喝得不省人事让人家女孩子照顾也就算了, 还占了人家的床、让人睡了一晚上地板，简直倒翻天罡。 龙心怡被他摇醒，人还在迷糊，用当地语嘟囔了一句“好烦、别吵我、拉迪斯”。 叶北游尴尬之余, 内心微微触动。 昨晚两人敞开心扉, 龙心怡跟他讲了自己的感情故事。言语之间，他能感受到合伙人对恋人的欣赏之情, 她也详细说了拉迪斯的生意转型。 “抱歉啊、小叶，一直没跟你说, 因为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哈哈。”龙心怡醉眼朦胧, 抓着头发说, “也担心你忌讳跟他那样的人扯上关系。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嘛。” 叶北游轻轻摇头。他觉得拉迪斯肯为龙心怡做出改变和牺牲，一定是将她当做非常重要的人。他为龙心怡感到高兴。 “不过, 还是没有你跟成知远的故事来得震撼。”龙心怡边说边摇头, “现代灰姑娘啊你真是……” “只是个虚假的童话罢了。”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叶北游也有些放任自己沉浸在思绪之中。 “对他来说, 只要稍微对我好一些, 我就会对他死心塌地。那么耀眼的一个人，他身上有无数的光环，却坚持不懈地向我示好、请求我做他的男朋友，谁能拒绝得了呢？” “那个时候, 他就是我的世界中最重要的存在。我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算不上是讨好吧，可我确实很想让他看到我最好的一面，不想让他觉得我配不上。” “因为我……本来就配不上他。我跟他，从来不是平等的关系。” “龙姐，我真的很羡慕像你这样的人……” 龙心怡伸出手臂揉了揉他的脑袋，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你不必羡慕任何人。小叶现在也很好。自信、耀眼、温柔。你值得更好的，也值得一个真正发自内心平等对待你的人。” 叶北游内心溢满了激流，情绪即将满溢而出，又被龙心怡堵了回来：“话说，就算是这样，你也不用这么极端，一下子从成知远跳到小黑啊……” 叶北游无语，叶北游尴尬，叶北游有点生气：“龙姐，小黑跟成知远没有可比性。我也没有自暴自弃……什么的。小黑除了脸上有伤疤、不能说话之外，有哪里不好吗？” “他穷。”龙心怡悠悠地说，“没有钱、没有靠山，一无所有，意味着你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任何支持和帮助。扛起你们未来的人只能是你。养家的责任可是很艰难的哟。” 叶北游小声说：“无所谓。我当年喜欢成知远，也不是因为他有钱。” 酒气上头的自己还放下豪言：“人还是要靠自己，要靠自己有钱，才能想喜欢谁就喜欢谁！等我拿出十万美元当彩礼，谁敢拦着我娶小黑！” 他记得龙心怡笑得很大声，自己也跟着哈哈大笑，把小狗惊醒之后从窝里跑出来，围着两人嗷嗷叫个不停。 喝酒误事，喝酒真的误大事。叶北游捂着脸无地自容，希望龙心怡酒醒之后不要再记得昨晚自己说过的胡话。 他连拖带拉，将龙心怡拉到床上躺好。合伙人依然没有睡醒的意思。叶北游提着自己的鞋，光脚走出房间再把鞋穿上。 房间外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天空湛蓝如洗，零星的白云如同被扯碎的棉花糖。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南国晴天。 有人站在对面的走廊上盯着他看。叶北游的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下室外光线，惊喜交加地叫出声：“小黑？小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边说边快步走向对方。小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里抱着小黑狗，神色复杂。 “汪、汪”小狗换快地摇尾巴，窝在小黑的臂弯中呼哧呼哧吐着舌头。 “好乖哦旺旺。小黑回来了，你很高兴是不是？” 叶北游从小黑怀中接过小狗，抬起视线看到小黑的脸色有点奇怪，丝毫没有喜悦的影子，不免疑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好像不高兴？” 小黑垂下眸子，避开了与他视线接触，嘴唇紧抿着，轻轻颤抖。 叶北游耐心地等着。小黑的情绪确实有些不对劲，连招呼和寒暄都没有，是很反常的。 他没想到，小黑僵了片刻之后，竟然转身打算就这么走了。 “等一下。”叶北游下意识地拉住对方的手腕。肌肤触碰的那一刻，皮肤滚烫的热度传来，他愈发惊讶：“你的手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吗？” 小黑立刻就想将手抽出去，被叶北游强行拉住：“你要去哪？你的手这么热有点不对劲。” 仔细看，小黑除了情绪不高，神色也十分憔悴，好像几天没睡好的样子。叶北游愈发感到担忧，一手抱着狗，另一手攥着小黑不放：“走，去我房间。我那有医药箱。” 小黑挣扎几下，在叶北游的坚持下放弃了抵抗，顺从地被他牵着手走。叶北游后知后觉自己刚从龙心怡房间里出来，没有洗漱也没刷牙，会不会让小黑闻到了不太愉快的气味。 简直尴尬死了！自己怎么能做出这么邋遢的事，还是在小黑面前。 回到自己房间的第一件事，叶北游把狗塞给小黑，冲进卫生间里洗脸刷牙梳头，一顿乒乒乓乓，把自己收拾成能见人的样子。 小黑抱着旺旺，仍然站在原地等着。小狗像个小孩一样趴在男人的肩膀上，被男人的大手托着小屁股，满脸憨憨的喜感。 “旺旺真的很亲近你。”叶北游忍不住笑，“好奇怪。他一般不这么亲人，对龙姐都没有对你亲热。” 小黑的手在听到“龙姐”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虽然立刻像是若无其事，叶北游还是觉察到了。 他的脑子转了转，恍然大悟。 自己是从龙心怡房间里出来的，出来之后立刻发现小黑站在院子另一侧的走廊上看着自己，也就是说，小黑全程目睹这一幕。正常人都很容易想歪，何况是小黑？ 脸色这么难看，除了舟车劳顿之外，也有因为发现自己在龙心怡房间“过夜”受到的震撼吧？ 叶北游勾起唇角，强行把小狗从对方怀里薅过来，让小黑腾出双手，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问你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黑盯着他看了片刻，比划着回答：【今天早上。】 叶北游又问：“昨天到拉尼市的？村子里的事处理好了？” 小黑点点头，双眼笔直地注视着他，眼巴巴的样子看起来莫名地有些委屈和谦卑。 叶北游一时鬼使神差，抬手摸了摸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脑袋的头顶：“坐下，我去拿体温计给你量一□□温。” 小黑眨了眨眼睛，抿紧的嘴唇微微用力，默默地垂下头。 第160章 叶北游把小狗赶了出去。小家伙似乎很不甘心，在门口呜呜叫，转了几圈才啪嗒啪嗒跑走了。 “昨晚我跟龙姐喝了一晚上酒，也没人帮衬我们两个醉鬼，不知怎么回的房间。”叶北游边找医药箱边说，实际上眼角的余光在偷偷观察小黑的反应。 小黑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很大，身体微微前倾看向叶北游，精神明显振奋。 叶北游暗中偷笑，也不拆穿对方，也不多做解释，从医药箱里翻出体温计，走到小黑面前按住对方的肩膀：“张嘴。” 小黑乖乖张嘴，目光炯炯地看着叶北游，格外闪亮的眼神让叶北游感到一阵莫名的躁动。 他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压抑的欲望和克制的侵略性，有几分似曾相识。但他相信，假如没有自己的允许，小黑绝不会主动把这些袒露出来。 含着温度计的人看起来乖巧得不行，像一头暂时收起獠牙利爪、蛰伏隐忍的狼。叶北游凝视着对方湿漉漉的眼睛，一下一下地顺毛。 “你不在的这些天，岛上发生了不少事，大家忙得不可开交。你回来了，真好。我还在想，你如果在家乡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机会，是不是就不愿意再背井离乡出来工作了。” 他发现小黑的头发意外地手感很好，硬度中等，质感上乘，光泽饱满，并且发量充沛，不禁越玩越上瘾。 小黑乖乖任由他在自己头顶上忙活，着急忙慌地比划：【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回来。就是担心你不要、你不愿意要我。】 叶北游轻笑出声：“怎么会。你想多了。我从来没有流露出想辞退你的意思吧？” 小黑沉默片刻，比划了两下：【我、打人。】 叶北游也沉默了一阵，叮嘱：“以后不要再这样了。遇到事情，你解释不清楚的，就跟我说，我来处理。我是岛主、是店长，本来就应该出面解决这些事。” 【对不起。】小黑又比划。 叶北游用力揉了一把对方的头毛：“没事。让我来看看温度计。嗯？38.2？你真的发烧了！” 第147章 叶北游没想到生病的小黑竟然这么难搞。 小黑拒绝承认自己发烧, 听到他宣告了温度计的读数之后打手势说自己不发烧，起身就要走。叶北游去拉他，没有留意自己的左腿跟不上身体的动作, 一下失去平衡，差点摔倒。 小黑接住了他。趴在小黑怀里, 叶北游听到了对方格外有力的心跳声, 也清晰地感觉到肌肤比平常更加火热。 确实是生病了。 小黑被吓了一跳，自责和懊恼立刻写满了整张脸，急得不行，当场就要把他打横抱起来。 叶北游赶忙阻止：“别。你要抱我去哪？床就在旁边。再说我没事, 有事的是你。” 他拉着小黑的手下命令：“我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回你自己房间躺着，要么你就在我这躺着。立刻、马上, 给我躺下。不然我原地解雇你！” 这一招果然奏效。听到“解雇”这个单词的小黑像是被吓住，扭头看看床, 又转过来看看叶北游, 默默地走到床边安静地坐了下来。 叶北游倒也没想到小黑的选择是就地躺下。不过话说出口, 他也不好反悔把人赶走，顺水推舟走过去, 又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手感温度好像比刚才更热了。看着乖巧得像个小媳妇的小黑, 叶北游觉得自己的母爱都要泛滥了，柔声询问：“你早上吃饭没？” 小黑摇头：【我真的没事。可能是赶路太累, 睡一下就好了。】 “那行, 你先躺下。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吃了东西再吃片退烧药，好好睡一觉。”他笑着拍了一把对方的胸肌，“这么壮实的身体，恢复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小黑看起来有点局促, 扭头看了看叶北游的床。 叶北游这张床是岛民帮他手工制作的，材料全部取自当地，是木质硬板床，尺寸介于单人床和双人床之间。一个成年男子躺着绰绰有余，两个人就会有点挤。 叶北游叫他放心：“床单枕套刚换不到一周。我每天都有洗澡，你不嫌弃吧？” 小黑猛摇头，指指自己：【我昨天住旅馆也洗过澡的。】 “我很放心。”叶北游实话实说，“我们小黑一直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我从来没觉得你的个人卫生有什么需要提醒的。快躺下吧。” 眼见小黑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脱了鞋之后小心翼翼躺下，拉开薄毯盖在身上，叶北游满意地露出赞许的笑容：“乖乖等我。” 自己都觉得语气像在哄小孩，叶北游的尴尬在看到小黑难得的柔软模样之后烟消云散。自从认识小黑，那人就一直像是蜷缩在某种壳子里。叶北游希望他能走出来。 他带上房门，径直去了厨房，路上遇到了提姆。从提姆口中，他得知小黑是乘坐早上那般渡船回来的。提姆没看到突突车司机阿杜，不知小黑是不是独自一人。 “小黑回来之后就在找你。我们早上也都没看到你和龙教练，猜想你们昨晚会不会很晚睡，所以还没起床。”提姆说。 叶北游再想起小黑站在走廊上看着自己那时的表情，愈发感到好笑。那家伙明明已经误会得彻头彻尾，却还是不敢问自己一句，宁可忍着心里难受，也选择逃避而非质疑。 当年的自己在成知远面前，不也是这样吗？ 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配得上对方，却不敢质问对方是否对自己真心，是因为从一开始就预设了两人之间的不对等。 现在的小黑在自己面前，就像自己当年面对成知远。 厨师正在准备午餐的食材。叶北游看了看，挑了新鲜牛肉和几种蔬菜，让厨师帮忙，花了大约一小时做了一锅生滚牛肉粥。 时间有点短，粥的口感不够完美，不过叶北游觉得已经花了太长时间，让小黑赶紧吃上才是最重要的。 牛肉粥装了两大碗，他招呼帮工帮自己端到房间去，迎面遇到龙心怡抓着头发走了过来，一脸晕乎乎的表情。 “哟，小叶煮了粥？这么贴心啊。”龙心怡闻到香味顿时瞪大眼睛。 叶北游朝着厨房努了努嘴：“给你留了一份。宿醉之后喝点粥，胃里舒服。” 龙心怡笑逐颜开，抱着叶北游“吧唧”一口亲在脸颊上：“果然贴心！真想娶你做老婆！” 叶北游捂着脸红温。周围有厨师、有帮工，大家都在看着他们笑，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天大的误会。 本来自己早上从龙心怡房间出来的事，就不止小黑一个人看到。 “你怎么端了两碗？”龙心怡瞥见帮工手里的托盘，“是要送去我房间吗？正好不用了。” 叶北游赶紧拦住准备上手的合伙人：“龙姐的份在砂锅里。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床，就先温在里面。这是我和小黑的。” 龙心怡惊讶：“小黑他回来了？” 叶北游点头，略显局促：“他早上回来的。人有点发烧，现在在我房里躺着。让他吃点东西，才好吃药。” 龙心怡神色微妙，语调也拉长了：“在你房里躺着啊……你动作这么快？” 叶北游掉头就走：“他还在等着。” “等等。”龙心怡拉住他，“发烧可不是好事。你确定不是什么传染病？” 叶北游迟疑了一下。他还真不能确定，也没往这方面去想。小黑的热度其实并不高，算不上高烧，但也不排除有传染性的可能。 龙心怡有点埋怨他的意思：“咱们岛上是什么医疗条件你也不是不知道。如果是传染病，扩散开来怎么办？谁知道他都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啊？你应该先让他回自己房间待着，观察几天，没什么问题的话再正常接触。” 叶北游小声说：“是我考虑不周到。这样吧，我跟他一起待到明天。如果我没有被传染出现症状，就说明他得的不是传染病。你看这样行吗？” 龙心怡很惊讶：“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有必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吗？” 叶北游笑了：“我不是为他，是为了我们帕森岛。事已至此，除了隔离观察还能怎么办？” 龙心怡想了想：“吃完午饭，我让人去叫大夫过来看看吧。虽然医术不太行，总比没有要好一点。” 回到房间，叶北游没让帮工进屋，打开房门后自己把粥端进去，就让帮工回去了。 房间里有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叶北游愣了一下，发现小黑睡着了。侧躺在床上的人呼吸稍显沉重，不知是否生病所致，好在没有听到明显的杂音。 叶北游放缓了动作，轻手轻脚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凑近床边查看小黑的状况，没想到看了一眼却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小黑是侧卧的，恰好将有疤痕的半张脸压在下面，露出的半张脸是完好的。 叶北游猛地一看，以为自己看到了成知远。除了皮肤略黑、发型凌乱、出现的场合不太对，那张侧脸的线条、下颌的轮廓，简直与成知远一模一样！ 第161章 叶北游觉得自己一定是昨晚喝多了，头昏脑涨还没睡醒，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再仔细看，还是觉得很像。即便不是一模一样，至少也有七八分相似。 自己不会是真的拿小黑当做成知远的替身吧？ 叶北游纠结了一阵，忽然想到比起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把病人叫起来喝点粥吃了药，似乎才是更重要的事。 可是见小黑睡得这么熟，他又不忍心把他叫醒。舟车劳顿又生病，小黑一定很累了。 叶北游小心地用手试探小黑的额头，感觉虽然明显发热，但并不严重，甚至好像比之前略有消退。他想了想，横下一条心，决定让小黑继续睡。 他把自己的那碗粥喝掉，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浏览社交平台上的舆论情况，意外地发现有关帕森岛的负面评价似乎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不知是不是申诉有了反馈，那些造谣污蔑的不实发帖几乎都被删除，甚至首发帖子的账号都被封了。 确实存在的问题，发帖人也发布了新的帖子，声称接到了潜店的主动联系和道歉，态度和语气明显有了改善。对于网友留言回复质疑是不是被店家威胁才转而说话好，贴主也一一回应说明。 最大的问题，也就是爆料小黑打人的相关帖子，连同账号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全网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叶北游不得不认为是有人暗中出手干预。 会是谁呢？显然不会是褚建新。成嘉言和小黑的冲突之中，叶北游明显看出褚建新是偏袒成嘉言的。他感到有些意外，但也不是那么意外。 成嘉言对褚建新而言可能是很重要的商业伙伴，而小黑不过是个贫穷的底层平民。对f国的上流社会而言，他们对本国平民是完全不屑一顾的，即便褚建新也不例外。 爆料打人的事多半是成嘉言的安排，那么褚建新就不可能干涉，尤其是不可能不跟自己说一声。 那会是谁？ 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能量，不声不响地为帕森岛摆平这种事？ 叶北游缓缓扭头看向熟睡中的小黑。酷似成知远的半张脸埋在薄毯和枕头之中，藏起了攻击性和压迫感，看起来安详又宁静。 难道成知远还没有放弃对帕森岛、对自己的关注吗？ 没有成知远的帮助，自己就不能将帕森岛经营好么？ 叶北游用力深深吸气，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能自作多情。事情也有可能不是成知远做的。 奇怪的是，直觉却让他第一时间想到成知远。 叶北游慢慢起身走到床边，沉默地看着熟睡中的小黑。 是替身？还是自己喜欢的就是同一种类型的长相？ 成知远确实各方面都长在自己的审美上。假如成知远也毁了容、晒黑一些，或许就是小黑这个模样吧。 叶北游盯着那半张脸，看得出了神。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以前自己跟成知远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很少有机会看到对方的睡颜。 有点荒唐。眼睛看着小黑，脑子里却在想着成知远。想起成知远，却又把他跟眼前的小黑重叠在一起。 假如小黑知道，会介意他的半张脸长得像自己的前男友吗？ 手机的持续震动惊醒了叶北游，于帆教练向他发来了通话请求。叶北游赶紧挂断，告诉于帆说自己不方便接听、询问有什么事。 于帆转手发了一张截图给他：“我收到一封邮件，小叶！padi官方组织发来了成洛铭洞穴潜水事故的调查报告！” 第148章 “你说什么？padi什么时候……” 叶北游忍不住提高音量, 话还没说完，突然想起床上还睡着一个病人，赶忙起身走到卫生间, 压低了声音询问详细情况。 于帆告诉他，自己在两个月之前确实接到过padi官方人员的联系, 向他了解有关叶北游当年在海城经营潜水中心的情况, 也提到了成洛铭的事故。 于帆以为是官方在整理档案，根本没想过时隔三年，事故还会被重启调查。他不想给叶北游再度造成伤害，也就没跟他提起这件事。 就在昨天, 于帆却意外收到了这封邮件。同时他也注意到, padi在官方网站上发出公告，将这起潜水事故作为一个典型案例公布出来, 不过隐去了死者的具体姓名，宣布“恢复因该事故被取消教练资格的叶北游先生在12个月内重新激活padi高级教练的资格”。 “这下子, 你的冤枉终于洗清了！官方调查确认了你在这起事故中没有责任！你可以重新激活教练资格。是激活、不是重新考, 这要容易得多！我都可以给你做激活考核！” 于帆的声音很激动, 叶北游却并没有那么激动。 他自己也很惊讶自己比预想中要冷静许多。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期待过这起事故还有被重新调查、公开结果的一天。从未有过的期待，被送到眼前时充满了不真实感。 “小叶你怎么没反应啊？”于帆看出了他的异样, “哦对, 我说太多了，你自己去看。你换了邮箱, 他们可能没办法直接将报告发给你。你稍等我转给你。其实官网也有这份报告, 不过出于隐私考虑、不公开死者的尸检情况……” “于教练。”叶北游深吸一口气，“本来没有这件事，我也想跟你说。你有兴趣来帕森岛考察，谈谈有关合作的事吗？” 叶北游语气平静地跟于帆初步确认来岛上实地考察的时间, 结束通话后重新回到房间里，看了一下小黑的状态。 男人保持着与先前完全一样的姿势，侧卧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叶北游深深地看了看和成知远极为相似的半张脸孔，心情复杂，坐到电脑前打开于帆转发给自己的调查报告。 报告全文很长，有九十几页，包括了详细的尸检信息，以及叶北游从未见过的潜水电脑表数据。 潜水电脑表是潜水员在潜水时必备的装备之一，可以记录潜水时的水深、水温、压力变化，通过使用的模式不同，计算出潜水员需要完成的减压时间，是潜水时重要的参考，也是事后复盘的第一手资料。 无论是否资深潜水员，进行潜水活动时即便没有自己的电脑表，也会被要求租赁。进行难度较高、风险较大的技术潜水的一些潜水员甚至会佩戴两块，以防其中一块出故障。 可是叶北游从未见过成洛铭出事时戴在身上的那块电脑表，而他自己的那块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翼而飞，怎么都找不到。 当年的事故，在水下一片混乱，叶北游体力消耗极大，升水时已经出现明显的减压病症状，又受了外伤，整个人都在鬼门关上挣扎，根本无暇顾及身外之物。 救援人员和项目的其他参与者优先做的也是抢救生命，协调和联络各方资源。等叶北游从医院苏醒，于帆已经找不到他和成洛铭的电脑表了。 没有电脑表，在事故调查上便成为致命缺陷，也成了叶北游无法为自己分辨的重要原因。缺乏客观的数据支撑，生还者和当事人只有他一个，他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就大打折扣。 叶北游和于帆也都提出了电脑表缺失这一疑点，却被成家的律师置若罔闻。成家根本没想要调查事故真相，又怎么会把他们说的话当回事？ 可是在padi官方的这份调查报告中，两块电脑表的数据都详细地公布了出来，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两人在水下的活动轨迹，从一切正常突然变得混乱不堪，经过了短暂而剧烈的深度变化之后，最后是一段较为快速的上升。 叶北游第一次明确地知道，自己当时和成洛铭在水下挣扎的那段时间，不过短短六分钟。而在他的记忆中，眼睁睁看着同伴遇难而无能为力，并且自己也险些被拖着一起丧生的那段经历，宛如漫漫长夜永无尽头。 成洛铭的死因，尸检给出的结果是急性心梗。调查人员结合他体内的酒精含量残余过高，分析事故的原因可能是当事人在潜水之前饮酒、休息不足，影响了身体状况。潜水时可能因为氮气麻醉现象造成突然恐慌，诱发了心脏疾病。 调查报告同时披露，成洛铭生前有过心脏内科的就诊记录，也是叶北游从未见过、从未了解的。 他终于发现了这份调查报告的问题在哪里——太详细了。 报告中披露的许多信息，只有得到家属的配合才能获取。而重启调查这件事本身，就需要家属的同意。 叶北游不认为官方会无缘无故地重启调查。事故发生至今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对于一个不隶属于任何政府、没有执法权的民间组织来说，不会有任何自发的动力来重新调查，更何况要冒着得罪国际知名富豪家族的风险。 没有人会做这种蠢事，除非是家属自己提出的要求。 叶北游的左手静静地放在桌面上，微微颤抖着。右手的鼠标将文件拖倒最后一页，他盯着进度条发了好一阵呆。 预想中的“真相大白”、“洗刷冤屈”带来的激动并没有如期而至。窗外的鸟鸣与海浪声与一个小时前没有什么不同，阳光也并不因为他读了这份报告而变得更灿烂一些。 第162章 普通平常的一天，一如既往地普通平常。 但是，仿佛心头有什么东西落地了。 长久地压在心头的某些东西，面对毫不知情的游客不时闪现的恐慌和没来由的内疚，在同行面前抬不起头、像是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纷纷的羞愧…… 碎了，散了，消失了。 他明白自己终究还是需要一个官方的说法，一个真相。只是当这些来临时，他并不如自己预想那般激动。 他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咔哒”一声房门关闭的轻响，他并不知道躺在床上的小黑倏地睁开了眼睛。 叶北游没走多远，只是站在门外的走廊上，眺望着大海。南国海岛的晴空一如既往地灿烂，他看着那样的海、那样的天，感觉自己内心也如同那片晴空一样洗练。 于帆激动地表态，马上在社交平台帮他发帖澄清，狠狠打那些人的脸。叶北游并没有想打谁的脸的想法。真相本来就在那里，只是是否被人承认的问题。 所以，是什么原因让成家愿意重新调查事故真相、并且公开披露呢？ 叶北游还记得当时无论自己怎么恳求，成知远都断然拒绝。现在看来，事故发生之后，成家便第一时间进行了尸检，但对结果秘而不宣。 他们早就知道死因是心梗，稍加调查也不难知道成洛铭有服用心脏治疗药物的病史。两块记录着原始数据的潜水电脑表很有可能也是他们拿走的。 成家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成知远一直都知道。 叶北游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脑子很乱，事故发生时的场面和事后遭受的种种不公与冷漠交错在脑中盘旋，让他的思绪渐渐抽离现实。 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开门声，只是突然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被人从身后轻轻拥住。他宛如大梦初醒，本能地挣了一下，随即闻到熟悉的气息，才发现是小黑。 叶北游侧身扭头，看向身后的男人，从男人眼中看到了瞬间的惊讶。对方一阵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抬手来擦他的脸，叶北游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地流了满脸的泪。 他有些呆愣，他本来并不觉得自己会落泪。 小黑却整个急得不行的样子，笨手笨脚地给他擦眼泪，略显粗糙的指腹带来砂纸般粗粝的触感，稍稍有点疼。 叶北游更用力地挣开小黑的胳膊，退后了几步，垂下头别过脸。 不想在对方面前展露出这样的脆弱。 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软弱的模样。 不想泪流不止仿佛还留恋过去…… 手臂被轻轻触碰。叶北游抬起头，看到小黑打手语问自己。 【你怎么了？】 【哪里疼吗？】 【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我是不是帮不上忙……】 叶北游犹豫片刻，走上前几步，展开双臂抱住了小黑的腰，把自己的脸埋在对方怀里。 算了。他想。无所谓。 长得像成知远，那又怎么样呢？ 第149章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滩上。成知远双手抱住膝盖, 肩膀承受着叶北游的脑袋靠过来的重量。舒缓的海浪冲刷着裸踩在沙滩上的双脚，凉凉的很舒服。 成知远知道自己看似平静，实际上整个人都是僵的。叶北游在他怀里哭了一场之后, 一言不发拉着他的手，径直走到海边, 说了句“坐一会吧”。 成知远不可能拒绝。两个人都把鞋脱了, 起初坐在尚且干爽的沙滩上，随着海水慢慢涨潮，水位最高时已经可以没过脚面了。 成知远不知道叶北游是什么想法。对方说要坐一会，就好像真的只是坐一会, 一言不发地眺望着远方的海平面发呆。 成知远偷眼看叶北游的侧脸。青年的面容无视南国的海风与阳光的蹉跎, 保持着不属于海岛的精细的美，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成熟大气。逐渐西沉的太阳落在他的脸上, 看起来神圣又神秘。 最初自己注意到叶北游，不正是因为他姣好的容貌下那颗奋发自强的心么？ 这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单纯地依附自己过不劳而获的生活。他有自己的热爱, 有自己的想法, 有自己的坚持。自己会逐渐对他认真起来, 不正是喜欢他这个样子么？ 可是那个时候，成知远完全不明白内心逐渐堆积的烦躁从何而来。唯有对于事态逐渐脱离掌控而产生的焦躁和不耐, 以至于懒得跟对方好好沟通。 只要听我的安排就好、为什么要节外生枝弄出这么多事来？ 他无法否认自己当时就是这样的想法。 事实上, 在他们交往的那段时间，叶北游确实没有给他添过任何麻烦, 几乎是无条件地配合他的安排, 唯有在一些涉及到潜水的事情时会坚持自己的主张。而那些技术问题是叶北游的专长。成知远在专业领域一向尊重专业人士的意见。 他从来没有想过叶北游的坚持，远比他所了解到的更为强韧。 事到如今，“成知远”这个存在对于叶北游来说，真的已经成为过去了吧？ “我跟你说过, 我曾经有过一个交往几年的前男友，并且我们还订了婚、差一点就要结婚了。”叶北游忽然轻声开口。 成知远本能地僵硬了一瞬，全身紧绷一动都不敢动，心脏砰砰乱跳。 即便事到如今，他还是很怕从叶北游口中听到宣判自己“死刑”的话。 叶北游的声音很柔很轻：“三年前，我曾经出过一次潜水事故。我带着前男友的叔叔一起去洞穴潜水，结果……叔叔没能活着升水，我的腿受了伤、差点也因为减压病而死……” 成知远听得内心刺痛，大着胆子伸出手臂，轻轻搂住叶北游的肩膀。叶北游的身体没有任何抗拒，自然而然地贴着他，又让他的内心稍稍感到一丝甜意。 如果以现在这副模样、用虚假的身份能够安抚对方，成知远不介意一直藏在这具伪造的外壳之下。 “我对前男友、还有他的家人，一直都很愧疚。我确实没有尽到提醒的义务，可是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我只希望他能相信我，事故的主要责任不在于我……” 叶北游的声音渐渐哽咽。成知远默不作声地搂着人，脑中许多画面交错而过。 他想起事故发生之后，自己站在叶北游的病房里，看着躺在床上的青年苍白的面孔，心中盘旋的庆幸与欣喜远远大过叔叔的死亡带来的冲击与悲伤。 真相什么的，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不管是谁的责任，死去的无法回来，发生过的也不能抹消。最重要的惟有保住眼前的人，不是么？ 成知远并没有意识到“真相”对于叶北游来说竟然如此重要。至少那个时候没有。 对不起。他搂着叶北游的肩，在心中默默地道歉。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能力不足。我应该早些将真相还给你，将你的名誉还给你。而不是一味地自以为是…… 迟到了三年的调查报告，他不知道对于叶北游来说是否还来得及。 叶北游忽然拉起他的手，轻轻揉捏他的手指，平静柔和地说：“我今天收到了一份调查报告，官方发来的。官方公布了事故的详细原因，声明我在事故中几乎没有责任，并宣布可以为我恢复教练资格。” 他抬起头看向成知远：“真相终于大白了。我对死者的愧疚，对教练工作的反思，并不等于我问心有愧。我一直希望证明的，仅仅只是这一点而已。” 成知远面对叶北游毫不保留的澄澈目光和平静的面容，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好现在也不需要他说话。 成洛铭潜水事故的调查请求，是八个月前他向国际潜水组织正式提出的，以遇难者家属的身份。 padi的负责人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他：“我记得这起事故当时，不是你们家属强烈反对调查，并强行要求封杀当事教练么？” 成知远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只是提供了一笔对方很难拒绝的赞助费和调查费，要求对方进行“完全公平公正的”事故调查。同时，他也提供了三年前为叔叔进行尸检的私立研究所的联系方式和自己签名的授权书。 而成洛铭和叶北游潜水当天佩戴的那两块潜水电脑表，也是他在祖母死后，通过姐姐帮忙，旁敲侧击从父亲口中问出来的。 出事之后，成知远赶到医院就没有见过两个当事人的电脑表。他当时以为电脑表被叶北游和于帆收了起来，后来才听说没有人知道电脑表的下落。 后来祖母对他施加压力要求把叶北游送进监狱，并且拒绝公布尸检结果配合调查。成知远一门心思想着先保住叶北游，真相究竟是什么根本不重要，更无心寻找电脑表。 那两块电脑表实际上是被成嘉言拿走的。 成嘉言是第一个赶到事故地点的成家人。他虽然自己不会潜水，但身边的朋友、亲人好多人都会，接触多了潜水的基本常识，知道潜水电脑表这个东西的作用。 第163章 成嘉言到达医院时，于帆都还没赶到。救援人员和同行的其他工作人员得知他是家属，向他转交遗物，他藏起了两个人的潜水电脑表。 这两块电脑表被成嘉言当作邀功的证明交给了成老太太。老太太让成知远的父亲收起来、“不能拿给外面的人胡说八道”。 真相就这样锁在成家大宅的保险箱里，沉睡了三年之久。 尸检报告、潜水电脑表、就医记录，都是成知远授意开放给padi调查组的，这才有了这份详尽到极致、不容置疑的调查报告。叶北游等了整整三年，终于等来了一句“公道”。 “我猜官方忽然重启调查，一定是我前男友的意思。”叶北游忽然说，“很多材料只有经过遇难者家属的同意和配合，调查组才能取得。而除了他，我想不出他们家还有谁会愿意开放授权和调查。” 成知远瞳孔放大，胳膊都僵住了，听见叶北游轻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是不爱听我说这些？” 成知远无法承认更无法否认。他其实挺想知道，自己在叶北游心中究竟是怎样的评价，到底还有没有机会了。 假如再也没有机会，自己会心甘情愿地放弃吗？ 叶北游凝视着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默默放开了他的胳膊，似乎在给他“说话”的机会。 成知远慢慢抬起胳膊，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比划：【你……还喜欢他么？】 叶北游无声地笑了，反问：“你在意？” 成知远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却听叶北游像是故意一样问自己：“你为什么在意？你又不喜欢我。” 成知远猛地摇头，倏地顿悟，看到叶北游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 他的心情很复杂。叶北游在等自己告白，等了有一段时间了，他不是看不出来。可他怎么说得出口？ 一旦说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将彻底失控。 他一下子甩开叶北游的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呼吸急促。 叶北游猝不及防，甚至被他晃了一下，稳住身体之后仰头看向他，露出不解的神色。 成知远心跳剧烈，□□。侧坐在沙滩上的叶北游看起来像是刚刚上岸蜕变出双腿的人鱼，干净漂亮得仿佛不属于这片喧嚣尘世。 【对不起。】成知远咬着嘴唇比划，【我……我在老家的村子、订婚了……我、我……明年，会回老家结婚。】 【所以，对不起。】 说完，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眼眶很酸，心口很疼，喉咙像是堵了一堆吸水的棉花，沉闷粗砺喘不过气。 成知远越走越快，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还光着脚。鞋子被丢在了沙滩上，连同满满的无法说出口的心意。 他再一次欺骗了叶北游。 他不敢去看叶北游的脸，不敢确认对方的反应。叶北游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他都不敢回头面对。 怎么面对呢？从他拒绝调查、打印出那份分手协议开始，他就失去了站在叶北游面前的资格。 提姆的惊呼唤回了成知远的理智。顺着提姆指的方向，成知远才发现自己的脚掌不知被什么割伤了，正在汩汩地流血。 第150章 成知远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抬起右脚，乖乖让提姆为自己的伤口进行清理。 他的右脚掌踩到了一片锋利的贝壳，被划伤了大约三四厘米长的一条伤口。又因为他没有及时注意到, 贝壳被深深踩进伤口里，流了很多血。 提姆用清水冲了好几遍, 冲掉血迹之后, 用镊子小心地清理伤口中的贝壳碎片。 时不时地尖锐疼痛让成知远的小腿不自觉地抽搐，但他沉浸在沮丧和懊恼的情绪之中，根本顾不上这点疼。 叶北游还没回来。 天色已经暗淡，夕阳将海面染上绛红。自己把叶北游丢在海滩上至少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还是没见到人回来。 成知远满心都是后悔和自责。自己怎么能做出把人独自扔下这种事？不管发生了什么, 不管在什么地方，自己都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 他拍了拍提姆的肩, 打手势告诉人：【叶教练还没有回来。我要回去找他。】 提姆愣了愣：“不用吧？你们刚才不是在海边吗？叶教练自己会回来的。说起来，你们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成知远不知该怎么回答, 纠结片刻之后放弃了, 双手撑起身体打算强行起身。 提姆赶紧站起来摁住他：“你别动。你脚上的伤口还没处理好, 现在不能走。叶教练又不是小孩，不会迷路吧。” 成知远还是不放心。即便是在自己的小岛, 即便不会迷路, 也没有交通隐患，可是万一呢？万一有什么意外呢？ 一个想走一个不让。两人正在拉拉扯扯, 龙心怡大声问“你们干什么呢”, 从厨房的方向走了过来。 提姆代替成知远回答，说他的脚受伤了、正在帮他清理伤口。 龙心怡看了看成知远的脚，柳眉紧蹙，口气不善地问：“你是怎么跑到海滩上去的？小叶呢？你不是在小叶房间里休息？” 成知远打手势：【让我去找他。他还没回来。】 龙心怡用中文骂了句“王八蛋”, 走上前来一把揪住成知远的衣领：“你这混蛋有没有良心！小叶冒着被你传染的风险把你留在他房间里休息，你刚好了一点就给我把人弄丢了？我不管你受伤还是断腿，小叶出点什么事我把你丢到公海喂鱼！” 成知远盯着龙心怡冒火的眼睛，点了点头，顺势起身，一脚踩在水泥地上，钻心的疼。 “龙姐。”叶北游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叶北游坡着脚走不快，手上还拎着一双凉鞋。龙心怡见状，丢下成知远，快步迎向叶北游，用中文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成知远听到叶北游用中文简单地回答“去海边走了走”，别的没再多说。他站在原地，看到叶北游的视线瞥了自己一眼，随后慢慢地走了过来。 “啪”的一声，凉鞋被丢在地上。叶北游看了成知远一眼，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要走。 提姆叫住了叶北游：“老板，小黑的脚受伤了，我觉得有点严重。是不是带他去医生那里处理？” 成知远没想到叶北游其实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伤，更没想到提姆会当面说出来。他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叶北游倏地转身，眉头紧蹙，语气冷硬：“怎么回事？怎么受伤的？” “踩到了贝壳，伤得很深。”提姆再次代为回答。 叶北游的目光在成知远的脚上停留了一阵，慢慢抬头盯着他。成知远无地自容，弯腰捡起自己的鞋，转身想走。 手腕被紧紧拉住，叶北游皱眉盯着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找死么！” 不容成知远拒绝，叶北游让提姆马上去打电话叫突突车，双手按住成知远的肩，强迫他坐下，转头对龙心怡说：“等会我跟提姆陪他一起去看医生。” 龙心怡瞥了一眼成知远，拉着叶北游走出几步，用中文说：“到底怎么回事，小叶？你跟他看起来不对劲。在海边发生什么了？” 叶北游沉默片刻，轻声说：“没什么。于帆教练告诉我，padi在官网上发布了三年前那起潜水事故的调查报告，宣布了事故责任的归属，并且说我可以在12个月内重新激活高级教练的资格。” 龙心怡惊呼：“这是好事啊！可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不对，你没跟我说实话。还有其他的坏消息吗？” 提姆去打电话叫突突车，没有那么快回来。叶北游和龙心怡以为成知远听不懂中文，虽然走远了几步，仍在成知远能够听到的距离。 成知远清楚地听到叶北游冷静地说：“没什么坏消息。就是我跟小黑把话说开了。我们之间可能是有些误会。以后，龙姐你们也别再误会我跟他了，对人家不好。” 成知远的心在颤抖。他看到龙心怡同样也很懵，愣了好一阵子，也没能接上话。 突突车的声音由远而近，提姆大声招呼司机倒车。叶北游绕过龙心怡，重新走到成知远面前，淡淡地说：“走吧，去诊所。” 成知远看着叶北游，从那张格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他默默地垂下头，踮着脚一步一挪地跟着上了突突车。 前往诊所的路上，车厢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成知远和提姆并排坐在车厢一侧，叶北游坐在他们对面的另一侧。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有突突车的马达声充斥耳膜。车辆在土路上颠簸，叶北游偶尔会提醒司机慢一点、稳一点，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交谈。 到了诊所，提前接到电话的医生已经把诊室准备好，正在等着他们。 医生仔细检查了伤口之后，告诉叶北游：“伤口很深，担心有贝壳残留在里面，需要打麻药切开伤口进行处理。做过手术之后，有几天不能走路，需要住院。” 叶北游面无表情地点头：“那就住院吧。费用我来结。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好好给他治。如果缺什么，你跟我说，我去主岛买。” 第164章 医生保证会尽心尽力，随即开始准备手术用品。金属的手术器械与金属托盘碰撞发出冰冷的无机质的声响，在灯光惨白的诊室中听起来格外碜人。 成知远忐忑不安地看着叶北游，悔得肠子都青了。 “回老家结婚”这种借口，是最符合“小黑”人设的，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也是合情合理。可也因为可信度太高，说出来之后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叶北游很明显是相信了，并且立刻决定与自己保持距离，不再让自己误会。 成知远后悔不已。按照他对叶北游的了解，那人大概是会因此感到自责的，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会错了意，并不会埋怨“小黑”什么。 自己又让叶北游伤心难过了。成知远看着对方冷淡的侧脸，懊恼得很不能掐死几小时前的自己。 医生在他身边忙活，他一点心思都不在自己身上，眼巴巴地看着叶北游的一举一动。 那人再没给过他一个眼神，公事公办一样跟医生的助手交接，确认收费单、支付费用，听取住院事项。 成知远恍恍惚惚之间，手术就结束了。医生切开了他脚掌上的伤口，取出总计七块贝壳碎片，给伤口进行了缝合，将他安置在仅有的三张住院病床的其中一张上。 麻药的药效过去之后，疼痛席卷而来，成知远感觉自己的体温又在慢慢上升，额头渗出冷汗。 “今晚辛苦你一下，提姆。”他听到叶北游说，“有什么事情打给我。” 他要走了。成知远想着，睁开眼找人，恰好与叶北游四目相对。 青年的眼神很平静，说不上冷漠，但也没有了先前的那份热情，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片刻之后说了句：“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等等，别走。成知远心里着急，本能地朝叶北游伸了伸手。 叶北游似乎没有留意，转身走出了病房，修长的背影宛如一道冰霜打在成知远的心上。 成知远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瞬间冷却，手腕抖了抖，落在了提姆的手中。 提姆的目光满是同情，问他：“你跟老板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吵架了？” 成知远垂下头，不想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 提姆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老板也是挺不容易的。他人这么好，却老是遇到不好的事情。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会吵架啊？” 成知远无言以对。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晚上是怎么过去的。伤口持续疼痛，身上忽冷忽热，虽然打了破伤风，似乎还是有些不知名的感染，后半夜明显发烧起来。 他在迷迷糊糊中，脑中一直盘旋着叶北游的脸。开心的、雀跃的，伤心的、哭泣的，淡然的、成熟的。几年前的青涩少年与如今的开朗岛主，都令他爱不释手。 混乱无序的记忆碎片最后定格在一个雨夜。 那天，二十一岁的成知远刚刚留学归来，在祖母的授意下正式进入集团总公司，以未来总裁候选人的身份踏足商场。 一个平平常常的工作日结束之后，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潮湿的水汽，成知远回到位于市区的老宅，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地倚靠在大门一侧的墙角。 刚刚跟他不久的秘书陆淇担心引起他的不悦，急忙说：“您稍等，让保镖先去清场。” “不必。”成知远想起在国外偶尔也会遇到的，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会在富人区的边缘徘徊，寻求一点施舍。这也是慈善的一种，他并不反感。 “我自己去看看。”他说着，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好单薄的身体，看起来像是未成年，还是个孩子吧？是不是迷路了，亦或是离家出走？ 他走上前去，示意陆淇叫醒一动不动的少年，意外地迎上一双澄澈美丽的眼睛。 第151章 一定是在说谎！ 叶北游从小黑的眼神、表情、还有全部的肢体语言中, 毫不费力地提炼出这个结论，并且认为自己并不需要去求证。 但他确实有点生气。 被独自抛在海滩上，看着对方狼狈逃走的身影, 他真的很想追上去揪住对方的耳朵大喊：“骗人有意思吗？说实话很难吗？” 为了逃避，连“回老家结婚”这种借口都拿出来了, 说明态度是挺坚决的。既然如此, 叶北游便决定顺着对方的意思，保持距离好了。 可是在小诊所的病房，转身之前他看到小黑冲着自己伸出了手，眼里满是渴求, 心里隐隐是有点难受的。 坐在突突车上, 叶北游抱着怀里的保温桶，想着昨晚的那个眼神, 心情复杂。 算了，明知道对方自卑不敢说实话, 自己又何必跟他计较？之前的种种无非是暧昧的默契, 一切都不曾发生。假如对方真的提出辞职“回老家结婚”, 自己答应就是了。 留不住的，就是留不住吧。 走进诊所, 意外地看到提姆和医生正在商量什么。小黑躺在病床上, 看起来像在昏睡。 看到叶北游，提姆和医生一齐上前, 告诉叶北游不太好的消息——小黑在发烧。 “虽然打了破伤风, 也不排除细菌感染、伤口化脓的可能。”医生说，“诊所条件有限，最好还是去主岛的大医院。” 提姆诉说了昨晚的情况，告诉叶北游, 自己晚上起夜大约是凌晨一点，那时小黑的体温还很正常。等早上六点半自己再去看的时候，对方明显在发烧。 叶北游紧紧蹙眉，不能不埋怨小黑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光着脚在沙滩上跑，踩到了贝壳都不知道疼吗？ 他暗中叹了一口气，作了决定：“转院去主岛吧。提姆你先回家一趟，带上换洗衣物，到店里等我。” 叶北游的考虑是，去主岛如果住院的话，至少需要两个人轮流陪护。龙心怡不方便，而提姆平常对小黑比较友善，是最适合的人选。 提姆还没有回答，身后忽然传来“咣啷”一声。几个人一齐扭头，看到小黑把一个杯子碰倒发出了声响。 迎着几人的目光，小黑对叶北游打手势：【我退烧了。我不去主岛。我不需要转院。】 叶北游暗中咬牙，上前一步质问小黑：“你别闹了行不行？听医生的。外伤感染又发烧，不及时治疗容易死人的！” 小黑用力摇头：【我没事。我不去治疗。我现在就可以出院。】 “小黑！”叶北游忍无可忍，把保温桶重重放在桌子上，双手按住人肩膀，“你看着我。你想干什么？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想气死我吗？” 一米九左右的大个子蜷缩在病床上，体温仍然明显偏高，额发因为汗湿而贴在额头上，显得狼狈又脆弱。 叶北游有点于心不忍，觉得自己是不是把人逼得太狠。转念一想，自己可以不计较感情，对于身体健康如此不在意，他是真的不能忍。 小黑摇了摇头，慢慢地抬起手，比划：【我要……辞职。我这就……回老家。】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叶北游看着似乎想要把自己整个缩进墙里的小黑，连抬头看自己一眼都不敢，复杂的感情在心头翻涌。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没有自信的人了，就像多年之前的自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医生和提姆说：“你们先出去。提姆，你先回家，照我说的准备。我单独跟小黑谈谈。”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叶北游看了一眼贴在墙角努力想要把自己当成纸片人的小黑，转身走到桌子旁，打开了保温桶。 鸡汤的香气顿时溢满整个房间。叶北游慢条斯理地把鸡汤倒进小碗中，用勺子轻轻搅动。他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花了两个多小时精心熬制的鸡汤，他相信没有人可以抗拒。 小黑虽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身体明显放松许多，偷偷看向叶北游。 “早上还没吃饭吧？”叶北游轻声说，“昨晚吃的也不多，是不是？” 小黑没有反应。叶北游端着鸡汤走到病床前，坐下来，先给自己喝了一勺，咂了咂嘴：“真好喝。不想尝尝么？” 小黑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叶北游，极力掩饰馋得不行的渴望，喉结的滚动却出卖了一切。 