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星空》 第1章 《浩瀚星空》作者:剑含霜【完结+番外】 简介: 末世15年,13区。 “报告长官!我们截获了一条来自12区军部的信息。” “他们丢失了'零号'。” 陆征第一次在研究所见到白榆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迥然于他所见过的其他实验体,警惕的,冷淡的,恐惧的,还有令人无法忽视的求生欲。omega完美而强大,他们在荒芜的世界中携手前行,在浩瀚的星空下抵死拥吻,他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沦陷。 …… 实验体不过是一把用久了终会报废的武器,白榆虽记忆全失,却也知道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不该产生感情。 可是,在湍急水底抱住他的陆征,病房里隐忍而克制的陆征,用身体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陆征,此刻忽然浮现在眼前。即使紧紧闭上眼睛,也能清晰看见。 双强,末世求生。 高岭之花杀伐果断为爱低头的狼狗型alpha vs 颜值逆天战斗力爆表的实验体omega。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末世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征,白榆 一句话简介:在荒芜的世界中携手前行。 立意:世事易变,初心不改。 第1章 末世十五年,13区生物基因研究所。 地下二层的光线并不算好,年轻的军官眉宇压得很低,黑色碎发下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灰色眼瞳。 巨型钢化玻璃前,两个训练有素的alpha正在激烈厮杀。彪悍的体格与快到残影般的速度让围观者看得目不暇接,满满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几乎要溢屏而出。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在座椅扶手上,陆征没有开口说话,但索然无味的态度表露无疑。 “陆中校,这是我们最新一代的alpha实验体,由基因胚胎技术和人工智能直接融合,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比前代版本提高了50%。”研究人员极力推荐道。 “秦博士”,陆征打断他的话:“你应当清楚,军方是你们最重要的资助来源,无论是金钱,还是律法上的优容。” “不过,这些资源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是自然…”,秦臻细汗都冒了出来,连忙解释:“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这批实验体被植入了现代医学所能赋予的最强腺体能量和战斗力,而且服从性极佳,专门为了特种作战培育。说是天然的人形兵器,也毫不为过。” “如果只需要破坏力的话,有重型武器就够了,这些程序化的行为根本无法适应灵活机变的作战场景。”陆征面若冰霜:“你未免把特战组看得太简单了吧。” 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缓缓起身:“作为指挥官,我不能寄希望于一个连自己都不懂得保护的实验体,在关键时候能保护别人。” “中校!”秦臻急了。研究所的资金已经捉襟见肘,他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年近四十的博士扶了一把有些滑落的镜片,直截了当:“如果这批货您不满意,价格我们可以再谈。他们就算不是十全十美,也总有一个能入您法眼吧?” 他试探性地伸出五根手指,见冷面军官毫无反应,一咬牙又缩成三根。 “三百万美金,您就挑一个行不?” 陆征不欲多言,转身要走。 “等等,等等!”制服袖口被一把拉住,秦臻嘴唇哆嗦:“两百万,两百万美金,不能再低了!” 一丝不耐烦的神情浮现在陆征弧度锋锐的侧脸上,“你当我是来跟你讨价还价的?” “——砰!” 他话音未落,远处森暗的长廊尽头骤然传来一阵玻璃爆裂的声音。研究所内登时警铃大作,在场几人齐齐转头。 “不好了!19号逃出来了!”一名年轻的研究员连滚带爬从走廊深处冲过来,盛满液体的试剂瓶子摔落一地。 秦臻瞳孔剧震,立即拿起墙上的通讯器:“负二层b区有s级实验体出逃,安保组、医务组立即集合,准备高浓度神经麻醉剂!” “是失控了么?”陆征拔出枪,咔哒一声子弹上膛,挺拔修长的身影径直越过秦臻,向事故发生地大步而去。 走廊上白炽灯光忽明忽灭,电流滋啦滋啦作响。 通道尽头的观察室,钢化玻璃碎裂满地。 一道劲瘦的身影跪坐在碎片中,双手撑地。那人急促喘息着,在军靴的迫近声中,缓缓抬起头。 冷白皮肤,琥珀色的眼瞳。一张难以形容的,精致与张力,少年与成熟感并存的容貌兀然闯入眼帘。 那双眼睛迥然于陆征所见过的其他实验体,精雕细琢的完美外表下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几欲破体而出。 恐惧的,警惕的,冷淡的,还有令人无法忽视的求生本能。 清冽微甜的信息素从渗出的血液中向外飘散,是个omega。 对视的瞬间,一双手猛然从那人背后袭来,强壮有力的手臂如铁箍一般勒住他细白的脖颈,粗暴地向后拖去。alpha的力气很大,把眼前人勒得几乎拎了起来。 陆征站在原地,没有插手。 钢化玻璃的抗压能力至少有90mpa。omega右手鲜血淋漓,玻璃碎渣肉眼可见地嵌在掌指关节里。这不同寻常的一击引起了他的兴趣。 omega死死掐住身后人的手肘,但短短数秒过后身体就开始剧烈颤抖,整个人也因为严重缺氧面色涨红。 陆征的目光沉了沉。 然而下一刻,眼前人在濒死挣扎中猝然发力,手肘蓄力猛击向禁锢者的肋骨,身体顺势往下一滑。 他踉跄起身,旋即很快调整好重心,三两步在奔跑中踩上墙面,当空扭身而下。紧绷的线条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影子,当胸一记重踹将紧追而来的alpha踹飞出去! 整个反击过程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当秦臻匆忙赶到时,那人已跨坐在alpha身后,“咔嚓”一声反剪折断了alpha的手臂。 脚步声纷至沓来,荷枪实弹的安保组一股脑涌了进去。 “快,用i型速效麻醉弹!”秦臻厉声道。 助理打开冷藏箱的手指都在发抖:“他刚才已经吸入过乙|醚,再用i型药剂会出事的,还是用ii型吧。” “让开!他哪有这么容易死!”秦臻一把推开抖抖霍霍的小年轻,亲自将弹头装好。 重围之下的omega已然体力不支,他将玻璃碎渣握在手心竭力维持着清醒,眼瞳里映出危险的寒光。 枪支准备就绪,一旦射入目标,0.01秒就能完成注射。 食指扣下扳机的瞬间,枪口被轰然向上抬起,弹头偏离目标射向了天花板。 陆征指尖一挑,将秦臻手中的枪打了个飞旋,远远扔在地上,伸手道:“给我他的资料。” 编号:fso13019 身高:178cm 体重:65kg 视力极限:1.5公里 最大速度:4秒/100米 …… 冷厉的视线飞快扫过一排排基础实验数据,当看到 “瞬时最大攻击力150kg”时,陆征挑了挑眉,把电子平板往秦臻胸前一拍。 “是你数据不准,还是拿这个蒙我?这点攻击力能打破这面钢化玻璃?” 秦臻瞒不过去:“对于19号实验体,我们测试数据的确不全。正如您所见,他并不配合。” “不配合?”陆征讽刺道:“你刚才不是保证过实验体的服从性很好?” “其他实验体的确服从性很好,但19号是不同的,他有自主意识。”助手刚插嘴,就被秦臻狠狠剜了一眼。 “自主意识?他是人类?”陆征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目光如刀:“我没记错的话,这里五年前就停止用人体直接进行基因改造了。” “对,对,是这样。”秦臻吞吞吐吐:“但都是为了科学实验,偶尔总有例外。” 陆征表情一凝,连周身散发出的气息都更加冷冽。他沉默片刻,开口道:“这个人我要了。” “什么?”秦臻有些为难:“可他不是对外出售的实验体,我们需要对他继续研究。” “研究?”陆征淡淡扫过一地狼藉:“也如你所见,你们的研究已经失败了。” 秦臻喉头一哽,强制omega配种这件事,众目睽睽之下实在难以辩驳。但19号实验体身上还有很多未解的谜团,他实在不愿意放手。 “陆中校,整个研究所您今天看中任何一个实验体都可以直接带走,除了他。行吗?” 陆征眉梢微挑:“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既然他有自主意识,不妨问问他的意见。” omega浑身血迹斑斑,衣服在挣扎打斗中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陆征的视线只在他脖颈和手臂露出的电击伤处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就移开了目光:“你叫什么名字?” 他保持着两步的距离,稍稍减轻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omega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静默足足延续了两分钟,他才出声。 “带我走吧。” 第2章 声线如珠落玉盘,虽然带着一丝颤音,却字字落地,不卑不亢。 黑色的制服外套逆着光落下,扔在他的身前。omega披上外套,跟着陆征向外走去。 秦臻手中的平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中校,他不能走,真得不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黑市的交易。”陆征抬手摁住他的肩膀,“律法对你们有所优容,但也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秦博士,我提醒你一句,想黑白通吃,小心落得两头皆空。” “立即把他的所有资料传给我们队医。” “另外”,他松开钳制,“五百万美金,明日一分不少会打到研究所账上。” 防爆suv停在研究所门口,身着制服的副官已在车边等候。 “从今天起,他就是tw的一员。”陆征简短干脆,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的位置。 “哦”,副官性格热情,刚伸出手来就见对方不自然地向后一缩,只好尴尬地将手收了回去,笑道:“我叫乔扬,请问怎么称呼?” 陆征向窗外瞥了一眼。 深秋的晚风着实寒凉,omega拢紧外套,“我叫…白榆。” 第2章 黑色的suv在公路上疾驰,车身全副武装了防弹钢板和玻璃纤维,防毒生化、夜视功能和卫星侦测系统一应俱全。 药效的劲还没过去,从神经末梢传来的阵阵麻痹让白榆倍感不适,他缩在后座,颠簸中几次差点睡着。外套还残留着alpha的信息素,那是一股雪松和海洋气息交织的味道。 他侧过脸,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 生物基因研究所原本是在主城的,但自从几年前一场大规模实验体失控事件后,就搬到了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卫星城。 十五年前的一场灾变,改变了这颗蓝色星球上每一个物种,甚至每一个人的命运。 陨石群砸向地球时,地壳中的波动以每秒数千米的速度从各个撞击区域辐射震荡扩散,引发了大陆断层和海啸。 大量的尘埃和气体遮天蔽日,全球气温急速下降。 三分之一的人口在短短数日消亡,但余下的人也难言逃过一劫,因为更可怕的影响还在后头。 陨石携带的放射性物质彻底颠覆了地球的生态圈。大量物种因无法承受高能量辐射而毁灭,而另一些物种则出现了适应性极强的变异。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无比清晰地揭示在世人面前。 但是这一次,一直以来凌驾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却没有那么幸运。高能量辐射带来的病痛、死亡接踵而来,强大的生物变异让人类生活范围不断缩小,不得不重筑围城、集居而活。 这里被称为13区。 区域内的管理体系并不复杂,审判庭负责维持秩序,而军方负责保护与镇压。事实证明,这种简单粗暴的管理体系在特殊时期确实行之有效。 陆征所在的tw(the wolves),就是隶属13区军方的特战部队。 车轮碾过皲裂的大地。远处地平线上,高耸入云的城墙如同坚甲堡垒,边缘遍布监控设备和高压电网,一旦有物种入侵,就会自动开启防御。 涂装狼头标识的车辆仅减速了一瞬,就毫无障碍地进入了主城,又弯弯绕绕开了二十分钟,终于停了下来。 白榆面上血色全无,连日的折磨让他异常疲惫,明明气温很低,但他的鬓角依然浸出一层薄汗。 陆征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吩咐乔扬:“带他去队医那里,研究所的资料应该已经传过去了。告诉他们,处理完伤口后再做个全面检查,这事让陈晓意负责。” “是,陆队。” 车门打开的瞬间,凛冽的冷风倒灌进来。白榆捂住嘴呛咳了几声,他的体力濒临极限,走路步伐并不稳当,乔扬几次想扶一把,都被他有意无意地避开。 实验体的感官十分敏锐,被改造之后的视力和听觉都是常人的几倍。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手术钳、注射器落在不锈钢托盘里的声音在感知中无限放大,激起内心深处隐秘的恐惧。 白榆胸腔起伏,眼前一花,一双手及时撑住了他的身体。 琥珀色的眼睛猝然睁大向来人看去。只见年轻的女omega稳稳地扶着他,语气温柔:“你怎么了?来,慢点先坐下。” “晓意,你来啦。”乔扬终于松了口气:“这位就是陆中校刚带回来的人,你给好好瞧瞧。” “放心放心,你先出去吧。”陈晓意刚从手术室出来没多久,背对着白榆一边脱下绿色无菌服,一边拢了拢微卷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 随意的肢体动作所传递出来的随和与放松,让白榆从警惕的状态中稍缓过来。 座椅被调整成半躺的姿势,陈晓意拉近检查灯验了验白榆的瞳孔反应,眉心微蹙:“用了麻药?” 白榆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 陈医生从挪开外套时就注意到了白榆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比起格斗伤,更多的是凌虐痕迹。 同为omega,她自然懂得。 “血液样本分析需要时间,有问题我会告诉你。你的伤势并不算严重,但也需要好好休息。”陈晓意仔细处理了白榆的外伤,缠好绷带。 “你有中度脱水和电解质紊乱的迹象,按理说最好挂些水再走,不过想必这里的环境也不能让你放松下来。”她温和一笑,打开门招呼护士冲了杯葡萄糖水,塞到白榆手中。 “喝点糖水,然后回去睡一觉。别担心,这里是军方的驻扎地,很安全。” 白榆接过杯子,却在入口前又停下来:“你就没有其他想问,或者需要测试的?” “测试?”陈晓意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有点被逗笑:“不要把我们跟那帮研究员混为一谈。这是医务室,只负责看病治人。不要想太多,好吗?” “走,我送你回去。”她轻拍白榆的肩,将他半扶半拽起来。 路过门外等待的乔扬时,陈医生自然地把手一伸。 “?” “房间号,门禁卡。” “哦哦”,乔扬后知后觉地掏出门卡递给陈晓意,在后者驱赶性的挥手姿势下识趣地离开了。 tw的宿舍在单独区域,条件比普通士兵强得多。队中八成都是雄性荷尔蒙爆炸的alpha,连beta都很少,omega算是珍稀物种。 白榆被安排在顶层的单人间。十五平的面积,里面有床、桌椅,一个简单的衣柜,还隔出一个独立的卫浴间。 “宿舍里的水都净化过,可直接饮用。”陈晓意替他阖上半开的窗户,又细心拉好窗帘。“一楼就是食堂,刷门卡就行。我跟陆队说了,给你三天时间休息一下,期间如果有任何不舒服就用墙上的通讯器联系我。” 白榆低应了一声,在陈晓意走后反锁了房门。 他通常在陌生的环境里警觉性很高,但无法抵御的疲倦感无处不在,渗入皮肉和骨髓里,浑身都像是灌了铅般沉重,脸埋入枕头的刹那,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身处云端,浑身都轻飘飘起来。 耳边是直升机螺旋桨的突突声,撕裂空气。 “h0951呼叫指挥中心。我们遭遇不明生物袭击,尾翼已经损毁,申请紧急迫降!” “h0951,你们下方是丛林危险区,请再坚持一下。” “我们马上联系13区塔台,将引导你们在最近位置降落!” 信号断断续续,在嗡鸣中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机身在紊乱的气流中剧烈颠簸,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和撞击接踵而来,滚滚黑烟呛入舱内。 混乱中,有人大喝道:“来不及了,全体跳伞,快!” 一股力量从背后猛推了他一把,他想回头去看那人的脸,可视线中只看到爆炸的火光。耳边冷风呼啸,和着火星的碎屑和残片从空中如流星般掉落。 画面剧烈扭曲着。他,从千米高空坠下。 浑身血液倒流,凭借本能反应打开的降落伞托住他极速下坠的身体。 紧接着,砰砰两声枪响划过天空。 “——呼!”白榆猛然坐起身。 窗帘已隐隐透出光亮。 “又是这个梦。”他将膝盖蜷曲起来,把脸埋在臂弯间,深深吐了一口气。 外面的敲门声顿了几秒,又响了起来。 “谁?”白榆敏捷地翻下了床。 “是我,乔扬。” “有事吗?” “也没什么。”乔扬声音微顿:“就是听说你一直没出来,早午饭都没去,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 “我没事。”白榆态度冷淡,并没有开门的意思。 “没事就好,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放在门口。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半晌后他才开门将塞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拎进了屋。 压缩饼干、土豆泥、午餐肉,还有两只苹果。其他的倒也罢了,但这年头物资紧缺,新鲜水果简直算得上奢侈。 第3章 白榆是真的饿了。研究所的圈养模式简单粗暴,对待实验体和对待动物园里的动物根本没什么区别,顺从听话就给点甜头,拒绝反抗就断水断食。 他已经快五天没有吃任何东西,若不是这副被改造过的身体,换做一般人真撑不住。 饿得太久的人,反而闻不得肉腥味儿。他默默地收好其他东西,拿起一只苹果,冲净后张口咬了上去。 果实清香四溢,酸酸甜甜的汁水顺着咽喉流入食道,不知不觉让焦躁不安的心绪也渐渐抚平下来。 白榆自己的信息素味道是冰糖葡萄柚,所以对果味气息有着天然的好感。 余光一瞥,床头的闹钟指向下午三点。 他打开浴室带着锈迹的水阀,闭眼站在喷头下,温热的液体让浑身绷紧的神经都舒缓下来,身上干涸的血迹、灰尘,还有那些粗暴的印记都顺着水流全部带走,冲进下水道的缝隙里。 擦干身体,他用手指捋了捋湿漉漉的发梢。 衣柜里挂着一排统一制式的训练服,白榆随手挑了一套穿在身上,拉开窗帘。 第3章 白榆视力极佳,远远超过正常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当他推开窗户向外望去时,训练场上新兵操练的情形一览无余,每个人、每个动作都像被精准放大,又以0.5倍速慢镜头呈现在眼前。 新兵的动作大多生嫩,甚至有些笨拙。但白榆已经太久没有呼吸过窗外自由的空气,深秋的风带着白日还未褪去的温度吹过眼睫和发梢,他抱着双臂倚在窗口,看得微微出神。 “哟,新来的小o啊!”忽然楼底空地上传来一声口哨。 两个双胞胎alpha从楼下路过,带有tw标志的训练服袖口挽起。明明已是接近零度,但二人都只穿着单薄的训练服,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彰显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浓郁的橡木信息素味道在雄竞爱好者的好胜心下骤然释放,几乎一模一样的气味登时双倍叠加,呛得刚才还勾肩搭背的兄弟两不约而同地骂了句,“艹”。 随即嫌弃地推开对方。 白榆居高临下,置若罔闻,连个眼神都不屑于施舍。 “哥。他这是瞧不上咱呢,连句话都不搭。”其中一个alpha眉梢一挑。 “滚,人家那是不想搭理你。别特么扯上我!”另一个alpha开口训道。 “楼上的小兄弟,瞧着眼生啊。我们是二组的顾嘉南、顾嘉言,你是刚来的?怎么称呼?” 顾嘉南双手插兜,冲五楼的美人露出一个标准的魅力四射的笑容。 他们兄弟俩188的傲人身高,五官有棱有角,就算谈不上万里挑一,但也堪称军中的颜值担当,再加上性格爽朗逗逼,绝对比那位冷冰冰的高岭之花陆征更有人气。 然而下一秒,笑容才刚刚舒展开来,就听砰地一声,五楼的窗口被冷漠无情地阖了起来。 顾嘉南的表情登时僵在脸上。 “哈哈哈...”,顾嘉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还有脸说我,你也好不到哪去。你要再说一句,估计连刀子都要扔下来了!” “你们在吵什么。”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身后兀然响起。 熟悉的音调让刚才还要掐起来的两兄弟触电般挺直脊背,讷讷转头道:“没...,没什么,陆中校。” 陆征道:“你们训练完了?” “是!报告长官,今天的训练项目主要是水下潜泳、搏击格斗和射靶……” “去,再加一项穿越铁丝网,200个来回。”高岭之花面无表情打断顾嘉南的话,径直从兄弟身旁走过,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玻璃窗后,白榆默然看着陆征远去的背影。那人似乎有一刻放慢了速度,几乎就要转过头来,但脚步只是缓了缓,又大步走向远方。 三天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他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休息中度过,混乱不堪的记忆、光怪陆离的梦境如同置身水底,闷得他喘不过气。 反复的实验刺激让他缺失了过往的记忆,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甚至记不清是何时到的研究所,那梦境中反复出现的爆炸与坠机究竟是曾经经历的现实还是臆想出来的幻象。 不过算了,即使想起来也未必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第三天下午,白榆按照约定来到医务室复查,检查后陈晓意带着他进入了隔壁间的办公室。进门的瞬间,那一缕极淡的,雪松和海洋气息交织的信息素味道就让白榆反应过来里面的人是谁。 “陆中校亲自来了?”陈医生单手摘下听诊器,又扫了一圈屋内,并无其他人在场。 通常队员的身体情况都会直接反馈给带队队长,她登时心下明白几分:“您是打算把他编入二组?” tw突击队共有七个特战组和一个新兵训练营。陆征不仅是整个tw的副指挥官,也是二组的队长。只不过普通任务并不亲自参与,一般都交给副手乔扬。 陆征不置可否,只问:“他的情况怎么样?” 陈晓意用词似乎有些斟酌:“就目前来看,他的恢复速度还是可以的。还有些轻度的营养不良和神经功能紊乱,身体素质上应无大碍。” “目前来看?”陆征捕捉到了她有些闪烁的言下之意。 他两腿交叠,向座椅后方靠了靠,用直白平板的声调道:“陈医生,既然他已经成为我们的一员,我需要知道关于他身体和心理情况的重要信息。战场上瞬息万变,我必须清楚每一个人的特点,包括弱点,才能作出更加精确的判断。” 灰色的瞳孔无波无澜。“直说吧”,陆征嘴角提起一丝浅淡的弧度,“他没有这么脆弱。” “好吧”,陈晓意怔怔地看着陆长官万年冰山的脸上一瞬即逝的表情,连忙低下头整理起手中的资料,“ct报告显示他全身有多处陈旧性骨折愈合的痕迹。” 陆征示意她继续。 “前胸、后肩、腹部和腿部有多处线性瘢痕,疑似是子弹愈合后留下的。” “还有...,检查发现他还存在反复电击造成的大脑神经损伤。脑部呈相显示,前额叶和杏仁核区域已经发生改变,应该是长期抑郁和焦虑的表现。” 陈晓意一口气说完,笔尖有些局促地点在报告上,犹豫道:“根据我的判断,白榆可能会患有比较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作为医生,我不建议他立刻投入作战,不如先在其他更合适的岗位上过渡一段时间。” “合适?”陆征方才一直不动声色地听着,直到这个词戳中了他。 “相信我,没有比他更合适这里的人了。”他倏然起身,对白榆道:“宿舍一楼有每日的训练表,明早5点半,25公里负重越野,楼下训练场集合。” 陈晓意:“……!” 不愧是凭实力单身到二十八岁,辣手无情的陆征。陈医生在心中默默同情了白榆两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打开门目送陆队离开。 一支注射器递到白榆手上。“抑制剂,拿着吧,一般情况下可以管三个月。这是目前副作用最小的针剂了。”陈晓意一想到眼前这位饱受摧残又貌美坚强的omega要跟一群五大三粗的alpha一起越野拉练,差点要母性爆棚开出一张十天的病假条甩到陆征脸上。 白榆挽起袖口熟练地将注射器一推到底。 葡萄柚信息素的清甜气息登时淡了不少,血液中那股隐秘的,涌动不息的激素渐渐平息冷却,随着夕阳的余辉散入风中,带走夜幕降临前最后一丝余温。 翌日,5:28am。 “报告乔副,二组今日参训43人已集合完毕。” 四辆全副武装的装甲车在破晓前向城外驶去,目的地是主城之外深山训练区。 白榆长期关在实验室,被一群夜猫子研究员几乎带成了昼夜颠倒的作息。凌晨3点刚刚睡着,没多久就被刺耳的闹铃声震醒,此时他倦意未消,阖着眼眸靠在角落处打盹。 为了模拟实战防敌侦查,装甲车都是闭灯行驶,清一色的迷彩服和昏暗的视线为他提供了天然的保护。直到隆隆的行进声音停下,大家纷纷一跃而出开始分发物资时,才向白榆投出诧异又难以置信的目光。 “咳咳...”,乔扬率先出声打断了alpha们激动的幻想,“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白榆,新加入二组的成员,以后大家就是队友了,要互相关照。” “乔副,我们这负重都是35公斤的,要不...”,分发物资的小哥刚拉开背包拉链,想卸掉一部分重量,包带就被一只手提起,轻轻松松地背在了肩上。 “……” 白榆穿着灰黑色迷彩作战服,身形匀称修长,肌肉线条紧实流畅。许是太久不见日光的缘故,他的肤色还有点病态的苍白,一双琥珀色眼瞳只是冷淡的垂着,却偏生让人感到一股寒冷到骨子里的锋利。 虽然在研究所关了两年,但他的动作依然敏捷轻盈,在一群负重前行步伐沉重的alpha队伍里,简直如同一只灵巧的猎豹。 第4章 他刚跑出几步,身侧突然赶上一个人,一个看上去非常年轻,应该还不到二十岁的omega。 来人身材娇小,属于少年感十足的可爱型,正冲他甜甜一笑。 “你来了真是太好了,不然整个二组里只有我一个omega。哎,那些a都是封建思想直男癌,omega怎么啦,omega就比alpha差吗!”他好不容易找到同类,都忘了自我介绍,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喂,舒克在说啥呢,别一上来就毁我们形象啊!”周围的alpha哄笑着。 少年脸色一红,扭头就吼:“你喊谁舒克呢,再吱一句信不信揍你?” “别别…”,alpha笑着退了两步,“别自己伤着了找我碰瓷。” 白榆狐疑地看着他。 少年连忙解释:“我不叫舒克,真不叫舒克。我的名字...是苏珂。”说着还比划起来,“就是苏醒的苏,王字旁加一个可那个珂。” “这群混账,就因为出任务老指派我爬通风管、下水道,就给我起了这么个绰号...”他说着说着耳朵根有点泛红。 白榆点点头,难得对这位同类施舍了一点理解的表情。作战追踪难免遇到狭窄空间和地形,比起周围清一色185+的队员们,这位目测不到170,娇小灵活的omega的确也算特殊人才。 前方大喇叭声音响起:“别磨叽了,9点半之前,没有跑到终点的,回去自己领罚!” 第4章 白榆抬手看了军用腕表,现在是7点10分,也就是要在两小时二十分钟内,跑完25公里。这个速度要求并不高,但负重35公斤会在行进过程中急剧消耗体力。 山路并不平坦。寒冷的气候变化让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也发生了改变,现存品种多为耐寒植物,深秋草木枯黄,颇有些萧瑟之感。 十公里之后,行进的速度略有减慢,原本紧凑的队伍也逐渐松散拉开。极限负重越野是最考验意志力和身体素质的项目之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清晰可见。 苏珂已经气喘吁吁,他身上的背包实际上已经酌情减重,但25公斤的重量对他而言依然是严峻的挑战,眼见被甩在队伍最后,不禁胜负心上头,咬牙就要继续往前冲。 白榆面色如常、气息均匀,只是身上浸出一层薄汗。他余光瞥了一眼快要掉队的苏珂,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别急,按你自己的节奏来。”白榆低声道。这样的训练强度对苏珂有些过重,普通omega在力量和耐力方面只有alpha的五成到六成,就算经过特训也存在着天然的极限差距。 又跑了一段,苏珂几乎汗如雨下,步伐也开始有些不稳。 贴心的乔副一直观察着所有人的情况,向苏珂伸手:“把包给我吧。” 苏珂甩了甩头:“不用,我还行。” “没事,我陪他稍慢一点。”白榆道。 “好。”乔扬转头向队伍前方跑去。 远方的密林中一道人影定定地站着,正向这边看来。远距离加上迷彩伪装,或许别人看不清,但白榆如鹰眼般的视力还是敏锐察觉到了这个人的存在。 前面的队伍又跑了两三百米才有人陆陆续续发现,小声嘀咕:“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越野训练陆队怎么来了?” “我听说队里那个omega是中校亲自挑回来的。这o这么辣,不会是万年铁树开花了吧?” “闭嘴吧你,小心被他听到再罚20公里!” 陆征看着疾行而来的队员们,抬手示意全体集合。 冲在最前头的几位足足等了十来分钟,落在队伍末尾的白榆和苏珂才跟了上来。 “报告指挥官,43人全部到齐。” “嗯”,陆征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队尾扫了一眼,紧抿的唇线终于松开,“原地休息十五分钟。” “哇!”意料之外的欣喜声还未发出,后半句话又落了下来:“然后分成四组演练,任务目标就在终点山顶。获胜的一组结束后就可以回去了,其余三组...” 冷冷的声调犹如切冰碎玉:“再加20公里越野。” “呜呜”,苏珂犹如风中颤抖的小白花,紧紧拉着白榆这根单薄的救命稻草,“哥,我跟你一组。” 三三两两的人群已经开始自愿组队,别看一个个平时起哄得厉害,真到了要被加罚的关键时刻,有两个omega显然是累赘,愿意和他们一组的人并不多。 前三组都是11个人成团,白榆和苏珂所在的最后一组只有10人。 陆征轻咳一声,步履稳健地走了过去。 “我加入第四组。” “......”。 众人还来不及痛呼失策,只听声音如机械般响起:“倒计时10分钟,做好准备。” 苏珂简直要破涕为笑,用手肘捣捣白榆,“老陆亲自参加,这回稳了稳了。哎,高岭之花还真是面冷心热。” “是吗”,白榆心里冷笑一声,他非常清楚陆征此行的用意。对一个来历不明的s级实验体,陆中校需要亲自考察,一旦过程中出现难以预料的行为,这个人也会毫不犹豫亲自动手。 人类对比自己更强大的生物既依赖,又恐惧,还有不信任。这是天性。 其他人都忙着整理装备、填装空包弹,但陆征纹丝不动,身上除了一把插在右腿外侧的战斗匕首,只有一把别在腰后的p226。 这是常用的近战武器,弹容14发。敏锐的第六感让白榆觉得,那把枪里填的是真弹。 各自隐蔽好之后,一声信号枪响,演练正式开始。 一组、二组早已远远绕开,呈战术队形向山顶推进,不想跟陆征正面硬杠上。 但偏偏就有胆大的崽子。对面树林里顾嘉南、顾嘉言猛然蹿出,端着微冲就朝着四组方向靠近。 陆征微扶额角,示意狙击手拦截。 这兄弟俩也算艺高人胆大,反应速度奇快,红点儿还没瞄准就猛地闪身侧蹲,单膝跪地躲在树干后面。 “砰”地一缕白烟冒出,三组狙击手因为位置暴露,被四组狙击手一击命中。 “哟,吴晓被干掉了。他们组没主狙了,快上!”顾嘉南挥手招呼着后面的队员。 霎时间三组的alpha们如猛虎下山,朝他们直袭而来。 “砰砰”两声连响,顾嘉南的动作陡然僵住。 身后两名队员接连中弹,白烟滋溜溜地飘了出来。 苏珂扭头一看,白榆面无表情地趴在狙击枪前,微微抬起了头。 “看不出来啊哥,你这枪法可以啊!”苏珂掩饰不住兴奋,“再来两枪,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白榆不吱声,他的裸视目力可达1.5公里,加上狙击枪的瞄准镜,这些人在他眼里就像活靶子似的,再补上几枪,对面就得全军覆没。毕竟是训练演习,总得给人留点面子。 这两枪阻止了三组直接袭来的计划,顾嘉南一咬牙,带着队员调头离开。 “走吧。”陆征既不插手,也不废话,简单干脆地指挥队员们直接向山顶目标而去。 弯弯绕绕的山地深处有一条河流,如果要绕开这段,势必会严重拖延到达山顶的速度,何况训练的目的不就是考验极限、自找苦吃么。 接近零度的冰水刺骨袭来,肩后的背包浸水后异常沉重,几乎要把人拖下水去。河道并不算宽,到对岸也就不过80米的距离,但水势复杂湍急,并不容易应对。 苏珂抵不住突如其来的一股冲力,瞬间连人带枪一头栽进河里。他来不及发出喊声,张口咕咚咕咚呛出一串气泡。 距离最近的韩凯立刻伸手去拉,但苏珂的背带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上了,用力一拽之下竟然没有将人托上水面。 下一秒,更多的气泡混合着新鲜的血液向水面散开,韩凯登时失声喊了出来。 陆征轻装上阵已经快到对岸,陡然听到身后的呼喊,立刻往回折返。 霎时间,更多的声音开始响起:“当心!水下有东西!” 巨型的黑影向他们迅速靠近,苏珂撞在石块上磕破了额角,四散的血腥味儿引来了这位不速之客。 白榆猛然扎下水去,冰凉的河水刺得他眼睛生疼,但他已然顾不上这些。苏珂的背带被石块勾住了,骤然的撞击失血让他急速倒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抽搐起来。 扑通扑通几道人影同时向这边游来,白榆抢先一步拔出匕首割断了背带,正托着苏珂的头向上游去,余光一撇,骤然瞳孔紧缩。 五米开外,一条巨型鱼类正向他冲来。吻部尖细狭长,全身覆盖鳞甲,一排排利齿清晰可见。 心跳在耳膜疯狂鼓动着,血液从四肢百骸涌上头顶,他在一瞬间就认出了眼前的生物,鳄雀鳝。 一种只存在于温热水域的水中霸王,在地球上生存了超过1亿多年的古老杀手,也随着这场生物变异适应了寒冷水域,毫无对手、所向披靡地侵入到了河道之中。 这条巨型水怪身长三米多,凶猛异常。白榆只来得及把苏珂往韩凯那边一推,旋即掉头卸下身后沉重的背包,使出全力向鳄雀鳝的尖吻轰然砸去! 第5章 水下阻力颇大,不是白榆擅长的主场,但瞬间重达百斤的攻击力还是让那大鱼头部被砸得一歪,速度骤然放缓。 就在那一两秒的间隙,白榆紧随而上,抽出匕首就要刺去!然而那鳄雀鳝猛一甩尾迅速蹿开,匕首贴着它背部坚硬的鳞甲划过,如同铜墙铁壁的钢板,没有伤到分毫! 血液和攻击更加激发了它的凶性,尖长的利嘴狰狞张开,眨眼间就要到韩凯和苏珂身旁。 苏珂急速喘息着,被韩凯托住脖颈浮在水面上,两人根本无法防备水下袭来的怪兽。 眼看埋在水下的腿部就要被利嘴咬住,两名队友及时赶到,纷纷抽出匕首向鳄雀鳝刺去。 那鱼激烈地挣扎扭动,两百斤的身躯猛然向二人冲撞甩去,登时将其中一人重重砸向河床的石块,呼啦啦的水流裹挟着血液晕开了视线。 白榆迅速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鳄雀鳝行动灵活,全身滑不溜秋,根本无法徒手抓住。 忽然,一副登山用的绳索钩爪落了下来。韩凯急中生智,从行囊背包中翻出钩绳向他们抛去。 没有发射用的装置,对这条堪称钢铁巨怪的大鱼徒手抛钩,想要真正勾住它是几乎不可能的。 但白榆要的只是那钩爪与鱼鳞摩擦减速间哪怕半秒的空隙。 他的身影在水中快得宛如一道残影,在队友勾住大鱼的刹那,锋利的匕首准确无误地插入鱼鳃和鱼鳍中间的软肉,用力向上一划,滋啦一声,半条鱼头直接被开了缝! 剧烈挣扎中,巨鱼暗红色的血液骤然喷涌而出,血腥的河水瞬间将白榆包围起来,周围的感官迅速褪去。 身后好像有一股水流在涌动,是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他氧气几乎耗尽,还来不及回头,猛烈的撞击感就从背后而来,霎时间眼前一切急速倒转,白榆无法抑制地张开口,狠狠呛出一口血沫。 冰冷的河水瞬间倒灌进胸腔,暗流骤然加急推着他向前,昏暗的视线中隐约出现了岩石锋锐的黑影。 一声闷哼出现在耳畔,但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白榆感到一双手从背后环绕过来,把自己牢牢护在怀里。 那声音压得极轻,湮没在哗哗的水流里,但白榆却立刻认了出来。 是陆征。 第5章 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白榆浮出水面,骤然吸入的空气让他呛咳不止。 “快点,把他带上岸!”陆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立刻有人托起他向浅滩游去。 白榆匆忙间回头,陆征已经不见了踪影。 水下暗流汹涌,缠斗得正激烈。他紧盯着河面,足足有两三分钟,那道熟悉的身影都没有从水下浮上来。 他的视力太好,所以根本不存在看漏的可能。 被陆征抱住撞上河底石块的瞬间,白榆内心是发懵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其他人都是普通人类,而他是实验体。 他太明白在这个倒退回蛮荒、杀戮的末日世界,实验体意味着什么。代替常人去做做不到的事,包括承受伤害与痛苦。 在其他人眼中,实验体是武器,是工具,是货物,是可以用金钱买的。那五百万美金,就是他卖命的价格。 所以他从未想过在幽暗湍急的水底,会有人不顾安危地冲上来护住他。 一定是水下的能见度太低,让陆征认错人了吧。 白榆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望向河面。 三分钟过去了。 水流的中心忽然翻涌出大量气泡,黑影在剧烈挣扎中渐渐归于平静。 黑色的碎发从水面哗啦一声冒出,露出一双微红的、湿漉漉的灰瞳。陆征深吸几口气,随即缓缓向岸边游来。 水中搏斗对体力的消耗极大,他上岸时步伐似乎踉跄了一下,脸色有点白,但很快就恢复了往常一样冷静坚硬、无懈可击的外表。 接近零度的冰水几乎让人失温,但更让人心凉的是水下发现了外来物种。 “这地方是我们常来的训练基地,水里从来没发现过这种怪物。” “鳄雀鳝在水中几乎没有对手,其他鱼类都会被消灭殆尽。” “嗯”,陆征皱了皱眉,“而且这种生物有很强的领地意识,短距离内很难会同时生活两条雄鱼。” “所以我们刚才除掉的,是一雄一雌?”韩凯立刻反应过来。 “没错。鳄雀鳝一次可产下十几万枚卵,很可能已经在孵化了。这条河通往主城,要立刻上报这件事。” 话音刚落,一道火红的烟雾在山间绽开,所有人心中皆是一惊。 这是专用的紧急求救信号,是其他队伍遇险了。 陆征立即连上耳麦,公频里传来乔扬焦急的声音:“一组突遭不明生物袭击,许放、江序淮二人失联。定位已发,请求支援!” 这句话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常规演习大家枪里填装的都是空包弹,除了匕首能用,其他武器根本没有多大杀伤力。 不明生物,突袭,失联。这几个词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气氛空前紧张起来。 陆征迅速脱下被冰水浸湿的外衣,向基地请求医疗和武器弹药增援后,开始清点人马。 “韩凯、周舟、庄伟杰随我上山,其他人原地等待。” “陆队,我们一起去。”几人纷纷出声。 “不”,陆征道:“现在情况不明,我们武器弹药不足,人多也是无用。增援直升机一刻钟就会赶到这里,你们回去等消息。” 命令式的语气让人无法拒绝。一组失联的两人实力都不容小觑,却还是陷入这种被动境地,此时只有精锐中的精锐才有实力一搏。 白榆仰头灌了一口水,拧紧壶盖:“队长,加上我吧。” 他有作为实验体的自觉。 陆征侧对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形在浅滩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他视线扫过白榆,点头默许了。 山路崎岖难行,为了尽快赶到事发地,陆征没有选择相对平坦的盘山路,而是径直破开荆棘丛林往坐标方向赶去。 寒冷的气候变化让山林尽显荒芜,裸露的石壁高耸坚滑,一不留神就可能摔下山壁。韩凯虽然亲眼目睹了白榆在水下矫健的身手,但出于本能对omega的关照,还是抽出一根攀登绳系在身上,旋即将绳索的另一端扔给白榆:“系上,小心。” 白榆接过绳索往身边庄伟杰腰侧哐当一扣,淡道一声:“谢了。”然后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拔出匕首凌空一跃。 金属与坚硬的石壁相击,瞬间火花飞溅而出。他身形犹如敏捷的猎豹,轻盈而蓄满力量,几番腾挪辗转间已一骑绝尘,稳稳当当站在了一处平坦的坡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几位还在苦苦攀登的alpha。 庄伟杰瞥过脸无声地骂了一句,猛然发力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巨大的冲力把身形比他稍瘦的韩凯拽得一个趔趄,刚要张口去怼,就被他扭头一吼:“看什么看,连人家omega都比不过,也不嫌丢人!” 韩凯机智道:“你不要指桑骂槐!”然后眼梢一挑,瞟了一眼面色冷峻的陆征。 庄伟杰秒怂:“对不起陆队,我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征长腿一跨,重重向他肩头一拍借力而上,无言地越过了他。 “……” 到达指定位置的时候,他们才发现情况比预想中更坏。 一组剩下的队员们都按照指示围成一圈高度警戒着,乔扬背靠一棵大树之下,胸前作战服赫然被撕开一道大口子,淋漓鲜血几乎将上半身的衣服浸湿。 陆征眉宇冷冽,上去简单查探了一下伤口,狰狞外翻的皮肉紫中带黑。 “有毒?” 乔扬脸色很是难看,呼吸明显急促,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下颚滴落下来。他强忍住眼前一阵阵的眩晕:“不明生物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巨型爬虫,它是从地下钻出来的,我们没有武器措手不及。许放和江序淮不知所踪,得抓紧…抓紧找到他们。” 陆征眸色更加沉了沉。 他和13区的变异生物打交道多年,今日却在这片熟悉无比的训练基地里毫无征兆地接连冒出两种变异体,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开始蔓延。 两分钟后,救援直升机的声音终于清晰地传入山林。 陆征拿起通讯器,就听那头传来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陆队,你人哪儿呢?不慌啊,我们马上就来救你们了。” 陆征掐断了通讯。 巨大的螺旋桨扇动着悬停在他们上方,刮得尘土飞扬。一个身穿tw作战服的男子戴着墨镜,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单手攀在直升机边缘对地面上的陆征咧嘴露出一个灿烂又欠揍的笑容。 敢在陆征面前装x的,不是别人,正是tw三组的队长郭树强。 郭树强人如其名的糙,在军中外号“大强”。平日里一向被陆征处处压一头,好不容易给他逮着机会来个闪亮登场。 第6章 他胸前挂着一把ak,单手顺着绳索快速滑下。呼啦啦几道黑影跟着他紧接而下,是三组几位精英队员。 救援队伍出动了两辆直升机,不仅送来了武器弹药和增援,也护送了二组受伤队员迅速返回。 郭树强听明白事情原委后,不由扔掉烟头:“不应该啊,这地方队里前前后后都来了百八十趟了,我们组就上个月还跟这儿训练过,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变异物种。” 陆征站起身:“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许放他们的下落,那变异生物已经钻入地下。我们兵分三路,搜寻范围必须扩大。” “不过声波探测仪只有两台。”郭树强皱眉:“这山覆盖范围这么大,若是这两人真被那东西捉住了,一时半会还真难找。” “我去没有探测仪的那组吧。”突然,一直默不作声的白榆开了口。 “我的感官比常人敏锐。”他又补充了一句。 陆征目光过一圈,略一思忖道:“好吧,你跟庄伟杰、韩凯一组。” 白榆没有选择什么重型武器,只是套上了战术手套,又挑了一把轻便的uzi。爬虫类生物一般喜欢向阳背风的地方,第六感促使他朝南边迈开了步子。 “韩凯”,陆征叫住他的老部下,“遇到危险不要恋战,有突发情况立即给我发信号。” 第6章 手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11点。 事实证明,在茫茫大山中寻找一条钻入地下的爬虫,即使那虫再大,也如海里捞针。 大家的面色都很凝重,距离两位队员失踪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因为是同生共死的队友,庄伟杰的情绪明显焦躁起来,他猛地一踢脚边的草丛,狠狠道:“让我找到那玩意儿,非剁了它不可!” “——嘘”,白榆蹲下身摸了摸脚下的泥土,“这里的土质比其他地方更加松软。” “还真是。”韩凯抽出匕首往地下一插,三人合力挖了起来。 果不其然,蓬松的土壤之下,一条地洞赫然出现在眼前。但这地道的尺寸口径,却不由让他们倒抽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虫洞,连庄伟杰这个接近190的alpha直立站着都不用低头弯腰的,可想而知得是条多大的怪物。 “走吧,大家小心。”白榆用手电在前边照着路,韩凯夹在中间,庄伟杰背对他们断后。 洞中的能见度很低,壁上黏腻湿滑,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 “别用手碰,说不定是那家伙的毒液。”韩凯谨慎提醒道。 摸黑走了约莫十分钟的功夫,三人来到了一处岔路口。白榆俯下身几乎贴在地面上,闭目凝神,将感官的功能放到最大。 忽然,他的身体从放松状态瞬间绷紧。右边的通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 变异爬虫发出的声波只有十几赫兹,不在人类听觉感知的范围之内,但逃不过白榆的耳朵。 白榆脊背紧绷,压低声音:“它来了。” 话音落下不过三秒,一股巨大的气浪裹挟尘土扑面而来。哒哒哒冲锋枪的声音如雨般飚射而去,那怪物伸长的触手被打断两根,登时往身后黑暗的洞中一缩。 “得把它引到地面上!”庄伟杰大喝一声,拔腿就追。 白榆夺过他的手电筒,与自己拿着的那支一起高举着直直射向爬虫的眼睛。在强光的骤然刺激之下,那家伙横冲直撞向上顶去,霎时间破开土壤钻了出来。 眼见它逃出地道,白榆赶紧两步一跃翻了上去,“不能让它跑了!” 信号弹“砰”地一声在山林中炸响,寂静的山谷似乎都为之一震,远处的陆征、郭树强纷纷回首。 白榆用力抹了一把脸。他再清楚不过,这种生死搏斗根本等不到援军,只有靠自己! 明晃晃的日光下,巨型爬虫的全貌让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怪诞的变种生物头如甲虫,身似蜈蚣,密密麻麻的触手光是看见就足以引起生理不适,更遑论它头部的一对鳌钳,可怖的夹力能瞬间将成年人的颅骨捏得粉碎。 庞然大物“咔咔”扭动着足足有四五米长的身躯,全身少说也有100多个环节。它的凶性已经完全被激起,挥舞着鳌钳就向白榆直扑而来。 巨大的身躯轰然撞击地面,卷起风沙。松软的土壤在强烈的冲击之下裂开数道纹路,向周围四散开去。 “当心地面塌陷!”庄伟杰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就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进坑里。 冲锋枪的子弹尽数招呼而上,那怪物立即蜷成一团。大部分子弹都被它背部坚硬至极的甲壳挡下,只见火星四溅,却难以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火力停止的瞬间,韩凯身形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爬虫露出的腹部前,雪亮的匕首刚想给它划个开肠破肚,眼角余光里瞥见一物,脸色蓦然变了。 一团透明的黏液从怪物口中喷射而出,正从他右侧后方袭来,节肢动物尖利的步足堵住了他所有逃脱的可能。 避无可避之际,韩凯心下一横,把命豁了出去。 噗呲——! 匕首扎入怪物腹腔和步足插入皮肉的声音同时响起。他忍着肩头传来的剧痛,几乎使出生平最大的力气,猛然将那巨虫的腹部划开一道狭长的裂口! 巨虫登时发了狂,它尖锐地咆哮一声张开鳌钳就向韩凯夹去。 庄伟杰纵身一跃,拦腰抱住韩凯,刀锋一般的步足直直插入他的腰侧。他咬紧牙关,瞬间右手摸枪抵在那虫的腹部砰砰砰连开三枪。 腹部和头顶传来的剧痛让那对巨钳陡然在半空中停下,又调转了方向。 就在庄伟杰发动攻击的同时,白榆已经敏捷地攀上了大虫的头顶,速度之快,简直目不能及。 他紧紧握住那怪物的触须,在电光火石之间刺瞎了它的双眼!身下的生物在剧烈疼痛中疯狂扭动,可怖的巨力直接将白榆掀翻,重重撞在地上。 疼痛顺着脊髓直冲上头,白榆被砸得眼前一黑,尽管视线还模糊着,但多年来生死一线的直觉让他瞬间发力,就地往身侧一滚。巨大的鳌钳贴着他的面颊将将擦过,插进了身侧的泥土里! 那家伙就算没有了视觉,触角和嗅觉依然够用,正发了疯似地冲白榆猛攻而来。 那轰然一击势大力沉,鳌钳竟一时间插得太深陷在了泥地。白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立刻三指抓地稳住身形,双膝发力一蹬,踩着鳌钳再次攀上了巨虫的头顶。 uzi枪声连发,数枚子弹顺着眼珠的血洞射入巨虫的大脑。庞然大物又挣扎了几息之后,终于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呼——”,白榆喘息着落地,目光向那两人看去。庄伟杰和韩凯都受伤不轻,已然无法动弹。 刚才的战斗异常激烈,但也仅仅过了五分钟而已,离其他人赶到还要时间。 他踉跄起身,脱下外套紧紧堵在庄伟杰腰侧的伤口上,那步足尖利至极,位置捅得很深。灰色的迷彩服很快被鲜血湿透,温热的血液倒流到他的手上。 韩凯也好不到哪去,肩胛直接被扎穿了,血淋淋的窟窿从后背贯穿至前胸,毒液让他面色青紫,脖颈间的血管都涨了出来,胸腔随着呼吸起伏发出嘶嘶的声音。 痛苦的低吟和满目的刺红如潮水一般涌上记忆。不知过了多久,白榆手上的力道开始松动,晕眩的感觉让他眼前出现了重影,大脑一片空白。 奔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但他仿佛耳朵堵了一层水,根本反应不过来。 熟悉的身影冲入眼帘,架起两位重伤患送上了直升机救援吊篮。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却恍若隔世。 “白榆…白榆!”肩头传来的晃动终于让他回过神来,额前的冷汗顺着面颊滴落在地。 他缓缓抬头,只见陆征灰色的眼瞳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直直看向自己。 “你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冷冰冰的语调中竟然透着一丝关切。 白榆用力甩了甩头,推开他握在肩头的手,喃喃道:“我没事。我们在下方发现了地洞,失踪的两人或许被它藏在地洞里了,快去找吧。” 陆征的眉宇压得更低了。 白榆虽然带着战术手套,但露在外面的手指冰凉,那一推更是绵软无力,几乎擦着陆征的手臂虚虚滑过。 “你也中毒了?”陆征蹲下身一扳白榆的下颌,这人的脸色一向是苍白的,但此刻嘴唇却微微泛青,连呼吸都格外沉重起来。 白榆偏头向后一躲,由于脱下外套的缘故,他只穿了一件圆领的迷彩t恤,修长的脖颈线条在向后仰去时显露无疑,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泛出不正常的紫色。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重复:“我没事。” 鳌钳尖端在那致命一击时灌满了剧毒,即使是面部的擦伤,也足以让一般人毙命。但白榆不同,他是一个实验体,这么些年来,早就在各种毒剂的反复试验中对毒药几乎都产生了抗体,巨虫致命的毒液对他而言也不过是难受一阵子罢了。 第7章 死不了的。 陆征盯着他看了两秒,从兜里拿出了通讯器。“呼叫hh-31,这里还有一位伤员,定位坐标已发。” “你在这儿等着,直升机三分钟内就会到。”他撂下这句话,转身带着队员们跳入了地洞之中。 第7章 凌晨2点,医院观察室。 墙上挂钟一分一秒地走着,白榆躺在病床上盯着白晃晃的天花板,无奈地长吁一口气。 点滴顺着软管流入静脉,冰凉的液体在血管中游走,让原本就寒浸浸的夜晚更冷了。 微量毒液和受寒低烧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架不住陈晓意极其敬业的精神,硬是把他留在观察室挂水到深夜。 白榆躺得半只胳膊都快僵了,终于在最后一袋液体快要滴完时,迫不及待拔了针头。水珠滋地顺着针头一溜溅出,他翻身下床就往宿舍区走去。 夜半的走廊灯火通明,急救室的红灯还在亮着。他顺着那道光看去,视线落在一个熟悉的侧影上。 陆征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头微微后仰靠着墙壁,似乎在闭目休息。 后来发生的事,白榆都听说了。失踪的两人在地洞里被找到,许是因为那巨虫有着储藏食物的习性,被发现时两人都还有气。 韩凯和江序淮已经被推入病房,庄伟杰和许放的伤势颇重,内脏破裂造成的大出血让他们至今还未脱离危险。 陆征一回来就将训练基地接连发现变异物种的事情向军部做了详细汇报,部署地毯式搜查行动,直到凌晨才抽空来到医院。 白榆从陆征身旁走过。医院的白炽灯光打在那张沉睡的脸上,五官轮廓利落分明,透着一股不由分说的冷感。 平日里的陆征神情总是寡淡冷漠的,唇线紧抿时带着一丝向下的弧度。此刻睡着了脖颈后仰,薄唇微张,倒少了些不近人情的凌厉。 擦身而过的瞬间,白榆停了下来。 陆征已经套上外衣,但长裤和领口漏出的黑色作战服依然是白日里穿的那套,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现在夜间的温度已在零下。 脚步仿佛突然生了根,白榆定住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折返回去。待他再次从观察室里走出来时,手臂上搭了一条薄毯。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陆征身前,将薄毯盖在了那人身上。 多年高度警戒的习惯已经成为条件反射。陆征睫羽一颤,猝然睁开双眼,在愕然中同样对上了一双惊诧的,不知所措的眼瞳。 两人的距离极近,一高一低对视。白榆手上动作一顿,那条薄毯顺着陆征的肩头滑到膝盖。 灰色的瞳孔眸光微沉,陆征率先清了清嗓子,打破这诡异尴尬的氛围:“谢了。” 他的语气难得柔和,眼圈却泛着淡淡的乌青。 “你不回去睡吗?”白榆还在为方才唐突的举动懊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了”,陆征又瞥了一眼急救室的方向,“训练基地突然出现变异物种必须清查,五点半就要出发,我在这儿待一会就行。” “需要…”,白榆把“我去吗?”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他既有作为实验体被买下卖命的自觉,又怕被人觉得自视甚高。 “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陆征的声音插了进来。 于是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之后的三天,他都没有看见陆征。tw派出了50人组成的精英团队,全副武装对整片山脉开展了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一处疑点。 这么高度紧张显然是有原因的。近年来,13区的变异物种趋近稳定,常见几种会对人类生存造成严重威胁的变异体都在军方的严密监控之下,连捕捉消灭手段都形成了体系化的套路。骤然接连发现新的变异物种,还是在经常使用的训练基地,可不算小事。 这意味着在更多不为人知、未有察觉的地方,潜在的风险日益增加,整个13区主城和卫城五百多万人口的生命安全都受到严重威胁。 白榆只休息了一天,就加入了日常训练,殊不知自己一战成名已经插翅般地传遍了整个部队。 乔扬伤势未愈,二组的训练员暂时由顾嘉南代替。这哥儿们自打听说了冰山美人第一次出任务,就手刃鳄雀鳝,枪杀巨型虫,还顺手救下了庄伟杰、韩凯、苏珂一干人等的英勇事迹后,再也不敢用丝毫不正紧的神情往白榆那儿看。 生怕一不留神被人把眼珠子抠出来当球踢。 “好好的小o,厉害点自然是好,可这也忒厉害了吧。”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边呼呼直吹哨子,一边像牧羊犬似的催着队伍变速跑。 苏珂彻彻底底变成了白榆的迷弟,迈着他的小短腿一步不落地跟在白榆身旁,渗出的汗把额角贴的纱布都快打湿了。 特战组的训练强度可不低,行动中受过轻伤的几位都被关照训练量减半,唯独白榆不仅全程参与一样不少,明眼人还能看出,他的动作越发轻盈精干。 从研究所到这里短短几日,他就像一只从牢笼中被释放出来,舒展开筋骨肌肉的猎豹,带着令人心惊的美感与爆发力,陡然闯入众人的视线。 即使他不打抑制剂,也是那种一眼望去令人不敢侵犯攀折的美。 白榆吃得很少,长期被困研究所的记忆已经在胃里形成了习惯,为了防止实验刺激造成的呕吐,往往一天只给吃一顿。遇到反抗的时候,甚至两三天才给点食物,保证饿不死罢了。 所以他去食堂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到了第四日中午,白榆实在拗不过苏珂的盛情相邀,陪他去食堂打了饭。 在极度稀缺的资源下,可提供的食物并不多,泛着金属光泽的餐台上,一眼望去也就土豆浓汤、鹰嘴豆、全麦面包和培根而已。 白榆只拿了一碗土豆浓汤。 平心而论,这碗汤里切了胡萝卜、洋葱丁,甚至还能捞到一些碎肉,实在是很有诚意了。不过他只咽下两三口,眉头就微蹙了起来。毒液对神经系统的损害是需要时间恢复的,土豆汤里过于浓重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地犯恶心。 “喂,那不是二组新来的omega吗?” “没错,真的是他。” 偌大的食堂里渐渐响起了议论声。 “砰”地一声,苏珂把喝完的刚碗用力往桌上一磕,扭头就冲道:“喂,他不叫omega,人家名字叫白榆。记住了吗?” 作为小撮弱势群体的苏珂,对omega这个词极度敏感,每次都要跟人杠个脸红脖子粗。 “吃你的饭。”白榆毫无兴致地搅了搅碗中剩下的土豆汤,听着军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他的身旁。 就算不去看,他也能从那沉着从容和透着几分冷意的声音中知道是谁。 “你就吃这点?”陆征双手插在兜里,姿态比平日里略显随意。 “哦,我不饿。”白榆抬起头:“搜查还有发现其他变异生物吗?” “还有一两只,不过都没那么危险。”陆征一句话轻飘飘带过,旋即向打饭的窗口走去。 “啊啊…老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一定会给我们加训练的。搞不好每月两天休息都会取消。”苏珂痛苦地抱住头,摸了摸那早就已经结痂的额角,“怎么办,我感觉脑袋更疼了呢。” 白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面这孩子还不全然清楚他的来历,陆征代表军方从研究所买下了他,就像买下一把趁手的武器。他没有家庭、没有亲人,甚至没有合法的公民身份。过去的一切皆不可溯,未来的日子也早就注定,什么休不休假之类的事情,从来不在他考虑之内。 哐哐两个罐头放在桌面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哇,是黄桃罐头。”苏珂激动地睁大了小鹿一样的眼睛,全然忘了刚才还在说陆队的坏话,兴奋道:“谢谢长官!” 陆征放下就走,一句也没多说。 这年头能有个苹果梨子就已经很奢侈了,黄桃这种娇气的水果普通人一年半载都别想吃上一回。 酸酸甜甜的口感的确抚平了胃里的焦灼。 “哥,跟着你真是能撞大运。”苏珂吃着自己那罐,掩饰不住内心的山呼雀跃。 白榆也咬了一口:“看来长官的待遇的确优越。” “这里的东西都是配给制,像水果罐头这种,就算是陆中校每个月也只有这两罐。”苏珂腮帮子鼓鼓的,“我们是没有哒,普通队员每个月只有一斤苹果。” “一斤…”,苏珂的表情再次皱巴起来,用手比划着:“也就2个,最多3个,都不够吃的。” “哦”,白榆不动声色地听着。 “哎,听我爸妈讲,我家以前是开农庄的,要什么没有。可你看现在,还不只有这些。”苏珂一抹嘴:不过灾难降临的时候,我才3岁,过去那些都记不得了。这样也好,省得有比较之后反而接受不了现在的生活。” “对了,你以前是干嘛的?”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白榆,“哥,我都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 第8章 “我…”,白榆顿了顿,半晌才抱歉地笑了一下。“我受过伤,以前很多事不记得了。” “失忆?”苏珂惊讶地几乎快喊了出来,“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嗯”。白榆点了点头,“我能记得的,只有这个名字而已。” 第8章 “对了,哥,马上就要到一年一度的竞赛了。今年有你加入,保准我们二组又要拿第一!”苏珂一口气喝完罐头里的糖水,有些意犹未尽。 “竞赛?” “是我们队里的传统啦,不过我也是年初才加入的,只听其他人提起过。”苏珂满眼冒星星:“知道咱二组在队里为什么牛掰么?据说就是因为我们已经连续三年蝉联魁首了,十项科目一大半的no.1都在咱组里。” “这样啊。”白榆并不在意:“我刚来,很多规则都不熟悉,就不报名了。” “别呀。射击、400米障碍、超低空伞降…,以你的能力随便挑一个都能进前三的。”苏珂劝道。 “还是算了吧。”白榆淡道:“我没兴趣。” “好吧”,苏珂有些扫兴,“那今年也还得看那帮alpha们雄竞喽。” 果不其然,随着比赛日期临近,整个基地的氛围都空前紧张起来。从凌晨到深夜,训练场上都是一副血脉喷张的热烈场景。 二组自然是关注度最高,“树敌”最多的队伍,顾家两兄弟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全方位地展示肌肉,就连平日里一向温和示人的乔扬都开足了气场。 白榆实在无法与alpha们的好胜心产生共鸣,不过这倒是个摸清队伍实力的好机会。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知己知彼,总是没错的。 满满的压迫信息素在基地里逡巡了小半个月,终于到了正式比赛那日。 参赛队员们整装待发站在训练场上,其他人在外围远观。一位略显消瘦但气度不凡的军官从车里走了出来,陆征保持着两步距离跟在他身后。 那人约莫五十多岁,两鬓斑白,肩抗三星。白榆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身份,tw突击队的统帅,陆征的顶头上司,李云峰。 他的气质不像陆征那么冷冽,反而隐隐透出一股宽厚与慈爱。明面上与陆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搭配得倒是相得益彰。 正如传闻所言,二组一路势如破竹。一个上午就包揽了5公里武装越野、400米障碍和攀登三项冠军。不过三组也实力不俗,郭树强和他的队员们拿下了低空伞降和装备操控两项冠军。 到了下午,争夺终于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午后第一场射击比赛,陆征和顾嘉南代表二组出列。 白榆诧异地挑了挑眉,他没想过陆征会亲自下场参赛。 随着一声发令,第一轮多姿势射击开始。14名参赛队员极限冲刺到15米射击地线,50秒内分别用“立、跪、仰、侧、卧”五种姿势10弹连发。陆征动作如标准教科书,行云流水,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全部精准击中了人头靶。 顾嘉南也不逊色,几乎与陆征同时完成,不相上下。 对于反复集训的特战队员来说,这种项目只能算基础热身,下一项移动靶心才是挑战。 500米复杂环境里,没有一个固定靶,全部都是移动活靶,而且出现和消失的速度极快。命中10个靶心,并以最快速度冲到终点的人获胜。 根据抽签结果,陆征最后一个出场。前面13个人的最佳成绩是三组林峰的70.02秒,顾嘉南以70.18秒的成绩暂居第二。 这是一个很难打破的时限,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在陆征身上。 陆中校的表情依然从容淡定,黑色作战服勾勒出他修长笔直的身形和劲瘦的腰身。 “啧啧”,伤势未愈的庄伟杰一边拄着拐杖,一边摇头叹息:“真特么帅,可惜是个万年冰山,不然这军草的名号也落不到顾家那俩小子头上。” 苏珂已经完全被罐头收买,据理力争:“你懂什么叫帅,长官与其他alpha简直有壁好吗!这叫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庄伟杰喉结一滑,目光复杂地看向苏珂,“你放心,这份心意我会原封不动地转告陆队。” “砰”地一声枪响打断了两人的斗嘴,陆征冲进了场内。 他速度极快,几乎在活靶弹出的一瞬间就拔枪扣动了扳机,停顿、瞄准、射击一气呵成,完全凭借着本能做出反应。 下一瞬,前方出现一道障碍物,陆征踏地而起,凌空将身体绷紧,手上动作丝毫不停,在滞空状态下瞬间又是一击,正中靶心! 移动的活靶在陆征眼中仿佛与固定靶没什么不同,他砰砰连击弹无虚发,从头至尾连弹匣都没换过,就在风驰电掣般地速度下一路冲到了终点。 刹那间,场外的呼吸声都屏住了。 “68秒50!”计时员一锤定音,如同一记重磅敲在众人脑海里。静默半秒后,全场掌声雷动。 白榆站在激动欢呼的人群中,目光几乎从那人身上无法移开半分。他直觉里一直知道陆征很强,但没想到这么强。 这是一个普通人类能够达到的极限吗? 他心里没有答案。他只知道,如果换做他上场,只怕也不能做得更好。 掌声、欢呼声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几乎整个赛场都被点燃。白榆忽然觉得自己身体里某处重重地跳了一下,视线里一双如星如辰的灰色眸子与自己遥遥相望。 只短暂停留了一瞬,那人又收回了目光。 第三轮远程狙击也是毫无悬念,简直是陆征的看家本领,以绝对优势顺利拿下。 陆队不愧是陆队,十项科目比赛他只是象征性地参与了一项,就又成为了年度大赛茶余饭后的焦点人物,热度久久不散。 苏珂依然在为白榆没有参赛感到遗憾,否则借此机会也能让omega扬眉吐气一番。 但白榆忽然庆幸,他没有与陆征正面杠上。 二组的庆功宴一直开到将近凌晨,白榆在回宿舍的路上,被乔扬赶了上来。 “你到这儿有一个月了吧?”乔副拍拍他的肩:“陆队让我转告你,给你两天假出去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尽快了解城区分布,方便以后执行任务。” “让陈晓意和苏珂与你一同调休吧。” 难得休息的陈医生格外兴奋,9点不到就开始敲门。女omega换下了往日的白大褂,穿着一袭黑色毛呢大衣,不仅摘了眼镜,还涂了斩男色口红,白榆一开门就眼皮一跳。 “走吧,弟弟。”她仗着白榆记不得年龄的事,一口一个弟弟喊得毫不心虚。 白榆唔了一声刚要出门,却被陈医生一把拦住,硬是强迫着换了一套便装。 她满意地上下打量着身着牛仔裤和白色运动卫衣的棕发小伙,挑眉道:“说实话,小白,你还不到25岁吧?”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已经30了。”白榆无奈地带上门:“喊我弟弟,你就不怕把自己喊老了吗?” “哈哈哈,我乐意。”陈医生一阵风似地下了楼,打开车门把白榆塞进副驾。 苏珂手里抱着一桶爆米花惬意地靠在后座,热情地抓了满满一把给白榆:“哥,趁热快吃!” 所以这儿的人都是这么自来熟么。 “队里让我带你熟悉熟悉环境,13区总共也没多大,从东到西开车四十分钟也就转玩了。时间多得很,你想去哪?”陈晓意问。 “我不记得了,去哪都无所谓。” “去地下城!”苏珂莫名有点兴奋。他眼巴巴地看着陈晓意:“我一满18岁就想去了,但一个人又有点害怕,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ok!”陈医生也来了劲:“那地方我也好久没去了,走走走,咱仨凑一块儿想去哪就去哪!” 地下城是13区最大的集市之一,但和其他集市不同,这里环境人员复杂,有很多灰色地带的交易。 他们刚沿着阴暗潮湿的楼梯下了负一层,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就飘了了出来。 狭小逼仄的空间内,两旁摆得满满都是摊位,有卖旧货的,衣物的,也有卖吃食的。 陈晓意踩着马跟靴噔噔噔顺着食物飘香的气息往前走,停在一处卖炸串儿的摊子上。 黑不溜秋的烤物在炭火上滋滋冒油,诡异的焦香顺着热油飘散,让陈医生两眼放光。 白榆觉得自己见识浅薄,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蚱蜢,甲虫,蚕蛹!”老板热情招呼:“一早刚送来的,都是新鲜货!” 白榆喉咙一哽,默默退了一步。 这些家伙变异后个头都快赶上鸡腿了,怎么下得去口! 陈晓意爽快地掏出钱包买了三串油炸蚱蜢,往旁边塑料椅上一座:“老板,再来三瓶汽水!” 白榆只好跟着她坐下,眼见那两位啃地不亦乐乎,心里实在是犯了难。 “哎呀,买都买了,尝尝呗。”陈医生瞧出了他的心思,“都是优质蛋白!” 第9章 白榆推辞不过,再拒绝真变成矫情了,只好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 酥酥脆脆,肉香四溢,突然瞬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姐没坑你吧,走,我们吃完再去转转。” 第9章 三人吃饱喝足,转了半个钟头的功夫,就往更下一层走去。 “慢着”,一个叼着烟头的中年alpha拦住苏珂,灰白色烟圈袅袅升起。 “证件?未成年人不得进入。” “哟”,陈晓意笑笑:“没想到这儿管得还挺严。” 男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那是,要是未成年人在这儿出了事,判得可重。成年人嘛,就自己对自己负责喽。” 他目光露骨地刮过白榆:“小兄弟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吧。听我一句劝,在负二层溜达溜达就行了,第三层少去。” 白榆一言不发地越过他,刚一转弯就见到几个雇佣兵打扮的人在比划什么,体格剽悍、嗓门粗大。 “在黑市交易武器,倒卖死人东西的。”陈晓意压低声音,对白榆耳语。 “审判庭不管吗?”白榆反问。 “水至清则无鱼,明面上的规则,在这儿并不适用。你以为审判庭就是完全干净的吗?” “还有些变异物种也能在这儿交易。”陈晓意补充道:“总有猎奇的人。” 白榆心下了然。 陈晓意带着他俩往走廊深处走去,穿过一个格间,细白的手指在台前有节奏地叩击几声,一道沙哑的女声传了出来。 “今儿怎么来了?不还没到时候么?”短发微卷的女老板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目光越过陈晓意扫了身后人一眼,“这次还带了其他人?” “正好过来转转,就提前来拿货了。” 对方眯起细长的眼睛,笑道:“还是一支?” 陈晓意:“两支,有货吗?” “等着”,她转身进入内室,出来的时候将两支药剂往桌上一推:“这东西管控得越来越严了,弄到手不容易。” 苏珂个子小,被挡着看不见包装上的字。但白榆却瞧得清清楚楚,是两支omega专用抑制剂。 和陈晓意在医务室给他注射的那支不同,这种药剂可以阻断omega进入发情期。在omega稀缺、人口持续下滑的环境下,这类药品是受到严格管制的,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生育机器,是这个时代omega逃脱不了的宿命。白榆根本没想到陈晓意作为军方的队医,竟也会在黑市买管制药品。 一跨出门,两个戴着鸭舌帽手提皮箱的人就跟上了他们,皮笑肉不笑地凑近:“美女还要什么货?我这儿有得是。” 陈晓意头也不回:“起开,不需要。” “哎哎,别急着走啊。”其中一人上手就要拉扯,被白榆一把捉住手腕,目光冷冽如冰:“你没听见么,说了不需要。” 白榆看着偏瘦,力道却着实不小,只用了三分力就把那人握得吃痛不已。 就这么推推搡搡中,几人已经来到了楼梯口。忽然凄厉的尖叫从负三楼传来,在幽深空旷的楼道里很是瘆人。 “下面是什么地方?”白榆拎着那人的衣领,眼神森寒。 “你说负三层?”那人嗤笑一声:“这么说吧,这座地下城,第一层卖的是物,第二层卖的是货,这第三层嘛,卖的…是人。” “人?”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完整的人能卖,零件儿拆巴拆巴也能卖。”那人忽然靠近白榆,贪婪地吸了一口淡淡的信息素味道,不怀好意道:“你知道吗,这里连腺体都能买卖。像你这种优质omega的腺体,价值千金。” “缺钱吗?美人?” “滚!”白榆嫌恶地将他一推,扭头就往楼下奔去。 “等等!”苏珂和陈晓意紧随其后。 转角处,一道人影直接撞入白榆怀里。omega光着脚飞奔,慌不择路。 他看上去和苏珂差不多大,顶多刚成年。后颈的腺体肿胀出血,身体抖得不成样子,一双湖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抱紧白榆。 不到两秒钟,就被人追了上来。 雪亮的匕首在手里打着旋,为首的alpha目测至少190,张口就出言不逊:“今天是什么日子,娘儿们都凑一块了。我说你们几个,也想一起来玩玩儿?” 白榆冷冷道:“我劝你嘴里放干净点。” “脾气还不小。”几个身强力壮的alpha登时哄笑起来,有人上来就要拉扯。 白榆将怀里的人交给苏珂,瞬间出腿如电,把来人踹下楼梯! “会点三脚猫功夫也敢在老子面前显摆,我看你找死!”为首那人怒骂一声,刀尖一顿就冲白榆猛扎过去! 锵!白榆抽出匕首与他缠斗在一起,金属火花迸溅!那人力道着实不小,强大的冲击力让白榆下意识身体后倾,腰部核心力量绷紧,抬腿就要给对方当胸一脚。 下腰的瞬间,他余光一撇,看到了陈晓意在他身后刷白的脸色。 狭窄逼仄的楼道根本避无可避,身后就是墙!他能躲开这一击,但陈晓意是万万避不开的!白榆松开匕首,双手猝然发力反握住alpha的右手腕,用力向外一扭。 那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楼梯上扑去,但他反应也不慢,就在白榆抬膝顶向他胸前的同时,左手一记重拳砸向白榆侧脸。 满口鲜血霎时喷出! 陈晓意被这一幕惊呆了。苏珂瞳孔骤缩,从台阶上腾空跃起,在alpha起身的间隙用腿弯卡住了他的脖子。 可惜他的绞杀力量还不够,反被对方向前一顶,脊背登时砸在坚硬的墙壁上,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记重拳势大力沉,白榆被砸得眼冒金星,耳边嗡鸣不止。他摸索着落在台阶上的匕首勉强起身,血液从鼻腔和嘴角滴滴答答落下。 他用手背擦了一把脸,面上的神情渐渐变了。 昏暗的灯光下,琥珀色的瞳仁染上一丝血色,犹如燃烧起的暗红幽火。苍白俊美的脸庞一半在灯光下,一半被阴影深埋,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戾。 强烈的压迫信息素在狭小的空间内骤然爆发,鬼使神差一般让面前的alpha们僵直了身体,等级稍弱一些的甚至动弹不得,差点当场给跪下来! “你…一个omega竟然能对alpha反向施加压迫信息素!”为首那人脸色剧变,手伸向腰后就要拔枪。 白榆当然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他瞬间猛扑而下,锋利的匕首贴着他的前胸溅起一弧鲜血! 两人扭打做一团。其他人不敢贸然开枪,一拥而上就要揍他。白榆将雪亮的匕首抛向空中,顺势用力一插,力道之深竟将那人肩胛刺穿,生生钉在了地上! 他侧身一滚,双脚猛蹬,将飞扑而来的两人踹飞出去。此时苏珂也终于缓过一口气,从身后勒住一个alpha脖颈,就势一个过肩摔,把人狠狠掼了出去。 激烈的打斗终于引起了上上下下的注意,就连地下城的老板许巍都被惊动了。那可是个人精,这种灰色地带的产业要的就是背后有人、八面逢源,正紧的主一个都开罪不起。 被压着打的那组人底细他清楚,是审判庭副庭长傅兴年的私人保镖,要是被人打死在这儿,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荷枪实弹的增援队伍三分钟内就到达了现场,可当他的目光瞥向插在那人肩胛的匕首上时,瞬间改了主意。 老狐狸视力极佳,即便在非常模糊的光线下,也看清楚了匕首后端刻着的小字。 the wolves. 原来是大神打架。 他不便插手,但卖个人情还是可以的。许巍小声嘱咐了几句,把消息递了出去。 短短十五分钟后,两辆直升机带着轰鸣几乎同时降落,双方“家长”一前一后踏入了地下城。 傅兴年望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保镖们,脸色黑得像锅底,半晌才开口:“陆中校,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是他先动的手!”受伤的保镖赶紧挣扎着指向白榆。 傅兴年道:“寻衅滋事、持械伤人,也该受点教训。” “胡说!”苏珂气不过:“明明是你们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在先,又不干不净地羞辱我们,现在还倒打一耙!” “见不得人?”傅兴年话音一转:“那我倒想问问,你们来这儿又是做什么的。法外之地,你情我愿,这里不论法理,只讲规矩。我们审判庭与军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有人坏了规矩,可不是个好兆头。” “陆中校,看在李老的面子上,今天我不想多做计较。实话告诉你,那个omega的腺体早就被人买下了,我劝你们不要多事。把人还回来,再让你的手下好好道个歉,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陆征面色沉着脸。他看向白榆,后者正垂眸半靠在墙角边,白色卫衣上沾满了泥灰和鲜血,口鼻处血迹斑斑,半边脸颊已经肿起,被陈晓意拿冰袋敷着。 陆征道:“是谁打的?” 第10章 白榆:“?” “我问你是谁打的。”他又重复一遍。 “是他!”苏珂指向那个为首的alpha。那人被白榆在肩膀插了一刀,又挨了一顿拳打脚踢已然狼狈不堪。 陆中校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微微活动了一下颈肩。 下一秒,厉风呼啸而至。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陆征抡起铁拳砸在那人左脸上,将他打翻在地,轰然撞翻了身后的铁架和货物。 “现在这事揭过去了,傅庭长。” 第10章 回程的路上,车内气压很低。 陈晓意手脚僵硬地开着车,眼睛时不时偷偷瞄向副驾上的陆征。 苏珂那一下撞得不轻,脊背青紫交加,但他一声都不敢吭,胳膊肘拐着那位刚被解救下来的人依偎成一团。 陆中校在一车omega的簇拥下瞳中晦暗不明,风雨欲来。 “陆队,实在对不起。”陈晓意率先打破沉默。 陆征终于冷冰冰地抛出几个字:“谁让你们来这的?” 苏珂吓得都快结巴了:“对…对不起,是我一时好奇…” “是我对这里不熟悉,请他们带我来看看的。”白榆打断苏珂的话,诚恳道:“抱歉长官,我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事,给你添乱了。” “我愿意接受队里一切处罚。” “白榆”,陆征脸色难看,一字字道:“你以为那里是什么地方?如果不是被人认出了队里的标识,你们三个今天怎么死在那儿的都不知道!还有命回去?” “那我就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割下他的腺体?对不起,我以为在有军方镇守的主城里,是断断遇不上这种事的。” 白榆的声线也冷了下来,甚至捎带上明显的讽刺意味,听得陈晓意眼皮狂跳,一不留神车轮压过大坑,把所有人都狠狠颠了一把。 一时间车内鸦雀无声。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长久的静默过后,陆征开口道:“如你所见,我们军方的能力也实在有限,所以你最好早点认清这一点。遵守秩序和规则,是你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必备条件。” alpha低沉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白榆从后视镜的反光里看到了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根据队规,全员回去禁闭一周,静思己过。” 铁门重重阖上。没有声音,没有光亮,除了每日提供餐水之外,禁闭室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像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在绝对孤寂和绝对黑暗的禁闭室里,很多人都会精神崩溃。比起体罚,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更加让人记忆深刻。 白榆静静地蜷在角落里。其实他对各种形式的惩罚早就不再陌生,他早就习惯黑暗,习惯孤独,只是这种不知白天黑夜的的感觉会打乱生物钟。 记忆惯性让白榆即使在睡梦中也会保持高度警觉,困极了也只能得到片刻的浅眠,很快就会神经反射似地被自己惊醒。 苏珂毕竟年纪小,心里承受能力差,第四日就被陆征默许放了出来。 陈晓意倒是表现不俗,冷静自持的女医生心里素质出乎意料的强大,不过她也没有关到最后一日。 因为第六日晚上,她和白榆都被突然放了出来。 禁闭室的门“砰”地一声推开,露出韩凯焦急的面容:“白榆,紧急任务!” 几日没有充分休息的困倦让他迷迷糊糊间就被架上了直升机,作战服和武器一股脑扔在面前。白榆拧开瓶盖用冷水搓了一把脸,才从困意中缓过劲来。 接下来陆征的一句话,让他彻彻底底醒了:“一刻钟前我们接到求救信号,研究所遭到突袭,秦臻也被劫持了。” 白榆心里猛然一跳,还来不及压下那股异样的情绪,就听到陆征继续道:“我知道你恨研究所,也压根不想救他,但不可否认的是,秦臻是整个13区在基因研究方向造诣最高的科学家,我们现在还不能失去他。” “你明白吗?这是任务。” “……明白。”白榆机械地答道。 陆征拍拍他的肩头,随着一声指示,队员们在距离研究所还有一段距离时就纷纷速降下来,掩入树林里。 漆黑夜色中,生物基因研究所内一片昏暗,几乎看不见光亮。 白榆已经冷静下来,他隐在灌木后面,犹如鹰视:“顶楼9点、3点方向各有一个狙击手,得先把他们干掉。” 装了消音的m24一击命中,刚要瞄准下一个目标,只见对方已经毙命。 陆征放下大狙,轻装上阵。他摸黑抽出别在大腿外侧的匕首,借着杂草和夜色的掩护,一个凌空扑杀,守在门口的偷袭者应声而倒。 另一人刚要掏出通讯器,只听脖颈发出可怖的嘎啦一响,瞬间抽搐倒地。 陆征俯身粗略查了查两人身上,仓促间并未发现有效信息。 “韩凯,你尽快把这个没死透的家伙带回去审讯,务必撬开他的嘴。” “乔扬,我们兵分两路。你带着一队人从背后翻进研究所,我正面突破。” “明白,陆队。” 白榆跟着陆征,终于再一次踏进研究所。往日里灯火通明的所里如今一片漆黑,最高安保级别的门禁被直接炸开,形同虚设,电梯卡在楼道间不上不下,时间仿佛静止。 陆征神情冷峻,虽然研究员们手无缚鸡之力,但所里有那么多实验体alpha,各个战斗力爆表,没有理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团灭。 摸黑行进中,他脚边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用手电一照,是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助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类似灼伤的痕迹。 “电磁脉冲。”陆征瞬间反应过来,大规模的断电和实验体罢工,就都有了合理解释。 人工智能实验体有不可避免的缺陷,这才导致秦臻又开始了对人体的直接实验。 “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屏蔽电磁?”他转向白榆。 “研究所的三层集中了很多电子设备和仪器,那块区域是用电磁屏蔽材料隔离的。” 陆征道:“我们接到的消息是秦臻被劫持,不是被杀。而且研究所遭袭之后,卫星监控显示根本没有人出来,说明他们想从秦臻嘴里撬出点什么,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想在这个研究所里找出什么。” “研究所遇袭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但这伙人居然还没走,看来要找的东西对他们很重要。我想不出,在整个13区谁有这个胆子。” “听起来倒像是有意的硬碰硬。”白榆思忖道。 陆征跨前一步,沉声道:“走吧,到三楼去会一会他们。” 他的直觉很准。 刚潜入三楼,一颗子弹就贴着墙壁擦过,划过一道火星,弹壳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备用电源突然打开,白晃晃的强光瞬间让他们瞳孔骤缩。 一屋子仪器设备前,秦臻被双手反剪绑在椅子上,左肩位置直接开了个洞,鲜血顺着白大褂滴落在地,正一脸惊恐地望着他们。 而他的身后,是一排戴着面具荷枪实弹的alpha。 一人坐在扶椅上,在如此紧张的环境下,他竟然双腿交叠,坐姿颇为放松。 银色面具在白炽灯下泛着寒光,在看清来人之后,他缓缓起身。 薄荷信息素的味道在一方不大的空间内骤然释放,浓烈而熟悉的气息让白榆头脑一片空白,冷不丁向后退了半步。 子弹咔嚓一声上膛,陆征枪口对准那人额头,沉声道:“来都来了,还藏头露尾的多没意思。你们不是13区的人吧。” 陆征举枪的瞬间,对面一排微冲齐齐瞄准了他,黑洞洞的枪口让周遭氛围登时降至冰点。 “不用”,那人抬手示意身后人放下枪管:“我今天只是来打个招呼,不想弄得动静太大。” 他顶着陆征的枪口往前走了两步,似乎完全不在意近在迟尺的手/枪,开口竟然带着一丝诡异的温和。 “白榆,好久不见。” 犹如当头一棒落下!白榆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他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人,咬牙道:“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瘦了不少。”对方没有回答的意思,依旧旁若无人道:“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直到前几日有人在黑市瞧见了你,所以才顺藤摸瓜找到了研究所。” “不过你好像在这里过得并不好。”他用脚踢了踢散落一地的资料,“我本来想立刻杀了这个不知死活的…秦博士,但他向我保证只要我不杀他,你就一定会来救他。” 隔着面具,白榆都能感受到alpha语气中的冷酷与戏谑。 “所以你还是这么心软。”他叹了口气:“这种人渣,根本不值得你去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形一闪,两指夹着一片薄刃就往秦臻咽喉飞射而去。 几乎同时,他的手臂被横空出现的另一只手猛然一挡,薄刃偏离了原定目标,直直插进秦臻耳边的墙壁上。 “陆中校,久仰大名。”他语气微顿,就势反手抓住陆征的手腕,另一只手瞬间顶上陆征手肘,竟是要发力把整条胳膊给扭断! 第11章 电光火石之间,陆征顺势在空中旋身化解了这股力道,落地时一记鞭扫攻击向那人腿部,被轻轻松松避开。 眼前这个人力道之大,身手之快可见一斑。 “停手吧。”戴着银色面具的alpha耸耸肩,往后退了一步:“我今天心情不错,不想大开杀戒。” “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陆征步步逼近,声音冷肃至极:“你以为13区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压迫信息素骤然充满整个空间,这还是白榆第一次感受到陆征释放的威压气息,雪松的冷冽和海洋的狂暴幕天席地卷来,让人几欲呼吸不能。 他从方才就心里乱得厉害,手指本能地蜷了起来,掌心皆是细汗。 研究所里白炽灯和各种仪器交错相应的闪光汇成一副光怪陆离的场景,耳边又出现了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 冷冽的寒风呼啸而过,灌满胸腔。剧烈颠簸中,视线天旋地转,最后的意识里只有那道熟悉的声音:“白榆,快跳!” 沉沉的嗓音与银色面具的金属质感融为一体,薄荷信息素的气息无孔不入。白榆整个人都发出了细微的战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记忆深处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他失神地望着眼前一幕,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 第11章 “你确定他没有受伤?怎么还没有醒?” “都检查过了,他的确没有受伤,应该是疲劳加上过度刺激造成的。”陈晓意有些激动:“我之前就说过,他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在研究所两年遭遇过什么不用我说您也知道。” “您把他关禁闭,又故地重游一番。说实话,他现在的情况我完全不觉得惊讶。” 白榆仿佛身处一片混沌的虚无,浑身都轻飘飘的,他能听见周遭有人在说话,但眼皮却沉重地抬不起来。 他陷入一层又一层梦境,像溺水的人一般挣扎着,在深不见底的水下向着微弱的光亮游去,可那明明灭灭的光点实在遥不可及,只能被记忆的漩涡裹挟拖向更黑更沉的水底。 陆征迟疑少顷,追问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陈晓意拔掉输液管,在置留针的位置仔细检查过后,压着性子道:“陆队,作为一个医生,我想知道,您问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出于关心,还是急不可耐地要让他接受审讯?” 病床上白榆睡得极不安稳,即使在断断续续的梦中也蹙着眉头。那个人说得没错,白榆这两年过得实在不好,清瘦得任谁都看不出这是一个s级的实验体。 冷白如玉的面容上,嘴唇始终是干裂失血的,身上遍布细细密密的伤痕,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无言的疲惫与凉意。 陆征压低声音:“13区被外来者入侵,研究所死了十几个人。军部给我的时间只有36个小时,时间一到,这件事就不在我能解释的范围了。” “陈医生,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真得为他好。” 终于距离截止时间还有10个小时的时候,白榆在一系列促醒药剂的作用下,撑开了那层薄薄的眼皮。 药物的副作用让他脑部神经一阵阵抽痛,还没待他完全清醒,就有人把他半扶半架着往院外拖去。 深夜,轰隆隆一道惊雷划破苍穹,紧接着雨水夹杂着细碎的冰花落了下来。 陈晓意抄起一件白大褂就追了上去,不由分说地披在白榆身上拢了拢,“这只是例行程序,没事的,你别担心。” 白榆点点头,对她露出一抹宽慰的微笑。他虽然还有些昏沉,但根本不傻,从研究所那人喊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地知道他脱不了干系。 危险实验体,身份来历成疑。如果真得找不到背后下手之人,就算把人命安在他头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平心而论,也许那伙人只是做了他内心深处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罢了。 审讯室的大门拖着沉重的尾音打开,陆征早已等在里面。 “你们都出去吧。”他示意白榆坐到对面。 狭小的审讯室内,只有一盏黯淡的台灯,墙顶的监视器映着点点红光。 白榆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外面搭着陈医生强塞过来的白大褂,坐在陆征三米开外的椅子上,与制服挺括整齐、气场全开的陆队形成鲜明对比。 沉默在逼仄的空间内蔓延。 陆征盯着白榆的眼睛,半晌才问出第一句话。 “你冷吗?” 白榆被这不同寻常的开场白怔了一下,没想到一向冷冰冰的陆队竟然也会采取怀柔迂回的战术。 “你等一下”,陆征起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袅袅热气顺着杯沿向外飘散,冰冷的手指覆上去,好歹汲取了一些温度。 白榆轻辍一口热水,“长官,有什么话你直接问吧。” “还是你先说吧”,陆征平静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 白榆垂眸盯着手中的水杯:“没有。”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遗憾的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也没有答案。” 铁窗外的雨声仿佛是最好的屏障,锵锵敲打在窗棂上,带着潮湿的铁锈气息灌入鼻腔。 “韩凯那天抓回来的人死了,服毒自杀。”陆征没有套他话的意思,直截了当:“所以你现在是唯一接近真相的人。” “秦臻呢?他也死了?”白榆抬起眼皮:“我想知道,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没死,根据他的陈述,那伙人来研究所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来找你。那天后来他们就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陆征话到此处,语气微顿。 “你当真不认识他们么?” “我记忆缺损,只记得在研究所里的事情,其他的一概不记得。”白榆摇头:“戴银色面具那人的声音,我的确有点熟悉,但世界上相似的声音那么多,我真得记不起来。” “白榆”,陆征面沉如水,眼瞳里若有若无的那缕温度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他走到白榆身前,俯下身,诱导一般地说:“在我印象里,你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你当时突然晕倒,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研究所的环境的确对你产生了应激性的刺激,还有一种,是给他们创造逃走的机会。” 陆征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彼此之间能够听见,却字字清晰:“如果你不解释,那么我可以理解为第二种。毕竟这么多人都看见你在关键时刻毫无征兆地倒下去,即使有陈晓意为你解释,也很难让人信服。” “……” “——呼”,白榆短促地笑了一声,平静无波的眼眸里闪现出一丝讥诮的揶揄:“陆队,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从来都不认为队里会为了我的安危,而放弃抓捕行动。” “按您这么说,我还真要谢谢组织关心。” 他缓缓收敛起笑容,胸腔里的酸胀在瞬间到达顶峰。 白榆知道陆征从没有完全信任他,却没想到,不信任到这个地步。握着杯沿的手指几乎抖得快要拿不住,他一把捏扁纸杯,任由热水洒在了膝盖上。 凌乱不堪的记忆翻涌而来,那双把他从千米高空推下去的手,那双湍急水底抱住他的手……一幕幕浮现在眼底。 对面那盏黯淡生锈的台灯,正一圈一圈向外扩散着光晕,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把眼前的世界搅碎了,吸进去。 “白榆…白榆!” 耳边的喊声蓦然把白榆拉回现实,陆征还是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从上而下盯着他,连一丝一毫细微的神情都不放过。 不过即使他距离不那么近,也能清楚地看到白榆整个人都在发抖。 回过神来的瞬间,白榆反射性地身体一弹,与陆征拉开了距离。 陈晓意说得不错,这人的确陷入了应激状态,再逼问下去只怕会适得其反。 陆征调整策略,把椅子搬到离白榆两三步的地方坐了下来,缓缓的、试探性地释放出安抚信息素。他把握得很有分寸,起先白榆还下意识地绷紧身体抗拒着,渐渐的,那双失焦的眸子终于一点一点恢复了神采,人也慢慢平静下来。 白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用力搓了一把脸。 陆征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冰冷的雨雪还在淅淅沥沥下着。“研究所死了十一个人,我知道你憎恶那个地方,但他们应当接受审判,而不是每一个人都该这么死去。” “如果你能想起什么,哪怕任何一个细节,都会对我们有所帮助。” 陆中校并不擅长安抚人心,但他微沉而稳重的声音却带着奇异的镇定的力量。灰色的眼瞳被深夜染上一抹明灭的光,熨在心口。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白榆深深埋下头:“这两年我总会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梦?”陆征放低声音:“你能告诉我吗?” “我梦到自己在一架直升机上……飞机出了意外,坠毁前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白榆声音沙哑而哽咽:“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第12章 “和那晚在研究所遇到的人,一模一样。” 他从掌心中抬起头来,露出苍白瘦削的面颊,“我记忆里只有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线索,甚至我连梦境与现实都分不清楚。” “这样的解释,让你很失望吧?” “还有其他细节吗?比如你为什么会在那架直升机上,当时你是要去哪里?” “我…”,白榆心乱如麻,他张了张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串数字,“我想起来,在梦境里,直升机的编号是h0951。” 陆征抬头望向监控器,审讯室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录音录像的。 单面玻璃外,乔扬立刻命人着手搜索关于这架编号直升机的所有信息。 一排排跳跃的代码与数字在分屏上滚动着,闪烁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光点。二十分钟过后,乔扬拿着资料走近了审讯室。 他一贯温和的面容上表情有些复杂,乔扬看了看白榆似乎欲言又止,默默地将资料给陆征,转身关上了审讯室的大门。 陆征不动声色地看完了手中的资料,然后毫不避讳地递给白榆。 “我们查过了,你所说的这架直升机真的存在,并且于两年前坠毁于边境无人的丛林地带。”他说到此处停顿了两秒。 “但这不是13区的直升机,而是距这儿一千公里以外,隶属于12区军部特勤组的直升机。” “你对此有印象吗?” 第12章 无边的凉意从胸口向四肢百骸蔓延,白榆手指悬在半空,久久没有接陆征递过来的那张纸。 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那些隐秘的,晦涩的梦境他一直压在心底,可不知为什么,竟鬼使神差地告诉了陆征。 往事浮沉,真假参半,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架坠毁在13区边境的直升机所暴露出来的身份信息,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白榆一言不发地走到窗前。漆黑的天空无星无月,唯有雨雪夹杂着泥土、铁锈的气息,被湮没在无尽的暗夜里。他疲倦地阖上眼睛,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我说过,我不记得了。该怎么处置,都随便吧。” 雨夜湿寒,白榆眼睫上还沾着蒙蒙水汽,琥珀色的瞳孔里一片空茫。他就这么定定地站着,呼出的气息在光影下形成一小团、一小团白雾,复又消散不见。 “白榆”,仿佛过了很久,身后才响起陆征的声音:“我相信你。” alpha声线微沉却不坚硬,带着罕见的温柔的音调,像是无形的电流顺着神经末梢刺激着早已麻木的心脏。 白榆转过脸,他们在昏暗的光线下对视。 黯淡的台灯映出陆征骨相深邃的脸庞。他是天生偏冷淡的长相,但即便这样,还是压不住那股浑然天成的,被造物主精心雕刻过的俊美。 刹那间,灰色的眼瞳仿佛有光影揉碎,中和了五官中不可言说的凌厉。 “白榆”,陆征又唤了他一声,放缓语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也会面对未来的选择。我相信我所看见的你,也希望你能信任我。” “信任…?信任你什么?”白榆苦涩地笑了笑,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陆队,研究所死了那么多人,这件事我已经脱不了干系了。” “你还是把我交出去吧。” 一股无名的火蹿了上来,陆征扳过白榆刻意躲避的肩头,迫使他直视自己。“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又把特战组当成什么地方?这件事的确牵扯面很广,但我保证会尽力去寻找真相,待到水落石出之时,如果你真有罪责,不用你说,我也会亲手把你送上审判庭。” “可是……” “时间不早了”,陆征松开钳制,打断他:“我让人送你回去。” 白榆走出审讯室,与乔扬面对面擦肩而过。 “怎么样?”陆征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接过乔扬递来的热茶:“尸检结果有进展么?” “那四人当中有三个是普通人,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有一个狙击手体内多项指标与常人不同,应该是实验体,我们在他锁骨位置发现了一处指甲盖大小的纹身,可能是他的代码:i-ab04。” “具体在什么位置?” “左边锁骨下方,大概两指距离。” 陆征神色一凛:“秦臻没交代实话,立刻带他过来!” “是!”乔扬怔然,他不明白陆征为何突然动怒,赶紧亲自带人去传唤秦臻。 空荡的审讯室内,不想被印证的猜测越发清晰成形,甚至连证据都要串联完整。 就在同样的位置,白榆锁骨下方有一块疤,那不是战斗形成的刀伤,而是像要刻意抹去什么似的灼伤。 研究所里白榆骤然昏厥,是陆征把他抱上的直升机。出于对急救的本能反应,他解开了白榆的衣领,并迅速查看了胸口和头部重要部位是否受伤。 所以那处锁骨下方的伤疤,陆征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他对秦臻从黑市购买人口用于基因研究是有所耳闻的,但他没想到秦博士的胆子竟然大到私自隐藏12区军部有正规编制的特勤人员。 门外的灯光骤然射入,秦臻踉跄着被推了进来。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过了啊。”他嘴里嚷嚷着,很不满又被带回审讯室。 但这一次,他发现陆征的神情陡然变了。 冷冰冰的镣铐咔嚓一声栓在他手上,秦臻刹那间心念飞转,意识到事情不妙。 他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其实自从白榆被陆征带走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个时刻终会到来,只是不料竟来得这么早。 “秦臻”,陆征似乎每说一个字,周遭的温度就要更低几分:“关于白榆的事,如果你今天不吐干净,我保证你走不出这间审讯室。” “陆中校”,秦臻被逼急了,索性撕破脸:“研究所被袭,我本人也被劫持,你们抓捕行动失败,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应该是我问你们到底查清楚没!” “我能不能查清楚,要看你配不配合。”陆征道:“很遗憾,上级就给我的时间不多,所以我不介意用一些提高效率的方法。” 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秦臻脸都白了,还是喊道:“你想干什么?审讯室里监控录像齐全,你可要想清楚了!” 陆征冷冷地笑了起来,听得秦臻不寒而栗。 “秦博士,审讯室是有监控没错。但都是电子设备,难道你不知道偶尔也会有出故障的情况么?”陆征凑近他,压低声音:“在研究所搜集线索的时候,意外发现不少你们对待实验体的,行之有效的管理手段,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这世上有两句话,相信博士你一定听过。”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有…”,陆征眼底荡漾出森寒的凉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来吧”,他抬手示意单面玻璃外的乔扬。 下一秒,监视器的红光骤然消失。 “我倒要看看,你自己创造的东西,自己能挨到哪一步。” “不……不要”,秦臻仿佛第一次认识陆征,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上位者,在他那副平日里由铁律、规则打造出来的严肃面孔下,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一面。 秦臻心神俱震,很快缴械投降。 他摘下眼镜搓了一把脸,半晌才狭促地笑了一声:“看来我的猜测不假,陆长官,竟然连你都没有逃过。” 陆征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19号实验体,也就是白榆,根据我两年的观察,他作为一个omega,存在不可思议的反向影响alpha的能力。”秦臻调整好坐姿,往后靠了靠,既然要他说,那他就干脆全都说出来,把这个难题抛给对方。 “白榆的确是两年前我从黑市买来的。” “他是怎么流落到黑市的?” “这我可不知道。” “来历不明的人你敢也买?” 秦臻耸耸肩:“黑市有黑市的规则,钱货两清,不该问的别问。” “漂亮的外貌通常代表了优越的基因,作为研究员,这一点很吸引我,况且那时候他的标价出奇得低。因为他伤得很重,没人有把握他能活下来,我也就是赌一把,没想到还真捡到宝了。” “他的失忆与受伤有关?” “应该是的。”秦臻道:“我从黑市买下他的时候,他颅内有遭遇剧烈撞击后留下的淤血,压迫了脑神经,身上骨头也碎了不少,活下来算他命硬。” 陆征眉梢微蹙:“像是从高处摔落造成的?” 秦臻点头默认。 “他当时身上还有其他可以证明身份的信息吗?” “没有了。” “你再仔细想想”,陆征指节扣着桌面,暗示道:“比如记号之类。” “真没有”,秦臻自嘲道:“我研究他整整两年了,连他有几根头发丝儿我都清楚,还有哪里有我不知道的?” “哦,对不起,长官。别和我这个beta计较了,我这都是为了科学。”他看着陆征变幻莫测的表情,突然内心有种隐晦的莫名的痛快。 第13章 “我没工夫跟你废话,捡重要的说!”陆征气压极低。 秦臻终于回归正题:“白榆各项测试结果都很优秀,有些甚至堪称完美,最重要的是他状态很稳定。据我所知,很多区域的初代实验体都是从人体直接改造开始的,但人类这种生物的构造实在很精密,所能承受的融合与变化都是有限的。生理和精神上的失控是初代实验体最常见的结局,我的研究也不例外,所以我才对他格外关注,想探究他成功改造背后的原因。” 陆征:“所以你知道他极有可能不是本地的实验体,也依然隐瞒了下来?” “哦,我可以断定他不是13区的实验体。”秦臻重新把眼镜戴好,冰冷的手铐发出哗啦声响,“在整个13区,没有人在基因改造领域比我做得更好。” “不过,随着日复一日的观察,我还发现了白榆身上另一个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有趣现象。” “他对alpha,我是指所有alpha,无论是人类还是实验体,似乎都存在一种潜移默化的吸引力,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控制力。区别只是程度不同,影响或强或弱而已,但很少有例外。” “而且这种奇特的现象并非单纯因为他姣好的外貌,而更像是一种信息素的影响。” 陆征瞥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针:“我没兴趣听你这些无端的臆想和猜测。我最后一遍问你,两年前发现白榆时,就没有找到丝毫关于他身份来历的信息?” 他直截了当把钩子抛了出来:“你怕他身份泄露,烙掉了他锁骨下方的编号。这些事,你在黑市的卖家苍耳已经都招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编号开头是i……,后面跟着5位字母和数字。我数三下,如果你再不说实话,应该知道后果。” 秦臻仰起头,从胸腔沉沉呼出一口气:“他锁骨下方的疤痕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有了,我从来不知道什么编号。” “我没有骗你。” 第13章 清晨7点,陆征走出审讯室。 苍耳三天前就死了,尸体被发现在一处废弃的工厂旧址里,还是地下城老板许巍把人找出来的。 秦臻一口咬死没又有见过白榆的编号印记,所以他的身份依然只是一个猜测。 乔扬守在门口:“陆队,长官要见你。” 李云峰坐在宽大的扶椅上,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他的办公室陈设颇为怀旧,桌上和书橱里还有些泛黄的相片,与陆征极简风格的办公环境截然不同。 “您昨晚没休息好?”陆征看着烟灰缸里堆了小半缸的烟头,站定脚步。 “小陆啊,来,坐吧。”他的语气依旧亲和,但陆征却没有动。 双层玻璃杯中的茶叶浮浮沉沉,杯口热气蒸腾。 “抱歉,长官。”陆征终于开口。 “你是指切断监控,还是指要保下你那位队员?”李云峰喝了口茶水,渐渐收敛了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黑色的录音笔从陆征裤子口袋里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我明白队里的规矩,事急从权,还请您见谅。” 李云峰没有去拿:“事情大致我已经知道了,喊你过来,是要问问你打算如何跟军部汇报?” “研究所遭遇突袭,基本可以认定为区域外人员所为,但死者身上尚未查找出有效信息,袭击者的身份还有待查明。” “袭击目的?” “不能完全断定,不排除是为窃取我方实验体研究信息。” 陆征的语气一贯镇定,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李云峰。 静默半晌,李云峰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陆征,你是我从军校一手选拔上来的人,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十年来,你的成长有目共睹,各方面都优秀到令人惊叹的地步,但你还是太年轻了。” 他语气微顿:“你的路途一帆风顺,所以导致你有时候自信过头。” 陆征脊背挺直,站着一动不动。 “坐下吧,审讯一夜你也累了。”李云峰招招手:“没有确凿的证据,你这样汇报也并非不可以,顶多是不满意,让你继续查下去罢了。” “但最关键的是,白榆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征声音平板道:“他的身份尚不明确,我想放在队里继续观察。” 李云峰笑了笑:“你眼光不错,在研究所那么多实验体当中一眼就挑中了白榆。但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猎手,也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他来历成疑,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住。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联手导演的一场戏?毕竟主动暴露,往往是取得信任的门票。” “我想过这种可能性。”陆征接过话:“但他的确在研究所待了整整两年,难道他真的有把握能出来,进入到我方内部?” 李云峰道:“研究所的买家非富即贵,也许他遇到你、进入队里是一个巧合,但以他的资质条件被人看中挑走,进而接触到我区的核心情报,只是迟早的事。” 陆征无言以对。 办公室再次陷入安静。李云峰不动声色地看着陆征,后者一言不发,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内心不可动摇的坚持。 “陆征”,鬓发已经花白的老领导摘下眼镜,抽出一张纸仔细擦拭起来,熬夜凹陷的眼圈更加明显,缓慢的动作里似乎透出一股无奈。 “你的决定,我本不想过多干预,年轻人嘛,谁没有走过弯路。不让你碰一碰,是不会长记性的。” “但是”,他把眼镜重新戴了回去,目光深沉:“有些事可以试错,但有些事,是连万分之一的后果都承受不起的。” “一年前,我们的情报人员曾截获过12区军部的绝密信息。” “他们丢失了'零号'”。 陆征眼皮一跳。 “我们猜测这也许是某个人的代号,而这样的代号,显然有某些特殊的含义。”李云峰后背往椅子上重重一靠:“陆征,我在想秦博士的话,也许不无道理。” 这句话音量不大,但陆征的脸色霎时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监控室里的一切李云峰都知道,甚至这里发生的一举一动,都尽在他掌握。 李云峰是那种面相上非常温和的人,但那只是表象,几十年生死历练打磨出来的敏锐、强硬和驾驭全局的铁腕手段是刻在骨子里的。 “不过好在我们也不是完全被动。”他继续道:“无论白榆真实身份究竟是谁,我们还是有办法让他听话,甚至为我们所用。”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陆征心头,让他不由自主绷直脊背。他听到李云峰说:“我可以允许你继续把他留在队里,放在眼皮子底下。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必须标记他。” “不行!”陆征几乎在瞬间就断然拒绝。虽然高阶alpha的标记会让omega陷入臣服,但他无法忘记在研究所里初见白榆时的情形,也绝不允许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再出现那样恐惧的神情。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生硬,又道:“白榆被关在研究所里两年了,什么方法没试过,没有任何一个alpha能够标记他。” 李云峰点燃一根烟,从扶椅里缓缓起身:“训练基地出事的那天夜里,在医院长廊里发生过什么,你应该还记得吧。” 他在浮沉的烟雾中道:“这个任务或许别人完成不了,但你一定可以。我可以理解年轻人的赤诚与执着,但不要忘了,你的首要职责是保护13区的安全。” “去吧,现在距离向军部汇报还剩4个小时,我在这等你的决定。” “对了”,李云峰补充道:“他的病房已经转到了顶楼的单人间,你最好快一点去看看。” 像什么东西重锤在胸腔里,强烈的不安从心头急剧蔓延,陆征走出办公室后,脚步不由地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奔跑起来。 “陈晓意!”他用通讯器直接拨通了医务值班室的座机,几声滴嘟之后,接通的却是另外一个声音。 “哦,陆中校。不好意思,陈医生刚被指派执行任务去了,我是方闻谦,您有急事吗?” “没什么……不用了。”陆征掐断通讯,心情瞬间沉入谷底。 可怕的猜想在他推门而入的刹那,得到了清晰的印证。 才短短四个小时不见,白榆的状态已经可以用濒临失控来形容。 被压抑已久的葡萄柚信息素缓缓弥漫开来,让陆征喉头一窒。 浓郁甜美的气息如同天罗地网当头罩下,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陆征心跳突然加快,生生用强大的意志力才平复呼吸。 白榆蜷缩在冰凉的墙角,双手紧紧抱住膝盖。他的声音沙哑而滚烫,一字一字如同诛心:“陆征,这就是你所说的信任?” 被注射大量激素的后颈腺体已经红肿,白榆琥珀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冷白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全身颤抖,目光如刀一般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强烈的酸涩哽在喉间让他几乎无法开口,只能咬住嘴唇,直到渗出血来。 第14章 本以为自己逃出了研究所,却没想到原来在哪竟都是一样。汹涌的热潮让他极度痛苦,但让更加痛苦的是背叛。 白榆猛然从墙角起身,眼疾手快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折叠水果刀,径直向陆征扑去,狠狠地将刀锋扎向他肩头! 电光火石间,陆征攥住他的手腕,锋利的刀口在距离身体一寸的地方蓦然停下。 白榆如同受伤发狂的凶兽,在右腕被捉住的瞬间,左手竟并指成爪,将陆征的脖颈和下颌狠狠抓出三条狰狞的伤口! 这一下抓得很深,陆征“嘶”地一声,倒抽一口凉气。