叶北游心情好转些许，憋着笑，把碗塞到小黑手里：“自己喝。不用我喂你吧？” 小黑风卷残云把一碗鸡汤灌进了肚子。 叶北游还带了米饭和小菜。搭配鸡汤，小黑一口气吃了两大碗，整个保温桶的鸡汤喝得底朝天，嘴唇油光水滑，人都变得精神了很多。 叶北游看他这个状态，觉得不用去主岛住院治疗可能是真的。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容忍小黑不拿身体当回事。 放下饭碗，他换了口吻：“我们谈谈。你说你想辞职？现在就回老家结婚？” 小黑的状态一下子垮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抬头。”叶北游强硬地命令，“为什么不敢看我？要回老家结婚是大好事，有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除非……” 第165章 他注意到小黑咬紧了嘴唇，双手紧紧掐在一起，像在拼命忍耐着什么。 “除非你在骗我，小黑。”叶北游故作轻松地说，“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你可以直说。我想我也不是利用职权性骚扰的那种店长吧？即便被你拒绝，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何必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手腕倏地被抓住。小黑动作很快，叶北游反应过来时，对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死死盯住自己的眼神看上去满是悲伤。 叶北游心里有点发怵，口吻强装轻松：“你这是干什么？真的，感情这种事，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是很自然的，我完全尊重你……” 话还没说完，男人的脸骤然放大。叶北游感到自己的身体落入一条火热的臂膀中，被人拘着压向对方。 灼热的鼻息喷在脸上，惊愕的瞳孔与对方深邃的眼神紧密联结，嘴唇紧接着传来压力和热度。 被吻了。 小黑，在吻自己。 叶北游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等他意识到这个事实，这个吻已经结束。小黑半跪在他身前，双臂紧紧搂住他，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全身都在颤抖。 小黑在哭。叶北游花了一点时间才确定。 他满脑子都很懵。他知道小黑心里是喜欢自己的，可也想不出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究竟代表什么。他终究也只跟成知远谈过那么一次恋爱，谈不上有多么经验丰富。 两个人就着抱在一起的姿势，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小黑的身体火热地颤抖着，烫得叶北游的心也跟着飘忽不定。 小黑喜欢自己，他已经不需要再确认。 但这个吻的意思，是要跟自己……告别么？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叶北游感到缠在自己腰上的力量放松了。 小黑放开了自己，轻轻抽泣着，垂着头看不清眉眼，慢慢地抬起手。 【对不起。】 【我骗了你。我没有订婚。我也不想辞职。】 【我想留在你身边，一直跟你在一起。】 【可是……】 小黑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叶北游，一双眼睛红红的，泪汪汪水盈盈。 【我不该把你丢在海边，也不该说谎骗你。】 【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对不起，我配不上你。】 叶北游张开双臂搂住了小黑，心里又酸又甜，有点生气又有些无奈。 “我也不是什么高贵的人物，你怎么就配不上我了？你不就是脸上受过伤、不能说话么，为什么要这么贬低自己？” 他轻拍着身上的人，像哄一个大孩子。 小黑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啜泣声又明显起来。 “我喜欢你，小黑。”叶北游轻声说，“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小黑像是被吓到，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叶北游豁出去了。他想着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接受的人，终于可以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一把？ 他轻轻摸上小黑的脸，慢慢地凑上前去，轻轻在对方唇上印下一个稍纵即逝的吻。 “留下来，好吗？别再逃避了。”他哑声说。 小黑沉默了片刻，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152章 小黑终究还是没去主岛复诊。 叶北游也弄不清他为什么不想去。但在小黑近乎撒娇耍赖的攻势下, 又再三保证自己肯定没事，最后叶北游还是妥协了，允许他在诊所继续观察、“如果再发烧就无条件转院”。 不知是不是情绪振奋的缘故, 小黑的康复非常顺利，没再发烧, 脚上的伤口也愈合良好。医生叮嘱他注意保护伤口、定时过来换药, 住院三天之后就让他出院了。 叶北游起初也有点担心，特意给小黑换了一双柔软的鞋，不许他再干重活，尤其严禁下水。小黑难得非常乖, 对自己的脚伤也格外注意。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 小黑脚上的伤口已经拆线，愈合良好, 也没再出现其他的症状，叶北游总算彻底放心下来。 看了看时间, 下午两点半。叶北游扬声叫来正在厨房帮忙备菜的小黑：“时间差不多了, 你陪我去接客人。” 小黑不解地问：【去码头吗？船要三点半才到吧？】 叶北游笑笑：“去停机坪。你忘了我跟你们说过, 今天要来一组很重要的客人。” 受到网络恶意抹黑的影响，这一期的客人还是有一部分退订了。如期登岛的客人比预定减少, 恰好让岛上人手不足的现状没有那么突出。 少了索拉, 小黑也因为脚伤不能跟船出海，叶北游便进行了调整, 将13名客人分成两组, 分别由龙心怡和提姆带队，两艘潜水船同进同出，在同一个潜点进行潜水。 他自己跟了前两天的行程，确定了客人们的水准和适应性之后, 后面几天便不再跟着下水，而是用来准备接待新的客人。 新客人是于帆介绍来的。于帆在准备出国的间歇，打电话来问叶北游，愿不愿意接待明星情侣的私人行程。 “曹瑞你听说过吗？这两年国内很红的一个明星，才二十岁，很年轻。他男朋友就是他经纪公司的老板。两个人想找个风景好但没什么人的小众岛屿度假，顺便玩玩潜水，我就跟他们推荐了你这里。” “赵总就是那部《虎鲸家族》的出品方，我见过两次，人很大气。小曹老师虽然是大明星，也没什么架子。他们听说了你的小岛，非常感兴趣，说如果能帮他们安排的话，费用绝不是问题。赵总只有一个要求，说小曹老师有点怕水，必须绝对保证安全。” “小叶你看，愿不愿意接这个单？做好了，肯定能大赚一笔。” 于帆介绍的，叶北游肯定要卖这个面子。他翻看预定记录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手上这批客人人数缩水，正好可以腾出资源来接待两位明星客人。而两人的预定登岛时间刚好是这批客人的最后一个潜水日，刚好可以无缝衔接填补行程。 叶北游欣然同意，对面像是迫不及待一样，迅速敲定了行程细节，发来了两个人的证件。叶北游看了一下，那个赵总、赵舒权有潜水资格证，但经验不多，只有五十多潜。另一个据说是大明星的曹瑞，没有潜水资格证。 其实叶北游并不知道这个曹瑞是什么人。他出国已经三年，平时上网也不关注娱乐新闻，久而久之，对于国内娱乐圈几乎一无所知。 拿到了曹瑞和赵舒权的证件，他才上网搜索恶补了一番，惊讶地发现曹瑞虽然才二十岁，已经是国内一线顶流，以古风美少年的人设出道，处女作《昙华恋》刷新了内娱古装院线电影的票房纪录，斩获国内外多项大奖。 后续的电视剧作品和几档综艺节目也都保持了很高的人气，加上与公司老板的恋情坐实、公开订婚，话题度拉满，出道以来热度一直居高不下。 龙心怡对内娱几乎也是一无所知。得知这次要接待的竟然是这样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一度以为于帆搞错了什么。 “你那个师父是不是把我们这里吹成了马代？就咱们这个条件，人家大明星能受得了吗？要是来了之后发现咱们这就是乡下招待所的标准，掉头走了事小，会不会追着我们索赔虚假宣传啊？” 叶北游起初觉得龙心怡想多了，被念叨了几次之后自己心里也开始忐忑。于帆把赵舒权的微信提前推送给他，他特意拍了许多张潜店的详细住宿条件和环境设施的照片，做到“提前告知”。 而那位赵总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反复强调一定要叶北游亲自陪同、亲自教授，几乎三句话不离“我们曹瑞”。 所以人还没到，叶北游已经在心里默默种下了“宠妻狂魔”的印象。 站在停机坪等了一会，远处天际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叶北游在心中感慨，上一个坐直升机来潜水的还是成知远。 直升机卷起螺旋状的气旋，在一片飞沙走石中平稳着陆，螺旋桨慢慢降低了转速。叶北游拨开护着自己的小黑，迎向打开舱门的直升机。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先下飞机，穿着中式亚麻休闲衬衫和香云纱质地的休闲裤，戴着墨镜遮住半张脸，下颌线条硬朗，下飞机的同时习惯性地环顾四周。 男人转身，小心翼翼地从机舱里扶出一个人，让叶北游感到眼前陡然一亮。 那是个身形纤细的年轻人，中等身材，长腿细腰，一张精致的巴掌小脸被大大的墨镜遮住了三分之二，露出小巧精致的下颌。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扎成粗长的发辫垂在身侧，看起来像是从画中走出的古风美人。 叶北游忽然理解了什么叫做大明星。 还没走到这两个人面前，他就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扑面而来，隔着墨镜也能感受到对方审视的目光和上位者的威严，直接能够让人失语的程度。 身后忽然感受到一股热源。叶北游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看到小黑紧贴在自己身后，一只手也被对方握住。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交握的手掌中传递过来，莫名令他感到安心。 第166章 他清了清喉咙，走上前去，对两人说：“是赵舒权先生和曹瑞老师吧？我是叶北游，是帕森岛的所有者和潜店负责人。感谢两位选择帕森岛作为度假目的地。接下来的十天，我们全体工作人员将尽力为你们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曹瑞点了点头，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绝美如画的面容。叶北游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了一把，顿时能够理解对方为什么能够迅速晋升娱乐圈顶流。 长成这样，只要稍微有点基本业务能力，就不难在娱乐圈安身立命。何况根据网上的资料显示，曹瑞不仅演技好，更精通古琴、书法、历史文化等等，出口成章，情商高、脾气好，在圈里人缘极佳，并不是个草包美人。 赵舒权上前半步，从身后揽住曹瑞的腰，动作娴熟自然，彰显关系的意思明确得不能再明确。 男人对叶北游伸出了另一只手：“我是赵舒权，幸会。谢谢叶教练愿意为我们安排这趟私人行程。之前我也说过了，我们曹瑞没有潜水经验，希望叶教练多多费心。” 曹瑞开口了，声音犹如夏日冰泉：“不是没有经验，是失败了。” 赵舒权露出一点尴尬的笑容。 叶北游表态说自己会尽力，拉过身后的小黑，对两人说：“之前也跟赵先生您提过，我们岛上雇佣了残疾员工，希望两位不会介意。” 两个人的视线集中在小黑的脸上。叶北游有一丝紧张，却见曹瑞的神色平静如常，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赵舒权却“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 叶北游感到有一丝不悦。这是在……嘲笑小黑？他明显感觉小黑的肌肉也绷紧了。 曹瑞不动声色但确确实实地给了赵舒权一个肘击，淡淡地说：“您真是心地善良。我们不会介意。日常安排就遵从您这边的规矩即可。” 心地善良吗？听起来好像也有点怪怪的。叶北游想起自己跟小黑的两次亲吻，就着偷偷牵手的机会，有意无意地捏了捏小黑的手指。 那天之后，其实也没有什么再进一步的进展，更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最多牵牵手、拥抱一下，比小学生还纯情。他其实也不太确定，小黑跟自己，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曹瑞和赵舒权的安顿比叶北游预想的要顺利许多。 两人应该是早就有所准备，对于店里的安排全盘接受。叶北游给他们安排的是二期客房中最大最豪华的双人套房，眼看着赵舒权指挥两个保镖把六个大箱子搬了进去。 不过是住一个星期，倒像是常住几个月。叶北游感叹大明星就是大明星，顺便给两个保镖安排了紧挨着雇主的房间。 他本来想专门安排一个帮工来服务他们，没想到赵舒权指名小黑，说自己会手语，还有两个保镖跟着，不需要太多人手。 叶北游半信半疑，特意征求了小黑的意见，小黑很自信地向他保证没问题。 他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赵舒权在房间里捶着床铺笑得昏天黑地，旁边站着面无表情的成知远。 “你够了吧，赵舒权？是不是应该适可而止？”成知远恨得牙痒痒，拳头也硬梆梆，偏偏还要克制着不能“殴打游客”。 曹瑞努力去拉赵舒权：“好了舒权，你别笑了，成先生要不高兴的……噗！” 成知远缓缓转向曹瑞。美少年优雅地掩着嘴，笑得隐忍：“抱歉，我意不在嘲笑阁下。” 成知远忍无可忍：“赵舒权！别笑了！你指名要我为你们服务就是为了笑话我是吧？” 赵舒权用力摆手：“抱歉、不笑了、不笑了……噗哈哈哈，真好笑！我真的服了你，成知远！哈哈哈哈！亏你想得出来！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成知远磨牙：“怎么，你自己被人半夜发了‘床照’上热搜就不好笑了？三十岁的大男人在迪士尼捧着气球笑得露出两排大牙就不好笑了？” 赵舒权一秒钟从地上弹起来，一本正经：“我那是秀恩爱，光明正大。” 曹瑞伸手捂上赵舒权的嘴，笑吟吟地看向成知远：“舒权不是在说成先生不够光明磊落的意思。成先生别误会。” 成知远忽然没有了跟损友拌嘴的兴致。 自己就是不够光明磊落、满口谎言。但总有一天，气球会被戳破，泡沫化作幻影，到那个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办？ 第153章 “小曹你看, 我们再试一下。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跟我一起同步动作……” 蓝天白云下, 微风轻拂，潜店的泳池里, 叶北游正在给曹瑞上一对一的潜水训练课程。 年轻的大明星穿着量身定做的三毫米潜水服, 背着全新的潜水器材，神情无比认真，但就是有点学不会。 叶北游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老实说，还没学会就买齐了整套潜水设备、还都是高级品牌的, 不是冤大头就是真爱。 曹瑞的潜水装备自然是赵舒权帮他买的。赵舒权很自信地说, 两个人的装备都是请于帆教练帮忙订购的，型号新、性能好、量身定做。 叶北游从中get到了对方不差钱的意思, 也更加明白这两个客人的重要性，尽心尽力地给曹瑞制定了训练方案。 他听说曹瑞之前在巴厘岛跟赵舒权度假的时候, 体验了一次休闲潜水, 但折腾了半天也不敢下水, 最后不得不遗憾宣告失败。按照这两个人的消费水准，他相信赵舒权一定给曹瑞请了很好的潜水教练, 失败的原因出在教练身上的可能性比较小。 曹瑞确实有点怕水, 而且不会游泳。叶北游觉得自己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具有挑战性的教学案例了，竟然有点小小的兴奋。 不过他没有忘记声明, 自己目前处于“无证”状态。赵舒权表示没关系, 说自己从于帆教练那里听说了他的事，也详细看过最新的官方调查报告，相信他的个人能力和教学水平。 “就让瑞儿做你复出后的第一个学生吧。”赵舒权拥着曹瑞的肩膀，笑得灿烂, “当然，也要你能把他教会才行。” 曹瑞冷着脸漠然地给了赵舒权一个肘击。 叶北游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有一种独特的气场。 曹瑞看起来一直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好像跟谁都不亲近。大家都觉得大明星可能就是这样子，多少是跟普通人有点距离感的。 然而有一次早上，叶北游刚好撞见两人刚从房间里出来，曹瑞整个人“挂”在赵舒权身上，盈盈笑着，歪着头仰视男人，漂亮的脸庞美得发光，叶北游才明白什么叫“只对你微笑”。 那次他看得有点失神，两个人也没注意到他。赵舒权忽然低下头，就着搂抱在一起的姿势亲吻了曹瑞。 叶北游脸红心跳地转身离开，走得过于慌张，迎面与小黑撞了个满怀。双手摸着小黑的胸肌，嘴唇贴在充满了对方气息的布料上，叶北游的脸更红，心跳也更快了。 小黑身上的气息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和安心，似乎有些怀念，好像曾经在什么时候闻到过，留存在记忆深处。叶北游觉得，假如小黑会说话，自己可能会忍不住问问他。 自己跟小黑，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呢？ 那场混乱的告白，说不清到底是谁跟谁表白的，叶北游只弄清一件事——小黑没有订婚、也没有想要离开帕森岛回老家。 他不是很确定，小黑跟自己到底算不算是情侣。要说亲也亲了两下，表白也表白过了，谁也没拒绝谁，但好像谁也没答应谁？ 一转眼过去了快十天，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恢复了之前的顺畅，亲近的小动作也不少，但跟眼前的“真情侣”相比，叶北游觉得自己好像谈了个假的男朋友。 隔着潜水面镜，叶北游与曹瑞四目相对，遗憾地发现曹瑞在水下待了几个呼吸就不行了。 曹瑞的眼神出现了明显的慌乱，气泡乱飞，随后几乎没有犹豫，刷地一下子从一米多的泳池中站起身，扯出嘴里的呼吸调节器，大口大口用力喘气。 叶北游暗中叹气，跟着起身，摘下了自己的调节器和面镜，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 潜水训练的第一步是理论培训，叶北游当时就发现曹瑞对于一些物理常识似乎不是很理解。但对于一项运动来说，理论知识不是决定性的。在真正出海实践之前，教练会在泳池中完成对基本技巧的教授和练习，过了这一关才能进入下一步的开放水域训练。 曹瑞卡在了泳池技巧这个基础环节。他连潜入水下呼吸都做不到。叶北游明白为什么体验潜水时，他无论如何都没法成功。 “抱歉，叶教练。我想休息一下。”曹瑞清冷的声线中流露出一丝懊丧，小巧精致的脸微微泛红，可能是紧张导致的，也可能是羞愧。 叶北游轻声说：“上午的课就到这里吧。冲个澡休息一下，该吃饭了。” 曹瑞站在原地没有吭声。叶北游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人的肩，柔声鼓励：“没关系，别想太多。下午我带你去海边玩。我们不着急。” 第167章 曹瑞终于轻声开口：“可是时间有限。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度假。” 叶北游感到有点不解：“你很着急学会潜水吗？” 曹瑞没有回应。赵舒权的声音在泳池边响起：“瑞儿，还好吗？是不是累了？休息一会吧。甜品已经准备好了。” 曹瑞白了男人一眼。叶北游瞥见小黑出现在赵舒权身后，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心里便也柔软了几分。 叶北游让曹瑞先出泳池，吩咐小黑|帮忙脱下装备。自己在水池里就把装备脱了，上岸之后对赵舒权说：“下午我想带小曹去浮潜。赵先生要一起吗？” 赵舒权倏地看向曹瑞：“浮潜你可以吗？会不会有危险啊？我们曹瑞不会游泳的，去浮潜不大安全吧？要不我看还是算了……” “赵先生，”叶北游打断对方，坚定地说：“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家属保护过度不利于学员学习。” 赵舒权噎了一下，一声“啊？”哽在喉头。 叶北游听见身后传来淡淡一声轻笑。曹瑞仰起线条完美的下颌，傲然睥睨赵舒权：“你再这么啰嗦就给我滚回去。” 叶北游十分尴尬，随即发现赵舒权的关注点并不在自己身上。男人愣了几秒之后立刻像弹簧一样追了上去，围着曹瑞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叶北游收回目光，正要弯腰收拾装备，穿着凉鞋的脚出现在视线中，小黑比他更快出手，将漂浮在泳池边的潜水装备连同气瓶一起拎出了水面。 潜水背心里流出大量的水。“哗啦啦”的水声中，两个人配合默契，解下气瓶，拆掉调节器，放掉背心里的水和空气，将所有的装备放进泳池边的塑料大筐里。 小黑拍了拍叶北游的手臂，打手势问他：【下午你真的要带他去浮潜？不教他了？】 叶北游笑了笑：“我觉得小曹先生应该是有什么心结，导致他怕水。再加上他本身运动天赋不高，学这些本来就慢。我觉得他现在需要的是培养对大海的热情，克服对水的恐惧。要是能够做到，他才能真正学会潜水。” 小黑点了点头，深深看着他。 叶北游拍拍他的胸肌：“你不必跟我一起去，陪着赵先生吧。跟他相处还可以吧？他有没有为难你？” 小黑摇头：【那你注意安全。】 叶北游拍拍对方的肩：“我知道，放心吧，我不会带客人冒险的。” 他转身走到一旁的淋浴喷头下，给自己简单冲洗。等他洗完，小黑已经拿着干净的毛巾和干爽的衣服等在一旁了。 不用叶北游自己动手，小黑|帮他擦头发、擦干身上的水。只有在换衣服的时候，叶北游拿着短裤进了卫生间。 换好衣服，叶北游冲着等在外面的小黑伸出手：“吃饭吧？” 小黑迟疑片刻，握住了他的手，随即稍微用力紧了紧。两人对视一眼，叶北游笑了笑，一起手拉着手走向餐厅。 “他们两个、我是说赵先生和小曹，他们感情真好。”叶北游不经意似地说起，漫不经心一般，“我觉得他们那样才算是情侣。” 小黑毫无反应，让叶北游感到有一点点失望。 又走了几步，他轻声说：“小黑，我不是需要一个仆人。” 小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沉默得如同一棵笔挺的椰子树。 叶北游感到一阵似有似无的烦躁掠过心头，觉得是不是自己把对方逼得太紧，对方其实没有那么想要跟自己发展成进一步的关系。 “算了。”他轻声说着，放开了小黑的手。 男人在他身后愣了许久，才听到有脚步声慢慢跟上来。 餐厅里，赵舒权正在端着甜品喂给曹瑞吃。大明星坐在躺椅上爱搭不理的模样让叶北游感受到了灵魂震撼。 “瑞儿再吃一口？我弄了一早上呢……” “不吃那么多。下午要去浮潜，吃多了甜的会吐。” “那你晚上想吃什么？我早点准备……” 叶北游对这一幕投去疑惑的目光。他怎么觉得曹瑞这个人还挺好相处的，根本不像是个摆架子的大明星呢？ 偏偏这时候赵舒权抬起头，冲着他笑了一下：“我们瑞儿只对我这样，对别人不会的。你们别担心。” 叶北游：“……” 这是……炫耀？他怎么从赵舒权的口气里听出了一种情绪、名叫“炫耀”？是他耳朵出问题了还是赵舒权这个人有问题？ 曹瑞拍了一下赵舒权的胳膊，秀眉微蹙：“有点出息，叫人笑话。” 直起身来，大明星淡淡地说：“听说帕森岛被我带上了今天的热搜头条，叶教练不介意吧？” 叶北游：“？？？” 第154章 曹瑞和赵舒权登岛的那天, 前一批客人正好是最后一个潜水日，还没有离岛。叶北游本以为曹瑞这样的大明星，出来度假一定不喜欢被人打扰, 没想到曹瑞并没有刻意避开其他游客，下午和晚上都很自然地在度假村活动。 游客当中, 确实有人认出了他。先是两个年轻女游客算是他的路人粉丝, 认出他之后激动得不行，试探着询问，得知可以合影也可以签名，两名游客更是带动了全团人的热情。 曹瑞的影视作品或许不是每个人都看过, 但他代言很多, 而且都是很有知名度的品牌，潜水团的每个人都看过他的广告代言。大家对于来潜水还能偶遇明星都感到非常稀奇。 而曹瑞来者不拒, 对每个人的合影以及其他要求都一一满足，态度亲切柔和, 这才给叶北游留下了“人不错、很随和”的印象。 叶北游本来以为这只是曹瑞和他的路人粉丝们之间的私事, 怎么也没想到, 游客们将合影和偶遇经过发在社交平台上，顺带推了一波帕森岛的热度。而赵舒权本人也每天更新“度假vlog”, 已经发了好几条两个人在海岛嬉戏玩耍的视频。 于是到了今天, “曹瑞赵舒权远赴帕森岛度假”终于积蓄了足够的能量，赫然挤入微博热搜前十。各种社交平台上, 有关叶北游和帕森岛的讨论也顺势翻红。 “希望不会给你们带来困扰。”赵舒权笑眯眯地搂着曹瑞的肩。 叶北游对着手机沉默了一阵, 忽然想起，自己一上午都在泳池里给曹瑞上课，龙心怡又不在，客服端无人打理, 赶紧起身去前台开电脑。 送走上一批游客之后，下一批游客的预约时间在赵舒权他们的时间段之后，龙心怡便光明正大地宣布自己要去找拉迪斯约会，把工作简单交接便撂挑子走人了。 叶北游很支持合伙人带薪休假，叮嘱龙心怡注意安全。但他自己其实并不擅长对接游客的工作，想着几天不打理后台应该问题不会很大。 电脑开机后，各种常用小程序和社交平台都是自动登陆的，瞬间涌进来的信息差点让电脑死机。 叶北游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花了一点时间才理清头绪，紧急发布了置顶贴，感谢大家的关注并重申了潜水报名的预约规则。 他忙了半小时，额头冒汗，一条干爽的小毛巾适时出现在眼前。叶北游顺手接过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看了一眼递毛巾的小黑。 曹瑞和赵舒权好整以暇地坐着不动，似乎对这种情况的发生早有预料。叶北游恍然大悟什么叫做“顶流”。 他坐回餐桌前，对着两人笑了笑：“谢谢两位好心为我们带来的宣传热度。不过我们帕森岛的游客接待量有限，岛上的人手也不是很充足。” “没关系啊，‘物以稀为贵’。再说我那些粉丝里面，也没多少是真的会来潜水的。”曹瑞淡淡地说，“我们也是借你们这里取个景。费用我们会给足的。” 叶北游想说不用、该给多少就给多少，看曹瑞一幅视钱如粪土的表情，觉得自己一个负债经营的小生意人跟大明星谈钱好像没必要，便没有多说。 午饭之后休息了一阵，叶北游喊上船长蒂法，带了两个小工，又带上曹瑞的其中一个保镖，载着必要的装备和琳琅满目的小零食、饮料、水果，十分奢侈地出海了。 帕森岛附近还有别的更小的岛屿，基本都是无人岛。这些小岛周围的珊瑚礁和多样的海底地形，构成了帕森岛海域丰富的潜水资源。 叶北游带着曹瑞去了一个风平浪静、环境优美并且绝对安全的小海湾，停船下锚。小工们和保镖在船头撑开折叠椅和太阳伞，摆好吃的喝的，叶北游带着曹瑞穿上浮潜装备下海浮潜。 他给曹瑞准备的是全脸面罩，果然曹瑞看起来没有那么紧张了。叶北游耐心地指导曹瑞放松身体，感受水流的运动，不要对抗而是融入其中，按照正常节奏呼吸。 慢慢地，他能感觉到曹瑞掌握了要领，舒展四肢浮在水面上，呼吸节奏也变得平稳舒缓。 玩了一会之后，曹瑞明显变得高兴起来。虽然还是话少，表情也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叶北游依然能感觉到对方的兴奋情绪。 他觉得是时候给对方露一手了。 第168章 他们浮潜的地方距离水底大约六七米。叶北游估算了一下，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吐出嘴里的呼吸管，调动自由潜水的技巧，憋了一口气快速下潜。 他是水肺潜水和技术潜水的潜水员和教练，但他也是自由潜水的初级潜水员，能够独立进行水下二十米以内的自由潜水活动。 他径直潜入水底，从沙地里挖出一只隐藏起来的蚌，随后掉头上升，浮出水面后长长地呼了几口气。 曹瑞已经摘下潜水面罩，依靠救生衣的浮力漂浮在海面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很大。 叶北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举起手里的蚌，笑着说：“看，抓到了，送给你。待会回去撬开看看，这种大小的蚌壳里也许会有珍珠。” 曹瑞接过蚌壳，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怎么……？你刚才，没带气瓶。” 叶北游笑着说：“这叫自由潜水，就是不用气瓶，单纯靠憋一口气潜入水下，最深的潜水记录超过一百米。但是这项运动有特别的呼吸技巧和训练方式，危险性更高，我不推荐你学习。” 曹瑞撇了撇嘴：“我知道我学不会。” 叶北游扶着曹瑞身上的救生衣，柔声问：“你下午的表现比上午好多了。但我不太明白，你既然怕水，为什么又想学潜水呢？” 曹瑞学得很认真，看不出来是勉强自己的样子。除了学不会这一点之外，他其实是个很好的学生。 曹瑞捏着手里的蚌壳，看了半晌，轻声说：“舒权他会。” “？”叶北游不是很明白。 “他会的东西，我怎么可以不会？”曹瑞瞪了他一眼，像是在埋怨他怎么不开窍。 叶北游很无语。他确实不太理解这对情侣的相处模式。总觉得他们跟其他的情侣，好像也不太一样？ 躺在折叠椅上，太阳伞遮住过于灿烂的阳光，戴着墨镜喝着冰可乐的曹瑞让叶北游感觉像是在伺候什么富家小少爷。 曹瑞这个人的气质很独特，他往那里一躺一坐，自然而然地会流露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甚至觉得服侍他、照料他、为他做事是理所当然的。 可他又不会让人感觉反感。他说话不会趾高气扬地摆架子，分寸拿捏得很好，对不太熟悉的人礼貌周全，反而越熟越容易感受到他的真性情。 “叶教练你为什么站在那里？坐下休息呀。那张椅子就是为你准备的。”曹瑞指了指空着的另一张折叠椅。 叶北游推辞：“我也躺下不合适。” “我觉得合适就合适。”曹瑞拍了拍椅子，“你不用不就多余了？躺下，陪我。” 叶北游只好从善如流。曹瑞的保镖训练有素，立刻给他端上水果碗和冰可乐，显然是把他当成小少爷同等级别了。 叶北游只得道谢，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他也不知该跟曹瑞聊些什么。两个人毕竟还是半生不熟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聊私人话题似乎不合适。 他从自己最擅长的话题入手：“赵总跟我说，他的潜水经验还不到五十潜，应该也是才学会不久？” 曹瑞轻哼一声：“我们在巴厘岛一起学的，他学会了，我怎么都学不会。后来他自己出去潜过几次，因为我一直没学会，他也就不去了。” 叶北游顿时明白了曹瑞学习如此认真的原因。他看了看年轻人紧绷的嘴角，从对方那张写满了不悦的脸孔上解读出另一种含义。 这人想学潜水，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所以赵总还挺喜欢潜水吗？”叶北游又问。 曹瑞捧着冰可乐咕噜咕噜地喝，冷冷地说：“他自己跟我说好玩，说想跟我一起在珊瑚礁之间穿行，还说想在水底接吻。哼，后来看我怎么都学不会，他就不说这些话了。” 曹瑞抬头看叶北游：“本来我都要放弃了，他跟我说，再试最后一次。要是你也教不会我，他自己以后也不再潜水了。” 叶北游惊讶：“你们是不是对我期待过高？是不是咱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曹瑞乌黑的眼珠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舒权认识成知远。这你不会想不到吧？” 叶北游的惊讶僵在了脸上。 曹瑞对他翻了个白眼：“你是在逃避还是单纯脑子笨？那个什么纪录片，是你前男友投资拍的，我们天元传媒是出品方，那个片子还是你前男友配音的，他们就算以前不认识，拍完片子也认识了。你这边，不仅是于教练推荐的，你前男友也希望舒权能来看看。” 叶北游沉浸在“逃避”或是“脑子笨”二选一的打击之中，嘴巴还是本能地追问：“来看什么？” “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啊。”曹瑞懒懒地说，“顺便试试看，你是不是像你前男友吹得那么厉害，能教会我潜水。” 叶北游心情复杂，避开对方的视线，捏着手里的可乐罐。 曹瑞忽然嗤笑一声：“你干什么这么介意？既然都是前男友了，你还介意什么？他帮你介绍生意不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都是前男友了，他干嘛还要帮我介绍生意？”叶北游小声反驳。 曹瑞笑了，笑声如同银铃：“我总算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说你人好了。男人么，就该狠狠利用，何必心慈手软？对男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叶北游轻轻蹙眉：“那你对赵总也是这样么？” “不然呢？”曹瑞傲然说，“他这一生都在被我利用，才能有我们今日。” 叶北游：“……” 不是，你们这感情我真看不懂！ 第155章 “你们现在这样, 我也是看不懂。” 赵舒权站在山顶，手里拿着望远镜眺望四周，最后转向成知远。 “我看你们现在就是半生不熟。情侣又不像情侣, 同事又不像同事。你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成知远看了一眼在山坡下抽烟休息的突突车司机和保镖，脸色阴郁：“我的确后悔了。不管怎么样, 当时应该坚持要回老家结婚, 不该承认的……” 可是他看着叶北游自嘲地说自己自作多情，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在激将自己，他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叶北游那么优秀、那么完美，怎么可能是自作多情？要不是叶北游洁身自好, 又不爱张扬, 怎么可能单身到现在？ 哪批来潜水的游客当中，没有一两个对叶北游表露好感的？有的矜持一点, 仅仅只是有事没事往他身边凑、找他说话，性格外放些的, 直接表白也不是没有过。 还有那个褚建新, 对叶北游明明白白是不怀好意的。 那个龙心怡也非常可疑, 叶北游从她房间出来是自己亲眼撞见过的，说不定这个人才是叶北游真正的…… “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女的。”成知远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赵舒权放下望远镜, 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人家连你现在这个模样都不嫌弃, 你觉得他会喜欢女的？” 成知远低声说：“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是我。他要是知道了……” “立刻跟你割袍断义永不相见……对吧？”赵舒权拍了拍成知远的肩，“老实说, 我觉得吧, 你要不考虑考虑用‘小黑’的身份活一辈子？” 成知远淡淡地说了句“我正在考虑”，倒把赵舒权噎得没话说。 两个男人站在山坡上，相顾无言。山风吹拂，树枝摇曳, 广阔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温暖的阳光渗透进每一个毛孔。 可是成知远全身上下却散发着不属于这片澄澈南国的阴沉气息，让赵舒权不由地想起曾经的自己。 怎么说也是认识了七八年的朋友，在年轻富豪的圈子里，成知远的能力和人品都是他认可的，赵舒权也不忍心看到对方这么失落的样子。 “也许，”赵舒权轻声建议，“也许你可以试着再跟他谈谈？你叔叔的事故现在已经调查清楚了，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成知远苦涩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你没有跟曹瑞分手过。你不能明白我当时那么对他，造成的伤害有多深。” 赵舒权“嗯”了一声：“我哪儿敢？我那个小祖宗，我要是敢提分手，他就能真的让我后悔一辈子。” 成知远一阵无言，听到赵舒权补充：“我觉得叶北游已经很温柔了。至少你上次来找他，他没有当场把你赶走。” 成知远沉默。 他把赵舒权和曹瑞叫来，原本只是为了给帕森岛拉点生意。赵舒权和曹瑞确实想找个地方度假，但不一定非要是海岛，更不一定非要到帕森岛这样小众的目的地。据他所致，赵舒权那个大明星未婚夫对于食宿条件还是非常挑剔的。 既然来了，赵舒权的意思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说，成知远不由地想到了更多。 比方说，可以利用曹瑞的名气，扭转网络上对于帕森岛的负面评价，同时宣传叶北游即将正式恢复教练资格。 第169章 再比如，可以用赵舒权的名头“考察”一下帕森岛的投资环境。虽然前段时间，自己借用国际投资机构的名义给帕森岛注资了一笔天使投资，但投资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 有赵舒权在，自己确实得到了更多的活动自由。打着“在岛上到处转转”的名义，成知远用突突车拉着赵舒权走遍了岛上的各处基础设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以后总是要离开这座岛的。”成知远低声对朋友说，“叶北游不可能被我骗一辈子。与其日后真相败露让他讨厌我，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单纯的雇员和老板的关系——我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 赵舒权转身看着他：“可你没想到，他会喜欢上改变身份后的你？所以他到底喜欢你……又黑又穷毁容还不会说话的你……什么？” 成知远皱眉：“他就是喜欢我，怎么样？你穿得光鲜亮丽高大英俊他照样不会喜欢你。” 赵舒权无语：“……你这还骄傲上了？所以我说你当一辈子‘小黑’得了！” 成知远深深叹息：“我其实早就知道，他当年会喜欢我，根本不是因为我的外表和其它的东西。可是我把那份感情当作是理所当然了，没有珍惜，更没有好好经营……” “所以现在后悔了？”赵舒权笑了一声，“照我看，你现在这个局面是死局，倒不如用小黑的身份，好好跟他谈一场限定时间的恋爱。好好地爱他、补偿他，不牵扯任何金钱和利益，纯粹只是去爱他。——他想要的，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成知远内心触动，正要对朋友刮目相看时，却听赵舒权继续说：“等时候到了，你就设计一场假死，从此彻底退出他的世界，只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对你对他都不算遗憾。” 成知远深深皱眉：“你这什么鬼主意？你是认真的吗？” 赵舒权摊手：“那你要怎么办？当着他的面卸下你的伪装，你有这个勇气吗？” 成知远不说话了。 “你没有。”赵舒权肃然说，“叶北游想要的生活，你不愿给他。你给的，他并不想要。所以，成知远，你为什么不愿意放手，彻底放人家自由？” 两人沉默地面对面，气氛像是凝固了。赵舒权可能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重，轻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成知远的肩，拿起望远镜重新开始看风景。 成知远知道朋友没有替自己出谋划策解决感情问题的义务，人家说得也句句在理。不愿接受现实的人是自己。不愿意放手的人是自己。 “咦？”赵舒权忽然出声，“成知远你来看，那里是不是有艘船？我记得你不是说，这个岛附近没有航线么？” 成知远闻言立刻警觉起来，从赵舒权手中接过望远镜。 赵舒权拿的是高倍望远镜，视野中能够清楚地看到一艘中等大小的货船灰蒙蒙地在海面上行驶，船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表明船只所属国籍的标识。 “那船好像有点奇怪啊，虽然我不太懂这个。”赵舒权说。 成知远仔细地看了又看，边回答：“你说的没错，确实奇怪。没有旗帜也没有标识，一般只有走私船才会这么干。并且，帕森岛远离一切航线，不应该出现货船。” 放下望远镜，成知远眺望货轮出现的方向，确定是在帕森岛的背面，距离至少有五十海里，不是赵舒权这个思路清奇的非要“冲顶制高点”加上高倍望远镜，通常来说不会发现。 他扭头问赵舒权：“你有注意这艘船是什么时候出现、从哪里出现的吗？” 赵舒权耸肩：“没有。我又不是知道它会出现，专门在那等着的。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出现了。” 成知远又用望远镜看了一会，确定无法找出任何线索，冲赵舒权伸手：“手机借我。” 赵舒权非常好脾气地等着他打了电话给陆淇，让秘书立刻调集一切资源，追踪这艘来历不明的货船。 手机还给赵舒权已经是半小时之后。成知远看到赵舒权难以掩饰怜悯，问自己：“你平常偷偷摸摸跟你秘书和家里联系，叶北游一次都没发现？” 成知远沉默片刻：“他从来不进我房间。他很尊重个人隐私。” 赵舒权撇了撇嘴：“说不定是没兴趣呢？人家也许只是可怜你现在这个模样，拿你解个闷，就你自己在那矫情。” 成知远有点生气，扭头就走：“他才不是那种人！” 回去的突突车上，成知远一直在想，叶北游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自以为了解的叶北游，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他。 其实叶北游很少主动去争取什么。当年是自己先表白的。那段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推动的。交往也好、订婚也好，给对方开潜水中心也好，都是自己提出来的。 叶北游只是被动地接受，甚至连拒绝的权利好像都没有。也许有过犹豫，但是被过度自信的自己忽略了、无视了，强行推动关系向前发展。 他唯一争取过的，也许只有对事故调查的坚持，以及对于教练资格被封杀的抗议。 但是现在，面对小黑的退缩，叶北游却争取了。 成知远懊丧地把头埋在手掌中，不愿意承认作为成知远的自己，竞争力竟然不如一个残疾又贫穷的虚假人设。 叶北游想要的，或许从来都只是一份简简单单、平等对话的感情。 第156章 浮潜回来, 叶北游觉得心情有点微妙。再看到赵舒权早早等在码头上，围着曹瑞嘘寒问暖团团转的模样，感想更是一言难尽。 怎么觉得, 外人看起来虽然有点无法理解，两个当事人却都非常享受的模样呢？这种关系, 真的能称之为“利用”吗？ 熟悉的存在感靠近身边, 叶北游本能地回头，迎上小黑小心翼翼的眼神。 小黑一手拿着毛巾，另一手拿着运动饮料，站在距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 想要上前又不敢的模样, 让叶北游不由地觉得可怜又可爱。 他主动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毛巾擦了擦头发，说了声“谢谢”, 试着吩咐对方“帮我把饮料拧开”。 小黑的高兴肉眼可见，忙不迭地拧开饮料递到他嘴边。叶北游笑了笑, 接过饮料喝了几口, 对小黑说：“晚上陪我看电影吧。” 他一直想看看曹瑞的出道作品《昙华恋》。网上找到的资料告诉他, 那是一部以真实历史人物为原型的耽美小说改编电影，是曹瑞的出道作品, 也是他和赵舒权的定情之作。片子在两年前的暑期档票房大热, 也是当年的颁奖季大赢家。 但这部片子的古风元素太浓，叶北游在帕森岛上找不到人陪自己看。龙心怡虽然可以理解这部片子的精髓, 但一部讲述两个男人爱恨情仇的耽美电影, 自己跟龙心怡一起看好像有点奇怪。 他决定干脆拉着小黑陪自己一起看。小黑看不看得懂没关系，当好人形抱枕就可以了。 成知远也没想到，带着曹瑞出去一趟，叶北游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来帕森岛的目的本来就是无论做什么都要留在叶北游身边, 哪怕让他专门打扫厕所他也能咬牙坚持。叶北游不是个喜欢支使人的雇主，他就自己给自己找活干。 叶北游之前从来没有主动要求他做私人服务，接连几道指令让成知远又惊又喜。尤其是“看电影”这个要求，更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吃过晚饭，叶北游给他的要求是“八点半来我房间”。成知远在厨房帮忙收拾了餐具，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冲了个澡，洗去一天的汗水和灰尘，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还特意从里到外都换过了衣服，八点半准时站在了叶北游的房间外。 敲响房门之后的短短十秒，他的心脏砰砰跳动，说不出的紧张与期待，竟然超过了当年和叶北游谈恋爱的任何时刻。 房门打开之后，不知为什么，成知远觉得叶北游好像也有一点紧张。 青年似乎也淋浴过，头发还有点湿，换了一件t恤，宽宽大大的款式显得身材愈发纤细，白皙修长的后颈让成知远看得眼红心热，忍不住想起两人曾经在一起的旖旎回忆。 糟糕，还没开始看电影，怎么身体就不听使唤了呢？ 叶北游招呼他进屋坐下，成知远正在疑惑要坐在哪里，却见叶北游指了指床，自己去调电视的设定。 叶北游的房间里有一台数码电视，开通会员后可以收看国内视频平台的节目。叶北游平常主要看f国当地电视台的节目，不需要额外付费的那种，这次为了看《昙华恋》，特意开通了视频平台的一个月会员。 成知远看着他显然不太熟练的操作，心里有点着急，恨不得自己上手帮忙。叶北游在帕森岛的生活简单到近乎避世，很多人虽然嘴上说着向往，实际上真的不见得能够接受。 “好了。”叶北游直起腰呼出一口气，回身看成知远：“我不大会用这个电视的功能。你怎么不坐？对了，我从厨房拿来了啤酒。你想吃点什么？花生还是腰果？” 第170章 成知远这才注意到摆在小圆桌上的一大堆零食，啤酒、麻辣花生、五香腰果、小鱼干、爆米花…… 他默默无语。叶北游真的知道曹瑞和赵舒权的定情之作讲的是什么故事吗？ 《昙华恋》讲了一个帝王和武将的故事。少年天子利用寒门出身的青年武将，为自己铲除异己、巩固权力。作为交换，帝王与武将成了秘密的情人。共同的敌人倒台之后，帝王想要摆脱武将越来越多的索取，武将先下手为强，谋反上位，将帝王囚为禁脔。少年天子抵死不从，自刎而死，结束了这段孽缘错爱。 作为赵舒权的朋友，成知远第一时间看到成片时，就被赵舒权在这部片中复杂逼真到令人胆寒的演技所震撼。尤其是天子自刎死于武将怀中，武将抱着爱人的尸体痛哭的最后一幕，连他们这些认识赵舒权多年的朋友都感到难以置信。 赵舒权凭借这部影片拿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应该也是最后一个电影表演类奖项，所有人认为实至名归，唯有赵舒权本人不高兴。 赵舒权投拍这部片子是为了捧曹瑞，业内没人不知道。从导演到主要演员，用的是国际知名大导演、影帝影后级别的人抬轿子，甚至赵舒权自己亲自下场演对手戏。 结果到头来，曹瑞的风头却被赵舒权自己给抢走了，气得赵舒权公开宣布以后再也不会出演任何影视作品。 但成知远觉得，以《昙华恋》片中出现的吻戏、床戏的频率和尺度，赵舒权也不可能让别人来演。片子里几场激情戏的尺度之大、感觉之逼真，堪堪擦着院线片的底限。 赵舒权分明是不愿意让别的演员跟自己老婆拍激情戏，才亲自下场。在这部片子之后，曹瑞出演的作品，最多也就只有吻戏，衣服穿得要多严实有多严实。 成知远以前看这部片子不觉得有什么，这次跟叶北游一起看，体会完全不一样。叶北游热乎乎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成知远怎么都无法专心。 叶北游起初还担心他会不会看不懂“中文电影”，看的过程中时不时会给他解释一下。随着剧情的展开，叶北游自己陷进了电影中的情绪，慢慢地话也少了，东西也不吃了，专注地盯着屏幕。 等到电影结束出字幕的时候，成知远注意到叶北游已经好久没有动过了。 青年靠在自己身上，手里拿着一小包腰果，吃了一半，就那样掐在手里，一动不动。 成知远默默地挪动胳膊，调整两人的姿势，把叶北游搂在怀里，轻轻把人的脸掰过来。果然如他所料，叶北游脸上满满的都是泪痕。 成知远不能说话，只能心疼地帮人擦眼泪，探身从桌子上抽出几张纸巾，给人擦鼻涕。 叶北游接过纸巾默默地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我没事。看的……有点太投入了。” 青年抬头看向成知远，歉意地说：“你是不是没看懂？我本来应该给你解释的……” 成知远摇摇头，一言不发地把叶北游抱在了怀里。 怀里的人稍稍迟疑，很快放松了身体，放任成知远拥抱自己，双手搭在他的背上。 温馨而默契的气氛持续到下一个影片自动开始播放，过于欢乐的闹剧把他们从架空的历史故事中拽了出来。 叶北游无奈地看着电视上出现的喜剧明星笑着闹着打成一片，从成知远的怀里挣扎出来，拿过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成知远坐在床上，叶北游直起身子跪着。四目相对时，两人都觉得有点尴尬。 【你还好吗？】成知远打手势询问，【心里还难过吗？】 叶北游略有些羞涩：“还好，没事了。他们演得……实在太好了，我完全被他们演的角色吸引，明天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了。” 叶北游自言自语一般，轻轻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能把这样一个故事演得那么好。赵先生和小曹老师……他们像是完全变成了电影中的角色，让人觉得好悲伤，仿佛他们真的经历了那一切、永远失去了彼此……” 他忽然抬头看成知远：“抱歉，我说这些，你听不懂是不是？” 成知远感到很遗憾。他明明能跟叶北游交流，明明能够跟他一起共情，却只能装作半懂不懂。 【我知道他们其中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很伤心。】 【我也知道他们相爱，但他们还是永远分开了。】 【我不想跟我喜欢的人，变成这样。】 【我想跟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 他比划得很慢，很认真，很用力，眼睛一直盯着叶北游，一眨不眨地，不愿意错过对方任何一点情绪的变化。 他看到了叶北游脸上的动容，随后被深深地吻了。 “嗡嗡嗡”的吹风机运转声中，《昙华恋》的男一号正在心满意足地给男二号打理因为太长而过于花时间的长发，丝毫不知道自己两年前的电影作品给人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我跟叶北游说了，你认识成知远的事。”曹瑞嘴里忽然淡淡地飘出一句话。 赵舒权“嗯？”了一声，手上顿了顿，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立刻关上吹风机：“瑞儿你刚才说什么？你告诉叶北游了？” 曹瑞微微扭头斜了自己男人一眼：“告诉他了，你跟成知远是朋友。怎么了？我又没告诉他成知远就改头换面潜伏在他身边。” 赵舒权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张了张嘴，不忍心责怪自己老婆，又担心给朋友带来什么不利影响。 曹瑞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们还真当他是傻子么，这么好骗？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要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去欺骗自己喜欢的人？” “瑞儿，”肩膀忽然从背后被抱住，赵舒权的嗓音变得低沉，“假如你一辈子恢复不了记忆、想不起来我们的过去，我会骗你一辈子，只要你能开心。” 曹瑞顿时便说不出话来。 第157章 “所以, 我和瑞儿伟大的爱情故事对你们有什么启发没有？你们这几天有进展吗？”赵舒权笃定正在泳池里带着曹瑞练习的叶北游听不到，悠悠地问。 成知远面无表情：“没什么进展，也就是偶尔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什么也没做。” 赵舒权：“……” 成知远翻白眼：“能做什么？收起你那些龌龊的思想。还有你最好注意点。这里晚上很安静，房间的隔音也很一般。你们俩的动静, 有时候从你们房间经过都能听到！” 赵舒权蹭地站起身来, 声调不由地拔高：“你怎么不早说？我跟瑞儿……你都听见了？” 成知远露出嫌弃的眼神：“别说得好像谁想听一样。你那两个保镖才倒霉，住你们隔壁，每天听你们哼哼唧唧。” 赵舒权麻利地回答：“他们会戴耳塞。” 成知远：“……” 赵舒权张望了一下泳池的方向，压低声音：“这事千万别叫瑞儿知道。他脸皮薄, 受不了。” 成知远点头：“我知道, 你脸皮厚。” 事情当然没有他故意说的那么夸张。赵舒权和曹瑞的恩爱还是有分寸的，只有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漏出些许轻微的响动。 不过，成知远的目光从赵舒权留着吻痕的锁骨上掠过, 心想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注意, 这两个人确实一点都不藏着掖着地秀恩爱。 他很羡慕。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羡慕。 即便是从前跟叶北游最甜蜜最亲近、甚至订婚的时候, 他也从来没有带着叶北游在别人面前秀过恩爱。 别说是秀恩爱，他甚至没有将叶北游真正地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圈子, 以至于订婚之后直到分手, 他的朋友也基本上都没见过叶北游。 那个时候成知远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会在那个时间点跟叶北游订婚，更多地考虑是为了对抗祖母对自己私人生活的干预。 他把叶北游的存在、把他们的感情当作是反抗家族强权的工具, 却从来没有站在叶北游的角度考虑过, 更没有把对方当作是平等的伴侣。 是自己活该了。 这几天，陪着叶北游一起看电影，听他的要求帮他做一些小事，才让成知远真正感受到叶北游的放松。 原来以前他从来没有要求自己帮他端餐具、拿衣服。 他也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抱怨过菜价太贵、饭菜不好吃。 那些一点一滴属于情侣之间的寻常相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对话, 在自己和叶北游的记忆之中，竟然几乎从未有过。 “赵舒权，”成知远眺望着泳池里的叶北游，低声说，“你是说，我以后打算怎么办是吗？” 赵舒权扭头看着他。 成知远的唇角浮现出一抹无奈的弧度：“我不知道。一点头绪都没有。” 赵舒权沉默。 “以前我做任何事都是有规划的。我不喜欢没有头绪、没有计划地动手做一件事。我经手的任何事——不管是我的学业、我个人的发展、还是接手家里的生意，都是按照我的计划来推进的。我讨厌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成知远平淡地说。 第171章 赵舒权静静地接话：“喜欢上叶北游，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不在。”成知远干脆地回答，“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要跟他有关的事，好像都脱离了我原本的计划，不受控制地发展……” 赵舒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所以你终于明白，感情这种事，不能制定计划表的。现在明白还不算很晚。” 泳池的方向忽然传来保镖的大声呼喊：“赵总，曹少爷请您过来有事相告。” 赵舒权喊了一声“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泳池跑。 成知远被这种召唤方式所震撼，默默跟在后面，脑门上浮现出深深的问号。 他其实一直也没弄明白，赵舒权在商场上那么果决霸气，为什么在曹瑞那个冷淡美少年面前就跟个……舔狗一样？ 调整心态，跟着来到泳池旁，成知远意外看到了曹瑞的笑脸。 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面孔，湿漉漉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身后，水光盈盈的小脸是纯然素颜，依然美得超凡脱俗，双手勾着赵舒权的脖子围着他转，笑得格外开心。 “教练说，我明天可以出海进行开放水域的训练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曹瑞的声音宛如银铃般清脆。 赵舒权也笑得嘴角弯到耳根，揽着曹瑞的腰，毫不在意对方身上湿漉漉的潜水服，更不在意周围有保镖、有小工、还有叶北游和他成知远在看，低头就在曹瑞脸颊上啄了一下。 “我就说你能学会，是那些教练不行。我的瑞儿是最棒的！”赵舒权笑着说，低头又亲。 曹瑞完全没有拒绝。两个人的眼中只有彼此的模样幸福了周围所有的人。 成知远注意到叶北游看向两个人的目光充满了温柔，以及若有若无的隐约的情绪，飘渺得如同海岛清晨的雾。 他悄然走到叶北游身后，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赵舒权和曹瑞身上，从背后搂住了叶北游的腰，把人轻轻拥在怀里。 叶北游扭头看到他，浅浅地对他笑了笑，放松身体倚靠在他的臂弯中。 成知远的心中泛起了巨大的涟漪。假如三年前、四年前、五年前……自己能够更早地认清自己的内心，叶北游所经历的一切伤害，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对不起。他默默地用嘴唇摩挲怀里人柔软濡湿的发丝。 假如有可能，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弥补和挽回。 尽管比普通人多花了一倍的学习时间，曹瑞终于克服恐惧，掌握了休闲潜水员必须掌握的基本技巧，这是值得庆祝的大好事。 赵舒权当场打电话，从主岛的米其林星级餐厅订了一桌大餐，用直升机运送，晚上请潜水中心所有人美美地饱餐一顿。 奢侈的行为让叶北游倍感压力。对他来说，曹瑞的休闲潜水员之路仅仅走了一半，更重要的开放水域实践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完成。 叶北游不是没遇到过，在泳池里表现还不错的学员，下海第一潜就因为无法克服恐惧感从海底猛然蹿出水面。他不太确定曹瑞在面对真实的海洋环境时，是否依然能像这两天在泳池里这样表现出色。 他无法阻止赵舒权的“半场开香槟”行为，只好在两人高高兴兴庆祝了一番之后，闲聊的时候委婉地向两人解释明天出海的细节，反复叮嘱曹瑞一定要跟着自己、相信自己。 “但是赵先生，你怎么办？需要我给你专门配一个教练吗？”叶北游问道。岛上现在只有自己跟提姆两个教练，一对一倒也安全。 赵舒权却摇了摇头：“没事，不用，我明天也不去别的地方，就跟你们在一起。你带着曹瑞，该怎么教就怎么教，把我当作旁听学员就好。” 叶北游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可以。等到曹瑞完成了ow潜水员的课程，我们出去fun dive的时候，再给你配备一对一潜导。” 赵舒权指了指小黑：“他一起去吗？我挺喜欢他的。” 叶北游感觉坐在自己身边的小黑身子有点僵，笑了笑：“我们小黑不会潜水，前几天脚也受伤了，可能不太方便……” 手腕被小黑拉住，对方打手势说：【我的脚没事了。我想跟你一起去。】 “不行。”叶北游强硬地拒绝了，“你的脚伤昨天才换了药，不能去。再养几天。等结痂更结实了再说。” 小黑看起来有点沮丧。叶北游捏了捏对方的手，柔声安抚：“听话。脚伤还没好利索，沾了海水，伤口会裂开的。你不想再去住院吧？” 小黑垂着脑袋，僵持片刻之后慢慢地点了点头。叶北游一时没忍住，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再抬头，看到赵舒权和曹瑞两人目光笔直地盯着自己。他想了想，后知后觉：“我是不是没跟你们说过，小黑是我的男朋友？” 两个人缓慢地、动作整齐划一地摇头，目光中的压迫感愈发强烈，让叶北游倍感不自在。 小黑在桌面下握住了他的手，火热的手掌仿佛给了他鼓励。叶北游笑了笑，坦坦荡荡地复述：“那我介绍一下——小黑、我男朋友，我们也才刚刚确立关系。” 曹瑞淡淡地“哦”了一声：“所以你们还没睡过？” 叶北游的脸腾得红了。看着曹瑞那张精致漂亮宛如谪仙的脸，他很难想象对方怎么说出了这么激烈的话。 “不是、这个、当然、我们……” 赵舒权笑了一声，搂住曹瑞的肩：“别闹人家了，瑞儿。叶教练都说刚在一起不久，那肯定还没睡咯。” 叶北游的脸更红，手足无措。小黑一动不动坐在他身旁，他很庆幸对方听不懂。 曹瑞忽然又说：“你真善良。” 这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赵舒权都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仿佛对于老婆的口无遮拦感到无可奈何。 叶北游攥着小黑的手，感觉对方的手掌热乎乎的，还有一点点潮，像是紧张得出汗了。他觉得小黑虽然听不懂曹瑞说的话，但也不能因此就肆无忌惮地在背后议论别人吧？ 他轻声但坚定地说：“假如赵先生的脸毁了容，难道小曹老师就会嫌弃他、跟他分手么？” 曹瑞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弯起：“不会。但是，前提是我跟舒权两情相悦时，他不是那幅……模样。这跟你的情况不一样。” 曹瑞指了指小黑：“所以，能遇上你，的确是他的幸运。他应该对你更好些。” 叶北游觉得自己好像说不过曹瑞，拉着小黑的手，默默地不说话。 赵舒权忽然出声：“瑞儿，假如我没有追到你之前破了相，你就不会要我了么？” 曹瑞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错。我是颜控。” 第158章 成知远很清楚地知道赵舒权破防了。他假装听不懂中文, 避免了被卷入对话之中的尴尬，暗中取笑损友的破防场面。 半场开香槟的愉快和张扬一去不复返，赵舒权强颜欢笑没有在曹瑞面前表现出明显的异常, 背地里摸自己的脸颊摸了不下十次。 活该，非要嘴贱。成知远默默地想。 不过那个曹瑞, 嘴巴确实有点毒。什么叫“很善良”？说的好像叶北游是同情自己才会允许自己成为他的男朋友…… 叶北游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思维逐渐发散, 成知远忽然发觉嘴巴里被塞了东西。甜蜜的口感随即在口腔中弥漫，叶北游手里拿着残留奶油的甜品叉，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蛋糕好吃吗，小黑？想什么呢, 都出神了。”叶北游的声音也软软的, 像奶油蛋糕。 成知远满心的甜蜜比嘴里的蛋糕还要甜。他本来不是个爱吃甜品的人，此时此刻却觉得这口蛋糕是自己有生以来尝到过最好吃的。 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叶北游压低声音用当地语小声说：“抱歉啊, 赵先生和小曹老师应该是习惯说中文的，不是有意让你被排除在外。” 成知远心情复杂地轻轻摇头, 表示自己不在意。 叶北游的脸上流露出一抹羞涩：“不过我跟他们说了, 你是我的男朋友。回头他们要是问你什么, 你可不要说你不是啊。” 成知远当然知道几个人刚才说了些什么，但他的心情实在过于复杂, 极致的甜蜜与极致的悔恨紧紧纠结在一起, 像是在奶油蛋糕之中撒了一把大红袍花椒，混合搅拌成难以名状的味道。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表情也极为僵硬, 倒引起了叶北游的不满。青年忽然把脑袋探到他眼前，微微蹙眉：“你该不会不承认吧？” 成知远吓了一跳，赶忙点头，又赶忙摇头, 觉得不对劲又用力点头。 叶北游捂着嘴轻轻笑了，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柔声说：“你啊，真的有做我男朋友的自觉吗？” 成知远的脑子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曹瑞刚才的虎狼之词。看着眼前人柔和的眉眼，比三年前更成熟更帅气的脸庞令他无比着迷。 他垂下头吻了叶北游。叶北游也顺势闭上眼睛。奶油蛋糕味道的吻，甜甜的、软软的。 第172章 夜深了，潜水店进入了夜间模式。餐厅和走廊的灯逐一被关闭，提姆和帮工们向叶北游道别，各自回家。 成知远被叶北游拉着手，慢慢地穿过中庭，来到叶北游的房间门口。 叶北游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回身看向成知远，眼睛亮亮的，漂亮的嘴唇轻轻抿成一条略显紧张的线。 成知远的心跳没来由地忽然加快。喉咙有点干、有点紧，他暗暗滚动喉结，却觉得喉咙好像更干更紧了。 “小黑，你……”叶北游轻声开口，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成知远违心地摇了摇头，双手悄悄在背后握拳，不想被叶北游发现。 叶北游又犹豫了。走廊上的灯光昏暗，落在他的脸上，似乎有些浅浅的暖色。 “那你……” 叶北游刚说了两个字，忽然停下不说了，视线看向成知远的身后。成知远转身，恰好与赵舒权的保镖之一四目相对。 明白自己好像成了某种电灯泡的保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问叶北游：“赵总想问问，明天早上能不能晚一个小时出发。” 叶北游尴尬地回答“当然可以”，保镖立刻麻利地走了，但气氛再也回不去了。 叶北游垂下头小声对成知远说：“那就这样吧。今天也辛苦了。你早点休息。” 成知远赶在叶北游推开房门之前迈上台阶，一手按住叶北游放在门上的手，另一只手顺势搂住对方的腰，将对方拘在怀里，虔敬地亲吻。 【晚安】 【我爱你】 成知远不是没有看出叶北游的暗示，但他不敢表露出明白的意思。 现在的情况已经失控，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以小黑的身份和叶北游走到最后一步，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可收拾。 他不能那样做。他不敢那样做。 忍着身体上的变化回到自己的房间，成知远反锁房门，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强迫自己冷静。 他好想叶北游。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怀念从前的亲密无间、水.乳.交.融。 成知远并不是个欲.望很重的人。他本来就有轻度洁癖，在叶北游之前也没有过对什么人特别的渴望，分手之后更是清心寡欲，连自己疏解都不太需要。 他的欲.望好像是限定的。只有叶北游可以令他失控，令他需.索无度。 淋浴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擦干头发的成知远从柜子里取出藏起来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连上网络之后开始处理工作。 陆淇给他发了留言，通过邮件发来了调查结果。前几天他和赵舒权一起发现的那艘神秘货轮，陆淇动用了集团的关系，通过当地海关的正规渠道进行截获和调查，结果发现是一艘走私船，船上的走私物主要是珍稀活体海洋生物，还有一些矿产和珍贵木材，都是f国禁止出口的。 这桩意外发现的走私案被f国警方正式立案。陆淇告诉成知远，警方对远洋集团提供线索表示感谢。 但陆淇也提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问题——他怀疑走私船可能与东南亚分公司有关。 成知远仔细看过资料之后，拨通了陆淇的电话，聊了大约一小时。陆淇告诉他，走私船上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警方审讯船长和船员，得知走私船的目的地港口是东南亚分公司旗下的一个偏僻港口，名义上已经停止使用的。 成知远指示陆淇，不管查出怎样的真相，也要追查到底。 他敏锐地感觉，这艘走私船出现在帕森岛附近海域不是偶然。也许这艘船就是他一直以来在寻找的突破口。他决定找机会再亲自去一趟主岛。 成嘉言前几天终于被警方释放，取保候审，后续可能面临起诉。东南亚分公司高层地震，许多高管被牵连。成知远说服董事会，调派忠于自己的年轻高管来接手，意在借此机会彻底击败成嘉言，令对方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成知远本来不想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但他不能容忍堂兄为了压过自己而采用非法手段，最后将整个家族带上歪路，更不希望退休之后还要整天惦记着堂兄而无法安心躺平。 但是，如果走私船真的与成嘉言有关，和成嘉言越走越近的褚建新会毫无牵扯么？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成知远就知道赵舒权跟曹瑞和好了。 严格说来也算不上闹别扭，只是曹瑞的发言显然让赵舒权遭受了意外的冲击。 不知两个人是怎么“沟通”的，餐桌上的曹瑞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神情冷淡，穿着方领休闲衫，扣子系得严严实实，反而令人联想到成语“欲盖弥彰”。 赵舒权则得意洋洋地敞着领口，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他脖子上、锁骨上至少四五个颜色鲜艳、深浅不一的牙印。 成知远和叶北游对视一眼，确认彼此都看到了那些牙印，也确认彼此心中都是同样的疑问——赵舒权到底有多“禽兽”，把看起来斯文内敛的曹瑞逼到“动嘴”？ “叶教练。”曹瑞忽然开口，把胡思乱想的叶北游弄得一个机灵，心虚地陪笑：“在。什么事？” 曹瑞冷冷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冷声道：“我今天腰疼，背不动气瓶。” 叶北游一阵无语。赵舒权讨好地笑着，大手在曹瑞的纤腰上揉捏：“瑞儿别任性了。都准备好了，怎么能不去呢？我们的假期也没多少时间了。” “你自己去吧。”曹瑞狠狠丢给赵舒权一个白眼，“你跟叶教练好好复习一下。我要换房间。你——” 曹瑞指了指成知远：“你跟保镖留下来帮我。” 这下所有人都无语了。赵舒权脸色也变得有点不好看，强撑着面子说：“瑞儿，别开玩笑了。” 曹瑞干脆扔了筷子，倏地起身，扬起下巴问叶北游：“我不能再要一间房间么？” 叶北游眼睛看赵舒权，试探着回答：“我们的房间是足够的。” 赵舒权无奈地说：“照他的意思办吧。叶教练，今天麻烦你帮我复习一下。我确实也很久没下过水了。” 成知远一边看戏一边感叹，跟曹瑞比起来，叶北游实在是乖巧得有些过分了。自己从前就是欺负人绝不会撒娇任性拿捏自己吧？ 他实在不愿承认，恃宠而骄的那个人，原来是自己。 曹瑞到底是知道他的底细，叶北游带着赵舒权出海之后，他指挥两个保镖帮他换房间，跟赵舒权分房，没让成知远动一根手指头。 成知远忍不住管了一点闲事：“你跟老赵……没事吧？” 曹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是你们这些当教练的自己强调，潜水之前最好不要熬夜、喝酒、纵欲过度？你知道我昨晚几点才睡么？跟他在一块，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好的！” 成知远并不想追问别人的闺房隐私，别过视线：“那你作弄他也该适可而止。” 曹瑞轻声一笑，走过来搭在成知远的肩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他左脸颊上的特效伤疤：“那你怎么不适可而止？你还想用这幅鬼样子骗叶北游多久？” 成知远抓住曹瑞的手腕，眼神微冷：“你是我朋友的爱人，但我做不到像他那样容忍你。” 曹瑞咧开嘴，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可不是？能无限容忍我的，天底下也就他一个了。” 成知远觉得自己被狠狠塞了一嘴狗粮，忍不住反思自己还是过于多管闲事了。 第159章 叶北游看着赵舒权“哗啦”一声浮出水面, 摘下嘴里的呼吸调节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口喘着气问自己：“怎么样, 我的复习还行吗，叶教练？” “挺好的。”叶北游比了个大拇指, “赵先生的状态比我预想的还好, 真的看不出间隔了一年多没有潜水。” 赵舒权的笑容中有几分感慨，指了指潜水船：“咱们上船吧。” 两人在船长和小工的帮助下登上潜水船，脱下装备，用干毛巾简单擦了擦头发和脸上的水, 接过小工递来的矿泉水和可乐。 “干杯, 叶教练。”赵舒权举着可乐来敬叶北游，“谢谢你帮我完成‘激活’, 也祝贺你即将重新激活。” “激活”是指超过一年没有潜水的潜水员进行复习后重新取得独立潜水的资格。叶北游笑着用矿泉水跟对方“干杯”。 “你知道我的事，是吗？”叶北游静静地看着赵舒权, “我听小曹老师说, 你跟成知远是朋友。” 赵舒权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坦然回答：“是的，我跟成知远认识了能有七八年。不过, 因为《虎鲸家族》的拍摄, 才让我们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从而成为朋友。” 叶北游想起自己观看《虎鲸家族》时的震撼和复杂的心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舒权反而大大方方地说：“其实本来, 知道成知远也玩潜水, 我也想约他，可是被拒绝了。我当时很不明白，后来才知道，跟你分手之后, 他就不愿再去潜水。一开始，我以为是他叔叔的事给他造成了影响……” 第173章 不是么？叶北游默默喝了一口矿泉水。他本来也以为成知远自从叔叔去世之后没有再潜水是受到事故的影响。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赵舒权爽朗地说，“你不想再听有关成知远的事吧。我是带瑞儿来潜水度假的，不想说会让教练觉得扫兴的事。” 真的只是单纯来度假？叶北游深深看了一眼赵舒权。男人的笑容很坦诚，让他觉得怀疑对方似乎是完全没道理的一件事。 他微微笑了笑：“无所谓。你们是客人，而且是客单价很高的客人。我不会因为你们认识什么人就把金主拒之门外。我们只是小本生意，没有挑客人的权利。” 赵舒权大笑：“好，看来我们是达成共识了。你放心，回去之后，我会告诉成知远，你在岛上过得很好，并且有了新的男朋友。——让他别再惦记你了！” 叶北游心里没来由地紧了一下。惦记？成知远还会惦记自己？还在惦记自己么？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轻声说：“他确实也该走进一段新的感情。他的条件那么优秀，一定能找到更适合他的人。” 赵舒权没有回应，几口喝完可乐，提议：“我们回去吧。我估计瑞儿换了房间，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我们早点回去，跟他们一起吃中饭，下午还能按照计划去开放水域。” 叶北游同意了，让船长直接开船返回度假村，随口调侃赵舒权：“赵先生脾气可真好。早上吃饭的时候，我几乎以为你要小曹老师吵起来。果然是我想多了。” “我们也不是没吵过。”赵舒权淡淡地说，“比起你跟成知远，其实要严重多了。” 两人回程的路上便再没有说话。 叶北游起初有点不忿，觉得赵舒权的说法好像是在说，自己与成知远之间的那些分歧不值一提。转念一想，自己其实也不了解赵舒权和曹瑞经历过什么，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潜水船返航的时间比预定早了很多。叶北游还没下船就看到小黑一路狂奔着冲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冲着自己拼命比划：【没事吧？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叶北游笑了，伸手让小黑扶着自己下船：“没事的。我们第一潜发现状态不错，觉得没必要再做第二次复习，想早点回来吃饭。” 小黑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结实有力的手臂顺势搭在叶北游腰间，火热的体温让叶北游感到十分舒适，不由地往对方身上靠得更近了些。 “你帮小曹老师换好了房间吗？”他小声问。 小黑点点头：【换到了隔壁。他很满意。】 叶北游轻轻摸了摸小黑的脸颊：“下午如果去开放水域的话，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小黑顿时两眼放光，用力点了点头。叶北游看他高兴，自己心里也甜甜的。 赵舒权从他们身侧走过，哈哈笑了两声，用中文大声说：“叶教练跟男朋友感情真好啊。回去以后，我一定跟成知远说清楚，让他别再抱有幻想了！” 叶北游尴尬地反驳：“倒也不用特意去说……” 丝毫没有看到搂着自己的男人和赵舒权之间几乎要崩出火花的激烈眼神。 下午的海面上，白色的潜水船在浅绿色的果冻海中漂浮，碧蓝的天空中悠闲地飘着棉花糖一般的云朵，宛如童话。 成知远冷冷地盯着赵舒权，声音很轻但压迫感十足：“你是不是嘴贱，赵舒权？” 赵舒权盯着十几米开外的海面。曹瑞和叶北游正在水下考核潜水技巧。为避免发生意外，潜水员下水之后会尽快与潜水船拉开一定的横向距离。 成知远的语气有一丝不耐：“别看了，这么远看不见的。那么担心的话怎么不跟着下去？” “瑞儿本来就紧张，看到我在旁边，不是更紧张了？”赵舒权总算施舍一般地扭头，“你怕啥？叶教练已经找到了新的生活，只有你一个人留在原地？” 成知远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嘴唇紧抿着，不说话。 出乎他的意料，赵舒权没有继续嘲笑他，而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实我挺佩服你的，敢把自己捯饬成这个样子。” 成知远微微皱眉：“我不是想靠卖惨欺骗他的感情。” 赵舒权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就事实而言，是这样子的。” 成知远：“……” 赵舒权笑着又拍了拍他：“好了，那种感觉我懂。实不相瞒，在你所知道的我和瑞儿的故事开始之前，我的人生被困住了整整十年。” 成知远露出不解的神色。赵舒权笑得云淡风轻，他却从对方风华正茂的帅气面孔上看出了沧海桑田。 “感情这种事情没有原因，但又可以找出无数个原因。”赵舒权语重心长，“我无法评价你的方式。但是我很担心，他跟作为小黑的你感情越好，作为成知远的你越是没有希望。——这样真的好吗？” 成知远别过视线，冷淡地说：“无所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做你该做的事，别说多余的话。投资帕森岛的事，你还没跟他谈。” 赵舒权大声叹气：“我就知道你这个男人眼里只有钱！” 成知远自嘲地弯了弯嘴角：“我能拿得出手的本来就只有钱。” 海面上浮现出大量气泡。赵舒权高兴地惊呼：“升水了！他们升水了！” 成知远立刻切换回自己的角色，闭上嘴，和赵舒权一起用力挥舞胳膊，吸引叶北游和曹瑞的注意力。 刚刚浮出水面的两人举起手臂用力击掌，看得出心情都很好。叶北游随即拉着曹瑞，一起向潜水船游过来。 赵舒权迫不及待地趴到船舷旁：“瑞儿，还好吗？都顺利吗？” 曹瑞疲惫地大口喘气，脸上的神色却极为兴奋，大声说：“我成功了！舒权！我做到了！” 叶北游默默地在水下帮曹瑞解开脚蹼递到船上，托举他登上潜水船。确认曹瑞被赵舒权和船长好好地接应住，叶北游才解下自己的脚蹼，顺着梯子爬上船。 他的左腿不能正常发力，上梯子总是要吃力一些。小黑的大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向上借力让他感觉稍微轻松了些。 上船之后，小黑扶着他坐下，熟练地帮他脱装备。叶北游喘着粗气，扭头看向自己的学员。 曹瑞已经勾着赵舒权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了。两人在庆祝曹瑞学会了潜水，热切地讨论下次要一起潜入水下。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眼睛里都只有彼此，目光中完全容不下其他任何存在。 叶北游忽然觉得眼热心跳，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头涌动，扭头看向仍在自己身边忙碌的小黑。 沉默的男人侧脸看起来更为沉稳，没有疤痕的半张脸堪称俊美帅气。叶北游盯着男人看了一阵，还是觉得这张脸很像成知远。 “小黑，”他轻声说，“你想不想学潜水？” 他看到男人的喉结明显一紧。小黑慢慢地转过脸，正面看向他，眼中是复杂纠结的情绪，让他看不明白。 他笑着摸上男人半张脸上的疤痕，边摸边说：“我教你，不要钱。你难道不想跟我一起潜水吗？就像他们那样。” 这个人不是成知远。他想。他是小黑，是自己喜欢的人。他不是成知远。 第160章 “嘶……” 叶北游微微蹙眉, 发出些许吃痛的声音，立刻感觉到小黑正在自己左腿上按摩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对着跪坐在床边的小黑笑了笑：“没事, 挺舒服的。不疼。” 男人深邃的黑瞳中满溢的都是心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叶北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明明是自己在享受对方的服务, 怎么好像还在挑三拣四嫌弃这个嫌弃那个。 他伸手摸了摸小黑的头发。男人的头发十分健康, 色泽匀称饱满，发丝略有些硬，摸起来有些扎手。叶北游却莫名地很喜欢摸。 “按了这么长时间，一定很累了。够了, 你起来吧, 不用再按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黑摇了摇头, 双手又在他的腿上忙活起来，像是在证明自己“不累”。 叶北游真的过意不去了, 强行拉住小黑的手, 命令对方停下：“够了, 小黑。不用了。你上来……陪我躺一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颊稍稍有些发烫。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邀请”。他不确定小黑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会“想歪”。 小黑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点了点头, 起身站直，稍稍有些踉跄, 随即稳住身体, 一条腿跪在床上。 床板受力产生了十分明显的下陷感。叶北游感觉身后一下子多了个巨大的热源。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男人强烈的存在感就那么突如其来得包裹住他。 叶北游还没来得及适应，男人有力的大手在他的肩膀上开始忙碌起来。小黑自觉主动地将按摩目标从腿部转为肩颈。 叶北游无语了一阵，但是感觉还挺舒服的。小黑的手法像是专门学过, 又像是对他的身体十分了解，很清楚需要按摩什么部位、用什么样的手法和力度，让他很难拒绝。 第174章 叶北游放松身体让对方帮自己按摩了一阵，忽然扭头，在对方有伤疤的左脸上吻了一下，满意地看到小黑的身体陡然僵住，随后是一阵局促和慌乱 “谢谢你。”他用气声在对方耳边说，“我觉得……很舒服。” 小黑的脸明显红了，呼吸声也变得急促，看向叶北游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危险，夹杂着一股让他不太确定的……哀怨？ 叶北游笑得更开心更得意了，用力戳了戳小黑的鼻尖。仔细想想，小黑如果真的没有感情经历，大概率还是处男。自己这样的行为好像是在调戏人家。 “小黑，”一边享受按摩服务，叶北游边问，“我前天问你想不想学潜水，你还没有给我答复。两天了，还没考虑好么？” 小黑的动作慢了下来，看了看叶北游，垂下了视线。 叶北游稍感遗憾，语调依旧保持平静：“不愿意吗？你应该不怕水啊。” 小黑彻底停下了按摩的动作，垂着头许久没有回应。 叶北游等了一阵，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没事。我就是……想跟你一起潜水。看到赵先生和小曹这两天玩得那么开心，稍微有点……” 稍微有点羡慕吧。叶北游心里很清楚，看到曹瑞和赵舒权手拉手游过珊瑚礁、逗弄小丑鱼，自己确实想起了曾经和成知远一起的一次次潜水经历。 他以为自己作为一个潜水教练，早就习惯了每天带着不同的客人下水。他见过太多一起潜水的伴侣在水下的亲昵举动，以为自己早就免疫。 赵舒权和曹瑞却勾起了他久违的向往。曹瑞很明显不是天赋型选手，即便通过了考试拿到证书，技术还是很粗糙，并且能看出是有些紧张的。 但赵舒权很高兴，曹瑞自己也很高兴。两个人在水下表现得像一对笨蛋情侣，手拉着手转圈圈，乐此不疲，显得叶北游一个人在旁边既多余又可怜。 叶北游从赵舒权口中了解到，当年他们订婚的时候安排了整整一个月的度假旅行计划，却怎么也没想到差点因为曹瑞学不会潜水而整个毁掉。 “你不知道他当时有多沮丧。他完全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无法克服对潜水的恐惧，整天想个不停，越想越钻牛角尖，越钻牛角尖越是学不会……我真是特别后悔，到底为什么要安排潜水这种项目来折磨自己。” 赵舒权拿着啤酒，拉着叶北游的手，跟祥林嫂一样幽怨：“都怪成知远。是他跟我说，潜水很好玩，很适合两个人一起玩。我真傻，我竟然会相信他……” 叶北游：“……” 他趁着赵舒权喝得有点多、心情很不错，问了一个很私人的问题：“您跟曹瑞感情这么好，为什么订婚两年还没有正式结婚？是有什么原因吗？” 赵舒权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家里不同意。我父亲觉得瑞儿年纪太小，过早结婚有骗婚嫌疑，一定要等到他满二十四周岁。” 叶北游更不明白了：“那小曹老师的家里人……” “他没有家里人。”赵舒权深深地看着他，“他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了。他只有我。” 叶北游的心一阵刺痛，再看曹瑞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竟然多了几分共情和亲近。想不到那样一个看上去完全得到上天眷顾的人，有着完美的容貌、出色的事业、还有一个全心全意对他的爱人，竟然也跟自己一样，天大地大、孑然一身。 而自己，也已经没有亲人了。法律意义上的“亲戚”当然还存在，但那些人对他毫无意义，谁也没有把谁当成“亲人”。 有时候叶北游也会想到，假如自己有一天忽然离开这个世界，自己名下的动产和不动产，会落到那些法律上的亲戚手中吗？ 他觉得有时间还是应该找个律师，好好咨询一下立遗嘱的事。即便自己可能没有多少财产，留给龙心怡、于帆这些朋友和恩人，好过落到早就跟他们家断绝关系的亲戚手中。 他抚摸着小黑的脸颊，难以启齿承认自己心里还是忘不掉有关成知远的种种。那毕竟是他的初恋，是他曾经以为的全世界。 在他们订婚的那一刻，在教堂的钟声与管风琴中，他曾经以为，他们会永远幸福。 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小黑的脖子，在心中默默道歉。 小黑不是成知远。用成知远曾经做过的事、曾经给过自己的东西去要求小黑，是对人的冒犯、也是对人的不尊重。 “你不想学潜水也没关系。你在船上等我就好。有你在，我就会想着平安升水、好好地回来见你。你就是能让我回来的锚点。” 他紧紧地抱着对方火热的身体。肢体紧密纠缠的触感与炽热的体温给了他满足的安全感。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轻声呢喃全程用的是中文。 小黑的双臂默默地穿过他的腰身，从背后用力地抱住他，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 两人的嘴唇自然而然纠缠在一起。说不清是谁先主动，也许双方都迫不及待。柔软的舌彼此缠绕、彼此索求，逐渐深入，全然不做保留地呈现给对方。 叶北游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地被放平。小黑一边吻他，一边抱着他躺了下来，覆在他身上，变成了十分暧昧的姿势。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遵循着本能调整姿势。叶北游的腿不知不觉缠上了小黑的腰。他也能感到小黑身体的变化，高热的源头隔着衣服紧贴着自己的。 也许这样下去，更进一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叶北游在意乱情迷之间分神去想，是不是应该把灯关了…… 忽然之间毫无征兆，所有的照明同时熄灭，房间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叶北游愣了，小黑也愣了。两人的动作同时停下，维持抱在一起姿势待了足有半分钟，确认谁也没有关灯，房间里的灯是自己熄灭的。 不仅是房间里，扭头看窗外也是一片漆黑。 叶北游的气息还不匀，喘息着拨开身上的人：“小黑你让让，我出去看看是不是停电了。” 耳边一阵风声，小黑比他动作还快，翻身下床，随后伸手来扶他，帮他把鞋套在脚上。 每每小黑为他做这些贴身的事，叶北游都觉得有点不自在。可是这几天目睹赵舒权每天都给曹瑞喂吃的、扇扇子、穿鞋、换衣服、甚至洗澡…… 他竟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习惯了。 情侣之间，原来也可以宠到生活不能自理的份上，是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还不够多。 走出房间，叶北游发现度假村里不是完全断电，二期客房那边的照明看起来仍然正常。他心里便有数，知道多半是跳闸了。 “怎么了，叶教练？停电了么？”赵舒权从二期客房走过来，双手插在裤袋中，神色悠闲，目光在小黑身上停留了一下。 “应该问题不大，可能是跳闸了。我这就去检查。” 叶北游说着，刚想走，被赵舒权迎面拦下：“是不是叫电工来修比较好？” 叶北游笑了：“我们这里没那么讲究的。电工、水管工、泥瓦匠，大家多少都会一点。我虽然没有电工证，修个跳闸还是没问题的。” 赵舒权略显吃惊：“太危险了吧？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叶北游礼貌客气地拨开对方的手：“谢谢您的关心。这不是第一次跳闸，而我也不是第一次修理。问题不大。” 赵舒权和小黑明显都不放心的样子，跟着他来到分区变电箱，举着手电帮他照明。 检查结果如叶北游所料，有一根保险丝烧断了。叶北游拿来工具箱维修，两个人继续帮他举着手电。 赵舒权咋舌：“这个技术是不是太落后了？我记得国内的电箱早就不这么装了。” 叶北游边修边答：“没办法，这里不是国内啊。在这里，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会，还要适应当地的技术水平。” 电闸合上，光明重现。叶北游长吁一口气，抹了抹额角的汗。 赵舒权关掉手电筒，认真地看着叶北游：“所以，你还是不考虑接受我的投资么？” 第161章 成知远觉得昨晚那场停电真是上天前来挽救自己。 对着叶北游, 要让他保持自制力恪守底线，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折磨了。偏偏对方似乎太主动了一点，时不时地总在有意无意地暗示, 让成知远身心都备受煎熬。 抛开自己不争气又毫无自制力的身体不谈，成知远对于叶北游的心思也实在猜不透。虽然分开了三年, 又经历了那么多人生的重大变故, 要说人会变也不奇怪，成知远还是觉得叶北游的表现有点……太着急了？ 以他的观察，即便分开三年，叶北游在感情上仍然是个保守而负责的人, 并且洁身自好。之前莫斐然那么热烈明白地向他示爱, 他也没有吊着对方，干脆地说清楚, 一再表态，不让对方产生误会。 那为什么, 面对“小黑”, 叶北游会显得有点急切呢？ “小黑”的出现仅仅只有半年。之前虽然两人暧昧了一阵, 真正确立关系更是只有半个多月。成知远却已经清楚接收到叶北游想要跟“小黑”更进一步、走到最后的信号。 第175章 为什么是小黑？为什么这么快？ 成知远纠结在自己给自己造成的障碍之中，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昨天晚上他确实差点失控。如果不是突然跳闸打断, 就着昨晚的气氛发展下去, 突破最后一步简直顺理成章。 修好电闸之后，叶北游的注意力被赵舒权挑起的话题吸引, 当然也没有了继续的想法。 成知远以不打扰叶北游谈正事为理由, 回了自己的房间，远程处理完工作上的事之后，他联系上特效妆造师，询问自己脸上的伤疤特效妆是不是完全没有潜水的可能。 “我建议您最好不要。以我对潜水运动的了解, 戴在脸上的潜水装备有一定的可能会令您的脸部皮肤受力扭曲，这就很有可能对我们的特效皮肤产生拉动，从而导致皮肤脱落。”妆造师回答他。 成知远当然不想让叶北游看到自己的脸皮在海水中脱落这么惊悚的场面。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问妆造师：“这个特效装在水里最多可以保持多久不会脱落？” 妆造师回答说最好不要浸泡在水中超过四个小时，并且强调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实验，四小时的预估是根据厂家给出的产品参数。 成知远没有再为难妆造师，默默放弃了陪叶北游潜水的念头。他不敢冒险，尽管他也非常渴望能与叶北游再次一同探索蔚蓝海洋和多彩珊瑚。 他足足半个晚上辗转难眠，努力说服自己——算了吧。名为小黑的皮囊不知会留存到什么时候。跟叶北游的牵绊越多，将来越不知该如何收场。 总不能真的“一死了之”，让叶北游再被自己伤害一次。 唯一还算好一点的消息是，今天早晨上船之前听赵舒权偷偷告诉自己，叶北游的态度已经松动，对于投资的事表示“可以考虑”。 在成知远看来，赵舒权有点过于玩物丧志，对于重要的投资谈判推进太慢了。 不过考虑到对方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要求才选择帕森岛，并且真的是来度假的，他明白不能要求太高。 今天就是赵舒权和曹瑞的最后一个潜水日了。叶北游给两人安排了稍微远一点的潜点，而且只安排了上午的两潜。海事预报说下午的风浪会加强，对于有经验的潜水员来说可能不会带来影响，曹瑞还是个新手，叶北游担心他应付不了。 成知远站在潜水船的船尾，看到远方的天空已经阴沉下来，厚重的铅色云层遮蔽了澄澈的青空，隐隐流露出沉重的压迫感。 船长走到他身侧，用当地语跟他说：“天气有点不好呢。” 成知远转身，比划着问船长：【水流是不是也比刚才更快了？】 船长点点头：“风变得更强，浪也更高了。底下的水流不知道怎么样，上面的话，差不多快了半节。我们的船晃得比刚才厉害很多。” 成知远心底浮现出一丝不安，又拼命安慰自己，这种程度的风浪和水流对于叶北游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他经历过太多比这更严重的情况，都能平安升水，应付现在的情况轻轻松松。 可是曹瑞呢？赵舒权呢？ 尤其曹瑞只是个刚学会的新手，加上培训考核的次数，真正在大海中潜水刚刚才满十次。他会不会紧张？会不会出什么状况？ 不管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出状况，叶北游一定会全力以赴救援，会不会被牵连而遇到危险？ 上一次，褚建新在水下遇到氮醉，险些出事。叶北游升水时苍白的脸色让成知远心有余悸。更别提三年前的洞潜事故，差一点，自己就要永远失去叶北游。 是啊，在赶到西江县之前，听到出事的消息时心脏都要骤停了，为什么见到人的时候反而没有好好地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没有握住他的手、没有把他抱在怀里、没有告诉他——你还活着、感谢上天。 成知远的双手紧紧握着船舷上的栏杆，紧咬牙关，死死盯着不断起伏的海面。 船长忽然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别担心。叶教练经验非常丰富，并且很有能力。这种程度的风浪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的。” 成知远即便不放心也无法下水去接应。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学一下潜水”。这样的话，下一次在叶北游带客人的时候，如果在水下出什么状况，自己就能第一时间帮忙…… “在那里！我看到了！”船长忽然指着前方说，“那是他们的象拔。” 成知远也看到了。在距离船尾足足超过一公里的位置，橙色的浮标信号随着波浪上下起伏，那是叶北游携带的象拔。三个戴着不同颜色面镜的脑袋围在长条状的象拔附近。 船长咋舌：“好远。看来下面水流不小。你抓紧船舷。我们开过去接他们。” 成知远急切地点头，一手抓住栏杆，高举另一只手反复挥舞。叶北游他们也看到了潜水船，三个人都在向他挥手。 船长谨慎地把船开到叶北游他们升水的位置附近，停下螺旋桨。三个人向着船的方向游过来，赵舒权在最前面，曹瑞在中间，叶北游殿后。 成知远赶忙放下梯子。船长也过来帮忙。赵舒权抓住梯子，脱下自己的脚蹼递到船上，同时大声用英语说：“下面水流很大，我们被冲出去好远。” 船长哈哈笑着：“玩得很开心吗？” 赵舒权也笑，冲着成知远挤眉弄眼：“好玩，可好玩了。今天没下水的人亏大了。” 成知远翻了个白眼，转身将注意力放到叶北游身上，暗暗地郁闷自己无法像船长一样出声询问。 赵舒权上了船，在船长的帮助下脱卸装备。曹瑞随即抓住梯子，开始做升水的准备。 成知远伸手接过叶北游递到船上的象拔。充气之后的象拔是一根长条状的气球，长度可以达到一米甚至更长，作用是在潜水员出水时作为标记，提醒周围的船只注意避让，也方便自己的潜水船找到自己。 浮在水面上的叶北游还没有摘下潜水面镜，成知远看不清他的全部表情。但是叶北游对他笑了，面镜下的半张脸看起来轻松愉快，还冲他挥了挥手。成知远推断刚才那一潜应该很顺利。 叶北游随即游到梯子旁，在水下帮助曹瑞脱脚蹼。 正常来说，脱掉脚蹼，潜水员就能自己站在梯子上，踩着梯子上船。熟练的潜水员可以自行完成这一过程。风浪大的情况下，生手不得要领，往往很难完成，潜导或者教练就会帮忙搭把手。 叶北游把曹瑞的两只脚蹼先后脱下来递到船上，托着曹瑞站上梯子的时候，突然之间，一个非常明显的浪头打了过来，推动潜水船犹如过山车一般晃了一下。 曹瑞“啊”地叫了一声，穿着潜水靴踩在金属管梯子上的脚底打滑，整个人倾斜着倒向身侧的叶北游。好在他手上戴着潜水手套，摩擦力比较强，才没有从梯子上摔下来跌进海里。 成知远却清楚地看到，曹瑞背着的气瓶砸在了叶北游的脑袋上。叶北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随即被海浪吞没，沉入了海中。 “游游！！！” 成知远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转身抓起一个救生圈，又顺手抓了赵舒权脱下来放在甲板上的潜水面镜，“扑通”一声跳入海中。 刚刚脱下装备的赵舒权也被刚才的海浪掀得踉跄，险些滑到。他没有看到梯子那边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成知远忽然间喊了一声跳进海里，连一秒钟都不到。 赵舒权人都懵了。同样懵的还有船长。两人慢慢转过脸，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疑问。 赵舒权率先反应过来：“刚才是我喊的！是我在说话！” 船长：“……” “舒权！”曹瑞站在梯子上大喊，“你快过来！出事了，叶教练被我砸到海里去了！” 第162章 叶北游在船体发生晃动的那一刻便有种不太好的直觉, 但直觉并不能帮助他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气瓶砸在头上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眼前黑了一下，沉闷的钝痛从天灵盖蔓延了整个脑袋。下一刻, 齁咸的海水呛入口中，叶北游意识到自己沉到海里了。 他来不及思索。升水之后, 为了方便说话他就把呼吸调节器吐出来了。海水瞬间涌入口鼻, 呛进肺部，他的整个胸腔都弥漫着强烈的刺痛感。 生死就在一线之间。叶北游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做的是阻止自己继续呛水。但他的脑袋里像是蒙了一层雾，思考和动作都变得迟钝，他试了两次都没能寻回自己的呼吸调节器。 幸好面镜好好地戴在脸上, 这让叶北游不需要额外承受眼睛被海水浸泡的不适, 也能在水中保持清晰的视线。 他强行让自己屏住呼吸，强忍着盐分过高的海水刺激口腔和呼吸道、食道粘膜的强烈不适。他的肺里已经没有多少空气了, 肺部灼烧般的刺痛让他很难坚持住不咳嗽。 最好的方法是尽快浮出水面。可是他的身体尚未恢复协调，风大浪急, 他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挣脱水流的裹挟。 第176章 感受上像是过去了很久, 但叶北游的经验告诉他, 实际上可能连三分钟都不到。一个人在水中遇险的救援时间只有那么几分钟，超过这个时间, 救援的含义就会从挽救生命变成寻找遗体。 叶北游不想死, 更不想因为这种小失误而莫名其妙地遇难。 等到升水之后，他一定要狠狠敲赵舒权一笔“投资”, 无息的那种！还要把小黑按在床上让他别想着再打退堂鼓, 顺便打个电话给成知远告诉他别再来骚扰自己…… 叶北游试着再次寻回呼吸调节器，就在这时，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快速游动的黑影，径直朝着他的方向游过来。 他下意识地吃惊, 想着这片海域应该没有鲨鱼，那个黑影又是什么？ 下一刻，他发现游近的黑影是一个人。 那个人只穿了t恤和短裤，戴着潜水面镜，手里拖着一根绳子。 那个人游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往海面的方向游动。 那个人是小黑。 叶北游莫名地感到一阵安心，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小黑拉着他向上游的速度很快，仅仅过了一分钟左右，两个人便一齐冲出了水面。 得救了！ 庆幸、后怕、喜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涌上心头。叶北游大口地呼吸，用力地咳嗽，狼狈不堪地涕泗横流。 海面上的浪更高更急，叶北游感觉到自己正在随波逐流，在海面上沉浮不定。一只有力的手在水面下揽着他的腰，支撑着他的身体。 男人另一只手抓着救生圈，脸上戴着潜水面镜，急促地大口呼吸。叶北游在咳嗽的间隙想到，对方刚才完全是憋着一口气跳进水里来救自己的。 两个人都自顾不暇地咳嗽了一阵，逐渐平复下来，叶北游摘下潜水面镜看向对方，却见对方张开嘴，用低沉又熟悉的嗓音问他：“你没事吧？头疼不疼？有哪里不舒服吗？” 叶北游整个呆住了。 天地之间一切的声音仿佛都不存在了。海浪、大风发出的声响都变成了背景，他盯着男人的嘴，脑子里反复播放刚才听到的几句简短问句。 