但他没有躲,甚至连偏头的动作都没有,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抓破了相。 雪松气息的安抚信息素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骤然释放,陆征用力抱住白榆,将他双手反折腰后。 “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这样。” “放松下来,我保证不会有事的,好吗?” 低沉的尾音缓缓拂过每一寸濒临崩溃的神经,带起微痒的,不可抑制的战栗。白榆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绝望的,湿漉漉的眸子。 他们之间的信息素契合度至少高达90%以上,陆征竭尽全力保持着清醒,除了拥抱之外没有任何一个逾矩的动作。 “哐当”一声,水果刀掉落在地。 白榆忽然卸了力道,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都要这样……” 他悲愤而沙哑地呢喃着,体温灼热得烫人。 陆征扶着他半跪下来,紧接着捡起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混合着高阶alpha信息素的血液滴落在白榆颤抖不止的唇边,抚慰着腺体失控引发的强烈渴求。 腥甜而炙热。 绷紧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断了,白榆凶狠地咬了上去。 第14章 一个小时后,病房的门终于从里向外打开。 方闻谦鲜少看到陆征这么狼狈的样子,脖颈上的血痕清晰可见,连袖口都在滴滴拉拉地渗血。 “要处理一下吗,陆队?”方医生挑眉。 “让开。”陆征的表情极为冷淡,他扯了条薄被将白榆兜头罩住,抱起来就要离开。 “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这件事我会自己向他解释。” “咳,我想您有些误会。”方闻谦扯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我在这儿等着不过是要转告您,李上校已经去向军部汇报了,让您回去等消息。” 陆征面色沉冷,一言不发地向宿舍走去。 李云峰的想法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他既然起意,今天的事只是个试探,眼下把白榆一个人丢在医院已经不安全。 陆征的宿舍在三层最东面,隔壁无人,也相对安静。一室一厅的空间尽管不大,但比起白榆的住处还是要宽敞许多。 他将白榆安置在床上。omega的状态已然平静下来了,额前碎发被汗浸湿,有点乱糟糟的,看着倒比平日里少了些冷淡的锋芒。在源源不断的安抚信息素供给下,人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而绵长。 陆征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脸,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出了房门。 白榆醒来已是下午4点。淡淡的雪松与海洋信息素的交织味道让他瞬间清醒,入眼周围是陌生的环境。 他瞥了一眼床头的金属闹钟,下面压着一张纸,只有简单几个字。 等我回来,陆征。 几个小时前的画面骤然灌入脑海,混乱的,疯狂的,腥红的。白榆木然地站在盥洗池旁,紧紧盯着玻璃中印出的那个陌生而失控的自己。 他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alpha信息素特有的味道混和着血液的腥甜挥之不去,如穿肠下肚的烈酒将整片肺腑灼烧得疼痛不已。 白榆掬起水一遍又一遍漱口,冰冷的水浸得口腔连同面颊都渐渐麻痹,那股诡异的灼热依然无法退散,如同沸腾一般烫进骨肉血液。 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嘀”地一声,门禁开了。 “你醒了?怎么不开灯?”陆征走进卧室,看清白榆的刹那,表情骤然一变。 白榆还穿着那身松松垮垮的病号服,脖颈腺体的周围有数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陆征冲上前掰开他蜷曲的手指,喝道:“你冷静点!” “冷静?”白榆木然地低笑起来,用力挣开:“是谁给我注射了腺体激素,又是谁让我不冷静?!” 他愤怒失望到了极致,连声音都在隐隐发颤:“我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陈晓意告诉我,这是军方的驻扎地,很安全。” “我在审讯室的时候,你又告诉我,让我相信你。” 他胸腔起伏不定,每一个字都含着嘶哑的血气:“原来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安全与信任。” 白榆琥珀色的眼瞳淬着寒光,毫不掩饰地望向陆征,那种无声的绝望与狠戾,让人心神俱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抱歉”,沉默良久,陆征才吐出两个字。 “军部的责任是对13区所有人的安全负责,请你理解。”他后退一步,与白榆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声线压抑而克制。 从卧室射来的灯光把陆征半边身体都埋在阴影里,白榆借着逆光看清了他下颌处的抓痕,狰狞而扭曲。 alpha异常沉默,虽然他平时就惜字如金,但仔细辨别的话就会发现他与平日里的那个陆征有些不同。 一贯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有些弯曲的弧度,陆征手掌撑在盥洗池的边缘,在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中刻意放缓了呼吸。 浴室灯光打开的刹那,陆征苍白的脸色暴露无遗。 他是那种很能忍的人,但连夜不眠不休和信息素几近榨干的消耗让他极度疲倦,整个人都在冒冷汗。 白榆移开视线,竭力平复着胸口翻搅升腾的怒气。 陆征缓了片刻,又道:“这次事情是我的疏忽,我已经联系了陈晓意,她明天就会回来。以后你的身体情况会由她负责处理,其他医生一切用药检查你都可以直接拒绝。” “还有,你先到新兵训练营待一段时间做教官。那些人身份动机不明,近期的任务你还是暂避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这个动作慢慢直起身:“隔壁无人,今晚我去那儿睡,你就在这里休息。明天我会让苏珂搬到你宿舍对面。” 陆征生得冷淡,但到底还是年轻,就算平日里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头回遇到这种事还是有些难以掩饰的尴尬与无措。 脖颈的伤痕在偏过头的瞬间牵扯着、泅开淡红的血迹。白榆望着陆征推门而去的背影,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等等。”他终于开口,“我给你处理一下伤。” 陆征身形一顿。 “那就……麻烦了。”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坐回沙发上。 陆征脖子上的伤口比白榆想得还要深,其中一道从下颌一直划到接近锁骨的位置,干涸的血迹粘在衬衣领口上,轻轻拨开,立刻又渗出新的血珠。 “嘶——”碘伏的刺激让他登时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往后一避。 白榆眉梢微挑,把“原来陆队也会怕疼”这句讥讽给憋回了肚子里。 陆征熟练地挽起袖口,用眼神示意白榆:“还有这里。” “……” 手腕上的伤的确惨不忍睹,白榆简直自己都没眼看。他依稀记得陆征的血液凝固后,自己又咬了上去,但真不记得竟然咬成这样。 高阶omega在信息素失控的时候犬齿是会锐化的,直接把陆征的手腕咬出几个尖利的血洞,伤口已经呈现紫黑色。 白榆冷静下来后也意识到始作俑者绝非陆征,方才气就消了一半,如今看着更是颇为心虚。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替陆征上了药,愣是半晌没有吱声。 “你现在相信我了?”陆征见状,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实在困倦得厉害,眼皮沉沉地打架,到后来连消毒药水的刺激也失去了作用。 白榆的动作很轻柔,他弯着腰,深棕色的头发在眼前晃来晃去,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好了。”当白榆缠好最后一圈绷带,转身收拾药箱的时候,才发现陆征已经睡着了。 他卸去一身冷冽,沉静的睡颜毫无防备,整个人半躺半靠在沙发上。 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 那是记忆中一个难得温柔的雪夜,雪静静地下着,天地间静谧得听不到一丁点声响。视线里的光是暖黄色的,漫天飞雪簌簌飘落又无声消融,如羽毛一般化在心间。 有人也曾这样毫不设防地睡在白榆面前,柔软微卷的棕发惬意地拱了拱。白榆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微光打在他侧颜挺直的鼻梁上,延伸到唇边微微荡漾的笑意。 回忆与现实重重叠叠。军部宿舍里的白炽灯永远是冷冷的色调,不带一丝暖意,流动的光泽照在陆征疲倦苍白的侧脸,让白榆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第15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他的的确确伸出手,揉了揉陆征的头发。 眼前的alpha还很年轻,眉目清俊,仔细看去连眼角都没有细纹的痕迹。许是回来的路上沾染了冷冽的寒气,发梢还有些湿润,零乱地散落在微蹙的眉宇间。 “可能我还比你大一点吧。”白榆释放出一股淡淡的安抚信息素,将陆征放平躺了下来。 沙发上的人睡得很沉,白榆打量了一会儿,又从卧室搬来被褥,将陆征盖了个严严实实,这才离开。 他不记得自己成为实验体多久了,也早就忘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的感觉是怎样。在他的潜意识里,普通人是很脆弱的,有时候一道伤口都能感染致命,一次降温就能大病一场。即使那个人是陆征,也不能例外。 长久以来的苦难让白榆更加坚韧,也更加珍惜人性中善的一面。陆征毕竟是把他从实验室中赎出来的人,就像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穿破云层的光。 即使救他出来的本意是为军部所用,但白榆依然心怀感激。 腺体失控带来的燥热还未完全消退,他推开阳台铁门,望着漆黑苍穹的点点繁星。星光如同细碎的流沙映在眼底,闪烁出温柔静谧的微光。 直到旭日东升,绯红的霞光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围城之内,围城之外,都一点一点亮堂起来。 陆征被体内准时到严苛的生物钟叫醒,蓦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被雪白的被褥裹了个无比严实。 “白榆?”他下意识唤了一声。 阳台上的omega缓缓走来,身上还带着晨露微凉的气息。他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接了杯温水递给陆征:“好点了?” 陆征大半个人还裹在厚厚的被褥里,闻言明显一愣。 “没事那我就回去了,我今天就去训练营报道。” 第15章 新兵训练营有一百多号学员,但结业后能正式入编的不到十分之一。 omega教官的出现显然引起了学员们的高度关注,一排排二十岁上下的毛头小子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训练营总教官韩栋是韩凯的堂哥,对白榆精湛的身手有所耳闻,颇感兴趣。“这帮小子们素质还行,也能吃苦,就是还欠火候。要不白教官负责教他们格斗,让他们多练练?” “呃…”,白榆思忖片刻,诚恳道:“格斗就算了吧,我怕没个轻重把他们给打伤了。” “……”,韩栋诧异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发现他竟然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轻咳一声:“那你还擅长些什么?” 白榆淡道:“大部分科目应该都还行吧。” “射击呢?”韩栋问。 “还可以。” “你射击科目的考核成绩多少?”教官素质对训练质量至关重要,韩栋问得仔细。 “没考过,估计跟陆队差不多吧。”白榆平静道。 “……!”韩栋喉结上下一滑,简直被噎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什么叫估计跟陆征差不多?白教官原来是这么凡尔赛的吗? 白榆不是废话的人。他随手挑了一把枪,百米标靶射击,十弹连环,每一发子弹都从正中心洞穿过去。整个靶上都没有第二处弹孔,只有最初那个洞的边缘在扩大。 整个训练场霎时间鸦雀无声。 英姿飒爽的omega放下步枪,平静转头:“大家都看清楚了吧,谁先来?” 新兵蛋子们方才还跃跃欲试的兴奋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alpha可怜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这百十号人里,能打出95环以上的都不多,更别提这种神乎其技的操作了。这下韩栋是真得信了白榆先前对格斗课程的婉拒,还行的科目都这么厉害,拿手的格斗还不把一场子人都打残了? 不过与其他脾气急躁的alpha教官们不同,白榆对待学员格外有耐心,连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都和缓不少。 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纠正着学员们的动作。因为他知道,在关键时刻,每一个细小的失误都足以致命。在这个异种横行的末世时代,人类脆弱得不堪一击。 初冬时节万物萧瑟,删繁就简。基地里日复一日的训练让白榆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单调枯燥的特训课程隔绝了外界的腥风血雨,让他度过了一段前所未有的宁静时光。 自从来到训练营,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到过陆征。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尽管整个基地不过方圆几里,都住在一栋宿舍,可总是有意无意地巧妙错过。 但这几天,就连每日必要敲门一次的苏珂都没有出现。白榆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东面卫城遭到大规模虫族袭击,一二三组的人都赶过去了。”韩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吧,其实我们对付虫族已经形成了系统性的方法,本以为不会出什么大事,就没跟你讲。但昨晚传回来消息,说是驱散仪失效,情况有些棘手。” 韩栋放眼望着场上正在操练的新兵:“卫城里有一百多万人口,不能轻易放弃。如果再这么消耗下去,可能这帮孩子也要送去战场。” 白榆心里一紧:“如果连正式队员都难以应对,把他们送去又能怎样?他们还根本没做好准备。” “准备?”韩栋无奈地笑了笑:“世上从来都没有万全的准备。在这个时代,我们每活一天都算幸运。” “增援队伍什么时候出发?”白榆若有所思。 “你不能去。”韩栋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抱歉,这是命令。你得留在基地,留在训练营。” 白榆默不作声。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韩栋拍拍他的肩膀,声线微哑:“我的弟弟也在那里,但没有命令,我也无法前去支援。主城里有三百多万人口,守护这里的安全更加重要。” “卫城那边的情形如何了?”白榆追问。 “通讯中断,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不过应该是一次有预谋的大规模攻击。”韩栋面色沉郁:“我们的驱散仪已经用了五年,此前从未失效过。对付这种东西的攻击,没有仪器辅助,会很艰难。” 白榆当然明白,对付虫族大军,靠人厮杀搏斗,无异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谁能耗得过谁还不一定。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军部可能会放弃全城。 他半晌才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是谁在那里守城?” “陆征。”韩栋侧过身转向他:“我听说,你就是陆队从研究所带回来的?” 白榆应了一声。 “陆征这小子,真是挑到宝了。”他扬起一抹微笑,把双手插在兜里,身体后倾靠上了训练场的围栏。 韩栋并不是话多嘴碎的人,但他十分敏锐。见到白榆的第一面,他就闻到了白榆身上残留的,那一缕极淡的,雪松与海洋安抚信息素的味道。 “你别看他平时一脸严肃,千年冰山面瘫脸,其实人真得不错。我第一次见到他啊,他才十五岁。”韩栋叼着烟蒂比划起来:“喏,就这么高,个子还没到这儿。” “明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我第一眼看到他就惊到了。”韩栋回忆着:“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他被一只变异的巨狼逼进巷子里。那狼足足有两米多高,连大人看着都后怕,陆征竟然捡起路边废弃的铁管,冲上去就跟那头狼缠斗起来。” “他明明可以选择自己逃生,但他却没有。因为他的身后还有两个受伤的孩子。” “那是我初次见到陆征。他当时还没经过系统的军事化训练,身手莽撞、不成章法,不过那双眼睛我至今都无法忘记。” 韩栋静静地看向天空:“所以我相信陆征,他是一个天生的守护者。只要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等待消息的日子总是分外煎熬。 三天后的夜里,空空荡荡的宿舍楼忽然脚步声纷杂起来。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让白榆立即翻身下床。 开门的瞬间,一团毛茸茸的脑袋扑进了他的怀里。 苏珂显然是被吓坏了,哭得抽抽搭搭,一只胳膊被固定在脖颈上吊起。白榆生怕碰到他的伤处,只得虚虚揽着。 韩凯站在他的身后,神情有些尴尬:“他一回来就要找你,右臂和肋骨骨折,非不肯在医院躺着。” “卫城守住了?”白榆心里一直悬着。 “我们和守城的驻军击退了虫族的攻击,但损耗不小,第一批伤员已经送了回来,现在医院满满当当全是人。” 白榆很想问问陆征怎么样了,可又觉得太过突兀,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应该不会有事吧,陆征是整个特战队的副指挥官,如果他出了意外,消息应该已经传遍了整个基地。 白榆这么想着,一面安抚着苏珂,绷紧多日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 韩凯摸摸苏珂的脑袋,柔声哄着:“好了,不哭了,我们过几天就会回来,你在这儿好好照顾自己。” 第16章 白榆眼皮猝然一跳:“你要去哪里?” “我只是送他们回来,还要连夜返回卫城。”韩凯解释道:“虫族的繁殖分化能力极强,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它们的老巢,消灭雌虫,否则很快它们就会卷土重来。” “剿灭行动由陆队亲自指挥,明日一早就出发。” 苏珂哭得更凶了。这场行动的危险性不言而喻,甚至连韩凯都抱着可能有去无回的决心。 夜晚的寒风灌入胸腔,浑身血液在瞬间涌上头顶,让白榆的话语先于思考脱口而出:“我也去,带上我。” 韩凯面露难色:“离开驻地需要请示陆队,眼下卫城的与主城之间的通讯尚未完全恢复。” “不管他同不同意,我一定要去。”白榆一字一字道。他鲜少用这样冷硬的语气和队友说话,坚决的态度一览无余。 “……好吧”,韩凯愣了愣,半晌还是妥协了。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雌虫,摧毁它们的巢穴,如果有白榆的助力自然又多了一成胜算。 苏珂满脸忧心,恨不能拆了绷带跟他们一起走,好不容易才被安抚下来。 白榆迅速收拾好行装,摸黑跳上了韩凯押运的补给车辆。通往卫城的道路格外颠簸,大约两个小时之后,车辆才减速停了下来。 遇袭后,卫城关卡的盘查分外严格,连补给车辆都要一辆辆掀开接受检查,防止有变种混入。 他纵身一跃跳下了车。这里的城墙一如主城般高耸,刺眼的激光灯束来回逡巡着,斑驳的痕迹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中格外扎眼。 顺着光束仰头望去,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站在城墙高处,迎风而立。 猎猎寒风扬起他制服的一角,陆征面色冷峻,目光沉沉地望向远方大地。 第16章 卫城比主城荒凉很多,大战过后更是处处千疮百孔。在危机彻底解除之前,城里的居民都被转移到地下防空避难所。 黑沉沉的深夜,街道上万籁俱寂,只有军方车辆隆隆驶过的声音。 凌晨2:30,陆征还在和当地驻扎的城防部队开会。 城防部队与tw同属军方,但不是一个条线,当地的长官魏岚刚上任不久,还从未有过遭遇大规模袭击的经验。 战斗连绵数日,两支队伍都折损近半,如今留下一城老弱病残。 魏岚眉头紧锁:“陆征,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执意要带队搜寻雌虫的巢穴,我希望特战组能加派增援守城。如今城防部队能投入的兵力连800人都不到,根本抗不住下一次袭击。”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袭击,驱散仪失效是遭受人为攻击导致。所以不能排除背后之人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可能。”陆征平静陈述:“卫城的确很重要,但别忘了,主城聚集了三百多万人口和重要的物资装备,特战组不能轻易调离,这个风险谁也承担不起。” 魏岚有些坐立不安:“你的方案才是真正的冒险。孤军深入寻找虫族巢穴,你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吗?我们合力也不过勉强击退了这一波攻击,再把所剩无几的兵力分散,你就没想过被全灭的可能性吗!” 城防所的设施已经陈旧,昏暗的会议室里,影影绰绰的的灯光打在魏岚疲倦的面容上,他习惯性地握着钢笔,笔帽敲击桌面发出嗒嗒的声音。 他也是军校毕业,但是文职出身,与陆征曾在军部有过短暂共事。上一任城防所长官遇袭身亡后,魏岚被出乎意料地调任到这里,没想到才来三个月时间就遇到这种棘手的局面。 “虫族的繁殖能力是几何级数的,雌虫一日不除,危险就不能解除。”陆征态度很坚决:“事已至此,防是防不住的,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我们在两只虫子体内打入了定位装置,对巢穴的大概位置有所掌握,就在距离这儿往北十五公里的深山。” “去的人数不宜太多,以免打草惊蛇。我只带二十人去,其余队员全部留下,让郭树强带队协助你巩固城防。” “只带二十人?”,魏岚倏然起身:“陆征,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我已经决定了。”陆征不欲再言,走到门口脚步微顿,礼节性地向魏岚略一点头:“回见。” 狭窄的过道两排站满了特战组的队员。陆征的目光从一个个人身上扫去,开始挑选人员:“顾嘉南、顾嘉言、韩凯、江序淮、沈羡……” “陆队…”乔扬一看陆征跳过自己,立刻急了。 陆征拍拍乔扬:“你留下来,和郭队一道守好这里。” 两百多名队员分立两侧,一眼望去队伍蜿蜒。他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差不多了,再来一名狙击手。” “陆队,让我去吧。”队伍的末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白榆从过道深处走来,昏暗的壁灯从两侧投射出明明灭灭的光线,交汇在他清瘦的身影上。 陆征站在原地,深灰色的眼瞳埋在阴影里,只能瞧见紧抿的唇线,却看不清神情,韩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片刻后,陆征微一点头。 黎明时分,两辆装甲车开出了城门。城里绝大多数人还在酣睡之中,鲜少有人知道这支队伍的去向。 虫族最可怕之处就在于高度社会化的特性和严密的组织分工。负责繁殖的雌虫是整个虫族的核心,在遇到危险时,整个族群会倾巢而出,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雌虫。这次剿灭行动必须一击即中,决不能让雌虫有脱逃的机会! 装甲车行驶到山脚处停下,队员们全体穿上防护服,负重潜入深山。这片山林是无人区,会遇到什么、发生什么皆是未知数。 寒风自耳边呼啸而过,辽阔深邃的山谷里,回荡着不明生物的嗥叫。 “真特么刺激,丛林探险。”顾嘉南匕首一挥,甩了甩刀刃上的血珠,一脚踢开身后偷袭而来的足足有半人高的变种山兔。 “见鬼了,这年头连兔子都敢咬人。” 顾嘉言顺着那灰不溜秋的兔子瞅了两眼,“哟,还是个雌的,别是看上你了吧。” “一边去!”顾嘉南没好气道:“我看你个兔崽子是欠揍!” “嘘——”,韩凯紧紧盯着手里的探测仪:“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动静还不小。” 他话音未落,一条通体棕黑的巨狼从高处一跃而下,有力的前爪将顾嘉言瞬间扑倒在地。低沉而凶狠的狼嚎穿透山林,激起此起彼伏的回响。 摸枪的本能在被理智强压下去,顾嘉言抽出别在大腿外侧的匕首,一刀就向狼腿刺去! 那狼发了性子,狂暴的气息扑面而来,猛然一掀就要将他甩飞出去。电光火石之间,耳边呼地破空之声传来,巨狼在寒光中应声而倒。 江序淮端着十字弓/弩,三箭连发,精准命中。这种冷兵器在隐蔽作战中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没有声音、没有硝烟,唯一的缺陷就是装填太慢,难以连续大量使用。 而且队里的弓弩手并不多。 树林里,数道灰影已经围了上来。这不是一只狼,他们竟引来了狼群! 变种巨狼的体型比普通野狼大了两三倍,战斗匕首在这些野兽面前显得格外娇小,甚至一击之下都不能突破厚实的皮毛伤到脏器要害。 整支队伍瞬间陷入了搏斗厮杀之中! 白榆并不习惯防护服这种束手束脚的装备,他用力拔出插在巨狼咽喉的匕首,猩红的血液瞬间喷溅在面罩上,视线里一片模糊。 他下意识地甩了甩头,惊觉背后一股劲风瞬息而至,余光一瞥,巨大的狼爪已近在眼前! 多年来生死一线的本能让他瞬间弓身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那势大力沉的一击。他立刻撑地起身,然而浓重的黑影已经将他完全笼罩,锋利的獠牙正当头而下! 避无可避之际,白榆伸出左臂直接挡了上去,只要狼牙咬住这只左手,他就能逮住机会将匕首插入狼的眼睛。 气流破空,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齿尖即将咬穿防护服的刹那,巨狼动作蓦然顿住,两秒过后身体重重向左侧歪倒。 厚实的皮毛下,一枚飞镖准确无误地插在气管咽喉处,一人飞奔而来,锋利的匕首对着还在抽搐的巨狼脖颈用力一划!鲜血噗呲一声飚射而出。那狼又挣扎几下,终于一动不动了。 白榆站起身,看到了对方面罩下那双灰色的眼睛。 呼吸凝成的水汽在面罩内汇聚着,他急促喘息着,白茫茫的视线里尽是激烈的厮杀。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等找到虫族巢穴就要消耗过半。 白榆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摘掉面罩头盔,脱下了厚重的手套,目光锁定在狼群中一只体型最大,气息最为狂暴的灰狼身上。那狼全身毛发竖立,发出极具威慑的低吼。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驯服狼王! 白榆全身绷紧,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一线。褪下沉重防护的他在转瞬之间就恢复了往日的灵敏。他身形一闪,几步跳跃中一把薅住狼王身侧的长毛,借力翻身而上,死死揪着狼王颈后最厚实的那块的皮毛,竟凭借着不可思议的平衡性,双腿夹紧跨坐在了狼背上! 第17章 装了消音的uzi就别在腰后,但白榆没有杀死它的打算,他要的是让整个狼群臣服。 “嘭”的一声铁拳从狼王头顶重重砸下,瞬时重达上百公斤的力道让这只巨兽脑中轰然鼓荡,登时激烈地挣扎起来。 它凶光毕露,嘶吼咆哮着扑向其他队员,身体横冲直撞要把白榆掀翻下来。但背上的人丝毫不给它喘息的机会,左手紧紧抓住它的后颈,冰雹似的拳头接连砸下,打得那狼齿间滴血。 极具压迫性的信息素骤然释放,omega强大的信息素几乎要跨域物种,让直立的狼耳蓦然一颤。白榆眼中燃烧着可怕的神色,他狠狠揪起狼王头顶的毛发,迫使它仰起头来。 冰冷的匕首抵在狼颈侧方,手上微一使力,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就狰狞暴露出来。 狼王还在不甘地挣扎,但白榆已经猝然起身,双腿发力夹住了它的颈部,朝着它颈侧的伤口重重一顶! 巨狼喉咙里发出拼死挣扎的呜咽,白榆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保持着收紧的力道。 他的眼神居高临下,眼尾微微上扬,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杀戮、征服的欲望在这一刻忽然灌满胸腔。 他耐心有限,而动物求生的本能让狼王也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 终于,被濒死的窒息和极度的威慑所驯服,巨狼夹起尾巴,四肢一软趴在了地上。 狼王倒地臣服的瞬间,整个狼群停止了攻击。 白榆割下一缕狼毛攥在手里,眼神冰冷:“还不快滚。” 第17章 omega惊艳的身手震惊了在场众人。即使面对狼王,他所展现出来的狠劲都把这场厮杀演变成了单方面的驯服。 陆征捡起落在地上的防护用具,递了过去。 白榆的手指有些发颤,其实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微不可查地颤栗,他迅速调整了呼吸,自然地接过面罩戴在脸上。 陆征表面不动声色,心里的一根弦却骤然绷紧。直觉告诉他,白榆现在的反应不是由于用力过度,而是一股被搏斗激发出来的,无法抑制的神经兴奋。 像是冰山一角渐渐揭开,琥珀色的眼眸里杀意毕露。 简单休整过后,队伍继续出发。 山路崎岖、沟壑遍布,灌木丛足足有半人高。虽然定位器指示虫族的巢穴直线距离他们只有3公里,但实际上人可以通行的路要兜兜转转绕道许久。 豁然间,一道裂谷闯入视线,二十多米的高低落差下有一片河滩,不知深浅。 飞流瀑布顺着岩壁缝隙冲荡而下,锋利凸起的石壁湿滑难行,其险峻可见一斑。 “放绳索”,陆征打量着崖壁间的距离:“两崖之间距离不长,嘉南,你跟我先行到对面,准备牵引横渡。” “这下山好办,但再爬上去可不容易,对面的石壁几乎垂直,根本没有着力点。”韩凯拿着望远镜仔细瞅着,目露担心。 “山里危险重重,再绕路又要多走数十里,眼下没有其他选择。”陆征不再犹豫,示意队员固定好绳索一端,自己顺着绳子的方向就往崖下滑去。 这悬崖当真是刀劈斧削,几乎直上直下,中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强大的臂力与核心力量在此时起到了关键的作用,陆征和顾嘉南几乎不带停顿地就顺利下到了崖底。 河滩很浅,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攀爬上去。高耸的崖壁陡峭万分,怪石嶙峋,连陆征都感到棘手。 “陆队,我先上去试试。”顾嘉南自然不能让指挥官身陷险境。 “当心点,别逞强。”陆征叮嘱道。 没有安全绳,没有保护措施,十米以上的高度摔下来就是一个死。顾嘉南已经脱掉了厚重的防护手套,换上了抓力更强的半指手套,光秃秃的崖壁几乎无处下手,让他每一步都分外艰险。 陆征紧紧盯着他攀爬的身影,顾嘉南才爬了五六米的高度,手指就被尖锐的石块割破,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每一次抓握和发力,手指的伤口都会裂开。尽管不是什么大伤,但是疼痛和打滑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也会造成致命的失误。 刚爬到一半,借力的石块忽然风化碎裂开来,顾嘉南脚下一滑。他反应速度奇快,立刻调整姿势扣住自己身边一块凸起的石头,整个人几乎挂在悬崖上,堪堪稳住了下坠之势。 “别动!”陆征几乎在碎石落下的瞬间就已经飞身而上,他抽出匕首用力插进石壁的缝隙里,竭尽全力向上攀登而去。 用匕首攀岩很需要技巧,力道太浅会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太深又会导致碎石开裂,每一步都需要消耗极大的勇气和体力。 韩凯在对面用望远镜看得脸色发白,两人险况迭出的场景让他手心不由自主渗出汗来。 白榆目力极佳,早就把对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陆征爬到顾嘉南身边,将两人的腰绳扣在一起。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做法,两人体重相当,一旦有人失手,另一方都会被一同拽下悬崖。 白榆抿了抿唇,一股冷淡的,难以言喻的失望涌上心头。陆征明明知道,这支队伍里没有比自己更擅长攀爬的人,却没有点他。 因为陆征并不全然信任他,更不会把一队人的性命都交付于他。 时间一分一秒格外漫长。也许过了五分钟,也许过了更久,随着耳边一声欢呼,白榆那颗悬着的心才重重落地。 他们成功了。 绳索抛射器从对崖飞射过来被牢牢固定住,保护性的腰扣与绳索套牢,最大限度地降低了高空横渡的危险性,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到了对岸。 “不好,周舟情况不对。”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声音从对岸冒了出来。 这种横向攀爬对力量的要求极高,一名队员因为被狼爪抓伤的缘故,爬到一半右手已经完全使不上力,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人始终无法再蓄力前行,整个人因为脱力而剧烈颤抖。 白榆看着前方悬挂在绳索上挣扎的人,心下一横解开了腰扣。 “白榆!”韩凯所处的位置夹在两人中间,瞳孔蓦然缩紧,眼睁睁看着白榆毫无保护装备地向他爬来。 身下是二十米高的落崖,一旦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韩凯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起来,腾出左手在白榆即将越过自己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生怕眼睛一眨,面前的人就会失手掉落下去。 他简直比白榆还要紧张,仓促间就要打开自己的腰扣,“你别动,我去!” 他是个alpha,这种时候怎么能让omega去冒险。 白榆在电光火石间反手摁住韩凯,仅凭单手和双腿横悬在绳索上,用极低的声音对韩凯道:“我是实验体,没事的。” 韩凯动作一僵,白榆已经从他背后轻巧地爬了过去。 悬崖两岸的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陆征站在最边缘的石块上,已经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周舟是队里为数不多的beta,体格没有其他alpha那么剽悍,但他的身形体重依然在白榆之上,要在这种极端苛刻的条件下带上一个比自己还重的人横攀到对岸,简直难如登天。 周舟已然开始急了,他看着越来越迫近的白榆,闭上眼睛,颤抖着把手伸向了腰扣。 白榆眼疾手快,在他解开腰扣之前先一步将两人锁在了一起,对周舟沉声道:“你抱紧我。” 周舟摇了摇头,细密的汗珠顺着额头几乎滴进眼睛里。两人穿上防护服,加在一起的重量超过三百多斤,绳索已经被勒得向下凹陷。 “你信我,我们都能过去。”白榆面色镇定,又抽出一根固定绳在两人腰间扎紧,将沉重的背包扔下悬崖。 “手抱紧,腿夹住绳索。” 腰背部骤然增加的重量,让白榆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纤瘦的颈椎和腰椎同时承受着极限的压力。 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收紧,指腹被粗糙的绳索磨出深深浅浅的血痕。他面色涨红,额前和脖颈青筋毕露,手脚并用地向对岸爬去。 一米,两米……每一次向前攀爬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知咬牙坚持了多久,向上望去的眼瞳中终于出现了熟悉的倒影,几双手纷纷发力把他和周舟拉了上去。 “——呼”,白榆半跪在地上急促喘息着,过度承压让他耳边嗡鸣一片,眼冒金星。 带着铁锈味的气息从胸腔涌来,他不由自主皱了皱眉,一把摘下面罩。 “喝点水,休息一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视线里,水壶的瓶口已被拧开,递到干涩的嘴唇边。 白榆筋疲力尽,就着陆征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缓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肌肉的颤抖。 周舟年纪轻,被狠狠感动了一把。他上前扶起白榆,冲动地释放了一股安抚信息素。 beta的信息素很弱,带着淡淡的花香,这点微不足道的安抚气息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第18章 陆征带着面罩,自然是没有闻到。 白榆抬手制止了周舟,神情温和:“不用了,我没事。” 这里距离虫族的巢穴只有不到一公里。 有声波仪和定位仪的双重辅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虫族的聚居地,在一处密林掩盖下的山洞里。 变异的飞虫像是巨型蜜蜂和甲壳虫的结合体,有着杀伤力极强的蜇针和毒液。同时,它们的前翅已经变成坚硬的翅鞘,起到了有效保护身体的作用,飞行实际上靠的是后翅,很是难对付。 在距离洞口五百多米的另一侧,两台声波仪同时打开,循环播放着之前录制好的虫族声波。 “它们怎么还不出来?”顾嘉南带着几人埋伏在山涧边的灌木从里,压低声音。 江序淮眉头紧蹙:“再等一等。” 他话音刚落,就觉空气中一阵气流卷起的嗡嗡声。果不其然,大批飞虫被同伴的声波所吸引,正朝这里涌来。 “快,跳进水里!”顾嘉南带着呼吸阀,一头扎进冰冷的溪流中。 与此同时,陆征率领的击杀组已经潜入了虫族巢穴。 山洞的能见度很低,内里蜿蜒曲折。他们没有选择在洞口放火,虫族复杂的洞穴构造一定会有其他出口,放火烟熏只会让雌虫从其他洞口逃脱。 但悄无声息地潜入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防护服能最大程度隔绝人类的气息,也迟早会被发现。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在被虫族发现之前,竭尽全力,离繁殖地更近一些。 第18章 虫族的巢穴构造很是复杂,除了昏暗、阴冷和潮湿这个共同点外,每一种虫族筑巢的习性都不相同。 一行人在黑暗中摸索着,洞穴渐渐往下倾斜。变异的虫族虽然体型庞大,但作为飞行物种,仍然保持了骨骼身量轻盈的优势,通道里的土层十分松软。 突然间有人一脚踩空,薄薄的土层无法支撑人类身体的重量,整块地面霎时间塌陷下去。白榆跟在后面只觉脚下一滑,瞬间眼前天翻地覆。 厚实的头盔“砰”地一下磕在洞中岩壁上,他头晕脑胀地爬起来,霎时间仿佛看到了重影。 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洞穴四周密密麻麻挂着的,是无数虫蛹! 似乎是被闯入者所惊,这些虫蛹开始震动起来。其中一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围在外层的茧随着震动加剧越来越透薄、越来越透明,不过几十秒的功夫竟有几只飞虫撑出了翅膀,破茧而出! 绿色复眼闪着可怖的光芒,瞬间朝着入侵者直扑而来! “开枪!”陆征一声断喝,他们的行踪已然暴露,况且洞里还有其他成虫,此时再不全力攻击,所有人都得交代在这儿! 头顶的探照灯齐齐打开,刺眼的光亮晃得飞虫霎时往后一缩。趁着这个空隙,一排微冲火力齐发,虫子们还未近身就被射了个肠穿肚烂,扑腾着翅膀栽落在地。 “雌虫一定离孵化地不远,快分头去找!” 洞穴的结构已经开始坍塌,蜿蜒的通道出现断层。岩壁和土壤纷纷松动,无差别地砸倒下来,扬起大片尘土与碎石。 白榆翻身躲过径直砸来的石块,迅速调整好重心,向孵化地深处跑去。 成片的枪声和坍塌坠落的声音被急速的奔跑甩在耳后,身后虫族紧追不舍,尖利的前足几次险险就要戳中后背。 但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都没有侧头看一眼。百米开外的地方,他捕捉到了一丝光亮,是自然光! 洞穴还有其他出口,雌虫立刻就会被保护转移,他连半秒都耽误不得! “白榆!”呼唤声被抛在脑后,他什么也听不见,头盔面罩里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白榆全身绷紧,在簌簌落石间辗转腾挪,单手一撑,三两下就踩着洞穴墙壁直蹿出去。 洞口微弱的光亮越来越强,他全力向尽头冲刺,在跃向光芒的刹那,一只体型较小的,腹部有着白色条纹的飞虫被出现在他鹰视一般的瞳孔中。 虫团包围着它飞向天空,目测距洞口已有百米之遥。 身后虫族紧追而来,尖利的尾针寒芒闪过,白榆毫不犹豫地端起uzi。 来不及了,枪的有效射程只有150米,一旦错过这个机会,雌虫就将逃之夭夭! 白榆无暇躲闪,手中的枪稳稳瞄准了空中振翅而飞的雌虫。 “砰——!” 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时,他腰间猛然一紧,一道人影飞扑而来,抱着他翻滚出去。 鲜红的热血滴溅在防护服上,白榆透过面罩,看到了陆征的眼睛。 远处的雌虫从空中坠落。虫族霎时间停止攻击,如无头苍蝇一般阵脚大乱。 越来越多的队员从洞口跑出来,对着失去秩序的虫群一阵扫射,数不清的飞虫应声击落,很快就溃不成军。 变异的巨虫在射出那根灌满毒液的尾针之后,已经毙命,陆征抱着白榆的手蓦然松开,身体倒向一旁。 “陆队…陆征!”白榆瞳孔压得极紧,用最快的速度解下他的面罩。 剧毒的尾针刺穿了陆征的肩胛,短短几秒之内,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嘶哑的呼吸哽在喉间,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陆征剧烈痉挛着,眼眸失焦。 “——陆征!” 白榆霎时间头脑一片空白,几秒过后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脚步声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肾上腺素,快!”他被一把推开,随队的队医立即打开急救箱。 直升机在头顶上放盘旋轰鸣。 “血压八十、四十五,血氧饱和度81%,再快一点!立刻联系医院!” 担架车的铁轮滚过冰冷的地面,急救室的门被重重阖上。白榆茫然地追了几步,忽然生生刹住,站在医院过道里。 周围挤满了人,驻城部队的魏岚闻讯赶到,二组的其他队员陆陆续续冲了进来。 “里面情况怎么样?”乔扬一把抓住从急救室送药出来的医生。 白榆刚来卫城还不知道,但其他人却清楚得很。那虫尾针上的刺剧毒无比,凡是中毒者生还几率不到三分之一,队里已有十几名队员死于毒针之下。 医生面露难色:“我们对这类异种还没有针对性的抗毒剂,能不能熬过去,得看个人体质。” “陆队他身体素质一向很好,之前也有人中毒活下来了,应该会没事吧?” “这不好说。”医生如实道:“这与身体素质关系不大,中毒引起的过敏性反应每个人都可能不一样。” “能不能用血清?”魏岚反问:“不是有好几个中毒后幸存还在住院的人吗?” 医生摇头:“抗体的产生需要时间,他们前几天才中毒,现在根本没有足够滴度的抗体。”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乔扬紧紧攥住医生的胳膊,急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抗体……”,白榆在恍惚中蓦然反应过来,拨开人群上前:“能不能,提取我的血清试试?” “你的血清?”医生有些疑惑。 情况危急,白榆顾不得隐瞒:“我曾经历过上百种毒剂的试验,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能否提取出对他有用的血清?”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心里一惊。 乔扬是知道白榆底细的,此时也终于跟着反应过来,“对对,要不先提取一管看看,多一种法子试试也好。” “好吧,那你跟我来。”医生思忖片刻,带白榆进了采血室。 许是体质原因,也可能是那管血清的作用,到了晚间,陆征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被从急救室推进了加护病房,大家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夜里的医院依旧灯火通明,白榆穿着那身血迹斑斑的防护服,坐在长椅上不肯离开。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1点,会诊的医生们做完最后一次检查后终于走出病房,松了一口气。 “你们再去其他病房看看。”为首的那名主任医生摘下口罩,对其他人嘱咐。 “你是陆队手下的?怎么还在这儿?”他目光一瞥,注意到了仍然坐在长椅上的白榆。 “你没事吧?”主任瞅了一眼他苍白的面色:“你也受伤了?” “哦,就是他提供的血清。”抽血的那名医生认出他来,蹙了蹙眉:“你肩上有伤怎么还不去治?” “我没事,一会儿就去。”白榆神情木然地坐在椅子上,顿了顿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的那句话。“陆队,他怎么样了?” “他已经没事了,各项指标趋于平稳,再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你想进去看看吗?” “那就好”,白榆长出一口气,极度绷紧的神经此刻终于放松下来,垂下眸子道:“我不进去了。” 他说完站起身,在医生们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向病区外走去。 水龙头哗哗流出的冷水拍打在面颊上,白榆反锁上卫生间的门,这才脱下了外层厚重的防护服。贴身的灰色迷彩服上,右肩位置已经有血渗出。 第19章 他随手抽了几张纸,蘸着冷水敷在肿起的肩膀上。白榆并不觉得疼,这种小伤对他而言早就习惯了,但是他看到了镜中的自己,眼角泛红。 那个在湍急的河底紧紧抱住他的陆征,在医院的病房里隐忍而克制的陆征,在危急时刻用身体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陆征,忽然一股脑出现在眼前。 即使紧紧闭上眼睛,也能清晰看见。 白榆穿着单薄的作战服,在冷调的白炽灯光下仿佛无处遁形。 他只是陆征代表军方买下的一个实验体,一把用久了终会报废的武器。 在那天来临之前,他本不该生出任何感情。 哗哗的水流掩盖住他哽咽的声音,白榆双手撑住盥洗池台面,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镜面上,强迫自己咽下满腔酸涩。 “唉?门锁了?” 恍然间,外面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把白榆猛然拉回现实。他迅速抹了一把脸,匆匆抱起防护服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漫无目的地绕了医院一圈,又不知不觉回到了陆征所在的病区,空荡的走廊四下无人。 乔扬天还没亮就拎着早餐前来探望,老远就瞧见了睡在外面长椅上的白榆。 病房里陆征已经醒了,他到底年轻身体好,一夜过去已经有了喝粥的胃口。 乔扬怕他躺着不舒服,忙前忙后扶他起来坐着,又仔细地给他垫了块靠枕,临走前,踟蹰半晌终于开口。 “陆哥。” “嗯?” “那个…,白榆还在外头。”乔扬摸了摸鼻子,“他好像,已经等了一夜了。” 第19章 “陆队喊你进去。”乔扬拍了拍睡眼惺忪的白榆,触手一片冰凉。 为了节省能源,医院长廊是没有供暖的,只有病房里才装了暖气片。 白榆穿得单薄,在外面冻了一夜,直到走进病房,温暖如春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体才感觉活泛了些。 陆征气色不错,清粥已经下去大半,抬眼见白榆进来,随手一指保温桶:“还没吃早饭吧?你也吃点。” 白榆摇了摇头,他没有胃口。 陆征又喝了两口放下碗,拿起床头的折叠刀和苹果。残留的神经毒素还需要时间才能完全代谢,他两只手都有些轻微的发抖。 但这并不影响完美主义的高岭之花克服重重困难,把苹果一口气削到底,没有断皮。 晨光穿透云层洒进病房,连空气中细微的浮尘都仿佛缀着点点金光。陆征五官深邃的面庞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埋在微暗的阴影里。他暂时抛却了往日的严苛与冷峻,专心致志地削着手中的苹果,让白榆看得一时间恍了神。 还插着留置针的手拿着削好的苹果伸了过来,深灰色的眸子像一潭最深的湖水,白榆在他眼中看到一片宁静的世界。 “来这么早,怎么不进来?”陆征没有戳破白榆等了一夜的事。后者身上还穿着昨天的作战服,灰尘、汗水和血液混杂在衣服上,看着有点狼狈。 “我…”,白榆接过苹果,忽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病床上的人领口半敞,脖颈和下颌处的抓伤很深,在皮肤上留下了难以消退的浅色疤痕。 他目光闪躲,垂下了眼睫。 陆征不着痕迹地把头偏了偏,率先打破沉默:“我都听说了,这次要多亏你的血清,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谢了。” 突然间,这两个字像是突然触发了心底深处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 白榆用力捏住苹果,不留神连果肉汁水都掐了出来。“陆队…”,他语气生硬,眉宇间的蓦然转变让对面的alpha为之一愣。 “你不知道我是实验体吗?”白榆反问。 陆征:“知道啊。” “我是实验体,s级的实验体。”白榆低沉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与方才浑浑噩噩的样子判若两人:“作为买方,你应当清楚我的数据指标。” “这意味着我经历过不下百种的毒性试验,这世上很少有毒物能对我造成生命威胁。我的自愈和再生能力是普通人类的数倍,甚至在极端情况下,我可以断肢再生。” 他语速越说越快,眨眼间连脖颈和耳根都涨红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征打断他的话。 “我的意思是,你不该救我。” “……”。陆征眉心微拧,片刻后道:“在那种情况下,换做任何一个队员,我都会去救。” 他放缓了语气:“何况,那个人是你。” 仿佛灵魂中有一记重锤敲下,半秒过后,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顺着胸腔蔓延到神经末梢。 白榆说不出话,连指尖都在发颤,半晌才勉强压下汹涌而来的灼热,艰涩道:“陆队,你还真是自信。” “嗯”,陆征温柔地看向白榆,眼里闪过一丝戏谑:“的确有人说过,我有时候自信过头。” “不过这一句话,我也原封不动奉还给你。” 他撕开粘在手背上的医用胶布,拔掉留置针,用暖热的掌心覆上白榆的头发。 一下,两下,轻轻地揉了揉。 白榆像触电一般怔住,霎时间睁大了眼睛。 他曾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对陆征做过同样的动作。那时他以为陆征已经睡沉了,原来这人根本是清醒的,陆征全都知道。 两人对视之间,陆征缓缓收回了手。 门外陆续响起各种声音,早间查房的,来探视的,过道里脚步声纷杂。 白榆却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在清晨的病房内回响。 砰隆。砰隆。 一声一声,无比清晰。 他转身而逃,却在起身的瞬间被陆征一把捉住。 “好了,不逗你了。”陆征握紧他冰冷的手,视线落在白榆血迹斑斑的右肩上:“给我看看。” 他坐在床沿,微微俯身拨开白榆的领口。几张皱皱巴巴氲着血水的纸巾垫在衣服与肩膀中间,早已糊成一团,与血肉粘连在一起。 陆征的声线沉了沉:“你就是这么处理伤口的?” 白榆神情有些不自然,局促道::“其实不处理也可以。” “……” “虽然现在医疗资源紧张,但还不至于要节约到这个地步。”陆征忍不住责备:“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上点心?” “你总说自己是实验体。实验体不是人吗?实验体不会痛吗?你要是真得这么能忍,这么无所谓,当时在研究所为什么要逃出来。” “嗯?!”他语气渐重。 白榆赶紧拉好衣领,错事般小声道:“我等会就去看。” “还有…”,陆征忽然凑近与他四目相对,温热的呼吸贴面而来:“走廊里很冷,以后别在外面坐着了。” 白榆的耳根都快烧了起来,抽回手就要逃离病房。 刚开门,就遇上前来探望的顾家兄弟。 alpha对同类的味道极为敏锐,顾嘉南几乎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就嗅到了白榆身上残留的,一缕属于陆征的,淡淡的安抚信息素味道,让他霎时间刹住脚步。 一向高冷的omega神色中有难以掩饰的慌乱,差点与他迎面撞上。 “怎么了,哥?”顾嘉言昨天诱敌太深,被一大群虫族追着在冰冷刺骨的溪水里躲了足有半个多钟头,此刻正头疼鼻塞,浑然没有注意到这幕反常。 “呃…”,顾嘉南退后一步,压低声音:“我在想,我们可能来得不是时候。” “为什么?”迟钝的弟弟不明就里。 “——呼”,哥哥拉着他180度调转方向:“不用去看陆队了,他好得很。走,我们看看周舟去。” 陆征当真是个工作狂,在医院躺了不到24个小时就浑身难受,本来是执意要走的。最后还是在一堆医生的极力劝阻下才答应再留下来观察两天。 不过当天下午,他就把会议开进了病房。 狭小的一方空间内,里里外外挤满了人。不知怎么,乔扬总觉得今天的陆征格外亢奋,一贯冷静自持的上位者平日里说话总是不疾不徐的,带着令人胆寒的镇定与威压,但眼下的陆征似乎有些异样。 乔副官自打知道陆征出事,担惊受怕地焦虑了一天一夜,根本没有休息好,此刻眼圈黑沉沉的,大脑已经接近停摆。 夜幕降临,他看着仍在滔滔不绝没有丝毫停下之意的陆征,手里的字迹已经开始歪歪斜斜要飞向天际。 “啧…”,陆征半靠在床头,神情有些焦躁,又带着少有的迷茫:“全面排查、巩固城防、招募新兵、安抚伤亡……,什么?魏岚已经不在办公室了?他们城防所是到点下班吗!” “陆队…”,不堪折磨的乔副弱弱开口:“您受伤初愈,要多注意休息。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有事我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陆征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重重一敲手中钢笔:“这才8点,我们继续。” “刚才说到哪了?哦对,转告魏岚,明天上午9点开碰头会。” 第20章 “……” 又过了整整两个小时,乔扬才如蒙大赦被陆征放了出来,头昏脑胀、脚步踉跄地走进医生办公室。 “乔副官,这么晚你还没走?”值班医生诧异地迎了上去。 “那个,医生。我还有个事想问问…”,乔扬神色有些迟疑,吞吞吐吐道:“毒虫的毒液,或者给陆队用的药物,对神经方面有什么副作用或者后遗症吗?” “嗯?”医生问:“是有什么症状吗?” “倒也没什么大的问题,我就是觉得,觉得…陆队的情绪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有种说不清的敏感?他大病未愈,情绪激动不利于恢复吧?” “哦,你说这个啊,也正常。”医生忽然想起什么,推了推厚重的镜片,斟酌开口:“你还记得那天为了救陆队,提取了一管血清吗?” “事后我们做过详细的样品分析,那管血清里的激素水平比较高。或者更直白地说,就是里面所含的高阶omega激素远远高于正常值。你们陆队刚刚解毒,体内信息素本就不稳定,受此影响,可能会出现暂时的情绪波动。” “!”乔扬目瞪口呆地望着一脸沧桑的医生,愣是一个字也发不出。 “别担心,毕竟剂量不大,估计最多一个星期就会恢复了。”医生对乔扬道:“这几天多照顾点他的情绪,安抚安抚就好了。” “……” 第20章 乔扬是陆征在军校时的学弟,更是陆征在队里的头号迷弟。为了维护长官的高冷精英形象,他一夜辗转反侧,几乎操碎了心。翌日7点就赶到医院,蹲守在病房门口。 陆征到底是重伤初愈,昨天亢奋过头,一歇下来机体就自动陷入了休眠保护的状态,这一觉睡到8点半还没醒。 眼看会议时间就快到了,乔副官等在门口来回踱步,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正在犯愁之际,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 白榆刚从清创室换药出来,不知不觉就走到陆征所在的病区,没想到在转角处一露头就被乔扬逮个正着。 “白榆——”,乔扬赶紧招手:“你来得正好。” 白榆透过虚掩的门往里看了一眼:“陆队还没有起?” “哎,昨晚开会到深夜,马上9点还要接着开。”乔扬一脸忧愁,悄声嘀咕道:“榆,你们一般有起床气吗?” “……?”白榆愣了愣,不明白乔扬为何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你们”又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说:“还好吧...可能有一点,怎么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乔扬一咬牙冲了进去。 陆征一向守时,要是耽误了开会,说不准会发更大的火。 “陆队...陆哥?”乔扬试探性地唤了几声。 陆征睡得正沉,迷迷糊糊中又翻了个身,把侧脸往松软的枕头里拱了拱,露出一副无害的睡颜。 “!”