发音清晰的中文，沙哑但熟悉的嗓音。叶北游怔怔地盯着对方，连踢动脚蹼都忘记了。 男人捞着他的手臂发力，提醒他：“小心。来，把头靠在救生圈上……” “你……” 叶北游诧异于对方的若无其事和理所当然，用尽力气找回对语言的控制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变了调的声音。 “你说什么？你是……” 男人不说话了，嘴唇抿成一条线看着他，神情满是痛苦。 叶北游觉得太阳穴在突突跳动，脑血管膨胀得像是要爆开。他的视线停留在男人的左脸颊上，覆盖了左脸大约三分之二的“伤疤”看起来刺眼又可笑。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 是啊，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肤色变黑了，脸上有伤疤，剪短了头发改变了发型，但那人的身材和相貌都没变，尤其是走路的姿势和习惯性的小动作。 “小黑”根本不存在。一直就只有成知远。 叶北游单手捂脸，轻声地笑了起来：“哈、哈哈……” “游游你别这样。”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你别生气，也别激动。你的头刚才被气瓶砸到，不知有没有受伤。你先冷静下来……” “滚！！” 叶北游嘶喊着，用力拨开对方的手臂，指着对方的脸，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不断地重复：“混蛋！混蛋！” 原来根本没有小黑，根本没有什么新的恋情，自己也根本没有喜欢上别的人。 “混蛋！”叶北游咬着牙，瞪着成知远，难以克制地喊道：“你真是处心积虑！真是费尽心机！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会跟你解释。我都可以解释。”成知远举着双手摆出安抚的姿势，“你冷静点，别再大声说话了。你的身体受不了。等船来接我们，一切都会结束的。” “一切都会结束的。”成知远重复了这句话，默默地垂下头。 叶北游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扭头避开了成知远的视线。 两人便再没有说话。成知远默默地将救生圈推到叶北游的后颈，扶着他将头靠在上面。叶北游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只是不去看对方。 风浪翻涌的海面上，两人之间是近乎诡异的安静，时间因此被无限拉长。 过了不知多久，成知远忽然开口：“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北游把脸又向旁边转了转，留给对方大约45度的后脑勺。 对方沉默片刻，又说：“如果没觉得难受，那应该问题不大。再忍一忍。我们漂得不远，赵舒权和船长很快会找到我们的。” 叶北游身上穿着全套的潜水装备，对身体的扭转活动带来一定的限制。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常努力地又把脖子往旁边扭了扭。 聊胜于无，重在态度。 成知远不说话了。叶北游的视线虽然没有看到对方，却莫名感觉到对方那种沮丧又难过的气场，如同细小的针尖一般，透过潜水服轻轻戳在他的皮肤上。 简直莫名其妙！他到底为什么要同情这个无耻的骗子？ 大海对叶北游来说的确有种神奇的力量。放松身体拥抱大海的节奏，叶北游感到自己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头脑也变得冷静，重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他身上现在没带象拔。两人手边只有一个救生圈可以用来做标识，却被自己的身体挡住一大半。船长真的那么容易发现他们吗？ 他顺着潜水背心上的固定带摸索，找到了绑在o形环上的哨子。这个东西他每次下水都会带，几乎从来用不上，算是辅助装备中的辅助装备。 叶北游吹响了哨子，吹了两下觉得有点吹不动。一用力，肺部隐隐作痛，头脑深处也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一样钝痛，令他忍不住皱眉。 “我来。”成知远伸手到他面前，两个人的手不经意间撞在一起。 叶北游下意识地看向对方，手没有动。 成知远直接握住他的手，温柔又强硬地从他指间拿走了哨子：“让我来。你吹的声音太小了，他们听不见。” 响亮的哨声在海面上响起，一波又一波，如同海浪般绵延不断。 叶北游假装在看远处，视线有一半落在成知远的脸上。男人的双颊用力鼓着，脖子上青筋隐约浮现，用足了力气像是要把小小的哨子吹出小号的效果。 哨声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叶北游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冷淡地说：“休息一下。” 哨声顺势停止，男人的手也顺着叶北游的力道放松下来。 叶北游没有放手，也没有看对方。海浪有规律地推动着两人的身体，依靠救生圈和叶北游的潜水装备，两人不会再有沉入海中的危险，偶尔还是会被海水呛进嘴里。 叶北游注意到成知远似乎变得有些吃力，脸色也明显苍白。拉着对方的手腕，能感觉到细微的颤抖从对方身上传来。 叶北游皱了皱眉，低声问：“你冷是不是？” 成知远摇了摇头，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似乎想用微笑来表达自己不冷的意思，但显然没有成功。 叶北游想到对方只穿着短裤和无袖t恤，即便在热带的海水中，也不能长时间浸泡。今天又是阴天，没有太阳，海水的温度会比平时更低。 然而叶北游没有什么办法来缓解这种情况。假如对方体力不支，他可以把救生圈套在对方身上，自己借助潜水背心的浮力就足够了。 可是失温是无法缓解的。潜水服的穿脱十分费力，即便他能在海里脱下来，也很难给成知远穿上。而且湿式潜水服对于一个已经开始感到冷的人来说，用处不大。 叶北游再三思索，只能憋出一句无能狂怒的埋怨：“你为什么要跳下来找我？只是被气瓶砸了一下，我的装备都带全了，能有什么事？” 成知远半天没有回应。叶北游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听到对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小声说：“我怎么能不来？我不能失去你。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第163章 过了大约半小时, 潜水船姗姗来迟地出现在视线中。叶北游感觉成知远已经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了。尽管如此，这人还是坚持吹哨子，直到确定潜水船已经准确锁定他们的位置。 顶着愈发猛烈的风浪, 潜水船放慢速度接近他们。赵舒权穿着潜水装备跳了下来，奋力游到他们身边, 大声问：“没事吧, 叶教练？” 叶北游盯着对方的眼睛，冷静地说：“我没事。成知远好像有点失温。” 他看到赵舒权的神色出现了明显的慌乱，语言功能也瞬间失灵，毫无意义地“啊、哦”了两声, 眼睛直往成知远那边看。 果然, 赵舒权和曹瑞是知道一切内情的。叶北游再次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生气。 “那个什么，”赵舒权好像终于想起该怎么说话, “我们先上船吧？刚才我们叫了救援直升机，应该也快到了。” 第177章 叶北游不解地问：“叫救援直升机干什么？太早了吧？” 救援直升机出动一次收费不菲, 而且救援人员并不一定在潜水方面更专业, 一般来说, 只有在尽力搜索后确认失踪找不到人的情况下，潜水员们才会考虑这一选择。 赵舒权尴尬地笑笑：“瑞儿都快哭了, 觉得是自己害了你。我怎么能懈怠？” 叶北游不再多说, 让赵舒权接手成知远，三个人互相抓住彼此的胳膊, 一起游到船舷旁。 “叶教练, 对不起……” 曹瑞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脸上，过分苍白的小脸透出些许青色，乍一看像个艳鬼。 叶北游分心想着, 即便这么狼狈，曹瑞依然漂亮得惊人，真是天生适合当大明星的。 他笑了笑，冲对方挥挥手：“我没事。不是你的错，别自责了。” 他侧过身子，想让成知远先上船。成知远靠在赵舒权身上，摇头表示拒绝。赵舒权顺势说：“叶教练，你先上船。你体力消耗最大。” 叶北游瞥了一眼成知远青白的脸色，没好气地说：“我是教练，没有比你们先上船的道理。你们俩随便谁先上船。” 赵舒权尴尬又为难：“可是你受伤了。伤员优先，即便是教练也一样。” 叶北游别开视线：“你们不先上船，我们就在这耗着。” 曹瑞大声说：“你们搞什么！赵舒权，你先把成知远拖上来，再让叶教练上船，你最后！” 三个人一齐无语。曹瑞又喊：“赵舒权，你没听见吗！” 赵舒权满脸堆笑：“两位帮帮忙，就当是可怜我？如果我比你们俩先上船，回去怕是要跪鹅卵石了。” 成知远沉默片刻，默默地游到梯子旁，两手抓住梯子往上爬。船长在船上接应，把他拉了上去。 叶北游看向赵舒权：“你千万不能再出事。” 赵舒权比了个ok的手势，一手抓住梯子，另一只手抓住叶北游，将他拉到梯子旁。 两人前后脚上了船，看到成知远坐在甲板上，船长拿来大浴巾给他裹在身上保暖。曹瑞站在一旁，一副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的模样。 升水之后，叶北游才发觉自己身上的气瓶重若千钧。海水有浮力，背着气瓶在水中是感觉不到负担的，出水之后完全不一样。疲惫感让叶北游差点踉跄摔倒，回过神来发现曹瑞的小身板扛住了自己的身体。 “叶教练，对不起。”曹瑞扶着他，带着哭腔道歉。 叶北游笑了笑，刚要说话安抚对方，脑中一股尖锐的刺痛仿佛从后脑勺贯穿天灵盖，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令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当心！”赵舒权一个跨步冲过来，扶住了叶北游，顺势将他扶到一旁坐下。 裹着毛巾的成知远忽然冒出一句话：“先帮他脱掉装备。” 曹瑞倏地扭头看去，神色惊讶。赵舒权苦笑一声：“叶教练知道了。再说，你刚才不是大声喊了他的名字？” 船长过来帮忙，跟赵舒权一起帮叶北游脱下了潜水装备。叶北游忍着不舒服的感觉，等装备解下之后，迅速拨开两人，拖着抽痛的左腿扑到船舷边，扒着栏杆呕吐起来。 所有的不适感像是被压抑过度的弹簧，一股脑反弹出来。叶北游感到头疼得厉害，脑子里像是有一把小锤子在持续敲击神经。呕吐令他感到非常难受，左手有轻微的麻痹感，抓住栏杆的双手仿佛不在一个次元。 曹瑞和赵舒权一左一右来到他身边，一个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帮助他缓解不适，另一个拿着毛巾和水，在他呕吐告一段落后第一时间递给他。 “谢谢。”叶北游艰难地道谢，努力清理自己。 成知远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赵舒权，打电话问救援直升机什么时候来，直接送叶教练去主岛的医院。他这个症状，有脑震荡甚至脑出血的风险，必须立刻检查。” 赵舒权刚说了“好”字，叶北游鼓足了力气说：“他也一起去。他可能有失温症。直升机来之前，我跟船长交代一些事。” 赵舒权和曹瑞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上船之后，叶北游和成知远便没有再看过对方一眼。趁着叶北游在跟船长交代事情，曹瑞把赵舒权拉到一旁，轻声问：“怎么回事？他们什么时候说开的？” “可能是在海上的那段时间吧。”赵舒权无奈叹气，“我觉得更糟糕了。叶教练明显很生气。成知远可能真的要game over了。” 曹瑞顿了顿，看看坐在甲板上犹如阴暗发霉的蘑菇一般呆滞的成知远，轻声指责：“早说让你们不要干这种事。你这就是助纣为虐！看，搞砸了吧？” “当局者迷，这不是能劝得住的。”赵舒权摇了摇头，“等会我得跟直升机一起走。他俩都有伤在身，必须有人跟着。你……一个人行吗？” 曹瑞冷哼一声：“瞧不起谁呢。” 赵舒权忽然一把将他搂紧怀里，很用力。曹瑞愣了一下，就听男人声音颤抖，低声在自己耳边说：“对不起，但我不得不去。你千万不能出事。直升机载不了那么多人，不然我一定不让你离开我身边……” 曹瑞失笑，反手抱住男人，柔声说：“你还真瞧不起我啊？振作点，叫人笑话。照顾好他们俩。我回到度假村就给你打电话报平安。” 二十分钟后，救援直升机在大风中逐渐逼近。小小的潜水船并不具备降落直升机的能力，好在成知远和叶北游都具有自主行动能力，还不算太费事。救援人员花了四十多分钟，将两名伤员加上赵舒权这个陪同人员一起接上了直升机。 赵舒权眼见潜水船发动引擎，在怒海中犹如一叶小小扁舟，心中的分离焦虑达到了顶峰。他强压着情绪，贪婪地盯着海面，直到船从视野中消失。 一回头，成知远和叶北游的视线齐刷刷都在自己身上。赵舒权讪讪地说了句废话：“船开回去了。” 成知远冷静地说：“其实你可以不用跟着来的。” 叶北游接着说：“但我还是非常感谢你的陪同。” 赵舒权点了点头，坐在两人之间的空位子上，心想自己的作用大概是充当一个防火墙、缓冲带。有一个“外人”在场，对他们来说会比单独直面彼此要好得多。 成知远上了飞机就开始借赵舒权的手机打电话，联系自家集团的东南亚分公司。自从换了负责人，东南亚分公司就变成了他的铁杆亲信，调度起来非常方便。赵舒权听着对方头头是道的安排，觉得自己确实多余了。 直升机一路飞到主岛，直接降落在圣玛利亚国际综合医院的顶楼停机坪。急救人员迅速将叶北游放在平车上推走。他在飞行过程中又吐了两次，脑震荡的症状愈发明显。 成知远跟在后面下了直升机，看着医护推着平车飞快离去，满脸忧心。 赵舒权拍了拍他的肩：“你也要去检查。我去办手续。你公司的人来么？” 成知远低声说：“在路上了。你帮我做件事。联系一下曹瑞。明天，我会安排我公司的人去帕森岛，让曹瑞带着他们，打开我房间的门，从衣柜的夹层里，找到我的手机、笔记本、平板、还有所有的充电器和文件，全部打包帮我拿过来。” 赵舒权愣了愣：“就是拿回你的全套间谍装备？你这就……真的摊牌了？” 成知远盯着天台的水泥顶面。天空阴沉，高层建筑的顶层更是风力强劲，呼啸的大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阴冷潮湿，像是将人体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毫不留情地带走 成知远忽然笑了两声：“赵舒权，现在这个局面，我真不知道是该感谢你们，还是该对你们生气。” 赵舒权“呵”地笑了笑：“这事不怪曹瑞，怪我。” “不怪曹瑞，也不怪你。”成知远轻声说，“怪我。都怪我……” 好冷。成知远穿着湿透的衣裤，站在阴云密布的顶楼，茫然四顾，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谎言结束了，小黑的外壳碎了。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满心羞耻、无地自容。 第164章 “砰”的一声, 单人病房的门被大力推开，成知远和几个下属的视线齐齐被吸引。 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鲨鱼裤、运动内衣、长袖外套，健美漂亮的身材曲线被高级运动品牌的精良裁剪衬托得淋漓尽致, 犹如热带风暴一般迅猛地刮到成知远面前，抬手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寰宇, 成知远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被打懵了, 耳朵嗡嗡直响，过了许久才恢复对外界信息的正常接收能力。 保镖吵吵嚷嚷：“你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的是一群人相互对峙的场面。自己的保镖都拔出了枪，东南亚分公司负责人林芃宇毫不退缩地挡在自己身前。 对方也不示弱。女人身后还跟着一群男人，个个面向凶恶, 看上去就不像正经人。为首的更是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健壮男子, 额头上一道五厘米左右的刀疤，爆炸发型像一头狮子, 看起来凶神恶煞。 第178章 刀疤壮汉手里也拿着枪，指着林芃宇的鼻子, 目光充满了不屑。 成知远叹了口气, 起身面对女人：“龙心怡, 让你的朋友把阵仗收起来。你要怎么骂我打我，我都接受, 没必要把事情闹大。” 林芃宇看向成知远, 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龙心怡抬起下巴，愤然冷哼：“我打你骂你有什么用？能让小叶好过一点么？成知远你到底还要伤害他多少次！我tm就该相信我的直觉早点把你赶走！” 林芃宇见不得大老板被人指着鼻子这么骂, 上前一步挡在龙心怡面前：“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龙心怡瞪他一眼, 骂道：“你xxx又是哪根葱！轮得到你说话吗？滚一边去！” 林芃宇再好的涵养也克制不住，又向前走了两步。龙心怡身后的刀疤男人立刻上前，用带口音的英语说：“你要对我的女人干什么？” “芃宇。”成知远扬声说，“今天你们可以先回去了。我跟龙小姐单独谈谈。” 龙心怡双手抱胸, 大咧咧往后靠。她身后的男人恰到好处地贴上来，给她做了人肉靠垫。成知远看到这一幕，心知这两人关系不一般。而那个男人明显的东南亚人种特征表明，他跟龙心怡几乎不可能是血亲。 龙心怡斜睨成知远，轻笑：“挺有种嘛，成知远。把你的人都赶出去，不怕我弄死你？” “你敢动我们总裁！”林芃宇大声呵斥，“这里虽然是东南亚，但也不是无法无天的地方！你别太嚣张！” 龙心怡哈哈大笑，冷不防身体前倾，飞快戳了一下林芃宇的鼻尖：“成知远你总算有点忠心的小狗了？你看看你之前身边都是些什么货色啊。” 林芃宇气得脸都红了，被龙心怡身后的男人死死瞪着，不敢发作。 成知远眸子沉了沉，吩咐保镖：“护送林总上车。” 龙心怡冷眼旁观林芃宇被保镖半护送半敦促离开病房，路过自己身边时咬牙瞪眼，被她身后的男人用更凶狠的眼神瞪回去了。 眼见对方只剩下成知远孤身一人，龙心怡给了刀疤男人一个眼神，男人随即对自己的手下打了个响指，十几号人立刻撤得干干净净。 刀疤男自己却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像是在看戏。 成知远用眼神示意：“不介绍一下么，龙小姐？” 龙心怡傲然回答：“这位是拉迪斯，我男朋友，你应该是第一次见。” 成知远确实感到意外：“我不知道龙小姐原来有男朋友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拉迪斯这个名字，好像在f国挺有名啊。” “我今天不是来征求你对我和我男朋友的看法的。”龙心怡指着成知远的鼻尖，“你tm要是个男人，就给我滚出帕森岛。从今往后你要是再敢踏上帕森岛半步，我就把你卖到公海的医疗船上，把你全身的零件拆碎了卖！” 女人胸口起伏，声音高亢，情绪激动溢于言表。拉迪斯听不懂中文，坐在一旁看着，警惕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 成知远却面无表情，淡淡一笑：“这么狠啊。叶北游也同意你这么做么？” 龙心怡简直要气歪了鼻子：“你还有脸提起小叶！我问你，你要是真的像你自己说的，伪装身份混进帕森岛只是因为喜欢他，为什么住院这几天，你一次都没去见他？你不该跟他解释一下么！” 成知远嗓音沙哑，轻声说：“我怕我去见他，他会更生气。医生说，他需要安静地休息。” 成知远眼睫下垂，神色憔悴，人也消瘦，整个人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颓丧，与龙心怡印象中第一次来到帕森岛时自信十足、游刃有余的模样判若两人。 龙心怡嗤笑一声：“你当自己是做错事的小孩呢！在这玩逃避？有用吗？” 成知远倏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他还愿意见我么？” 龙心怡狠狠白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女人转身如疾风般离去，刀疤男人也很快追上去。门外等着的手下们一窝蜂地跟着，走廊上顿时形成了浩浩荡荡的效果。 成知远咬了咬牙，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叶北游的病房跟成知远在同一个病区，隔着一条走廊。龙心怡让拉迪斯带着他的手下们先回去，男人把她抵在走廊转角处，满脸委屈：“用完了就不要我了？” 龙心怡拍拍男人的脸：“今天表现很好。晚上等我电话。” 拉迪斯不甘心地想了想，提议：“要不要让我的手下偷偷把刚才那家伙打一顿？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他的保镖才几个人，不顶用。” 龙心怡笑了：“我吓唬他的，你当真啊？” 好说歹说，总算把黏人的男人赶走，龙心怡如同变脸般换上温和的笑脸，敲开叶北游的房门。 高级vip单人病房宽敞又豪华，生活设施一应俱全，配有单独的卫浴设施，跟酒店套房也没什么区别。这些钱倒不是成知远出的，而是导致叶北游受伤的赵舒权和曹瑞买单。 叶北游坐在沙发上，正在对着笔记本电脑。龙心怡在逆光中也能看出对方精神很不错，气色红润，跟成知远的颓丧衰败对比鲜明。 龙心怡略感放心，笑着问：“看什么呢？你现在已经可以长时间面对电脑了么？” “没问题了。医生说，我随时可以出院。”叶北游很兴奋，“我今天正想跟你商量呢。龙姐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好得很？” 龙心怡心里隐约感到一丝异样。尽管叶北游的态度非常积极，语调听起来也是开朗乐观的，但或许正因为过于正面，反而让她感觉不对劲。 她笑了笑：“确定可以出院了？你住院才四天，真的痊愈了吗？” 叶北游的目光看向电脑屏幕：“我们的下一波游客马上就要到了。这次不能再取消了。好不容易，口碑稳定了下来。曹瑞老师和赵先生拍了很多vlog帮我们宣传，我们还跟着上了一次热搜。还有，于教练过两天也会到。我不能一直待在医院里啊。” “哦，对了，赵先生和曹老师多付了很多钱，说是赔偿我受伤造成的损失。其实我这不算什么受伤，住院费也都是他们出的……” “小叶。”龙心怡静静地打断了有些啰嗦的叶北游，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后脑勺，“抱歉啊，我不该去休假的。让你一个人，遇到这些事……” 叶北游不说话了。 青年维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略略颔首。微卷的柔软发丝从脸颊两侧垂下来，遮掩了他的眉眼，看不清表情。 “我们回帕森岛吧。我们会把小岛经营好，按照我们的理念。你不需要再担心资金问题，我已经彻底解决了。今后，就按照你想要的来好好经营它，什么都不用担心。” 龙心怡用最轻柔的力度托着叶北游的脑袋，像是在怜爱一只无家可归又拼命努力的小小弃猫。 房间里非常安静，安静得甚至能听到电子钟的秒针转动时发出的轻微机械音。 “啪嗒”一滴水滴砸在小圆桌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龙心怡俯身将叶北游的脑袋抱进了自己怀中：“别难过了。都过去了。都结束了。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叶北游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呜咽，浑身抖得厉害，艰难地说：“我就是……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我以为我终于……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 龙心怡的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她从叶北游的话里听出了没有说出口的含义。 “那你……要不要再跟他谈谈？”她轻声问。 怀里的颤抖身躯用尽全身力气摇头：“不要。我不要再见到他。再也不要了。” 走廊上，成知远站在虚掩的病房门外，茫然地看着病房中的一幕，指甲狠狠戳进了掌心，慢慢地渗出殷红的血线。 第165章 叶北游自从住院之后就没再见过成知远的面。 起初他自己的情况不太好, 轻度脑震荡造成的呕吐和眩晕折磨了他整整两天，到第三天才慢慢感觉好些了。 脑震荡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治疗方法，只能静养, 用药缓解症状。叶北游觉得自己没那么晕了之后，才注意到成知远竟然一直都没露面。 住院手续是赵舒权操持的, 费用也是赵总垫付, 雇了最好的护工来照顾他。等曹瑞第二天赶来，就成了出现在他病房里最频繁的人。 成知远始终没有出现。以叶北游对成知远的了解，这种情况很不寻常。 曹瑞的假期早已严重超支。在叶北游的情况稳定之后，两人满怀歉意地向他提出, 他们必须要回国了。 “我这边还好, 瑞儿的档期实在是不能再拖了。”赵舒权诚恳地说，“真的很抱歉, 叶教练。我们本该等你痊愈出院之后再走……” 叶北游忙说不用：“我本来就没什么事，没必要让你们一直留在这里。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让两位没有尽兴, 我也感到很抱歉。” 赵舒权留下一张十万美元的支票, 结结实实吓了叶北游一大跳。对方说，当做是预存款, 以后他们还想再来, 希望叶北游还能欢迎他们。 第179章 叶北游知道赵舒权的言外之意。这两人也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一直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起成知远。 叶北游其实不怪赵舒权和曹瑞。他们确实没有告诉自己实情, 但他们本就是成知远的朋友, 没有理由让他们站在自己这一边。 两人最后来道别时，叶北游还是问了：“成知远，他……” “他没死。”曹瑞的回答速度之快让叶北游觉得他是不是等了很久。 “瑞儿。”赵舒权扶额叹气。 曹瑞瞪他：“我说的不对么？他确实没死。” 赵舒权：“……” 曹瑞转向叶北游：“成知远休息了半天就没事了。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医院，就住在跟你隔着一条走廊的病房, 有什么事就让我们帮他做。——但他不敢来见你。” 叶北游微微有些惊讶，再看一旁赵舒权扶额叹气的表情，又不像是假的。 “他也知道没脸见你，怕你生气。但你的情况他又想知道，整天缠着医生护士、缠着每一个接触过你的问个喋喋不休，实在烦死个人。”曹瑞毫不留情地吐糟。 叶北游什么没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实在很难想象，成知远会因为怕自己生气而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个人虽然沉稳低调不张扬，但在叶北游的印象中，“不自信”这种描述，从来都与那人无缘。 可他很快就释怀了，想着不见就不见吧。对方大概也有自知之明，就这样彻底了断，彼此都方便。 龙心怡的到来让叶北游感到更踏实，不过他没想到合伙人会把传说中的男朋友也带来。几年来他听过有关这个人的各种传言，真正见面还是头一次，叶北游多少有些拘谨。不管实际如何，拉迪斯的个人形象非常符合传说中的刻板印象。 办好了出院手续，订好返回帕森岛的船票，叶北游却失眠了。 他躺在安静的高级病房里，辗转反侧，脑子清醒得要命，丝毫想要入睡的感觉都没有。越睡不着越烦躁，在无数次查看时间发现刚过零点之后，叶北游终于放弃了。 他决定出去走走。这层楼是vip病房，有专门的休息区域，可以通过落地玻璃观景晒太阳，白天还有手冲咖啡等饮品供应。 反正怎么都睡不着，不如去休息区看看夜景。拉尼市作为f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夜景还是值得一看的。当夜幕掩盖了贫富差距，被灯火照亮的只剩下供人观赏的繁华假象。 深夜的高级病房区格外安静。走廊上仅仅保留夜间照明，一个人影都没有，像是什么恐怖片的场景，看着有些瘆人。 叶北游转身关房门时，忽然感觉脊背发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看自己。他瞬间屏住呼吸，汗毛倒立，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医院这种地方，或多或少，都会有点“不干净”吧？ 无数个发生在医院的恐怖场景和都市传说如同雨后春笋般从记忆中冒头。叶北游一手抓着门把手，背对走廊僵在原地，脑补出自己扭头发现身后是某种不可名状之物。 他纠结是继续按照原计划去休息区，还是躲回病房里。犹豫之间，忽然发现房门的玻璃观察窗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恐惧犹如针尖一般蹿进脑海。叶北游“啊！”地惊叫一声，慌忙想要逃回自己的病房躲起来，死命地拉门却拉不开，全然忘记病房的门是从外向内推开的。 一时间，耳朵里只剩下房门被“咣啷咣啷”生拉硬拽却拽不动的声音。 叶北游冷汗直流，越拉不开门脑子越忘记了该如何思考。陡然间，一道热源出现在身后，整个环住他，一只属于男性的手覆在他的手上，男人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别慌。你打算干什么？” 被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包围，叶北游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颊不可控制地红温。 好丢人。而且，是在最不愿意被看到的人面前。 他慢慢地放松身体，皮肤上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也逐渐消退，只留下紧张出汗之后的强烈虚脱感。 他的手停留在成知远的手中。男人的手保持着最简单的接触，温暖地托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引导着他一起慢慢放开可怜的门把手。 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护士赶过来，用英语询问：“我听到这边有声音。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成知远温和地回答：“没什么，一点小问题，已经解决了。很抱歉弄出了噪音，希望没有打扰到其他的病人。” 护士接受了他的解释，告诉他们有事可以随时按铃叫人，回护士站去了。安静的走廊上，穿着软底鞋的护士轻柔的脚步声听起来也无比清晰。 叶北游的心跳仍然维持在很高的频率，目光毫无意义地盯着墙角。脑子里又混乱又紧张，让他连四肢都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了。 他这才蓦然想起，自己的一只手还被成知远握在手里。 他下意识地从对方手中挣脱出来，成知远也像是后知后觉，放开他的同时后退了一小步，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叶北游满心矛盾。他并不想看到对方小心翼翼，连一点正常的肢体接触都要跟自己道歉。可他也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他本没有想过会在此时此地遇见成知远，自然也没有提前预想该跟对方说些什么。 男人道歉之后就真的没再出声，默默地站在一旁，视线仍然落在叶北游身上，只是不说话也不动，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叶北游忽然觉得，就这样不说话、不看脸，还真像是跟“小黑”在一起的日常。 他也没看人，低声说了句：“你怎么在这？” 成知远沉默片刻，声音暗哑低沉：“你要走了。我……就是想再看看你。” 这意思是，已经默认不会再追着自己跟去帕森岛了？叶北游瞥了眼成知远那张低气压的脸，觉得这人的变化都快要让自己认不出来了。 天生贵胄的那种高高在上、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与高傲，这几个月来，他确实没有在“小黑”的身上感受到，否则大概也不会被骗这么长时间。 真蠢。想到这“几个月”，叶北游忍不住扶额。明明脸型、身材、甚至眉眼都是一模一样的，自己怎么就是被骗了这么久呢？ 认真说起来，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甚至有几次，他都觉得“小黑”与成知远过分相像。但他始终没有想过，成知远会真的纡尊降贵到这个地步，在岛上整天汗流浃背灰头土脸地干体力活。 就像一个富豪大少爷脱下西装、穿上又脏又破的旧衣服去工地跟农民工一起搬砖，这种压根不可能发生的事，有谁能想得到？ 叶北游没好气地斥责对方：“你还真会演，把我们都骗得团团转。怎么不演了？那天在海上，你大可以接着演下去！” 成知远的气息一瞬间收紧，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又不吭声了。 叶北游感觉自己心中的无名火腾地一下冲到脑门。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就不会说别的了？不该解释点什么吗？ 算了，反正也要结束了。 叶北游下了逐客令：“没什么事的话，可以请你离开么？很晚了，我想休息了。” 成知远像是如梦方醒一样，“嗯”了一声，抬头的瞬间看了一眼叶北游，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叶北游冲着那个背影，无名火烧得更旺。装了几个月的哑巴，现在是变成真哑巴了？ 成知远很快消失在走廊转角。叶北游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自己到底想要成知远怎么样呢？自己不是讨厌他伪装身份欺骗自己么？可他一声不吭地走了，自己心里好像也没有预想中的愉快。 对了，按照这人的心机和性格，该不会已经想好了下一个策略，才会走得这么干脆？ 叶北游满心烦躁。回去睡觉是不可能的，他心里憋着火气、脑子清醒得要命。绕着医院走廊把这一层转了两圈，护士站的值班护士问了他两遍“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他还是满脑子都在想成知远的事。 那人净是在做一些没人要他做的事！ 帮忙为自己父亲安排医疗资源，垫付大笔费用。联系padi官方重启事故调查，并且提供不对外公布的就诊记录。邀请大明星曹瑞来给帕森岛带热度，以赵舒权的名义投资…… 甚至把自己搞成面目全非的样子，主动从云端走入尘埃。 心里的烦躁犹如翻滚的熔岩，滚烫、灼热、令人尸骨无存。 小黑的怀抱是温暖的，那双眼中的深情无处藏匿，叶北游也并非没有看到。 猛然惊觉，叶北游发现自己站在成知远的病房外。 深夜的走廊上，亮灯的病房本来就不多。成知远的病房只隔了一条走廊，叶北游原本就知道是哪一间。 那人，应该回病房了吧？ 叶北游屏住呼吸，悄悄靠近房门上的观察窗，小心翼翼地窥看室内。 第180章 屋内灯光亮如白昼，叶北游却被一道更亮的白光晃了眼。 成知远颓丧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雪亮的水果刀，贴着自己的脸颊慢慢地滑动。 第166章 成知远很清楚自己赖在医院里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正如龙心怡所说, 自己又一次地伤害了叶北游，利用对方的善良，欺骗了他的同情、甚至还意外地欺骗了对方的感情。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 叶北游会喜欢上隐瞒身份后的自己，实际上喜欢的还是他这个人。脱下“远洋集团总裁”的外壳, 叶北游依然再次喜欢上了身份之下的内核, 自己对叶北游仍然是有吸引力的。 可是他看到了叶北游的眼泪，听到那人在朋友的怀里哭着说再也不要见到自己。 成知远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叶北游已经没有远在国内的亲人需要照顾。潜水事故的真相揭晓，他的教练资格得以恢复，从今往后他又可以正大光明地经营自己的潜水事业。 再也没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了。叶北游的腿, 只要有时间, 随时可以动手术治疗。帕森岛的麻烦也不一定非要自己出面解决。龙心怡和她那个男朋友看起来游刃有余。 成知远找不到能够继续留在叶北游身边的理由了。 他知道明天就是叶北游预订出院的日子，也知道叶北游和龙心怡已经订好了船票, 计划出院之后直接坐船回帕森岛。 但没有人告诉他，没有人希望他出现在明天。龙心怡带着男朋友警告他不要再踏上帕森岛。自己的东西已经托人从岛上拿过来了, 他甚至没有“回去拿行李”这个借口。 成知远感到一阵空虚, 尤其在听到叶北游亲口“请”他离开。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病房的。病房里亮着灯, 十分安静，电脑屏幕显示有十几封未读邮件等待他处理, 可他站在空洞的房间里宛如置身汪洋大海, 在死一般的平静清冷之中只能与自己的呼吸相伴。 他慢慢地慢慢地坐了下来，无意识地看着桌子上的杂物。水果吃了一半, 茶壶中的水已经凉了, 点心原封不动。 这些东西明天都会有人专门来为他换上新的。今天剩下的，会被毫不留情地丢进垃圾桶。 他说不清水果刀是怎么到了自己的手上。刀刃很亮，残留着些许干涸的水果汁液。成知远反反复复摩挲着刀刃，忽然觉得既然这么锋利, 那应该能够割开皮肤吧。 如果自己真的是“小黑”就好了。 小黑可以得到叶北游的怜惜和关爱，小黑能够一直留在叶北游身边，小黑不会跟叶北游“不合适”。 但是刀刃制造的割伤，会跟火烧留下的疤痕不一样…… “嘭”的一声，房门被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响。成知远本能地抬头，叶北游拖着一只脚拼尽全力冲到他面前，挥手打落了他手里的水果刀。 成知远愣了愣。水果刀掉在地上发出闷响，叶北游咬牙切齿斥责他：“你拿着个刀比划什么？发什么神经！” 成知远呆了呆，起身走过去捡起水果刀，嘴角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小心地避开叶北游的目光，背对着对方将刀放回果盘。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明天不是还要坐船回去。”他背对叶北游，干巴巴地陈述，目光依然停留在刀刃的雪亮中。 鬼迷心窍了，简直是。即便他脸上多了千百条刀痕，也不可能再挽回什么。从当年做出那个解除婚约的决定开始，就已经失去了再次拥有的资格。 他看不到叶北游的表情，他也不敢看，不想从那张脸上再看到冷漠疏离。叶北游面对小黑的鲜活生动，怜惜与爱意，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心里，他不想用其它的记忆覆盖。 深夜中的寂静让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成知远听着叶北游粗重的呼吸声，很快、很用力，也十分少见，像是被努力压抑，却依然抑制不了。 他倒是也没想到，叶北游还会到出现在自己面前。但他也不舍得开口催促对方离开，就只好僵在原地。 “成知远，”叶北游一个字一个字叫出他的名字，听起来怒意十足，却在语尾藏着一丝细微的颤抖，“这事就这么算完了？你不该给我解释一下吗？” 成知远微微感到意外。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解释的资格，也从未想过叶北游会想要听他解释。 他按在桌面上的五指轻颤，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又担心自己说出的解释会让对方更生气。 叶北游似乎真的更生气了：“你费了不少功夫吧？你在岛上那么多天，都是怎么保持你那个特效疤痕的？岛上的吃、穿、用，都不符合你的习惯吧？你忍受种种不便，甚至强迫自己不能开口说话，难道就是为了……来骗我？” 成知远想说自己不是为了骗他，可是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都写满了“欺骗”二字，哪有什么辩解的余地？ 叶北游咬牙：“你tm连回头看我都不敢么！？成知远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tm既然已经骗到了，为什么不做到最后！” 叶北游几乎从来不会爆粗口骂人。成知远听出了向来平静温润的声调中颤抖的泣音，不敢再装鸵鸟，回头果然看到对方眼中蓄着薄薄的一层泪，眉头紧紧皱着，咬着牙瞪自己。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安慰对方，还没触碰到就被一把打开。 叶北游别过脸去，深深吸了吸鼻子，用力把眼泪憋回去，闷声说：“既然骗我，怎么不骗到底……” “我没想要……骗你的感情。”成知远艰难地挤出声音，“我……我就是……” 他觉得自己应该跟对方交代清楚。这几天叶北游住院，褚建新完全没有露面。成知远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说话也利索起来：“我来帕森岛，是担心褚建新和成嘉言对你不利。我已经查出来，他们两人在合作进行走私，具体情况还没调查清楚，但根据他们最近的财务状况，应该是某种暴利的非法勾当。我担心你的帕森岛夹在其中，也会受到什么牵连。” 叶北游转过头来看他，目光露出惊讶：“走私？褚先生吗？” 成知远正色点头：“其实我一直觉得可疑，褚建新到底为什么会把帕森岛白送给你这个非亲非故的陌生外国人。除非他想追你、对你有所企图，否则，一个商人、一个大佬，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叶北游微微脸红：“褚先生他没有……上次，之前那次，是我拜托他帮忙演戏的。” “我知道。”成知远轻声说，“是演给我看的戏。我不是觉得你找不到更好的人，但我觉得不应该是褚建新、也不应该是莫斐然。” 叶北游皱眉：“你又不是我爹，用得着你管么？我就算找个渣男被骗财骗色骗身骗心也不关你什么事！” 成知远语塞。叶北游催他：“那你继续说。我知道褚先生和成嘉言关系应该挺好的。但我以为那是正常的商业往来。你们集团好歹是跨国大企业。” “跟我们集团没关系。”成知远说了一嘴，觉得自己像是在撇清，补充：“当然，我作为集团总裁，监管不力，难辞其咎。我就是担心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他们的掩护。日后如果他们东窗事发，你被丢出去当替罪羊，很可能会面临重刑。” 叶北游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成知远看出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他暗暗叹气，沉声说：“本来我担心龙心怡会不会也是褚建新的同伙，被安排在你身边监视。我专门调查了她，发现她家在香港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家境殷实，在商场上口碑很好，没有参与非法活动的痕迹。所以我想，不管褚建新背地里从事什么勾当，龙心怡应该没有牵扯其中。” 叶北游半晌才闷声说：“你查了这么多啊。怎么觉得我在你们这些有钱人面前，就跟任人宰割的小白兔一样……” 成知远不敢接话。曾经的叶北游在他眼里确实是小白兔，柔软、天真、可爱，让人想把他养在窝里，每天逗一逗玩一玩，只要负责提供情绪价值就能换来好吃好喝。 “你不是小白兔。你是海燕。”成知远静静地说，“无论海风多么凛冽，无论海浪多么汹涌，总是飞翔在海天之间，与风浪搏击，与命运对抗。”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成知远从叶北游眼中看到了讶异。 成知远很轻很轻地笑了笑：“命运一直都是不公平的。同样生而为人，我的人生一帆风顺，而你却受尽磨难。我并不因此而觉得自己比你高贵。相反，你其实比我更坚韧。” 他凝视着叶北游，想着也许是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他很担心自己想说的话没有全部说出来，语速不由地加快：“你有很多方法可以让自己过得不那么辛苦，可以走捷径，可以让人生轻松百倍。但很多路实际上通往深渊，令人毁灭。” 第181章 “叶北游，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闪闪发光、令人着迷。很可惜，我过去的自负让我没有从一开始就学会珍惜。” 想说的话说完了，成知远错开眼神，轻阖眼睑，将最后一句“我爱你”默默咽进肚子里。事已至此，不应该再给对方增添困扰，对彼此都是一种体面。 “你以后自己多当心。事情如果查清楚，我会让人转告你。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可以随时联系我姐姐。”成知远低着头，机械地说着。 谎言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母亲的脸，那张成熟温柔的脸即便面容憔悴，也依然对着自己的孩子们露出温暖的笑容。 母亲无疑是爱着他们姐弟的，可是母亲望向自己曾经的舞台照片时，神色中仍然流露出克制不住的遗憾和伤感。 脚步声响起，接着是开门声、关门声。房间里另一个人的气息消失了。叶北游走了。 窒息般的痛苦从身体的深处翻涌而出，瞬息之间浸润了五脏六腑，淹没了心脏口鼻。成知远感觉像是置身于深海之中，冰冷、窒息，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苦咸的海水淹没。 他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巨响之中，茶杯茶壶被震得跳动，苹果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他的手被水果刀划伤，渗出鲜红的血线。 成知远看着自己的手发了好一阵呆，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想着要振作起来跟进调查，尽快查清褚建新和成嘉言的阴谋，让叶北游彻底再没有后顾之忧…… 眼眶很热、很疼。滚烫的液体从眼眶滑落，慢慢滑过脸颊，到达下颌时已然冷却。 成知远不知道自己呆站了多长时间。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手机屏幕上有消息提示，有人申请添加好友。 他木然解锁手机，打开微信，点开新朋友的页面，愕然发现申请添加好友的是叶北游的头像，申请验证写着“早上10点、bangya码头”。 第167章 10点, bangya码头等候区。 龙心怡身后跟着双手拎着大包小包的拉迪斯，瞪大眼睛盯着叶北游，一根手指抖抖抖地指着叶北游身旁背着双肩包、手提两个运动大包的男人, 颤声问：“这是什么？” 叶北游避开合伙人的视线，不自在地小声说：“他这次先跟我们回去。岛上还有点事。” 龙心怡手指抖抖抖, 硬是从成知远的面无表情中看出了一丝小得意小开心, 脑子里瞬间升腾起硕大的烟花——气炸了。 女人的怒吼直冲云霄：“你tm！我跟你说什么了成知远？你来打我脸是吧？是觉得我不敢真的把你卖去公海的医疗船嘎腰子？” 叶北游两手抓住龙心怡的手：“龙姐冷静点，别这么凶残。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 成知远这边，陪同前来送行的林芃宇和保镖挡在大老板身前，与拉迪斯的小弟们剑拔弩张。面积不大的等候室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 少数也在等船的其他乘客都躲得远远的, 生怕遭到波及。 “别闹了，龙心怡。”成知远冷峻沉稳的声音与昨晚的沙哑艰涩判若两人, “我真的有事要跟你们说。等回岛上你就知道了。” 龙心怡更生气：“你现在都敢直接叫我名字了？” 成知远跳过这个问题，用当地语对拉迪斯说：“不必紧张, 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需要面对。” 拉迪斯挑了挑眉, 刀疤随着面部表情的动作而扭曲, 对成知远会说当地语感到惊喜和意外：“哦，我们共同的敌人, 那是谁？” “你过些日子, 找个时间来岛上吧。”成知远答非所问，“等我做好准备会联系你。” 一顿鸡飞狗跳, 龙心怡、叶北游带着成知远顺利坐上十点的渡轮, 离开了主岛。 龙心怡余怒未消，趁着成知远在船舱里整理行李，拉着叶北游来到甲板上，质问他：“这算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跟我们回去？我不过是昨晚没在医院陪你、今天直接从拉迪斯那里走, 你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叶北游十分尴尬：“他不是说了么，有事回岛上跟我们说。” 龙心怡心想，那两个大运动包外加一个双肩包看起来像要在岛上安家落户再不走了，我信你们个鬼。 女教练深吸一口气。她不是看不出叶北游的别扭和局促，跟曾经与小黑暧昧而被自己质问时一模一样。她虽然不知道过程，但她看得出结果。 “你知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我们其他人，都会支持你。”龙心怡正色说，“但你真的想好了吗？你不能一再被同一个人伤害吧？” 叶北游小声辩解：“我没想什么。我也没跟他……怎么样。但他这次跟我们说有事是真的。回去之后，我们好好谈谈。” “行，我倒看看他又有什么借口。”龙心怡痛快地回答，“再说，他把你的小黑弄没了，是不是也该赔你点什么？” 叶北游更为尴尬，还没说什么，成知远从船舱里出来，手里拿了一件长袖衬衣，低音炮一样的嗓音温柔满溢：“叶教练，外面风大，别待太久了。” 龙心怡白眼直接翻上天。叶北游没拒绝也没接受，原地不动等着成知远走过来帮自己穿上衬衣。 男人的目光全都在叶北游身上，动作也很温柔，就是不太熟练，给叶北游套衣袖时磕磕绊绊的弄了挺长时间，看得出是不经常做这件事的。 可叶北游出奇地耐心，一点烦躁都没有。虽然没有言语的交流，却在尽力配合对方。 这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什么？龙心怡忽然觉得自己操心得有点多余。 “外面风是挺大的。我去里面坐着了。”丢下一句话，她越过那两人走向船舱，路过成知远身边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悄悄比了个中指并确保对方能看见。 这次要是再敢让叶北游伤心，她一定把这个混蛋渣男抽筋扒皮！ 龙心怡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走，让甲板上的两个人暗地里陷入了各自的烦恼之中。 两人从昨晚之后，其实并没有说过话。成知远做梦一样盯着那条好友申请，忙不迭接受，生怕时间久了对方反悔撤回。 当年退婚之后，叶北游就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他也一样把对方删了个干净。联系方式不难找回来，但要重回好友列表就难上加难。 加上之后，对方却没有再发信息过来，只有那条“10点bangya码头”的留言让成知远失眠到天亮。 他很激动，但又不敢太激动。他欣喜若狂，他又难以置信。死刑犯在临刑前最后一刻得到赦免大概就是他这种心情了。 成知远只睡不满两个小时，不到六点醒来之后立刻重新安排工作。 总部是回不去了，东南亚分公司也不能继续留下来。不知能在岛上待多久，暂时还要继续沿用之前的模式，唯一的改进或许是这次不用偷偷摸摸，随时可以在线工作。 他打电话给林芃宇，告知自己的行程变动，让对方安排车八点来接他们去码头。挂了电话，他试着将自己的安排发消息告诉叶北游，十分钟后收到对方“ok”的表情回应，让他捧着手机笑了许久。 林芃宇很给力，七点半赶到医院，帮忙办好出院手续、结算了费用。