乔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觉一阵诡异的电流从尾椎直冲头顶,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硬着头皮上前,轻轻推了推:“陆队,醒醒,快到9点了。” 陆征微微皱起眉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依然没有清醒的意思。 白榆有点看不下去。 年纪二十五六,身高1米84的乔队,此刻如同怀春少女见到偶像爱豆,眼里温柔地都快掐出水来,手就像粘在陆征肩上一般,既舍不得拿开,又下不去力道。 他早就看出了乔扬对陆征的个人崇拜,但没想到居然极端到了这个地步! 白榆无奈叹了口气,走上前对着陆征那张帅脸毫不客气地拍了上去:“陆队,你开会要迟了。” 啪啪两声拍在陆征脸上,声音清澈响脆,薄红依稀可见。陆征猝然睁开眼,一个打挺坐了起来。 刚被拍醒的人眼里还带着几分迷茫,他揉揉眉心,对乔扬哑声道:“几点了?” “8点45,离开会还有一刻钟,视频连线已经调试好,都陆续上线了。” “怎么不早点喊我?”陆征蹙眉,被打乱的生物钟让他隐隐烦躁起来,神经毒素的侵蚀让他浑身酸痛,沉沉地提不起劲。 乔扬贴心地扶他去盥洗室,陡然想起值班医生的叮嘱,于是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释放了一股安抚信息素。淡淡的满天星气味在病房内悄然弥漫,迅速裹挟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白榆难以置信地看向乔扬,默默咽下满腔惊诧。 “什么味道?”陆征还有些头晕脑胀,用冷水抹了把脸,不耐烦道:“病区里放什么花,拿走。” 乔扬登时像被霜打似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蹬蹬退后两步把盥洗室的门带上了。 白榆怕乔队难堪,蹑手蹑脚地就要出门,刚转动门把手,就听里面传来一句:“白榆,今天队里有一半人要先返回主城基地,你是要回去还是留下?” 卫城百废待兴,陆征要留在这儿调查驱散仪失效的原因,还要协助魏岚重新巩固城防,暂时还不能回去。 “我留下吧。”白榆有点不放心。 “嗯”,水龙头的哗哗声终于停止。陆征额前还挂着湿漉漉的发丝,他一面用毛巾擦拭头发,一面拧开盥洗室的门走了出来,对乔扬一抬头:“那你今天返城吧。” “……”,乔副一颗真心惨遭抛弃,他定了半晌才勉强接受了陆征赶他走的事实,干巴巴地转过头对白榆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乔扬本想彻底瞒住,但眼下自己要走了,只好把昨晚医生值班室里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白榆。 “白榆,你留下也好。”乔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毕竟是你产生的激素,你自己应该懂。” 白榆如同被惊雷劈中。什么叫陆征现在激素失衡,需要安抚?还是自己的omega激素作祟? “这几天麻烦你多照顾一下陆队,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乔扬又叮嘱几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白榆坐在走廊上,咕咚咕咚喝下一整瓶凉水,才勉强消化了这个突发情况。 陆中校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城防所除了魏岚,大部分高级军官都是部队里的老资格,颇有些倚老卖老的意味,连顶头上司魏岚也指派不动,一上午会议效率很是低下,意见争执也很激烈。 都说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要说为什么极度机密的驱散仪会突然失效,看这个样子竟是一点都不奇怪。 陆征很头疼,也很烦躁,连午饭都没心思吃。 看着一拨拨人灰头土脸地从病房出来,白榆默默叹了一口气,起身走了进去。 alpha已经拔掉输液管,闷声不吭地陷在椅子里,脖颈因为情绪激动有点不正常的泛红,额角上的青筋还依稀可见。 他拉开抽屉,从里层摸出一根烟,刚叼进嘴里就被白榆拿下来,没收了打火机:“陆队,病房里不能抽烟。” 陆征脸色沉了沉,一言不发地起身推开窗户,接近零度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 “陆队,病人不能吹风。”白榆淡淡提醒,随手阖上了窗户。 陆征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白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体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血液里躁动,令他心绪烦躁、焦灼不安。 他重重坐了回去,暖气片让病房里的空气格外干燥。陆征觉得又渴又热,对白榆没好气道:“去给我倒杯苏打水来,多加点冰。” 白榆面无表情,声音依然平板:“陆队,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喝冰水。” “……!”陆征一股邪火直窜上头,瞬间脾气脱离控制,对白榆道:“出去。” 白榆被这么蓦然一吼惊了一下,本想拔腿走人,但他念在乔扬反复交代、千叮咛万嘱咐的份上,还是压着性子没跟病人一般见识。 他兀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乱发脾气的alpha,冷冷开口:“陆队,你这是病,得治!” 陆征压低眉宇:“你说什么?” “我说,你现在情绪暴躁、不能自控是病,得治!”白榆又重复一遍,严厉道:“别把什么事都往omega身上推,乔扬他不懂,我可不惯着你!” 陆征长这么大,一直是走的精英路线、赞誉加身,还从来没被哪个平辈这么训过,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队员。 高岭之花瞬间懵了。 白榆修长的手指搭在不锈钢保温桶的边缘,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好好吃饭,然后休息,其他事情下午再说。” 陆征生硬地把脸转向一侧。 白榆打开桶盖,倒出半碗南瓜汤递到陆征嘴边:“怎么,难道还要人喂?” 他的眼神毫无笑意,陆征眼睁睁地看着白榆俯下身来,用另一只纤细的手按在自己没有受伤的肩膀上,慢慢地,扣上了铁钳一般不容置疑的力道。 似乎有种无形的威压盘旋在头顶,陆征的视线聚焦在那碗橘色的南瓜浓汤上,丝毫不怀疑下一秒白榆会直接给他灌下去呛死他的决心。 高阶omega的压迫信息素让陆征喉结一滑,终于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汤来,在白榆的逼视下,端起碗一饮而尽。 第21章 alpha平时可没这么听话,还有些失血的脸上带着点不知所措的迷惘,把碗还给白榆后,立刻眼神黯淡地垂下头去。 几滴汤汁蘸在他微张的嘴角上,白榆弯腰,用指腹替他擦了擦。 “好了,休息会儿吧。”他看着震惊到失去反应的人微微一笑,不由分说把陆征按到床上,又用厚厚的被褥裹了个严实。 “陆队”,白榆转身后脚步微顿:“下午还有一次全身检查,要耗点时间,希望你耐心配合。受乔队所托,我这两天就在这儿哪也不去,有事你尽管吩咐就是。” “……!” 咔哒一声房门阖上,立刻有几名队员围上白榆:“怎么样了,陆队消火没?我还有事要跟他汇报,一直都不敢进去。” “是啊是啊,陆中校上午那脸色沉得跟锅底似的,吓死我了。”立马有人附和。 “他已经睡下了,你们下午两点再来吧。” 白榆瞥了一眼缩在墙角,刚被训得灰头土脸的韩凯,缓步走了过去。 “别怕,他这个人,只是有时候欠骂而已。” 第21章 比医生预想中要好,陆征的激素失控症状仅仅持续了两三天,就随着身体的完全康复自动消失了。 这位铁打的军官前脚刚出医院,就立刻投入了追查驱散仪损毁的案件中。 驱散仪是对付异种大规模攻击最重要的防御性武器,被严密保护在城防所地下堡垒中,平日里能直接接触到这台设备的核心人员不超过五人。 地下堡垒的监控设备在大规模袭击发动之前已经损坏,五人都被控制起来,但魏岚派人提审两次都一筹莫展。 “呵,嘴这么硬的吗?”白榆跟在陆征后面。 “倒不见得骨头有多硬,只不过是他们不敢审罢了。”陆征面色冷峻:“五个人当中,两位是军部高级专家,另外三位都是城防所的老人,军职都不低。一旦定罪不成把他们放了出来,难免将来不会被打击报复。” “况且,虽然他们有接触设备的权限,但也不代表破坏者一定就在这五人当中。所以这件事魏岚不好办。” 地下堡垒的入口处,魏长官一身军服笔挺地站在门禁边,已经等候多时。 “陆征。”魏岚快步迎了上去:“你没事了吧?” “没事。”陆征直入主题:“还是没有头绪?” 魏岚无奈地笑了笑。他三个月前被突然空降到这里,至今都没能掌握城防所内部盘根错节的势力。他要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行事都得万分小心。 但陆征不同,他可以毫无顾忌。 “目前唯一知道的,就是驱散仪上被事先安装了声控引爆器,只有纽扣大小,事先并无人察觉。一旦遇到特定频率的声波,就会自动触发爆炸。”魏岚边走边说。 陆征思忖道:“也就是说,只要接触过驱散仪就有作案可能,与爆炸当时在不在场根本无关?” “是的,所以锁定人员范围很困难。” 陆征略一点头:“我去会会他们。” “先提审谁?”魏岚建议道:“要不先提审两位专家吧,城防所的三位态度很不配合。” “让他们五人一起来。”陆征大步流星迈进审讯室,冲魏岚使了个眼色:“我没时间跟他们一个个耗。” “魏岚!驱散仪失效、卫城遭到攻击,你才是第一责任人!怎么,想趁机排除异己?”被推搡带进来的时候,一名城防所的军官与魏岚擦肩而过。 “够了。”陆征阖上门,只留下白榆和韩凯站在身后。 那人继续厉声道:“城防所和特战组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什么时候轮到你能审讯我们了?叫魏岚来!怎么,那小子要当缩头乌龟,不敢见我们?” 陆征一言不发,直接拔出了腰后的手/枪。 周遭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对方惊怒不已。 “说真的,我也觉得城防所该换人了,魏所的办事效率的确不高。”陆征冷冷开口:“这种小事,也值得牵扯这么多精力?” 他一步步走近,枪口直抵上对方太阳穴,声音不疾不徐:“不过五个人而已,找不到破坏者,都杀了就是了。” 那人脸色骤变:“你特么吓唬谁呢,我们都是有军职在身的人,你敢动一下试试?” 咔哒一声,子弹推上了膛。 陆征的声线平静而冷酷,字字掷地有声:“跟全城一百万人的姓名安全相比,区区五个人,你觉得军部会在意吗?” “何况”,他将枪口缓缓滑到那人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来望向审讯室的单面玻璃。尽管看不见外面,但谁都知道,隔着玻璃而站的人,是魏岚。 “你觉得魏所是更在乎你们的性命,还是想一劳永逸、解决后顾之忧?”陆征灰色的瞳孔如一汪幽静的深潭,冷得令人遍体生寒。 “我和魏所的目的是一致的,尽快解决背叛者而已。” 陆征强大的压迫信息素骤然释放,瞬间如同钢针一般毫无差别地扎进每一个人皮肉骨髓里。 他眼帘微垂,深邃的轮廓藏着锋利的寒意:“很遗憾,在拆解驱散仪寻找失效原因时,发生了二次爆炸,二名高级专家和三位城防部队军官不幸牺牲。” “这对你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 冷酷的话语当空落下,在死一般的沉寂过后,最左边的人试图挣脱手铐的钳制,剧烈挣扎起来:“你不能这样,你这是草菅人命!我是军部特聘的高级专家,没有我,13区在电磁武器领域得倒退十年!” “——呼”,陆征斜睨他一眼,轻扯嘴角:“你们这些所谓的专家学者,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 “别担心”,他语气平稳:“我保证,就算今天这个地下堡的所有人都死光了,明天13区的运转还会一切如常。” “你……!”那人一句咒骂还堵在喉间,瞳孔骤然放大。 陆征转瞬之间已经来到他身后,用枪托拍了拍他的面颊:“看你的胆子最小,别一会儿再吓到你。干脆就从你先开始吧。” 微凉的枪口抵在专家额头上,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移上扳机。 一秒,两秒…… “等等,等等!”那人抖若筛糠,死亡临近的剧烈压迫感让他心脏快跳出嗓子眼,刹那间心下一横,脱口而出:“我有线索,我知道放置爆/炸物的时间点!” “哦?”陆征像是勉强提起一丝兴趣,催促道:“捡要紧的讲,我耐心有限。” “地下堡垒的监控设备是12月10日上午失灵的,这也不是头一次发生了,当时大家并没有在意。”他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当晚22点左右,我进入过放置驱散仪的设备室,那时的驱散仪还没有被装上爆/炸装置。第二天凌晨6点虫族袭击,驱散仪发生爆炸,所以破坏者是在前一晚22点以后到凌晨6点这个段时间进入地下堡垒的人。” “这段时间里绝大部分人都已经下班,几乎没有人会深更半夜去设备室。只要查一查这8个小时内值班和门禁记录,就能排查出来。” “那么晚你去设备室干什么?”陆征俯下身:“而且爆炸设备只有纽扣大小,肯定贴在极不显眼的位置,你怎么能确定不是自己看漏了?” 那名专家闭上眼睛,在枪口的逼迫下颤抖开口:“因为…我当时用便携式x光扫描器测过驱散仪。如果有爆/炸物,就算再小,也会立刻探测出来。” “……严磊!”旁边的同事震惊地看向他:“你想…,你居然想…” “不错”,他脸色发白,艰难道:“我想倒卖驱散仪内部成像,只这一次,就能抵得上我半辈子工资。” “所以你之前一直知情不报,隐瞒事实。”陆征眉梢微挑,收起手/枪。“意图倒卖机密信息,尚未实际交易罪不至死,你现在坦白,倒也想得清楚。” “看来是时候收网了”,他瞥了一眼玻璃外侧,缓缓走向审讯室的大门:“魏所,作案时间被压缩到这个范围,应该不难查了吧?” 昏暗的光线下,被拷住的五人当中,有一人缓缓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不用查了。” 陆征猝然回头,只见中间一人痛苦地蜷起身子,整个人都在肉眼可见的颤抖。 “不好,拦住他!”审讯室的人一拥而上,韩凯用力掰开他的下颚,只见黑紫色的血液从嘴里瞬间涌出。 他额上青筋暴起,整张脸在剧痛中扭曲不堪。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魏岚已经冲了进来,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我知道你对我心存不满,但卫城有上百万的人口,你怎么下得去手?” “这件事背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你说啊!说!” 那人费力地睁开眼睛,阴冷的目光从魏岚脸上移向暗沉沉的虚空。他喉结痉挛,因为中毒一字一字分外艰难,但在场的人都听清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人类,终将为自己的愚蠢、贪婪和自私,付出代价。” 第22章 颤抖的嘴唇一翕一合,连牙缝中都透着猩红,仿佛一记沉重的诅咒,敲入灵魂。 “……” 良久的沉默在审讯室内徘徊,寒冷潮湿的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瞬间凝固了。 白榆的心脏急促跳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遏住咽喉一般让他窒息。 他隔着人群看向陆征,蓦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 高冷的军官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具尸体,毫无波澜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白榆突然没由来的,想起了韩栋对他说的那句话:“陆征,是天生守护者。” 是的,陆征的确是守护者,是13区、是人类利益坚不可摧的守护者。 而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他的敌人。 冬季的地下堡垒格外寒冷,刺骨的凉意顺着墙缝渗透进来,连骨头缝里都冒着冰渣。 白榆紧抿着嘴唇,唇角微微下压,努力抑制着翻涌的血气。 魏岚搭在尸体上的手止不住发颤,半晌才对身后的副官说:“他是实验体,怎么没有人知道?” 第22章 回城防所指挥部的路上,白榆一直很沉默。他偏着头抵在车窗玻璃上,随着车辆的颠簸轻微晃动。 陆征瞄向后视镜:“我要去指挥部开会,你和韩凯先到顾嘉南那儿报道,协助城防所招募新兵。” 这一战折损了很多兵士,但愿意报名的人依然很多,甚至可以说争先恐后。原因很简单,能有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十分不易,即使战死也会有家属抚恤,总比一家子都饿死强。 蜿蜒的队伍将本就不大的训练基地绕了整整一圈,填写资料、核实身份、筛选体检……白榆按部就班地重复着固定动作,一直到日落黄昏。 “滴滴滴”,手中的检测仪红灯突然响起,他手上一顿:“你的身份与资料不符。” 眼前的青年比白榆身量略高,短发有些卷曲,黢黑的眸子里稚气未脱。他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隔着衣料都能瞧见拳头不安地握紧起来。 白榆一眼看穿:“你年龄作假了?” 对方咬牙道:“我还有四个月就满18 岁了,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抱歉,这是规定。”白榆把身份证件递还给他:“招募新兵必须年满18岁。” “我真得能吃苦,就给我一个机会行不行?”他音量不高,却透出一股强烈的恳求。 白榆反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加入城防所?” 青年踟蹰片刻,垂下头来:“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我未成年,在外边接私活连最低工资都给不了。” “年龄不到就别在这儿掺和了,耽误大家时间,这都快天黑了。”后面队伍中已经有人等不急,开始嚷嚷。 “我体质好,也耐打,真得不骗你。”他急切地央求道。 “好吧,那我看看你的身手。”白榆轻转手腕, 一记直拳径直扑向他面门。 拳面在距离鼻尖两寸的距离被陡然格挡开来,那人反应速度奇快,左手格挡的同时,右勾拳擦着白榆发丝呼啸而过。 白榆瞬间点地后仰,抬腿一记鞭扫,就要勾住他膝弯。对方往前一跃扑向地面,身体在空中灵活地一个鹞子翻身,旋即就地一滚侧身爬起。 短短几息之内,两人已交手数次。白榆没有真使力,那人竟也用的都是巧劲。 “这苗子不错啊。”连韩凯都被吸引了过来,露出赞赏的目光。 “是有两下子。”白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能进咱们的训练营吗?” “我看可以,回头跟我哥说一声。”韩凯点头:“你叫什么名字?愿意跟我们去主城吗?” “我叫原灼。”青年有点不明所以:“训练营?要训练多久?” “训练半年,如果能通过考核的话,有机会加入特战组。”白榆明白他的顾虑:“训练期间也有薪水发放,衣食住行都在基地,工资足够你妹妹们生活了。” “太好了,谢谢!”没想到峰回路转,原灼脸上难以掩饰兴奋,激动地抱住白榆和韩凯:“我一定会好好训练的,争取通过考核!” 这大男孩看着精瘦,力气实在不小,白榆猝不及防,被这用力一抱勒住脖子,当即踉跄后退一步。 他刚想安慰性地拍拍原灼,目光却越过男孩肩头,定在了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陆征清咳一声,走了过来。 “城防所招人,都要这么体检么?”他目光淡淡扫过眼前还搂做一团的三人:“怪不得到天黑,还没结束工作。” 白榆神色微僵,推开了原灼。 “你还要多久?”陆征忽然问。 “大概还要一个小时。”白榆看着眼前十几个人的队伍:“怎么,陆队有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你们继续,我随便转转,等会一起吃饭。”陆征仰头活动了一下颈肩。 韩凯惯会察言观色,连忙道:“我突然想起来,我晚上约了人。” “哦”,陆征淡淡回头:“那我就不等你了。” “……” 陆中校作为年轻一代的传奇偶像,在这一战中又收获粉丝无数。眼见陆征亲临招募现场,人群几乎都要沸腾起来,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就差把他看个对穿。 “白榆,你先去吧,剩下几个人我来。”半个钟头后,韩凯实在过意不去让长官等这么久,主动把白榆那组剩下的几人都包揽了过来。 “上车。”陆征简单干脆,给他打开车门。 白榆一怔,在他为数不多与陆征同车的记忆里,都是有其他司机,陆征坐在副驾上。他又仔细往里瞅了瞅,确认车里并无第三个人。 “我们去哪?”他坐在副驾上,干巴巴道。 “你第一次来卫城,今晚无事,出去转转。” 棱角分明的军用吉普一个陡坡起步,强劲的后坐力让白榆瞬间脊背绷紧。 卫城路况比起主城要差上许多,一路上泥泞颠簸,他今天的心情并不好,再被这么颠来颠去,陡然生出一股烦闷感。眼见车辆行驶的地方越发荒凉偏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再往前有座山,风景不错,就快到了。” “?”白榆有些狐疑。弯弯绕绕开这么久的路就为爬山看风景,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陆征么? 山路崎岖难行,吉普开到半山腰就停下了,通往峰顶的路得靠双腿走。 白榆一天没吃饭,灌了些凉水下肚,饥寒交迫中脸色有些难看。 陆征背着包,转身对他伸出手:“累了?” 白榆摇了摇头。 陆征也不勉强,继续向山顶带路。这座山人迹罕至、荒凉得很,几乎没有现成的路。冷杉树、落叶松和耐寒的阔叶树交织组成针叶混和林,给冬季的夜色更增添了一抹质朴的清冷。 除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周遭寂静无声。两人一前一后爬了二十多分钟,陆征一句“到了”,终于来到山顶开阔地带。 突然的,仿佛有什么在胸腔砰然鼓荡。白榆下意识抬头,撞见了漆黑苍穹中静谧深邃的星空。 耳边风声停止了,周遭的气流都被裹挟着,将他卷入一场绮丽的梦境。 他们的头顶是亿万年亘古不变的银河,而陆征的脸庞近在咫尺,眼眸浩瀚如辰。清冷高傲的alpha唇角边荡起微笑的弧度,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白榆,良久后抬起手,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梢。 “心情好点没?”他的声音带着磁性,像夜空中一缕微痒的风,吹过白榆耳畔。 白榆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璀璨的星空如一副画卷在头顶铺展开来,星河灿烂,寂静汹涌。 “我是在卫城长大的,以前经常来。”陆征解下背包,熟练地拾了一堆细小的枝桠和干草,用打火机点燃。 火堆哔啵作响,映在陆征清俊的侧脸上,如同炭笔勾勒。他挽起袖口,就着火热了两只罐头,又埋了些红薯和土豆。 灼灼火苗驱散了夜晚湿冷的寒意,白榆将双臂枕在脑后,仰面躺在这片苍穹之下,内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陆征”,他深吸着这方自由的空气,声音绵软低沉:“你说,实验体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陆征继续拨弄着火堆:“为什么要这么问?” 白榆闭上眼睛:“不知道,也许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他的嗓音越来越低,像是快要睡着:“人类改造实验体的初衷是为了延续生命、创造更好的未来,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就逐渐脱离了控制。守护与杀戮,新生与毁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哪一样才是我的宿命。” 叹息声怅凉如水,随风而散。 他眼睫轻颤,忽然感到一罐温热的东西贴上了面颊。 “稍微热一下就可以吃了,人饿的时候就容易想太多。” 第23章 陆征拿出小刀撬开番茄蔬菜汤的罐头,把白榆拉起身:“你就是你,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无关命运。” “来,先喝点汤,暖暖胃。” 铁质罐头的金属边缘还在冒着热气,酸酸甜甜的汁水和着番茄、土豆和包心菜的碎块滑入口腔,白榆咽了两口下肚,没由来的,眼眶有点泛红。 他盯着手中的罐头,把埋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今天早上,如果没有查出破坏者,你真得会把他们五人全部杀掉么?” 陆征自己也撬开一罐,淡笑道:“你觉得呢?在你看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榆谨慎地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生在这个时代,有很多无可奈何。”陆征仰头喝了一口,“人类在造物面前是如此渺小,我们无法倒流时光,无法拯救世界,甚至都难以守护所爱之人,在很多事情面前都无能无力。” 白榆静静地听着,有点诧异于一向冷静自持、坚定强大的陆征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他在火光下向偏过头来,深灰色的眼瞳中带着闪烁的微光:“人类虽渺小,却是竭尽全力的远望者。” “有一句话,我始终铭记于心。”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和我们内心的道德准则。” (引用标注1) 第23章 “白榆是星星的意思,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陆征将手中的枝桠丢到一边,正面转向他。 篝火越燃越旺,木头与淀粉类食物混合燃烧释放出温暖而独特的香气。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白榆隔着火光望向陆征,久违的,从心底深处浮出一丝暖意。 “不记得了。”他这话说得释然,“刚失去记忆的时候,我曾很努力去想起,靠着零碎的梦境和揣测,一点点试图拼凑。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 “我被困在研究所两年,每天从睁眼开始就是各种试验,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捱过今天。根本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那现在呢?”陆征轻声道。 “什么现在?”白榆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罐头,一抹嘴,抬头正对上陆征投来的视线。 陆征就算是随意坐着,脊背也挺得笔直,他眼睫微垂,却掩饰不住眼底明明灭灭的光,像星河璀璨的夜色,流转着光华。 骤然被这灼热的目光烫伤,白榆低下头含糊道:“现在,我既想记起,又想忘记。” “陆征…”,他的声音很低:“我说如果,是如果,我曾经真的是12区军部特勤组的一员。我来到13区,也许纯属意外,也许是有意为之。到那个时候,你想怎么办?” 这是白榆压在心底的疑问,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贸然问出来,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想亲耳听到陆征的回答。无关立场,无论真假。 陆征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哑然失笑:“你一没有窃取军方核心机密,二没有威胁13区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我难道还会随便罗织一个罪名把你抓起来?” “好了”,他起身抻了抻筋骨,深吸一口气,语气严肃起来。“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记起了全部,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空旷的山顶上,寒风在四周呼啸盘旋,他忽然鼻尖发酸,蜷起身体把头埋进了膝盖。 两年以来没日没夜的反复实验,他早就习惯了忍受孤独与疼痛,除了强烈刺激造成的生理性泪水,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就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神经,熬过千难万险、熬过锥心蚀骨,却在触碰到光和温暖的刹那,嘣地一下断了。 在荒野的星空下,他感受到了风的温柔。 一条薄薄的毯子从身后覆了上来,旋即他整个身体被陆征紧紧圈住。一开始,白榆只是小声哽咽,强忍着泪水不至于让自己太过难堪,可渐渐的,在那股雪松与海洋信息素交织的气息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沦陷了。 他就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小兽,把自己蜷地很紧很紧。身后的怀抱是如此温暖,令人安心,跳动的心脏隔着厚厚的衣服依然清晰有力,一声一声震得耳膜轰然鼓荡。 陆征耐心地掰开他缩成一团的身体,将他的脸扳过来,摁进自己的肩窝。他一手抱着白榆的后背,一手抚在他脑后。 经年的孤独、伤痛如决堤一般发泄出来,白榆喉间酸涩难当,伏在陆征的肩头,泪水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 陆征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就这么用力地抱着白榆,低头吻了他的头发。 这一吻极轻,如蜻蜓点水,又温柔虔诚,让白榆浑身一颤。 他慌张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如星火流萤,带着温柔的情意和隐忍的悲悯。 “陆…征…”,白榆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匆把自己缩进毯子里,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陆征并未勉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白榆耳根绯红,眼神游移着打量半晌,才尴尬地没话找话道:“你包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竟连毯子都带了。” “山上风大,怕你着凉。”陆征自然地起身向篝火走去,捡起枝桠往里拨了拨。“怎么,你不要告诉我,实验体都不怕冷。” “那到不是”,白榆吸了吸鼻子,“我的极限耐寒能力和普通人类一样,估计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弱点吧。” “这也测试过?” “别问怎么知道的”,白榆低骂一句,“秦臻那狗东西,什么缺德实验没做过。哪天让我逮住他,非得给他也十八般武艺轮上一遍。” “我早点发现你就好了。”陆征闷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这两年间,我去过生物基因研究所三次,几乎每一个实验体我都见过,但唯独没有遇上你,秦臻把你藏得够深。”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 白榆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好吧,不说这个了。食物都熟了,你吃哪个?”陆征把烤好的土豆和红薯拨了出来。 “我都行。”白榆随口道。 陆征捡出一个已经熟透的红薯,用树叶包好递给他,“小心烫。” 白心红薯口感粉糯,有着像板栗一般的质感。这个品种的红薯不容易烤熟,但陆征却烤得有模有样,火候、时间都拿捏得精准到位。 白榆连咬了几口:“你经常烤这些?” “以前吧,好久没烤了。”陆征把剩下的食物拨到一边,自己却没有动的意思。 白榆忽然想起刚上山时,陆征那句“我以前住在卫城,有时候会来”,便问道:“你家现在还在卫城吗?” 空气陡然静默了一瞬,然后他听到陆征平静地说:“不在了。” 陆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还是沉稳的,但白榆却在刹那间明白了这三个字的意思。 “我的母亲在灾难来临时没能幸存下来,父亲带着我和弟弟一路逃亡,后来在卫城落了脚。”陆征缓缓道:“他曾是城防部队的一员,十年前在一次异种袭击事件中牺牲,只有我和弟弟活了下来。” “你有一个弟弟?” “他比我小两岁,和我一样考进了军校。”陆征顿了顿:“可惜他没有等到毕业。” “大三那年暑假,他和几个同学在参加野外综合训练时,失联了。” 白榆心下一沉。 “那时候我刚进军部不久,学校和军部都组织过几次搜寻,但都一无所获。” 谁都知道在荒山野岭失联意味着什么,但陆征却没有用“死”这个冰冷的字眼。 记忆中那个从小就追在他后面,喊他“哥哥、哥哥”的孩子,在毁天灭地的灾难来临之际与他紧紧相拥的孩子,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永远保持着乐观与希望的孩子,一路都以他为目标、追随他的脚步,甚至和他报考了同一所军校。 可他出事的时候,陆征还在外面执行任务,直到三天后回到军部才接到了这个消息。 没有人知道陆征在那段日子经历了怎样痛苦的内心煎熬。他刚入军部不久,初绽头角,也引起了不少人的觊觎和打压。他孤身一人,在这个荒芜的世界里失去了生命中最后一丝温暖。 直到他遇到了李云峰。这个年纪足以做他父亲的领导,以一个长辈的身份给予他悉心指点,破除重重阻力重用他,把他调离了军部这个是非之地。 这些白榆都不知道,所以他也不能体会,陆征为了他头一次顶撞、拒绝李云峰时的心情。 夜正深沉,漫天繁星半明半昧着,两人又聊了聊,不知过了多久,白榆在噼啪跳跃的火光中昏昏欲睡。 “这里太冷,回去吧。”陆征熄灭了火堆,将白榆拉起来往回走。 回程的车才开了不到五分钟,白榆就坐在副驾上睡沉了。车窗外,天上的薄云渐渐厚重起来,点点星光也终于消失不见。 第24章 在起起伏伏的颠簸之中,外面下起了小雪。 雪落星河,一夜入冬。 吉普车嘎吱一声停下,陆征打横抱起已经睡熟的人,走进了自己的值班室。 白榆是半夜醒来的,恍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铁质的单人床上,房间门微阖着,透过门缝能看到外面暖黄色的灯光。 他蹑手蹑脚起身,拉开了房门。陆征正伏在案头,彻夜工作。 “你去睡会儿吧”,白榆意识到自己占了这间值班室唯一一张床,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困,在医院里耽搁太久,还有些事要处理。”陆征泡了一杯黑咖啡,手中的笔没有停下。“天色还早,你再去睡会儿。” 白榆刚想劝一劝,视线却忽然落在窗外纷纷扬扬的飘雪上。“下雪了?” “嗯”,陆征声线低沉,叹了一口气。 “今年的雪,比往年又提前了。” 第24章 白榆起初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这两年都被圈在研究所的恒温观察室里,已经失去了季节的概念,也记不得严冬的滋味。 接下来几天,雪越下越大,从零零碎碎的飘雪一路升级成特大暴雪,气温以令人吃惊的速度骤降。 短短三天过去,室外气温已降到至零下15度。 整个卫城都被厚达半米甚至一米的积雪覆盖,极寒天气的到来让这座刚刚恢复生气的城市,再次陷入困境。 能源会首先满足于主城的正常运转,分配给卫城的本就不多。为了驱散虫族,这里刚刚消耗了大量的能源储备,加上大战过后管道设施损坏,大半个城市都陷入瘫痪状态。 城防所尽量维持着地下避难中心的集中供暖,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避难中心设计的初衷是暂时躲避大规模空袭等突发灾难,并不能为一百多万人口提供长达整个冬季的住宿条件和衣食储备。 紧急会议后,魏岚下达了关于配额制进入地下避难所的命令,在确保12岁以下孩童和育龄期omega可以全部进入的前提下,其他人群由所在管理社区按不高于30%的比例抽取避难者。 陆征选择留了下来。 这场漫漫寒冬,意味着至少数以万计的人口死亡,极寒气温造成的停工停产,会让整座城市陷入严重的物资紧缺。从过往的经验判断,在生存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难免会爆发恶性抢掠事件。 白榆和特战组留下的其他人被分在不同小组里,有的负责外勤救援,有的负责设施抢修,而他自己则被安排进入地下避难所维持秩序。 避难所8人一个隔间,挤得满满当当。每日统一工作、固定两餐,一周可以洗一次澡,跟监狱里的模式差不多。 日复一日枯燥、难捱的生活难免发生摩擦。更令人担忧的是,数量稀缺的育龄期omega突然聚集在一起,引起了人群中不小的骚动。 各种信息素交织的气息在避难所蔓延开来,为争夺omega大打出手,甚至违背omega意愿、发生强迫行为的事件越演越烈。 白榆本来还能换班休息,很快就开始连轴转,工作变成了五加二,白加黑。 连续八天工作结束后,好不容易逮着个休息的机会喘口气,刚歇下来就瞧见门口熟悉的脑袋冒了出来。 周舟晃了晃手中提着的泡面,对他咧嘴一笑。 避难所成日里只有压缩饼干和土豆汤,都快忘记正常食物的滋味。白榆一边滋遛滋遛吸着香气四溢的泡面,一边向他询问外面的情况。 “不太好。”周舟无奈道:“外面已经到零下二十度了。” “这几天陆陆续续死了不少人,起先多是些年纪大的老人,但现在就连年轻人也扛不住了,血管骤缩,还来不及抢救人就没了。” “供暖的管道设施修复怎么样了?”白榆皱了皱眉。 “修好又怎样。可供使用的能源就这么多,百分之六七十都要供给主城,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加难熬,不会有多余的资源给到这儿的。”周舟叹了口气:“对了,你这儿情况怎么样?我听说前两天爆发抗议了?” 白榆摇头:“也不乐观。避难所的水管都被冻裂了,有时候只能靠煮雪水饮用,根本来不及过滤,得病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且他们与亲人隔绝,难免担忧,最近要求全面开放避难所,开展大规模全城救援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但我们储备物资有限,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周舟刚喝了几口热水有些暖意上头,腰间的通讯器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韩凯焦急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城北尧山积雪严重,上面有220千伏的高压线,刚进行过直流融冰,需要人工巡检。但现在冰雪太厚、道路中断,一般的维修车辆根本开不上去,你开军用越野车送他们去。” “收到,人员定位发我。”周舟掐掉通讯器立刻起身,“又来任务了,有空再来看你。” “等下。”白榆忽然叫住他,冥冥中一股没由来的不安涌上心头。他迅速穿好保暖外套,“我今天轮休,跟你一道去。” 踏出避难所,漫天风雪扑面而来,寒冷的冰渣瞬间拍在脸上,让几天都没离开过地下室的白榆浑身一激灵。 就连坚实无比的军用吉普都在狂风怒卷中摇晃着,即使关紧车窗,风声都如扫荡一般灌入耳里,犹如猛兽呼嚎,带着摧毁一切的暴力。 从供电所到尧山,短短十公里的距离,他们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道路积雪太深、分外难行,他们到达时已过正午。 车停在了不能再前进的地方,接下来的冰山雪路,全靠步行。风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愈发肆虐,周舟、白榆和电力抢修人员负重徒步登山。 原本半人高的灌木都被厚重的积雪掩埋,山道已经结了冰,湿滑难行,能见度极低。 山区地形复杂,巡线工作量是平原地区的好几倍。眼见不过几百米的杆塔,却要上上下下,绕道走一两个钟头才能到跟前。 “线路积雪已经清理,导线未发生覆冰情况。”维修员刚用通讯器报告总部,稍松一口气,可又走了几步,就在茫茫大雪中看到一个高耸的黑影。 “不好!”他大喊出声:“3号塔覆冰严重,塔头部位出现倾斜。” 这条线是连接卫城主网的重要通道,在这种极寒天气里,一旦出现大面积断电,后果不堪设想,必须马上组织抢修! “呼叫总部,这里是尧山3号塔位置,塔头部位弯折,需准备大型器械进山除雪,立即调派人员抢修。” 落线、拆塔、组塔、紧线…,这些步骤就算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完成。为了能提供更加精确的现场情况,维修员们立刻投入了勘测工作。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狂风卷起、风雪漫山,零下二十度的气温让白榆脸上结了一层厚实的冰碴子,他双手冰凉,连厚实的手套都失去作用,指尖像被万只蚂蚁啃噬一般刺痛。 忽然间,他感到一阵低沉的轰鸣从某个地方传来,大地隐隐发出震颤。 轰隆隆。 “是雪崩!”白榆登时反应过来,一把拉住距离最近的那个维修员,喝道:“快!往两侧跑!” 雪山崩塌的速度极快,带着滔天的雪浪如海啸一般倾泻而下,无数山石霎时间滚落,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朝众人直扑而来! 他们才跑出数十米远,铺天盖地的白雪已经当头而下!千钧一发之际,周舟冲过来用力抱住白榆,护着他向山侧凹地滚去!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人呼吸不能。 白榆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死死地攥着维修员的胳膊,混沌中忽觉身下一空,在翻滚中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雪崩才停止下来。 “白榆…白榆!”有人在焦急地呼唤。 他睁开眼,看到了半跪在身旁的周舟。 周舟见状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吧,摔倒哪了?还能动吗?” 白榆忍着眼前的晕眩,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从右腿腓骨处传来一阵疼痛,估计是骨裂了,但好在身体其他重要部位无碍。 “腿有点疼,没什么大事。”他撑起身环顾四周,“这是哪?其他人呢?” “另外两人冲散了,我们好像落入了一个山洞里。”周舟拿着手电照了照四周,“现在天已经黑了,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拾点木头生个火堆。” “别去了。”白榆开口道:“这里温度比外面要高一些,凑合待一夜吧,等天亮再说,别再碰上二次崩塌。” “我倒没事,怕你坚持不住。”周舟无奈笑笑:“平时看身手,这时候就是看谁脂肪多、耐得住。” “他怎么样?”白榆指了指躺在不远处,脸色发青的维修员。 “不太能动,应该是腰椎受伤了。救援队伍最快也要明天上午进山,我只能扎紧腰部帮他暂时固定一下。” …… 第25章 晚上8点,城防所指挥部。 陆征还在和魏岚开会,近期地下避难所的抗议愈演愈烈,如果再不加以有力控制,只怕公众情绪会被有心人利用,演变为严重的政治事件。 会议室的门被咚咚扣响,韩凯打断会议,沉着脸走了进来。 “有急事?”陆征预感不祥。 “陆队,周舟中午去尧山协助巡检电路,到了晚间突然失联了。”他俯下身凑近陆征耳边。 “我联系了供电站的人,说是一同去的维修人员也同样失去联系,根据卫星监测成像,那里应该是发生了大规模雪崩。” “而且,好像白榆也在其中。” 周遭的空气在瞬间凝固。陆征脊背挺直,几乎被这句话定在座位上。 两秒过后,他拿起外套倏然起身,“会议结束。立即通知下去,连夜组织进山搜救!” 第25章 尧山在卫城最北面,距离指挥部足足二十多公里。风雪太大,直升机在这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无法飞行。 待陆征赶到的时候,已经9点半了。 雪崩发生后,只有30分钟黄金救援时间。若被积雪掩埋,人在15分钟后就会因为失温和窒息而凶多吉少。 陆征数次尝试联系白榆和周舟,然而通讯器里只有死一般的沉寂,信号中断,音讯全无。他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手里紧紧握着通讯器,骨节用力到泛白。 越是危急关头,越要冷静。 二十多人组成的救援队伍打着探照灯深夜进山,搜救犬也立即投入工作状态。 按着图纸找到事发的3号塔台不难,但高速雪崩最快可达到每秒几十米,雪流瞬间就能把人冲出很远,需要搜寻的覆盖范围很广。 凛冽的寒风在旷野里呼啸,夜间温度下降得更快了,仅仅不到一个小时,有些队员已经支持不住。 “陆队…”,供电局一道来的主任被冻得牙齿咯咯打颤:“夜里能见度太低、风雪太大,再这样下去其他人也会折在这儿的。” “距离雪崩已经过去将近4个小时了,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啊。” 冷风夹着雪花把护目镜吹得看不见路,陆征一把摘下护目镜扔在雪地里,揪住主任防冻服前襟,勃然暴怒:“要回你自己回车上去,再说一句信不信我特么揍你!” 陆征向来冷静自持,还从没在人前爆过粗口,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搜寻工作毫无进展,绷紧的神经被“没有生还可能性”这几个字瞬间点燃,惊怒、焦急和担忧裹挟冲撞着,在胸腔翻腾不已。 “陆队,刘主任…你们都冷静一点”,韩凯急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大家目的都是一致的,只是眼下救援条件确实艰险,要不我们人留下,供电局的人先回车上等吧。” “嘘——”,陆征忽然神色一凛,“是搜救犬的叫声,快,那边有发现!” 探照灯齐齐打开,他心急如焚,在足足半人高的积雪中奋力前行,眼看就要到达发现位置,忽然动作一顿。 附近的两名队员已先行赶到,把积雪拨拉出一个凹陷的坑洞。冰雪覆盖下,半截手指突然出现在视线里。 那只手已然僵硬发紫。 陆征几乎快压制不住心脏疯狂的跳动。他飞奔过去,跪在地上直接用手刨起来! 拨开积雪,完整的手臂逐渐暴露在眼前,那是供电局的工作服。悲怆的痛哭刹那间在耳边响起,供电局的几人纷纷认出了同事的遗骸。 陆征浑身气血上涌,手在剧烈颤抖,无视韩凯递过来的铁铲铁锹,疯狂地徒手在雪地里刨着。被雪水浸泡冻僵的双手已经失去知觉,几乎分不清积雪、石块和人体的区别,他脱掉厚重的手套,继续在厚重的积雪中摸索翻找。 “陆队…陆队!”不知过了多久,韩凯焦急地喊声才把他从一片空白拉回现实:“这附近探测仪都搜过了,说不定白榆他们根本不在此处,可能当时走散了呢?” “再去找,扩大范围!”陆征霍然起身,“把山区的地形图再仔细看一遍,不要放过一丝可能!” 雪山上不能大声呼喊,否则会诱发二次雪崩。这场静悄悄又牵动人心的救援像是一场致命的漫长煎熬。 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子夜。 寒冷与绝望笼罩着整支队伍,从胸口到四肢百骸都蔓延着麻木的冰冷。 强烈的酸楚哽在陆征喉间,他忽然想起那夜山顶上,白榆说,和普通人类一样怕冷可能是他最大的弱点了,他说话时的神色语气是那么轻松,还带着点玩笑的意味,没想到才短短数日,竟一语成谶。 茫茫雪山,失联二字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再一次将他拖入记忆的深渊。 “白榆…白榆!周舟…!”,一声声压低音量的呼唤被风雪吞噬,转瞬就消散在无尽的黑夜里。 “听…”,山洞里白榆忽然一阵强烈的心悸涌上心头,他猛然推醒周舟,“是不是外面有人在喊我们?” 周舟半睡半醒,昏沉之间有些迷茫,“没有啊,是风的声音吧,大半夜的谁会冒险上山找我们。” “不对!”白榆听觉更为敏锐,他挣扎着向洞口挪去,把耳朵贴在洞穴的石壁上,“你仔细听,这附近的确有人,还有犬吠声。” “哎哎,你别动!”周舟瞬间清醒了,三两步爬起来跑向洞口,“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去看看。” 山坡上成片的探照灯几乎把黑夜照亮,越来越多的人影由远而近。 周舟愣住了,打开自己的探照灯闪了两下。 咔哒,咔哒。 如果给生命赋予声音,应该也是这么明快的节奏。 霎时间,风雪停卷。陆征在深渊的边缘刹住了脚步。 他转身望去,像是重新落回人间,旋即蓄起全部的力量在积雪中奔跑起来。 白榆静静地倚靠在洞口石壁上,对他露出了一丝浅淡的、柔和的微笑。 “快,绑好伤患,抬上担架!”幸存的维修人员在经过初步诊治后,立刻被担架抬走。 “腿受伤了?”陆征蹲下来要查看白榆的伤处。 “没事,最多有点骨裂”,白榆琥珀色的眸子低垂着,微一侧身道:“别在这儿耽搁了。” 陆征缓缓起身,却没有立刻站直,而是背对过去:“上来。” 白榆一怔:“我自己能走。” 陆征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人背了起来。 连续几个小时的户外搜寻,让陆征连头发丝都结满了冰渣,整个人都充满了凛冽的寒意。 白榆伏在他的肩头,两人距离极近,近到他可以听到陆征的呼吸和心率起伏,甚至看到那双眼底流露的掩饰不住的温柔。 雪地湿滑难行,一个人走都很难,更何况还要加上另一个人的重量。在一脚深一脚浅的艰难前行中,那微凉的呼吸愈发沉重,心脏的跳动也愈发强烈。 隔着厚重的防冻服,紧紧相贴。 白榆无法想象在零下二十几度的雪夜,普普通通的人类如何能坚持下来,在雪山里搜寻了他们几个小时。陆征连眼眶、耳根都冻得通红,肢体动作僵硬到近乎机械的程度。 他轻拍陆征的肩头,示意把自己放下,陆征却下意识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皑皑白雪的反光下,白榆骤然看清了陆征的手。 那只白皙袖长、骨节分明,无论何时指甲都修剪的干净得体的手,在指挥部挥斥方遒的手,此刻却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紫黑色的血被冻在深深浅浅的伤口上,因为过度用力和石块的碰撞,无名指有一节指节已经错位,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 白榆心口蓦然一酸,就算看不见,他也能想象陆征在深不见底的积雪里,一遍一遍徒手寻找的身影。 “陆征…”,他双手紧紧环在陆征的脖颈前,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想什么呢,忍着点”,陆征柔声道:“很快就到医院了。” 其实回去的路也并不容易,一路上轮胎打滑、积雪和倒塌的树木阻断道路,待白榆在医院做完诊治、固定好伤腿后,已经是凌晨3点。 陆征等在诊疗室外,一见白榆出来就迎了上去,“不在医院住?” “不了,医院床位紧张。我恢复快,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白榆腋下撑着支架,打着石膏的伤腿虚悬着。“陆队,你的手处理过了吗?怎么还没回去?” “别回避难所了,我送你回值班室。”陆征将他的胳膊搭到自己肩头,“3号塔台倾覆造成城北片区大面积断电,情况不容乐观,我明天要带队驻扎在那里。” “你要去多久?” “估计三四天吧,等电力恢复供应。所以这几日你就安心住在我的值班室,那里清净些,适合养伤。” “嗯。” 陆征的值班室每次来都像没有人住过一样,东西总是摆放在同一个位置,被子叠得四四方方、规规矩矩,冰冷的不带一丝人气。 第26章 他手指的冻伤在光线明亮处看着更加严重些,用温水复温后,自己草草上了药。都说十指连心,末梢神经损伤造成的痒痛让陆征难以入眠,只伏在办公桌上眯了一小会就醒了。 “去里面睡吧。”白榆盥洗完毕,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他匆匆来到卫城,带的衣物行礼不多,好在陆征有些崭新的衣物备用。 由于宽大的缘故,肩线有些松垮地塌了下来,白榆用毛巾擦干湿漉漉的头发,端着杯子喝了几口热水,总算感觉从里到外被冻僵的身体渐渐活泛了起来。 “你进去睡,我在外面。”陆征没有看他,单手支头坐在椅子上,打算就这么凑合浅眠一会儿。 “你不是要连续几天外勤吗?还是好好休息一下。”白榆拄着支架跳了几步,推推他的肩,“屋里暖和得很,我拿床被褥睡地上就行了。” 第26章 陆征没有接话, 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倒出一片在瓶盖上递给白榆:“止疼片,吃过再睡吧。” 白榆很少用药, 也没想到陆征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但还是接过药片吞了下去。 许是因为带了些许镇定安眠的成分,他这一觉睡得还不错。不知过了多久, 依稀的脚步声出现在卧室门外。 陆征洗漱的声音已经刻意压轻了,但白榆还是瞬间清醒过来。 那脚步渐近,似乎下一刻就会响起叩门的声音。但陆征只是顿了顿,又转身而去, 阖上了值班室的大门。 足足十分钟后,白榆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墙上的挂钟指向9点半, 屋外已是日上三竿,刺眼的阳光与皑皑白雪连成一片, 晃得眼睛发酸。 值班室里的一切还是和来时一样,干净整洁。 盥洗室里, 两只刷牙的杯子整整齐齐放在一起,墙壁上又多了一只挂钩,昨晚他用过的毛巾已经被挂了上去。 罐头与干面包放在茶几上, 白榆拿起压在下面的纸条, 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热一下再吃。 他忽然有些想笑,又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不明白陆征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这个人总是淡淡的。即便在踏破生死之后, 他依然可以保持着彬彬有礼, 疏离的距离, 却又细心得无微不至。 就像他留下的那缕雪松和海洋信息素的气息, 若有若无, 如果打开窗户,被风一吹,也许一会儿就散了。 白榆的视线移向案头的日历,今天是12月29日。 他望着空荡的屋子发了会儿呆,不容自己再继续想下去,干脆联系了韩凯,协助做些案头工作。 第二天下午,值班室的门被敲响,一位提着医用手提箱的人站在门口。 那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身为alpha却气质儒雅,显得礼貌温和。“你好,我是城防所的医生简铭,陆中校让我来给你换药。” 白榆不喜欢麻烦别人,“我的伤自己可以处理,不用您特地跑一趟。” 简铭笑了笑:“陆征给我打了电话,怎么,要让他亲自跟你说?” “哦不用,请进。”白榆侧身一让。 简医生蹲下身替他拆除了右腿外的固定,把伤口形成的血痂用生理盐水和酒精消毒过后,仔细涂上敷料。 “情况不错,保持两三天换一次药,记住多休息、少动,伤处不能沾水。”他一边缠着绷带,向白榆叮嘱着。 “城防所事务这么忙,还要请你专门来一趟,真是麻烦你了。”白榆坐在沙发上,双手撑在边缘,对陌生alpha近距离的接触显得些局促。 “别这么客气,这次卫城突遭此难,多亏了你们特战组的支持,否则我们只怕也守不住。” 简铭语气温柔,手法却十分干脆利落。 白榆注意到了他手背上的疤痕和拇指食指夹缝处的枪茧,方才背着光,现在再仔细一看,对方耳后还有一道浅色的疤痕,那是刀伤留下的痕迹。 简铭很敏锐,察觉到了白榆的目光。 “我原来也是军部的。”他笑笑解释:“我在军校修的双学位,作战和医学都略懂一些,调过来时间也不长。” 白榆赶紧收回视线,没有追问下去。军部的人调过来当队医,这事本不寻常,但他在简铭身上嗅到了一丝,极淡的,魏岚信息素的味道。 魏岚其实是个beta,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一个beta要在这么重要的位置站稳脚跟极其不易。这位城防所的长官平时将自己的信息素隐匿得很好,但这根本逃不过白榆敏锐的观察力。 原来如此。 “我跟陆征也共事过一段时间,还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简铭重新固定好白榆的伤腿,“自从他弟弟出事以后,他的性格就越发冷淡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内心里不是这样的,他对卫城也很有感情。这场冬天,陆征本不必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受罪,但他还是选择了留下。说真的,我很感谢他。” 简铭将药品和工具一一收拾进药箱,对白榆道:“马上就到新年了,31号晚上我们组织了一场简单的跨年聚会,这年头过一年是一年,每一天太阳的升起都不容易,值得庆祝。我喊了韩凯他们,你也一起来吧?” “算了,我就不去了。”白榆瞥了一眼案上的台历,薄薄的纸张就快翻到最后一页,“我……不太习惯热闹。” “好吧,那你注意休息。”简铭没有勉强,“城北那边目前情况都还可控,你放心。” 31号那天,日子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早上雪停了一会儿,午后又开始飘起雪花来。白榆关掉屋里的暖气片,一步步挪到了窗前。 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到城防所西面的连廊和会议室。 往年这个日子,他是毫无感觉的。研究所的实验室里根本没有日期的概念,他不知道时间,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可如今不同了。明明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孤独,现在却有一种隐晦的,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和失落。 年久失修的斑驳墙面上,细小的彩灯成串发出零星的光点,五颜六色的谈不上好看。但这点称不上气氛的氛围感,已经是眼下物资紧缺时期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渐渐的,夜色降临,墙上的指针一圈一圈转过。 晚上9点,白榆打开储物柜,拿出一瓶番茄蔬菜汤罐头,放在热水里泡了泡。 加了热的铁锈味沾在手指上挥之不去,他喝了几口酸甜浓稠的汤水,空了一天的胃里总算有了一丝着落。 屋内寂静的落针可闻。 值班室里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陆征留下的笔记本在书案上静静放着,但白榆始终没有去动。 晚上10点,他洗漱完毕,把本来就一丝不乱的值班室又仔细收拾一遍。