前往码头的路上，他们俩一直在谈工作，叶北游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成知远不知道该怎么跟叶北游说话，叶北游也同样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来到码头，与龙心怡碰面之后引发了激烈反应，但他们两人始终没有正面说过话。 摆渡船颠簸着乘风破浪，老旧发动机发出令人不快的噪音，柴油废气的味道随着海风的方向一阵一阵飘过来。 成知远看着叶北游微卷的柔软发丝被海风吹得凌乱，对方不停地梳理，却好像怎么也摆弄不好，显得手忙脚乱。 那飘扬的柔软发丝像是挠在心尖上的羽毛，绵软而温柔，唤起了内心深处最难忘的记忆和最细腻的情感，促使成知远忍不住像过去一样，伸手帮对方将一侧的头发别在耳后。 “头发长了。”他说。 对方回应：“懒得去剪。” 对话好像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触发。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视线自然而然地接触了一瞬，又快速分开。 “谢谢你。”成知远低声说。 叶北游只是“嗯”了一声。 摆渡船按时抵达帕森岛。下船时，成知远照例走在最后，手上又多了龙心怡的一包行李。龙心怡带了太多东西回来，成知远来回帮她搬了几趟才全部搬完。 看着成知远满头大汗地忙碌，龙心怡悄悄问叶北游：“所以，你是让他回来做苦力还债来的？” 叶北游尬笑：“没有的事。他……他现在不算是我们的员工了，算是……” 算是什么，是不领薪水的员工还是长住客人，叶北游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没有商量过任何事，成知远宣称有事要等回到帕森岛之后再说，他不知真假，也不怎么在乎。 第182章 龙心怡哼了一声：“算是什么？不算员工的话，要他付房费和伙食费。” 女教练双手抱胸啧了一声：“话说回来，看他这么卖力的样子，我恍惚间像是又看到了小黑。我说小叶，我和提姆没看出来也就算了，你怎么也没看出他的真面目呢？” 这个问题让叶北游无地自容。他也很想问问自己。 三个人雇了两辆突突车，才把人和行李一次性拉回度假村。度假村平静依旧，没有客人的日子平淡悠闲，提姆看到他们很高兴，面对成知远却是满脸疑惑。 “小黑呢？”提姆问叶北游。 叶北游尴尬地指着成知远：“他就是小黑，小黑就是他。这位成先生去年来过，提姆你还记得吧？” 提姆上上下下打量了成知远好几遍，表情露出一丝迷茫。这个淳朴敦厚的原住民习惯性接受两位老板的任何决定，打量到最后也只淡淡应了一声“哦”。 龙心怡催着叶北游把成知远带到前台，不管不顾自己的大包小包行李：“说说，怎么个事值得你神秘兮兮非要回家再说的，在主岛怕被谁听见么？” 成知远把对叶北游说过的事原原本本重新说了一遍，不出意外，龙心怡并不相信。 女人倒也不怎么激动，只是质问他：“不大可能吧？你说褚先生和那个成嘉言走得近，这我绝对可以理解。毕竟是做生意嘛。可你怎么能确定，他们就是合伙在做非法生意呢？再说，这又跟我们帕森岛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正在安排人调查。不仅调查褚建新，也调查成嘉言。”成知远解释，“至于说到与帕森岛有什么关系，我还需要一份重要的东西——帕森岛的财务资料。龙小姐，这个是你在打理吧？” 龙心怡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我确实不是专业财务出身，可能做账不够专业，但我绝没有背着小叶做过任何亏心事！” 叶北游赶忙说：“龙姐，成知远不是那个意思。” 成知远不紧不慢地解释：“确实不是那个意思。你也承认，你不是专业的财务，你们俩这个潜店整个就像是个草台班子，漏洞很多，所以我需要你们所有的原始财务记录和银行账户信息，找专业人士进行分析。” 龙心怡很不高兴：“你说谁草台班子呢？你厉害，你来弄啊。” 成知远微微一笑：“这是你们俩的事业，我无意插手。我只想利用我能提供的资源帮你们排除风险，仅此而已。” 龙心怡冷笑一声：“好，这是你说的，只是帮忙、不插手生意。那要是查清楚没问题，你马上走么？” 成知远张了张嘴，眼神飘向叶北游，低声说：“可以。不需要我了，我随时可以走。” 叶北游忽然转身：“谁也没说过需要你，别自己给自己加戏。先待着吧，什么时候要走随时都可以。” 第168章 于帆打着呵欠走出自己的房间, 美美地伸着懒腰，随即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 实际登上帕森岛之后，于帆发现这里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 叶北游将这个偏远的南国小岛经营得像模像样, 电厂、水厂、通信、养殖等等产业全都配齐了，堪称麻雀虽小五内俱全。 除了为当地人改善基础设施、创造就业机会, 叶北游的潜水店还兼营手工制品, 向岛民收购他们利用传统工艺制作的编织、印染、木雕等纪念品，售卖给来潜水的客人。 这里没有一些成熟潜水目的地的喧嚣热闹，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绽放着属于自己的独特魅力——恰如叶北游这个人。 于帆很为叶北游感到高兴, 更感谢他邀请自己加盟这样一份事业。 但他实在很不能理解, 为什么远洋集团的成总也会出现在岛上，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身份存在着。 上岛已经是第四天, 于帆还是没搞清楚，成知远在帕森岛究竟是干什么的。 走进厨房, 果然如他的预想, 成知远穿着圆领短袖衫和大短裤, 脚上穿着拖鞋，身上系着围裙, 站在灶台前正在品尝自己煮的粥。 于帆短暂沉默。连续看了三天大少爷做早饭, 他也有点慢慢习惯了。 “早啊成先生。”于帆抬手打招呼，“今天是什么粥啊？” “生滚牛肉。”成知远淡淡地说, “于教练先坐。早饭马上就弄好。” 于帆不好意思坐下来干等着, 上前帮忙，夸赞道：“想不到成总的手艺这么好。我看都要赶上专业的大厨了。” 成知远瞥了他一眼，冷淡地说：“叫我成知远就好，跟您说过几次了。” 于帆干笑两声, 闷头把小笼包子端上餐桌，没有接话。 他上次见到这位成总，还是因为救援虎鲸事件以及拍摄纪录片《虎鲸家族》。对方身上属于上位者的霸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即便于帆自认为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也算不少，在比自己年纪小的成知远面前还是觉得压力山大、抬不起头。 他当时就想过，叶北游能跟这样的人谈恋爱，还让对方跟他订婚，确实有点东西在身上。 结果来到帕森岛，于帆观察了两天，得出结论——叶北游确实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成知远的自我定位简单来说，好像是叶北游的贴身勤杂工。 这人每天早上起得比所有人都早，独自在厨房忙碌一两个小时，给叶北游（和其他人）准备丰盛又可口的早餐。 早饭过后，洗碗倒是用不着他，总裁会自己在度假村内四处转悠，帮着整理整理装备、搬搬气瓶、打扫公共区域……总之，什么杂活他都会做。 要是没事做或者做完了，他就搬个电脑坐在休息区，守在叶北游附近。两个人也不说话，叶北游跟龙心怡或者其他人商量事情的时候，总裁也不插嘴，但也不走，就是自动自发地会跑去泡个茶、做个咖啡什么的。 于帆觉得这可能是世界上身价最高的勤杂工。 他一度以为两个人复合了。毕竟从《虎鲸家族》那段时间的接触，以及后来听说成知远在叶北游父亲的事情上不遗余力地帮忙，于帆已经摸透了成知远的心思。 可他发现叶北游的态度并不是这样。叶北游几乎不跟成知远说话，对他做的事情不加任何点评，只有实在很需要的时候才跟他说一两句话，多半都是些指令。 “厨房不用你收拾了。” “你去帮船长准备一下。” “给突突车司机打电话叫他两点来接我们。” ——诸如此类。每次接到叶北游的指令，成知远虽然还是没有表情，目光会凝视叶北游好一阵子。 于帆觉得成知远变化真的很大。回想起几年前那两人在一起的相处模式，于帆怎么也想不到成知远有朝一日在叶北游面前会变成这样。 “哟，老于，很早嘛。” 女人爽朗地大声打招呼，龙心怡身上带着一股清新的香气走进厨房，直接无视成知远的存在，探头看向热气腾腾的砂锅：“今天早上吃什么？” 成知远低声回答：“牛肉粥和小笼包。” 龙心怡“哦”了一声，依然不肯施舍给成知远半个眼神，看着于帆说：“一会你带小叶出去考教练，要不要我跟着一起去？” 于帆眼角的余光瞥见成知远拿着勺子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回应龙心怡：“问问小叶自己的意思吧。其实不用担心。考教练跟考证是一个道理，不会专门找难度特别大的潜点。再说小叶又不是新手教练，你说是吧。” 龙心怡点点头：“行，等会他来了再说。” 淳香的米粥出锅，叶北游姗姗来迟，跟龙心怡和于帆互道早安，目光只在成知远身上扫了一下，没有出声。 还真像是勤杂工啊。于帆看着成知远默不作声任劳任怨的样子，恍惚以为对方拿了什么破产剧本。 尤其是，把他们三个的早饭端上桌之后，成知远自己单独盛了一碗粥、拿了三个小笼包，独自坐在了另外一张桌子上，显得更像……破产之后辛苦打工还债的苦情人设了！ 厉害啊，小叶，怎么把一个堂堂的富家少爷、商业精英调|教成这样的？ 吃饭时，三个人又聊起了考教练的话题。确切地说，是重新激活叶北游的教练资格，由于帆担任他的教练和考官。 叶北游果然谢绝了龙心怡：“我跟于教练两个人去就好。明天新一批游客就要登岛了，今天要准备的事情很多，都要你来安排，会很忙的。” 龙心怡耸肩：“那好吧。只有你跟老于两个人，一定要当心啊。” 叶北游“嗯”了一声，话题随即转向即将到来的潜水游客团。三人都是资深教练，根据前期收集到的信息，已经大致做出了分组，商量怎么安排潜点、如何分配教练和船只。 “小叶的教练资格恢复，我们终于可以是真正的两艘船加上四名教练的理想配置了。”龙心怡很兴奋地说，“随着口碑回升，我们现在的预定比之前还要火爆，今年能开放的名额只剩下不到两成。还有不少人指定想要跟你的船呢，小叶。” 第183章 叶北游微笑：“是之前曹瑞给我们带来的粉丝效应吧。” 龙心怡大笑：“为什么不能是你的粉丝？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帕森岛高颜值人气教练，是我们的招牌呢！” 三个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于帆不经意间又瞥见成知远的背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旁，悄无声息，与他们这边像是隔了一道无形的墙，竟然让于帆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于帆转头又想给自己几巴掌，想自己一个穷光蛋潜水教练，还同情起资本家来了，简直忘本。 吃完饭，他却听见叶北游走到成知远身旁，冷淡地说：“你待会有空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出海。” 叶北游说完就走了，没有等对方回应。原本沉静冷郁的成知远却像是突然被打了一阵强心剂，肉眼可见地兴奋，目光黏在叶北游背上追了很久。 龙心怡悄然凑到于帆身后，不屑地哼了一声：“专会装可怜，可别被他给骗了！” 于帆尴尬笑笑。龙心怡性格爽朗、有话直说，又自来熟。于帆才来三天，对方已经不把他当外人。 “这么说，你不赞成他们复合？”他问龙心怡。 龙心怡冷哼：“还想复合，他脸皮是不是太厚了？也就是小叶好脾气不赶他走。” 于帆又笑笑：“你担心他再伤害小叶。不过我倒是觉得，现在的成知远，应该不会再做对不起小叶的事了。” 龙心怡挑眉抱胸：“哦，这么说你跟我立场相对咯？” 于帆笑着摇头：“其实我们所有人都希望小叶能够幸福，不是么？” 龙心怡沉默了。 九点半，潜水船带着叶北游、于帆、成知远驶离小岛，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需要先后完成两次潜水、总计二十多个技能点的考核，才能完成教练资格激活的考试。 成知远在船上更是全方位发挥了小工的作用，拿装备、扛气瓶、解缆绳、甚至打扫卫生，全都一人包办，看得于帆一愣一愣的。 背着成知远，他悄悄问叶北游：“成总他……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上了？” 叶北游别过脸：“他自己愿意的。我也没叫他干这些。” 于帆一阵沉默。虽然知道成知远的用意是想讨好叶北游，可这扛东西、擦船板的动作也太熟练了，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叶北游主动解释：“他之前伪装成当地人，在岛上做了几个月帮工。这些活，他之前天天都做。” 于帆倒吸一口凉气憋在了喉咙口，难以置信地盯着成知远忙碌的背影看了好一会，试探着说：“他能做到这个地步，不容易啊。” 叶北游转身：“大家都挺不容易的。等过两天他把事情忙完就会走了。别说那些了，我们准备下水吧，教练。你可别放水哦。” 第169章 成知远站在潜水船的船舷旁, 笔直地盯着清澈如同果冻一样的浅蓝色海水。 船上能做的事已经做完，只要等着两人升水就好。离开小岛之后没有手机信号，他也没法处理工作, 唯有等待。 蒂法船长迈着稳健的脚步从驾驶舱走过来：“cheng，不用一直盯着。他们下去才十分钟, 没有那么快上来。” 成知远当然知道。他只是沉默地转身看向船长, 看着对方被时光和阅历雕刻出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善意，沉默地接过对方递来的烟。 两人在远离发动机和油箱的位置互相点烟。辛辣的烟雾在鼻腔和肺叶间萦绕盘旋带来的刺激稍稍抚慰了成知远焦灼的内心。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船长看着他，饶有兴味，“从你第一次来我的船上, 我就知道你还会为了ye回来。” 成知远礼貌性地扯动嘴角, 勉强算是笑了笑。 船长用力吸了一口烟：“不过我不希望你把他带走。” 成知远深深看向船长，被勾起一点攀谈的欲望。 船长悠悠地说：“自从他和long来到这里, 我们这个被人遗忘的小岛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他帮我们修路、建设各种厂子。他帮我们带来了游客。我们很喜欢看到游客们潜水之后惊叹的表情，对我们的小岛称赞不已的样子。” 成知远淡淡回应：“那很好啊。你们支持他、喜欢他, 我也很高兴。” 船长盯着他：“你想把他带走吧？带他回到外面的世界, 跟你一起生活。——这不就是你来岛上找他的目的么？” 成知远笑了：“谢谢你, 蒂法船长，对我还有这样的信心。” 在船长不解的目光中, 成知远将熄灭的烟蒂放进替代烟灰缸的可乐罐中, 回到船舷旁继续盯着海面。 他确实不知道叶北游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允许自己跟他一起回来。是因为担心褚建新和成嘉言的阴谋吗？或许是吧。成知远已经不再会自以为是地幻想叶北游还对自己有什么留恋。 叶北游确实不怎么搭理他, 成知远却还是从日常的一举一动中感受到对方在看着自己。有一次, 成知远无意中听到叶北游劝龙心怡、“他不是真的欠我们什么，我们还是对他客气一点吧。” “不欠什么”，听在成知远的耳朵里却感到极度惶恐。他宁可叶北游觉得自己欠他的东西一辈子都还不清，也不愿听到对方认为彼此已经两不相欠。 注视着平静的海面, 患得患失的情绪蔓延在心头。成知远紧紧攥着船舷，想象叶北游和于帆教练在水下的考核情况，幻想自己能够再一次和叶北游手牵着手漫游在大海之中。 要是有一天再度被要求离开，他唯一的愿望，或许只是想跟叶北游再一次单独潜水。 水面上升起了桔红色的象拔。成知远立刻大声招呼船长，低速将潜水船开过去。 于帆和叶北游双双浮出水面，摘下了嘴里的呼吸调节器。于帆大幅挥舞手臂，兴奋地大声说：“过关了！我们小叶又是教练了！” 成知远喜不自胜地笑起来，对上叶北游的视线，到了嘴边的道贺却说不出口。因为他的缘故让叶北游失去了潜水教练的资格，现如今只是把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有什么好恭喜的？ 两人对视了一阵，船长已经放下梯子。于帆一手抓着梯子，招呼叶北游：“小叶你先上船。你腿上有旧伤，别在水里泡太久。” 成知远心里又是一疼。他始终想要把叶北游的腿伤治好，但即便手术能够修复跟腱，受过伤的腿怎么也不可能跟原来一样了。 成知远避开叶北游的视线。其实叶北游的视线一直都很平和，从来没有谴责他的意思，是他自己不能接受。 “小叶？”于帆催促。 叶北游忽然开口：“我还有100多的气【注】，还可以再潜一次。教练，能请你把装备借给他么？” 船上的成知远和水里的于帆都是明显一愣。 叶北游仰头看向成知远：“你用教练的装备，下来。我在这等你。” 成知远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叶北游，直到对方微微蹙眉，别开视线。 于帆率先回过神来，赶忙攀上梯子：“好、好，我这就上船。你再等等。” “给他换一瓶新的气。”叶北游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 于帆站上甲板之后，气都没喘匀，忙不迭脱下自己的潜水装备，暗暗对成知远挤眼睛。 成知远接过对方的装备，低声道谢。潜水教练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全套装备，有些还是个性化定制，一般来说并不愿意借给别人。但他们这次出海是为叶北游考教练，没带任何备用的装备。于帆如果不肯借，自己就没机会下水。 于帆动作麻利地帮他换气瓶、穿装备，小声在他耳边说：“小叶今天状态很好，在水下很高兴。不过他到底是潜了两次都没好好休息，气也只剩下一半，你待会机灵点。如果发现不对劲，共享气源怎么做还记得吗？” 成知远用力点头，低声回答：“我一定会照顾好他。” 于帆帮他束紧绑带，用力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如果把握不住，别再说人家不给你机会。” “噗通”一声，伴随着巨大的浪花，清凉的海水瞬间给灼热的躯体降温，成知远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也跟着冷却下来，开始有了切实的感受——自己马上要开始一场久违的潜水。 叶北游静静地游到他身边，看了看他的气压表，像过去的许多次那样帮他调整潜水面镜的带子，问他：“不害怕吧？要领都还记得吗？” 成知远心脏砰砰乱跳，放在平时他不会说什么，可是在潜水运动中，心跳过快会加剧入水后的紧张情绪，进而可能引发惊恐造成潜水事故，是不容忽视的信号。 成知远不敢用自己和叶北游的安全冒险，如实回答：“我心跳有点快。没想到你会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邀请我一起潜水。我太激动了。” 叶北游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欲言又止。 成知远直觉对方大概率是想说“要么今天算了”。他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赶紧说：“你给我五分钟。我试着调节一下。” 第184章 叶北游没说什么，淡淡地“嗯”了一声。 紧张这种情绪并非不可克服，尤其对于成知远这样的人。他接受过系统的训练以达到调节和掌控自己情绪的目的，这是身为豪门继承人必须掌握的能力。控制不了自身情绪的人，没有资格站在芸芸众生之上。 成知远的人生迄今为止唯一无法掌控的，就是自己面对叶北游时的情绪。 他闭上眼睛放空自己的大脑，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同时放松身体，随着海水的摇摆来回晃动，让自己完全融入自然的节奏。 很快，他的脑海中只剩下唯一的那个存在——叶北游。 在意识的白光中，与周围的一切模糊相对，叶北游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青年身形修长，发丝微卷，眉眼间是灿烂的笑容。 慢慢睁开眼睛，脑中的幻想与眼前的人重合，成知远再一次对上了叶北游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眸。 “我准备好了。”他静静地说，“我们可以下潜了。” 叶北游点了点头，说了句“跟着我”，戴上自己的面镜和调节器，开始排气下潜。 水面下是预想中的美丽景色。大片的珊瑚礁沿着海底岩石蔓延开来，竟然一眼望不到尽头。珊瑚丛中，成群结队色彩斑斓的热带鱼类穿梭往来，种类丰富到令人眼花缭乱。 成知远虽然有一年多没有潜过水，底子还在，很快适应了呼吸方式的转换，调整好自己的中性浮力，让自己用一种很休闲的姿势悬浮在水里。 他从叶北游的脸上看到了满意的神色。随后，叶北游指了一个方向，示意他跟上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游过这片分布在平地上的珊瑚礁，渐渐远离海床，朝着峭壁游过去，最后停在了峭壁旁。 水流明显增强。成知远顺着峭壁向下看去，下方深不见底。峭壁出去就是深海，海水的颜色是浓郁的蓝，也就是潜水员们常说的大蓝水。 他不解地看向叶北游，不知道对方想带自己看什么。叶北游对他做了个“待在这里”的示意，游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成知远的心跳又加快了。 纯净的蓝色世界中，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又粗重又短促，伴随着急促的心跳，大脑产生了缺氧的感觉。 海水中，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又冷又湿，只能感受到些许淡淡的体温。成知远的心已经全然不在潜水这件事上。置身海底还是高悬天穹对他来说毫无区别，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上。 忽然间，叶北游用力攥紧了他的手，回头看他，抬起另一只手示意他向海水深处看去。 一群鲸鲨正在海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大张着嘴巴进食，身上白色的斑点在灰色的皮肤和深蓝的海水中宛如群星闪烁。 叶北游拉着成知远向鲸鲨群游近少许，悬停在不会打扰它们的距离。从叶北游的手传来的力度以及对方脸上的表情，成知远能够感受到他的深深兴奋。 原来这就是叶北游想让他看的东西。 在一些地区的传说中，鲸鲨是会给人带来幸运的生物，也是成知远潜水一百多次从未有缘见到的美丽生灵。 第170章 叶北游恢复教练资格以及于帆正式加盟之后的第一批游客异常顺利地完成了总计六天的潜水行程。叶北游在晚饭后算账时终于有点苦尽甘来的感觉了。 两艘潜水船加上四名教练, 同时可以接待最多二十四名客人，接待一个批次的客人能够获得的利润显著增加。按照这样的趋势，年底说不定能破天荒给大家发红包。 粗略计算了当期的收支, 叶北游觉得挺开心，同时在心里暗暗希望岛上的经营能够一直顺利下去。仔细回想, 自从一年多前成知远出现在岛上, 就断断续续的一直有点不顺利。 成知远，想起那个人，叶北游便感到有些无措。他一直再跟自己和其他人强调，把那人带回来, 只是因为对方说的围绕着帕森岛可能存在阴谋。把人带回来只是为了利用, 绝不是为了复合……什么的。 叶北游轻咬下唇，翻看笔记本上的数字。尽管已经是科技时代,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但在这座小岛上, 时光的流动仿佛缓慢许多。虽然不至于与世隔绝, 却不太能感受到科技时代的浪潮, 大家还是习惯于按照传统的方式做事，包括手工记账。 这样一座小岛, 对于褚建新、成嘉言那些做大生意赚大钱的人来说, 会有什么样的利用价值，值得让他们处心积虑地给自己设置圈套呢？ 叶北游抬起头, 目光越过浅黄色的地灯, 望向夜幕下的度假村。客房大都亮着灯，沐浴的水声和温暖的蒸汽飘散在走廊上，偶尔也有欢笑声从房间里传出。 叶北游知道自己是喜欢这种气氛的。经营一个小小的旅店，白天和客人们一起享受潜水, 晚上陪着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和每个人道晚安，看着客房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日复一日，客人来来往往，小店始终如一。 但是成知远不一样。那个人生而为天之骄子，习惯了站在金字塔的顶端，熟谙这世界最隐秘的运行规则。经过他手中的随便一桩生意、一纸合同，可能立刻创造出一间工厂，也有可能马上让几百上千人失业。 那人注定与自己不同。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所以他倒是想不明白，成知远这几年一直对自己念念不忘，到底是因为什么。 收起笔记本和其它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关掉台灯，叶北游起身准备回房间，走出没几步，却听到转角处有人在说话。 年轻男性的声音。他听出是这批客人当中的一员，一位二十多岁独自出行的青年，性格爽朗、长相阳光、身材健美，一看就是很受欢迎的类型。 青年用带着点撒娇的声音说：“我听说你不是潜店的人，你是店长的朋友是吗？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呀？” 男人低沉的嗓音冷淡地回答：“我不太确定。目前还没有回国的计划。” 是成知远的声音。叶北游心中微微一动，停下脚步，静静站在那两人看不到自己的地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青年的声音愈发娇软：“这样啊。那我们加个微信吧？回头等你什么时候回国了，我们再联系？” 成知远平淡地说：“很抱歉，我觉得即便加了好友，我们可能也不会有什么联系，还是算了吧。很晚了，请您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舟车劳顿。” 青年“啧”了一声，在静谧的深夜听得很清楚。随后叶北游听到对方轻声说：“不加微信也行。你今晚来我房里？我暗示你好几天了，你不会一点都没看懂吧？” 成知远沉默了几秒钟，问道：“您的房间里是有什么设施故障，需要维修吗？” 即便看不到表情，叶北游也能想象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大约持续了十几秒，他听到青年大声说了句“神经病！” 沉重的脚步声飞快，叶北游来不及躲闪，青年险些撞到他身上。对方看清他之后瞪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脚步不停地飞快走了。 叶北游再转身，对上了成知远略显着急的表情，开口就是解释：“我没跟他怎么样。你听到了吧？” 叶北游有点想笑，强行憋住，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若无其事：“你还挺会曲解人家意思的，存心惹人生气嘛。” 成知远低声说：“要不是不能让客人不高兴，我早就对他发火了。他从上岛第二天开始就一直缠着我，明示暗示想跟我……” 叶北游沉默片刻，淡淡地说：“你不用跟我解释的。他缠不缠着你、你答应还是拒绝，都跟我没有关系。” 成知远没有回应。气氛尴尬到有点沉重，叶北游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刚才为什么选择停下来而不是直接路过呢？ “我要回房间了……”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两个人的话碰撞在一起，随即停下，互相对视。叶北游问：“什么事？” 成知远沉声说：“等明天送走客人之后，我想跟你们谈一谈有关帕森岛的财务问题。” 叶北游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追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成知远安抚他：“你别担心，不是账面上有什么问题。龙心怡做的账虽然有点粗糙，大体上是没有问题的。账目确实没做平，不过也就是几美元的事。真正的问题出在别的地方。” 叶北游仍是不解：“什么地方有问题？” “等明天吧。”成知远用目光示意客房中的灯光，“现在客人太多，你怎么能确保没有人会像你刚才那样路过？” 叶北游稍稍有些不自在：“我不是故意要听的。” 成知远“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不在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北游觉得说这句话的成知远，语气重新变得低落，似乎含着浓浓的委屈和惆怅，让他无端感到一丝烦躁。 老实说，他不是很喜欢成知远现在这幅模样。好像总是小心翼翼在讨好的样子，他不喜欢。但他又觉得很奇怪。自己对成知远，不是早就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么？ 第185章 “这些天辛苦你了，早点睡吧。”他转身背对对方，“明天你不用忙活，好好休息一下。等送走客人，我们晚上再谈。” 背后传来轻轻的“嗯”了一声。叶北游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别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你不欠我……们什么。” 他拖着不怎么使得出力气的左脚，尽量用最快的速度远离身后的男人，穿过院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之后，手机传来一声轻响。 成知远：【我还欠你左脚的跟腱修复手术】 叶北游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第二天晚上，顺利送走游客之后，叶北游让度假村的员工包括提姆在内都早早下班，叫来龙心怡和于帆一起开会。 成知远拿着笔记本电脑，给他们几个讲了一通财务报表的分析整理过程。几个人都听得眼睛发直，龙心怡直接打断：“你要么还是直接说结论吧。” 成知远看她一眼，强调：“我是想解释清楚，我并非质疑你的清廉。结论就是，这个账户单纯看帕森岛的账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你们的账户绑定了加勒比银行的高级vip，有人巧妙地利用这个账户进行金融往来——我想这是你们所不知道的吧？” 叶北游等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懵。 成知远脸上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意味：“这也不能怪你们不够警惕。一般来说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我猜想，这个账户当时开立的时候不是你们自己经手吧？” 龙心怡不甘心地点了点头：“我跟小叶都不是很懂。我虽然在东南亚时间长一些，也是头一次自己开店。所以，小岛的过户手续、开设法人账户都是褚先生帮我们办好的……” “他是直接把key拿给你们是吗？”成知远目光犀利，“该不会你们连电脑上的财务软件都是让他的人帮忙安装吧？” 龙心怡咋舌：“是啦，我们就是偷懒嘛。这种事情，谁搞得清楚啊！再说……” “再说你们当时也不会怀疑褚建新会对你们不利。”成知远深深吸气，“他选择你们两个，应该也是这么考虑的。” 眼见两人脸色都不好看，于帆出声打圆场：“那这个加勒比银行的账户，有什么问题吗？那人为什么要利用小叶他们的账户来走账？” “当然是因为那些账目都是非法的。”成知远沉声解释，“说白了，这个账户就是被用来洗|钱的。如果出了事、被查到，立刻就可以甩锅给叶北游。因为他才是账户的持有者、帕森岛的主人。” 铿锵有力的话语如同坚冰砸在叶北游的心头，让他全身发冷。叶北游看了看笔记本电脑发亮的屏幕，又看看成知远，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成知远的气场和平日里在度假村干杂活时判若两人。叶北游直觉这才是真正的的成知远，在险象环生的商场运筹帷幄冷静厮杀的人上之人。 龙心怡忽然大声质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怎么证明？你确定你没有在抹黑褚先生？他为什么这么算计我们？” 成知远淡淡地笑了一声：“就因为你能对我说出这些话，褚建新才会选中你们两个。尤其是你，龙心怡。因为你哥哥认识褚建新，你从来没有对他有什么疑心吧？” 龙心怡俏脸微红，气得要命但无法反驳。叶北游的目光和成知远对视，心知肚明对方没有说出对自己的指责，但自己同样无力辩解。 龙心怡都没有怀疑过褚建新，自己又怎么可能去怀疑一个看起来温和善意的贵人？ 于帆代替他们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那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关掉这个账户不让人继续盗用吗？” “当然可以。”成知远看向叶北游，“但我需要你的护照，小岛所有权的证明文件，还有度假村的公司经营执照等文件。——必须都是原件。” 叶北游攥紧了拳，面对成知远温和的目光却感到抬不起头：“护照我当然有，但是所有权和经营执照的原件，都在褚先生手里。” 成知远皱眉，语气忍不住严厉起来：“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在你们自己手里？” 龙心怡叹气：“这个真的对不起小叶了，是我的错。我们要报税什么的都需要去主岛，来来回回不方便，我也不太会这些东西，就把文件都放在褚先生那了。” 成知远眉头拧得更紧：“你说这种话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帕森岛要是出了什么事，所有责任都是叶北游的，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账户和经营执照都不是你的名字！” 龙心怡愤然争辩：“我又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你别说的好像我跟褚先生联合起来坑小叶一个人！” 成知远冷笑一声：“你确定你不是？” 龙心怡倏地站了起来，正要开口，叶北游比她更快起身，说了句“不是龙姐的错”，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71章 月色明净, 海风轻柔，海浪声也透着夜晚的慵懒，叶北游却丝毫没有欣赏海岛夜色的兴致, 满脑子只觉得自己太傻、傻得可悲又可笑。 年少无知的时候他全心全意地憧憬爱慕成知远，虽然偶尔不安却一直幻想能与对方长长久久, 依偎在对方的臂弯中遮风挡雨。 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侥幸生还却失去了一切，远走异国他乡独自谋生，本以为看透人心就不会再被骗，却不想从一开始就走入了一张精心设计的罗网。 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滑落, 怎么擦都止不住。滚烫的泪珠落到下颌时已被海风吹得冰凉。叶北游暗暗责怪自己太没出息。 他想起三年前, 自己第一次与龙心怡相见，明艳如火的女人如同南国的阳光一般灿烂, 在人生最灰暗最痛苦的时候照亮了他所身处的谷底。 他感谢龙心怡的出现，用区别于爱情的另外一种情感拯救了他的心灵。成为朋友之后他们一起潜水过许多次, 结伴探索深海的乐趣, 在夜晚的沙滩上喝着啤酒肆意畅谈人生梦想。 因而当龙心怡告诉他, 自己认识的f国大佬有一座小岛有意低价转让，问他愿不愿跟自己合伙开潜店, 叶北游真的心动了。 面对和善可亲、年龄与自己父亲相差无几的上位者, 他轻易地相信了对方的说辞，以为对方是真的因为理念一致才将小岛交给自己和龙心怡, 不计较金钱得失。 一如成知远所说, 真的太蠢太天真了。世上哪有什么免费的午餐？尤其是那样的上位者，对自己这样一无所有的陌生人…… 今夜的海风比平时更显喧嚣，微冷的风裹挟着海水特有的盐分和湿润。叶北游渐渐感到有些冷。脚下的沙滩已经散尽了白天积蓄的热量，只剩下湿冷和粗粝。 一双手忽然搭上他的肩。肌肤随即感受到布料的触感, 以及属于人体的温度。 身心放空的叶北游骤然被拉回现实，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成知远站在身后，脱下原本穿在身上的短袖衬衣披在自己肩上，而他自己上半身就什么都没剩下了。 叶北游一时间顾不上自己的情绪，瞪大眼睛：“你……” 成知远却也好像十分惊讶，目光盯着他的脸，眉头微拧。 叶北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满手的水渍，意识到对方看出自己流泪了。 “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男人沉声说，“帕森岛，我也会帮你守住。你不用担心。伤害你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叶北游张了张嘴，却听男人低下头继续说：“包括我自己。” 叶北游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沉默片刻，重新想起对方没穿上衣这件事。 “你搞什么？”他把自己肩上的衬衣扯下来往成知远手里塞，“我又没说冷。你自己穿了几件衣服心里没数么？” 还有一句“耍什么帅呢”没说出来。本能告诉叶北游，对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耍帅。 一个人有很多衣服的时候，顺手分给你一件不算什么。可如果他把身上唯一的一件衣服毫不犹豫地脱了下来，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一样吧。 成知远没接。确切地说，他接了，但随即转手又往叶北游肩上披：“今晚风大。你穿的少。” 叶北游无语，视线从男人光着的胸膛扫过。形状不错，手感……也是一如既往的好。 成知远的强大内心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坦然地迎接叶北游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打量意味，执拗地劝说：“穿上。或者我们回去。” 叶北游垂下头，片刻之后又抬起视线凝视对方：“我不想穿，也不想回去。你把衣服穿回去，在这陪我。不然，你就把衣服留给我，自己回去吧。” 成知远盯着他看了一阵，弯起嘴角流露出些许无奈，低沉的嗓音因为轻柔而愈发性感：“真服了。你什么时候学会讨价还价了。” 叶北游抿着嘴不说话，有点小得意地看着对方乖乖穿上衬衣，系上两个扣子。结实饱满的胸肌被敞开的领口半遮半掩，线条凌厉的锁骨和喉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神秘又性感。 第186章 叶北游暗中滚动喉结，感到稍稍有些口渴。 他转过了身，不再盯着成知远，转而看向辽阔的海面。海浪声声，半圆的月在云间时隐时现。 没有面对面，有些话也更容易说出口。他问成知远：“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傻子？被人骗得彻头彻尾。” 成知远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龙心怡也一样。你离开之后，她扇了自己两巴掌，说自己对不起你。” 叶北游轻轻握拳，低声说：“这事不怪龙姐。她也是受害者。” 成知远“嗯”了一声：“践踏他人梦想的人必须受到惩罚。你不需要因此而哭泣。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叶北游久久没有回应，莫名地又想起了当年。当年被退婚、被逼签下分手协议时的伤痛在心底沉渣泛起，带来隐隐的细密的疼。 梦想这个词，从成知远的口中说出，让他的心底莫名泛起一丝涟漪。曾经无数次，他依偎在成知远的怀里，喋喋不休地向对方诉说自己的梦想。对方却很少给他明确的回应，大多数时候只是敷衍地笑。 他们的梦想从未一致，只不过自己当局者迷。 “当年成嘉言跟我说过，他说你对我，从一开始就只是玩玩，根本不是认真的。” 叶北游凝视着海面远方某个并不存在的点，幽幽的声音被海风吹散，化作针尖利刺呼啸着从成知远的周身飞过。 “你是本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你的家族根本不可能允许你跟一个男人一直在一起。”他补充，“成嘉言是这么说的。” 男人的声音发紧，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你……相信成嘉言？” 叶北游扯动嘴角无声地笑起来，回身迎着男人的目光，良久，答道：“我那个时候自然是不信的。” 成知远张了张嘴，嘴角下压，喉结滚动，哑声问：“那你……现在是觉得……” 叶北游垂下眼睑，轻不可闻地叹息：“你说呢？” 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叶北游知道男人在看着自己，目光一瞬不瞬地专注，眼神浓郁到几乎可以化作实体，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 他不想给对方任何引导或者暗示，但他决定给出最大的耐心。海风从背后吹过身体，确实有点冷。 成知远艰难地开口：“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我没能在事故发生后第一时间站在你这边，甚至没能向你传达出我真实的想法。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那个时候，发生了很多事，你并不全都知道……” 叶北游打断了对方：“是我对不起你们家。没能照顾好你叔叔，无论作为教练还是朋友，都是我的失职。” 成知远嘴唇紧抿，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你的真实想法，我早就知道啊。”叶北游轻声说，“都已经分手那么久，我总不至于连这点都想不通……” “不是！”成知远急促地大声说，“跟你分手不是我的本意！过了这么久才来找你，是因为我……” 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语气充满了沮丧：“我真的不愿意说出来让你笑话。我一直想要维持自己在你心中的完美形象，就像上一次我来岛上，一直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叶北游默然，有点惊讶成知远会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成知远的笑容愈发苦涩：“我实在不想让你知道，我只能等到祖母去世，才能光明正大遵循自己的心意。”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叶北游就很怕成知远的祖母。唯一的一次见面并不愉快，他对那位衣着精致、傲骨天生的老夫人打从心底感到惧怕。 而他知道，成家老太太最疼爱的是自己的小儿子成洛铭。 他看着微微颤抖、手臂暴出青筋的成知远，忽然很难想象，当年事故发生之后，成家是如何天翻地覆的场面，而成知远作为将自己带进成家视野的罪魁祸首，又背负着怎样的压力。 对于成洛铭的死，他的愧疚并未因为事故真相大白而消失。对于遇难者家属们，他也同样身怀愧疚。 “对不起。”他低下头，对成知远鞠了一躬，“对不起，成知远。你叔叔的死，我这一生都会记在心里，用以鞭策自己。但是你和我之间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哈哈！”成知远忽然笑出了声，低声自语：“原来我叔叔死了，就可以永远留在你心里了……” 成知远的反应让叶北游感到一丝不安。他想着对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自己没有表达清楚、说错了什么？ 却听见男人清晰地问他：“假如我一直是‘小黑’，是不是你就会接纳我、允许我留在你的心里？” 第172章 叶北游阖眼, 轻轻吐出一口气：“冷静点，成知远。这不像你。” 他听见男人“呵”地笑了一声：“那你觉得什么样才像我？自从失去你之后，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应该是什么样子了。” 叶北游没说话。男人的声音透着虚弱的无力感，仿佛在自言自语：“起初我也以为, 你对我没有那么重要。一段感情结束了, 就继续寻找下一段，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是啊。”叶北游轻声回应，“尤其是你。你身边从来不缺喜欢你的人。你那么优秀，又那么富有……” 自嘲的笑声更响亮：“我真是错得离谱。需要这段感情的人是我, 需要你的人是我, 叶北游。离开了我，你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 我呢？” “我也没有过上我想要的生活。我……” 叶北游说不下去。他其实也没有想过，分开的这两年, 成知远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刚出国那阵子, 他根本不敢去想成知远。与那人有关的一切都被他删除, 因为每每想起来都会剔骨般地疼。他用了很长时间，直到遇到龙心怡, 才真正淡忘那段感情给他带来的伤害。 “是初恋啊……” 叶北游喃喃地说, 眼睁睁看着泪珠再一次从眼眶中掉落，消失在黑暗中。 “我以为你至少会给我一条生路……看在我们……或许曾经真心的份上……” 成知远猛地上前一步, 急切地说：“是真心的！都是真心的！向你求婚是真的, 公开订婚也是真的。我本想慢慢来。即便家里反对，只要我坚持，谁也无法强行插手。可我没想到会发生那场事故……” 叶北游紧紧咬着嘴唇，鼻音浓重地低声说：“我也没想到的。谁也不愿意发生那样的事。” “你别哭好吗？”男人的声音轻轻颤抖, “我以为我给你的那些钱，至少能保证你在一段时间内衣食无忧。即便暂时无法从事潜水工作，至少不用为生计发愁……” 叶北游刚要生气，双手迅速被拉住。成知远像是拼命想要抢在他开口之前：“对不起。我知道我这么说、这么做，只会让你更生气。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的感情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可是除了用钱保证你的生活，我也做不到别的什么……” 成知远的手很热。被那双手握住，温暖的感觉从相互接触的肌肤蔓延至心头，让叶北游觉得很舒服。 分手之后的日子里，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不能在成知远失去亲人之后过分苛求。更何况那位亲人的离世与自己息息相关，他们的分手是顺理成章的。 “其实你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么多。”他低声说，感到成知远握住自己的双手更为用力，“我一直都配不上你，我心里清楚。所以我想，如果能在潜水方面做出一点成绩来，或许我就能够……更加理直气壮地站在你身边。” 他抬起头。成知远的目光深邃而悲伤，像一只患得患失的弃犬，紧张地盯着他吐出的每一个字。 叶北游叹息着笑了：“为什么非要是我啊，成知远？我以为你跟我分手，是因为认清了我们之间的差距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不仅仅是因为你叔叔的事故。” 男人咬紧了下唇，微微颤抖，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死死盯着叶北游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出眼泪。 男人轻笑一声：“叶北游，认为你我之间存在无法弥补的差距、感情不可能有结果，是不是也算一种刻板印象？” 叶北游微微一愣，手上感受的力度更大，下一刻便被人拉进了温暖的怀抱。 “没有你不行。不是你就不行。”男人的低语在他耳边颤抖，“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睡得安稳。签下那个分手协议后的1027天，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有那么一瞬间，叶北游不想再坚持了。出身的差距，阶级的不同，他都不想去计较了。他曾经以为分手之后痛苦的人只有自己，对方很快就会找到新的恋情，最终走入一段门当户对的婚姻。而自己将与这个男人就此切割，再也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他缓缓抬起手，从背后抱住了男人的身体。健美的身体滚烫火热，每一块肌肉都在轻轻颤抖。得到他的回应之后，颤抖变得更为激烈。男人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第187章 “你要感谢龙姐。”他在对方耳边轻声说，“如果不是遇到她，我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叶北游、对不起……” 男人不断地重复着，语调颤抖得厉害。叶北游感到自己脖子上蹭到了某种温暖湿润的液体。 · 龙心怡这个晚上过得非常艰难，几乎是睁眼到天亮。 她不断回想自己与褚建新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怎么样都无法想象与自己的全然信任相比，对方的笑脸背后是深埋的祸心。 她并非对成知远的说辞全盘接受，只是被提醒之后，一些原本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便从潜意识中浮现，越想越不对劲。 她还记得有一次财务系统莫名崩溃，褚建新特意带了两个手下的人上岛，说是财务和网络工程师。她跟叶北游陪着褚建新喝茶聊天、出海潜水，让那两人在完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接触存放所有核心资料的电脑主机。 现在想想足够让人汗流浃背。天知道那两个人对他们的电脑动了什么手脚。可能自己和叶北游以及帕森岛的一切，在褚建新眼中都毫无秘密。 龙心怡坐立不安辗转反侧，摊煎饼一样把自己折腾到凌晨四点多才迷迷糊糊小睡了一阵，不到七点又醒了。 她顶着肿眼泡和黑眼圈，没精打采地走出房门，打算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垫垫肚子。睡眠不好，人也比平常早上起来觉得更饿。 厨房里有热气袅袅而出，隐约还能听到说话声。龙心怡以为是于帆起得早，跟成知远在厨房瞎忙活，走近一看，惊讶地发现不是于帆、而是叶北游。 叶北游和成知远并排站在灶台旁，两个人都穿着t恤和大短裤，系着围裙。成知远从热气腾腾的锅里舀了半勺粥，凑近嘴边吹了又吹，扭头递给叶北游。叶北游笑着低下头，浅浅地尝了一口，笑眼弯弯地看向成知远。 龙心怡呆立原地，看着两人的目光揉在一起，一个笑得憨傻，一个笑得羞涩。 龙心怡猛地用力揉眼睛。自己一定是没睡好、看到了幻觉。或者根本就没醒、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看见前一天还在极力跟对方撇清关系的叶北游，笑得像个热恋中的小男生？整天像哀怨男鬼一样阴暗卑微地飘在度假村每一个角落的成知远，突然又重新爬回了阳间？ 这太离谱了！自己不过是失眠了一晚，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揉了几次眼睛的龙心怡，终于认命地相信眼前看到的场面是真实的。 “龙教练，早上好啊。”于帆谦逊的男中音从身后响起，随即呵呵轻笑，“哎呀，小叶跟成总这是好好谈过了吧。” 龙心怡用力翻了个大白眼，咬牙切齿：“谈个屁！成知远那个混蛋，合着我一晚上睡不着担心这担心那，他趁机向小叶献殷勤？” 于帆看着她笑：“成总不是一直在献殷勤么。不管他是怎么安慰的，小叶看起来状态很好，这就够了。” 龙心怡满心满脑子都是不甘心，怎么看成知远怎么像是拱了自家白菜的猪。