两只漱口杯还紧靠着放在一起,陆征的那只毛巾已经又干又硬,冷邦邦的挂在钩子上。 11点的时候,白榆躺在铁床上,隐约听到楼下传来稀稀拉拉的爆竹声。 终于过了12点,外面的喧闹渐渐散了。他关了灯,翻身睡去。 …… 新年的清晨和往日并无不同,上午简铭又来了一趟。 “你恢复速度可以啊”,简医生惊诧地抬头:“一般人腿骨骨裂得一两月,你这再过一个星期估计就能下地走路了。你进行过骨骼强化的改造?” 白榆没有否认。 “但这也不是能不好好养伤的理由。” 简铭扫视了一圈四周,“这玻璃窗擦得都能撞死苍蝇,你不好好躺着休息,跟这儿打扫值班室呢?待会儿陆征回来,非得说你不可。” “陆队,他要回来了?”白榆心里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 “昨天夜里尧山塔台已经修复完毕恢复供电了,估计今天下午驻扎在城北的部队就能撤回来。他没告诉你?” 白榆道:“我们很少联系。” “好吧”,简铭赶紧打圆场:“你别在意,陆征他…估计是太忙了。” “……”。 凝固的时间骤然加快,到了傍晚,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白榆打开门,乌泱泱一堆人闯入视线。 “哥,我可想你啦!”脆生生的少年音扑面而来,苏珂一把抱住白榆在他脖颈里蹭了蹭,忽然意识到什么:“我靠!你腿怎么了?来来来,快坐下!” 白榆往外望去,外面起码站了十来个二组的熟人。 “好了,都别挤在门口。”熟悉的嗓音让他蓦然一怔,陆征站在他几步之外,含笑对上他的视线。 十多个人高马大的队员围坐在一起,把本就不大的值班室挤得满满当当。 “你们怎么来了?”白榆有些诧异。 “军部里拨了一批救援物资送到卫城,新年放假三天,我们就跟着补给车辆一道来了。”苏珂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背包里各种罐头,心疼道:“在这儿饿惨了吧,快吃点补补。” “我都听韩凯说了,你和周舟遇上雪崩差点给埋了?吓死我了。”他拿出了压箱底的珍藏零食,不由分说往白榆嘴里塞。 第27章 另一边,庄伟杰、周舟和顾嘉南已经自动组成一桌开始摸牌:“来来来,三缺一。” 顾嘉言:“带我啊!” 顾嘉南:“滚边去!人家是坑爹,你特么次次坑哥!”他变脸极快,一转头和颜悦色道:陆队,打牌吗?” 陆征拒绝道:“不打。白榆,水杯你放哪了?” “嗯?”白榆抬头:“还是老地方啊,我没动。” 陆征言简意赅:“没找到。” “哦,你等一下。”白榆撑着支架起身,向储物的隔间走去。 “在第三个柜子里,喏,不就这……”话音未落,他的手臂被兀然捉住。 转角处,陆征微俯下身,将白榆挡在他身体的阴影里。 一个温柔的拥抱环了上来,alpha唇角扯着一丝笑意,深灰色的眼瞳被不远处的灯光映得隐隐发亮。 “新年快乐,白榆。” 第27章 陆征此刻的怀抱谈不上温暖, 甚至冷得让白榆蓦然一颤。 他的头发和衣服还沾着零下二十度的冰渣,连脸颊都冷得泛青,但眼瞳却如碎碎的流光, 遥不可及,又温柔缱绻。 然而陆征还是那个陆征,这个怀抱只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就放开了。 白榆怀里一空, 仿佛方才只是一场错觉。 陆征退后半步,上下打量着白榆,“这几天怎么样?你的腿伤…” “唔?!” 突然间,白榆猝然发力攥住陆征领口, 让他冷不防向前一踉跄,登时大半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陆队, 撩完就想跑?”白榆眉梢微挑,仰起头直视他, “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压抑已久的心绪反复翻搅,终于在这一刻攀骨而上, 强烈的心跳在对方的呼吸声中被慢慢放大,震得理智濒临崩溃。 白榆收紧五指向下一拽,吻上了陆征干裂的嘴唇。 alpha已经震惊到失去反应, 一只手勉强撑在白榆身后的墙壁上, 另一只手从背后安抚性地拍了拍他,刚想悄悄摸摸直起身,脖颈却又被重重一勒, 霎时间再次失去平衡。 方才一吻只是象征性地碰了一下, 或者说磕了一下, 两人唇角撞在一起。 如果说先前陆征还能当做是白榆不小心而为之, 那么现在他的行为, 还有哪里能不明白? 琥珀色的眸子含着执着,含着悲伤,像冰雪消融,天空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 一墙之隔的热闹与喧嚣都化作远去的剪影,在感官世界里急速消退着。陆征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砰咚,砰咚,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越来越强烈。 点点星光从苍穹洒落,燃起一片燎原的滚烫。 他双手捧起白榆的脸颊,用力吻了回去。 “白榆…”,他低喃着,用温热的触感堵住眼前人的唇齿,由浅入深地试探着,安抚着。 alpha炙热的信息素已经快飙升到极致,陆征哐当一声关上门,在剧烈喘息中压制着深入骨髓的汹涌。 客厅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没事吧?”有人瞅了一眼。 陆征面色潮红,连手臂都在发抖,咬着牙没有说话。 “没事,有东西掉柜子下面了,得找找。”还是白榆赶紧出声回了一句。他抬手擦擦唇角,让自己平复下来,“陆队,大家都在外面呢。要不你冷静一下?” 陆征死死盯着白榆,越来越浓重的信息素味道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强烈的压迫感和征服欲几乎快喷薄而出。 白榆刚才的举动,有情不自禁,也有赌气挑衅的成分。可陆征现在的情况,他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他抿唇半晌,终于问了出来:“你不会是…发热期到了吧?” 陆征连呼吸都变得灼热,全身血液几乎沸腾。这里物资药品奇缺,值班室里根本没有备抑制剂。 他一向意志力极强,就算到了发热期,一般也能平稳度过,没想到竟会遇上白榆主动撩拨。 “怎么”,他声线沙哑:“撩拨玩了就想跑?嗯?” 白榆猝不及防被自己这句作死的话一噎,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陆征低嘲一声,却没有碰他,倚靠门边滑坐了下去。他还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控,双手紧紧蜷起,手掌心里全是细汗。 狭窄的储物室连扇能透风的窗户都没有,也没有可以盥洗的水池,他的体温越来越高,细密的汗珠很快浸湿了衣衫。 “你先出去,我自己待一会。”他揉了揉太阳穴,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身上多处冻伤在灼热的体温下痒痛不已,让陆征越发焦躁。 罪魁祸首怔愣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白榆是有些气恼陆征淡漠的态度,每次撩玩就失踪,连声招呼也不打。原本只是想逞一时之快给他个教训,没想到真把人惹出火来了。 就算陆长官平日里一副清冷禁欲、生人勿近的姿态,但他毕竟是个alpha,还是个高阶alpha。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无论什么物种进化到“高阶”两个字,都意味着最基本的,超乎寻常同类的生理本能。 再放任他这样下去,后果难料。 “陆队…”,白榆的内心艰难斗争着,思前想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唤他:“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暂时抑制你的情况。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陆征疲倦地抬头,眼神有些失焦:“?” “我也是高阶omega,可以暂时反向标记你,用我的信息素缓解你的症状。”白榆声音很低,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你放心,omega的标记都不是长久的,一般一两天就消除了。我…没有试过,但估计也不会维持太久,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 陆征闻言瞬间有点清醒,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下,脸色晦暗不明。 他刚想开口拒绝,可对上白榆那双眼睛,却牙根紧咬着发不出一个字。 艰难的静默过后,陆征把脸偏向一侧,双眉紧蹙,闭上了眼睛。 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让白榆本就犹豫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僵持在当场。 半晌过后,陆征喉结上下一滑,沙哑地吐出三个字:“你快点。” “……” 白榆心下一横,拨开陆征的衣领,对着脖颈后的腺体咬了下去。 锐化的犬齿刺破皮肤,带着冰糖葡萄柚气息的信息素注入到陆征腺体内部,顺着血液游走到四肢百骸。 陆征几乎瞬间一颤,整个人身体绷紧到极致。被标记是很痛的,生理和心里都会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发生巨大的变化。 两股信息素在体内冲撞交织着,陆征浑身滚烫,呼吸急促。白榆过于强悍的信息素让他一时间有点反应不及,痛苦地轻抽一声。 “没事了,很快就好。”白榆托着陆征的脑袋,将他下颌抵在自己肩上,在耳边柔声安抚着。信息素的注入由浅入深,一点一点抚平alpha焦躁的渴求。 “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好吗?” 陆征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 白榆将他挪到墙角不显眼的位置,迅速开关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即使他关门再迅速,感官敏锐的几人还是嗅到了空气中浓度过高、挥之不去的alpha发热期信息素的味道。 顾嘉南手中的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惊疑不定地看着独自一个人走出来的白榆。 “哥,你找个东西这么久?哎,陆队呢?”苏珂一脸呆萌地坐在沙发上,咯吱咯吱咬着肉干。 “吃你的吧”,韩凯眼疾手快塞了块地瓜条给他,“陆队有事,你当谁都像你这么闲啊。” “哦”,苏珂不明所以:“好吧。” 他又仔细瞅了一眼白榆,忽然一跃而起:“不对啊,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伤口感染发烧了?” “没有!”韩凯将他牢牢摁住,“屋里暖气片开太大了!给闷的!” “还好吧,也没多热啊。”庄伟杰接过话,“我瞧瞧,室内还不到10度呢。” 顾嘉南服了这些没有眼力劲的人,赶紧啧了一声,把牌往中间一推,“不打了不打了,今天手气不好,我看天也不早了,我们早点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才8点出头,你今天怎么了。”庄伟杰奇道:“平时你哪次打牌不搞个通宵?” “累了。”顾嘉南说着活动了一下颈肩:“连续在城北驻扎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哪里能跟你比。我们回去吧,也让陆队早点休息。” 在顾嘉南和韩凯一通操作之下,几人风卷残云般迅速离场,留下屋子里一片狼藉。 白榆无奈叹了口气,弯下腰把瓶瓶罐罐都拾掇起来装进垃圾袋,估摸着他们都走远了,这才轻叩储物间的门:“陆队?可以出来了。” 他又唤了一声,里面无人回应。 白榆推门而入,陆征斜靠在墙角已经睡着了。 光影顺着门缝在他脸上流动着,陆征呼吸平稳,灼热的温度也渐渐褪去。 第28章 信息素交织的气息氲开在微凉的空气中,带着迤逦与缱绻,潜入心底最深处的秘境。 白榆从卧室里搬来一床薄被,盖在了陆征身上。他也坐了下来,两人肩膀相抵。 这一夜无星无月,却睡得格外踏实。 白榆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直到一阵刺眼的光亮透过敞开的门射进来,清晨金色的光线铺满视线,他才悠悠转醒。 意识复苏的瞬间,他发现自己躺在陆征怀里。 高岭之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醒,就这么垂着眼睫,静静地看着他。 “!”白榆呼地一下坐起身,拧紧着眉心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时间也不长”,陆征语气平和,缓缓道:“可能也就两个小时之前吧。” 白榆面色一红,“你…,你就这么看着,怎么不喊醒我?” “怎么?”陆征干笑两声,抬手指指自己的脖颈,“这么小气看都不让看?我又没有做什么趁人之危的事情。” “……” 第28章 白榆怎么也没想到, 令人闻风丧胆的特战组副指挥官,高岭之花、万年冰山面瘫脸的陆征,居然也会做出这样一副表情。 恢复清明的眼瞳里还藏着一丝锋利的笑意, 陆征就这么捋了捋脑后的头发,有意无意地露出了还在肿胀充血的后颈腺体,挑眉看向白榆。 白榆立刻转头, 把支架往腋下一夹,一瘸一拐道:“陆队,你今天什么时候开会?我去给你准备早餐。” “哦,忘了告诉你, 我连休两天。”陆征依然八风不动地坐在原地,迎着白榆惊诧的目光, 平静反问:“怎么?你不会认为我是那种全年无休的工作狂吧?” 白榆震惊:“……”。难道你不是吗? 陆征自然地把手一伸:“拉我起来。” 白榆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让一个折了一条腿的omega扶一个四肢健全, 185+的alpha起身。难道是昨晚那事彻底摧毁了alpha的自尊心,让他干脆摆烂了么。 还是信息素的副作用太大, 让陆征精神错乱了? 他强忍下一腔惊诧,半晌才伸手去扶。 陆征终于憋不住笑,拍开白榆的手, 麻利地自己站了起来。“好了, 不逗你了。你这腿伤不能乱动,去躺着歇会儿吧。” “那你休假的事…” “这个没骗你,乔扬来了, 跟我换班。”陆征边走向盥洗室边道:“你先去休息会儿, 等我一下, 早餐好了我叫你。” 连续值班和骤然进入发热期, 让一贯洁癖的陆征浑身难受, 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 整整二十分钟后,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停下,陆征才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换了一套干净的作战服,发梢上的水滴顺着半高领流入脖颈,因为蒸气的缘故,冷白的皮肤沾了些微红。 那只又干又冷的毛巾,终于再次变得柔软温热。 白榆没有回床上继续睡,而是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陆征出来之后,他也走进盥洗室,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眼下他洗澡可没陆征这么方便,搁着一条不能沾水的伤腿,盥洗室里又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幸亏他发挥了平衡性极佳的优势,硬是把伤腿抬高抵在墙上,才简单完成了冲洗。 温热的水流带走了身体的寒冷,疲倦与酸痛都在汩汩水声中被冲走,似乎身体的每一寸筋骨皮肤都得到了久违的舒展和放松。白榆关上淋喷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四周水汽蒸腾,有些闷人。许是维持一个姿势站久了,抵在墙上的腿骤然一麻,白榆猝不及防重心后倾,眼看就要摔倒,他下意识用手抓住一旁的置物架,才堪堪稳住身形。 瓶瓶罐罐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急促地叩门声响起。“白榆,你没事吧?” “我没事。”白榆赶紧道:“就是手滑了一下。” “你洗澡锁什么门?”陆征又“砰砰”敲了两下,“腿不方便,就别在里面换衣服了,快点出来。” “哦…”,白榆把宽大的毛巾裹在腰间,开门的刹那,一条薄毯扑面而来,将他彻底裹了个密不透风。 陆中校把正人君子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扶住白榆的肩将他带回卧室,“我让苏珂把你的衣服带过来了,去里面换吧。” 连续借了几日陆征的衣服挂在身上,终于换上了尺寸合适的,白榆将衬衣随意地塞进腰后,又套了件米白色保暖毛衣,整个人精干利落,又显出几分柔和。 “早饭想吃什么?”陆征强迫自己转移视线,开始翻找储物柜。 “都行。”白榆闷声道。 被注入信息素后,陆征的发热期仅仅小半天就过去了。白榆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悲哀,原本标记陆征的时候还担心会不会给他造成长期的影响和后遗症,但现在看来竟是自己想多了。 陆征就是陆征,永远是那个淡淡的,若即若离的人。 一丝自嘲的苦笑溢出嘴角。不能作战的实验体比废物还占地方,白榆失神地盯着自己的伤腿,喉间忽然干涩得难以下咽。 “怎么了?”陆征察觉到他情绪低落,“东西不合胃口?” “不是的”,白榆回过神来,犹豫开口:“那什么,陆队,我腿也快好了,我看我还是回避难所吧,那边人手也不够。” “不急,简铭都跟我说了,就算恢复得再快,也还要一个星期才能行走。避难所人多事杂,如果不养好留下旧疾以后会更麻烦。”陆征放下罐头,抬眼道:“你是不想继续住在这儿?” 白榆不置可否。 值班室里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之前陆征出外勤他住在这里尚情有可原,如今正主都回来了,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又算什么。 陆征耐心解释道:“城防所和特战组的omega很少,宿舍没有隔间,洗澡也共用浴室。苏珂年纪小,和其他人挤在一起住个一两天问题不大,但你可能会不太方便。” “那陆队觉得,我和你挤在一起就合适了?”白榆小声怼了一句。 陆征还没有反应过来:“你睡卧室,我睡沙发,不会干扰到你。” “不干扰?”白榆短促地笑了一下,“我竟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互不干扰的关系。” 陆征终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白榆”,他沉思片刻,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索性把话摊开:“对不起,我想有些事还是和你说清楚比较好。” 他的声线有点低沉,唇线微微下垂,凉薄的气息让白榆不由自主脊背绷直。准确无比的第六感告诉他,alpha接下来的话难免伤人。 陆征字斟句酌:“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 “我希望你能理解。” 温热的呼吸,炽烈的心跳犹在耳边,深情缱绻的吻还在唇角残留着余温。不过半天而已,他就听到了冥冥中最怕听到的这句话。 白榆顿觉寒意遍生。 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山里,他都没觉得这么冷过。但此时此刻,陆征的话语犹如一把利刃,直接剖开他的胸腔,让凛冽的寒风倒灌进来。 他僵在原地,半晌无言以对。 陆征坐在对面,双手都搁在膝上,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帘是微垂的,看不清眸中的情绪。 脖颈间的伤痕,指关节的冻伤还清晰可见。白榆相信陆征对他并非毫无情意,只是这点情意,终究抵不上残酷的现实。 陆征无法完全信任他,而他的存在,也只会给陆征在军部的仕途造成疑影和黑点。 白榆心下了然,放下钥匙就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陆征猛地站起来,一把拉住白榆。 两股力道僵持了好一会儿,白榆才淡淡道:“我回避难所去。” “白榆!”陆征艰难开口:“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做让你后悔的事。你对我的标记只是暂时的,但我对你的标记会携带终生。你记忆缺损、身份不明,一旦有一天你全部想起来了,你有你的生活、你的立场、你的家人…我不想对你造成束缚和困扰,你明白吗?” 他直视白榆的眼睛,一字字道:“我说过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现在依然如此,这就是我对你的承诺。” “生逢乱世,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但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只要你愿意,我都会竭尽所能去保护你。” “相信我,好吗?” 白榆静静地站着,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限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推开陆征的手臂,阖上了卧室的门。 他身心俱疲,面对未来和面对过去一样令人恐惧,茫然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陆征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陆征也没有再主动与他和解。到了傍晚,苏珂他们又闹哄哄地跑来串门,才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尴尬。 “哎,队里真不够意思。明明给了三天假,刚收到通知让我们明晚就回去,今夜非得玩个通宵不可。”他大声嚷嚷着,丝毫没察觉到屋里诡异的气氛。 第29章 “韩凯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白榆扫视一圈。 “哦,他好像在陪乔副呢。”顾嘉言插嘴。 “乔扬他怎么了?” 顾嘉言憋不住笑:“还不是有人多嘴。得知陆队名花有主之后,乔扬昨晚喝高了整整哭了大半宿,到中午都还宿醉呢。” 顾嘉南看着陆征沉到极点的脸色,赶紧用胳膊肘捣了捣他:“你这张破嘴还缝不上了?” 顾嘉言骤然一噎:“他那是喜极而泣。” “……” 陆征面无表情道:“你们玩吧,我出去走走。” “唉唉,陆队,外面还下着雪呢。你去哪儿?” 陆征没有理会,披上件外套就出了门,连伞都没带。 “陆队心情不好?”顾嘉南瞥向一旁闷不吭声的白榆,“你俩吵架了?” 白榆没有吱声,周身都散发着极低的气压。 “我们来得真不是时候。”顾嘉南面露愁容地看向自己的傻弟弟:“真是大神打架,鱼虾遭殃。” 第29章 苏珂还有点不明白状况, 拉着白榆絮絮叨叨讲这些日子主城里发生的事。“审判庭真是瞎了狗眼,那个傅兴年居然被提名为下届庭长候选人。” “死无赖,当初就该把他揍得见不了人!” 白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着, 毫无反应。 顾嘉南组局两轮掼蛋都打完了,还不见陆征回来,心里有点发憷。抬眼一看, 忍不住道:“这都快8点半了,陆队怎么还不回来?谁去找找?” 哄闹不止的一屋子人登时鸦雀无声,目光齐齐刷向白榆。 “你们有点人性好吗?”白榆无奈,“让一个断腿的人出去找, 合适吗?” “这倒也是。”顾嘉南瞅瞅顾嘉言:“要不你去?” “卫城这么大,夜黑风高的去哪儿找, 你真当我傻啊。”顾嘉言白了他哥一眼,众目睽睽之下从兜里摸出了通讯器。 “喂喂, 陆队?” “!”屋里众人被这操作惊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顾嘉言这货出手就是这么直截了当。 通讯器的那头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音和风声, 陆征的声音断断续续。“嘉言,什么事?” “也没什么急事…就是白榆他…” “白榆怎么了?”陆征声音一沉。 顾嘉言顶着白榆要剐了他的目光,吞下一口唾沫, 飞快道:“那什么, 白榆让我转告你,天寒地冻别溜达太久。” 还不等对方回应,顾嘉言就迅速掐断了通讯。 屋里霎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几秒过后, 疾风呼啸而过, 一只不锈钢水杯贴着顾嘉言的帅脸将将擦过, 砸在他身后的墙上。 白榆怒不可遏地起身, “你哥有句话没说错, 你就是个傻缺!” “哎哎,小榆同志,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顾嘉言在狭小的空间内艰难腾挪,躲来躲去还是被敲了一记重重的脑嘣。 “我靠,你出手也忒狠了吧,难怪陆队气你。”他一面捂着脑门一面还不忘继续作死,“哥这张脸也就你下得去手,回去一帮小o都要伤心了。” “得了吧”,顾嘉南剜了他一眼,“一天不显摆你会死?基地里哪来的小o,五大三粗的alpha看惯了,见着个稍微清秀点的都当成o了吧。” 他赶紧组织战术性撤退,“我们差不多就走吧,一会儿陆队该回来了。” “不准走!”白榆断喝一声:“是你们把陆征招回来的,我看今天谁敢先走!” “……” 值班室大门咔哒一声上锁,白榆拔下钥匙插进兜里。一屋子精英队员面面相觑,如同被绑匪囚住的人质。 “那个…我想去下洗手间行吗?”顾嘉南弱弱开口。 “嗯,洗手间里没有窗户,去吧。” “……” 墙上的挂钟一圈一圈转着,人质们表面从善如流,内里心念飞转,就等陆征回来溜之大吉。 漫长的四十分钟过后,门锁终于开了。 陆征带着一身夜晚的寒意走了进来。看到白榆好端端地在沙发上坐着,心里蓦然松了一口气。 “陆哥!”顾嘉南如蒙大赦,冲上去殷勤地替领导拍落衣服上的冰雪,“外面冷吧?炉子上的姜茶给你煮好了记得喝啊,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他刚给身后众人使眼色,就听陆征淡淡开口:“最近队里事多,好久没在一起聚了,连年夜饭都没吃上。就今晚吧,我请大家吃宵夜。” 顾嘉南当场石化。 陆征对卫城当真熟悉,带着一群人七拐八绕来到城东一处地下城,里面有几家店铺通宵营业。 “陆征?”五十多岁的老板蓄着络腮胡,一眼就认出了他,热情道:“都说你忙,知道你来卫城都没敢去打扰你。今天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多备点食材啊。” 陆征笑笑:“这年头有吃的就不错了,有什么上什么吧。对了,再来两箱啤酒。” “好嘞,你们进去等着啊。” 部分地区恢复供电和主城运来的救援物资缓解了前几天紧张的局势,连乔扬、韩凯也得以暂时脱身,被喊了过来。 乔副的眼圈仔细看还有点红肿,可怜的他还不知道自己被顾嘉言这个傻缺给卖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忙前忙后给陆征擦桌子倒水。殊不知自己在众人眼里已经成了苦情小菜花,本就人设不稳的副队形象碎了一地。 陆征轻轻拍了拍乔扬的肩,示意他坐下。 白榆隔着老远,冷眼旁观这对惺惺相惜的长官与副手。 一桌子菜很快端了上来,烟熏火燎的烤串让寒冷潮湿的冬夜变得格外有烟火气息。 杯盏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啤酒不醉人,连苏珂都咕咚咕咚几杯下肚。 这酒的滋味依然淡淡的,入口凉柔,穿肠下肚也不觉辛辣,甚至都没什么回味。白榆隔着热气腾腾的烟火,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陆征。 陆队几乎没有动筷子,面前的盘子里也没什么吃剩的签串。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闷酒,看得一旁的乔扬紧张起来。 乔副是善于察言观色、知道进退的。他瞅瞅白榆,又瞅瞅陆征,心下立时明白了七八分。趁着陆征闷头喝酒的当口,他朝白榆使了个眼色。 白榆视而不见,继续自顾自地吃起烤串来。他不爱荤菜,对着烤豆角和茄子一顿猛吃,连头都不抬。 乔副欲哭无泪,刹那间脑补了一出高冷长官情窦初开却惨遭抛弃的悲情戏码,竟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错觉。 “陆哥…”,乔扬小心翼翼地安慰他,“那个,有什么事都看开点,这天底下哪有过不去的事情。” “嗯”,陆征冷冷回应:“你知道就好。” 乔扬被蒙在鼓里,还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但贴心的奶狗副官还是执着不懈道:“陆哥,吃点菜吧,空腹喝酒伤胃。你本来胃就不好经常疼,我看要不再上份粥吧。” “是啊陆队,你真得注意点。”韩凯也劝道。 白榆眼皮猝然一跳。 宿舍盥洗室里陆征微微拱起的身影,和他值班室抽屉里一直放着的止疼片,忽然在此刻有了清晰的答案。 对于常年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而言,区区胃疼只是小事。但白榆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竟一点都不了解陆征。 他对陆征的认知,仅限于对方让他看到的那一面,就连一些其他队员都知道的事情,自己也不清楚。就像刚才两三个小时里,陆征一个人去了哪里,他根本无从猜测。 再低度数的酒水,喝多了也会上头。隔着蒙蒙雾气,白榆看到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陆征,神色寂寥,眼尾微垂。 他像是在克制着情绪,又像是在借着酒精发泄,就算表面上情绪依然平稳,但信息素波动的变化却难以掩饰。 alpha缓缓抬起头,视线与白榆在刹那间交汇。 白榆终是自嘲着,撑起支架向陆征走去。 微凉的手指搭在陆征肩膀上,白榆耳语道:“我们出去谈谈。” 刚遭遇过大难不久,地下城里很多店铺都早早打烊关了门。 白榆挑了一张长椅上坐下,“你刚才去哪儿了?” 陆征也挨着他坐了下来,alpha异常沉默,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回家。” “家?”白榆猛然想起那天在山顶上陆征说过的话。 “嗯”,陆征停顿许久,才继续说:“其实也不算是家,是曾经住过的老房子罢了。但是既然回来了,总要去看一看。” “在哪里?” “离城防所不远。”陆征道:“因为我的父亲,是这里的第一任防务长官。” 白榆心里蓦然一紧。 许是因为酒精上头,也可能是气氛所致,陆征忽然难得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往事。“卫城建立之初,我们还没有驱散仪这样的设备,城防也没有现在这样的自动防御体系,都是靠人。每次遇到异种袭击都是一场灭顶之灾,还有一次又一次地震、洪水、冰冻…灾难无穷无尽。由于组武装力量不足,初期建立的秩序根本无法阻止争夺资源的失控,我父亲上任不到一年就牺牲了。” 第30章 陆征说这话的神色平静,但却有股隐隐的力量像要喷薄而出。 “守护13区,是我在军校时发过的誓言,也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使命。” “白榆”,陆征毕竟年轻,眼里藏着涌动无法抑制的情愫,“喜欢你、被你吸引,是我情不自禁。如果对你造成了伤害和误解,我很抱歉。” 他说得很慢,连咬字都带着略微沙哑的轻颤:“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做到无私,但现在却发现是人都有私心,我也不例外。” 白榆抬起头,听到alpha声线低沉道:“别离开我,好吗?” “至少,在你记起全部之前。” 白榆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征,更没体会过被陆征需要的感觉,就像有什么期待终于落进心里,填满空荡荡的角落。 柔软的吻落在耳畔,omega温柔的信息素如同初冬飘落的雪花,一触即化。 “离开?我又能去哪?”白榆眼底含笑:“军部再财大气粗,五百万美金买下的实验体跑了,还不得落个全城通缉?” “还是说,这笔账记在陆队头上?” “我倒是无所谓”,他揉了揉陆征的头发,“就是不知道,陆队你这一辈子工资,够还吗?” 第30章 冰释前嫌的那晚过后, 白榆和陆征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又恢复了往日的相处模式。 局部地区恢复供电和主城有限的救援物资只给了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极其短暂的喘息期,没过几天, 卫城就再次陷入困境。 1月12号,气温突破零下三十度,他们迎来了一年中最冷最难捱的日子。 在持续攀升的死亡率和越发高涨的抗议声中, 地下避难所终于超出了所能接纳的极限,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起初,疫病只是零星散发,但在极度拥挤的环境下, 短短几天之内,就开始大规模蔓延。 魏岚不得不彻夜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坐满了一屋子医疗专家。“据初步统计, 疫病感染后三天的死亡率超过25%,五天死亡率达30%, 比近年来任何一次流行疾病都要严重。” “这是新型病毒?怎么会突然爆发?”高浓度的咖啡也无法刺激魏岚此刻极度困倦的神经,他从身旁副官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 “大部分病毒都有耐冷怕热的特性, 就像往常冬季容易爆发流感一样。这次病毒本来只是散发,但由于避难所人员高度密集,感染人数太多, 致使病毒在传播过程中产生了变异。目前, 我们已从不同人群体内检测出了至少三种变异株。” “可能病毒早就开始传播了,只是之前没有发现而已。” 魏岚手中的钢笔一顿,“变异株?” “是的, 感染初期都是发热咳嗽, 但不同毒株的毒性强度和感染部位会有差异, 其中有一种毒性最强, 也是目前致死率的主要原因。” “药物不足、人员聚集、空间密闭…”, 魏岚感到焦头烂额,“一百多万人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转向简铭,“如果病毒照这个速度继续传播下去,有测算过最坏的结果吗?” 简铭利落地打开电脑投影,“现在是疫病爆发初期,数据样本不足,测算可能会有较大的误差。” 你直说。”魏岚沉声道。 “好吧”,简铭深深看了他一眼,勉强开口:“按照目前的模型测算,可能最终死亡率会达到50%。也就是说,估计会有将近一半人因此丧生。” “目前我们没有针对病毒的特效药物,其他药物都只是辅助减轻症状而已。避难所人员太过密集,病毒的扩散已经无法控制。” “但是如果解除避难,零下三十度的极寒冰冻同样会造成大规模人员死亡。两者选一,都没有出路。”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魏所,你已经尽力了。”简铭放缓了语气:“既然结果都一样,自己的命,不如就让大家自己选择吧。” 笔锋穿透纸背,魏岚在剧烈的思想斗争中考量再三,终于下定决心。 “即日起封锁城门,切断与主城一切人员、物资往来。城内居民可自由选择前往地下城避难或是回家隔离,城内一切医疗物资和粮食储备由军方接管配发。” “特殊时期,凡哄抢物资、破坏秩序者,一律从严从重处罚。” 他缓缓起身,哑声道:“会议结束,都出去吧。” 政令颁布的一开始,受不了极寒气温的居民们顾不得疫病威胁,一股脑往地下城涌去。 可渐渐的,随着公共物资的极度匮乏和疫病传染率的迅速上升,一些尚未感染的人又开始纷纷撤离。很快,避难所就完全沦为老弱病残聚集地,感染率达到了惊人的60%。 白榆、韩凯和周舟忙得脚不沾地,大量死亡人员连姓名身份都来不及核对,就被抬走火化。最大限度拯救有可能活下来的人,才是此时此刻唯一的目标。 雪像是下得不会停歇,避难所的能源消耗远远超出负荷,终于在20号晚上断电了。 黑暗笼罩的地下城里,只开了维持最低照明限度的应急灯。食物供给早就从一日两餐减为一日一餐,大部分人都停止活动,用睡眠休息来保存体力。 白榆察看完他负责的六区,累了一天刚回到宿舍,就瞥见了蜷在隔间墙角的周舟。 他的头发有好些日子没理了,原本精干的短发乱糟糟的顶在脑袋上,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是睡着了。 可走近一看,才发现他浑身都在打寒战。 白榆拨开他的碎发用手背贴上额头,登时心下一沉,“你发烧了。” 周舟脸颊烫得厉害,手却冰凉,嘴唇止不住地哆嗦。 “韩凯!”白榆赶紧叫人,“快,把他扶床上去。” 韩凯闻讯而来,和白榆一人一边把周舟连扶带抱抬上了床。 “六区的药今天下午就用完了,你那儿还有吗?”白榆问。 韩凯摇头道:“九区也一样,药物根本不够。不过城防所那应该有专门留给军部人员备用的药物,我这就联系陆队。” “不用…”,周舟连忙攥住韩凯的衣角,“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药还是省着点吧。” “你都39.2c了,再这么烧下去会引起并发症,别犟了。”韩凯说着就从兜里掏出通讯器。 “别啊”,周舟急了,“这点小事别告诉陆队,这几天他够忙的了。我真没事,再等一等,如果明天烧还不退再说好吗?” 韩凯犹豫道:“好吧,那就再看看情况,如果明天还没有好转,可不能再瞒下去。你这样子身边不能没人,我今晚在这儿守着。” “你昨晚刚值过夜班,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就行了。”白榆把韩凯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我不会被感染,还是我留下来照看他。” “真的?”韩凯有点不信:“你别骗我。” “都说了不会,你就别挤在这儿了,快回去。” “那好吧,万一夜里情况有变化,要及时喊我啊。”他不放心地又叮嘱几句,才被白榆推搡出了门。 周舟病得着实不轻,身上忽冷忽热,汗水很快就浸湿了鬓发。到了凌晨,白榆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水银线的刻度直逼40c。 “周舟…周舟”,白榆轻拍他的脸颊,让他保持清醒。“你躺着别动,我去打盆水来。” 没有药物的情况下,他只能采用物理降温的方式。酒精和温水轮番上阵擦拭,才勉强让灼热的体温稍褪一点。 可到了下半夜,情况又开始恶化。周舟已经连水都喝不进去,喝一点就开始胃里翻江倒海地呕吐,大量出汗和脱水让他意识模糊,半梦半醒间呓语不断。 失去供暖,避难所夜里的气温也到了零下十度。 能编入tw的队员,即便是beta,身体素质也是百里挑一、相当过硬的。见过这么多病例,直觉告诉白榆,周舟感染了最严重的那一种,情况很不乐观。 不能再拖,白榆当即按下通讯器呼叫陆征。可漫长的等待过后,却无人接听。 周舟的情况越来越重,脸色惨淡,嘴唇却泛着病态的潮红,整个人开始咳喘不止。 “别睡着”,白榆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赶紧托起他把脑袋垫高。“再坚持一会,明早药就到了。我陪你说会儿话,你如果太累就听着好吗?” 周舟神色恹恹,嘶哑的呼吸哽在喉间,窒息和剧痛让他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他还不到19岁,往日里一向阳光开朗,却在这几日亲眼目睹了数不清的死亡后,意志骤然消沉下去,连白榆释放出的安抚信息素也不能给他带来丝毫安慰。 眼前的世界越发混沌空茫,周舟忽然抬手握住胸前一块金属吊牌。 “这是什么?”白榆让自己保持冷静,循循善诱道:“周舟,你看着我,跟我说说好吗?” 快要失焦的神志被白榆一次又一次拉回现实,周舟费劲地喘息着,半晌才吐出一句:“这是我哥的东西,他曾经也是队里的一员。” 第31章 白榆捕捉到“曾经”二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舟,你哥如果知道你也加入了队里,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嗯”,周舟半睁着眼,气息微弱而混乱,“从小到大,他一直是我追随的榜样…只可惜,我终究还是比不上他。” “他是在两年前,为了保护大家战死的,而我却要在这里……” 白榆又拧了一把毛巾贴在周舟额头,“你别妄自菲薄。还记不记得那场雪崩?若不是你拉住我跑,可能我也没这运气能躲过一劫。” “能逃过雪崩的人不多,你我的命都很硬。所以这一次,也一定能熬过去。” “现在已经一月底了,冬天马上就快结束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回去。我们二组整整齐齐的来,自然要整整齐齐回去,你说是吗?” 周舟红了眼眶,白榆的话落入耳中断断续续,让他在浮沉挣扎中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白榆紧握着他冰冷的手,一颗心七上八下。 直到早上6点,一直放在身边的通讯器才响了起来。 另一端,陆征声线低沉:“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第31章 陆征是从城郊赶回来的, 昨夜突发异种袭击,信号一度中断。刚恢复通讯,就从韩凯那得知了周舟的事。 其实这并不意外, 甚至完全在意料之中,地下避难所的工作人员被感染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但他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 “陆中校”,避难所入口的医务官拦住了他, “里面感染形势很严重,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您不能进去,把药物转交给我就可以了。放心, 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救治您的队员。” 陆征道:“这是队里仅有的药物,我都带来了。不用留, 有多少给大家都用上。但里面感染的是我的队员,我必须进去看看。一切后果, 由我自己承担。” 医务官面露难色,僵持片刻见陆征态度坚决, 也不好再阻拦,只得将防护面罩递给他。“好吧,但即使戴上面罩, 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被感染, 您要当心。” “谢谢。”陆征刚接过面罩,就听到身后车辆急刹的声音,余光中一人匆匆跑来。 “陆队!”顾嘉南大步飞奔, “军部命令, 请您即刻返回主城。” 陆征神色严峻:“出什么事了?” “加急密报, 没有讲明原因。”顾嘉南提醒道:“您要返回主城, 现在就不能进去。” 陆征定在原地。 足足一分钟过后, 他拿出通讯器,拨出了白榆的号码。 另一端几乎在响起的瞬间接通。 “白榆,周舟情况怎么样了?”陆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还是高热不退,血氧也在下降。” “药马上就到,你告诉他再坚持一下。他还年轻、抵抗力强,很快就会好起来。你和韩凯怎么样?” “我们都还好,没有被感染。” “那就好。”陆征语气微顿,“军部那边命令我立刻返回主城。所以我可能,暂时不能来看你们了。” 通讯器那头静了一瞬。 白榆忽地松了一口气,“你本就不该来。周舟有我们照顾会没事的,你放心吧。” 他语气丝毫不恼,甚至还带着点庆幸。 万般煎熬涌上心头,陆征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自己当心,遇事不要逞强。这台通讯器增强过信号,可以直接与主城联系,我一会儿让人送给你,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告诉我。” “好,雪天路滑,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白榆掐断了通讯器。 昏暗逼仄的宿舍区,周舟烧得浑身滚烫,白榆一遍遍地给他擦拭着额头与脖颈,一层淡淡的薄红渐渐蔓延上眼眶。他望向头顶斑驳脱落的天花板,忽然直觉告诉他,陆征就在这里。 那股从来都淡淡的雪松信息素,恍然穿过时间与空间,氤氲在湿冷的空气中。 五分钟后,全副武装的医务官走了进来,迅速检查了周舟的情况,给他服用了退烧药物。 “药已经来了,吃下去能舒服一些。你身体素质不错,一定能扛过去,对自己要有信心。”他安抚道:“刚才你们陆队亲自来了,本来他坚持要来看你的,后来临时有事才回去了。” “你看,你是不是要快点好起来,别让大家担心了?” 周舟昏沉间唔了一声。 “白榆”,他从兜里掏出通讯器,“这是陆中校让我转交给你的。周舟的情况大意不得,我还有其他病人脱不开身,只能每天上午和晚上各来看一次,如果有紧急情况立刻联系我。” “我明白,谢谢。”白榆将通讯器握在手里,“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请转告韩凯让他暂时别来,多一人近距离接触就多一份风险。” 医务官刚走,门就被白榆反锁了。他知道韩凯一定会来,但眼下情形不能再搭上更多的人了。 资源匮乏到连输液稀释的生理盐水都不够用,留下的三支抗病毒针剂,方才已经用了一支,只剩下两支。 军部的急召太过突然,白榆能够想象陆征是以怎样复杂的心情离开这里。疫病蔓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和卫城医疗体系所能承受的极限。这道城门一旦阖上,再打开之时,还不知是何情形。 他说了谎。 他对韩凯说实验体不会被感染,这是假的,病毒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周舟呼吸的声音哽在胸腔里,急促时像风箱一样发出嘶哑的哮音。到了下午,他面色发绀,血氧饱和度已经低于90%。 白榆搬来氧气罐,寸步不离地守着。好在经过紧急抢修后,避难所恢复了供电,气温已经开始上升。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一定也会被感染,只希望能再拖些时间,至少等周舟好转一些再发作罢了。 可偏偏天不如人愿。当天晚上,白榆就感到浑身发冷,头也剧烈疼痛起来。 韩凯两次探望都被拒之门外。他谁也没说,只吃了退烧药硬抗着,剩下的两支针剂始终没舍得用。 到了夜里,白榆卷起周舟的袖口,又给他把一整支针剂推了进去。 连日的疲倦与发热让他困得眼皮打架,连视物都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重影。白榆单手撑在床沿上,开始止不住地咳喘起来。 宿舍里的光线很暗,本该夜深人静的半夜,却能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哭嚎。这些日子他已经听习惯了,久而久之也麻木了。 可很快,这些声音也听不到了。周遭的一切仿佛沉入水中,只有胸腔抑制不住的疼痛和尖锐的耳鸣充斥着他的感官。 一直放在床头的通讯器很安静,也不知道陆征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榆实在太累,眼皮沉重地睁不开。他咬紧嘴唇,竭力维持着神智中最后一丝清明,但最终还是脱力地昏睡过去。 记忆深处的片段渐渐浮出水面。 冰冷的手术刀泛着寒光,他发现自己被绑在手术台上,动弹不得。 “别怕”,穿着绿色灭菌服的医生为他戴上麻/醉面罩,“深呼吸,放松一点。” 视线从白晃晃的天花板移向玻璃对面,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一排一模一样的培养舱。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才再次醒过来。 体内的每一只细胞都充斥着剧痛,周身筋骨如同炸裂一般,让他在清醒的瞬间就疼得哼出声来。 “忍一忍,你的腺体能量刚刚激活,现在还不能打止疼针。”两三名医护人员立刻摁住他,将他的手脚继续绑好,牢牢固定在病床上。 疼痛昼夜不停,白榆冷汗淋漓,大脑在剧烈痛苦的刺激下根本无法入眠。他辗转反侧,连嗓子都喊得嘶哑破音,可感官却越发敏锐。 挣扎浮沉中,他听见了屋外人的谈话。 “常教授,他的指标数据如何?”一道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相当不错,可以说是这批omega实验体里效果最好的一个,也是当前我们重点关注对象。”开口说话的人声线微哑,听上去有点上年纪。 “可我听说昨天晚上,又有两个实验体死于排异反应,剩下的几个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自残行为。” 年长者道:“以往的实验都是局部基因改造,还从未直接改造过腺体。这是探索性的,技术也还不成熟,腺体功能出现紊乱在所难免。长期的剧烈疼痛也会诱发实验体的自残倾向,但目前我们还不能使用安定类药物,只能靠他们自己的意志力了。” “毕竟是omega,要不用安抚信息素试试?”那人建议。 “不太可行。他现在是实验体,一般的alpha信息素可能对他毫无作用,甚至会被他影响。” “不是有萧尹吗?他是alpha实验体里实力最强、服从性也最好的一个,我可以申请让他去试试。” “可白榆目前的情况很敏感,我担心让陌生alpha贸然接近会出事。” “常教授“,那人口气逐渐严肃起来:“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批omega实验体部里极度看重,投入了大量资源。可眼下死的死,疯的疯,里面那位也许是唯一的希望,绝不能搞砸。再说,反正他们迟早也是要见面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不是吗?” 第32章 长者沉默片刻,“好吧,那就让萧尹过来吧。” 病房里白榆脊背绷直,脆弱的意识和生理性的抗拒让他无法抑制地挣扎起来,手腕已经被勒得血肉模糊,琥珀色的眼睛里血丝密布。 “快!摁住他!”医护人员冲进病房,刚抓住白榆的手,指骨却在查看伤口的瞬间被扭断,登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这一声尖叫让白榆蓦然一惊,眼神也渐渐从狂躁转向空茫。他记得自己是自愿参加实验的,可超出承受能力的连续折磨让他无法抑制地失控起来,在不经意间就掰断了一位成年人的手骨。 看着医生惊恐的眼神,白榆心口被骤然刺痛。人类创造实验体的初衷是守护,而不是毁灭与杀戮。 他恍然间不知所措,紧紧蜷起身体,把脸埋进枕间痛哭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才再次打开。 一位穿着军服的alpha走了进来。 第32章 记忆如同湮没在河底的水流, 忽深忽浅,时而湍急,时而平缓。 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他有些记不起那人眉眼的模样,可清冽的薄荷信息素的气息却迎面而来。 白榆警惕地弓起身体,握紧拳头暗暗蓄力。那人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大方自我介绍道:“我叫萧尹,和你一样也是实验体。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来看看你,可以吗?” alpha的声线清澈柔和, 听起来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股信息素也很控制得很有分寸感,没有丝毫强势入侵的意味, 仿佛和缓的水流,随着空气的纹路缓缓扩散。 连日来的疼痛在安抚信息素的包围下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白榆麻木的神经一点一点复苏。他努力睁开眼睛,模糊的光晕渐渐清晰。 眼前人最多二十岁, 顶着一头浅棕色碎发,绿色的眼瞳很明亮,嘴角弧度微微弯起。虽然身形高大颀长, 却带着温和阳光的少年气息。 他看了一眼床头, 方才那番挣扎中,有一滴血干涸凝固在塑封的信息牌上。 萧尹弯下腰用指腹擦干血迹,垂眸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比我大一些, 那我得喊你一声哥哥。” 白榆把脸瞥了过去, “你还真是自来熟。” 萧尹哈哈一笑, 顺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他们没跟你说吗, 也许以后你我就是同事了,早点熟悉有什么不好。” “我可都听说了,你们这批实验体是自愿的,和我们当时不一样,军部命令,根本没得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拿omega作实验体,不过说真的,我还挺佩服你。”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年轻人口无遮拦,毫不掩饰对白榆欣赏的情意。可越是这般干净大方,反倒让人无法生厌。 白榆没有回答。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参加实验。因为第一批实验体alpha,已经出现了生理和心理双重失控的苗头,人类终究不是机器,强行突破自然规律的改造让越来越多的实验体开始暴走。 万般无奈之下,军方高层启动了“零号”实验体计划。在长达两年的研究中,终于突破性创造出了一种类似“蜂后”的腺体。携带这种腺体的omega会犹如母系群体中的蜂后一般对其他alpha产生不可抗拒的信息素影响。 omega共情力强、服从性好,是能间接控制这群alpha实验体的最佳选择。而自愿参加这项实验的,都是军部经过多重考验、千挑万选出来的可信之人。这项计划高度机密。 “我…记不清楚了。”白榆半晌才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挤出一句话。 强烈的排异反应让人极度不适,他痛苦地蹙着眉,压根没注意到萧尹的视线扫过他手指上的枪茧。 alpha淡然一笑,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细心地替他理了理被揉乱的被角。“你看上去很累,还是睡会儿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薄荷信息素的气息与他的契合度很高,冰凉柔软,一寸寸抚过疼痛的神经。白榆起先还有些抵触,很快就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眠。 沉甸甸的梦境中,仿佛有人在呼唤自己。 一声,一声,似乎有些焦急。 可他实在太累,根本醒不过来。 恍然间,他又梦到了灾难降临的那一天。在剧烈的震颤下,学校宿舍毫无征兆地猛烈摇晃起来,天花板的灯直直砸下,玻璃碎裂成渣。 惊慌失措的尖叫声、重物倒地的闷响充斥着耳膜,他从床铺一跃而下,被四散奔逃的人群裹挟着向地下室跑去。 楼梯骤然坍塌,他一脚踩空,瞬间天旋地转,钢筋从断裂的墙体中暴裂而出,整面墙体轰然向眼前砸来。 白榆就地一滚,躲进了一处墙角空隙中。 石灰、泥土和血液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强烈的血腥刺激得止不住痉挛干呕起来。 他猝然捂住嘴巴,睁开了眼睛…… 明晃晃的灯光下,医务官、周舟和韩凯围成一圈,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地从上而下看着他。 “这是…”,他还混混沌沌摸不清情况,就被周舟紧紧一抱。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们了。” 梦境渐渐飘散,白榆的记忆还停留在周舟生病,自己守夜的片段上。可眼前人已经好端端地站在他床前,瞧上去气色也好了不少。 “白榆”,韩凯忍不住道:“你说你不会被感染,是真骗我呢?那天要不是医生查房时间提早了,发现你倒在地上,赶紧打了针剂,还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你整整昏迷了两天!你有把我们当成队友吗,不知道大家会担心吗!你要是在这儿出了事,我怎么跟陆队交代!” “已经……两天了?”白榆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攥住韩凯的衣角。“有陆队的消息吗?” “他一切都好,只是回去商议事情,你放心。”韩凯安抚道。 白榆眼皮一跳,“我的通讯器在哪?就是放在宿舍床头那个。” 韩凯一愣:“那个啊,可能还留在宿舍。你先好好休息,我抽空去拿。” “不对。”白榆盯着他的眼睛,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在说谎。 “不要瞒着我,到底出什么事了?”他猛然从床上坐起,一把摘下呼吸面罩,身边的仪器登时滴滴狂叫不止。 “你先别激动,快躺下!”韩凯赶紧摁住他,见实在瞒不过去,只好如实承认:“暂时还没有收到陆队的消息。” “什么叫没有消息?”白榆心拎了起来,“他回去都三天了,即便是密令,队里这么多人怎么会没人知道?” “我让苏珂打听过了,并没有人见到陆队回来。而且,现在连李队都联系不上。” “!”白榆看着韩凯欲言又止的表情,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你和韩栋是兄弟,他在队里人脉很熟,就算苏珂不知道,韩栋那儿也毫无消息吗?” “白榆”,韩凯神情有些复杂,“实话告诉你吧,据我所知,这两天特战组的事务都是由六组队长周令辰主理的。我猜测,李队和陆队的突然失联,不排除是军部内部斗争。” 他继续道:“你和小周来队里时间不长,有些事情未必了解。其实军方内部一直都分为主战、主和两个派系。灾变之后,人类可供生存的领地不断缩小,13区一共就这么点资源,要养活几百万人口,难免有人将主意打到对外扩张上。” “这些年,各区之间的军事竞赛、人体实验都没有停止过,互相都心照不宣,眼下暂时的和平不知还能维持多久。所以,军部以周川副司令为首的主战派,一直主张先下手为强,向周边的12区和14区扩张。但他头顶上还有一位总司令,陈骋。” “陈司令是主和派?”白榆问。 “没错。咱们李队就是一直跟随陈司令的,而周令辰是周副司令的亲侄子。陈司令年纪大了,早年征战留下了很多后遗症,这些日子一直在医院养着,权柄也渐渐下移。所以,我思来想去,不排除周川在此时扩张势力、排除异己。” “可咱们李队也是军部的老资格了,声望很高,在队里更是一呼百应,又岂会被人轻易拉下?”周舟反驳道。 “所以这只是我的猜测。的确,两派之间的平衡已有多年,拥护陈老司令的人很多,周川想一夕之间取而代之并不容易。我们在卫城快两个月了,不知道这段时间主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先别急,我再打听打听。” “两位队长情况不明,这让我们怎么能安心。”周舟掩饰不住焦急,“不行,我们得回去看看!” “不可以。”白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主城还没有感染疫病,我们绝对不能在这时候冒然回去。” 韩凯点头:“只要总司令还在,我想周川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可如果我们违反规定强行回城,反而会给特战组扣上传播疫病的罪名。眼下我哥和苏珂都知道了陆队被召回的事,他们会留意打听的。另外,我也打算通过魏所的渠道再问问,他曾经是陈总司令的机要秘书,和周川不是一路人。” 