正在气不顺的时候，那两人却注意到了她跟于帆。叶北游的脸立刻肉眼可见地红了，躲闪的眼神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龙心怡脑子“嗡”地一声，呆滞了。看这样子，该不会已经偷偷摸摸…… 成知远坦然地招呼他们，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勺子，语气是久违的意气风发：“早安，两位。今天的早饭是鸡肉粥和葱油饼，再稍等一会就好了。” 龙心怡咬牙抱胸，瞪着成知远。于帆出声化解尴尬：“今天小叶也帮忙啊。我看一直让成总做饭确实不大公平。不如以后我们轮流做饭？” “我可不会做什么饭。”龙心怡盯着成知远的俊脸阴阳怪气，“再说我们要是抢了某个人献殷勤的机会，会不会被人记恨呀？” 叶北游更尴尬了，甚至有点手足无措。于帆打圆场说早饭闻起来很香、味道一定很不错。 成知远忽然走到龙心怡面前，迎着女教练高昂的头颅和凶狠的眼神，平静地说了句“借一步说话”，率先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龙心怡微微蹙眉，只能不甘不愿地跟上去：“你想说什么？” 成知远的态度依然很平静，一本书正经地说：“叶北游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也能够理解。你不用感到过于愧疚。” 龙心怡顿时火冒三丈，刚要发作，对方又说：“不过，损失和隐患仍然是客观存在的。尤其是我们现在的一些重要文件在褚建新手里，必须尽快处理。” 龙心怡立刻回答：“我的错，我会设法弥补。就算用偷的用抢的，我也会想办法把文件拿回来！” 成知远轻轻摇头：“你不用急。打电话给你男朋友，让他明天来岛上一趟。我也会把我的人叫来，我们一起商量吧。” “行，没问题。不管怎样，我不会让小叶一个人来承担后果。”龙心怡坚定地说，“我从来就没有伤害小叶的意思。” 成知远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换了话题：“当年你遇到他的时候，为什么会主动接近他、帮他？你喜欢的，不是他这种类型的男生吧？” 龙心怡“哈”地大笑一声，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冷哼一声：“会帮他，当然是因为喜欢他！难不成是因为讨厌他？我喜欢拉迪斯，就不能喜欢叶北游？谁规定的？” 如愿在成知远脸上看到吃瘪的表情，龙心怡白了对方一眼，直奔餐厅去吃叶北游亲手准备的早餐。 第173章 “叶教练、叶教练。” 叶北游从仓库里出来, 刚一转身，听到年轻女孩的声音在叫自己，是两名女游客。 两个女孩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兴奋, 其中一个拿着拍立得，问叶北游：“我们明天就要走了, 可以跟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吗？” 叶北游温和地笑笑：“照片不是已经拍了不少么。你们还没拍够啊？” 两人异口同声：“当然不够啊~” 叶北游配合地跟两人分别拍了合照。两个女孩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大胆地说：“我们还有一点小小的愿望——能不能帮你跟那位……拍合照啊？” 叶北游稍感意外，顺着两人手指的方向，发现她们指定的合影对象是成知远。 叶北游语塞片刻，保持着基本的待客礼仪, 柔声询问：“为什么要拍我跟小黑？” 说不清出于什么心态, 两人默认在游客面前用“小黑”作为成知远的花名。 两个女孩嘻嘻笑，一个说“因为你们都很帅啊”, 另一个说“小黑哥太酷了，我们不敢去要单人照”。 叶北游看了看成知远, 扬声把人叫过来“拍张照片”。 成知远看了一眼拍立得,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站在了叶北游身侧。 两个身材匀称、容貌俊美、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一起，不用摆什么poss就是一副完美的画。灯光一闪, 拍立得慢慢地吐出了相纸。 女孩拿着相纸甩了甩, 待显影完全，抬手递给叶北游：“给, 这是给你们拍的。” 叶北游一愣, 接过照片说了声“谢谢”。另一个女孩捂着嘴笑着说：“祝你们幸福，嘻嘻！” 两人一溜烟跑了，跑出去很远还能听到嬉笑声，留下叶北游拿着拍立得照片, 和成知远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她们在搞什么啊。送这个给我们是什么意思？”叶北游看着照片笑。照片拍得不错，自己跟成知远的表情动作都很自然，恍然让他想起从前跟成知远一起去游乐园，也拍过类似的照片。 那张照片，后来去哪了来着？ 成知远轻声说：“反正，不是对你有意思就好。” 叶北游毫不客气给了他一肘子：“别废话。你的装备洗好了吗？气瓶送去充了吗？晚饭的菜摘了吗？——小、黑、哥。” 成知远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低声说：“这就去办，老板。” 甫一转身，又转了回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北游：“这张拍立得可以给我么？” “为什么？”叶北游微笑着逗他。 成知远的视线沉了沉，盯着叶北游手上的纸片，低声说：“想留个纪念，” 叶北游能猜到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八成是觉得不知什么时候会被赶走、现状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束，想要努力留下一点纪念。 他挥了挥手里的照片，轻声说：“可以考虑，看你表现。” 男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恩赐，神色瞬间鲜明起来，举手敬礼，转身走向厨房。叶北游看着男人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那天晚上在海边谈过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叶北游无法否认，也不想去阻止这种改变，只是顺其自然。 他默许成知远的一切行动，不再刻意避免与他交流，而是给出自己最真实的反应。成知远受到鼓舞，愈发殷勤细致，比假扮小黑的时候还要卖力。 叶北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他以前就知道成知远是个狠人，没想到他能对自己狠到这个份上。全身美黑、每天做特效妆、假装哑巴……这些事做一天两天还行，可成知远足足装了快四个月！ 第188章 现在回想起来，在假扮小黑的那几个月当中，虽然叶北游偶尔会觉得小黑外形上有成知远的影子，在工作上却从未起疑，原因就是成知远实在过于能干。 扛气瓶、搬货物、洗装备、打扫卫生、下厨做饭……样样都能干不说，面对索拉的刁难和少数人的轻视，从来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连被冤枉偷东西那次也一样。 他明明记得那人以前是有点洁癖的，饮食上也很注意，可是这些精致的生活感在小黑身上统统没有了。“小黑”太接地气，让叶北游根本不可能往成知远的方向去想。 到底是什么让成知远有如此的毅力，叶北游不想去问，问了也是白问，那人一定会给他那个预料之中的答案。他只是在佩服这份毅力和体力之余，内心悄然软化了些许。 但要说他们俩已经复合，叶北游是坚决不肯承认的。他觉得现在还没有走到那一步。至于最终能不能走到，他也说不准。 今天是这批潜水游客住在岛上的最后一晚，叶北游照例为他们准备火锅聚餐，免费招待，算是对于潜水行程安全顺利结束的纪念，也是对客人们的小小回馈。 成知远确实给岛上带来了不少福利。现在岛上需要什么物资，远洋集团东南亚分公司都会负责送来，从柴油发动机到火锅锅底，大大小小什么都行，并且不需要付账。成知远冠冕堂皇地宣称，帕森岛的账户有问题，等彻底解决之后再谈费用的问题。 叶北游知道他不会要自己一分钱，反而会倒贴。他觉得别扭，感觉又像是被对方包养一样，某天意外接到了曹瑞打来的视频。 大明星看起来像是在家里，长发披散着，穿着类似睡衣的真丝长袍，露出的胸口肌肤细腻如脂，不施粉黛的素颜抗住了手机镜头的变形，整个人在手机的小小屏幕里闪闪发光。 曹瑞问他跟成知远怎么样了，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并再次道歉自己当时不应该跟着赵舒权一起隐瞒。 “我一直觉得这种做法十分欠妥。追求心仪之人自当坦荡真诚，隐瞒身份绝非君子之举。”曹瑞撇撇嘴，“不过舒权跟我说，叫我不能以己度人，成知远这么做自然有他的考量。舒权言之有理，我也只好听之任之。” 叶北游觉得心里暖暖的。赵舒权和成知远是相识多年的朋友，而曹瑞和自己真的素昧平生。对方一个大明星，心里想着自己，还特意打电话来询问近况，让他觉得非常惊喜和感动。 他便实话实说对曹瑞说了自己和成知远的近况，对方直截了当断言：“你果然还心悦他。” 叶北游沉默了。放在过去，他会立刻否认、撇清，可是现在，他却难以将否定的话说出口。 “我只是觉得……”他小声地对曹瑞说，“我们的身份差太远了。他那么有钱，总是想方设法帮我摆平麻烦，找各种理由出钱贴补我们的经营。之前我父亲生病，也用了他很多钱和资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曹瑞打断了。大明星语气惊讶：“他喜欢你、他想追你，这点小事不是他应该做的吗？不给你花钱、不帮你解决麻烦，算什么追求者！” 叶北游无言以对，并在大明星的不断追问下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 “所以，你不仅用不着不好意思，反而应该多给他一些表现的机会。他给你的不用推辞，他没想到的你尽管开口要。”曹瑞嘴角扬起，露出一抹美得肆意张扬的笑，“男人么，都犯贱。轻易得来的感情会珍惜么？” 叶北游沉默了一阵，小声说：“可我不确定我到底想不想跟他复合……” 曹瑞思索片刻，认真地问他：“你不用想什么身份地位、有钱没钱的问题，只需要考虑一件事——你想要这个男人么？你对他有欲.望么？” 叶北游红着脸答不出来。曹瑞笑过了头，真丝睡袍从肩头滑落，露出半边光洁如玉的身体和一点粉色茱.萸。 叶北游一阵尴尬，对方却像是完全无所谓一样，慢慢伸手摸上睡袍的衣带，笑着问他：“你看看我，再去看看成知远。你的感觉是一样的么？” 衣带即将松开的瞬间，手机镜头忽然被捂住了。赵舒权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黑屏中传来：“瑞儿你在干什么？你脱衣服给谁看！” “色.情.直.播啊。”曹瑞懒洋洋地说，“赚点钱补贴家用。” 赵舒权听起来简直要气炸了：“曹瑞！我短了你的吃穿用度还是没给你零花钱？……” 叶北游默默关掉了视频通话，心想接下来是人家的情趣，自己再听就不礼貌了。 他确实有点难以想象这个世上会有曹瑞和赵舒权那样的感情，标准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曹瑞对着赵舒权的骄纵任性像是某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连同赵舒权无条件的包容宠溺一样，形成了独属于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 叶北游知道感情不具备可比性，别人的经验和建议终究只能作参考。可是听了曹瑞的话，他开始试着说服自己面对成知远时更加坦然一些。 其实过去也是这样。他手上全部的流动资金加在一起还不够成知远请商业伙伴吃一顿饭，自己买得起的东西就算是成家的管家佣人可能也瞧不上，可他还是尽己所能给恋人提供惊喜。 “重要的不是你给他花了多少钱，而是你的这份心意。”——这是郑立万教给他的，他也一直拿来鼓励自己。 相对的，成知远给自己花了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每次提供的帮助都是叶北游迫切需要的。这比任何东西都难得。 再次看向手中的拍立得照片，叶北游看着成知远那张熟悉却又些许陌生的脸，结实的小臂上漂亮的肌肉线条和血管，轻轻舔了舔嘴唇。 成知远的身体和曹瑞的身体带给他的感觉，当然是不一样的。 第174章 晚餐的火锅食材非常丰富, 令游客们大为惊喜，纷纷称赞叶北游的用心。叶北游说着客套和感谢的话，心里却很在意成知远缺席晚餐的事。 饭都快做好端上桌了, 成知远却突然跟他说，自己要跟姐姐和陆淇开电话会议, 不能一起吃饭了。叶北游略感失望, 同时也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让太多不该由成知远承担的工作侵占了他的个人时间。 他问过成知远，在假扮成小黑的几个月里，公司的事怎么办。对方倒也没避讳, 坦率地告诉他, 自己远程操控，大多数工作由姐姐和秘书具体执行。实在有必要的场合, 成知遥还可以女扮男装做他的替身。 叶北游为这种离谱操作感到目瞪口呆，在心里对成知遥和陆淇感到很抱歉。 再想想, 成知远那样的人, 有能力创造更多的价值, 自己不应该用单纯重复的体力活儿去占用他的时间。他想着等这批客人走了之后，自己就跟成知远把话说开, 让他以后不要跟帮工们抢活儿干, 专心把自己的事做好。 直到聚餐结束，众人散去, 成知远也没出现。 叶北游期间发过一次微信, 询问成知远什么时候结束赶紧来吃饭，却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对着三小时前自己发送的消息轻轻叹气，叶北游难免感到些许担心。重新加上微信好友之后，成知远对他的消息都是秒回, 从来没有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回复的情况发生。 “老板，还有什么要做的事吗？” 帮工的声音拉回了叶北游的思绪。他看了一眼厨房里清洗干净的炊具灶台，让帮工下班回家，自己走到冰柜前，重新打着灶台的火。 成知远还没有吃饭。那人之前一度因为胃病住院，现在虽然看似治好了，不按时吃饭总是不行吧。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让他连出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叶北游一边想着一边做了一碗海鲜面，用了晚上剩下的一点食材。香气扑鼻的汤面出锅，连他自己都有点想吃了。 晚上他忙着招呼客人，心里还惦记着成知远。饭桌上虽然热闹，他其实也没吃多少东西。 成知远依然住在他之前的房间。叶北游小心地用托盘端着汤面送去，到了门口却发现自己没有多余的手敲门，只好粗鲁地用脚踢门，扬声说：“成知远，方便开一下门么？我手上有东西。” 门飞快地打开了。成知远看到他，立刻伸手接过托盘，目光向下移动，眉头微蹙：“你走路不方便，怎么不叫人帮忙？或者来叫我也可以……” 叶北游弯起唇角：“我能跑能走，哪有你说的那么不方便？你忙完了？本来担心打扰你。” “抱歉，”成知远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转过身来低眉顺目，“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刚开完会，看到你发的消息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正在犹豫是不是去找你。” 叶北游笑笑：“没事。趁热吃吧。放得时间长了不好吃。” 叶北游说完就想走，被成知远叫住了：“你能……留在这吗？” 叶北游迟疑了一下，对上成知远深邃的眼眸。那双眼中的热切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轻颤，他心虚地挪开视线：“那好，我等你吃完，把碗拿走。” 第189章 他心里知道成知远希望自己留下当然不是为了让自己收走空碗，嘴上总要给自己找个借口。成知远也没有多说，见他不走了，便坐在桌前拿起筷子，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吃。 “我只做了一个人的份量，你自己吃吧。我刚才跟大家一起吃过了。”叶北游轻声说着，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尽管是自己的度假村，他几乎没有进过成知远的房间。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家具简单朴素，桌子上却放了两台电脑，其中一台的显示器上不知是哪国股市的实时动态。 叶北游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他也不是看不懂，只是没兴趣。从前他们在一起时，成知远曾经教过他炒股，给他讲过怎么看k线图、如何操作，还夸他聪明学得快。 那时的叶北游还会黯然神伤，想着如果自己的人生没有发生重大变故，是不是有可能以另外一种身份与成知远相遇，穿着高档西装走在高级商务中心与他畅谈经济动态、探讨项目条款。 现在他已经不会这么想了。他对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没有什么不满。脱离了世俗意义上按部就班的轨道，反而让他发现了自己意料之外的天赋。 成知远吃东西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即便吃面条也一样。叶北游再看他时，发现面条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吃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个碗底。成知远果然还是饿了。 “够不够啊？”叶北游看他吃得这么快，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厨房还有生面条。我再煮一碗？” 成知远咽下嘴里的食物之后才回应：“不用麻烦了，这些够了。这么晚了，吃得太饱对身体不好。” 叶北游笑笑，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还是这么自律。” 成知远没有回应，只是把头埋在碗里，认真地吃着剩下的一点。 叶北游看着眼前的这个房间，只有大约二十平，简单的布置，粗糙的装修，卫生间甚至不是干湿分离，更不会有浴缸。成知远三十年的人生中，或许从来没有住过这么简陋的房子。 而这还是改善之后的条件，许多东西是林芃宇最近才帮忙采购添置的。叶北游简直难以想象，作为“小黑”的那几个月，成知远是怎么偷偷摸摸地硬撑下来。 “你住的还习惯吗？”他轻声问。 成知远咽下最后一口，将碗筷推到一旁，抽出纸巾擦了擦嘴，才回答：“没有什么习惯不了的。刚才我开了好几个会，正想跟你说下进展——好消息是，你的银行账号已经冻结了。” 叶北游有点惊讶：“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你不是说没有资料会很难办？” 成知远的俊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有办法的，只是麻烦而已，不是办不到。” 轻飘飘的解释，丝毫不提要办成这样的事，需要怎样的人脉和实力。叶北游也不细问，只说：“那我是不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成知远笑了笑：“冻结了账户只是暂时的，还是要设法将经营文件和土地所有权的文件都拿回来，才能完全放心。说真的，我还是想不明白，你跟龙欣怡就算缺乏经验也该有个限度吧。这么重要的文件，怎么能随便放在别人手上？” 叶北游只能尬笑：“你别说了。我跟龙姐真的有在反省了。” 成知远轻叹摇头：“我也不是责备你们的意思。就当是……长个教训吧。” 两人沉默了一阵。前几天，在游客登岛之前，成知远叫来了陆淇和林芃宇，又让龙欣怡把拉迪斯叫来，几个人坐在一起开了个会。 拉迪斯的头脑与他的外表给人的印象多少有点不符，叶北游跟他相处下来才理解龙欣怡为什么会愿意给他机会。虽然是争狠斗勇的出身，拉迪斯在努力向一个正经商人的方向转型，对于成知远提出的合作方案全盘接受。 三方达成共识，拉迪斯负责从正面吸引褚建新的注意力，有针对性地制造麻烦，形成牵制作用。成知远和远洋集团则从商业角度调查褚建新和他的公司，掌握不法证据之后与警方合作。 而帕森岛只需要维持现状。 叶北游和龙心怡都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甚至可以说，目前这个局面有一半是他们俩的盲目无知造成的。 “关于那些文件怎么拿回来，我想了一个方案。”叶北游试着说，“趁现在褚先生还没有发现账户被冻结，我去找他要回来怎么样？就说我这边要用……” “不行。”成知远干脆利落地否定，“这太冒险了。褚建新那个人老谋深算，从他当年把这座岛象征性卖给你开始，他就计划好了后面的一切。我不能让你冒丝毫风险。何况我一直觉得……” 叶北游心里荡漾着一丝暖意，却见成知远垂下头不说。他等了一会，忍不住追问：“你觉得什么？怎么不说了？” 成知远有点别扭地说了句“没什么”，把脸转到一边避开他，愈发激起了叶北游的好奇心，有心想让他把话说清楚。 “你在担心什么，不能跟我说么？”他边说边观察成知远的反应，在心里用上曹瑞教给他的技巧。曹瑞告诉他，适当地刺激，才能逼出男人的真心话。 叶北游暗中咬了咬牙，转身假装要走：“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们也不是无话不说的关系……” 手腕被用力拉住。叶北游顿了一下，转身去看，拉扯他的力量又匆匆忙忙地撤了。成知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含含糊糊地说：“你会生气。” 叶北游有点想笑，却对从未见过的成知远感到新鲜。这人以前从来都是一副胸有成竹、高高在上的模样，什么时候在他面前示弱过？ “你说了我也会生气，你不说我也会生气。”叶北游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对方，“再给你三秒钟。” 男人薄唇紧抿，憋了两秒之后飞快地说：“我担心他仍然觊觎你，不想让你单独去找他。” 叶北游愣了愣，正不知道要说什么，成知远又着急忙慌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分手了，你如果喜欢上别人、有了新的感情、过得很幸福，我……我无权过问。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人欺骗、不希望你再受到伤害……” 叶北游慢慢走上前，竖起一根手指贴在男人嘴上，止住了对方的话。 温热潮湿的气息萦绕在指尖。男人瞪着眼睛看他，双眸亮如闪电。 “你呢？”叶北游哑声问，“我们分开那么久，你就没有喜欢上什么人么？那个韩泽辉……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你的仰慕者……” 他不等男人回答，欺身上前，蜻蜓点水般在男人的薄唇上引下一吻。 “如果你找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结婚了，你会怎么办？” 第175章 成知远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 努力地压抑着自己。叶北游觉察到了。深埋在记忆中的感觉彻底复苏，他与成知远曾经是那么地熟悉彼此的每一道呼吸变化、每一个细微动作，即便分开三年也并未遗忘。 近在咫尺的瞳仁乌黑深邃。成知远的眼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犹如守在黑暗中等待狩猎的猛兽。 叶北游的心微微轻颤。他凝视着成知远的眼睛，慢慢地后退半步, 准备拉开两人的距离, 腰.肢突然被一道火热有力的手臂禁.锢了。 成知远将他拉向自己，灼热的呼吸扑在他的口鼻之间，本就低沉醇厚的声音透出致命的性.感沙哑：“别走。留下来。可以吗？” 叶北游感到自己的呼吸也凝滞了。不知不觉间，他被那双近在咫尺的漆黑眸子捕获, 就像是陷入网中的猎物, 无法挣脱，难以逃离。 “我好想你, 游游……这么多天，我每天都在想你、都在后悔……” 男人的声音颤抖, 手臂也抖得厉害, 眼神闪烁, 像是压抑到了极致，又在拼命克制着。两双修长的腿紧挨在一起。叶北游能够感受到那份灼热的温度和熟悉的形状。 他感到喉咙干渴, 体内的血液像是在沸腾。他滚动喉结, 干涩的口腔中几乎没有液体可以吞咽。 成知远这个人，确实是长在了他的审美上。年纪小的时候, 除去那些青涩害羞, 留下的回忆尽是美好快乐。 叶北游抬起双臂勾住成知远的脖子，挺起身体微微踮脚，将自己整个人与对方贴得更近，甚至有意无意用自己的腿去蹭对方。 成知远的呼吸停了一瞬, 哑声说：“别乱动，我怕我忍不住……” 叶北游无声笑了，微微侧头，在对方红温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小口。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腰被紧紧箍着，后脑被一只大手托住，嘴唇被捕捉，口腔被完全占据。男人身上的火热气息将他包裹，灼烧着两人紧密无间的身心。 被压在床上时，两个人都已经呼吸不稳。叶北游看着欺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额角隐隐有汗珠浮现，瞳仁的颜色深得令人心悸。 “你愿意么？”成知远的声音低沉暗哑，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理智，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撩开他的额发。 第190章 “可以吗，叶北游……” 叶北游的回应是抬起没被抓住的手腕，按着男人的胸口用力将人往后退，在对方一瞬的错愕中低声命令：“去把灯关了。” 满室旖旎，星月的微光透过窗户照进室内，像是将他们缱绻纠缠的身影定格在黑夜凝固的底色上，显现为永恒不变的胶片。 不知是谁的喘.息更剧烈，不知是谁的身体更火热。难分难解的纠缠中，叶北游无意之间发觉自己摸到满手温热的液泪水（审核大哥你看下文了么！） 已经不知被丢到何处的理智艰难地稍稍回笼，叶北游按住那颗在自己身上流连不止的脑袋，用嘶哑的声音问：“你怎么了？你……” 回应他的是近乎疯狂的亲吻。叶北游在被吻得意乱情迷之间，感到自己被蹭了满脸的水痕。 怎么回事啊？以前在这种时候，哭的人不一直都是自己么…… 可惜叶北游再没有多余的心里去思考。不知这场荒唐持续到什么时候，他只坚持了两个回合，后面的事就再无力过问了。 成知远梦到了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母亲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器，费力地喘息着，满面憔悴，形容枯槁。干净整洁的高级vip病房中，冰冷崭新的医疗仪器机械地运转着，支撑住残缺的病体苟延残喘。 两个姐姐站在一旁，大姐抱着成知遥，压抑的哭声纠缠在一起。父亲站在他们三个孩子的后面，重重地叹气。 是的，父亲没有哭泣，甚至也没有站在妻子的床前。 成知远看到母亲的眼神在自己和姐姐们身上转了转，最后望向远处，放在正对床头的衣柜顶上的一双芭蕾舞鞋。 那双舞鞋是这次住院时，母亲执意带来，又执意要求摆在那里的。成知远猜想，母亲在清醒的时候，一定时时望着那双再也无法穿上的舞鞋吧？ 母亲会不会后悔生下他们姐弟三人，从此告别心爱的舞台呢？会不会，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母亲才会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他又想起在自己更小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带着他和成知遥在院子里晒太阳。那天母亲心情很不错，哼着某种不知名的曲调，拉着两个小团子教他们跳舞。 “不对哦，小远你是男生，跟小遥的舞步不一样哦。妈妈再教一遍，是这样的……” “小遥真聪明，学得很棒。对，就是这样，手再抬高一点……” “哈哈、小远真可爱，果然是不服输的男孩子呀……” 一大二小正在玩得开心的时候，祖母的声音忽然如雷霆一般从身后传来：“阿毓，你在干什么？这么冷的天，不要让小孩子在外面呆那么久！” 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年幼的成知远和成知遥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脸色阴沉的祖母。而刚才还满面笑容的母亲，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双手捏紧微微发抖。 难道母亲喜欢跳舞这件事，对祖母来说，是不对的吗？为什么呢？为什么母亲不能喜欢她自己喜欢的东西？ 是了，祖母不喜欢一切“不符合上流社会标准”“有损家族颜面”的兴趣爱好。 所以当成知远遇到叶北游时，他便明确地知道——祖母一定不喜欢自己的恋爱对象是个不入流的健身助理…… 倏地睁眼，成知远从睡梦中醒来。晨曦的微光从窗户中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房间里残留着昨夜的情.色.气息，身边的人稍稍蜷起身体，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湿热均匀的鼻息喷在裸.露的胸膛上，暧昧又温馨。 成知远屏住呼吸，垂眸细看怀里的人。 睡熟中的叶北游眉眼舒张，是全然放松的样子，看起来格外诱人。成知远感觉自己心跳加快，身体又在蠢蠢欲动，赶忙试着向外挪动将自己抽离，轻手轻脚下了床铺，将昨晚没有时间拉好的窗帘拉上。 说来奇怪，素了三年，自己平时纾解一下也就那么过去了，昨晚开荤却来势汹汹，连自己都差点压不住要把人吃干抹净一根骨头都不剩的暴.戾念头。 他向来只对着叶北游不加节制。遇到叶北游之前，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不定有性.冷.淡。分手之后，他也觉得这种事有没有都问题不大。 拉上窗帘之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夜色深沉。成知远轻手轻脚又回到床上，动作极为缓慢地爬上床，重新躺在叶北游身侧。 一夜春风，对成知远来说宛如一场春天的幻梦。能够继续留在岛上、留在人身边，已经是他不敢想象的奢侈，更别提还能有重温旧梦的这一天。 他可以认为，叶北游还喜欢他，至少，还喜欢他这具身体吗？他还能奢望更多吗？ 昨夜激.情.放.纵的时刻，抚摸着熟悉的身体，感受着对方的火热，美梦成真的极致之中，泪水忽然像开了闸的洪水，毫无征兆地倾泻而出，止也止不住。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失而复得更加令人感恩上苍？那一刻成知远忽然无比庆幸，当年的那场洞穴潜水事故中，自己的叔叔没有将叶北游带走。庆幸上天眷顾叶北游也眷顾自己，高抬贵手，放了这个吃过很多苦却坚韧不息的年轻人一条生路。 迟到了三年的感恩与庆幸，在那一刻从天而降，笼罩了成知远，让他触碰到了自己内心深处一直不愿承认也不愿面对的情感。 叶北游并不完全需要他。他所提供给叶北游的那些，金钱、工作、医疗、帮助，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感动，其他人同样可以给。他对叶北游来说并不特殊。 可叶北游对他而言却无可替代。他没能从父母的婚姻中感受到的，无法从姐姐们的情感经历中理解到的，从小到大接受的精英教育中不会有的课题，都是叶北游教给他的。 叶北游教给他，一个人即便一无所有，也可以对世间万物抱有热爱之心，也可以保持灵魂的高洁，也可以奋勇地迎接每一天的未知。 因为有爱，生命才会鲜活。 以为跟叶北游在一起，成知远才会有活着的实感。 “对不起。”他喃喃低语，低下头轻轻吻了叶北游的额头，“对不起，我还是不能没有你……” 成知远有心想继续沉浸在这场不知何时会消散的美梦中，久一点、再久一点。无奈今天是游客们离开的日子，他怕有人来打扰叶北游，便在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的时候起身出去了。 临走时他又看了看，帮叶北游把薄毯盖上。昨晚人被弄晕过去之后，该做的清理他已经做了，应该不存在发烧生病的隐患。 在走廊上遇见帮工阿兰，小姑娘跟他打了招呼之后，眼神忽然一滞，接着双手捂住嘴巴，瞪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满脸绯红地跑走了。 成知远莫名其妙。 他走进厨房，厨师已经上班了，正在穿戴围裙帽子准备开工，看到他之后无声地用口型“哇哦”，随后意味深长地连连点头。 成知远皱眉。自己身上哪里不对了？ “成总，早啊。”于帆扬声招呼，“你昨晚没来吃饭，挺忙的？” 成知远回头、转身，发现于帆在看到自己的正面之后，和其他人一样流露出惊讶的神色，甚至还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到底怎么了？”他不悦地质问于帆。 于帆的视线抬起又压下，满脸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反问他：“你自己不知道？起床之后没照镜子？” 还真没有。成知远走到洗手台前，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左侧锁骨上有两个清晰的咬痕，绛红的牙印颗颗分明、深红如血。 “……”昨晚好像是有这么一出？但，咬得有这么用力么？ 于帆凑过来，尬笑：“不是我想的那样吧？不能是你出去鬼混所以没来吃饭吧？” 成知远抚上自己锁骨上的牙印，浅浅地笑了：“昨晚被你们岛主宠幸了一夜，所以别叫人去打扰他。有什么事，你跟龙心怡处理就好了。” 于帆：“……” 第176章 叶北游一觉醒来, 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宇宙洪荒那样漫长的时间。他看着窗帘缝隙透出的灿烂阳光，懵了片刻，费力地翻滚身体, 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 15:36 叶北游举着手机看了足有两分钟, 慢慢将手机放了下去, 自暴自弃地闭眼。 随便吧。反正都这个时间了，游客们早就已经走了。没有人来找自己，院子里也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应该是被某个人吩咐过, 不要来打扰自己。 那么, 顺理成章，昨晚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没有起床, 也就不难被大家猜到。 叶北游抱紧了薄毯，把自己蜷缩起来, 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 好累、好疼、好可恶啊成知远！也不想想多久没做了, 怎么一上来就把他往死里折腾, 是打算一次做够本么？ 叶北游抱着毯子生着闷气，不争气的脑子自动回放昨夜的画面, 很快就把自己弄红温了。他于是更生气, 也更自暴自弃了。 第191章 虽然累虽然疼，身上却是清清爽爽, 并没有潮.湿.黏.糊的感觉, 显然是洗过了。他对此毫无记忆，不难推测是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后发生的。 所以说那人到底是有多禽.兽？自己都昏过去了，他还不放过自己么！ 叶北游躺了一会，觉得迫切需要喝点水润润喉咙, 只好硬撑着沉重的身体爬起来，扭头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杯，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他拿起来，一眼就认出是成知远的字迹——杯里有温水。醒了叫我。 他看着那行隽秀的字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嘴角无声弯起。成知远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年那个雨夜，他写给自己的那张纸条，一直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塑封袋中，陪在自己身边。 三年前分手的时候，自己退回了所有能够退还给成知远的礼物，却唯独舍不得丢掉那张字条。他说服自己，那张字条是两人正式认识之前写下的，不算是礼物，可以被留下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成知远改变了他的人生。 昨晚在炽热的黑暗之中，那人一遍遍亲吻自己，一遍遍在自己耳边低语，除了“对不起”，就是“我爱你”。成知远流泪了。那个几乎从不在人前落泪的人，却在昨夜任凭泪水无声宣泄。 叶北游抬起手臂，用力抱住男人轻颤火热的身躯，敞开自己的身体，接纳他的所有，也将自己的全部毫无保留地呈现给对方。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都是那么默契。就好像这一千多个日夜，他们从未分离。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越是靠近房门越是放慢放轻。叶北游忽然起了一点捉弄人的心思，赶忙将纸条压在保温杯下，将手机放回床头柜，背对门口重新躺下。 门外的人踌躇片刻，轻轻推开房门，发出一声绵长的轻响。叶北游顺势翻身，装出睡意朦胧的声音嘟囔：“你干什么，斐然，怎么走了……” 脚步声明显顿住。叶北游假装没有注意到异样，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的反应。 他其实也有点心虚。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成知远并没有对他表现出特别强烈的独占欲。会因为他忙于工作、时常出差而不悦，也只是因为自己陪他的时间减少而不满吧。 从前的叶北游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觉得对方有多么在乎自己，生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虽然想知道现在的成知远有多大的转变，真要做起这种事来还是会心虚。 他用力攥着薄毯，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急又重，擂鼓一样。装了一会咸鱼，又想起自己的剧情没走对，现在应该是睡眼惺忪神态慵懒地起身、再补上一句更刺激人的话，可他却有点怂了。 等了好像一辈子那么久，他听到成知远低沉的嗓音说：“你醒了？” 男人的脚步声恢复了不紧不慢，从容平和地向他走了过来。叶北游只好睁开眼睛，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成知远的脸色很平静，眼神也是柔和清明的，从气场到表情都看不出任何生气的迹象。叶北游眨巴眨巴眼睛，倒有点看不懂了。 成知远微微勾起唇角，抬起手抚上他的额头，问道：“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北游愈发茫然不解。怎么回事？是没听清吗？可是刚才他的脚步分明停顿了…… “客人们都走了，很顺利。”确认他的体温正常，成知远满意地放开他的额头，俯身凝视着他，柔声问：“你饿不饿？厨房里有粥，是中午特意为你多做的。我去给你端来？” 叶北游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沉不住气，轻轻抬手抓住男人的手腕：“你刚才……没听见？” 成知远坦然回答：“你想莫斐然了？他有段时间没来了吧？至少我在岛上这几个月，都没听到你们提起他。” “……”叶北游张了张嘴，超级佩服眼前这人的自我调理能力。这么解释确实说得通，真是个意想不到的思路。 叶北游忽然觉得有点尴尬，感觉自己这样做好像有点傻，于是翻了身背对男人：“我有点累，再躺一会。” 床的一侧塌陷下去，身后随即凑上来一个热源。叶北游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被男人的大手轻轻揽住了。 成知远低沉的嗓音中藏着浅浅的笑意：“你是想考验我，还是想气我？不管怎么说，我不会上当的。” 叶北游有点小小气恼：“怎么，你不相信？你自己不也说，我是自由的。我们都是成年人，分手之后你无权干涉我。我每天晚上找不同的男人你也管不着！” “没干涉你。也没不相信你。”成知远笑意更深，“但我了解你。你可不是‘每天晚上找不同男人’的那种人。” 叶北游更生气，莫名觉得有点被小看了。男人的身体热烘烘的，他被从背后搂着，虚虚地贴着对方的胸膛，却热得像是要被融化一般。 这人的体温怎么这么高，不会是感冒了吧？ 心里刚想着，男人的声音又响起来，笑着问他：“生气了么？你昨晚的问题，我还没回答。想听么？” 叶北游憋了片刻，还是小声问：“什么问题？” 昨晚乱七八糟的，他有点不记得了。 男人悄然深吸一口气，沉声说：“你问我，如果我来找你，而你已经结婚了，我要怎么办——记得么？” 叶北游“嗯”了一声：“这不是没有可能吧。” “这个问题，其实我想过很多次。不一定要走到结婚那一步，哪怕你有了男朋友、感情稳定、生活幸福——我要怎么做？” 叶北游蜷着身子小声说：“那你想出了什么答案？” 成知远的呼吸喷在脖子上，让敏感的身体更为滚烫。成知远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像是小心呵护着某种珍宝。 “我想过把你抢走，强行让你跟你的新男友分开。威逼利诱、不择手段，怎么都好，只要把他赶走就好。人不可能没有弱点……” 拳.头.硬.了。叶北游悄悄咬牙。 男人叹息一声：“可是如果你真的决定结束，我就算把你困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但是让我祝福你，从此与你再不相见，我实在做不到……” 叶北游终于忍不住嘀咕：“我有什么好的？没了我，你再找不到对象了么？” 成知远终于将自己的下颌贴在了叶北游肩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完全归零。 “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好的。我宁可死皮赖脸缠着你、给你当小.三，也不想跟你永不相见……” 叶北游倏地扭头：“你说什么？” “给你当小.三。”成知远面不改色，“给你当炮.友。怎么都行，只要让我留下……” 叶北游终于忍不住打人：“你胡说什么？你刚还说我不是那种人！什么炮.友、小.三，你有没有点道德底线啊！” 成知远顺势抱紧他：“如果能让你原谅我，我可以没有任何底线。对不起，游游。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叶北游挣扎扭打了一阵，气喘吁吁地发现自己要喘不过气了，忍不住大喊：“放开我，你这个疯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病！” 成知远任由他捶打了一阵，把头闷在他怀里，低声笑了：“骗你的。等帕森岛的麻烦解决以后，你要怎么决定我们今后的关系，我都接受。我不会因为昨晚的事，就觉得自己能够成为你的什么人。但是在那之前，能不能让我留在你身边、跟你一起把事情彻底解决？” 叶北游的手抬起在半空。窝在他胸前的脑袋微微颤抖，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委屈又卑微。 什么嘛，自己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好么？昨晚那种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 他轻哼一声：“没有当小.三的觉悟是么？” 身后的男人愣了一下。叶北游垂眸看着胸前毛茸茸的脑袋，做了一个他从来都没做过、也从来都不敢做的举动。 他抓着男人的头发用力，促使男人抬头看向自己。从对方惊讶的眼神中，叶北游看到了一个故作凶狠的自己。 “事情没解决，你当然别想走。”他咬牙学着从电视、小说上看来的“霸总”腔调，“老老实实留在这，我允许你走，你才能走！” 成知远从错愕中恢复，慢慢慢慢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听您的安排、岛主。” 叶北游笑得羞涩，不好意思地松手，被成知远反客为主压在身下：“岛主昨夜劳累，我再帮您按.摩一下好么？” “别、我……” 叶北游想拒绝，想说自己还没那个体力马上继续，却发现对方真的只是帮自己按.摩。 火热的大手托着自己酸胀的腰，画着圈帮他揉.捏。另一只手沿着腿一路向下，握住了受过伤的脚踝。成知远的拇指在他的伤口上轻轻抚过，低声说：“等事情解决之后，不管你怎么决定，先把手术做了，好吗？” 沉默片刻，叶北游清晰坚定地“嗯”了一声。 第192章 第177章 拉尼市中心的高档会所, 包厢里灯光暧昧，高级雪茄的味道弥漫在房间中，作为背景音播放的歌曲听起来晦涩又荼蘼。 成嘉言叉开腿坐在沙发上, 精致的高定西装随意敞开着，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衣着性感的陪酒女郎, 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在衬衫半敞露出的胸膛上肆意作乱。 “m的成知远, 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成嘉言满心烦躁，对于女郎们的热情视若无睹，却也不拒绝这种暧昧的服务。 坐在另一边沙发的褚建新则显得斯文许多。男人依然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 两指夹着雪茄, 优雅地吞吐。作陪的两位女郎也相对收敛，只是帮他做些倒酒点烟之类的服务。 褚建新看向成嘉言的双眼依然微笑着, 如同弯月，波澜不惊地说：“真没想到啊, 成知远竟然会为了一个无名小卒做到这种地步, 确实是我失算了。” 成嘉言嗤笑一声：“真他.妈是个神经病！我就说他那段时间不对头, 弄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还以为他得了什么病要死了, 没想到是跑去追那个叶北游！那天我就应该趁机在岛上弄死他！” 褚建新笑着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弄出人命, 即便是在我们这，警方也没法装作没看见。” 成嘉言“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还不着急？都蹬鼻子上脸了！” 两个陪酒女郎吓了一跳, 不知所措地看着成嘉言。褚建新冲两人摆摆手：“这位老板今天心情不好, 你们先出去吧。” 随后他对自己身边的两个人也说：“你们也出去。等会叫你们再进来。” 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成嘉言的烦躁也稍稍克制，冷哼一声：“前天的董事会，成知远和成知遥联手做局, 把我从董事会赶了出来。说白了，我现在基本上跟远洋集团无关，对你也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你这是打算撒手不管了？” 褚建新笑笑：“嘉言，你跟我也合作很长时间了。我是那么势利又薄情的人么？” 成嘉言冷笑一声，拿起酒杯一口气灌了小半杯威士忌。辛辣的酒液沿着喉管冲入胃中，让他感受到自.虐般的爽快。 酒杯被砸在桌子上，发出刺耳的噪音。褚建新的眉毛微微抬了抬，目光在杯子上停留片刻，依然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清高模样。 成嘉言却愈发感到烦躁。 如果说上次被成知远突然下手搞掉东南亚分公司总裁职务，还能解释为公司内部的权力斗争，那么这一次，将自己赶出董事会，几乎解除了自己在远洋集团相关企业的全部职务，等于是将自己扫地出门，从此另谋生路。 他们姐弟能做得这么彻底，显然已经搞定了集团高层以及家族中的长辈，包括自己那个没出息的父亲。当初让自己卯足了劲和本家嫡子争夺继承权的人是父亲，现在将自己弃如敝屣的也是父亲，成嘉言简直要被气笑了。 平心而论，即便离开集团，成嘉言也不至于走投无路。他有自己的直属公司，与集团的主营业务并不冲突。离开远洋集团这棵大树，只要踏踏实实继续干，他还是可以继续做他的“成总”。 可他怎么能甘心？从小，他就被拿来和成知远作比较。祖母和其他人都会夸奖他、鼓励他、暗示他，只要他努力表现得比成知远更优秀、更进取，继承人的位置并不一定非要传给本家。 成嘉言看着褚建新，冷笑一声：“褚先生果然家大业大，不在意这点损失。你就不担心成知远还有别的野心？” 褚建新慢悠悠吐出一个烟圈：“我虽然家大业大，确实可以不在意损失一点金钱。但是这里、拉尼市，是我的地盘。他们几个外国人，跑到我的地盘上，来跟我叫板。嘉言老弟，你觉得我会就这么算了么？” 成嘉言精神一震，随即看到褚建新目光闪烁，隐隐流露出几分狠辣，幽幽地说：“我本以为小叶和心怡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真遗憾。” 直到离开会所，成嘉言依然不知道褚建新想用什么方式来反击。 这也无所谓。褚建新这个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心狠手辣得多，只要他愿意动手，成知远和叶北游绝对讨不了好。成嘉言曾经听过一些褚建新早年的事迹，跟对方相比，自己只能算是老实巴交的正经商人。 他们合作的走.私生意也是褚建新牵头，利用帕森岛的账户作为资金流转渠道，借助远洋集团的运输能力，他自己承担的风险实际上很少，不可谓不老谋深算。 然而一个月前，帕森岛的账户忽然被冻结了。即便褚建新派人带着营业执照和土地所有证明的原件去银行，依然无法办理。银行方面声称账户有问题，必须本人亲自来处理。 褚建新立刻就明白事情败露了，并且毫无疑问是成知远搞的鬼。叶北游和龙心怡那点人生阅历在褚建新这样的老狐狸面前，跟三岁小孩没两样。 成嘉言笃定褚建新真正的情绪并不会如他表现出来的这样淡定。几年的心血，一下子被人搞掉，简直是阴沟翻船，不可能不生气，何况是自视甚高的褚建新。 带着七分醉意回到自己租住的高级公寓，成嘉言刚进房间，冷不防一个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扑向他。他被吓得酒都醒了，以为成知远雇了人来干掉自己，却听见韩泽辉娇滴滴的声音：“嘉言哥，你去哪了？我等了你一晚上~” 酒精已经化作冷汗出了一半。成嘉言定了定神，想起自己曾经把公寓密码告诉过韩泽辉。他佯装镇定把人半圈在怀里，顺手打开了玄关的灯：“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开灯？” 韩泽辉精致的小脸透着粉嫩的红，仰头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娇声嗔怪：“嘉言哥你忘了？我跟你说了今天晚上从新加坡飞过来，航班号都给你了。你不来机场接我就算了，怎么连我要来也不记得？” 成嘉言心里微微动了动，忽然觉得刚才会所里的男男女女全都俗不可耐。他抬手摸了摸那张娇嫩漂亮的小脸，尴尬笑笑：“抱歉，这两天忙，确实给忘了。是我不好。” 韩泽辉皱眉，轻哼一声：“你忙什么呀？我都听我哥说了，你已经不是远洋集团董事会成员了。你还有什么好忙的？” 成嘉言心头刚刚升起的一点热度顿时冷了下来，眼神也瞬间凝固。他冷冷地推开韩泽辉：“你知道了还来找我干什么？我现在对你已经没用了，不能帮你报.复叶北游，也不能帮你追回成知远了。” 他转身不再看韩泽辉，自顾自换了衣服，在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刚喝了两口水，韩泽辉又凑到身后，搂着他的腰撒娇：“别生气嘛，嘉言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过没关系啊。你不要这么介意嘛，远哥确实很优秀……” 成嘉言倏地转身掐住了韩泽辉的脖子，额头青筋暴起：“成知远那么好，你去找他啊！看他理你么？跑到我这发什么sao！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韩泽辉很快被掐出了眼泪，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得不行，两只手扒拉着成嘉言的手腕，小脸通红地哀求：“嘉言哥……好难受……” 成嘉言呸了一口，把人放开，没好气地说：“滚吧，以后别来了。没见过你这么jian的，嘴上说喜欢成知远，在我床上叫得跟发chun的猫一样！” 韩泽辉的眼泪滚滚而下，脸涨得通红，咬着自己的下唇快要咬出血来了。 成嘉言心里烦躁，索性不再管他，转身走进了卧室。片刻之后，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走了吧，都走吧。反正韩泽辉一直就是把自己当做成知远的替身，成嘉言心知肚明。每每肢体交缠、意.乱.情.迷的时刻，韩泽辉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的人，并不是自己。 成嘉言把自己丢在大床上，连衬衣都懒得脱。尽管头疼，借着酒精的麻醉，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在手机的无尽震动中被吵醒，发现打给自己的人是韩沄辉。 成嘉言跟韩沄辉没有多少交集。韩沄辉从小就喜欢成知遥，他们圈子里没人不知道，因而无论如何，韩沄辉都不可能是自己这边的人。 韩沄辉向来很少联系他，即便知道自己弟弟跟他混在一起，也很少找到他头上。今天不知怎么了，韩沄辉非常执着，电话不接就一直打一直打，好像一定要打到他接听为止。 成嘉言皱着眉头接了电话：“找我什么事？” “成嘉言，我弟弟呢？”韩沄辉的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我弟弟是不是去找你了？” 成嘉言不耐烦地说：“昨晚来了一下，很快又走了。怎么了？” 韩沄辉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你这混蛋昨晚对他做什么了？他从你家跑出去，被车撞了，现在在医院抢救！我还在飞机上，在我赶到之前，你最好能出现在医院！” 成嘉言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第178章 “什么？出车祸了？”成知远拿着手机, 眉头微蹙，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第193章 电话另一端的成知遥用略显疲惫的声音向他简单讲述了韩泽辉的情况：“监控显示是他自己闯红灯，被货车撞了。已经在icu躺了一星期, 始终没醒。医生说不确定能不能醒过来。我现在陪着大辉在医院……” 成知远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对韩泽辉的行径感到厌恶，可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得知对方遭遇了危及生命的事故, 他怎么也不可能幸灾乐祸。 成知远问姐姐：“怎么会出车祸？韩泽辉不是应该在欧洲的公司上班吗？” 成知遥叹了一声：“这次出了事我们才知道, 韩泽辉时不时会来这边找成嘉言。他这次也是来找他的。不知两个人为什么起了争执，韩泽辉从成嘉言的公寓跑出来了，结果……” 成知远心里大概有数了。成嘉言和韩泽辉一直暗通款曲，韩泽辉瞒着所有人偷偷跑来找成嘉言并不奇怪。搞不好, 这两人背地里还在商量怎么针对帕森岛搞小动作。 他实在心情复杂, 很难说出关心的话，但也很难当做无事发生, 最后只好安慰姐姐：“公司的事，我会让陆淇多分担一些, 你好好陪在韩大辉身边。他虽然那样, 心里到底还是疼这个弟弟的。” “我知道。”成知遥叹气, “不过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这几天，成嘉言一直在医院, 不管大辉怎么问他, 就是不肯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找我了。” 成知远警觉：“他找你干什么？” “认输。”成知遥的笑声透着难以置信, “你敢相信么？成嘉言竟然会认输。他说他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 他也会离开远洋集团。他只要求你离韩泽辉远一点，一辈子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成知远满头问号：“这算什么条件？我本来也没打算再跟韩泽辉有什么交集，真是巴不得越远越好。” 成知遥叹息着说：“你要是见了成嘉言这几天的样子，你就懂了。” 成知远没说话。 成知遥又说：“对了, 成嘉言还让我带句话给你。他说——小心褚建新，他可能在计划什么不得了的报复手段。” 通话结束，成知远盯着手机沉默许久。 一个月来，他和拉迪斯的联盟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成果。他花了很大力气，将帕森岛原本的银行账户彻底注销，在瑞士重新开具了新的账户。在拉迪斯的协助下，叶北游向f国政府递交了产权证书的挂失申请，褚建新手中的资料已经变成了没用的废纸。 这意味着褚建新已经没有足以威胁叶北游和帕森岛的把柄了。拉迪斯则趁这个机会，将几年来明里暗里搜集的证据一股脑拿出来，准备一举将褚建新彻底击垮。 成知远对于结果是否能够如愿持保留态度，但他本身其实也是如此期待。直觉告诉他，对于褚建新这样的人，如果不能将其置于死地，一旦被他抓住机会反扑，会非常危险。 他绝不能让叶北游置身于褚建新带来的危险之中。撕下假面之后，褚建新一定会连同叶北游一起报复，没有什么旧情可以顾念。 对于成嘉言，成知远也不打算心慈手软。勾结外人对自己的家族不利，无论于公于私，都足以宣判成嘉言的罪状。可偏偏这时候，成嘉言认输了。 成知远不得不掂量这份认输是真还是假，是权宜之计还是真心实意。韩泽辉的车祸，真的会让成嘉言发生转变么？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阴谋？ “知远。”叶北游的声音伴随着开门声，“你还在忙？不吃饭么？” 成知远立刻转换状态，转身朝着门的方向露出浅笑，手机也顺手倒扣在桌面上：“没注意，都这么晚了。你吃过了吧？” 叶北游笑着走向他：“还没。我也不饿，但是饭快要凉了。” 成知远的目光跟随叶北游的脚步，一点一点从平视改为仰视，直到对方站在自己身前。他顺势将对方纤细的腰身搂进怀中。 熟悉的气息，淡淡的海水味，如同毒药一般上瘾。成知远将口鼻完全埋没在叶北游的胸腹之间，感受着对方薄薄的肌肉和细腻的皮肤，贪婪地享受着温暖的触感。 “痒。”叶北游轻轻地笑，用手去拍打他的后背，“别像个小狗一样。放开我。门还开着呢。” 拍打的力道不痛不痒，因为说话和动作带来的轻颤却让成知远感觉更愉悦。他如同痴汉一样把脸埋得更深，嗅闻得更虔诚更用力。 叶北游的手不知何时落到了他的头上，温柔地抚摸，手法隐隐像是在撸狗，声音温柔得堪比哄小孩：“出什么事了么，知远？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成知远想着果然瞒不住。叶北游远比他认为的要更敏锐、更聪明。从前他们交往时，其实有很多时候、很多事，叶北游都觉察到了，但却没有勇气向自己求证吧。 “游游，我在想，还好你活下来了。” 叶北游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身体非常明显地僵硬住，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成知远不敢抬头，只是把人抱得更紧：“我这样说可能对不起我叔叔，但我真的很庆幸他没有害死你。你不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天听说你们出事了，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叶北游的身体微微颤抖，沉默着没有说话。成知远想起三年前的那天，自己在干什么呢？不过是普通平常的一天，跟登门摆放的大客户会谈之后，吩咐陆淇确认午餐的预定，查看手机时发现了于帆的联络。 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 对了，好像是……“叶北游没有生命危险”……这件事。 因为确认了人还活着、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才有任性的资本。 追究事故责任，禁止官方调查，取消婚约、封杀教练执照、甚至把人赶走……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人还活着。 成知远终于感到叶北游的手重又落在自己头上，像安抚小动物一样，顺着自己的脑袋从后脑慢慢抚摸到颈椎。 “其实那天，醒来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自己还活着。”叶北游轻声说着，语调微颤，“我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我的客人、你的叔叔。我想的是自己……我很庆幸自己还活着……活着，就还能再见到你……” 成知远用力把人抱紧，留一丝空隙都不舍得。他觉得自己简直愚蠢透顶。什么顶尖学府的双学位精英学霸，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白白浪费了整整三年。 “我不怪你祖母逼迫你跟我分手。我也能理解，你们家想要封杀我的举动。”叶北游颤声说，“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我不想被人说、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教练……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抱歉、但我真的尽力了……” “别说了！”成知远骤然低吼，全身都在颤，“别说了……对不起，都是我愚蠢自大又没用，才会让你吃那么多苦……” 叶北游抱住成知远的头，叹息道：“可那是你的亲叔叔啊。你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介意？我没想着你还会来找我。我只想要一个公平的分手……” 成知远猛地抬起头，就着拥抱的姿势，按着叶北游坐在自己腿上，凶狠地吻了上去。 叶北游也迅速地回应了他，几乎一秒的犹豫都没有。两人如同两只失去了理智的小兽，只想通过急切的动作和凶猛的力道来求证、去证明，眼前这个人仍然好端端活生生地在自己怀中、与自己纠缠。 “汪汪汪！” 欢快的小狗叫声飞扑而来，肉乎乎的小黑影从半开的房门蹿进来，围着两人疯跑，边跑边打转，呼哧呼哧地大声喘气。 成知远和叶北游茫然分开，过于激烈的情绪让两个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互相看看彼此，又一齐看向小狗。 叶北游“噗嗤”一声笑了，对着小狗伸出双手：“过来，旺旺。” 小狗欢快地一个飞扑跳进他怀里，冲着成知远摇尾巴吐舌头，满脸憨傻。 成知远忍不住扶额叹气：“这小东西。” 是来破坏气氛的吧？他一只手搂住叶北游把人扶稳，另一只手刮了刮小狗的鼻子，惹得叶北游也轻声地笑。 天边最后一抹云霞映出灿烂的红光，犹如天火燎原，壮美绚烂。海浪被镀上了一层破碎的金红，海鸟鸣叫着寻找回家的路，炊烟升起，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随风飘来。 成知远环着叶北游的腰，叶北游怀里抱着小黑狗。趁着人的注意力在小狗身上，成知远轻轻在人的额角亲吻，小声告诉对方：“韩泽辉出车祸了。” 叶北游倏地扭头看他，露出惊讶的神色，以及随之而来的茫然。 成知远撩开叶北游的额发，细细亲吻：“一星期前的事了。人现在躺在icu，我姐姐说还没有恢复意识。” 叶北游踌躇了一阵：“那，我们要去探病吗？” 成知远摇头：“不用。我不是说要你原谅他什么的。我当然也没有咒他不好的意思。如果以后还要见面的话，我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第194章 叶北游又沉默片刻，小声说：“希望他早日脱离危险。等他情况稳定，如果你要去探病，我陪你一起去。” 成知远嘴角上扬：“宣示主权么？” 叶北游撇撇嘴：“才不是。” 成知远无声笑着，双手把人拉进怀里，弯腰把自己的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 这样的风景，这样的生活，何尝不是他所梦寐以求的？ 第179章 成知远是被歇斯底里的疯狂狗叫声吵醒的。 他跟叶北游自从一个月前就住在了一起。没有谁提议, 也没有谁向谁确认。成知远从留宿在叶北游房间到搬着自己的电脑拎着牙刷住进来只有短短几天，快得没给任何人留出质疑或者反对的时间。 没有正式确认关系并不妨碍他们顺理成章地做一些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甚至越来越不在意有没有其他人在场。在度假村的全体员工看来, 成知远实际上就是他们店长和岛主的男朋友。 他们今晚当然也做了男朋友之间会做的事。两个人的情绪都还没有完全从对过去的追忆与后怕之中抽离出来，这场情事因而格外激烈。 成知远觉得叶北游也变了。从前的叶北游青涩又容易害羞, 在床上常常放不开, 完全依赖成知远的主导。现在也不是不害羞，却明显自信从容，偶尔还会大胆地玩一点小心思小花招，给成知远带来惊喜。 他固然喜欢以前的叶北游, 也更喜欢现在的。 两人撕扯到凌晨, 酣畅淋漓又筋疲力尽。成知远拖着神智不太清醒的叶北游简单清理了一下，便搂着人沉沉睡去。 睡了没多久, 成知远就被门外的疯狂狗叫和刨门声吵醒了。他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半, 才睡不到一小时。 他很不爽地下了床, 看了一眼叶北游睡得还很安稳, 匆匆去给小狗开门，打算把这不知为什么突然发疯的小东西尽快弄走。 一开门, 成知远便闻到淡淡的烟火味。小黑狗更是疯了一样往他身上扑, 狂吠不止。 “怎么了，小声点。”成知远小声说着, 弯腰去抱狗。小狗上蹿下跳不给他抱, 团团转着朝厨房的方向狂吠。 成知远终于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浓黑的烟从厨房背面升腾而起，噼里啪啦的声音被风带动，随之而来的还有呛人的烟气、浓重的灰尘、以及隐隐约约的红光。 成知远心中骤然一紧——着火了？ 他把狗抄在怀里，迎着烟尘飘来的方向看了看, 确定自己看到了火光，当即跑回房间，不顾一切地叫醒叶北游。 “游游！游游！快醒醒，出事了！快醒醒！” 叶北游十分艰难地睁开眼睛，满脸困倦：“怎么了，知远……” “快起来！”成知远放下狗，双手抱住叶北游的腰把人拉起来，“厨房那边着火了，现在还不知道火势有多大。我们分头去把人喊起来。你这边应该有储备的灭火器吧？” 叶北游瞬间清醒过来，嘴里说着“怎么会着火”，匆忙起身却膝盖一软，靠着成知远的搀扶才没有跌倒。 两人心照不宣，刚才过于放.纵。放在平时自然是一番情趣，眼下真正是字面意思的火烧眉毛，谁也无心玩笑。 再次走出房间，火势已经凶猛到出乎意料。不仅是厨房背面，还有建好没多久的二期客房，甚至停靠潜水船的码头，竟然有至少三处起火点。肆虐的火焰在夜幕下张牙舞爪，将整个度假村都映得通红一片。 成知远的心头无比沉重，不好的预感笼罩了整个心灵。眼前这样的火灾现场很难让人相信是自发的原因。不连续的多个着火点，异常旺盛的火势，空气中隐约的汽油味，怎么看都像是人为纵火！ 在他怀里的叶北游身体微微颤抖，但立刻镇定地说：“灭火器在仓库里，我现在过去拿。你去叫醒龙姐和于教练。我们在仓库汇合。” 成知远应了一声“好”，又说：“我打电话叫支援。这个火势，只靠我们自己应该搞不定。” 叶北游点点头。两人迅速行动，成知远边打电话边拍门，把于帆和龙心怡叫出来之后，电话也打完了。 他让林芃宇不惜任何代价立刻调动全部资源，动员消防力量赶来支援。像帕森岛这样的小型离岛，本身是没有官方的消防力量常驻的。以f国的社会公共服务水平，整个主岛可能也就一两架消防直升机，还不一定会派给无足轻重的离岛。 成知远让林芃宇联系的是民间消防力量，作为官方消防的合理补充，收费虽然贵但反应迅速，服务精神也更好。 但帕森岛毕竟远离主岛，要想迅速赶到现场支援，必须依赖消防直升机。眼下又是夜间，势必进一步延长救援到达的时间。他们必须优先自救。 龙心怡和于帆也都刚从睡梦中被匆匆叫醒，看到情况都是无比震惊。龙心怡甚至没来得及穿外套，只穿了吊带背心和沙滩裤。 “小叶呢？”龙心怡厉声追问。 “去仓库拿灭火器了。”成知远招呼龙心怡，“快带我们去仓库。” 四个人在仓库汇合时，叶北游已经把库存的灭火器全都搬了出来，总计十个，根本不够用。火势太大太猛，起火点又分散，他们甚至无法决定将这仅有的灭火器用在哪个方向。 于帆着急地说：“为什么火势这么大？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我怀疑是纵火。”成知远沉声说，“所以大家小心点。纵火的人说不定还没有离开。” 叶北游当即做出分工：“我跟知远去厨房，龙姐和于教练去码头，看看能不能尽量保住两艘潜水船！” 火光中，成知远看着叶北游的脸，从那令他痴迷的美丽容颜中看到了坚毅和果敢。 他忽然想到，当时在那个漆黑的水下洞穴中，奋不顾身追上叔叔的遗体、拼尽全力将遗体带出水面的叶北游，一定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成知远沉声补充：“一定要注意安全！财产没了都可以挽救，人命最要紧！” 没有人退缩。于帆和龙心怡各自拎着两个灭火器，朝码头方向跑去。 叶北游对成知远说：“你也要当心。厨房有液化气罐，一定要当心爆炸！” “你们这里有消防管道吗？这种火势，用水比灭火器效果好。”成知远追问。 叶北游摇头：“抱歉，那个我真的没有想到……” 成知远安慰他：“没事。等重建的时候我们再加上。” 厨房已经大半淹没在火海中。汹涌的火舌沿着木头搭建的房屋蔓延，从屋顶蹿出夜空。浓烟与烈焰交织在一起，发出呛人的气味，不时有餐具厨具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灶台下面的液化气罐正在被火舌舔.舐，看不出状态怎么样。两人不敢贸然靠近，用完了手上的三个灭火器，将火焰稍稍逼退。 成知远拿起接在水龙头上的水管，叶北游拧开水阀。水管只是平日里用来洗菜冲水的，水流大小和强度完全不能跟消防水龙头相比，只是聊胜于无。 成知远对着液化气罐冲了一会，把水管递给叶北游：“你继续。我想办法把罐子弄出来！” 叶北游一把拉住他：“太危险，算了。” 成知远看了一眼罐子，又看看叶北游，安抚道：“我试试，不会逞强，不行就算了。最好还是不要让它爆炸。” 液化气罐爆炸的威力很可怕，谁也说不准会造成多大范围的波及。叶北游稍稍迟疑，成知远已经挣脱了他的手，反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叶北游紧张得近乎窒息，眼看着男人的背影几步冲到灶台旁，拔下软管，碰了一下罐子又立刻收手，随后脱下上衣缠在气罐的把手上，提起罐子往外走。 叶北游一刻都不敢停，变动水管的方向，持续不停地往罐子上浇水，跟着成知远一起远离厨房。 液化气罐倒在地上，在水流的冲刷下，罐身冒出白色蒸汽，但温度确实在下降。叶北游和成知远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应该没有爆炸风险了。但火势蔓延太快，这里也并不安全。”成知远回头看向厨房，“最好是再挪远一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瞳孔骤然收缩。 与此同时，厨房里传来明显的爆鸣声，有什么东西伴随着响声崩上了天。 叶北游叫了一声：“瓦斯罐！” 下一刻，用于小锅加热的替换装瓦斯罐争先恐后地从箱子里蹿出来，声如惊雷，急如流星，在厨房炸开了绚烂的烟花。 第180章 叶北游有好一阵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冲天的火光和震耳的爆炸声中, 成知远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扑到他身上，将他紧紧护在怀中，顺势扑倒在地。 地面是灼热的, 空气也是灼热的，甚至连成知远这个人都滚烫炽热。叶北游被成知远压在身下, 男人的手臂和身躯都是前所未有地强硬有力, 像是生怕缺了一丝力量就无法将他完全护住。 第195章 叶北游感受到成知远的身体不自然地瞬间僵直，但力量却丝毫没有放松。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炽热的火龙向他们扑来，暴露在外的皮肤被火焰燎到，灼痛的同时带来奇妙的焦糊味。 等这波冲击过去, 叶北游挣扎着坐起来：“知远、知远, 你怎么样？是不是受伤了？” 他预想到成知远用身体帮自己挡住了这场冲击，但对方的伤势严重还是超出他的预期。成知远的背上焦黑一片, 白色的t恤变成了黑乎乎的碎布片，碳化的布料很多与破损的皮肤混在一起, 看起来惨不忍睹。 更要命的是, 在大片火焰灼烧造成的黑红破损之外, 一块手掌大小的金属碎片深深刺进了他腰部的脊椎旁侧。碎片的边缘是不规则的撕裂切口，伤口足有半个手掌那么长, 正在汩汩地流着暗红色的血。 “知远！”叶北游惊叫的瞬间, 眼泪便涌了上来。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紧、窒息，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三年前在那个黑暗的洞穴中, 头灯惨白的光线照出成洛铭惊恐绝望的脸。 手腕被抓住。成知远的手滚烫, 脸上脏兮兮的，发梢有一部分被烧焦，干巴巴地凌乱着。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沉稳有力，亮得惊人。 “没事, 我没事，游游。”成知远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喘息和颤抖，“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赶紧离开……” 叶北游噙着眼泪把人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小心地撑起那具受伤的身体：“小心点。你背上伤得很重。” 成知远却还在挣扎：“你腿上有伤，放开我……” “闭嘴！”叶北游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你都快死了还管我的腿干什么！” 成知远不说话了，靠在他身上配合着他，两人一起向火势相对更小的海边走去。小黑狗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跑在前面给他们带路，不时回头叫两声催促他们快些跟上。 海边的凉爽与潮湿减弱了火焰带来的焦灼。叶北游扶着成知远一直走到脚下的沙滩开始变得湿润，才停下脚步，回身望向身后。 整个潜水度假村几乎完全被火焰包围。热气流裹挟着灰烬与尘埃在空中疯狂舞动，到处都是木材爆裂的劈啪声、建筑的倒塌声、金属器物的滚落声。 叶北游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两年多的心血啊。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点一点亲手设计、亲手建造的家园，就这样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滚烫的手指轻轻落在他脸上，轻轻地为他抹去了泪水。成知远哑声对他说：“对不起，没能帮你守住……” 叶北游倏地扭头看向男人，用力摇了摇头。他想说这不是他的错。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报复方式。狠毒又决绝，甚至不在意是不是有人会因此丧生。 可他还是觉得难过，开口说话伴随着更多的泪珠滚滚而下：“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成知远沉默片刻，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他，大手轻抚他的后脑和脊背，无声安抚。 叶北游哭了一阵才想起对方身上还有伤，蓦地从对方怀中挣脱出来：“转过去，给我看看你的伤。” 成知远虚弱地笑笑，却不肯转身：“没事。等救援来了就好了。现在手头什么都没有，就算你想帮我处理也没办法。” 叶北游直觉这人又在逞强，咬牙：“那你坐下。火烧不到这边，你坐下休息、等救援。” 成知远应了一声“好”，慢慢地坐在沙滩上，却再也起不来了。叶北游眼睁睁看着他脚边的沙子颜色越来越深、范围也越来越大，成知远看自己的眼神也越来越混乱。 救援直升机的轰鸣声终于从天际缓缓传来。 一个混乱的夜晚匆匆过去。黎明时分，叶北游坐在了救援直升机上，陪同已经陷入昏迷的成知远一起降落在圣玛利亚综合医院的顶楼停机坪。 早已等候的医护人员冲上来用最快的速度把成知远推进了抢救室。叶北游很茫然，踌躇着跟在人群后面，一路跟随却被关在抢救室门外，只能对着红色的指示灯和雪白的走廊发呆。 林芃宇雇佣的消防队从主岛赶到，被火灾惊醒的村民也陆续赶来帮忙。专业的设备和充足的人手终于将火势控制住，在成知远被抬上直升机之前，火势已经明显减弱。 龙欣怡和于帆带着“潜水船保住了”的好消息找到他们时，成知远已经陷入昏迷，体温也明显降低。叶北游抱着他坐在沙滩上，对于除了人身安全之外的事已经毫不在意了。 船没了可以再买，度假村烧了可以重建。唯独人命是不可挽回的。 他的思绪在三年前经历过的恐惧和眼前的侥幸之间撕扯。成洛铭那一次是无可挽回，洞穴潜水的容错率太低，容不得一点失误。可是现代医疗如此发达，成知远总不会…… 他把岛上的事完全交给龙欣怡和提姆。于帆则陪他一起跟随直升机前往医院。但他一路上都无心交谈，只是委托于帆帮忙打电话通知成知远的家人。 抢救尚未结束，成知遥、韩沄辉、林芃宇陆续赶到医院。成知遥满脸焦急，语气还算客气，问他：“没有别人受伤吧？小叶你没事吗？” 叶北游的眼泪夺眶而出。惭愧、悔恨、痛苦再一次涌上心头，他忍不住责问自己——为什么这一次，自己仍然幸存了下来？ 他抽泣着说不出话来，身体忽然落入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成知遥蹲在他身前，展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 “抱歉，小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在责怪你。我想知远他一定也不希望出现其他的人员伤亡。没有人受伤是最好的。你完全不需要因此而自责。”女人温柔地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叶北游忍不住回抱住成知遥，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成知遥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而坚定地说：“成知远不会死的。这点小伤，要是死了也太没用了！” 抢救室的门忽然打开，一个护士出来大声问：“病人需要大量输血，血库不够！有谁是a型血吗？” 于帆和林芃宇立刻上前：“我是a型！” 韩沄辉也举手：“我是o型血，有需要我也可以。” 他拍了拍成知遥的肩：“遥遥虽然也是a型血，暂时先让我们这些男人出点力。” 成知遥扭头呵斥：“那可是我亲弟弟！双胞胎的！” 叶北游被成知遥搂在怀里，心头空荡荡的。他是b型血。他一点忙都帮不上。 护士安排于帆、林芃宇、成知遥三个人都去抽血化验，最后是于帆和林芃宇分别献血400ml、成知遥献血200ml。 手术持续了接近六小时。全身插满管子的成知远趴在平车上被推出手术室，直接被送进了icu。 家属们被拦了下来。几个医生满脸倦色地向他们宣布：“病人后背有大面积浅二级烧伤，局部可以达到深度二级。我们做了清创处理。更严重的是他侧腰的开放性创伤，失血很多，伤处靠近脊椎，我们担心伤及神经，要等病人清醒之后才能评估。” “有生命危险吗？”韩沄辉代替成知遥询问。 叶北游看到成知遥的手紧紧攥着韩沄辉的衣摆，咬紧下唇。他自己也觉得心跳加速，近乎窒息，根本无力面对医生的宣判。 几个医生互相看了看，为首的外科医生回答：“如果能顺利度过感染关，醒过来问题不大。今天和明天是关键。” 医生团队随后开始交代注意事项，叶北游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想跟去icu，守在成知远身边，查看他的伤情、等候他的苏醒。刚才躺在平车上的成知远看起来毫无生机、无比陌生，让叶北游无法相信那就是成知远本人。 可他没能如愿。他走了几步便眼前发黑，脚步再也不受控制，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叶北游太累了。火灾发生前他就没有休息好，整整一个晚上外加大半天，神经高度紧张。体力几乎消耗殆尽。他实在支撑不住。 他被模糊的说话声惊扰，倏地起身，叫了一声“知远！”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单人病房的病床上。于帆也在，正在跟陆淇还有一个陌生男人小声交谈。 见他醒了，于帆赶忙迎上来：“小叶，你慢点、别激动。来，喝点水。” 叶北游原本没有心思喝水，但他喉咙哑得厉害，疼得像是被刀片割过，便接过于帆递来的水杯，小口喝了几口。 于帆告诉他：“你昏倒之后，医生帮你做了全面检查，好消息是没有受伤，只有一些小擦伤和烫伤，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 叶北游闷声说：“坏消息是知远还没有醒，是么？” 于帆沉默了。叶北游轻轻合上眼帘，暗中深吸几口气稳定心绪，重新看向一旁的陆淇：“陆秘书，您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陆淇扶了下眼镜，沉声说：“本来不想这么快就来打扰您。既然您醒了，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告诉您一些事情。” 叶北游勉强打起精神：“您请说。” 第196章 陆淇介绍那名陌生男子：“这位是马律师，负责总裁的一些个人事务。” 马律师微微躬身：“您好，叶先生。事情是这样。成知远先生在几个月前修改了个人遗嘱。在最新的遗嘱中，他指定您作为他全部个人财产的继承人。” 叶北游一脸茫然：“你说什么？” 马律师公事公办地冷静回答：“成知远先生名下的财产，有一部分属于远洋集团董事长的身份带来的，包括股权、债权等。这一部分，以及属于成氏家族的财产份额，归属他的双胞胎姐姐和一些相关人员。独属于他个人的财产，除了少数遗赠，其余全部由您来继承。包括房产、股票、存款、珠宝、个人名下的公司，总计大约十五亿美元……” 叶北游突然拿起枕头砸在马律师身上，歇斯底里地咆哮：“滚！谁要听你说这些！谁要听什么遗嘱？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他又没死！他不会死的！” 于帆赶忙安抚叶北游：“小叶你冷静点……” 叶北游崩溃地哭了起来：“谁要他的钱！我从来都不要他的钱！成知远这个混蛋！混蛋！” 陆淇的声音格外冷静：“您可以不要，但是，这是他的心意。” 叶北游抱紧双臂，深深将脸埋在手臂之间。 成知远如果醒不过来，他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第181章 成知远昏迷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 他的意识不是完全沉寂。他能听到一些声音，也能分辨出自己是在医院。医护人员给他背上的烧伤换药时，剧烈的疼痛会让他近乎清醒, 咬着牙强忍过去之后又因为体力和精力都消耗过大而再度陷入昏迷。 他还是太虚弱。流血过多加上大面积烧伤，□□流失严重。他总是感觉身体里缺乏足够的水。干渴和灼烧就像是那天的火一直在折磨着他。 还好, 叶北游应该没事。他记得在失去意识之前, 叶北游仍然好好的。度假村没能保住，只能重头再来，至少经费不成问题…… 意识沉沉浮浮，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下一场雨。成知远起初觉得奇怪, 梦里怎么还会下雨。随着意识慢慢恢复, 他才明白那不是雨，那是泪。 有人握着他的手在哭。那人的手凉凉的, 让他感觉很舒服，忍不住有些贪恋。起初他只能听到不真切的忽远忽近的哭声, 后来却听见对方除了哭之外还在说话。 成知远你就是个混蛋, 总喜欢自作主张……你从来就没问过我的意见……从以前到现在, 就只会自以为是…… 谁要你的钱！我才不稀罕！你以为有钱很了不起吗？有很多钱很了不起吗？ 可能确实很了不起吧…… 没有钱治疗，你可能早就死了……你姐姐找了全世界最好的外科团队, 为你做手术, 给你订制烧伤治疗方案…… 姐姐一直安慰我，说你会没事的, 可是我听到她一个人在卫生间里跟你大姐打电话, 全程都在哭…… 你想让我变成害死你们家两个人的罪魁祸首吗？ 你要是敢这样对我，我就拿着你给我的钱，包养一百个小白脸！每天在你坟头开party！我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你掉！ ……知远，你醒过来吧…… 你醒过来, 我们就重新开始……好吗？ 成知远苏醒的时候是晚上。他不知道几点了，但听到了沙沙的雨声。空气有点潮湿，雨声和仪器发出的声音是房间里的全部。 他以侧趴的姿势躺着，不太舒适。背上的烧伤很疼，后腰的伤口闷闷地胀痛。他觉得双腿的感觉有些麻木，不太有存在的实感。 他按下呼叫铃，很快有护士过来查看，发觉他醒来之后又叫了医生。不到十分钟，房间里热闹起来，一群医护围着他进行各种检查和确认。 成知遥和陆淇换上洁净服来到他的病床前。成知遥憔悴得厉害，原本有些丰润的下颌已经变尖了，一进来就拉住他的手，哑声说了句“总算醒了”，泪水便砸了下来。 陆淇也一副几天几夜没睡好的脸，嘴唇和下巴上都是青色的胡茬，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完全没有商务精英的样子，只有站在一旁默不吭声、情绪平稳这一点符合他一惯的形象。 医护人员检查完毕，调整了用药，对成知遥说：“病人才刚恢复意识，不宜劳累。给你们三十分钟。” 成知远趴在床上，看着双胞胎姐姐近乎狼狈的模样，轻轻笑了，艰难地说：“姐，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像你……” 成知遥抬起手装作要打他：“你这王八蛋！从一开始我就反对你那个乱七八糟的计划。你看看你把自己作成什么样了？要是真的救不回来你让我怎么办？公司怎么办！” 成知远艰难地呼吸：“公司有你，没事的。姐姐，他……呢？他还好吗？” 成知遥沉默了，这令成知远感到一丝反常。叶北游不在医院？是在休息吗？成知远确认在自己病床前拉着自己的手哭泣的人就是叶北游，不可能是别人。 陆淇一步走上前：“总裁请放心，叶先生只有一点轻伤，医院给他做了全面的检查和处理。我按照您的吩咐，在您生命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向叶先生告知您的遗嘱。但叶先生反应很大，马律师未能向他宣读遗嘱的细节。” 成知遥低声抽泣。成知远笑着说：“他很激动吧。他不要我的钱，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些东西……” 他缓了一口气，问道：“他不在医院吗？” 按照他对叶北游的了解，除非有很重要的事，叶北游在看到自己苏醒之前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两个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陆淇低声唤了一句“成小姐”，成知遥再抬头的眼神重又变得果敢刚毅。 “知远，你听我说，不要激动——”成知遥注视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就在今天下午，拉尼市警方传唤叶北游，声称他与一起跨国走私大案有牵连，把他带去警局了。我们安排的律师正在和警方接触，但警方拒绝保释。” 成知远瞬间瞳孔地震。 · 叶北游坐在拉尼市警察总局的问讯室中，疲惫不堪，身上的冷汗反复将衣服湿透了几次，近乎虚脱。 在那场火灾中他虽然受伤很轻，体力和精力的消耗并不小。甚至因为成知远伤重，他吃不下、睡不好，腰围都小了一圈。 身体已经消耗到极限，突然被警方传唤又令他感到紧张。他现在头疼欲裂，坐在坚硬不舒服的椅子上都有点坐不住。 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这都是他生平第一次因为“涉案”而被带到警局接受问讯，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可是帕森岛出了事，他作为“岛主”，责任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撇清的。 成知遥安慰他，承诺会马上给他请最好的律师，尽快帮他办理取保候审。 叶北游知道成知遥并不是在哄骗自己，还是安抚对方不用为自己费心。成知远还没有苏醒，成知遥肩负着重重压力，叶北游不想为了自己再给对方增添负担。 “知遥姐这几天瘦了好多。”临走之前，他拉着成知遥轻声说，“如果成知远醒了，不要跟他说我的去向。帕森岛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是自己愚蠢又天真，信错了人，上当受骗，后果就只能自己去面对。 他预想到自己突然被警方传唤，多半与褚建新有关。真正坐在问讯室中，面对警方抛出的一份又一份他根本看不懂的罪证，他还是又慌乱又害怕。 那些资料太专业了，根本不是他能应付的。 他被指控参与洗钱、走私珍稀自然资源、不当经营、破坏当地生态等等一系列罪名。警方的证据包括银行账户的流水、货轮的航线数据、海关查获的走私品清单等等。银行流水有大量他根本不知道的交易记录，毫无疑问是褚建新所为。 成知远之前帮他处理账户时，他还存了一点点侥幸，觉得可能数额没有那么大，既然已经注销了应该就没事了。 他真的是太天真了。 警方的问讯非常高强度，持续了整整八个小时。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除了上过一次厕所之外他都没有被允许离开问讯室，期间警方只给他提供了一瓶水和一块简陋的三明治。 问讯的警察轮换了三拨，而他却无法休息。他的脑子实在转不动了，有些问题他也根本回答不出来，警方却还是不肯放过他，对他提出的见律师的要求直接无视。 墙上的挂钟机械地走动，指针已经指向了23:17。十分钟前，所有的警察全都出去了，将他独自留在房间里。他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会怎么样。 他想起成知远。今天会醒吗？还是不会？他还能醒过来吧？医生也说了大概率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万一还有小概率呢？ 想起那人趴在病床上呼吸微弱的模样，想起那背上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和腰侧的狰狞伤口，他的眼睛又酸了。缺水严重，他甚至流不出眼泪。 第197章 这几天的换药，他只经历过一次，就再也不敢看了。护士毫不留情地撕开表皮粘连的纱布，尽管动作并不粗暴，这一过程还是让成知远即便在昏迷中都咬紧牙关、身体痉挛。 他和成知遥都看不下去。成知遥还有韩泽辉作陪，而他只能独自承受。到第二次的时候，他就不敢再看了。 其实成知远的烧伤面积虽大，但并不致命。叶北游偷听到医生对成知遥说，烧伤虽然看起来可怕，实际上愈后不会有问题。麻烦的是侧腰的开放伤。 爆炸从厨房的铁架子上扯下一块不规则形状的金属板，深深插入成知远体内大约五厘米，位置十分接近腰椎。再偏两厘米，就会直接切断他的脊柱。 “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已经尽力，但不排除仍然有可能对神经造成一定的损伤。具体情况要等他恢复意识之后才能确定。”国际顶尖的外科医生语气凝重，“不过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坏的情况，有可能是双下肢永久失去功能。” 那天，叶北游躲在自己的病房狠狠哭了一场。他不敢想象，成知远那么骄傲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如果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双腿瘫痪、余生只能坐在轮椅上，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些伤痛苦楚，成知远本不必承担。爆炸发生时，他也不必一定要用身体来挡住自己，将伤害全部挡下。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犹如明月的人，却为了自己，愿意从云端走下、满身伤痕匍匐于地。 叶北游觉得自己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早点放弃坚持，放弃不想再依赖对方的想法，早点接纳成知远，早点让对方介入帕森岛的问题，早点认清褚建新的真面目，那么这一切是不是都可以避免？ 问讯室的门忽然被打开，面无表情的警察走了进来，用当地语说：“有人要见你。跟我走。” 第182章 看到坐在会客室里的人是褚建新, 叶北游丝毫不感到意外。 褚建新穿着一身月白色绸缎面料的改良唐装，双手抱胸靠坐在椅子上，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他。 叶北游内心毫无波澜, 按照警察的引导走到褚建新对面。 “坐。”褚建新淡漠地示意。 叶北游没有理会，沉默着咬着嘴唇。他想起烈焰中的小岛, 想起化为废墟的度假村, 想起成知远血肉模糊的伤和毫无生气的脸，怒火在心中升腾，痛苦也啃噬着他的心。 “是你做的吧？”他哑声说，“纵.火、洗.钱、走.私……可能还有些别的事, 都是……你？” 褚建新微微一笑, 如同他过去三年间每一次那样，和煦、稳重、温柔, 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地谦和：“当年将帕森岛‘卖’给你时，我就说过, 转让所有权不代表我从此不闻不问。以后你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男人双手一摊：“我说到做到。” 叶北游的情绪被瞬间点燃, 大声说：“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想好了, 让我来做这个替罪羊！你并不是把小岛卖给我，只是因为我单纯又愚蠢, 对你全然信任, 方便你操控和欺骗！” 褚建新挑眉，慢慢点头, 鼓掌：“你看, 你这不是聪明起来了？你说的全都对啊。” 视线模糊，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叶北游觉得很难过，也很丢人。他不想在如此欺骗耍弄自己的人面前流泪，可又忍不住为曾经那些虚情假意的温柔关怀感到难过。 他想问问为什么, 却又觉得没有必要。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因为自己是个外国人，不了解本国情况，没有根基和人脉，又天真单纯？再也没有像自己这么好骗的傻子了。 “哦，我亲爱的小叶，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褚建新微笑着，对警察说：“拿点纸巾给他。” “走开！”叶北游愤然将警察递来的纸巾打落在地，“事到如今，你来见我干什么？来嘲笑、还是来炫耀？” 褚建新的微笑更深，话题一转：“我听说你男朋友受伤很重。” 叶北游一愣：“你怎么知道？” 褚建新笑出了声：“我亲爱的小叶，你还是那么天真可爱。” 男人展开双臂：“这里可是f国、拉尼市，是我的地盘。你以为在这里发生的事能逃过我的耳目吗？” 叶北游有些慌乱：“你什么意思？你跟我说这些话……” 男人的眼神变得无比冷漠：“跟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我非常讨厌你的男朋友。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帕森岛和你们依然是非常好用的工具。你男朋友为了保护你而受伤，对我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我虽然没有能力让他起死回生，却有办法让他立刻断气！” 叶北游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浑身战栗。第一次，他感觉褚建新的目光宛如毒蛇，阴狠毒辣，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褚建新忽然云淡风轻地笑起来：“做个交易吧，小叶。” 叶北游心中一凛，哑声问：“你想做什么交易？我现在，对你来说还有什么价值？” 褚建新轻声地笑；“小叶不能这么贬低自己啊。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最合适的人选。如果不是有人搅局，我想我们还会好好相处很长时间。” 叶北游气得发抖，攥紧拳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认下所有的罪。”褚建新昂然道，“我会给你安排律师，乖乖听话，认罪受审，不要说不该说的话——不难做到吧？” 叶北游沉默片刻，冷笑一声：“你还是需要一个替罪羊。” 褚建新笑着起身：“其实你不愿意也无所谓。即便没有你的口供、甚至你全盘否认，我都有办法将所有的事推到你头上。我来，其实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男人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叶北游身前，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在叶北游惊愕的目光中平静地说：“叶北游，我其实很喜欢你。假如你愿意跟我走，我也可以立刻带你离开这里。官司的事，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叶北游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褚建新却轻声一笑，摇了摇头：“可惜，你应该不会答应。我确实不知道那个成知远有什么好，但我看得出，你一直对他旧情未了，这也是我没有追求你的原因。” 男人放开手，眼神充满不屑，薄唇吐出冰冷的话语：“我不喜欢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这份羞辱和鄙夷让叶北游感到愤怒。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用力说道：“滚！我不会再相信你，不会再被你欺骗！我相信成知远一定能挺过来，我也相信恶有恶报、你一定会受到应有的审判和制裁！” 褚建新微笑了一下，语气依旧云淡风轻：“是么，那真遗憾。顺便一提，看守所可不是像你这样的人能够待下去的地方。希望你不会后悔。” 叶北游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那么熟悉却又全然陌生，一时间还是有些难过。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想不到一个人能够如此完美地伪装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可他并不被允许沉浸在情绪中。褚建新离去之后，警察的态度更为恶劣，呵斥着把他带到警局旁的看守所。 已近深夜，拥挤的看守所充斥着浓郁的汗味、体味、厕所味混合在一起的异味，潮湿闷热，令人作呕。看守打开铁门的动静惊动了整片区域的羁押者们，他们犹如爬出阴暗洞穴的野兽一样慢慢聚集在走廊两侧的铁栏杆后。 叶北游被推进一间囚室时，双腿都在微微颤抖，脚步像是灌了铅那样沉重。锁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守笑着用当地话说了句“好好享受”，让叶北游瞬间汗毛倒立、毛骨悚然。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那些目光中的含义各种各样。叶北游听到他们在用当地话议论自己。 “不是这里的人吧？看起来像是外国人。” “他的腿还是坡的，看着有点可怜啊。这种人能犯什么事？” “嘿嘿，长得还挺好看啊……” 叶北游轻轻咬住下唇，垂着头不去接触那些目光，试图在囚室中找到一个容身的角落。然而事与愿违，人们似乎故意围在他身边，不过分靠近也不离开，观察他、打量他、评估他。 叶北游感到自己像是一块砧板上的肉，亦或是待宰的羊。内心的恐惧一浪接着一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对“监狱”这一类机构有着极为强烈的抗拒感。父亲的入狱让他抬不起头，改变了他的一生。他在潜意识中觉得进了监狱就是“完了”、“一切都完了”。尽管这里不是监狱，他也还没有被定罪，对他来说却没有什么区别。 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现在深刻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选择相信褚建新的人是自己，为此带来的被当做替罪羊、连累成知远受伤等所有的后果，只能由自己来承担。 他死死掐着掌心，用力深呼吸让自己振作。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在这里生存下去！ 当天晚上平安无事。叶北游在门边的墙根找了个位置，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在其他人的打量中凑合了一晚。 第198章 他几乎没睡着，神经紧绷但又疲惫异常，格外难受。一晚上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一会想到成知远，一会又想到自己的麻烦事。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跟父亲一样成为一名“罪犯”，他心里实在有说不出的难过。 即便成知远脱离危险平安无事，他们也不会再有未来了。 叶北游把头埋在双臂之间，蜷缩着身体坐在墙角，掩饰自己的脆弱和无助。 假如真的在异国他乡被判有罪、入狱服刑，他不敢想象可能会面对什么。如同褚建新所说，这里是他的地盘，如果他想让自己彻底闭嘴，一定会有更有效更直接的手段。 清晨的时候，他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最后在自己这间囚室外停下。有人低声用当地语交谈，声音太轻，无法分辨交谈的内容。 囚室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叶北游不得不睁开困顿的眼睛，赫然发现自己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形成一个半圆，所有人都离开自己至少两米，似乎宁可相互拥挤也不敢往他身边凑。 叶北游内心紧张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有人要动手了吗？这些人散开是不想被波及、不想身上溅到血？ 褚建新，他连一天都等不及么？ 有人在打量自己。一道存在感极为强烈的目光促使叶北游找寻过去。 在人群外围，囚室的最里面，靠墙坐着一个精壮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典型的东南亚面孔，用野狼一样凶狠的目光盯着他，慢慢向他抬起手。 叶北游的心提到了喉咙口，就听到男人用当地语沉声宣布：“这个人，归我罩，任何人不准动他一根指头！都听明白了？” 其他人像鹌鹑一样唯唯诺诺不敢说话。