第33章 “白榆、周舟,眼下你们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早日康复。我们还有那么多人在主城里,一定不会让两位队长有事。” …… 周舟到底年轻底子好,三天前还病得要死要活,如今已经恢复了六七成。但白榆的状况却出乎意料,自那日短暂的醒转之后,很快又陷入了昏睡状态。 医务官束手无策。 在乔扬的协调之下,白榆被迁出地下避难所,转入医院加护病房。连驻扎在城防所的顾嘉南、顾嘉言兄弟俩都闻讯跑去探视。 “他到底怎么样了?”几人将医生团团围住。 “说实话,我也真拿不准。”医生很是无奈,“他的很多体征指标都不同于常人,而且身上曾有多处贯穿伤,包括有一处在肺叶位置,所以现在新病旧伤一起发作,情况很棘手。” 第33章 雪路湿滑难行。 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程, 陆征足足开了五六个小时才看见主城高耸的城墙。 几名陌生的兵士带着防疫面罩,示意他在城门口停下,随即上了转运车辆。为首一人道:“抱歉, 陆中校,根据防疫规定,还需要您先隔离几天。” “这不是回军部基地的路,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陆征望向车窗外,平静开口。 “基地人员密集,为了您和其他人的健康考虑,我们已经为您安排了单独住所, 一会儿就到。”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陆征淡淡道:“你在哪个部门?” 副驾上的人掏出证件, “我在城防所工作,军职低微, 虽然一直久仰您,可惜平日里没有机会得见。” 简单闲聊几句, 车辆停在了一栋两层灰色建筑物前。陆征下车时扫了一眼,装在院子里的监控器有三台,几乎毫无死角。屋外, 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兵士。 明处尚且如此, 如果不出意料,藏在暗处的便衣只会更多。 陆征面上毫无波澜,跟着带路的人进了屋子。下午两三点的太阳还是很晃眼, 他在窗前借着手表的反光, 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处细小的光点。 屋子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场单纯的隔离防疫。 “陆中校”, 那人打开早已备好的收纳箱, “请把您随身物品丢到箱子里,我们会拿去消毒。您放心,屋子里衣物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一日三餐会由专人送来,保健医生晚些时候会来为您做全面检查。” 陆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很自然地将外衣和兜里的东西丢进箱子,甚至直接摸出了腰间的手/枪,也放了进去。 很快只剩下贴身的衬衣和裤子。 陆征看着毫无离去之意的人,剑眉微蹙,终于有些面露不悦。 “不好意思”,那人识趣转身,“干净衣服就放在您的床头柜上,您换好再叫我。” 两三分钟后,陆征穿着薄绒的高领毛衣走了出来。“李队之前嘱咐我一件事,我还没向他复命。房间里没有电话,我要借用一下你的通讯器。” 那人犹豫片刻,将手中的通讯器递给陆征。 可连拨两次,那一头都无人接听。 “年初事情多,听说部里最近常开会,李队可能这会儿不方便接听吧。”那人笑着拿回通讯器,“我一会儿还要出任务,这次是我们考虑不周,下次来再给您带新的通讯设备。” “没事,不急。”陆征道:“我赶回来以为军部有急事,既然让我在这儿隔离,那我就服从组织安排好了,想必长官自有他的考虑。” 那人松了一口气,“您一路劳顿,那就在这儿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有任何事,您直接吩咐门口值班的士兵就行。” 陆征微一颌首,目送对方关上了大门。 他心里无比清楚,自己被软禁了。 特战组耳目众多,不管是谁,对方都不可能跳过李云峰直接动他,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李云峰也被拿下了。 军方内部的斗争他很清楚,可这一天的到来未免太快。 陆征走进浴室,将淋喷头开到最大。为了防止车辆困在冰原上没油,他一路都没开制暖设备,极寒的气温让身体冷到麻木,太阳穴隐隐作痛。温热的水流哗哗冲着,过了好一会儿,被冻僵的身体才渐渐暖和起来,头脑也越发清晰。 李云峰在军部声望很高,平日里处事周全,树敌并不多,况且还有一两年就要退了。就算政见不同,应该也不至于被下死手。主站派要掌控特战组,把tw变成对外扩张的刀锋,要除掉的目标还是他自己。 想通了这些,陆征反倒安心一些。但是他们二人被软禁的消息估计瞒不了多久,tw里面个个是人精,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组里其他队员贸然出头。 这场权变发生的太过突然,一切都只是猜想,他必须掌握更多信息。 刚过5点半,晚饭就被送了进来,土豆、蔬菜汤和培根盛放在不锈钢餐具中,一样不少,甚至还有水果,待遇一如往常。可陆征以没有胃口为由,只耽了一眼就让人端走了。 不出所料,二十分钟后,保健医生闻讯而来。 “陆中校,听说您没用晚饭,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年轻的医生一边用耳温枪测试他的体温,一边细心询问。 “还好,也没什么不舒服,可能回来路上有点受凉。”陆征姿势放松地坐在扶椅里,语气平和。 “受凉会诱发您的胃病,导致食欲不佳。这样吧,我通知他们送些小米粥来,这几日改成清淡饮食。” “胃病?”陆征微垂着的眼帘忽然一抬,“你知道我的医疗记录?你是军部的医生?叫什么名字?” “我叫任秋。”那医生道:“我原本是医院里的,不久前才调到军部,来之前看过您的就医资料。” “在哪个科室,认识陈晓意和方闻谦吗?”陆征揉了揉困倦的眉心,随意聊了起来。 “哦,我在综合值班室,陈医生我认识,您说的方医生我还没见过。” 任秋笑道:“我才来几天而已,很多人都不熟。” “我前段时间都在外面,好久没回来了。今年的冬天尤其寒冷,卫城那边供暖不足,冻死了不少人,主城这儿一切都还好吧?” “嗯”,任秋点点头,“所幸这边能源储备还够,只偶尔断过两三次电,很快就抢修好了,没造成大规模灾难。” “队里那些小年轻我倒不担心,只是李队年纪大了心脑血管一直不好,这么冷的天没有发病吧?”陆征面露担心,“他性子犟,平时哪里不舒服也不肯跟人说,都自己硬扛着。” “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没事吧,我还没见过他。” 任秋安慰道。 陆征淡然一笑:“那就好。我这儿没什么事了,急诊室工作忙,你也早些回去吧。” “不打紧”,任秋连忙解释:“我暂时也不回急诊室了。长官让我这段时间专门负责您的健康问题。”他指指屋外的值班室,“我这几天就住在这儿,等确保您安全无恙后再回去。” “那实在是麻烦你了,任医生。” 大门阖上之后,陆征嘴角的笑意渐淡。这个小医生看来倒是真不知情,但是因为与他接触,也被圈禁起来了。 从刚才那番对话中,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李云峰也被禁闭了。别人或许不知道,但陆征对他的生活习惯清楚得很,李云峰长年有高血压,冷天发作更甚,所以这位老长官每天都有散步去去医务室量血压的习惯。 任秋既然在综合值班室,不可能一连几日都没见过李云峰,而且方闻谦他也没见过,那可是李老最信任的医生。陈晓意根基不深,在军部医务所并不起眼,没有人动她很正常。 先前种种猜测在脑中逐一落地,陆征知道,一旦李云峰和他被拉下,那么现在掌握特战组的人一定是周副司令的侄子周令辰。 这小子实力不俗,不过还欠火候,要在队里完全服众不是易事,恐怕他的叔父会在队里来一番大清洗。 陆征深灰色的眼瞳里酿起一抹锋利的寒意。特战组可不是软柿子,多年来出生入死的情谊岂是说散就散,清洗来得越是厉害,反抗就会越发激烈。 周令辰才25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和他善于玩阴谋权术的叔父不同,天真、愚蠢、热情、友谊、冲动…这些年轻人的特质还在他的血管里流淌着。与他同为队友,陆征对这一点看得再清楚不过。 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放手一试! 既然对方的最终目标是取代他,那就都是可以谈的,眼下只要能保住李云峰,将来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实在不行,他也愿意舍弃自己,换恩师自由。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寻一个避开监视,私下说服周令辰的机会。 陆征强压下心头的焦躁,这事急不得,必须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要等到队里的人渐渐生疑,让周令辰自觉难以掌控局面,等到疫病的潜伏期过去,能放心来见自己。 陆征离开卫城已经有十二个小时了,不知道白榆、周舟怎么样了,究竟有没有度过难关。 第34章 他自知得不到真话,却还是让换防值守的士兵们去打听留在卫城队员们的情况,对方只是机械重复着没有收到二组队员的死亡通知。 他们说着,陆征听着,内心如同万蚁噬咬般煎熬。 在韩栋、苏珂的推动下,陆征失踪的消息在队里越传越烈。到了第五天,周令辰正在越发高涨的质疑声中焦头烂额,被二组的人团团围住堵在办公室门口,忽然兜里通讯器“滴滴”响起。 他接通电话,对面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调很急。 “周队,不好了。陆中校他突发胃出血,任医生说要立刻送医院,您看怎么办?” 掐断通讯器,周令辰脸色刷白,推开众人就冲了出去。 第34章 周令辰赶到的时候, 屋内灯火通明。 陆征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额头冷汗淋漓,任秋掰过他的脸保持侧位, 防止呕吐呛咳。 他这两日本就吃得很少,其实已经吐不出什么了,但暗红的液体混合在透明胃液里, 还是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周令辰僵在门口,咬牙吐出几个字:“送医院。” “周队!”身边人急了,赶紧压低声音道:“不行啊,医院人多眼杂, 万一让人认出来了,或者走漏了消息…” “我说送医院, 你是没听到吗!”周令辰猝然打断他的话,脸色沉得可怕。 “是, 是”,那人只得听令, 赶紧冲出去联系救护车辆。 “陆哥”,周令辰梗着脖子站在两三步开外的地方,垂眼不敢正视陆征。 他是特战组的一员。陆征命令他、罚过他, 但也教过他、救过他。那种踏破生死、性命相托的情谊, 让他实在无法狠下心,眼睁睁地看着陆征出事。 “令辰”,陆征开口唤他, 示意守在一旁的任秋去外面等。 “陆中校, 救护车马上就到, 您的情况我必须随时看护。”任秋面露焦急。 陆征却微一摇头, “你去门口守着, 别让人进来。给我十分钟的时间,我有话和周队讲。” 任秋无奈阖上房门。屋里足足沉默了十几秒,周令辰才抬起头来,闷声道:“陆队,您有话跟我说,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如今想跟你说话,也并不容易。”陆征声音很冷,但由于痛苦和虚弱,带着明显的气音。 “你可真是个狠人,对自己都这么狠。”周令辰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止疼药瓶握在手里颠了颠。“你是一次性吃了多少,才导致胃出血的?当真不要命了。 “你……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来?” “说实话,不确定。”陆征缓缓撑起身体,床头的射灯打在他轮廓深邃的脸颊上,映出弧度锋锐又惊心动魄的影子。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音色凉薄,“毕竟对于有些人而言,良心这种东西,说没就没了。” 周令辰脸色更加难堪,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时间不多,您有话直说吧。” “好”,陆征单刀直入,“我问你三个问题,如果你还顾念一点旧识,希望你如实回答。第一,李队在哪?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周令辰道:“李队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人身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你尽可放心。” 闻言,陆征稍稍平复心绪,“第二个问题,李队和我被软禁的消息瞒不了多久,你打算如何跟队里解释?” 这个问题直接戳中了周令辰的心思。按他叔父的意思,特战组这帮人大多都是跟着李云峰和陆征出生入死、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交情,不可能兵不血刃地完成这场权变,镇压与牺牲在所难免。 可他打心底里不愿意。 见他垂头不语,陆征没有继续逼问,而是抛出了第三个问题,“你在队里也有些年头了,你扪心自问,真得愿意让特战组变成主战派手里的一把刀吗?” 周令辰神色紧绷,半晌开口道:“不愿意。” “我不愿意”,他重复着,声线带着微哑,连肩头都有些压抑不住地起伏。 陆征敛了些许冷意,平静地看着他。自己没有赌错,眼前的人到底才25岁,从军校毕业后就加入tw,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子纯粹的像一张白纸。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有自己的信念与执着。 “陆哥”,周令辰这几天也备受煎熬,哽着嗓子道:“对不起,不管你信不信,这一切都并非我本意。” “我信你。”温和的声音落了下来,周令辰握紧的拳头上覆上了一只手。 虽然冰凉,还带着痛苦的颤抖,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依然给了他极大的安抚与勇气。 就在这时,门被“砰砰”敲响,急切的声音传了进来:“陆队、周队,救护车到了,赶紧上车吧。” 陆征的手指猛然收紧,他拧着眉摇了摇头,“令辰,锁上门,让他们再等一会,我必须把话说完。” “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陆征惨白着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这才是真正的逼问。 周令辰连眼眶都开始发红,陆征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个人狠到连自己都能当作筹码。 他用力闭了闭眼,声音沙哑道:“个中细节我也不知,我只听说,我们与12区军部关系恶化,军部里的主战派认为,近期爆发战争不可避免,原本一些中立派也加入了主战的阵营。” “各区之间明争暗斗由来已久,没有确切证据,中立派怎会贸然掺和进来?”大量止疼药的副作用让陆征浑身发冷,昏昏沉沉,他只能强撑着精神追问下去。 “似乎与白榆有关。”周令辰硬着头皮说:“我听叔父说,白榆原是12区军部特勤组的人,代号蜂后,他们怀疑白榆是带着目的潜入我方内部的。” “什么?”陆征心脏重重一跳。 “但更为棘手的是,12区军部突然指责我方扣押他们核心人员,窃取研究机密,不仅把这事摘得干干净净,还倒打一耙。” “这都是借口。”陆征冷声道:“各区之间互潜间谍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平日里监视着做好防备就是了,根本不会成为冲突的起因。一定是还有其他事,促使主战派在此刻突然行动,还拿白榆的事做幌子。” 他盯着周令辰,“你当真不知情?” 周令辰无奈:“我只是听从叔父的命令行事。” “好吧”,陆征的体力已然到了极限,粘膜血管的破裂刺激着他的胃,让他忍不住捂嘴呛咳起来。 “陆队”,周令辰再次劝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先去医院吧。” “你听我说”,陆征掌心里都是血沫,深灰色的眸光带着凛冽的色彩,“周副司令想让你接管特战组,可你眼下资历难以服众,只怕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但我可以让你名正言顺,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李队还有一年多就要退了,他不问事务但人心还在,只要得到他的默许和支持,你就可以顺利接管特战组。你的绊脚石,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劝说你叔父放了李队、还他自由,我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你想干什么?”周令辰闻言一惊,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陆征在剧痛中喘息着,已经快要说不出话,只道:“其他的事不用你考虑,记住我的话。” “好,我答应你。”周令辰弯下腰扶住他,“我一定尽全力保住李队。” “真的,陆哥,我发誓。” 陆征看着他的眼睛,“一言为定。” 主城的医院里人来人往,陆征急诊入院的事情不到半天就传了出去。 周川副司令刚刚散会就接到了这个消息,一张脸沉得可怕,坐在办公室正在教训自家不争气的侄子,副官就匆匆赶来报告。 “此话当真?”周川面露疑云。 “是真的,陆中校表示因身体原因无法继续履职,主动向军部提出请辞。” 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掠过唇角,周川抿了口热茶,“陆征是个硬骨头,可没这么容易屈服,这次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陆征他一个人自然不容易低头”,周令辰继续道:“可李云峰算是他的恩师,他想为李云峰求得自由。” “真是好一出师徒情深”,周川手指叩在桌面上,反问道:“眼下两个人都拿下了,我为什么还要答应他的条件?令辰,只要李云峰那个老狐狸被放出来,你在特战组可不是他的对手。” 他冷笑道:“以时间换空间,陆征这小子,倒比我想象中能忍。” “叔父”,周令辰上前一步,“李云峰和陆征在队里声望很高,有一大批死心塌地的追随者,我资历尚浅难以服众。强制镇压后果难料,李云峰就算再老谋深算,毕竟年纪也大了,这两年几乎不问事务,只要没有陆征的助力,把他架空是迟早的事。” “李云峰或者陆征,必须他们其中一个人出来为我站台,我接手特战组才能名正言顺,那些质疑和反抗才能逐步压下去。” 第35章 周川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他被家族保护得太好,神情中还带着未经历练的稚嫩和天真。 他思忖片刻,终于开口:“好吧,特战组一直是陈驰的势力范围,我们的人不多,眼下让你立刻接管的确强人所难,一步步来也好。” “转告陆征,我答应他,只要他拿出诚意离开特战组,离开军部,我会保证释放李云峰,让他在特战组退居二线,平稳过渡。” 第35章 陆征知道周川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 多年磨砺出的直觉让这位年过半百的副司令从军部看到陆征的第一眼起, 就知道这个人如果不站在他这一边,将来就一定会是敌人。对待不能为我所用的人,即使是后辈, 也绝不能手软。 果不其然,他不仅要求陆征离开特战组,还要他彻底离开军部, 不让李云峰有反扑之机。 陆征的病房依旧被人严密监视着,不允许随便探望。冰冷的液体顺着软管流入静脉,好在出血量不大,在抑酸和止血药物的作用下, 他的症状已经得到缓解,但还不能进食, 只能输些电解质和营养液。 从疼痛中喘息过来的神经让他的思考愈发清晰,心中的疑点也越发浓重。既然周川查到白榆是12区军部特勤组的人, 大可以查人不明、用人失当为由给陆征扣个失职的罪名,可他却没有, 甚至将此事给瞒了下来。 按周令辰的说法,12区本身也想借此事发难,把脏水泼到13区军部, 如果说主和派拒不承认想压下这事还可以理解, 作为主战派的周川,为什么没有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这背后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理由。 但无论怎样,白榆的身份已然暴露, 处境极度危险, 自己如果就这么离开军部, 白榆会遭遇什么?是会被秘密处理掉, 还是被监控起来?究竟“蜂后”代表什么, 他的身上还有多少研究价值? 陆征仰面躺在病床上,内心再度挣扎不安起来。自己一走,白榆就失去了最后一层保护,他不能再等,必须趁着自己还有点筹码的价值,为他再争取一番。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让人传话,请求与周川副司令私下联络。 陆征辗转反侧,整宿没有睡。面对一位比自己经历太多、年长太多的长官与政治家,现在的自己几乎毫无胜算。他在脑海中一遍遍模拟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形,如果周川铁了心要处理掉白榆,或者拿他开展实验研究,以他眼下的处境,要想同时救出李云峰和白榆真得可能吗。 他没有答案,只能随机应变。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周川对于白榆的处理态度并不积极,甚至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将他秘密驱逐出去。 末世时代,离开人类聚集区的荒野求生极为不易,但白榆若继续留在这里,只怕境地会更加危险。离开这是非之地,对他而言也许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陆征不由地记起第一次见到白榆的场景,那双眼里的恐惧、挣扎和坚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直直射入心口。 通讯器里沉默片刻,陆征下定决心:“请允许我同他一起离开。” 这一句话是这么突然,几乎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着实让周川有点惊诧。他顿了片刻哑然失笑,“好,你的请辞我批准了。我答应你,你们离开那日,李云峰自会回来。” 很快,陆征因病请辞的消息就被有意透了出来,在周令辰的安排下,郭树强、庄伟杰等几人被允许探视。 病房里被安装了针孔摄像头,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监听录像。 陆征面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在众人的质疑和惊愕中缓缓宣布了自己辞职的消息,一句不该说的话都没有讲。 郭树强又不是傻子,显然不相信他的措辞,几次三番试探,可陆征只是坚持自己的说法。 “陆征!”郭树强是真得着急上火:“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可能会因病请辞。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们都在这儿,你说啊。” 陆征无奈地笑了笑,难掩面上的倦色,“可事实就是如此,我的确不是因为胃出血请辞的。实际上,我在卫城中毒之后,身体一直没有痊愈,毒素侵蚀了我的神经系统,我时常无法集中精力,神经疼痛也如影随形。经过慎重考虑,我已经无法担任特战组副指挥官的职责,之前一直没有说,也是怕你们担心,可眼下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他面色苍白而平静,说话的时候眼帘微垂。让一个一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就站在上位者位置的alpha说出这番话需要很大的勇气。 陆征在人前从未示弱过,眼前的一幕让队员们怔在原地,原本的质疑和劝说通通化作满腔酸涩咽回了肚子里。 “好吧”,郭树强久久才艰难开口,“你这样做一定有你不得已的理由,你从特战组辞职后要去哪里?” “还没想好”,陆征张口编了一个幌子,“眼下聚集区资源匮乏,部里有个探索开发计划,可能会抽调一些人做些考察工作,我也许会加入。” “那我也申请加入。”庄伟杰连忙道。 “一边去,你别做梦了,你这样年富力强的还得继续给特战组卖命。”陆征难得开玩笑,“服从命令,好好干,知道吗?” “那你什么时候去?二组还有好多队员在卫城,你这一去要多久,总要和大家告个别吧”庄伟杰不舍道。 “一点小事,又不是以后不见了,告什么别。”陆征拍拍他的肩,“我最近一直在医院,还不知道卫城的消息,大家都还好吗?” “听说感染的高峰期快要过去了,周舟已经康复了,白榆这次病得挺重,但好在也熬过来了。” “白榆也感染了?”陆征心中猛然一紧,“他现在怎么样?” 庄伟杰如实道:“我也是听苏珂讲的,你回来当天白榆就感染了,在icu里住了三四天,昨天人才彻底醒过来,应该是没事了,把他们都吓得不轻。” “陆队,你也是”,他继续说:“韩凯他们说你回来了,可我们一直见不到人,大家都很着急。” 陆征压下胸口翻腾的情绪,“我一回来就在隔离,后来又突发疾病入院,让你们担心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我走之后,你们也要处处当心。老郭,你的脾气太直,遇事缓一缓,不要硬顶,凡事留一线,都有转圜的余地。” “伟杰,你也是,冲锋陷阵是你的长处,但光有胆大没用,还要心细……” 陆征向来惜字如金,很少有这样喋喋不休的时候。说着说着他蓦然住口,看了一眼围了一屋子的队员们,忽然释然一笑:“好了,我的辞职报告已经被批准了,过几天我就会出院投入新的任务中。替我转告大家,不过是暂别一程,后会有期,请大家不要再来探视。” 尽管说了这样的话,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医院门口依然有人陆陆续续要见陆征,被一一拒绝后,到了第四天,终于不再有人来访。 凌晨时分,一辆黑色的suv停在医院门口,陆征在周令辰和两名全副武装的兵士押送下上了车。 夜幕笼罩下,车辆如同雪地里的一道影子,在颠簸中艰难前行。一路上周令辰万分沉默,他根本没想到陆征竟然会自愿被驱逐流放,周川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没有给这位年轻的后辈太多仁慈,为了防止侄子心软,竟派了两名自己的亲卫监视跟随。 背包里只简单留了几罐水和一些压缩饼干,一顶防风的折叠帐篷一柄折叠刀和一把手电筒,仅够维持几天的最低生存。 “白榆在哪?”车辆出城后,陆征终于开口。 “已经派人去卫城接了,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快到了。” “陆队”,周令辰还是有些忍不住,“你这又是何必?” 陆征没有说话,侧过脸望向车窗外陌生的荒地,在依稀的月色与积雪反射下,远处山峦起伏,凛冽的寒意隔着车窗玻璃渗透进来,让面颊一片冰凉。 约莫又行进了一个小时,车子终于停在一处荒地上。 这里距离主城70公里,远离人类聚集区,是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再向东几百里,就是与14区的交界。 寒风在打开车门的瞬间倒灌进来,陆征刚下车,就在不远处看见一道人影。 那人听到声音蓦然回头,琥珀色的瞳孔在月色映照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尽管裹在厚重的防寒服中,白榆两颊的瘦削却越发明显,连眼眶都微微有些凹陷,微长的发梢凌乱地被风扬起。 昏暗的夜色下,他站在原地,不知等了多久,耳朵和鼻尖已被冻得通红。 陆征拿起背包向他大步走去,连日的思念与担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心里沉重的大石头倏忽间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重逢的激动与酸楚。 他抑制不住要奔跑过去的渴望,一把攥住白榆冰冷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 “等等!”周令辰跳下车,脱下外套边向陆征走去。 第36章 “陆队”,他不由分说将外套罩在陆征身上,“这件防冻服比较厚实,你带着。” 他不敢抬头,说完就转身上了车。 隆隆的发动机声越来越远,感受到肋间坚硬的触感,陆征下意识摸了衣服内侧的口袋,里面有一把手/枪。 第36章 白榆僵在原地, 怔怔地望着陆征,半晌后唇角下压,声音低不可闻:“你怎么来了?” 陆征用力将他抱进怀里, 抚上他的头发。 白榆睁大眼眶,被冷风吹红的眼尾在刹那间湿润了,喉间哽咽着发不出声音。这个怀抱是如此温暖熟悉, 雪松气息的信息素迎面而来,把这些天的焦灼与伤痛一扫而尽。 可还来不及喜悦,巨大的内疚就从心脏蔓延开来,毒药一般席卷全身。他猛然推开陆征, 一手捂住脸向后急退两步。 光影模糊下,白榆蜷起身体绝望道:“你来干什么?” 陆征伸手拉他起来, 却被眼前人反手揪住领口,狠狠往身后树上一顶。 白榆双眼通红, 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说啊, 你来干什么!” 陆征并不恼,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可陆征越是平静,白榆越是惶恐不安。 从恢复部分记忆的那天起, 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终会暴露。反复的噩梦与惊醒让他倍受折磨, 冷汗淋漓,他想过自己的各种下场。可无论结局多么不堪,总归是一个人、一条命, 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从没想过会把陆征牵扯进来。 陆征是那么年轻, 意气风发, 就算暂时受挫, 白榆也相信他有蓄力一搏的能力, 为什么要同他一起被放逐。 冬夜的寒风如刀子一般灌进胸腔,割得肺腑生疼,白榆在心痛中难以言语,几乎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陆征脱下手套,温热的掌心覆上他冰冷僵硬的手指。荒野的风盘旋呼啸,泠泠月色下,alpha的轮廓清冷而坚毅,可眸中的光却深沉炽热。 “白榆”,他低声唤着,唇角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我被军部革职驱逐,只好来投靠你了。怎么?怕我会拖你后腿不成?” “这荒野求生,我也好歹略懂一二。” 卸去特战组副指挥官的职务,陆征竟一改往日的严肃,放低姿态哄起白榆来,三言两语将这场权变与牺牲轻描淡写带过。 “好了”,陆征没有给他再问下去的机会,借着昏暗的光线扫视四周,“我们今晚得先找个地方休息,再想想后面去哪。” “这里太空旷,连个遮挡都没有,前面不远处有座山,我们去找个避风的地方。” 陆征夜视极佳,为了避免引来不速之客,甚至不打手电筒,仅凭着一点月光就领起路来。 白榆跟在后头,一声不吭。他大病初愈,身上的低热还未全然褪去,方才又在寒风肆虐的荒野呛了风,此刻胸口生疼。 那山看似近在眼前,实际至少还要走一个钟头,陆征将包反背在胸前,朝白榆弯下身,“上来,我背你。” “不用,我能走”。白榆摆摆手拒绝,从兜里摸出一片药和水吞下,“知道我离开真相的人不多,军部的人带我走的时候,还是魏所出面让我把药带上了。” “好吧”,陆征知道他要强,现下心里又泛着倔,只好将自己的防冻服披在白榆身上,替他挡着风,一手牵住白榆,有意放缓了脚步。 凛冽的寒风在荒野里汇聚成可怖的哮叫,短靴踏入雪地里的沙沙声很快被风声所吞没。 无人地带的变异物种很多,不过也多亏了极寒天气,平日里横行的蛇虫和一些野兽都冬眠蛰伏起来,但陆征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冰原上走着,路程格外煎熬漫长,白榆明显体力不支,一贯矫健敏捷的身手在雪地里踉踉跄跄,几次要摔倒都被陆征牢牢扶住。 好不容易才走到山脚下。 树影的遮挡让原本就稀薄的光线更加昏暗不清,摸黑前行中,陆征找到一条小径。看来这座山在末世来临前,也有过人工雕凿开发的痕迹,他踢开覆盖的冰雪,蜿蜒曲折的石板路依稀可见。 “既然有路,顺着石径而上,必然会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你再坚持一下,应该不会太远。” 白榆低低应了一声。胸口的疼痛伴随着麻木向四肢涌去,他双腿如同灌铅,全凭着意志力机械地向上爬着。 然而山路曲折、石径狭窄,有的地方仅能通过一人而行。陆征在前面探路,刚松了手,就听到身后“咚”地一声闷响,扭头一看,白榆骤然踩滑,膝盖径直磕在石板上。 “白榆!”陆征赶紧将他扶起,“你没事吧?这里太窄,万一遇到危险进退两难,不能久留。摔得重不重?还能走吗?” “还好衣服厚实,没事。”白榆试着活动了一下膝弯,应该没伤到骨头。 他一口气还没放松,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一道残影,从右侧嶙峋的石壁一跃而下! 直觉与本能反应在瞬间炸开,白榆一把推开陆征,在电光石火之间猛然发力踩上石壁,旋即在上下错落中凌空倒转,扭身而下,抽出别在腰间的匕首就往那道黑影扑去! 噗呲——! 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白榆在森寒利爪刺穿脖颈的四分之一秒前,利落地割断了偷袭者的喉管。 带着强烈腥气的鲜血喷溅而出,狭窄的空间让白榆躲闪不及,侧身之际还是溅上不少血液。 那是一只变异的山猫。猫科动物的反应速度是人类的3-4倍,连陆征这样身经百战的高阶alpha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白榆却做到了,他像凌空划过的一道闪电,即使在看似不可能的绝境之中,也能爆发出令人心惊的光芒。 “快走”,他抹了一把脸,甩了甩刀刃上的血珠,“尸体的血腥气太重,我们得赶快离开,免得引来更多野兽。” 这用尽全力的一击让白榆的体力急剧消耗。山路越往上爬,越是沉重地喘不过气,他耳边一片轰鸣,不知又过了多久,才在陆征的半扶半搀之下来到一处避风的洞口。 山洞从样子来看也是人工雕凿而成,内里空间有限,经过岁月的侵蚀,石壁上的画像和图腾斑驳。 “今晚就歇在这儿吧。”陆征从背包里拿出折叠帐篷,用力抖开,“你先进去避避风,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清理。” 白榆抿唇片刻,还是把外套递了过去。 防冻服上沾染了不少血,陆征抓起地上的雪块擦拭着,目光却倏然顿住。衣服领口与肩膀的交界处,有一道长长的破损的痕迹,方才光线太暗又被血迹掩盖,根本没有察觉。 “你受伤了?”他心下一惊,俯身褪下白榆的高领毛衣,赫然看见肩头有一道狰狞外翻的伤口,血液大多已然凝固,泛着暗沉的紫黑。 “我们没有酒精消毒,只能用水冲洗一下,防止感染。”陆征翻开背包,刚拧开瓶盖就被白榆出声制止。 他摇摇头,“纯净水不多,别浪费了。” “够用,你放心。”陆征不由分说摁住白榆,仔细冲洗起来。 “嘶-!”尽管他动作已经尽量小心,但白榆还是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马上就好,你忍着点。”安抚信息素的气息缓缓浸入,陆征动作熟练地清理好伤处,又把剩下的半瓶水给白榆喂了下去。 他四下打量,抓了几团洁白的雪塞进空瓶子,然后揣进了怀里。 “你干嘛?”白榆抬眼。 “这儿的雪密实又干净,化点水备用。”陆征解释道:“背包里的纯净水,估计还够你用三四天。我以前在特战组经常野外训练,喝雪水也不是一次两次都习惯了。你还病着,事事都得当心。” “我没这么娇气。”白榆小声嘀咕。 “好,是我想多了。”陆征笑着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你还有点低烧,赶紧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帐篷拉链阖上,收尽最后一丝光亮。漆黑的环境伸手不见五指,两人紧紧相拥,只有心跳与呼吸在雪夜中被渐渐放大。 陆征的发梢上还带着湿冷的冰渣,但怀抱温热而有力。 白榆把头抵在陆征肩窝,明明已经夜深,他却毫无睡意。无从宣泄的心绪如暴风一般裹挟冲撞着,让他在抑制与失控的拉扯中发出细密的颤抖。 “对不起…”,他喃喃低语道,“对不起…” “我真得忘记了很多,在遇到你的时候,我也并不清楚自己的来历。” “我没想过会把你牵连进来,你不应该跟我一起被放逐的。” “对不起。” “白榆”,陆征声线低醇,耐心地吻去他眼角的泪痕,抚上他的脸颊,“这不是你的错。” “军部内部的斗争由来已久,是我自己疏忽。跟你一起离开,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 “你还记得我们在卫城山顶的那个夜晚吗?”他忽然问。 “记得。”白榆低声回应。他怎么会不记得,山巅之上浩瀚璀璨的星空,陆征温柔炽热的拥抱,汇成记忆中最绚烂、最珍贵的片段。 第37章 陆征的呼吸近在耳畔,“我说过如果你有一天记起了全部,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第37章 逼仄的帐篷里, 一呼一吸的声音都被放大。 白榆额头抵在陆征的下颌,闷声道:“如果我说,我想回12区呢?” “那我就送你到边境。”陆征的回答听不出情绪, 甚至没有足够的停顿。或许这个问题,他早已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次。 白榆心里一颤。 “好了”,他推开怀抱, 调整了一下睡姿,“把你一人丢在荒郊野外,这种缺德事我还做不出来。逗你的,其实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 只想起了成为实验体的一些零散片段,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没有印象。至少现在, 我还不想回去。” “不早了,睡吧。” 白榆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夜风在山洞里盘旋打转,隔着薄薄的帐篷呼啸。这里虽然能挡风御寒, 但附近也可能蛰伏着不少夜行生物,他敏锐地察觉到陆征状态也并不好,眼角眉梢都透着浓浓的倦色, 不用想也知道, 回主城的这些天,陆征的境况也分外艰难。 他强迫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绷紧那根弦,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胸口闷痒在夜间发作得格外频繁, 他怕吵醒陆征, 已经竭力忍着, 却还是咳得停不下来。直到天色渐亮, 才架不住铺天盖地的困意, 沉沉睡去。 疲累和病痛让白榆的呼吸有些粗重。 阳光斜斜地洒进帐篷,陆征轻手轻脚起身,就着洞外晶莹的白雪搓了一把脸。他即使成为指挥官,也保持着高强度训练没有落下,身体素质很好,体力也恢复得很快。 冰凉的雪水拍在脸颊,让他的思绪与头脑越发清醒。充足的日光下,陆征终于看清了他们所处的位置环境。 脚下的这座山并不算高,但山区连绵起伏,覆盖范围很广。晨雾散去之后,远处一座山峰的轮廓终于清晰,那峰颇为突兀、其形如虎,远看似弓身欲扑。 “你起来了,怎么不喊我。”白榆睡颜惺忪地从帐篷里走出来,抻了抻腰背,内外温差的刺激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外面凉,防冻服上的雪水已经干了,快穿上吧。”陆征把白榆裹了个严实,拿出纯净水和压缩饼干递过去。“低温环境下,维持正常身体机能所需的食物是平常的两倍,多吃点。” 白榆没有推拒。持续的低热和盗汗让他体/液迅速流失,明明睡前已经喝了半瓶水,但嘴唇依然干裂渗血,嗓子哑痛。他掰下一块压缩饼干,瓶口悬空灌了几口水,剩下的大半都留给了陆征。 压缩饼干质地坚硬、容易损伤胃部粘膜,陆征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揣在衣服里捂着的那瓶雪已然融化成水,可未经煮沸杀菌的生水喝下去究竟会不会有事,他心里也是没底。 陆征谨慎地只喝了一口,忍着干渴把白榆递来的纯净水拧紧收进背包,缓缓起身:“我看了下地形和方位,这里应该是雲山山脉,远处那是石虎峰。” “光凭你我二人,在野外维持短期生存尚有可能,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其实每个区,除了主要聚集地之外,也会有些零散部落和团体,只是人员很少、距离分散罢了。” “要碰上得靠运气。”白榆蹙眉。 “倒也未必”,陆征指向东北方位,“我在军部的时候,见过13区人员分布图,在雲山往东北方向两百公里,有一处规模相对较大的人员聚集区,我们可以去那里暂避。” “不过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后面都是冰原。我们要趁这两天还在山区的时候,做好物资储备。” “好。”白榆思忖道:“穿越冰原,防护、水、食物,一样都不能少。山里植被和动物相对丰富,应该能找出些有用的东西。” 现在已是二月中旬,冬季最寒冷的时候已经过去,脚下积雪变得有些松软,每踩一步都会陷到短靴靴口的位置,反而增加了两人体力的消耗。 融化的雪水湿冷刺骨,渗进衣服里,冻得连骨头缝都冒着寒气。一路上有不少被雪压断的枝桠,甚至大树都拦腰折断,在雪水的侵蚀下渐渐腐朽。 “一般这些腐烂的树根里都会有蚁窝,在野外,蚁卵可是营养价值很高的食物”,陆征踩在一段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榆。 “啪”地一声钝响,寒芒闪过,白榆利落一刀插进树根里,用力往下一划。omega神情淡漠,对着陆征仰起头,做了个请用的姿势。 密密麻麻的虫蚁从豁口中涌出,向四面八方爬去,陆征只看了一眼就脸色铁青,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队”,白榆拔出匕首,在指尖打了个飞旋,“你这荒野求生怕不是在书本学的,没亲身实践过吧。” “说实话,以前特战组野外集训的时候,是不是给您开小灶、搞特权了?” 高岭之花面色一僵,扭头冷冷道:“白榆!你以为离开特战组,就能随意揣测、诋毁上级了吗?” “对不起”,白榆诚恳认错:“我是不该贸然揣度。不过陆队,有一件事,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嗯?”陆征停下脚步。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白榆三两步赶上陆征,伸手搭在他的肩头。“我就突然是想起来,我的出生日期比你早两年,所以论生活经验,好歹也算比你多吃了两年饭。” “?!”陆征犹如被当头一棒,深灰色的眼瞳紧紧盯着白榆,想从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上寻找着蛛丝马迹。 不得不说,白榆这副容貌实在具有欺骗性。三十岁的人,竟然还透着一股少年感,虽然皮肤在极寒天气中被风吹的干裂起皮,但琥珀色的眼睛清澈灵动,几乎掩盖了一切岁月的痕迹。 他脸部轮廓柔和,鼻梁高挺细窄,连唇角微微弯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连陆征都被这表象所蒙蔽,alpha的自尊心瞬间有点受伤。 “好了”,白榆抿唇一笑,以示安慰。 “喏,那儿有片红松林。红松的松子饱满,可以收集一些做食物储备。” “我来吧,松果有刺,小心伤到手。”剥松子可是个细活,必须脱下防冻手套,陆征捡起石块就往松塔上砸去。 坚硬的松塔表面很快被砸得稀碎,但松果遍布的鳞盾实在扎手,陆征才剥出几颗松子,食指就被划拉开一道小口子。 白榆轻叹一口气,默默捡起旁边的松塔剥起来。 事到如今他也瞧出来了,在特战组无所不能、颜值和战斗力爆表的陆中校,由于往日里被关照得太好,荒野生存之路恐怕有点艰难。 尽管山林中有植被遮挡,可在雪地里呆久了,阳光的反射也晃得双眼微疼。两人收集了一些松子后,就靠在树下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陆征渴得嗓子冒烟,连声音都变得嘶哑。成年人每天需要1升水来维持正常的水合作用,即使是轻度脱水也会影响判断和反应能力。 白榆瞧不得他这幅倔样,硬是掰过他的下颌,把纯净水灌了几口进去。 “这瓶子是pet材质,的确不能煮沸杀菌,但加热在70度以内,一般不会释放出有毒物质。”白榆将空瓶子揣进背包,“待会儿架个火堆,稍微烤一烤,将就用吧。” 山里天气变幻莫测,趁着这会儿日头正好,他们不能耽搁太久,必须尽快找到充足的食物储备,补充蛋白质尤为重要。 翻过这片坡地,就发现了山坳处的湖泊。湖面结着一层薄冰,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就分头准备起来。 周围硬木很多,很适合生火,白榆在附近拾了些枯草和相对干燥的树枝,集成一堆。陆征刚在湖面上凿了个冰冻,见白榆准备生火,便蹲下身用刀削起树枝来。 “你干嘛?”白榆抬了抬眼皮,“都什么年代了,陆队你不是打算钻木取火吧?” 陆征一愣,就见白榆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打火机,“啪”地一声点在干柴上,没一会儿就见微弱的火苗窜起。 “……”,陆征嘴角抽了抽,“你不是从医院里直接出来的吗,怎么会带打火机?” “哦”,白榆耸耸肩,漫不经心道:“押送我那小子半路上烟瘾犯了,我趁他不注意就把打火机给顺来了。” 陆征瞬间有点震惊,在他的认知里,完全想不到白榆会做出这样的事。 “怎么?”白榆轻笑一声,上前道:“陆队莫不是要重新认识我了?” 他大方伸出手,与陆征用力一握。 “我是12区军部特勤一组的白榆,工作职责是处理失控、异化和叛变的实验体。” “零号?”陆征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白榆眉梢微抬,“你手里什么东西?” 感受到掌心里微痒的攒动,陆征蓦然脸色一沉,摊开手心只见一条蚯蚓翻滚扭曲。 “……” “别磨叽了”,白榆噗嗤一笑,一巴掌拍向他肩膀,“走!钓鱼去!” 第38章 第38章 路上陆征撅了几只刺槐枝干, 眼下立刻派上了用场。 天然的鱼钩,再穿上饵食,就静待鱼儿上钩。 陆征用拨着篝火, 从底部往上吹了吹,零星的火点越烧越大,冒出袅袅白烟。他从河床上挑了几块光滑圆润的石子放在篝火边, 又支起帐篷。 “你进去睡一会儿,好了我喊你。”他瞧着白榆疲倦的样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午后山林里温度已经回升不少,但白榆的脸色依然难看。爬山的体力消耗对他而言还是负担过重了, 白榆浑身一阵冷一阵热,虚汗湿透了里衣, 此时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让他禁不住打颤。 这是再次发烧的典型症状。大病初愈的人最忌劳累与吹风, 可眼下这两者都难以避免。 退烧药还剩一板,白榆吞了一颗之后, 裹紧防冻服打起盹来。 疲倦和酸痛让他很快陷入浅眠,迷迷糊糊中,有人拉开他的外套, 把手探了进去。 “你干什么?”白榆猝然惊醒, 一把攥住陆征的手。 “你出汗太多,里衣都湿透了,这样会导致体内热量流失。”陆征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白榆身上, “我烧了点热水给你擦一下, 把里衣脱给我, 等烘干了再穿。” 白榆还睡得有些迷糊, 撑起身往后缩了缩, 尽管有两件防冻服罩着,骤然脱掉里衣的寒冷还是让他蓦然一颤,皮肤都起了一层细密的战栗。 陆征动作麻利地替他擦拭了脖颈与上身,重新裹好外套,又拿来几个石块往白榆怀里一塞。“刚烤过放了一会儿,现在温度正好,你揣着会暖和一点。” 河床上毫不起眼的石块,此刻却像暖炉一般捂在胸口。热量传导的瞬间,白榆终于感受到久违的暖意。 陆征阖上帐篷,回到火堆前坐下。 他收获不错,没多久就钓上了三条鱼。别在右腿外侧的□□是特战组统一制式的,由多层折叠精钢制成,刀刃锋利雪亮,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陆征用这把匕首划开过敌人的咽喉,刺穿过变异的野兽,也给特战组的队员们亲身示范过格斗,但还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他杀鱼。 理论知识都懂,但实践起来并没有那么顺手。搭烤架、刮鱼鳞、清内脏…这一桩桩一件件生活琐事,远比遇到对手更加磋磨人的意志。 手指浸泡在刺骨的冰水中,连关节、神经都冻得如灼烧般疼痛。陆征是完美主义者,即使面对几条鱼,也像跟自己较劲一般要处理得干干净净,连鱼腹里的黑膜都被刮得一丝不留。 食物的焦香味随风扬起,他转动着被树枝串起的烤鱼,尽管香味诱人,自己却毫无食欲。此时此刻,若不是还有帐篷里的那个人,只怕他自己都要怀疑,接下来的日子究竟能不能熬过去。 “看来李队说得不错。”陆征暗暗自嘲,“我这一路走来实在太顺,其实卸去这些所谓的光环,都不过是听天由命的普通人罢了。” 他知道自己离开只是权宜之计,军部主和、主战两派势力缠斗已久,以陈骋为首的主和派不可能在一夕之间被全然颠覆,就算暂时困顿,只要静待时机,总会有反击之时。 魏岚一介文职,数月前被陈骋调离主城,成为卫城的防务官必有其用意。或许陈司令早已察觉出人心之变,在这种时候,忠心比能力更加重要。 陆征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内侧。他被带离医院之前,郭树强买通医护人员给他悄悄植入了微型追踪芯片,这枚芯片可以通过无线射频识别技术跟踪、定位他的位置,甚至反向发送信息。只要他安顿下来打开信号,就能恢复联系。 有很多人,都在等他回去。 白榆走出帐外,就撞见陆征拨弄着火堆发愣。 alpha的神色有些黯然,意识到白榆走近的瞬间立刻拾掇起精神,“外边儿冷,你怎么出来了?” “闷,出来透透气。”他挨着陆征坐下,把领口拉高。 鱼肉在火堆里烤得滋滋作响,表面的鱼皮渐渐变焦、卷起,鲜美的脂肪化作油水滴落,溅起一缕缕轻烟。 白榆吸了吸鼻子,伸手拿过一串吃了起来。 “嗯,味道不错。”他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食物下肚,让空荡荡胃霎时得到抚慰和满足。 见陆征不动,他又塞给他一串递过去。“都熟了,快吃吧。” 陆征唇角被猛然一烫,才彻底回过神来。火光下,白榆琥珀色的眼眸温柔而明亮,在那浅浅的笑意中,他压抑的情绪似乎被一扫而空,饿了快一天的肚子终于发出了饥肠辘辘的声音。 平日里吃多了罐头食品,新鲜的鱼肉即使没有调味,也肉质鲜甜,美味得有点出乎意料。两人很快把三条鱼吃得一点儿不剩。 白榆从兜里翻出一把上山时顺手采的浆果,就着瓶里的温水冲了一把,散散地放在火堆旁的宽叶上。 天色渐暗,落日的余晖尽了。火光中的微粒与炊烟交织升腾,世界恍然安静下来。 白榆双手枕着后脑就地一躺,歪过头看着篝火旁陆征的侧脸。 陆征似乎比在卫城时清瘦了一点,脸颊和下颌线的弧度越发冷峻,但瞳孔中映出的点点火光,恰到好处中和了面部线条的凌厉。 身为omega,白榆天性里对alpha是警惕的,疏远的。但每每面对陆征,心底深处总是会鬼使神差生出几分柔软来。 他明白陆征的心情。 任何人面对如此大的变故都会无措,何况是年纪轻轻,突然从天之骄子、前途无量的指挥官被革职放逐的陆征。他定然有自责、有不甘,更有太多的牵挂与放不下。 白榆心口一酸,支起身子抚上了陆征的面颊,旋即抱住了他。 葡萄柚气息的安抚信息素悄然绽开,他们之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有些事情说出来都是苍白的,只有经历过,才能迈过这道坎。 陆征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敛起情绪,反手拍了拍白榆的背。“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吧,明天再看看能不能弄些肉干做储备,还有草药也得备一些。真等到了冰原,可就一切难料了。” 仅仅过了一天,他内心已经有点动摇。若是放在他和白榆体能全盛的状态,穿越茫茫冰原不是没有可能,可如今不过爬了半天的雪山,白榆就再次发热起来,让他心里实在没底。 “没事”,白榆一眼看穿他的担忧,“冰原自然有冰原的生存之路。”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陆征看向白榆,后者的松弛感并不像是刻意伪装。 “不担心”,白榆直白道,他继续枕着胳膊躺在火堆旁,望向沉沉的夜色。“恐惧、紧张、担心,这些情绪经历多了,也就没那么特别了。” “对我而言,失忆后的每一天都是未知的,不知道来路,也没有归途。” “我在研究所里,被做过各种实验,每一种都是为了测试我的极限。耐力极限、受创极限、速度极限、温度极限、精神力极限…不知道有多少次我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去,但醒来之后,都发现自己还好端端地活着。” “一遍一遍,周而复始,我才明白,原来自己没有那么容易死。” 白榆转过脸,眯起眼睛看向陆征,一字字道:“因为死,太轻松了,对于你我而言,都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陆征怔然地看着他,半晌从胸腔里发出了沉沉的笑声。 他从冰凉的地面上揽过白榆,把他的脑袋枕在了自己腿上。 篝火越燃越旺,轻烟和山间的云雾融为一体。周遭的雪也被这温度融化,变成晶莹的水珠。 雪松信息素的气息沁入心脾,白榆调整了一下姿势,往陆征腰侧拱了拱。噼啪跳动的火苗在眼前晃动着,温暖与饱腹感让他倍感惬意。 神思渐渐放空,他半阖上眼眸,忽然感到倚靠的身体猛然一僵。白榆诧异看去,就对上陆征青白交加的面色。 “怎么了?”他赶紧坐直,就见陆征一骨碌爬起来冲进了树林。 白榆一愣,跟着跑了过去。 高岭之花在风雪摧折下,低下高傲的头颅,正扶着树干呕吐不止,甚至溢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食物中毒”四个字呼之欲出。 “那鱼烤熟了啊”,白榆反复回忆道:“难道是你喝的水不干净?” 陆征头痛欲裂,一手扶额,连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颤颤巍巍道:“可能是,我刚才吃了几个果子。” “果子?”白榆在脑子里搜寻一圈才恍然大悟,“你说我放在火堆旁的浆果?” 陆征艰难地点了点头,“还好你没吃。” “……”白榆眼神有些游移,欲言又止,半晌才尴尬道:“对不起,陆队。那些浆果我摘的时候就吃过没事,以为是安全的,没想到你会中毒。” 他做错事般把手指绞在背后,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我觉得我应该收回刚才那句话。” “什么?”陆征视物模糊,努力想知道这人在说什么。 第39章 断片之前,他终于听清了。 白榆长叹一声:“我竟然忘了,对普通人类造成威胁的因素还是挺多的。现在我对你能不能穿过冰原,真得有点怀疑了。” 第39章 陆征直到第二天清晨, 才彻底醒过神过来。 睁眼还有些晕眩,他缓了半晌才看清周围情况。帐篷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战术背心的兜里被塞了两块热烘烘的石头, 像揣着个小暖炉。两件外套一件盖在身上,一件叠好了垫在脑后,为他提供了最大程度的保暖与舒适。 反复催吐的灼烧感还残留在食道里, 连鼻腔都有些轻微的刺痛。陆征揉揉酸胀的眉心,起身掀开了帐篷。 天光乍亮,眼前的情景让他脚步一顿。 不远处不知何时挖了一个大坑,坑底柴火正旺, 细细的枝条交叠排列架在坑口,上面摆放着一片片薄肉。 白榆蹲在地上, 极其熟练地用匕首片下生肉来。而他的身前,赫然躺着一具獐鹿的尸体。 “哪儿来的獐子?”陆征奇道。 “当然是猎杀的。”白榆用刀尖插着肉继续往下一划, “不然还能是自己撞死送上门来的?” 他说话时面无表情,眼睫微垂着, 阴影下显出一片淡淡的乌青。 “你一夜没睡?”陆征拧起眉头,挖坑、捕猎、宰杀……这些事没有几个小时根本做不来,更别提模糊的记忆中, 白榆还照顾了他半宿。 白榆没有吱声, 疲惫地甩了甩刀刃上的血水,走到坑洞前把肉铺好,又仔细盖上枝叶枯草。 “虽然现在天气冷, 肉也放不了多久就会变质。制成熏肉至少能保存一个星期以上, 应该能支撑我们走过冰原了。” “还有不少肉, 就烤着吃吧, 剩下的尸体得赶快处理, 避免血腥味引来野兽。” 陆征被白榆这一手着实惊到了,“你会得还挺多,哪儿学的?” “反正不是书本里学的。”白榆怼了一句,就着冰湖里的水净了手,又搓了一把脸白才扭头道:“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没事”,陆征其实还有些头重脚轻,但被几颗毒浆果放倒的耻辱感让这位前指挥官不免嘴硬,还来不及展示他的全然恢复,就身形猛一踉跄,差点绊倒在地。 “……” “行了,你进去歇着吧。”白榆无奈起身,把陆征扶回帐篷。“这里靠近水源,熏肉又至少要一天,今天就继续在这儿休息,明天再赶路吧。” 他抬起眼皮认真道:“要不我出去找找有没有竹筒之类的容器,给你把肉煮着吃?这样杀菌杀虫比较充分。” “不用,我们野外训练,吃过烤肉。”陆征面上有些挂不住。 白榆的神色瞬间有些古怪。 “怎么了?”陆征总觉得他今早有点不对劲。 白榆轻提一口气,还是决定把实话告诉他,“韩凯跟我讲过,你吃的那份,其实一直是乔扬事先就处理干净带去的。乔副要是知道你在这儿食物中毒,会想从卫城冲过来掐死我的。” “……”,陆征眼皮一跳。 “不过”,白榆话锋一转,摁着陆征的肩膀把人就地一推,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陆队跟乔副的感情还真不一般,昨晚半梦半醒还一直咕哝喊他名字。” “?”陆征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他搜肠刮肚想了一圈也记不起后来发生的事情,毒浆果的确有致幻作用,但也不至于离谱至此。 高岭之花惊疑不定,怕白榆存心诈他,赶紧矢口否认。 “真想不起来?”白榆终于秋后算账,“那我帮你回忆回忆,就在昨晚给你灌水催吐之后。” “你当时黏糊糊地挂我身上,嘴里却在喊乔扬。” “你究竟是哪只眼睛觉得我像乔扬?” “……!”陆征登时心虚起来。乔扬的确是他贴心的学弟和副手,这些年来自己偶尔几次喝醉都是乔扬照顾的,昨晚恐怕是大脑潜意识里联想到以前的事情,才会在梦里都不忘指使乔副官给他倒水。 不过他们两人都是alpha,怎么就打翻了白榆的醋坛子,在他印象里白榆可从来不是什么小心眼的omega。 陆征脑子还昏沉沉的痛着,吐了半宿的狼狈让一贯有洁癖的人哪哪都不自在,他扯了扯被汗湿的领口,烦躁地用手指把额前碎发插到后面。他的后背倚在帐篷边缘,习惯性地屈起一条腿,把额头抵了上去。 alpha向来都是冰冷严厉,一丝不苟的模样,陡然流露出脆弱的一面,让白榆原本还要阴阳的话卡生生在喉咙里,硬是咽了下去。 没办法,谁让这位陆长官从样貌、气质、信息素到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精准戳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白榆作为追求者甚众的大众情o,从没想过自己也有拜倒在高岭之花作战裤下的一天。天知道昨晚,他在陆征失控的信息素攻势下是如何熬过来的。 