这个人显然是这间囚室中掌握话语权的存在。 叶北游感到惊讶又莫名，看着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他也不敢拒绝。 男人冷冷地说：“我是拉迪斯的朋友。他叫人带话进来，让我看顾你。从现在开始，你不要离开我身边。” 第183章 叶北游很惊讶地发现时间过得比自己预想要快得多。一转眼, 他在看守所里竟然已经待了半个月。在名叫颂邦的看守所老大的庇护下，他不仅没吃苦头，日子还过得十分平静。 看守所不需要像监狱一样进行劳动, 可以说是真正的无所事事。叶北游很快就发现颂邦和几个跟班的伙食待遇跟其他人不一样，是看守单独提供的, 餐食的水准竟然比自己度假村的普通员工餐还好。 颂邦和他的跟班还享有单独使用浴室、每天一次额外放风的特权, 睡觉的铺位和用品也都是特殊的。所有这些待遇加起来，让他们看起来不像是羁押待审，简直像是来度假的。 而这些待遇，叶北游也一模一样的全都有。其他羁押者对他的态度也像对待颂邦他们一样, 恭恭敬敬。有一次有人不小心在用餐时间撞到叶北游, 打翻了他的牛奶，吓到差点给他跪下, 弄得叶北游十分尴尬。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当成“霸权小团体”的一员。他虽然不想被人欺负, 但从来没想欺负别人。 其实颂邦也不怎么跟他说话。叶北游看来, 他应该只是“受人之托”完成任务, 没打算跟自己培养什么交情，也就很识趣地和对方保持距离。 可他实在想知道外面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成知远怎么样了, 褚建新是不是真的只手遮天。至于自己惹上的官司，他反而不太在意。 仔细想的话, 是有点奇怪。自从进了看守所, 半个月来他竟然没再被审讯过，也没有看到律师的影子。他就好像被遗忘在这里，无人问津。 他实在忍不住，在这天放风的时候鼓起勇气跟颂邦搭话, 询问他能不能跟拉迪斯取得联系。颂邦饶有兴味地问他有什么事，他回答说想问问自己的朋友们都怎么样了。 颂邦露出一丝戏谑的笑：“你进来半个月了，没有任何人来帮你，你怎么还会认为你的朋友们没有背叛你？” 叶北游看着对方，真诚地说：“因为他们拜托你庇护我，所以我知道，他们并没有放弃我，更不可能背叛我。” 颂邦看了他一阵，笑了起来：“你就跟拉迪斯说的一样，是个单纯的好人。放着不管的话，你在这里根本活不下去。” 叶北游想反驳但反驳不了。他确实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拉迪斯的安排，自己一个外国人在看守所里会遭遇什么。 颂邦告诉他：“你的问题，过几天你自己出去问吧。你在这里不会待很久的。” 叶北游想问他为什么这么笃定，对方却不再理会他。又过了两天，他忽然被警方带出囚室，在几份文件上匆匆签字之后，就被带到了看守所大门外。 直到大门在身后关闭，叶北游都是懵的。天气很好，是南方国度一如既往的晴朗明媚，叶北游站在略显刺眼的阳光下，看到龙心怡和于帆向自己飞奔而来，拉迪斯带着手下和车队等在路边。 “小叶！”龙心怡迎面将他抱个满怀，语调带着激动的哭腔，“你没事吧？在里面没有被人欺负吧？吃的好吗？睡得着吗？我看看瘦了没有？” 龙心怡拉着他上看下看东摸西摸，弄得叶北游很不好意思：“你男朋友还在那边看着呢……” 龙心怡毫不在意：“别管他。他给你安排的人靠谱吗？没趁机占你什么便宜吧？” 叶北游夸了几句颂邦，急切地问：“成知远怎么样了？我的官司……” 于帆把手机递到他面前，笑着说：“你自己看吧。” 手机上是一篇新闻报道，标题是“知名企业家被捕，涉嫌多起跨国犯罪，被限制保释”。配图则是褚建新被从机场带走的照片。 叶北游很惊讶：“这是……” 龙心怡愤愤地说：“他完蛋了！那个成嘉言做了污点证人，提供了他们这几年详细的犯罪证据。拉迪斯跟着落井下石，直接捅给外国媒体，弄得很大。褚建新原来勾结的那些政府大佬看到这个情况，一个个翻脸不认人。他想跑到国外，被警方堵在了机场。” 于帆笑了一声：“远洋集团恨他恨得要命，怎么可能放过他。警方能堵住他，也有拉迪斯先生的功劳。” 叶北游感到一丝欣慰，急忙追问：“那成知远呢？他没事了吧？出院了吗？我想见他。” 他抓住龙心怡的手：“能不能……现在就带我去见他？” 话说完，他感觉气氛明显冷了下来。龙心怡和于帆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两个人对看一眼，又一齐看向他。 叶北游的心抖了一下，试着问：“怎么……了？不行吗？” “小叶，”于帆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在叶北游手上，“你听我说，坚强点——成知远，他……没能挺过来。” · 希腊的一座私人岛屿，白色的古典风格别墅在明媚的阳光下毫不掩饰高调的奢华。海浪轻轻拍打峭壁，撞击出雪白破碎的浪花，与深蓝色的波涛交相呼应，宛如一幅世界名画。 成知远坐在二楼主卧的落地窗前，可调式轮椅调整成一个舒适的角度，薄薄的羊绒毯搭在双腿上，聚精会神地敲击键盘。 轮椅被锁定在书桌前，不会突然移动。宽大的书桌上同时摆放着三个显示器，分别处理不同类型的工作。 这座岛屿归属在成知遥名下。因为把自己所有的个人财产通过遗赠的方式留给了叶北游，成知远现在不方便住在任何一处自己的房产中。 其实成知遥反对他这么做。不仅是她，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全都劝他慎重考虑。“遗赠”的前提是他本人的死亡，这意味着从今以后他将永远失去“成知远”这个名字，以另一个人的虚假身份存活于世。 “成知远”死了，他真的变成“小黑”了。 摸着自己至今仍然麻木迟钝的双腿，成知远只能默默苦笑。 帕森岛的火灾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在icu醒来之后，得知叶北游被褚建新抢先一步送进警局，成知远全然不顾自己刚刚恢复意识，躺在病床上开始调动布局。 早该给对方致命一击，不用顾忌什么f国政府的颜面，说不定帕森岛的火灾就不会发生，叶北游不会陷入官司，自己或许也不会受伤了。 不过现在还不晚。 他叫来同样抓狂的龙心怡，第一时间让拉迪斯动用人脉在看守所保护叶北游，在警方高层疏通关系。 为褚建新的犯罪证据链钉上最后一环的是成嘉言。他主动来到icu，告诉正在头脑风暴的众人，他愿意提供自己掌握的所有资料，有必要的话可以亲自作证，也就是成为污点证人。 “你为什么愿意帮忙？”成知遥平静地问，“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么？” 成嘉言笑了笑，看了一眼成知远：“我听说他有可能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了，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小辉即便醒了，看你这个熊样子也不可能再对你有什么迷恋。我不介意帮你们一把。” 第199章 “我到底是你们的哥哥。再怎么样，也不会帮着外人害自家人。”成嘉言憔悴的脸强撑着最后一丝傲慢。 成知远知道成嘉言只是嘴上逞强。韩泽辉一直没有苏醒，成嘉言寸步不离医院，每天亲自照顾，握着韩泽辉的手跟他说话尝试唤醒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韩沄辉一开始不让他接近自己弟弟，后来也默许了。 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幡然醒悟，原来不仅仅是成知远自己会犯这样的错误。 有了成嘉言的协助，事情推进更为迅猛。褚建新在逃往国外时被警方拦截，叶北游从看守所被释放，这个过程只花了两个星期。 彼时成知远也离开icu转入普通病房。背上的烧伤已经稳定，换药也不再那么撕心裂肺地疼。可怕的是被外科医生说中，他的双腿麻木没有知觉，无法站立和行走。 尽管医生声称复健的可能性很大，成知远还是做好了可能终身瘫痪的心理准备。一夜无眠之后，他决定宣布自己的死亡。 “告诉他我死了，陆淇和马律师会帮他完成所有的遗赠手续。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麻烦你们帮我照顾好他。” 龙心怡当场给了他一巴掌：“你都不问问小叶自己的意思吗？你这样是不是太武断了！” 他笑着反问龙心怡：“你不是一直反对他跟我复合？如你所愿，以后你都不用再担心了。” 龙心怡气红了脸：“你少在这里断章取义！我只是希望小叶幸福！如果他跟你在一起可以幸福，我为什么要反对？” 可是成知远觉得自己已经给不了叶北游幸福了。 烧伤让他后背80%的面积布满疤痕，痊愈之后也无法避免坑坑洼洼狰狞可怖。颈部的皮肤也有烧烫伤的痕迹留下，穿低领的衣服就会露出来。 神经的损伤更不知道能不能恢复、恢复到什么程度。最差的结果，他会变成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还怎么陪叶北游一起潜水、陪他一起走过漫漫人生？ 他不想成为叶北游的拖累和负担。再说，他们原本早在三年前就分手了。 成知远决定的事情，一向说到做到，即便双胞胎姐姐也改变不了。在社会层面上，他还不能马上宣布死亡。远洋集团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在各方面的事务理顺之前，他还不能轻易“死去”。 他唯一欺骗的人只有叶北游。 “遗赠”的税率很高，即便如此，叶北游最终能够拿到的资产也足够确保他的一生衣食无忧、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成知远看了一眼电脑旁的手工贝壳摆件，叶北游当年送给他的小海豚项链挂在摆件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很庆幸，火灾那天晚上，他把这个小海豚项链带在身上，才能在大火中保全。虽然被火灼烤变黑了，经过巧手匠人的重新打磨，已经完好如初。 往后余生，这个项链将是叶北游唯一留给他的纪念。 电脑上弹出对话框，管家打来了内线：“少爷，赵舒权先生和曹瑞先生到了，请他们到您的书房么？” 成知远“嗯”了一声：“顺便叫人把准备好的茶水和点心送过来。” 第184章 赵舒权从一个月前就想来探病, 已经提过几次。成知远把褚建新的事料理完，自己的伤情也稳定下来，搬到希腊的岛上, 才做好重新面对朋友的准备。 赵舒权不会笑话自己，但成知远也不想在朋友眼中看到怜悯和同情。 昨天赵舒权跟他说, 今天会带曹瑞一起来。成知远也没说什么, 只是叮嘱对方，不要跟帕森岛的人联系，更不要告诉叶北游。 “他以为我死了。我已经说服了龙心怡和于帆，帮我一起隐瞒这件事。所以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 就不要节外生枝。” 赵舒权在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阵, 语气微妙：“我说你有必要吗？你被火烧得就这么见不得人？” 成知远也没跟朋友客气，直接回怼：“少说风凉话。你要是变成我现在的样子, 问问你那个大明星还要你么？” 赵舒权表示自己说什么都要来看看他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成知远现在终于不再因为工作繁忙而没有个人时间，让赵舒权自己挑个方便的时间。 敲门声响起时, 成知远莫名感到有点退缩, 心里掠过一丝后悔, 忽然觉得不应该让赵舒权带家眷一起来。自己跟赵舒权的家眷又没那么熟，并不是很想将现在的状态展现在人前。 事到临头也无法更改。门开了, 最先冲进来的是一道黑色的小小身影, 像一颗小炮弹，径直从门口冲着他奔过来。 成知远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伴随着“汪！”一声叫喊, 结结实实的小肉球跳进了他的怀抱中。小黑狗瞪着圆溜溜的湿润大眼睛, 兴奋地摇着小尾巴，呼哧呼哧冲他哈气。 “旺旺……”成知远抱着狗，心里一沉，下意识地看向房门。 如他所料, 站在门口的叶北游一身休闲装，面无表情。赵舒权和曹瑞跟在后面，赵舒权眼神飘忽，曹瑞的唇边挂着冷笑。 管家小心翼翼地问：“少爷，要不要让厨房多备一份饭菜？” 成知远垂下头没说话，一味地撸狗。赵舒权打着哈哈说：“这还用问么。你们少爷怎么也没有让客人饿肚子的道理吧。” “等一下。”叶北游朗声说，“还是等成少爷发话吧。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欢迎我、想赶我走呢。” 成知远揪着狗毛的手指更用力了，沉默了一阵终于低声说：“饭菜多备一个人的，客房也多准备一间。” 说完他就不敢再看叶北游，只一味低着头观察小黑狗，装作很忙。小狗在三个月前的火灾中受到一点波及，一小部分毛被烧焦了。现在看起来恢复良好，重新长出来的毛旺盛油亮。 “我还不如狗好看是么？”叶北游的声音冷冷地靠近，“成知远，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成知远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稍微提高声量，冷声说：“赵舒权，明天离开之后，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赵舒权“哈？”了一声，笑了：“绝交是吧？好好好，要不我现在就走，免得你看了碍眼？” 成知远淡漠回应：“要走的话，管家马上安排。你可以先喝口水。” 耳边传来风声，“啪”的一声脆响，脸颊火辣辣地疼。衣领被猛然揪起，人被狠狠压在轮椅上，成知远被迫对上叶北游咬牙切齿的扭曲面孔。 “你闹够了没、成知远！你在这表演要死要活给谁看！” 叶北游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咬得很用力，像是怀着无限恨意。可成知远分明从那双泛红的眼眸中看到盈盈闪动的泪光。 他的心微微颤抖，避开了对方过于灼热的视线，哑声说：“对不起……” 叶北游的呼吸滞了一瞬，成知远赶在他开口之前说：“这里景色不错，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多住几天，什么时候想回去都行。” 视线的余光看到叶北游的双手微微发抖，坚持片刻之后丢下冷冷的一句话：“你真叫我失望。” 成知远的心狠狠抖了一下，随即释怀。失望了就好。失望了就会离开，不再纠结于过去。 叶北游放开他，从他怀里把小狗抱走，不再看他，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小狗：“我们走吧，旺旺。他不要我们了，我们也不要他了，乖。” 脚步声逐渐远去，然后是关门声，走廊上传来隐约的交谈，屋内一片安静。 成知远一动不动地缩在轮椅上。他想着叶北游瘦了很多，虽然脸色看起来还行，身上却单薄了不少。通过于帆，他知道叶北游这段时间一直在忙于帕森岛的重建。褚建新被捕之后，他也需要配合警方的调查。 但于帆告诉他的是，叶北游对于他的“死亡”没有过多追问，除了第一次听到时当场昏厥之外，醒来之后就很平静了。甚至这段时间忙起来，提都没再提一句。 成知远听了，虽然觉得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以为叶北游既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那么迟早也会接受遗赠，彻底告别过去、彻底忘掉自己。那他为什么还会跟赵舒权夫夫一起来到这里？ “咳。”房间里响起一声刻意的咳嗽。成知远抬起头，是赵舒权。 男人的脸上不再有半分玩笑，轻轻摇头：“受伤让你的感觉变迟钝了，还是你现在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成知远摇动轮椅来到赵舒权身旁：“我没有要死要活给任何人看的意思。即便从头开始，我也能活下去，不需要人照顾。这个岛是我姐姐的，只是暂时借给我。” 赵舒权用力叹气：“你这个人真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该死的面子？成知远，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一点脆弱很难么？你之前不是挺会装的！” “那不一样。”成知远冷冷地瞪赵舒权，“那个皮囊是假的，我很清楚真正的我还是跟原来一样。但现在……” 第200章 他露出一个自嘲的讽刺的笑：“你看看我这个样子——腿残了、破了相、背上全是疤，换了你是我，你的曹瑞还会要你么？” 赵舒权倒吸一口凉气：“你要不是我还算顺眼的朋友，我真想把你连人带轮椅扔进海里！你要这么说，是不是也太瞧不起你那么深爱的人了？” 成知远别过脸去：“正因为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他值得这世上最好的。而我，已经不能给他一个完美的恋人了。” 赵舒权捂着胸口：“你真是要气死我。你tm原本就没有什么完美可言！你这家伙固执自私、冷漠无情、自大狂妄！你怎么好意思自己以为是完美恋人！” “那你还不快走？”成知远冷冷地说。 赵舒权沉默了好一阵，久到成知远开始感到歉意。他知道赵舒权是好意。可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这份好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带小叶来么？”赵舒权问他。 成知远微微阖眼，说出自己思索许久的答案：“我其实一直不相信于帆说的，他表现得很平静、完全不提这件事。以我对他的了解，他……” 赵舒权轻笑：“看来你也清楚他很爱你，他也很了解你的死德性。他根本不相信你死了，一点都不信。更别说，你如果真的死了，你姐姐肯定会带他见你的遗体或者骨灰盒。可你家人什么都拿不出来，鬼才会信。” 成知远顿悟：“原来破绽在这里？” 赵舒权飚了一句国骂：“别逼我真的打你啊。小叶为你瘦了那么多、憔悴成那样你是一点都看不见啊！” 成知远双手紧扣轮椅：“可他要是继续跟我在一起，以后会更瘦、更憔悴。” 赵舒权沉默片刻，问道：“腿真的残了？一点都没有康复的希望吗？” “不一定。”成知远轻声说，“医生是乐观的，他们觉得我还年轻、伤得也不严重，重新站起来的概率还是很大的。现在也还在治，受伤的神经埋了电极，通过微电流的刺激来重新激活神经元。” 赵舒权费解：“那你何必这么急着把人往外推？” “因为我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甚至有可能只是医生的安慰，折腾到最后还是无济于事呢？”成知远沉声说，“他不应该被我拖累。他还年轻……” 赵舒权哈哈笑了两声：“小叶说的一点都没错，他真得很了解你。他告诉我们，你一定是怕拖累他、不愿意让他可怜你同情你，才做出这个脑残决定。” 成知远没吭声。 “他并没有直接找上我，他找了曹瑞。他们上次加了微信。他发了很多微信给曹瑞，请曹瑞帮忙让他见到你。他说他知道，于帆和龙心怡一定是被你说服了，找他们没有用。他能够求助的人只有曹瑞和我。他说的……真挺可怜的。” 成知远听着赵舒权的话，双手再度紧紧扣住轮椅，指节泛白。 赵舒权深深叹了一口气：“成知远，作为朋友，我不想对你说教。你还不明白吗？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腿残了算什么？留疤了算什么？只要人活着，一切都来得及。你已经伤害过人家一次，为什么还要做这么蠢的事？” 成知远垂着头不说话。 赵舒权叹了一口气：“随便你吧。真把人气走了，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后悔！” 赵舒权憋着心里的一股闷火夺门而出，与等在楼梯口的曹瑞和叶北游汇合。叶北游怀里还抱着小黑狗，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让赵舒权感到些许歉意。 “抱歉啊，小叶，跟我们猜想的差不多，他就是自惭形秽了。”赵舒权斟酌着用词，“你看看，要不要再给他点时间？” 叶北游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轻声道谢，被曹瑞打断：“赵舒权你行不行啊？怎么劝的，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赵舒权喊冤：“他说，让我想想，要是我变成他那样——双腿残疾、毁容留疤，你还会要我么？瑞儿，你说呢？” 曹瑞噎了一下，眼神挪开：“此事再议，与眼下之事无关。” 赵舒权捂着心口：“你看看，你都不敢正面回答，我怎么能劝得了当事人？” 叶北游轻声说：“可他是为我受伤的。我想，他一定是不愿意我为此感到愧疚，不想让我抱着同情和补偿的心理和他在一起。” 他摸着怀里的狗，小声说：“我讨厌他。讨厌死了。他总是做这种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事，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 赵舒权和曹瑞都沉默了一阵，片刻之后，曹瑞轻轻拉住了叶北游的手：“我有个主意，你敢不敢试一试？” 第185章 赵舒权带着曹瑞住了三天, 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当然，叶北游也一样。 三个人像是把海岛别墅当成了自己家，每天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的, 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成知远早就吩咐过管家，把三个人当成自家人对待, 满足他们的一切需求, 别的一概不问。 他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做，主要是公司的事。成知遥并不愿意接替他执掌远洋集团，家族中当然也有很多反对的声音，甚至连他们的父亲都跳出来叫他“专心养伤、不要胡思乱想”。 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 成知远内心的念头也有动摇。既然叶北游已经知道他没死, 也许可以不用假死的方式，直接把财产转移到对方名下, 还能少交不少税金。 刚好，叶北游看起来很信任曹瑞, 两人关系也很不错。说不定可以通过曹瑞来说服叶北游接受新的方案？ 没等成知远想好理由找曹瑞谈, 曹瑞先找上了他。 月朗星稀, 海岛的夜晚格外安静。成知远坐在位于二楼的书房，在闪闪发光的海浪陪伴下正打算关掉电脑, 曹瑞敲响了他的房门。 “有空么？跟你聊聊？” 曹瑞的长发散散地束了低马尾, 真丝衬衫敞开两个扣子露出修长的脖子和漂亮的锁骨，纤细的腰肢不赢一握, 随意靠在门框上就美得像一幅画。 成知远承认自己见过不少美人, 曹瑞始终出类拔萃，难怪赵舒权那么宝贝。他笑了笑：“你有什么事要单独跟我聊的，赵舒权知道么？” 曹瑞轻笑一声：“别担心。舒权就算瘸了腿瞎了眼，我也宠幸他一辈子。哪怕他不能人道, 不是还有我么？” 成知远觉得自己简直是自取其辱。曹瑞这张嘴，还真不怕离了赵舒权立马被人打死。 “出去走走吧。外面空气好，景色也不错。舒权都还没享受到的待遇，我不介意先给你。”曹瑞说着上前来推轮椅。 成知远想起自己还有事想要说服眼前的人帮忙，默许了对方奇怪的自作主张，任由对方推着轮椅，将自己推出书房，乘坐电梯来到一楼。 曹瑞的举动有点不合常理。在封闭的电梯中相对无言时，成知远通过镜面一样的电梯观察对方沉静漂亮的面容。 他跟曹瑞一向没有共同语言，彼此都只是因为赵舒权的缘故而维持表面的客气。偶尔独处，两人也几乎没话说。像这样单独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什么事。 而赵舒权现在好好的，即便有什么事，也不会找现在这个状态的自己帮忙。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为了叶北游？ 思索的功夫，成知远已经被曹瑞推到了别墅外。曹瑞问都没问他，径直朝着海边悬崖的方向走去。 这间别墅坐落在海边悬崖上，高度有两百多米。别墅正面直面大海，车行道要从后面绕上来。海边风大，吹动了曹瑞的一头长发，凌乱地抽打在成知远身上。 “曹瑞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你要带我去哪？”成知远并不害怕什么，就是感到奇怪。 风中传来似有似无的笑声。曹瑞的声音清冷得像月光下的海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你知道我与舒权是如何相识么？” 成知远纳闷：“我听说不是在片场一见钟情。” “那只是我们的这一世。我跟舒权，我们前世就在一起。前世我贵为天子，他是我的大将军。他助我夺嫡登基，为我征战四海，助我平定天下，也帮我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成知远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曹瑞的脸，想说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还是古偶剧演多了。没想到曹瑞也在看他，一双漂亮的眸子眼睑低垂，冰冷威严，竟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油然而生。 成知远嘴边的话便说不出口，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想着，怎么感觉也不一定是编的故事？ 曹瑞微微一笑，目光中冷意更甚：“我们在一起，说不清是为了交换忠诚还是真心相爱。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觉得我没有那么爱他，不过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他若不来撩拨我，我也不会主动找他。娶妻生子，君臣有别，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成知远皱了皱眉，忍不住问：“赵舒权知道你对他是这么想的么？” “他怎么会不知道？”曹瑞的笑容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愧疚，让成知远不解又不爽。 赵舒权怕不是被骗了吧？还被骗得这么死心塌地的。 第201章 曹瑞悠悠开口：“前世我们一度聚少离多。我在朝，他在外，一年都见不到一面的日子过了不知有多久。本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突然有一天，我夜半梦靥，醒来后寝宫冰冷，身边空空荡荡，我忽然好想他……” “好想、好想，恨不得一纸诏书立刻召他回来，恨不得腾云驾雾飞到他身边……” “他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他。他只会自以为是，一心平定天下，让我成为真正的九州之主、一代明君。他觉得唯有将天下送到我面前，才能心安理得陪着我。” 曹瑞冷哼一声：“所以我讨厌自以为是的男人。他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担惊受怕，担心他伤了、死了，担心他败了，甚至担心他移情别恋……” “让叶北游一直等着你，明知道你还活着却见不到你，只能徒劳猜想你到底怎么样了。成知远，你真是好狠的心。” 曹瑞忽然弯腰凑近成知远，瞪着他，眼神冰冷，吐息幽幽，昳丽的面孔在月光下竟然带着几分鬼气森森。 成知远一瞬间觉得他说的可能都是真的。前世的恩怨爱恨，化作今生的纠缠不休。赵舒权的无限宠溺，曹瑞的恣意张扬，竟然都能在这番鬼话连篇中找到合理的解释。 他脊背微冷，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人是鬼？” “哈哈哈！”曹瑞大笑，重又推着轮椅前进，“你说呢？如果我是鬼，你能拿我怎么办？” 成知远咬牙：“离叶北游远一点，不要祸害他！如果你要害人，就冲我来好了！” 曹瑞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话？你一个死人！” 成知远用力按住轮椅的刹车，惊觉两人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悬崖前。月光下的悬崖边站着两个人影，赵舒权和叶北游相对而立，竟然都穿着广袖长衫的汉服，一个全黑，一个全白，在海风中猎猎飘扬。赵舒权的一只手轻轻按在叶北游的额头。 “你们……在干什么？”成知远不解，“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游游！” 他的大声呼喊似乎让叶北游如梦初醒。叶北游扭头看向他，月光映照下的脸莹白剔透，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美。 “游游你干什么？快过来！那边离悬崖太近了，太危险！”成知远着急地大喊，冲着叶北游伸出双手。 叶北游神情迷离，脸上带着一种梦幻般的表情，忽然扑向成知远，整个人扎进他的怀抱，仰起脸看着他，热切地说：“知远！你来得正好！舒权哥和小瑞帮我们找到一种方法，我们现在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一起重生！你的腿就不会受伤，那场大火也不会发生！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成知远越听越气，脖子上青筋暴起，“舒权哥”这种奇怪称呼已经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双手抓着叶北游的胳膊，大声吼人：“你给我清醒一点，游游！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被人给骗了！” 他怒视赵舒权：“你这混蛋，亏我还当你是交心的朋友！你们俩到底是什么东西！骗叶北游想干什么！？” 赵舒权微笑不语，一身锦缎黑衣在悬崖边的海风中衣袂翻飞，如果不是发型不对，还真像什么仙侠剧的场景。 曹瑞的声音犹如鬼魅耳语，幽幽道：“骗他的人到底是谁？想要骗他一辈子的人又是谁？任何人都不能以爱为名，剥夺他人选择的权利。是他自己，想要与你重新来过。吾等，无非是助他一臂之力。” 成知远无言以对。曹瑞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无法反驳。他抱着叶北游宛如云朵般柔软温热的身体，内心忽然涌动着一股渴望。 “游游，”他垂头凝望叶北游，轻轻抚上对方的脸，“你……你穿这样真好看……” 叶北游笑了，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可你以前不是说，我什么都不穿，最好看……” 心底的渴望愈发清晰，心跳越来越快，沉寂了三个月的心脏重新开始彰显自己的存在。 成知远双手抱住叶北游，将脸埋在对方肩窝，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游游……我又自作主张了……对不起……” 叶北游顿了顿，轻声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重生么？” “不愿意。”成知远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宁可一辈子站不起来、被人笑话、被你嫌弃，也想跟你就这样活下去。” 叶北游顿了顿，又说：“那，我一个人去重生也可以……” 成知远把人搂得更紧，怒吼道：“不行！从今往后不要离开我身边！我不会再放你一个人了！” 他抬头瞪向赵舒权，咬着牙骂：“尤其这两个人，离他们越远越好！” 怀里的叶北游一阵挣动，一个小盒子忽然被送到成知远眼前。叶北游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那，我们结婚么？” 成知远立刻消音，盯着盒子发呆。 “这就是我的选择，成知远。”叶北游慢慢打开盒子，镶嵌碎钻的铂金对戒并排躺在黑色天鹅绒的盒子中，“用你的钱买的，喜欢么？” 有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成知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懵的。过快的心跳让他血压升高，思考停滞。巨大的喜悦如同骤然袭来的巨浪，将他兜头卷入海底。 等他的大脑恢复感知能力，却看到叶北游眼眶含泪，上扬的嘴角撇下来，神色黯然：“你不愿意啊……是我高攀你了是么……” “我没有！”成知远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别走，游游。求你，别再离开我，也别……别嫌弃我……” “我嫌弃死了！”叶北游双手抱住他的脑袋拥入怀中，“我讨厌你现在不自信的样子！而且只有在我面前不自信！在舒权哥和小瑞面前，不还是原来那样么？” 成知远的泪默默洇晕在叶北游的白衣中。在你面前不自信，是因为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没想到叶北游这么快就觉察到了。 哪怕一辈子站不起来，成知远也不会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即便把资产全都给出去，他也有自信可以白手起家。 唯独在叶北游面前，他自惭形秽。 叶北游双手捧起他的脸颊，凝视着他的眼睛，含泪带笑，轻声说：“快回答，成知远。你愿意和我结婚，一辈子都不分开么？” “我愿意。我爱你。”成知远哽咽着回答，深深地吻上叶北游。 沧海悠悠，明月濯濯，挚友见证，誓言永恒。 第186章 一年后, 香港潜水展。 会场上人来人往，各家展商精心布置的展台努力发挥想象力，将运动感与科技感融为一体, 契合本次潜水展的主题——面向未来的海洋运动。 中心舞台上，成知远正在做主题演讲。男人容光焕发, 穿着休闲衬衫和西装裤, 颈部隐约能看见一些疤痕，声音沉稳有力，让人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海洋是所有生物的共同起源。生命起源于海洋，生命也因为海洋而兴盛。在现今这个时代, 气候变化比过往的一百年间都要剧烈, 许多海洋生物也因为海水温度升高、海水酸化、垃圾污染而受到影响。作为潜水员的我们，或许会有更深刻的体会。当我们看到白化的珊瑚, 看到空荡荡的浅海海床，看到被海洋垃圾缠绕的动物, 我相信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做一个有责任感的潜水员——这是国际潜水员协会一直以来的呼吁。我在此也希望潜水员们在每一次潜水时约束自己的行为, 不要随意触碰海洋动植物、不破坏海底生态、不追逐和打扰海洋动物、不要将垃圾留在海中…… “我们远洋集团也将承担起大企业应有的责任感。我们的海洋保护基金会成立已经五年, 做过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牵头油污清理项目、建立海洋垃圾回收处理系统、资助海洋生物救助项目、参与海洋生态恢复的科学研究……等等。 “今后，我们将投入更多的力量致力于海洋环保。我们的目标也包括发展海洋经济, 帮助更多的人与海洋和谐共存, 真正面向未来发展海洋事业。” 演讲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成知远步履缓慢地离开演讲台，在主持人的感谢中婉拒对方搀扶的好意, 独自走下三层阶梯, 立刻被等在旁边的叶北游接住。 “还好吗？”叶北游把他的身体靠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往休息区移动，小声埋怨：“叫你别逞强。站那么长时间，很累吧？” 成知远侧头看着人气鼓鼓的模样, 心里又甜又软，像含了一包蜜，忍不住偷偷亲了一下，在叶北游发脾气之前赶着问：“我讲得还行吗？” 叶北游白了他一眼，脸上绯红：“要我夸你就别搞小动作。这种程度的演讲，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 成知远满足地又亲了一下：“你满意就好。晚上陪我吃饭，我们带上轮椅。” 叶北游不解。成知远解释：“晚上的饭局都是刺头，我们装一下，也让他们看看我老婆有多爱我。” 叶北游假装生气地拍了成知远的脑袋，心里却感到安慰。 第202章 成知远在轮椅上足足待了八个月的时间，每天坚持不懈地按摩、理疗、复健，终于能够重新站起来，恢复了独立行走的能力。只是跑和跳等一些剧烈运动可能这辈子都与他无缘了。 在这期间，叶北游也做了拖延许久的跟腱修复手术。成知远早就为他准备好了国际顶尖的医疗团队，手术非常成功，康复效果也很理想。他现在走路已经完全和正常人一样了。 叶北游起初也很忐忑，每天朝夕相地细微观察却让他发现，成知远好像确实不是很在意自己的伤残。 这人从来没有因为双腿行动不便导致的尴尬而发脾气，性格也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对待下属和医护人员的态度都是就事论事，从来没有个人情绪的肆意宣泄。 总之就是情绪很稳定，但起初却怎么也不肯让自己帮忙洗澡、换衣服，更不愿跟自己一起睡。宁可让管家带着两个保镖帮他洗，也把自己这个正牌男朋友关在浴室门外。 叶北游很生气。合着还在自己眼前玩自卑那一套呢？他觉得不能惯着这个毛病。 于是在有一天他做足了准备，强行闯进浴室，当着保镖的面阴阳成知远：“不让我碰你，在别的男人面前脱光了就无所谓？他们随便碰你随便摸你就可以是吗？” 保镖尴尬得不行。成知远黑着脸叫人都出去，关上门之后小声解释：“他们只是帮忙，我没让他们碰。洗澡什么的，都是我自己来。” 叶北游气哼哼地上手脱他衣服：“光看也不行。你作为一个男人，要知道检点！” 那天的成知远缩在浴缸里无力反抗的样子显得可怜极了。叶北游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成知远难得一见的委屈小媳妇模样。 宽敞明亮的浴室中，叶北游第一次在火灾后看清成知远的身体。背部大片狰狞扭曲的疤痕，增生的暗红色肉痂像一条条丑陋的爬虫。腰侧的伤口大约四五厘米长，在相对光滑的侧腰格外显眼。两条修长的腿蜷缩在浴缸里，毫无生气，姿势略显怪异。 叶北游颤抖着双手，轻轻抚上成知远的背，感受到对方明显瑟缩了一下。他低声问：“怎么，还疼么？” “不疼了。”成知远低声苦笑，“早就不疼了。我有时候倒希望我的腿能疼一疼……” 叶北游轻轻摩梭了许久，眼泪一颗颗砸在浴室的地砖上，止也止不住。成知远惊惶地问他怎么了，被他愤怒地吼了回去：“你还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不想想你这身伤、这双腿是怎么弄成这样的！不是因为我么？不是为了我吗！” “你一句都不说，就知道一个劲地自卑，你到底自卑什么？你不是应该自豪才对吗！你姐姐也是，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没有人怪我！没有人责备我！你们要是像当年你叔叔那时候那样骂我一顿，我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你为了保护我，伤成这样，却不愿让我照顾你，不想要我陪在你身边，甚至还想诈死来骗我……” “你到底真的爱我么？你要是爱我，怎么忍心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甩我两次……” 他像是疯了一样把憋在心里的话宣泄而出，哭得一塌糊涂，语无伦次。 成知远手忙脚乱，毫无章法地宽慰他、安抚他，最后的结果是两人在浴室哭成一团，折腾得快虚脱，成知远还因为光着身子太久而罹患感冒。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从那天开始，两人才像是真正敞开心扉，重新找回情侣应有的相处模式。 整整一年过去，叶北游将成知远的每一分努力都看在眼里。男人拼命地复健，每天都不懈怠，坐在轮椅上却学会了向自己撒娇卖萌，竟然还颇为享受被自己推着去公司露面、参加商务会谈、出息高级晚宴。 什么自惭形秽，好像根本不存在。有时一些议论声大得连叶北游都能听见，成知远的脸上照样意气风发，仍然是那个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游刃有余的远洋集团总裁。 就像现在坐在餐桌上，几个人笑里藏刀的互相恭维，觥筹交错间的讨价还价，叶北游只能勉强听懂一半，到后来就专心给成知远夹菜，顺便照顾自己的味蕾。 被成知远带着出席这种场合多了，他也学会了无视他人的目光，坦然表露与成知远的亲密。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与他们自身无关。 他觉得成知远天生就适合站在高处，成家的人和远洋集团的高层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成知远的退隐心思被所有人联手拒绝之后，他便公开了与叶北游的关系，借此炒作了一波“深情虐恋”的狗血豪门故事，让叶北游也成了半个公众人物。 只是那对戒指，成知远一直没有戴。戒指不知道被藏在哪里，那天晚上之后叶北游就没再见过。 算了，按照那人的死德性，一定又在暗中策划什么大项目，想给自己一个惊喜或者惊吓。这脾性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 晚宴在十点结束，开了几瓶顶级红酒和威士忌，吃了一桌子山珍海味，从成知远自信的笑容和对家两个人阴沉的脸色看起来，毋庸置疑，对家并没有从“残疾总裁”身上讨到便宜。 在卫生间遇到时，对家非常轻蔑地扫了一眼叶北游，讥讽他：“卖屁股也不找个好人，找一个残废！他那东西还能用么？” 叶北游非常刻意地看了一眼对方的裤链，悠悠道：“至少比你大、比你好、比你时间长。” 那人气得挥拳想打他，叶北游也不跟对方纠缠，大声叫了保镖进来。能说出这种话的也不是什么有涵养的好人，他并不认为自己应该给对方留什么面子。 回酒店的路上，成知远忽然说：“游游，我们明天就回帕森岛吧，机票定好了。” “好。”叶北游随口回答，“为什么这么着急？我以为你想在香港多待几天。” 成知远笑着用下巴蹭他：“我想潜水了。回去之后，我们去蓝洞吧。” 叶北游很惊讶，本能拒绝：“不行吧。你受伤之后就没下过水，要重新接受训练。再说蓝洞也不是马上就能去的，正常情况都要看状态。” 成知远笑得一脸老谋深算：“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训练过？” 叶北游语塞，盯着对方看了半天，想起自己也确实不能说每天都跟对方在一起，尤其最近两个月，他们还真分开过几次。最长的一次，成知远去欧洲出差，自己回了帕森岛，足足十天没有见面。 他咬牙：“你偷偷找人训练过了？” 成知远一味只是笑，不说话。 叶北游转身给人一个背影：“你恢复之后第一次下水竟然不是跟我，恢复训练也不找我当教练，我生气了。今晚分房睡！” 没想到成知远竟然乖乖接受了“分房睡”，让叶北游觉得更可疑了。他隐约感觉，成知远可能又想在这次潜水中玩什么花样。 带着点期待，两人像各怀鬼胎一样，在整个返程中默契地什么都没提，除了吃饭睡觉竟然没有过多交流。 重建后的帕森岛度假村因为资金充裕，设施的质量和美观程度都更上一层楼，规模也扩大了。叶北游计划未来最多配备四艘潜水船，增加教练和小工的人数，每一批游客的人数上限不超过五十人。这是经过测算论证之后帕森岛的最佳旅游接待能力。 他自己现在已经不再事事亲力亲为，龙心怡也一样。两人将潜水中心交给于帆打理，美滋滋地做起了真正的“老板”。龙心怡和拉迪斯已经订婚，未来可能会彻底离开帕森岛。 叶北游却在度假村旁边给自己和成知远单独盖了一间小房子，作为两人的“别墅”，方便随时过来小住。住在岛上的时候，他就以教练身份带团出海。 成知远那样的人，把他困在一座小岛上过田园生活是不太现实的，也太浪费。有能力的人应该为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为了更高的人生理想而奋斗。但叶北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有更为广阔的人生。 成知远将利物浦大学的海洋生物学录取通知书交给他时，郑重地告诉他：“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选择权在你。以你的学历背景和年龄，在国内继续读书太费劲了，所以我用捐赠的方式帮你拿到这个名额。如果你想体验一下你错过的人生，就不用顾虑任何事。往后余生，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叶北游当然选择了接受。他没有想到，成知远竟然能想到自己都想不到的这份遗憾。 所以明年春节后，他就会前往英国就读语言学校，开始适应异国生活。如成知远所说，他完全不需要担心任何事。那人已经在利物浦买了高级公寓，并打算跟过去陪读。 “要是你入学之后觉得不喜欢，随时跟我说。我们可以换专业，可以换学校。如果不想读了，随时可以退学。”成知远抱着他说，“别太辛苦。读书是享受，不是叫你去受罪的。” 那人还把两年前收购的潜水装备制造公司“海神”转移到他的名下，让他成为公司持有者，美其名曰、“你更合适”。 第203章 男人愿意给，他便欣然接受。自己配不上什么的念头，再也不曾出现在他的头脑中。 帕森岛刚刚送走一批游客，一派忙碌。一年前的火灾痕迹已经消失殆尽，灰烬中长出了新生的嫩绿，一切都是那么欣欣向荣。 龙心怡带来了拉迪斯，也带来了褚建新案件最终宣判的消息。褚建新以行贿、走私、偷税漏税、不法经营、以及指使谋杀等罪名，被判处终身监禁。 龙心怡戳拉迪斯的脑门：“看到吗，前车之鉴。你要是不能把你的屁股擦干净，我可不想以后去监狱看你！” 拉迪斯点头如捣蒜：“你放心，不收拾干净我不会跟你结婚的。” 叶北游为合伙人感到高兴，也偷偷问成知远：“那成嘉言呢？他也会入狱吗？” 成知远拉着他的手细细摩挲，反问：“你关心成嘉言？” 叶北游甩开他：“别乱吃醋。谁会关心成嘉言？不过是觉得，他要是进了这里的监狱，可能有点危险……” 成知远淡淡地说：“确实是这样没错。所以我花了很大的力气，让他无罪释放了。他答应我，会带着韩泽辉一起去日本生活，不会再参与远洋集团的业务。” “韩泽辉……还没有醒吗？”叶北游心下戚戚然，后怕又同情。 没想到成知远回答：“醒了，上周传来消息，他人已经醒了。成嘉言主动打电话告诉我的。我……觉得跟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就没跟你说。” 叶北游瞪他。成知远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你也别胡思乱想。韩泽辉应该也能明白，他早就喜欢上成嘉言了。成嘉言并不是替身。” “我本来也没想什么。他喜欢你是他的事。你选谁是你的自由。”叶北游转身，却被成知远紧紧抱住。 男人很委屈地贴着他：“游游你一点都不吃醋吗？别人想要抢我，你也无所谓？你真的爱我么？” 叶北游嘴角上扬，轻轻点了一下男人的鼻尖：“要是你能被人抢走，那说明你不够爱我。我吃醋也没用。” 成知远腻在他肩膀上，惹来一阵清冷的笑：“呵，真是恩爱。” 看到赵舒权和曹瑞搂搂抱抱地走过来，叶北游惊喜又意外：“舒权哥、小瑞，你们怎么有空过来？都没有跟告诉我呢。” 他扭头瞪成知远：“你又瞒着我安排什么？” 成知远盯着赵舒权阴阳怪气：“‘舒权哥’很忙的，昨天才最终确认能来，我不敢提前说。” 赵舒权挑眉：“知远弟弟的热切邀请，哥哥怎么能辜负呢。克服千难万阻也是要来的。” 成知远翻白眼，叶北游感觉他在拼命忍耐没把“滚”这个字说出口。 于帆教练走了过来，拍拍手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那听我说下。明天早上我们七点开始供应早饭，九点出海。潜导是龙姐，我负责摄影。小叶和成总做buddy，赵总带小曹。提姆带知遥小姐和韩总……” “等等。”叶北游震惊打断，“知遥姐也来了？” 成知遥姗姗来迟，头发还湿着，拉着韩沄辉加快脚步：“在呢。刚洗完澡。” 成知远和韩沄辉互相点头致意。叶北游惊讶地问：“你们俩也会潜水吗？” “刚学会。”成知遥说，“所以我俩可能下不了蓝洞。” 于帆接话道：“所以就是这么分组。拉迪斯先生不下水，留在潜水船上。我们十个人分两艘船，宽敞一点。目标是蓝洞。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叶北游慢慢举手，“所以明天到底要在蓝洞干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他，笑而不语。 晚上躺在床上，叶北游戳成知远的腰“逼供”：“你明天想干什么？大家一起过来不是偶然吧？” 成知远搂着他：“明天就知道了。早点睡觉，养精蓄锐。” 叶北游沉默。他其实有点猜想，但也不想说出口。对方既然精心准备了，他不想提前戳破让对方扫兴。 两个人安静地搂在一起，沉默了一阵，成知远忽然说：“你现在还恨我吗？当年分手做得那么狠、那么决绝……” 叶北游实话实说：“我从来就不恨你，只是很难过。不过我一直没想过你还会来找我。” 成知远把他楼得更紧：“对不起。我很感激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都过去了。”叶北游说着往人怀里拱了拱。他又想起那个小雨的夜晚，饥肠辘辘口袋空空，穿着肮脏的工服坐在成家老宅外独自哭泣的自己，头顶忽然出现一把伞。 成知远低沉的嗓音问他：“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明天？”叶北游仔细想了想，不是节日，也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生日。 “明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他反问。 成知远蹭了蹭他的额头，低声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叶北游仔细想了想：“是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刚到郑老板的健身俱乐部上班不久……” “不是。”成知远打断了他，“不是，游游。你再想想。更早之前，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有个人蜷缩在墙边。下着小雨，那个人穿着工地的衣服，衣服不合身，穿在身上很大，那人就蜷缩着像一只流浪小猫……” 叶北游倏地坐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还记得？” “你果然也记得。”成知远跟着起身，眼角含笑，眉眼是怜惜的温柔，“我那个时候，只是觉得你很可怜。但你看起来跟那些卖惨装可怜骗钱的人并不一样，所以我让管家给你一点钱，想着也许能帮到你。我必须承认，后来我就忘了这件事。” 叶北游张着嘴说不出话。他一直以为记得这件事的人只有自己。 成知远微笑着：“后来我们在一起之后，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你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纸条，露出的两个字非常眼熟。我很不道德地抽出来看了看，认出是那张我写的字条。我很高兴。那一刻我觉得，是命运让我们相遇的……” 叶北游猛地扑上去抱住人，泪滴狠狠砸在对方后颈的疤痕。 成知远轻轻抚摸他的脊背，柔声说：“所以我选了明天。因为那是我们的命运真正开始产生交集的日子。” 于是第二天，在湛蓝的海水中，于帆举着水下摄影机，在一众亲朋好友的见证下，成知远用手语问叶北游：【我-爱-你-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果然是想求婚啊。叶北游想着，微笑着用手语回应：【我-爱-你-我-愿意】 赵舒权掏出随身携带的戒指盒递给成知远。人在水中的行动没有陆地上方便，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费了一番功夫才将戒指成功套在彼此的左手无名指上。 精工打造的戒指在湛蓝的海水中宛如失落的宝藏。叶北游和成知远隔着潜水面镜交换了眼神，一齐取下嘴里的呼吸调节器，在海水中郑重交换誓约之吻，将这一幕留作永恒。 一切的磨炼都已成为过去，海洋将会永远祝福他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