神经毒素的催化下,满满的雪松信息素呛满帐篷,陆征神志不清地揽住他,下垂的眼尾还挂着生理性的泪水,额头一个劲往白榆脖颈里拱,似乎是寻着本能凑近他后颈的腺体。 alpha呼吸灼热,连喃喃低语都带着明显的鼻音,犹如冰天雪地里投下的一颗重磅炸弹,震得白榆理智濒临崩溃。 但这份暧昧旖旎并没有维持多久。在白榆狠下心给他灌了满满两瓶水和反复催吐之后,陆征很快脱力地阖上眼睛。 意识越飘越远,越来越模糊,终于在感觉躺下来之后,嘴瓢地唤起了乔扬,“去倒水”三个字还来不及说出,就沉沉睡了过去。 白榆其实并没有吃味的意思,他还没有无聊到这个程度。但他作为高阶omega,那种被撩拨到极致又兜头一盆冷水泼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可恨的是,偏偏这位始作俑者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帐篷。里面的人,多看一眼都是个祸害,还是正事要紧。 河岸附近植被丰富,很多草药都临水而生,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担心血气会引来野兽,白榆不敢离开营地太远,甚至把唯一的一把手/枪都留在了帐内。 冰雪覆盖之下,植株看不清楚,白榆扒拉半天才终于在距离营地三四百米的河岸上游找到了蓟草。这是上好的止血消肿草药,草叶和根部都可以入药。 他拿出匕首专心撬了起来,暴露在寒风中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刚把采下的几株蓟草塞进兜里,忽然匕首转动间,反射出身后一道急速扑来的影子。 白榆猝然回头,无数生死之际锻炼出来的直觉让他将将一避,躲过了迎面扑来的利爪。在看清来者的瞬间,他浑身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倒流。 一头体型硕大的花豹落在他刚刚离开的位置,瞳孔已经立起,呈现前低后高的攻击姿势。 这是陆地上速度最快、攻击性最强的大型食肉动物之一,而且普通花豹的咬合力都可以达到300公斤以上,更别提眼前这只已经变异的巨兽。 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白榆还未起身,就见腾空的黑影逆光而来。他孤注一掷,发力将手中匕首飞射出去。 “当”地一声响,花豹反应速度极快,利爪直接将匕首击飞出去,眼看就要撕开白榆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白榆猛然弓起身体,以手撑地倒立跃起。他的身形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刹那间屈膝重重一踢,猝然爆发出来的力量与花豹的扑力撞击在一起。 速度与力量在瞬间极限交锋。 花豹被踢中下颌,轰然向侧方倒去。白榆也被那股巨量震得蓦然一颤,听到身体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闷响。 落地起身的刹那,剧痛从腰后直刺而来,白榆一颗心瞬间坠入谷底。 那花豹嘶吼着,脊背毛发倒竖,已经爬了起来。 白榆瞥了眼几米开外的冰湖,咬着牙踉跄起身。 这么冷的天,坠入冰水会在几分钟之内就造成体温迅速下降和死亡,但眼下他已别无选择,只能一赌。 右腿跨入冰湖的瞬间,一双手从背后将他用力一揽。陆征紧紧抱住他,两人一同滚倒在雪地上。 砰—砰—! 枪响震彻山林。陆征半跪着抱紧白榆,拔出手/枪两弹连发,准确无误地击穿了花豹的喉管和头部。 鲜血四溅中,野兽终于倒下。 陆征心脏剧烈跳动,迅速把人检查了一遍,“一个人出去不带枪?!你伤到哪了?” “有点扭伤,没大碍。” “起得来么?”陆征试着扶起他。 “嘶——!”白榆痛哼出声,肌肉痉挛让他双膝猝然一弯,眼看就要跪倒在地。 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扭伤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 “别动。”陆征抱起白榆,大步向营地走去。 两人目光相接,忽然有种又心疼又好笑的无奈。 往日里战斗力爆表不可一世的指挥官和人型战斗兵器的顶级实验体,不过刚离开人类世界文明两天,就已经折腾得狼狈不堪。 第40章 更何况,前方等着他们的,是茫茫冰原。 第40章 狂风夹杂着颗粒状的雪拍打在脸颊上, 视线中白茫茫的一片雪暴,吹得人难以睁眼。 这是他们踏入冰原的第三天。 其实这片土地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极地冰原,海拔也刚刚两千米而已。但15年前的那场灾难深刻改变了这里的地貌与气候环境, 雲山山脉往北冷空气下沉,聚集形成近地高气压,导致这一带地区的温度比其他区域更低, 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被冰雪覆盖,荒无人烟。 高低不平的地势让积雪深浅不一,裸/露的岩石表面偶尔可见被冰花包裹的苔藓,在这酷寒之地顽强生长。 他们已经连续走了十多个小时, 在这三天里,只休息过一个晚上。 在冰原上行走很容易迷失方向, 每一步都湿滑沉重,不管走了多远, 眼前所见的景象都与之前几乎毫无差别,根本望不到头, 也看不到希望。 白榆已经不堪重负,恶劣的环境让他的情况急转直下。 寒风像刀子一般割进肺腑,连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他气管痉挛, 在剧烈咳喘中停了下来。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陆征俯下身轻拍他的后背。 白榆半跪在地,把手指深深插进了雪地里。天空中青灰色的云层线越压越低, 沉重得像是要倾轧下来。 他清楚自己的极限。 白榆仰头看向远处天际, 对陆征淡淡道:“你先走吧。” “!”陆征心中一惊, 旋即怒气上涌。 “你胡说什么!起来!” 白榆微一侧身, 让伸来的那只手抓了个空。他弓着身子跪坐在冰天雪地里, 眼睫微垂,沾着零星的霜花。 那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寒意从陆征脊背蹿上头顶。 他见过白榆不同情绪下的样子,喜悦的,悲伤的,孤独的,甚至是充满恨意的,但无一例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坚强。 可眼前的人,让他倍感陌生。 “暴风雪就要来了,快起来。”陆征眉宇压得很低,语气也严厉起来。 “你先走吧”,白榆神情淡漠,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背你。”陆征不由分说,拽起白榆的手臂强行搭在自己肩上,弯下腰就要把人背起来。 可身后的人却并不配合。 “陆征”,白榆呼出一口气,闷声道:“我走不动了。” “没让你走,我说了背你!”陆征怒道。 白榆眼眶有点发红,但声音依然镇定,“听我说,陆征。本来我也想同你一起走出这片荒原,但现在看来,我可能做不到了。”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人总是要做出选择。” “我走不出去,我们两也走不出去。只有你一个人,才有走出去的可能。” “别废话,不试试怎么知道!”陆征深灰色的眼瞳一错不错地盯着白榆,伸手摸向他衣兜里的药盒。 可那兜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药都吃完了?”陆征霎时间心凉了半截,他竭力安抚道:“没事的,再坚持两天我们就能到聚集区了,那里有药,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只是太累了,不想走没关系,我挖个雪洞,先睡一觉。” 白榆没有吭声。 他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可命运的苦难如同眼前广袤的冰原一样无边无际,一直以来的坚持与信念忽然就在这一刻崩塌,以摧枯拉朽之势击垮了他岌岌可危的脆弱的神经。 “白榆”,陆征胸腔剧烈起伏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握住他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甚至语气中压上了一丝恳求的意味,“我们先休息,然后一起走,好不好?” 心酸和伤感涌上呼吸,白榆内疚地看着陆征,好一会儿才终于无声地点了点头。 陆征背起他,向背风的雪坡走去。 白榆知道,陆征的体力也已经濒临极限。 alpha每走一步都呼吸沉重,在没到小腿深的积雪里艰难前行。无论再怎么强悍,陆征都还是一个普通人类。再这样下去,只怕两人都要折在这里。 “你坐这等一下。”陆征踩了踩脚下积雪,“这里地势平、雪层紧实,今晚就在这儿休息。” 他没有雪铲,只能徒手挖雪洞。 白榆很想上去帮陆征一把,可身体却沉得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高烧、脱水和疲倦如梦靥一般将他拖入深渊,渐渐的,眼前的景象也越发模糊。 陆征挖了不知多久,才挖出一个身位,而雪洞的最佳面积应该是自身体积的三倍,他必须争分夺秒。 余光一瞥,却发觉白榆安静异常。 陆征走过去捧起他的脸,“白榆,你怎么了?” 琥珀色的眼瞳半睁半阖,犹如凝固一般没有反应。 “清醒点,看着我。”陆征晃动着他的肩膀,“这里太冷了,不能睡。你再等一等,雪洞很快就会挖好。” 白榆面无血色,连脸庞的皮肤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随着陆征的晃动,忽然身体前倾,脖颈无力地垂了下去。 “!” 他手指冰凉,甚至指节都僵硬蜷曲,但防冻服覆盖下的体温却高得烫人。 陆征呼吸一窒,颤抖着拉下白榆防冻服的拉链,伸手探在他的颈动脉上,微弱的搏动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在刹那凉透。 蓦然间,他做了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决定。 陆征将白榆紧紧抱在怀里,一手揽腰,一手托住后脑,对着他后颈的腺体狠狠咬了下去。 瞬间锐化的犬齿刺破薄薄的皮肤,alpha的气息顺着腺体流向四肢百骸,强势的雪松信息素在体内轰然炸开,激起每一只细胞的战栗。 犹如一针强心剂,让昏沉的神志猝然清醒。 白榆剧烈一颤,在惊愕中睁开了眼睛。 “——呼!”他呼吸急促,捂嘴呛咳起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陆征赶紧安抚道:“别担心,这只是个临时标记。” “激素能促进心脏收缩暂时救急,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alpha的信息素带着清冽的凉意游走过每一寸因高烧而灼热的皮肤,让白榆在痛苦中得到了一些安慰。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他听见耳膜里的鼓动,一声一声如此清晰。 陆征用尽全力,终于在暴雪降临之前,挖好了容身的雪洞。尽管空间狭小,但要比外界暖和很多。 小小一方庇护所里,他将多余的那件外套垫在白榆身下,给又喂了最后几口纯净水。“你不是还摘了些草药吗,等暴风雪过去了,我生点火煎给你喝。” “那是治外伤的草药。”白榆无奈道。 “不是都清热凉血的么?”陆征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反正也能内服,吃了总没坏处。” 昏暗的雪洞里,两人都看不见彼此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陆征才听到一声轻笑。 “嗯?”他不明所以。 “标记急救、外药内服,这还是我认识的严谨到强迫症的人吗?” “陆队,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事急从权。”陆征揉了揉白榆的头发,顺着手感的轮廓在他额头映下一吻。 “乖,好好睡一觉。” …… 暴风雪直到半夜才停下,陆征心事沉重,又怕吵醒身边熟睡的人,硬是挨到快天明才起身。 白榆依然忽冷忽热,反复发烧,连睡梦中都蹙起眉头。 不知第多少次,在那个坠落的梦境中惊醒过来。 山里烧水的竹筒一直带着,陆征已经生起火,草药苦涩的清香飘了出来。 白榆把热腾腾的药一饮而尽,不管有没有作用,在这冰天雪地里能喝上热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陆征背对着他,像是有意无意在回避。 “怎么了?”白榆轻推了推陆征的肩。 陆征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他在后怕。白榆昨天的行为太过反常,让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从来不够了解眼前这个人。 他内心煎熬着,甚至连早上捡树枝生火都不敢离开雪洞太远,每走几步都要忍不住回望。生怕一不留神,雪洞里的人就会不声不响地独自离开。 陆征一直是骄傲的,直到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无能与无力。 “别担心。”白榆看穿他的心事,从背后温柔地拥住了他,“昨天是烧糊涂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真的?”陆征握住他覆在肩头的手。 “嗯”,白榆俯在他耳边,“我答应你,我们会一起走出冰原,走出这片荒野。” “我要看着你重回军部,看到苏珂、周舟他们都好。我走的时候太匆忙,甚至没有同他们道别。” “现在想来,命运这样安排,一定是因为我们还会有相见的一天。” 第41章 第41章 陆征神情有些空茫, 他感受着身后温柔的拥抱和低喃的话语,仿佛怕惊扰、打碎了这场梦境一般,小心翼翼地回抱住白榆。直到再三确认那胸腔中跃动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 才沉沉呼出一口气。 “喝点水。”白榆反手拍拍陆征,“情绪大起大落、肢体神经抽搐,从症状来看, 你这是脱水了。” “……” 他重新将竹筒架在火堆的岩板上。高温加热下,冰雪很快融化成水,在浅浅的筒子里咕嘟咕嘟翻滚起来。 陆征喝得干干净净,又把背包里一大半的食物储备都拿了出来。 “多吃点, 你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生火不容易, 我们已经没有更多休息的时间。吃饱这一顿,要做好长途跋涉的心里准备。” “好。” 陆征又煮了些水灌进瓶子里, 背起白榆向前方茫茫冰原走去。 风雪湮没了视线,他暴露在外的皮肤皲裂泛红, 那张曾经无论什么时候都毫无审美死角的脸庞被冰花所覆盖,布满细小的伤口,变得模糊不清。 “白榆”, 他每走一阵子都要唤着, 直到听到背后那悉的声音,那颗提着的心才像是重新落回胸腔。 “歇一会儿吧”,不知过了多久, 白榆轻拍陆征, “放我下来。” “到前面再休息。”陆征哄道, 尽管他的步伐已然踉跄, 几次都险险要摔倒, 但依然没有停下。 “没事,放我下来吧。”白榆坚持:“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那…好吧”,陆征只得放下他,将白榆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继续向前,“别勉强,慢点。” 白榆的脸色依然很差,走路带喘,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种先前沉甸甸压在陆征心头的破碎感却消失不见了。 琥珀色的眼瞳在雪光下映得发亮,他虽然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稳稳当当,那是一股由内而外发散出的坚韧力量。 这股力量不仅支撑着他自己,更给了陆征信心。 午后的阳光直射在雪地上,气温上升让雪层变得更加松软难行。厚重的雪层掩盖了脚下原本的地貌,谁也说不清在冰雪覆盖之下,究竟暗藏什么。 就算谨慎再谨慎,陆征还是一脚踩空。逐渐融化的雪层根本承受不住成年男子的重量,冰面瞬间破裂,他整个人滑了下去。 陆征迅速抽出腰间匕首,在不断下坠中往冰壁上用力一插! 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本就不结实的冰壁在受力之下,表层整片开裂,细碎的冰块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匕首滑脱了。 长期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让陆征迅速调整姿势,左手抓向嶙峋的岩壁,稍稍减缓了下坠的冲势,右臂猛然发力,再次把匕首插进石头壁里! “铛”地一声金石相击,刺耳的摩擦回荡在裂谷内,陆征刚刚稳住巨大的冲力,后背就猝然撞上一块突起的岩石,登时血沫直冲咽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眼前一黑。 “陆征!”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数秒之内。 白榆在陆征踩滑的瞬间,就被推向地面,待他反身去抓的时候,已然来不及。 陆征的位置距离地面足足有十几米,好在防冻服被岩壁勾住,给了他缓过一口气的时间。 “!”他闷哼一声,剧痛从左后方肩胛骨传来,辐射到半边身体,看来是骨头断了。他仰头望向陡峭嶙峋的岩壁,单凭一只手,几乎不可能爬上去。 他们没有绳索,也没有任何救援工具。 陆征咬牙咽下喉间的血气,刚想试着挪动,就听头顶上方白榆一声断喝。 “别动!” “你等着,我马上下来。”白榆匍匐在裂隙边缘看向黑沉沉的深渊,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不要!”陆征瞳孔骤缩,失声喊道,却只见上方明晃晃的光亮中,一道人影如闪电般下坠。 细碎的冰层还在剥落,混合着坚硬的石块陆续砸下,白榆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全身力量与平衡感瞬间爆发到极致,竟沿着几乎垂直的裂隙俯冲奔跑而下! 他不断调整着重心,旋即凌空翻滚,抽出匕首往缝隙里全力一插! “——呼!”白榆握紧刀柄,整个人悬停在裂谷中。 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两人相视对望。 “你疯了?!”陆征简直要被吓得心跳骤停,脸色沉到极点。 白榆没有理会,横着挪了两步,把腰带的另一端穿过陆征,将两人牢牢绑在了一起! “这样我们会一起摔下去的!快解开!” “要么一起摔得粉身碎骨,要么一起活着爬上去。”白榆只留给他一个侧脸,“十多米而已,别说你不行。” 陆征被猝然噎住,还不及他反应,只见白榆握刀换成左手,右手托起他的腰侧,已然发力向上! 陆征经历过很多次悬崖攀登,可被人托着往上爬,还是头一次。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的身手与反应速度,早已超越了人类基因所能赋予的极限。 一直以来,陆征都只相信自己。但这一次,他必须全然相信另外一个人的判断,并且无条件配合。 湿漉陡峭的岩壁、碎裂的冰层,都让在裂谷中攀登无比艰难。陆征收回匕首,把力量集中在右臂,手背上青筋隆起,抓握力发挥到极致。 他们紧密配合,又互为支撑。 白榆调整着呼吸,把精神力全部贯注于此。 他是末世时代被创造出来的顶级实验体,是那么多为实验而牺牲的人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奇迹。 他绝对不可以放弃!他必须把陆征带出这片冰原! 天空的光亮越发明朗,阴暗幽深的裂谷被踏在脚下,终于,两人翻出裂隙,双双扑倒在雪原上。 白榆疲倦地阖上眼睛,急促喘息着。腰带还与陆征扣在一起,但他已无力去拿。 他仰面躺在厚重的积雪里,松软的雪堆没过脸颊,靠近皮肤的冰晶被温度所化,融成水滴,沿着下颌线滴进脖颈。白榆蓦然打了个哆嗦,然后出人意料地笑出声来。 他边笑边咳,用手背遮住刺眼的阳光,蜷起了膝盖。 “你笑什么?”陆征支起半边身体,拨开他捂着眼睛的手掌。 “我在笑这天意。”白榆呛咳出了眼泪,用拇指抹了一把。 “我有时候真不清楚,老天究竟是眷顾我,还是惩罚我。” “15年前那场灾难,我活下来了;高能量辐射造成的死亡,我也躲过了;即便成为了实验体,我也那批人当中唯一的幸存者。”他说着缓缓睁开眼眸,“就算失去记忆到了13区,在研究所里整整两年,我都挺过来了,还遇到了你。” “陆征”,白榆忽然伸手,抚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目光沉静,“我们在卫城大难不死,在荒原里走到现在…” “我忽然想通了。命运给予的挑战,我全然接受,赋予的幸运,我也不能辜负。” 他微笑起来,捧起陆征的脸颊,轻轻吻了上去。 “我爱你,陆征。” 风雪在眼中揉碎,化成冰原上的点点星光 。 “我命运中最珍贵的幸运,就是遇到你。即使我记忆残缺不全,但我也能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内心。” 白榆话还未说完,唇齿就被用力堵住。 陆征紧紧抱住他,加深了这个吻。连日来的伤痛、压抑、疲倦和绝望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他情难自抑,体温在心脏的狂跳下急剧升高,葡萄柚信息素的气息如过电一般,攀骨而上。 白榆眼尾微红,纤长的睫羽在深吻中颤抖着。陆征的回应像是崩断理智的最后一枚落子,轰然撞进心里,燃起一片滚烫。 “白榆”,陆征惦记着他的病情,恋恋不舍地放开这个吻,又亲了亲他的耳畔。 “你的眼睛很漂亮。”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撞进了我心里。”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上谁,我以为敞开心扉是一件很难的事。直到遇见你以后,我才恍然发觉,原来这一切都顺其自然,是这么容易。” 他眼含笑意,伸手把白榆从雪地上拉起。 “走吧,我们一起出去。” 陆征丝毫不顾及背上的伤,固执地把人背了起来。 冰原上的风呼啸着像是不会停歇,白榆沉浸在陆征温柔如海的眼底,脱力地伏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漫天风雪掩盖了来时的脚印,他神志昏沉,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 雪松信息素的气息渐渐淡了,陆征呼吸渐重,步伐也越发踉跄。 “快了,这里地势落差变大,植被也开始多了起来。” “白榆,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能走出去。” 模糊不清的印象中,安抚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 白榆病势沉重,起先还能勉强撑着精神回应一声,到后来,已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竭力想清醒过来,却挣扎着卡在喉间,发不出一丝声音。 第42章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一阵强烈的失重感猝然袭来。他似乎摔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42章 冰凉的液体顺着软管流入静脉, 一点一滴平复着高热带来的酸痛与不适。白榆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金红色的阳光斜洒在被褥上,他下意识地向身侧望去, 陆征正坐在椅子上,浅浅地打着盹。 白榆没有出声。 陆征原先略长的碎发被尽数清理得干干净净,剪得短而整齐, 带着一股严谨的利落。许是在冰原上风吹日晒的缘故,短短几日之间他的肤色就深了一层,瘦削锋利的面部轮廓上还残留着一道道细小的伤口,让他整个人的气质瞧着都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少了份精致, 更添了些刚毅。 陆征并没有睡很久,他的直觉和生物钟依然很准, 就在吊瓶里的液体还剩下不到五分之一的时候,他调整了一下坐姿, 睁开眼睛。 两人目光相接。 陆征眉梢微挑,“醒了怎么不喊我, 看了多久了?” 白榆揶揄道:“都说陆队是高岭之花,没想到剪个寸头也这么好看。” 陆征没有理会他言语间的调戏,“你心可真大, 都不问问这是哪里?你睡了几天了?” “还能是哪。”白榆无所谓道:“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聚集区吧, 有单人房,有消炎药,还有这么松软的被褥, 没想到条件还挺好。” 陆征神色复杂地瞥了他一眼, 欲言又止。 “怎么了?难道不是?” “没错, 这里是阿茨洛克聚集区, 不过这儿的条件也并没你想象得这么好。” 白榆闻言撑着胳膊起身, 仔细瞧了瞧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被妥帖处理过了,之前混合着血迹、雪水和汗渍的衣服都被换成了舒适保暖的衣衫。 他刚想说话,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约莫二十岁出头的beta走了进来。 “你醒了啊,别坐着了快躺下。”她手里还端着清洁伤口用的酒精与棉球,还有一碗汤药。 “这几天都是她给你上药的。”陆征对白榆道。 “多谢你。”白榆还来不及回味这句话里的古怪,赶紧对来人点头道谢。“我病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到处药品紧缺,不用再浪费在我身上了。” “别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她冲白榆温柔一笑,“药物再缺,也比不上omega珍贵。” 白榆猝然被药一呛。 他寒暄几句送走来人,无奈地拍了拍陆征,“好了,你可以跟我具体说说了。” 陆征一身凉意,手感下的衣服很是单薄。 “这么区别对待?”白榆啧了一声。 “阿茨洛克聚集区人口不足两千,大部分都是alpha和beta,omega只有不到一百人,其中处于育龄期的更是不到一半。这下你明白了吧,这里的人把omega视为公共财产,是受到特殊保护的。” 陆征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抱臂往椅背上一靠,“你的腺体上没有永久标记,不算名花有主。我也是好说歹说才被暂时允许留下来陪你,不过就连上药换衣服这种事都有专门的人来,生怕我对你欲行不轨。” “等你醒了之后,我就得走。这里是omega专属隔离区,一般情况下alpha是不能进来的。” “公共财产?”白榆对这个说法简直有生理性的厌恶,“怎么个公共法?搞原始社会母系氏族那一套,一o多a?” “那倒不是。”陆征解释道,“这里就跟部落一样,是强者崇拜的文化。只有最强的alpha才拥有选择伴侣的权利,所以每年都会举行比试,按照排名次序获得配偶,繁衍下一代,保证优质基因的延续。” “除此之外,其他alpha是不能接近育龄期omega的。” 白榆“哦”了一声,眨眨眼睛,“入乡随俗,看来我要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陆队了。” “那也未必。”陆征低笑一声,“因为下次比试就在三天之后,而且我听说,这里育龄期的omega没有被标记的,只有你一个。” “知道为什么你的待遇这么好了吧?”他语气玩味:“所以白榆,你打算怎么办?” 白榆当然不是普通的omega,自然不会允许被别人觊觎染指。 可出乎意料的,床上的人思索半晌后,扭头看向陆征,琥珀色的眼瞳里带着些许戏谑的笑容。 白榆薄唇轻启,柔柔软软地说了四个字:“去吧,勇士。” 夕阳的颜色把空气里悬浮的颗粒都映得清晰可见,昏暗的光线中,白榆转过身来,一只手抚上陆征的脸颊,留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陆征笑骂了一句,反手抓住白榆的腕骨往怀里一带。雪松信息素的气息骤然加重,他俯身凑近白榆耳边,干脆利落道:“如你所愿。” alpha起身大步向屋外走去。 白榆再次见到陆征,是在三天后的比试场上。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病房,看清外面的样子。阿茨洛克聚集区沿山壁而建,巨石覆盖虽然让大多数地方采光不佳,但也提供了天然的保护屏障。 比试场就设在聚集区的正中心位置。其实就是一处用石灰粉圈出来的开阔地带,脚下就是普通泥地。 作为这次比赛的唯一奖品,白榆刚一出现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这么漂亮的omega,很多人都是头一次见。 满满的alpha信息素几乎快炸裂全场,白榆在这令人不适的感觉中呛咳一声,退后数步。 有胆量报名参赛的都是平日里身体素质强悍、战斗力特别突出的几位,长期冷兵器狩猎和防御工作把个个都训练得孔武有力、身形彪悍。 起初没有人把陆征这个小白脸放在眼里,直到他连续击败三人,一举杀入决赛。 其实陆征赢得也不轻松。他当指挥官已经多年,平常作战都有精密武器辅助,这样赤手空拳的搏斗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 更何况乱拳打死老师傅。从军校里学来的招式已经形成身体的条件反射,都是有套路的,突然遇到毫无章法的蛮力攻击,竟一时间招架得有些吃力。 连打三场,陆征后肩的伤处又开始疼痛起来。他瞟了一眼场外的白榆,后者的神色已不像刚开场时那般轻松。 其实白榆的用意他明白,在这个极端强者崇拜的聚集地,如果要站稳脚跟,就必须用实力说话。而这场公开比试,就是服众的最佳机会! 陆征用力搓了一把脸,目光一瞬不顺地盯着最后一位对手。 对方的体格倒没有之前几人那般粗壮,但能赢到最后的,显然实力不俗。 哨音刚响,只见对方一记直拳扑面而来,他的速度很快,出拳的刹那下盘却很稳。 陆征有意试试他的力量,半空中两人拳头碰撞在一起,登时骨骼发出闷响,双方都各退一步。 那人看着肌肉并不过分突出,力量却着实不小,陆征硬接这一拳,整条右臂的筋骨肌肉都在微不可查地颤抖。 他的脸色沉了沉,看来还是得巧攻。 转瞬之间,对方已经再次袭来。 陆征脚步微侧,眼疾手快一掌拍开直逼面门而来的铁拳,紧接着整个人向肘部倾斜,用上身体的力量重重撞向对方。 那人反应也很灵敏,旋即就地一滚,抓地起身避开了陆征肘部的重击。 他用沾着泥灰的手抹了抹脸颊,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看来你还有两下子。” 陆征冷笑道:“你也不差。” 眼前这人力量与速度兼备,要真被他缠上只怕是持久战。但自己肩伤尚未完全恢复,拼体力迟早要吃亏,陆征必须速战速决! 破空之声传来,那人步步紧逼、拳拳带风,陆征没有再硬接。拆招化招间,他蓦然身形一闪,瞅准空隙抓住来人手腕向腰后一折。 那人吃痛转身,一记勾拳直接砸上陆征面颊! 这一击势大力沉,砸得陆征眼冒金星。但这拳可没白挨,甚至可以说正中陆征下怀。 他等的就是对方全身重心前倾的破绽。陆征憋着气劲抬腿一记横扫,在挨拳的下一瞬间就将人踢飞出去! 他单手撑地而起,凌空一扑将刚要起身的人再度掀翻在地。那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场就和陆征翻滚厮打起来! 混乱的战况看得人眼花缭乱。 剧烈挣扎中,还是陆征制敌克敌的经验更胜一筹,最终以一招标准的锁喉将人牢牢压制住。他的脸上衣服上尽是泥灰,在粗重的喘息中丝毫没有放松钳制,直到又是一声哨响,宣布比试结束,陆征才松开手,缓缓起身。 在围观众人的喝彩与惊呼声中,他大步流星地走向白榆。 “怎么,对这结果还满意不?” 白榆瞅着他叹一口气,指了指脸颊道:“陆队,你这回真破相了。” “晚了。”陆征似笑非笑,俯身把白榆拦腰一抱。 “你——!”白榆心下一惊,登时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都离开了地面。 陆征丝毫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众目睽睽之下把白榆往上一颠,直接抗在了肩上。 第43章 “……” 血液迅速顺着脖颈向头部倒流,白榆面色涨红,羞愤交加下恨不得当场给陆征一个脑瓜。 “怎么,不乐意?”陆征尽管半边脸都青紫交加,声音听上去却很愉悦,“这下好了,整个阿茨洛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第43章 获胜者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那个从冰原上捡回一条命的“小白脸”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凭借一场大获全胜变成了阿茨洛克公认的强者,不仅赢得美人芳心,还从拥挤的宿舍区被分配到独立的居住区。 这是陆征和白榆自从卫城疫病爆发之后, 第一次回归正常生活。 一个月来的病痛、阴谋、分离、流亡,忽然在阖上房门、点燃灯光的刹那,都飘散远去。暖黄的光影映在彼此的眼瞳里, 融化在氤氲着葡萄柚信息素的空气中,抽丝剥茧地发酵扩散。 陆征洗去一身疲倦与血污,刚出浴室就看见白榆半倚在床头,眼眸低垂着, 用手拨弄着床头柜上老式的煤油灯提手。 “这种灯我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白榆靠近灯光的侧脸被照得微微发亮,连琥珀色的瞳仁都映出明明灭灭的火光。 “嗯”, 陆征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我以前野营偶尔用过两次, 这玩意儿在主城的确不常见,不过在这里应该是生活照明的主力, 毕竟供电不容易,都得用在关键的地方。我知道你不习惯,但也只能暂时将就吧。” 白榆阖眼往床头一靠, “我倒觉得这样挺好。有时候越是古朴的东西, 越让人感到安心。” 他穿着浅色的毛衣,一条腿垂在床边的地上,另一条腿支起, 双臂自然地垫在脑后, 阖目休息。这是一个极其随意和放松的姿势, 毫无戒备。 陆征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连日来高度绷紧的神经被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平复治愈。眼前人丝毫没有那种刚刚经历过死里逃生的紧张、恐惧和欣喜, 一呼一吸之间都是那么淡然恬静, 就像是末世来临之前最寻常不过的一天,他回到家、推开门,就看到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陆征定住脚步,有些不想打破这个温馨美好的画面。 可白榆忽然睁开眼,伸出双臂温柔地把陆征拥进怀里。alpha的发梢不像从前那般柔顺,变得短而扎人。 “脸还疼吗?要不我给你冰敷一下?”他看着陆征姹紫嫣红的半边脸,不免有点心虚,“那人下手也忒重,我看你晚饭都没怎么吃,不会是牙给打松了吧?” 陆征冷嗤一声,一手按在白榆肩头,就势把他压在身下,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微湿的头发还滴着水,顺着白榆的脸颊流向耳旁的鬓发。 深灰色的眼里噙着一抹笑意,陆征道:“你就这么笃定我能赢?如果今天我输了,你打算怎么办?” 白榆没想到一贯心高气傲的陆队也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左右躲闪不过,只好狭促地笑了笑。 “如果真到那个时候,我就亲自上场拿下比赛,然后向整个阿茨洛克宣布——你是我的人啊。” “规则不是说了么,赢得比赛的人有挑选配偶的权利。我想这也不算犯规吧。” “……”。 陆征定定地望着白榆,良久后终于笑出声来。 “真是好险。”他边笑边说,“我差点成为阿茨洛克聚集区史上第一个被宣誓主权的alpha。” “你笑什么?”白榆还从未见过陆征笑得快岔气的样子,“你这是不相信我的身手能赢过你?” “不是。”陆征勉强憋住笑,一脸认真道:“那我估计得被人恨死。” “?” 陆征亲吻着白榆的头发,支起胳膊望着他,像凝视着一件珍宝,“你这么完美,所有alpha都会喜欢你,而我偏偏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他一向内敛自持,难得情到深处,却并没有意识到怀里的人身体一僵。 白榆没有吱声,半晌轻轻推开他,“你错了,其实并没有什么人真得喜欢我。” “怎么会?”陆征以为他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刚想哄两句,可陡然间一股让自己猝不及防的,针扎般的痛感就席卷全身。 “……!” 陆征怔在当场,一贯清甜的葡萄柚信息素此刻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入他五脏六腑,在血肉中翻绞。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白榆,狠狠咬紧牙关才让自己没痛呼出声。 白榆平静地看着他,缓缓收回压迫信息素。 “人类总是害怕比自己更强大的东西,这是出于本能的恐惧。从成为实验体的那一天起,我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怎么样,这样你也喜欢吗?”他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抚上陆征的面颊。 话音刚落,就被人用力抱住。 陆征痛得咬紧牙关,甚至齿间已经溢出血来。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了白榆腺体的秘密,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能反向控制和压迫alpha的腺体能量和信息素。 这种超越人类极限的能力背后,也代表着湮没一切的孤独。 陆征忽然想起,白榆在荒野的河岸边告诉自己,他在12区特勤组的任务是剿灭失控实验体。他说的时候面色是那样轻松,可实际上他动手杀死的,是自己的同类。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无奈和无助。 强烈的酸涩从心头炸开,蔓延向四肢百骸。陆征咽下口腔里的血腥味,忽然用力抱住白榆,沉声道:“喜欢。” “我说喜欢!”他提高音量。 “白榆”,神经的痛感还在密密麻麻的延续,陆征腺体充血,脖子僵直着难以动弹,声线嘶哑道:“别想太多了,无论你究竟是谁,无论命运如何转折,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你应该相信我,也该信你自己。” 白榆静静地任由他抱着,半晌才将手轻覆在陆征的脖颈上,小心地揉了揉,缓缓开口。 “我还没有用全力。我只是不想骗你,陆征。” “我在研究所被关了整整两年,各项身体机能都需要时间恢复。后来又因为染上疫病,在荒原里体力不支,所以可能给你造成了我是一个需要你保护的omega的假象。” “你对我的信任,其实是建立在自信的基础上。” “因为对你而言,我是没有威胁的,就算知道我曾经是12区军部的人,你也依然选择了保护我。” “可是如果你有一天发现,我根本是不可控的,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你。你还会做出这场豪赌,孤注一掷地选择相信我吗?” “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陆征放开白榆,“你以为你演技精湛,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真当我傻?” “我见到你的第一面,你在被打了麻/醉的状态下,赤手空拳打碎钢化玻璃,五秒之内就把一个alpha实验体直接ko。” “后来你在特战组的表现,多多少少是隐藏了些实力的。你知道自己身份成疑,怕表现得太过显眼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这都是人之常情。你以为我真看不出来?” 陆征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血气,深灰色的眼瞳紧紧盯着白榆。 白榆被这迫近的目光看得脊背发寒,推搡了两下,试图拉开与陆征的距离,但后者却强硬着纹丝不动。 “还有劫持研究所的事情,那个带着面具的alpha,你已经想起些什么了,我说得对不对?”陆征居高临下地逼问。 “没有人真傻,白榆。” “我只是不想戳穿你。”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说话如此直白,不留情面。白榆扭过头想避开那灼热的视线,下颌却被一只手牢牢卡住,迫使他抬头对视。 “好吧”,白榆觉得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你说得基本都对,只是除了一件事。” “什么事?”陆征挑眉。 白榆撇撇嘴:“我真得没有徒手打破钢化玻璃。陆队,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现场没有其他工具,我都看过了。”陆征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那次在病房发生意外,我其实有点担心你一巴掌下去就给我脑袋开了瓢,事后想想,还要多谢你的不杀之恩。” 白榆尴尬地捂住脸。 他缓了片刻,从指缝里偷偷瞄向陆征,决定还是把这个误会澄清。 “这个真不是。是秦臻的助理,看不惯他老板的所作所为,那天偷偷塞给我一个火花塞。那玩意表面是氧化铝,硬度比钢化玻璃大。我藏在手心里用它砸碎的玻璃,东西后来当然被他趁乱收走了。” “原来是这样。”陆征回忆道:“哪个助理?当时第一个跑出来通风报信的研究员吗?” “嗯,就是他。” 第44章 阿兹洛克聚集区的防御工事和上规模的城市相比, 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一般而言,防御基地的建设通常会选在地势较高、易守难攻的地方。无论是13区的主城还是卫城,外围都有高达数十米的钢筋混凝土城墙, 墙体布满各种自动感应炮塔和狙击平台。 但阿兹洛克却建立在山壁巨石之下,地势低洼,因为这里人类生存主要面临的敌人是巨型猛禽。开春正是鸟族蛰伏了一整个冬季, 行动最为活跃的时期。筑巢、求偶会导致对资源和生存地的残酷争夺,同时也是它们最具攻击性的时期。 第44章 聚集区内的每个人都严阵以待,主要的青壮年战斗力也由以外出狩猎为主,转为御敌状态。 陆征很快就以丰富的军事作战经验和指挥判断力成为了阿兹洛克自卫队伍的中坚力量。 “这里长期与世隔绝, 别说新型激光武器,连炮弹、子弹都严重不足, 几乎是冷兵器作战。”陆征刚结束白天的训练,带着一身微凉的寒意走进屋里。 白榆已经切好了番茄和土豆块, 放在炉子上咕嘟咕嘟热着。他虽然休养了半个月,但也没闲着, 平日里兜兜转转把聚集区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虽说这儿有天然巨石作为屏障,地下也建立了避难所,但人能躲得了一时, 食物匮乏的问题却躲不过去。一旦误了春季播种和狩猎, 几千号人很快就会面临严重的食品短缺。” “没错。”陆征就着冷水搓了一把脸,稍稍洗去疲惫,“而且维持能量运转的太阳能、风能设备也在地面上, 如果受到破坏, 后果不堪设想。” “只有冷兵器?”白榆蹙眉思忖, “还真不习惯这种作战方式, 干扰声波有用吗?” 陆征摇头, “这两年变异鸟类出现了突破生殖隔离的现象,也就是跨种族繁殖。猛禽的后代越来越多,它们并无天敌,一般的驱鸟方法无效。所以聚集区的人员伤亡逐年增多,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四年,恐怕这里的青壮年将会彻底消失,整个聚集区都将不复存在。” “几千人口,要想长久地活下去,必须寻求更加健全的庇护所。”白榆沉沉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陆征的头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眼下无论是主城还是卫城,带着这么多人回去的条件都不具备。而且这里已经形成了固有的社会结构和生活习惯,强者生存是最核心的法则,要融入城里高度秩序化的环境和社会分工,冲突会在所难免。” 陆征道:“这事确实急不得,眼下最要紧的是加固防御工事,抵挡住这一波生物入侵。” 短茬茬的头发被白榆拨弄得微痒,他向后一偏躲开这只依然乐在其中的手,微微挑起眉。 “我看你最近胆子越发大了”,陆征一把捉住白榆手腕,起身把人往桌角压去。 白榆的反应速度远超常人,他手肘撑住桌角,在避无可避的困顿中屈起膝盖不轻不重地顶了陆征一下,正中腿部麻筋。 陆征纹丝不动,深灰色的瞳仁由戏谑的神情渐渐酿起一抹佯装微怒的热烈。他的视线在白榆脸上、脖颈上逡巡片刻,低笑道:“最近养得不错,看来是休息好了?”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张力在交织拉扯。白榆迎上陆征炽热的目光,不由自主想往后躲去。 陆征离开主城刚刚一个月,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已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这一段荒野求生和在聚集区的新生活让他一贯清冷禁欲、高岭之花的气息褪去不少,多了一缕鲜活的人情味儿,当然,那股来自alpha的原始冲动也与日俱增。 日日相处、夜夜相对,就算是柳下惠转世也难以坐怀不乱。 狭窄的一方空间内,雪松信息素的气息愈发浓烈。白榆深知堵不如疏的道理,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撑在桌面的那只手,主动捧起陆征的脸颊,吻了上去。 彼此的距离近在咫尺,胸膛紧紧相贴,陆征稳定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传入鼓膜中。白榆轻阖上眼,随着这个吻的不断深入,两人的感受在这一瞬间完全交融。 他温柔地抚摸着陆征灼热的脖颈,缓缓释放出一股安抚信息素。白榆知道自己不能给予陆征更多,只能在一遍遍有限的安抚中去释放情绪。 好在陆征依然克制力极强。 在一场缠绵的亲吻过后,他就咬牙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情欲的色彩在深灰色的双眸中氤氲消退,带着湿漉漉的气息,惹得白榆心中有些不忍。 他还在谨慎地酝酿如何开口,陆征就率先说道:“你放心,我答应过在你记忆全然恢复之前,不会标记你,我说到做到。” 白榆微红着脸,喃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人活着总要向前看。只是...,我腺体特殊,被标记后的影响尚未可知,以我们现在的处境,还不能冒这个险。” “我明白。”陆征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亲他发梢,旋即放开白榆。“别纠结这事了,吃饭吧。明天开始就要实行值班制,我要驻扎在基地外围。估计再过几天,你和其他人都会进入地下避难所,当心点。” “等等”,白榆忽然抬头:“我跟你一起去。我已经痊愈了,不影响行动。” 陆征沉默地看着他。 “陆队,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白榆歪着脑袋,轻轻活动了一下颈肩。 陆征为难地揉了揉眉心,“我是怕你能力暴露。” “我会注意控制的。”白榆拉伸着修长劲瘦的胳膊,渐渐收敛起玩笑的神情。“即使你不说,我也打听过了,阿兹洛克去年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斗人员,按照生物变异的速度,今年的状况只会加更惨烈。” “也许这一役,会关乎聚集区的存亡。”他呼吸加重,“我休整了半个月,这里的人给我提供了力所能及最好的医疗、食物与庇护,把我当成他们的一员。我们与阿兹洛克的命运早已息息相关,不是吗?” 陆征静静地看着白榆,昏暗的灯光下,那琥珀色的眼瞳却熠熠发亮,透出一股坚韧的、镇定人心的奇异力量。 “好”,他微笑起来,“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特战二组的实力。” 天刚破晓,白榆和陆征就整理好所需物资,锁上房门。铁门把手触感冰冷,但里面却蕴藏着末世时代短暂的、来之不易的温暖回忆。 微弱的晨光透过厚重的云层,艰难洒向这片荒芜的大地。白榆的手被陆征紧紧握了一下。 “我们会回来的。”陆征看出他眼中的不舍。 白榆勉强笑了笑。他从不惧怕战斗,也不惧怕死亡,只是颠簸流离久了,忽然过了一段平静温馨的时光,如何不叫人心生怀念。不过他很快收拾起这些微不足道的情绪,跟着陆征向聚集区外围走去。 阿兹洛克的防御工事和他预想中的差不多,没有现代科技所铸就的钢铁堡垒,而是由无数块巨石和木材堆砌而成,透露出一股冷兵器时代的沧桑与厚重,墙体外围布满战斗留下的痕迹。工事内部,是一条条错综复杂的通道和战壕,交织形成密集的防御网。 “这里的防御工事比较集中、空间有限,大概每隔2米就会有箭垛或者射击孔。”陆征逐一向白榆介绍,“但是这些猛禽体型巨大、飞行高度也很高,普通弓箭的射程只有30-50米,杀伤力很有限。硬弩对用材、工艺的要求太高,基地里一共只有5把,得省着用。所以我们还以粮食为诱饵,布设了一些捕鸟网和陷阱。” 他指了指远处忙碌的身影,“喏,正在那儿布置呢。” 白榆迅速观察了周边地形位置与防御工事分布,用最短的时间一一记在心里。 “妈蛋,这可都是真粮食,这群混账,想想都心疼。”他正在心里速记着,忽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耳中,白榆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正骂骂咧咧大步走来。 那人体格健壮结实,五官轮廓利落分明,因为刚刚搬运过粮食的缘故,一大早已经出了一身薄汗,小麦色的脸庞上透着些许薄红。 他拿着铁锹边骂边走,忽然看清陆征身旁站着的人,不由一愣。 “哦,这是江禹。”陆征向白榆介绍道,又补了一句,“他身手不错。” 白榆温和地点头示意。 江禹的脚步倏然顿住,方才还骂骂咧咧的模样荡然无存。虽然他对白榆早有耳闻,但亲眼所见还是头一次。青年人局促地摸了摸鼻子,憋了半晌才来了句,“嫂子好。” 白榆被这猝不及防的称呼叫得脸色一绷。 陆征对江禹道:“那边陷阱都设置好了?” “都齐活了”,江禹赶紧回到正题,“瞭望台那儿早上已经观察到鸟族痕迹,估计用不了几日就会进入活动频繁期,今天居民们就会陆续转入地下避难所。” “嫂子”,江禹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准备避难吧。” 第45章 白榆听得额角直跳, 他一改方才温和的面色,硬邦邦吐出六个字:“不用了,我留下。” 陆征憋住笑, 拍拍江禹肩头,“待会儿开战,你跟着他。” 江禹不明所以, 连连点头:“陆哥放心,我一定跟紧嫂子。” 白榆用眼梢瞥了他一眼:“没错,小伙子,记得跟紧点。” 武器堆成几垛, 白榆凭着眼缘挑起一把弓。他虽然能驾驭绝大多数兵器,但前提是之前所用的兵器都制造精良, 这里非标准化作业打造出来的弓弩,如果不事先练习熟悉的话, 很容易失去准头。 “唉唉,嫂子!”江禹大吃一惊, 急忙上前帮他撑住弓弩。“这是把战弓,不是猎弓,拉力超过85磅, 你拉不开弓弦反弹回来会受伤的!” 第45章 “松手。”白榆勾在弦上的手指被江禹牢牢握住, 他瞪着急得一头汗的小青年,又咬牙重复一遍,“我叫你松手!” 江禹维持着拉弓的姿势僵在原地, 动也不是, 不动也不是。 白榆发力用后肩撞开他, 眼睛紧盯远处空中划过的一道残影, 将全身力量汇于指尖。 羽箭划破空气的轨迹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 只听到一声尖锐的破风声,百米开外的一只飞鸟应声而落。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不仅是江禹,在场所有人都蓦然回头。 白榆一袭铅灰黑色作战服,身姿笔直地站在武器堆旁,目光沉静冷冽。 “嫂…啊不”,江禹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结结巴巴改口道:“哥,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白榆垂下把弓弩,淡道:“也没什么,家里是教武术的,祖传技艺罢了。” 那只被打下来的飞鸟,虽不是巨型变异禽类,但也无疑极大地提振了士气,连omega都有如此的身手与气势,就像一道划破长空的而来火种,落地燎原。 事实证明,他们的经验判断没错。轮班值守的第三天清晨,猛禽们就向阿兹洛克聚集区发动了大规模袭击。 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远处的天际就出现了一片黑影,禽类振动翅膀形成的共振越发逼近。 这是白榆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规模的变异鸟族。他视力经过强化,一公里开外就能看清它们的全貌。 这些鸟体型庞大,翼展目测有2米多,其中最大的甚至达到了惊人的3-4米,翅膀张开遮天蔽日,尖锐的鸟喙和利爪闪着锋利的寒芒。 “报告指挥官,”瞭望员的声音在紧张肃静的气氛中格外突兀,“鸟群正在接近,预计五分钟后到达攻击范围。” 阿兹洛克的指挥官是一位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叫王鸣,也是整个聚集区名望最高的统领。他接过望远镜紧盯着前方黑压压的鸟群,下令道:“所有弓弩手准备,等待指令!” “1000米,800米,600米…”,王鸣在遮天蔽日的猛禽带来的巨大心里压迫下冷静默数着,聚集区兵器资源紧张,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 “500…400”,他断喝一声:“连弩发射!” 指挥官的命令如同雷霆一般,在基地上空炸响。登时,5台连弩如暴雨般倾泻而出,划过黎明的天空,试图在密集的鸟群中打开一道缺口。然而,变异猛禽的数量实在太多,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向基地飞扑而来。 “弓箭手准备!300米,200米,100米,射击!” 陆征和白榆齐刷刷松开手指,刹那间周遭空气中充满了尖锐的破风声。清晨的天空被壮丽的箭雨划破,箭矢飞行的轨迹交织成一幅壮观的画面,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覆盖住。 为首一只翼展四米的猎鹰发出尖锐的啸叫,带着超过每小时300公里的速度俯冲而下,瞬间就将防御工事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它的身后,黑压压不同形态、甚至不同种族的飞禽接踵而至,带勾的利爪在须臾之间就将人开膛破肚,血肉横飞。 “各自散开!寻找隐蔽!”王鸣爆喝一声,陆征立刻带领第三分队的成员,往以巨石阵方向奔去。 相比变异生物的巨大体型,此时人类的娇小反而起到了有利的伏击作用。 陆征熟练掌握各种兵器,对弓弩的使用也是手到擒来。他一人断后,掩护成员撤离开阔地带,背后风声呼啸而至,陆征倏然转身手中三箭连发,准确命中了变异飞禽的眼睛。 随着凄厉的惨叫,巨鸟猛然砸落在地,翅膀扑腾着卷起尘土飞扬。 “动作快点!”陆征眼见俯冲而下的巨禽越来越多,按这速度,只怕不够全员撤离。 江禹抽出箭羽凌空飞射,一只巨鸟被射中腹部,但人类纤细的箭头显然不足以让它立时毙命。它在痛苦与愤怒中直冲而下,锋利的爪子眼看就要把江禹抓个对穿。 江禹就地一滚,堪堪躲过那致命一击。可巨鸟的羽翼实在太大,双翼卷起一阵飞沙走石,直接把人掀翻了出去。 他被砂石迷住了眼睛。 羽毛切割空气的声音瞬息而至,江禹暗道不好,立刻右肘撑地,起身的瞬间一双有力的手把他直接架起,拉着他发足狂奔。 视线被砂石硌得泪眼模糊,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不止,大概跑了百十米的距离,江禹被那人按住头,翻滚躲进了巨石堆的庇护里。 “呼——”他刚经历生死一劫,甩了甩头,视线终于渐渐清晰。 前后不到五秒的时间,陆征紧随其后,也跳进了巨石掩体。 江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方才救他的人是白榆。 借着巨岩缝隙里昏暗的晨光,陆征清点了人数。在第一轮攻击波里,三组11人当中,折损了2人。 “它们又进化了。”江禹喘着粗气,恨恨道。 “什么叫又进化了?”白榆先前没有跟这个物种打过交道。 “它们的羽毛变得锋利,尤其是飞羽和尾羽,这些羽毛本来是用于支撑和飞行作用的,现在居然进化成了利器!”江禹看着自己肩侧深达两厘米的伤口,不可思议道。 “喙,爪,羽毛…,这些怪物岂不是全身都成了武器?”掩体里有人第一次参与和鸟族的正面战斗,恐惧中不由透露出绝望的情绪。 “没这么夸张,它们进化的再厉害也不过是动物而已。”陆征声线沉稳:“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刚才那一波攻击,已经干掉了近四分之一的飞禽,我们的东面是陷阱区,捕鸟网、绊索、尖刺也足以解决掉一部分,只要把它们的主力消灭过半,剩下的鸟族会知难而退的。” “怎么消灭,它们简直刀枪不入。” 陆征冷静分析道:“眼睛,喉咙都是它们的脆弱部位,在攻击时可以把它们诱导到狭窄地带,限制其活动范围。” “可射中鸟容易,要精准命中眼睛、喉管难度很大,没几个人能做到。”有人咕哝着。 “不错”,陆征扫视一圈,“所以需要团队配合,这里还有谁能射中这些部位?” “我可以试试…”,角落处一道年轻的声音冒了出来,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颤声道:“可我除了射箭,搏斗能力一般,根本躲不开巨鸟的攻击。” “没事”,陆征迅速把人分成两组,“一组以白榆为主弓箭手,一组以你为主弓箭手,其他人员负责掩护。” 他一把扶起还有些瑟缩的少年,“放心,我会保护你,你只管射击就是了。” 陆征深深看了白榆一眼,“江禹,你跟着白榆,我们分头行动。” “好。” 巨石阵狭窄的入口在猛禽们的不断冲击下落下簌簌砂石,连地面都发出不详的战栗和震动。 掩体里的人耐心蛰伏等待,巨鸟们在剧烈扑打一阵子后,体力减弱、冲势稍缓。陆征和白榆瞅准时机,分头冲了出去。 白榆被三只猛禽围在中间,几人一拥而上,刀剑、长矛对着鸟族乱戳一通,刀光剑影间,鲜血与鸟毛如雨般下落,混战之中根本分不清是人血还是鸟血。 白榆在辗转腾挪中拉弓搭箭,凭借着极致的韧性与平衡感,竟在混战中轻巧地踩上江禹的脊背,借力腾空而起,手指松开的瞬间,锋利的箭头直直命中目标,插入一只巨鸟的眼睛中。 趁着巨鸟发狂鸣叫的瞬间,旁边一把长矛有力地插入喉管,结束了它的性命。 空气中血雾弥漫,几人紧密配合,终于把围住他们的巨禽解决干净。 白榆余光一瞥,陆征他们已经不见踪影。 江禹虽然受了伤,但眼底兴奋的情绪掩饰不住,“我们成功了,真的成功了。”他手臂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着,“其他人呢,我们去帮帮他们。” “我们去找头鸟。”白榆一一拔下插入尸体中的箭羽,用力甩掉血渍,收回背后的箭筒中。 江禹紧跟在白榆身旁:“可大多数鸟类并不是高度社会化的群体结构,即使头鸟死亡,它们也不会停止攻击。” “但头鸟是最凶猛、体型最大的猛禽,我们必须干掉它。而且我猜,陆征他们也冲着它去了。” 第46章 白榆带着三组剩余队员一路向粮仓方向狂奔, 掠夺粮食是鸟群的首要目标,头鸟必然在那里。 江禹身手的确不错,力气也大。他套着金属手套, 发力纵身一跃,抓住一只体型稍小的飞禽胫部,狠狠把它砸在岩石壁上!坚硬的头盖骨在近乎百公斤的冲击力下噼啪裂开, 那家伙登时脑浆崩裂,一命呜呼。 他们虽是第一次合作,但配合效果却出奇得好。经过十几分钟的搏杀与狂奔,一伙人终于到达粮仓附近。 混战厮杀中, 巨大的鸟翼遮天蔽日,簌簌落下的羽毛和箭矢凌乱不堪地搅和一地。那只巨型猎鹰身边聚集了鸟族最凶猛的攻击力量, 放眼望去,至少有十数只猛禽。 粮仓就在不到百米的地方, 他们不能放火、不能放毒,陷阱里已经堆满尸体, 只剩下肉搏厮杀这最原始、最简单粗暴的对抗方式。 第46章 白榆一眼就看到了陆征。 陆征的作战服上已有数道撕裂的痕迹,他面容冷峻,紧紧盯着眼前一只红嘴山鸦。 鸦类智力极高、体型壮实, 着实不好对付。 突然, 山鸦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俯冲向陆征猛扑而来。 陆征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他灵活地侧身躲过巨鸟扑击, 同时手中弓弦一弹, 利箭击中山鸦侧腹。然而, 山鸦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 只是稍微顿了顿, 便继续向他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顺势抓住了山鸦的一只爪子,试图将这只怪物从空中拽下!力量的来回拉扯中,腹部伤口失血撕裂使山鸦愈发惊怒,剧烈挣扎下把陆征的手臂划得鲜血淋漓。 但陆征紧紧抓着不肯松手,这是一场体力与耐心的较量。 山鸦扑腾着巨大的翅膀,尖锐的飞羽朝陆征脖颈直扇而去。陆征反应极快,霎时间膝盖弯起、脚尖离地,整个人在悬空状态下扭身避过! 他左手抽出别在腰后的匕首,腹部力量瞬间绷紧,呈弓形往上一跃。 噗呲——! 锋利的匕首再次插进山鸦腹部伤口上,猛然一道十字翻搅。力道之深,登时让那巨鸟肠穿肚烂,腥臭粘稠的内脏哗啦啦一下涌了出来。 那恶心的液体溅了陆征一头一脸。 陆征视线受阻,一甩头,队里的少年及时补箭,正中山鸦喉管。 伴随着巨鸟倒地扬起的簌簌尘土,陆征稳稳落地。 他扭头一撇,白榆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弓弦拉满、三指齐发,半空中一只体型稍小的飞禽应声从空中倒头栽下! 两人匆匆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将目标对准了正在大杀四方的头鸟——巨型猎鹰。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就能俯视万物的猛禽。它头部短小精致,双眼却如黑曜石般透射出凶悍的光芒,那是它对猎物无可逃遁的注视。这只猎鹰翼展达到了惊人的四米多,强壮的翅膀展开时那股力量仿佛能掀起风暴。 白榆瞳孔紧缩,盯着它犹如两根钢柱一般结实有力的腿部和那一对能直接把人抓穿的利爪,一股由恐惧、求生和兴奋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随着血液加速流动,充斥向身体每一只细胞。 “拉网!”陆征一声令下,几人捡起地上残破的捕鸟网,将猎鹰身后围住。 猎鹰无法原地起飞,一旦落地,必须助跑后才能再次升空。白榆和陆征堵在它身前,两人并肩作战,弓弦蓄满待发。 它发出了一声困兽的啸叫,愤怒地向他们直冲而来! 尖细的箭羽根本无法对它造成实质性伤害,甚至还未近身就被巨大而锋利的羽翼全然挡开。猎鹰的速度太快,捕鸟网连它的尾羽都没碰到,须臾间,弯曲而尖锐的鸟喙已近至白榆眼前。 他身形急速后退,同时手中弓箭也不停连发,才稍稍拖缓了猎鹰的冲势。 陆征一把将白榆拉在身后,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刀横在胸前,冲着发怒的猛禽大喝一声! 这是一个极具挑衅的动作,陆征不断挥舞手中长刀,吸引它的注意力,边走边退。 就在这时,白榆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银光闪过。原来是之前布置的一处陷阱被触发了,一根极细的钢丝瞬间绷直,将猎鹰后腿牢牢缠住。巨禽猝不及防,一个踉跄绊倒在地。 陆征抓住这个机会,几步踏上猎鹰巨大的羽翼,用尽全力朝它的头部劈砍而下! 那鹰发了狂,巨力挣扎之下刀枪不入的尖利脚爪竟将钢丝绷断。它扑腾着直起身子,在长刀即将砍下的瞬间,将陆征猛地掀翻出去! 陆征顿时失去重心向后翻滚,他迅速调整呼吸抓住猎鹰背部的羽毛顺势滑下,在即将落地时砍断了它的几根尾羽。 “它逃不掉了!”陆征大声道。 尾羽残破会严重影响它的平衡性和飞行能力,要熬鹰,就得拖住它、消耗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在合围之下,猎鹰体力急剧消耗着,每个人也已满头大汗。 白榆屏住呼吸,琥珀色的瞳孔紧紧盯着眼前猛禽的一举一动。终于,在那巨鸟动作放缓的瞬间,他猛然跳起,从背后抽出一只长箭,狠狠地刺向它的眼睛。 猎鹰痛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攻击变得更加疯狂。但白榆没有松手,他借着对方挣扎的力量,翻身一跃,成功骑到了猎鹰背上。 白榆紧紧抓住猎鹰颈部羽毛,不断刺向它的要害。猎鹰直起巨大的躯体试图将背上的人甩下去,在那不顾一切的疼痛与疯狂中,它猛然冲进人群狂奔起来,强行张开巨大的羽翼竟要把白榆带上天空! 陆征纵身一跳,竟徒手抓住猎鹰的脚爪,可很快,掌心中湿滑粘腻的血液就让他滑了手,他抓空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白榆被迫离地、腾空,被巨大的鹰翼带上天空。 5米...10米...,陆征浑身血液蓦然一凉。 “白榆——!” 地面上的人惊呆了。 “停止射击!”陆征一把推开旁边人手中的弓弦。现在没有人能帮白榆,他只能选择相信! 对高空坠落的恐惧让白榆心脏狂跳起来,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征的吼声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依然清晰。白榆猝然睁开眼睛,压低重心,他从背后抽出一只箭,发力把箭头刺入猎鹰颈部的动脉。 滋啦一声,鲜血喷溅而出!终于,发狂的猛禽在剧烈挣扎中失去平衡,从空中极速坠落。 砰咚,砰咚—— 随着失重,白榆血液迅速涌上头顶,他离地面越来越近。 3秒——耳边风声呼啸,灰暗的地平线与天际融为一体。 2秒——地面上的人影在瞳孔中极剧放大,他看到陆征焦急的面容。 1秒——白榆屏住呼吸,在即将坠地的最后一刻,从猎鹰背上纵身跳下! 轰——!尘土飞扬,他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陆征被这股冲力所袭,两人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双滚倒在地。 “唔”,白榆额头抵在陆征胸前,撞得眼冒金星。 他缓缓抬头,对上陆征混合着鲜血、泥土和汗水,却依然不失英俊的脸庞。 陆征被砸懵了,喘息半晌才咽下胸口翻腾的血气,哑声笑道:“你最近是真胖了。” 白榆噗嗤一笑,用指腹替陆征擦了擦糊在眼睑和额头上的血迹,伸手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快起来,还没结束。” “嗯”,陆征缓过背部撞击的疼痛,闷咳两声道:“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只要能拖到黄昏,这些鸟就会归巢。它们损失过半,又失去头鸟,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发动二次袭击了。” “我们的人也伤亡不少,就看谁能熬到最后。”白榆甩了甩匕首上的血,“好在最大的几只猛禽都被干掉了,剩下的鸟族攻击力会有所减弱。” 末世时代,这场不同种族之间的战斗在荒芜贫瘠的大地上焦灼持续。到了下午三点,双方都已精疲力尽。 大部分成员已经累得连弓弩都拉不开,连白榆都胳膊颤抖着渐渐失去准头。他大汗淋漓,紧紧咬住牙关。 忽然,不远处人声鼎沸。 白榆回头望去,不知何时,一大批居民从地下避难所涌了出来。他们年龄参差不齐,体格也不如战斗员们强壮,但个个眼神刚毅坚决,手里拿着长矛、斧头、刀剑…… 冲在最前面的一人身形修长,穿着墨绿色作战服。 “是沈长翊,沈医生来了!”江禹爆发出激动的喊声。 被称作沈医生的那人,从满地尸横遍野和碎石残垣中稳稳走来,他拔起插进石缝里的长矛,微微眯起茶棕色的眼瞳,扭身发力向半空中掷去! 矛尖闪烁着寒光划过长空,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射向目标。一只飞禽倒栽下来,只扑腾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陆征眉梢微挑。 沈长翊冷白色的皮肤在漫天落地的尘埃中愈发清晰,他五官深邃,鼻梁挺直,波澜不惊的眼瞳宛如深潭。 乌木沉香的信息素气息四溢出来,在沉静的外表下释放着着惊人的野性与张力。 他视线扫过众人,停留在陆征身上。 两人在喧嚣的战场上,隔空对视。 第47章 夕阳的余晖如熔金般流淌, 洒向残破不堪的战场。终于在黄昏时分,元气大伤的变异鸟族带着残部撤退了。 这场胜利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满目尸横遍野、断壁残垣, 打扫战场和救治伤员的工作一直持续到深夜。 地下避难所被临时改造成医疗集中救治点。微弱的光晕下,医生和护理人员忙碌地穿梭在伤病员中间,地下室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之气, 让白榆本能的生理不适。 陆征胳膊、手掌多处撕裂,好在没有伤到骨骼和内脏,在满屋子重伤员中已是幸运。 “不用麻药,直接缝。”他深知药品短缺, 一声不吭地完成了消毒、缝合处理。 第47章 白榆只是轻微伤,本不打算做任何处理, 可架不住陆征再三要求,才不情不愿地缩在角落里等待治疗。他的脸上有点破相, 一道7-8公分的伤口,从下颌面划到耳根。 作为人形战斗兵器的实验体, 白榆受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可脸上却是半点疤痕都没留下。如今这么长一道伤口突兀地出现在他清隽的面容上,搅得陆征心头火起, 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极低的气压。 护士替白榆简单冲洗了伤处, 打着手电筒仔细瞧了瞧,蹙眉道:“伤口有点深,触及到皮下组织了, 最好缝一下。” “清创就行, 不用缝合了。”白榆自忖愈合能力比一般人强, 这些护理人员大多只经过最简单的急救培训, 遇到手法不熟练的倒还不如不缝。 “等一下。”忽然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白榆循声望去,只见沈长翊向这儿扫了一眼。 不过对方很快收回视线,专注于抢救眼前的伤患,对白榆道:“等我半小时,处理完这边的事,我来给你缝合。” “小安,你先给他处理其他创面。” 护士赶紧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替白榆做了手臂和腰侧的创面处理、裹好纱布。 陆征抱臂站在白榆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长翊。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他在战场上所显示出的沉着镇定和矫健身手,以及防菌服都难以掩盖的紧实肌肉,无一不是经过长期专业训练的结果。 同为alpha,强者之间信息素的感应甚至不用其他任何证据,陆征本能地察觉出一丝危险的、不可控的气息。 白榆也很敏锐,尽管沈长翊已经收敛了信息素,但当他换下口罩和血淋淋的手套,向自己走来时,那股无形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还是扑面而来。 沈长翊蹲下身,拨开白榆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借着灯光把那双琥珀色眼瞳中的戒备,和面部肌肉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 陆征警惕地上前一步,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沈长翊收回手,淡笑道:“放松点。” 他重新接过一双无菌手套,示意白榆坐到椅子上,在护士的协助下固定好头部。 “我会用分层减张缝合,愈合后疤痕不会太明显,不必担心。” 冰凉的消毒液再次清洗伤口,沈长翊轻轻按了按附近的皮肤组织,压低声音:“这个位置靠近腮腺,如果你能忍得住,我不建议用局部麻醉,你腺体本身的能量会有助于伤口愈合。” 白榆心中的一根弦猛然一跳,但面上依然毫无波澜道:“好。” 沈长翊把握着分寸释放出一股极淡的安抚信息素,乌木沉香的气息带着天然的镇定作用,让人不由自主反应变得迟缓。 他没有理会陆征向他投来的,几乎要把他当场钉穿的目光,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精细的操作上,直到伤口被密集工整的针脚完全覆盖。 “好了”,沈长翊用纱布拭去伤口周围的血迹,“每日酒精消毒,尽量不要沾水,六天后过来拆线。” 白榆额前浸出薄汗,他一直保持着脖颈后仰的姿势,蓦然起身带来的晕眩使得身形略微踉跄,沈长翊刚伸手要扶,可陆征却比他更快一步。 “沈医生,多谢了。”陆征礼貌而冷淡,一手扶住白榆的肩,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沈长翊看着陆征宣誓主权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可那表情稍纵即逝。他偏过头,对白榆温和笑道:“回见。” 一场恶战过后,人格外疲累,但为了以防鸟族再次偷袭,陆征只休息了半天就回到防御驻地值班。 白榆被陆征摁在家里休养。他一连睡了两天,才缓过全身的疲乏,就算手臂力量经过强化,高强度拉弓射箭也多多少少拉伤了肌肉,两只胳膊依然沉沉地抬不起来。 到了第三天,他再也闲不住,简单洗漱过后就套上外衣出了门。 聚集区里荒凉破败,来不及清理的血迹渗入泥土和石头缝里,让整条街道都充斥着难闻的腥气。 街上异常冷清,偶见三三两两的人也都在忙着灾后重建的事。陆征就驻扎在聚集区外围的防御工事里,按照以往经验,现在还不到松懈的时候,他们还要轮班坚守一个多月。 白榆作为珍贵的omega,衣食住行样样受到特殊关照,但他打心底里不愿成为吃闲饭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地下避难所入口。这里是眼下最缺人手、最忙碌的地方。 带着袖章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手持扩音器,声音清晰道:“各位居民,我们现在急需志愿者协助避难所的运行,如有愿意加入者,请来这里登记。” “我不是医护人员,但如果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可以参与。”白榆闻言走过去。 “啊,是你!”工作人员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激动地瞪大眼睛,连扩音器都忘了放下来,“大家都在传我们阿兹洛克出了一位战神,现在就连几岁的孩子都会用炭木在墙上画您征服猎鹰的英勇身姿呢。” 白榆被猝然一噎。他难以想象,在自己闭门休息的三天里,这段战斗经历被添油加醋描绘成了什么样子。 又是“造神运动”,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来来来”,工作人员热情地拉住白榆,给他胳膊上也别了个袖章,“太好了,大家要是知道您来了,那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他实在推拒不过,被拽进了地下避难所。 伤员聚集地已经用帘子分隔成一个个隔间,轻伤者都靠墙坐着,重伤者躺在简陋的床铺上。通气不足的地下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难以言喻的沉闷,间或夹杂着低吟。 “大家快看谁来了!”那人高声喊道,把白榆往前一推。 两秒静默过后,方才还死气沉沉的人群中登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与掌声,突如其来的动静就连隔间里的人都纷纷掀开帘子一探究竟。 “是我们阿兹洛克的战神!”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句,接着络绎不绝的呼喊声愈发高涨。 白榆心里咯噔一声,僵在原地。自己身份来历特殊,如此高调实有不便。 “你是来复查伤口的?跟我来检查室吧。”为难之际,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熟悉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拨开人群替他解了围。 沈长翊本身眉眼冷峭,面无表情的时候与陆征甚至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那股子刻在基因里的野性与不羁,让他与平日里常见的医生形象相去甚远。 在这个每天都要为了生存奔波挣扎的末世,这人竟然还能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气度从容不迫,厉害之处可见一斑。 他在前面带路,把白榆领进一个僻静的隔间,先按流程检查了脸颊和胳膊上的伤口,至于腰侧那处,却很绅士的没有主动伸手,而是用征询的眼光看向白榆。 “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检查了。”逼仄的一方空间内只有他们二人,白榆下意识绷直脊背,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沈长翊并没有因为这番拒绝而有丝毫尴尬,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俯下身,缓缓凑近白榆耳畔:“我知道,这点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或者说,如果再不来检查,恐怕都要痊愈了。” “——!”霎时间,白榆瞳孔骤缩,嘴角抿成一线。 沈长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依然挂着浅淡的笑意。他与白榆足足对视半晌,才垂下眼帘,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白榆,你这是……真得不认识我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直起身体。 “你放心,这间诊疗室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只想问一句真话,你究竟是装作不认识我,还是真的失忆了?” 第48章 白榆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起来, 抽出别在后腰的匕首,用刀背的一面抵住沈长翊咽喉,把人重重顶在墙上。 “你究竟是谁?”他声线沉冷, 眼瞳一错不错地盯着沈长翊的反应。白榆受过专业训练,清楚知道人说谎时的细微变化。一旦对方撒谎,自己会毫不留情。 沈长翊没有丝毫反抗, 只是面露无奈,“看来你是真的失忆了。”他举起双手,顶着匕首的压迫不紧不慢地拉下自己领口,一直扯到左侧锁骨的位置。 白榆瞬间瞳孔骤缩。 那里有一串编号, 位置和自己身上被烙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呼吸渐重,紧紧盯着沈长翊的面容, 连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挖空心思想要从这张脸中寻找到一丁点记忆的痕迹, 可头脑却不争气的乱成一团,模糊得不成样子。 两人僵持许久, 直到对方因为呼吸不畅而面色发红,白榆才收回匕首,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究竟是谁?”他又重复一遍, “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长翊沉默了好几秒, 才答非所问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半个月前,我听说这里来了一个叫白榆的人,我原本以为只是重名。直到那天在比武场上, 才发现你竟然还活着, 简直不敢相信。” 第48章 “白榆”, 沈长翊缓缓舒出一口气, “知道你还活着, 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你是……12区的人?”白榆对上眼前温柔的视线,却只觉一股冰凉的战栗从脚底涌上心头。 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不愿意面对的过往与真相,即将剖开了、血淋淋地展现在面前。这一切他迟早都要面对,只是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沈长翊不置可否,他以退为进,等待白榆的反应。 而白榆的迟疑与纠结,出乎他的意料。 “这可真不像你啊。”良久的静默过后,沈长翊终于率先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不过我也能理解。虽然我不清楚这两三年里你都发生了什么,但毕竟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也许还是都忘了最好。” 白榆心脏砰砰直跳。面对流血、死亡的威胁,他都不曾惧怕过,可自己如今却如此惧怕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也对”,沈长翊平静道:“人总要向前看,既然来到阿兹洛克,这里就是你新生活的开始,也许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等等!”白榆挣扎着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在对方要转身离开的刹那叫住了他。 “不急”,沈长翊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摆了摆手,“这件事选择权在你,还是想好了再说吧。” 直到眼前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不见,白榆才猛然喘过一口气,昏暗逼仄地空间让他一刻也不想多待,逃似地跑了出去。 初春寒凉的风倒灌入胸腔,可他浑然不觉,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奔回驻地。 门没有上锁。 盥洗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是陆征回来了。 白榆悄悄地把已经插进锁眼里的钥匙转出来,想装作没有回来过的样子,可刚一动,就听到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 熟悉无比的声音传了出来:“白榆,你回来了?” 白榆闭上眼睛,认命地应了一声。 陆征在驻地值守了三天,没有洗过一次澡,可把这个洁癖的人憋坏了。听到白榆的答复后,他又洗了足足十分钟,才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气息走了出来。 他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去客厅接水喝,就瞥见窝在椅子里闷不吭声的白榆。 “你去哪儿了?”陆征仰头喝下大半杯水,见白榆还是闷着头不吱声,不由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伤口发炎了?” “我没事。”白榆触电般浑身一缩,避开他的手掌。 陆征皱起眉头,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追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白榆缓缓抬起头。两人的距离太近,一站一坐,他被圈在陆征身体投下的阴影里,视线往上就看到那双削薄的唇。 他们曾在浩瀚的星空下恣意拥吻,在荒芜的冰原里携手前行,这一切仿若昨日,美好得这么短暂。 白榆忽然狠狠抓住陆征的头发,用力抱了上去。 浴室里蒸腾的热气让陆征的皮肤如此温暖热烈,雪松信息素的气息近在咫尺,仿佛要填满每一次呼吸。白榆把下巴搁在陆征肩头,用尽生平最大的自制力仰起头,才让快夺眶而出的眼泪倒流回去。 陆征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拍了拍他的脊背,低声安抚。 “陆征……”,白榆小声开口,声线里带着微颤的鼻音,“我可能,很快就要恢复记忆了。” 手上动作蓦然一顿,可很快那温暖的掌心移到白榆后脑,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当是出了什么事呢”,陆征微笑着,两人额头相抵,“想起来是好事,比稀里糊涂过一辈子强。”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但白榆知道这只是掩饰。 陆征迟早有一天要返回军部,他是天生的守护者,不可能永远待在这个远离纷争的偏僻一隅。12区和13区的争斗是如此激烈,以自己的身份,是再也回不去了。 陆征要向前看,而他必须得回头。有些事情就像蒙着一层纱纸,只要不揭开都可装作相安无事,但一旦捅破,就再也无法转圜。 那一晚,两人各自无眠。 白榆尽管已经困倦到了极点,神经却格外清醒。 他与陆征十指交握,后背贴着陆征温暖结实的胸膛,沉浸在那股雪松与海洋交织的安抚信息素中,在脑海中想象着,他们就这样过完一生。 直到凌晨四五点,白榆才终于入睡,醒过来的时候陆征已经离开。 他把陆征写下的压在油灯下的纸条卷起,扔进垃圾桶。然后走近盥洗室,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憔悴的、略带浮肿的眼皮。 白榆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冷水一遍遍浇在自己脸上,直到双手都冻得通红,才下定决心阖上屋门,向地下避难所走去。 沈长翊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恢复记忆?”白榆开门见山,他对沈长翊了解不深,也不想从对方话语里去辨别真假,他只相信自己。 沈长翊看出他的戒备,“药物治疗、记忆训练、环境刺激、心里治疗这些方法都可以帮助恢复记忆,但每个人失忆的原因和恢复程度都是不同的,因人而异。” “造成你失忆的原因我大概能猜到,但我也要知道这两三年来你的经历,这些信息对治疗很重要。” “我失忆的原因?”白榆微微蹙眉。沈长翊究竟是谁,竟对他这么了解? 沈长翊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道:“据我观察,你的思维认知、行动和反应能力都没问题,应该是对特定时间段记忆的缺失。这种记忆的恢复方法需要更有针对性的训练,过程可能也比较痛苦,你最好要有思想准备。” “我明白”,白榆道:“我既然来了,自然不会轻言放弃。” 沈长翊却摇头笑笑,“其实人体构造是很神奇的,很多现象到现在都无法完全用科学去解释。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独独失去那段记忆?会不会是人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因为太过痛苦,所以才选择忘记。” “其实我昨天的情绪也有点激动,后来想想挺后悔的。我其实也一直在权衡,究竟该不该让你想起来,但我想应该把选择权交给你。而且,我也担心他们不会放过你,我不希望有一天,在你一无所知之时再次遇到危险。” “他们?”白榆心生疑影,“他们指的是谁?” 研究所被袭的场景忽然浮现在脑海里,他下意识道:“你口中的他们,或许已经找到我了。” 沈长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可以开始训练。针对你的情况,最直接的方法是情境重现和记忆触发,这需要你的配合。” “你现在能告诉我,对于过去的事,印象最深的记忆吗?描述越详细越好。” 白榆半躺在治疗椅上闭起眼睛,寻着记忆的线索:“我曾反复做过同一个梦。我梦到自己在一架直升机上,像是要出去执行任务。可途中飞机...出了意外,尾翼损毁。” 沈长翊眼神一黯。 “飞机下方是一望无际的原始丛林,我们本来是要迫降,但舱内已经起火,来不及了。有人在身后推了我一把,让我跳伞。” “然后……”,白榆沉浸在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中。 随着记忆的深入,他开始声音发颤。 “然后……”,沈长翊的声线也暗哑起来,他缓缓开口,说出了白榆此生最难忘记的一幕。“有人对你开了枪,降落伞破损,你坠入了万顷丛林之中。” 第49章 12区军部, 特勤一组。 “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以后就是你们的新同事, 白榆。” “哇……破天荒啊,竟然来了位omega?”白榆被一群alpha团团围住。 “我话先搁在这儿。上边特地交代了,工作归工作, 其他的事甭想,不然腿都给你们打断,听到没!” 白榆目光从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扫过,忽然对上一双熟悉的墨绿色眼睛。 萧尹拨开人群大步走来, 对他露齿一笑:“白榆,我们又见面了。” “小萧, 你们认识?这样也好,那你带他办理一下手续, 尽快进入工作状态”。 “得嘞,交给我。”萧尹冲白榆眨眨眼,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神情中一把拉过白榆胳膊,“我先带他熟悉熟悉环境。” 白榆被他飞快地半拉半拽下楼,刚要喘口气, 就见萧尹上下打量道:“我前段时间出去执行了个任务, 刚想着回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倒自己来了。” “怎么样?都恢复好了吗?”他借着明晃晃的日光把白榆转了个圈儿,“组长他唬你呢, 要是哪里不舒服, 再歇一段时间也行, 我去跟他说。” “不用”, 白榆性子清冷惯了, 淡道:“我已经准备好,可以接任务了。” 萧尹皱着眉撇了撇嘴,“哥,你好冷淡哦,真看不出来你也是个工作狂。好吧,我这就带你去办手续。” 第49章 白榆保持着一两步的距离跟在萧尹后面,听他絮絮叨叨地介绍。 “咱们特勤部一共有八个组,负责情报收集、要人保护、危机应对、特种作战和秘密调查,其实各组职责边界也没那么清楚,很多都有交叉重合。但要论实力,我们一组那是当仁不让,组里大部分人都经过基因强化改造,其他组跟我们的差距,那可不是一星半点。” 萧尹年轻气盛,阳光、朝气和自信在他身上显露无疑。 相比之下,白榆则低调沉默得多。他是军部高层安插在特勤组的眼线和影子,是军方牺牲、花费高额代价创造出的“零号”实验体。 他潜入一组的真正目的,是监视、剿灭其他失控实验体。根据观察,在早期实验体中,潜移默化出现了一种极端主义倾向——基因优越论。 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往往使人盲目。越来越多的实验体表现出自我优越感,他们逐渐迷失,出现失控、违抗命令的行为,甚至暗中集结、煽动反抗情绪。 这是一项极度危险、也极度挑战人性的任务,白榆那一年也只有22岁。 他很年轻,和萧尹一样,有一腔未经世俗玷污的热血与纯净。他们一起执行过很多次任务,秘密的、危险的、荒唐诡异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白榆渐渐融入一组,成为他们生死相依的伙伴。而萧尹也从一个毛头小子,蜕变得愈发成熟、强大。 纷纷扬扬的雪夜里,屋内暖黄色的光晕将玻璃上的雪花照得晶莹剔透。一伙人执行完任务、难得休假,聚在一起喝得酩酊大醉。 死里逃生的经历让白榆心有余悸,平日里很少饮酒的他也喝了两杯,不多时,一股轻盈的眩晕感和燥热悄然袭来。他站起身,决定去阳台吹吹风。 街道上杳无人烟,雪花斑驳的光影在夜幕中缓缓展开,湿润清冷的空气带走脸颊上的微热,透过皮肤,渗入心底。 白榆倚在阳台栏杆上吹了一会儿,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平和与宁静。 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环抱住他。 白榆蓦然一惊,刚想挣开,肩头却沉甸甸压过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萧尹半醉半醒,用额头使劲蹭着白榆肩窝,喃喃道:“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浓重的酒意中,他双眼闪烁着迷离的光芒,酒精给他勇气,也模糊了他的理智。感受到怀里人的挣扎,萧尹双手更加用力,死死圈住白榆。 白榆瞬间酒醒了。 “小尹,你喝多了,放开。”他声音冷了下来,“你现在不清醒,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萧尹一愣,声线委屈得像是要哭出来,“别,我……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行吗?” “松手。”白榆字字清晰。 萧尹不甘心地松开怀抱,但右手还是固执地扯住白榆衣角,低声道:“别走。” 白榆叹了一口气,架住站得摇摇晃晃的萧尹,扶他躺在里屋的沙发上。 “别走。”萧尹半眯着眼睛,反复嘟囔。他手劲很大,拉住白榆的手把人拽坐下来,“留下陪我一会儿吧。” 他蜷起身体,把头枕在白榆腿上,用那微卷的棕发拱了拱,在葡萄柚信息素的安抚气息下,沉沉睡去。 那个雪夜是白榆记忆中挥之不去的片段。萧尹在昏黄的灯光下睡颜沉静,带着毫不设防的天真与柔软。客厅里队友们杯盏交错,哄笑着,豪情万丈。 白榆真心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但人生总是事与愿违。 毁灭性的力量、血腥与暴力的不断刺激终于在这些年轻人中滋生出严重的暴戾与极端情绪。强行基因改造造成的身体和精神上的副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揭开最狰狞可怖的面目。 有人疯了,在失控中毁灭;而活下来的人,也在挣扎中变得冷硬、残酷,连萧尹也不例外。 萧尹的基因改造很成功,他一天比一天更加强大,伴随而生的,是那不可一世的优越感。他渐渐陷入了狂热的优胜劣汰理论中,与白榆的分歧日渐激烈。 直到有一天,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在濒临崩溃的绝望下动了手。 单论身手,白榆很快落了下风。 “你究竟是谁?”萧尹一遍遍逼问无果,脸上神情越发狠厉。 他一拳砸向白榆,在对方侧身躲闪的刹那,出手如电,抓住领口把他轰然撞向墙壁。 萧尹瞬间爆发的速度与力量让白榆避无可避,疼痛顺着脊髓涌上脑部神经,他被撞得头晕眼花,视线模糊中对上一双愤怒、绝望、杀红了的眼睛。 “成旭和吴皓是不是你杀的?你说啊!”萧尹低吼着。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多少次生死一线都一起走过来,你都忘了吗!”他的声音带着撕裂的痛苦,每一个字都饱含血气。 “白榆,你也是实验体。”萧尹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咆哮道:“你忘了被绑在手术台上冰冷的滋味了吗!忘了那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排异反应了吗!我们才是同类!你他妈清醒一点!” “清醒……”,白榆被勒得胸口发紧,哑声道:“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 “萧尹,你忘了为什么要成为实验体吗?” 白榆浑身战栗起来,他一改往日的淡然与平静,声线激动:“制造实验体、成为实验体,是为了给挣扎在这末世里艰难求生的人,带来守护与希望。” “尽管世界已经面目全非,可总有一种东西,会亘古不变。” “人类从两百万年前一步步走到今天,是无数人守望相助、不死不灭的精神在接续。” “萧尹,你必须记住,你永远是人类的一员,你的命运与其他所有人的命运紧密相连。” 萧尹发出一阵疯狂的低笑。 他一手抵住白榆,一手捂住脸,半晌才从牙缝中冷冰冰挤出几个字:“你真是被洗脑得彻底。” 萧尹把手掌从白榆的胸口移上咽喉,五指收紧。“你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不过我真有点好奇,你是怎么杀了他俩的。虽然你很强,但他们也不弱。” 他俯身凑近,舔了舔齿间溢出的鲜血,把脸埋进墙角的阴影里,沉声道:“让我猜一猜,你该不会是用了美人计吧?” “放……手……”,白榆在愈发强烈的窒息中挣扎着,他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可萧尹五指如铁钳般桎梏着他,让他面色涨红、呼吸不能,额角的青筋爆了出来。 那一刻,白榆第一次觉得,萧尹是真的想杀了他。 在催动压迫信息素释放的瞬间,卡住他脖颈的力道骤然一松。 白榆想要收回信息素,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针扎一般的疼痛如万千钢钉扎入萧尹全身,连脑髓都像被生生穿透、搅烂,发出尖锐的轰鸣。颈后的腺体急剧充血肿胀,萧尹猛然栽倒在地,痛得抽搐起来。 他眼睛瞪大布满血丝,难以置信地看向白榆。 白榆的面上看不出表情,他半靠着墙,垂眸盯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人,看着那头柔软微卷的头发沾上一地泥灰,看着那双墨绿色眼睛控制不住地涌出生理性的泪水,视线最终停留在他颈部一道狰狞的伤疤上。 那道伤口很深,差一点就割断了气管,那是曾经萧尹飞扑而来,为白榆挡下的一刀。 白榆眼眶发红,他握紧锋利的匕首,直到萧尹发不出声音,也不再动弹,那雪亮的锋刃也没能插下去。 他知道,自己彻底暴露了。 第50章 那晚之后, 白榆一连几天都没见过萧尹。 两人总是有意无意地错开。再后来,白榆任务外派,回到驻地已是三个月后。 他带着一身倦意推开房门, 却发现屋里灯通明,咕咚咕咚的水声从厨房里传来,白茫茫的蒸汽氤氲在玻璃门上, 把里面忙碌的身影映得模糊不清。 屋里淡淡的薄荷信息素气息,让他怔在原地。 “白榆”,随着玻璃门拉开,探出一个脑袋, “你回来啦,晚餐一会儿就好, 坐着等一下。” “你怎么在这里?”白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萧尹晃晃兜里的钥匙,若无其事道:“哥, 这不是你给我的吗?” “我的意思是……你来做什么?”白榆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当然是陪你过生日啊。”萧尹用筷子搅了搅水中翻腾的面条,夹进早已调好的蔬菜汤汁中, 又煎蛋片荷包蛋端出来。 “生日快乐。”他面露温柔,“快趁热吃吧,我再去做两样小菜。” 白榆望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僵直着身体, 没有丝毫动作。那天晚上萧尹的疯狂、狠戾与绝望还历历在目,那双痛苦的、要把他置于死地的眼神让他辗转反侧,数次从噩梦中惊醒。 萧尹看着白榆戒备的样子, 苦笑一声, 拿起筷子自己吃了一口。 “抱歉, 这是你的生日, 按理说第一口面应该你来吃, 可是……”他垂下眼帘,“好歹相识一场,你不会不信任我到这种程度吧?” 第50章 “哥……”,萧尹放下筷子,声线里带着些许哽咽,“那天晚上是我冲动了,是我不对。你我之间或有分歧,但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白榆逼自己狠下心,冷冰冰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今天也不是我真正的生日。我们之间,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有这一天。” 萧尹愣了愣,“我不管你生日究竟是哪天,从五年前我认识你起,每一年的今天,我们都是一起度过。”他放低姿态,用近乎恳求的神情看着白榆。 “明天就要跨区执行任务了,这次行动目标很危险,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整整齐齐的回来。你就让我再陪你过一次生日,好不好?” 这句话戳中了白榆的心窝。 半晌后,他沉默地坐下来,一言不发地拿起筷子,挑起面条往嘴里塞去。他起先只轻轻吸了一口,可熟悉的味道瞬间涌上心头,就闷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每一口面条和汤汁都带着时光的印记,让人止不住心酸。 萧尹拉开椅子坐在白榆对面,盯着他发呆。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直到白榆把碗底都喝了个干净,才恍然回过神来。 “白榆……”,萧尹指腹轻扣在碗的边缘,下意识摩挲两下,“你不知道,我多想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我们之间,就真得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别自欺欺人了”,白榆起身道:“有句俗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萧尹拿起碗走进厨房。 “你不吃吗?” 白榆看着他转过身微微发颤的背影,还是迟疑着问了一句。 “我下午在食堂吃过了,不饿。”萧尹的声音淹没在哗哗水流声中,他背对白榆,强忍住体内翻腾不休、痛苦内疚到要吐出来的感觉,挣扎着闭上眼睛。 事已至此,他不能回头。 第二天午后,白榆来到停机坪的时候,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这次行动,一组足足出动了6个人,几乎祭出了最强战力,就连平时不常跟他们出任务的队医沈长翊都在其中。 “检查装备。”萧尹音色低沉,回荡在空旷的停机坪上。 “装备检查完毕!” 他点点头,深深看了白榆一眼,“登机。” “目标区域锁定,预计飞行时间一个半小时,这次跨区行动,任务是解救人质……”,萧尹按照惯例解说营救方案和人员部署,直升机的旋翼开始缓缓转动。 确认完方案之后,还有些时间,白榆阖目休息。他这些天整夜整夜失眠,在摇摇晃晃的机舱内反倒生出些睡意。 迷糊中,一道响声乍起,紧接着机身剧烈摇晃起来,白榆瞬间惊醒。 “h0951呼叫指挥中心,呼叫指挥中心。我们遭遇不明生物袭击,尾翼已经损毁,申请紧急迫降!” 通讯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h0951,你们下方是丛林危险区,迫降危险系数极高,请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联系13区塔台,将引导你们在最近位置降落!” 机身在紊乱的气流中剧烈颠簸,滚滚黑烟冒了出来,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来不及了”,萧尹迅速解开安全带,抓起身旁的降落伞包,扭头命令道:“全体人员,准备跳伞!” 机身开始迅速下坠,飞行员紧盯着高度计,默数着距离地面的高度。 萧尹单手抓紧舱门,指挥组员们纷纷跃出机舱。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白榆在剧烈颠簸中勉强维持平衡,下意识看了一眼萧尹,还没等看清他的面容,就感到背后被猛然一推,“白榆,快跳!” 高空之上,天旋地转。 降落伞绳索拉开的瞬间,巨大的阻力将身体往上猛地一扯,风刃如刀般割过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 白榆朝直升机坠落的方向努力望去,瞳孔中却出倒映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棕黑的头发被风扬起,凌乱地拍在萧尹脸上,他单手攀着舱门,右手握枪,对准自己的方向。 “砰——砰!”两声枪响撕裂长空。 随之而来的是急剧的下坠感,破损的降落伞在风中摇曳,一如白榆此时的心,千疮百孔。 他只恨不得自己瞎了。 身下万顷原始森林迅速放大,树木的尖梢像无数钢针指向自己。白榆绝望地闭上眼睛,巨大的冲击力骤然袭来,他身体被狠狠地甩向一侧,霎时间失去了知觉。 他是被生生疼醒的。 睁眼一看,自己竟然挂在一棵参天大树上,树枝的尖刺划破衣服,刺入皮肉,鲜血滴滴答答流淌出来。 白榆头痛欲裂,尝试着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多处骨折带来的剧痛让他几欲昏厥。 他用尽力气割断缠在身上的绳索,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身体却像被巨大的力量牵引着一样,不断向地面坠去,摔入了记忆里最浓重最黑暗的深渊。 …… 阿兹洛克聚集区,诊疗室。 “——呼!”白榆蓦然惊醒,大汗淋漓。 半个月来,在图片、模拟情境和深度催眠的反复刺激下,记忆一点点回笼,终于拼凑出最原始、最残忍的真相。 沈长翊看着他渐渐变得猩红的双眼,知道他已经全然记起。 “根本就没有跨区解救人质的任务,那天唯一的目标就是我,是不是?” “这么周密的计划,环环相扣,非要置我于死地,只靠萧尹一个人演不来。”白榆心肺疼得快要炸开,双手紧紧攀着床沿。 原来在利益面前,“情谊”两个字根本一文不值。那架直升机上,曾经与他生死与共的队友们,竟然一个一个都想要他的命。 “你也是知情的吧,沈队医?”他一把抓住沈长翊的领口,过度刺激让白榆一时间露出疯癫而破碎的神情,“你很少直接参与任务,那天却突然出现在飞机上,是萧尹不放心,让你确保我死透了?是不是?!” “不,不是这样……这件事我的确有责任,也很后悔,但当初我们真的没有想置你于死地。”沈长翊轻抿下唇,眼底划过一丝悲凉。 “事发前一个月,萧尹找到几个他比较信任的人,说出了你的潜伏身份。特勤组实验体中不乏经过脑域进化改造的,轻易就黑入了你的档案。当真相被揭开时,大家才蓦然发现,你的存在,竟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 “萧尹他毕竟对你有感情,并不想杀了你。策划这一出,原本是想造成你意外受伤的假象,不留痕迹地破坏掉你的腺体,但后来却越发不可控制。” “白榆”,沈长翊继续道:“我这么说不是想推卸罪责,无论如何,我的确成为了帮凶。这个计划起先也有人反对,但当成旭和吴皓的死因赤/裸裸展现在面前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 “成为实验体意味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与付出,我不能忍受一边流血牺牲一边还被监视、威胁。那时候我的情绪疯狂催化,看不清自己内心,待我头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好一个有感情”,白榆捂住眼睛,讥讽地笑起来,“我宁愿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沈长翊低叹道:“后来我们在丛林里找了你很久,因为被变异生物困住耗了点时间,你坠落的位置又太远,当我们找到那里的时候,只看见破损的降落伞挂在树上,还有地上一大滩血迹。” “从那一地血来看,你生还的概率不大。在那样的环境里,我们猜测你也许是被野兽拖走了,也许……”,他顿了顿,说不下去。 “总之,萧尹发了一段很长时间的疯。等他再度回到组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更加不正常。” “他的野心越发膨胀,做出的事情也越发离谱,残杀同僚、排除异己,纠集了一批狂热的追随者,开始实施劣等基因清除计划。” “我实在无法认同他,所以就在那个时候,找机会逃出了12区。” 第51章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榆双手撑住床沿。 “以后再说吧。”沈长翊跳开视线, “你刚刚恢复记忆需要休息,我先送你回去。” “啪”的一声脆响,他伸出的手臂被猛然挡开, 白榆摆出一副防备姿态,眼里含着强烈的拒绝与冷硬。 “好吧”,沈长翊后退几步打开诊疗室大门, 目送白榆离开。“我知道任何道歉都是苍白的。过去的一切已然发生,不可改变,但是如果将来你有任何需要,我愿尽绵薄之力。 落日的余晖渐渐熄了, 时间在黑暗里变得缓慢而模糊。白榆蜷缩在角落,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泪水悄然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咔嚓一声打开。白榆浑身一颤, 紧紧抿着嘴不想出声,连呼吸都被刻意压低。 “白榆?”陆征试探地唤了一声, 点燃油灯。 “你躲这儿干嘛,怎么不开灯?”他皱眉看着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快步走过去。 “怎么了?”陆征揉揉他的头发。 第51章 掌心下的人颤抖得更加厉害, 白榆固执地把脸埋在臂弯里, 紧紧弓起身子,不肯抬头。他不想陆征看见自己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他强迫自己开口。 陆征道:“沈长翊联系到驻地,说你状态不太好, 但具体的事, 他不肯多说。” “我没事, 只是有点累”, 白榆声音闷闷的:“你赶紧回去吧。” “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回哪去?”陆征牙关紧了紧,“我已经跟人换了班。” “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用最快的速度交接完值班就赶回来”。他俯下身,握住白榆的手贴向胸膛,“而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嗯?连让我看一眼都不肯?” 隔着厚厚的作战服,触感下的胸口起伏不定,心脏跃动急促而强烈,白榆握紧到僵硬的手指终于松开。 陆征半跪下来,用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人搂进怀里。说实话,他此刻身上沾满了泥灰和尘土,实在谈不上清爽,但那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一如既往,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就这么静静地抱着,直到感到怀里的人卸下一身尖刺和防备,陆征才松开手,捧起白榆的脸颊。 白榆紧闭着眼,泪痕未干。 陆征心里涌上一阵悸动。他喉间发紧,手上力道不由加重,炽热的亲吻由浅入深,覆上那双微凉而干裂的唇,把口腔内的咸涩吮吸殆尽。 白榆被吻的发不出声,头晕目眩中彩色的雪花一片片飘过落,纷纷扬扬铺满整个世界。直到体力耗尽,肠胃里发出一声饥肠辘辘的抗议,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陆征动作一滞,旋即站起身动了动跪得发麻的腿,“小祖宗,终于哭完了?饭也不吃跟这儿闹绝食呢?” 白榆红着眼眶,瞪了他一眼。 陆征笑道:“还行,还有劲跟我生气,看来问题不大。洗把脸去歇会吧,晚饭一会儿就好。” 番茄块、卷心菜和硬面包搅和在一起,不多时就煮成一锅浓汤。 “新学的,跟泡馍原理差不多,开胃。”陆征把一碗看不清内容的浆糊往白榆面前一推。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白榆用勺子搅了搅,随着干面包迅速吸水,那碗浓汤越来越稠。 “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说。”陆征也拿了只勺子尝了几口,“放松点,不要逼自己。” “那枚芯片,你打算什么时候用?”白榆闷头吃了大半,忽然停下来。“算算也离开了不少日子里,不知道军部那边形势如何,你心里很急吧。” “急也没用,现在还不是时候。”陆征挑了挑眉,“那枚芯片虽是加密的,但一旦建立通讯,不排除会被周川手下的人截获、监听。” “眼下阿兹洛克还没有完全度过被袭击的危险期,我们也没有做好万一被发现后的撤离方案和准备,只能再等等。” “好”,白榆也同意这个想法,“那就再等一个月吧。” 万幸的是,变异鸟族没有再次来袭,随着四月来临,阿兹洛克终于度过了一年中最为危险的时期。 陆征和白榆以出色的战功赢得聚集区居民的崇敬和信任,得以接触、使用到更多资源设备。 终于在四月上旬的一天,那枚曾经缝在陆征手臂里、沾着血的芯片第一次发射出信号。郭树强办事效率很高,没多久就建立起通讯的秘密通道。 外界世界的信息如潮水般涌入这个偏僻的一隅。短短数月内,陈司令的旧部遭到残酷清洗,多位政要遭到暗杀,就连特战组里也出现了人心浮动。 主城已经俨然成为周川的天下,但东西两个卫城还在苦苦挣扎。特战组一些忠心的旧部已经萌生出退守卫城的想法,魏岚也在咬牙支撑。 陆征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阿兹洛克距离卫城直线距离四百公里,但实际上要避开主城搜索、攻击范围绕道的话,还要经过一大片森林地带,危险性不言而喻,他不想带着白榆冒险。 可要他舍弃曾经忠于的信念和亲密无间的战友,他又实在难以袖手旁观。 白榆却没有丝毫犹豫,对陆征道:“我跟你去卫城。” 他的语气是那么平静,就像早就想好了这个决定。 “白榆……”,陆征斟酌开口:“其实你不必冒这个险。虽然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段时间你已经恢复了记忆,你有你的人生,你是自由的。” “你可以留下,可以回到曾经熟悉的环境。无论你想怎样,我都能理解。或许……” “或许我们终有一天会分道扬镳”,白榆接过话来,“但不是现在。” “等你重返主城的那一天,我会选择离开,去完成我该做的事。” 陆征无奈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不是一道多选题呢?” “这当然不是一道多选题”,白榆淡淡笑了起来,“可出发在即,说是送命题也太晦气了吧。” “不过就算再让我选一千次一万次,我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在我心里,守护,永远比复仇更加重要。” 终于,他们在阿兹洛克聚集区的生活步入倒计时。 面对长途跋涉的未知危险,食物、水、药品、武器缺一不可。对他们离开的决定,聚集区的居民充满不舍,轮番来告别,给他们足足准备了可以支持一个月的物资需求。 白榆看着堆成小山包的一地物资有些头疼,连连推辞,“感谢大家的好意,实在是用不了这么多。” “出来看看,给你们准备了什么。”驻地指挥官王鸣把他们领到仓库角落,一把掀开厚重的布帘。登时,一辆高大的山地越野车出现在视线里。 “这是以前在外边儿狩猎时无意发现的,就给拖回来了。旧是旧了点,但结实着呢,已经叫人检查过了。”他重重一拍车身,“瞧这底盘、车架,无论是山坡还是砂石地,都没问题。” “油也准备好了,加满后又灌了两桶装在后备箱里。” 白榆怔住了,车辆和汽油对这个闭塞落后的聚集区而言是何其难得、何其宝贵,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馈赠。 王鸣坚持道:“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退回来的道理。你们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大家早就把你们当成阿兹洛克的守护者和战神。未来无论身在何处,这里的大门将永远为你们敞开。” “还有……”,他呵呵一笑,“有两个人非要跟你们一起去,说起来你们也认识,还是让他们自己说吧。” 他扭头吼道:“长翊、江禹,过来。” 白榆和陆征相视一眼。 江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满含期待地要追随他们。 “别胡闹”,陆征一脸严肃地劝道:“你当外面的世界那么新鲜?你跟着我们会遇到很多危险,甚至丢命,这可不是开玩笑。” 江禹眼巴巴地望着指挥官,用肩膀拱了拱。 王鸣拗不过,“那啥,他既然想跟着就让他跟着吧,这世道哪里都有危险,他从小好奇心就重,一辈子躲这里也不是个事。出去,就让他听天由命吧。” 连王鸣都开了口,陆征也不好再驳。 “这小子就算了”,王鸣接着叹息一声,对沈长翊道:“你我是真舍不得,这里文武双全还精通医术的就你独一个儿。但我早就知道,你非池中物,早晚留不住啊。” “王哥,你说笑了。”沈长翊走上前,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在我逃亡最落魄的时候,是你收留了我,这份恩情我没齿不忘。其实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我的两位助手资质都不错,这两年来我做手术时一直跟着,如今也能独当一面,我现在离开也能放心了。” 沈长翊示意白榆借一步说话。 他压低音量,用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口:“我不奢求你的信任和原谅,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不奇怪为什么周川的势力会猛然间扩张吗?” “因为他背后有12区的暗中支持。萧尹,他的势力从两年前就开始向13区军部渗透了。” 第52章 “地图带了吧?我们走哪条路线?”沈长翊手指轻叩方向盘。 四个人当中, 江禹几乎就没摸过车,得由其他三人轮着开。 陆征对带沈长翊上路很有意见。直觉告诉他,这位高阶alpha危险系数极大, 而且很显然,沈长翊和白榆之间有一种莫名的联系。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沿着往东的方向一直走,会进入一片森林地带。”陆征拿着唯一一张地图坐在副驾上, 大致的线路已经理清,但他并不全然信任沈长翊,只沉声道:“走前方右边岔路,你开就是了。” 沈长翊哼笑一声, 不再说话。 这一路开得很颠簸,末世时代, 受到能量辐射影响的不仅是动物,连植物都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变异。蛰伏了一整个冬季之后, 植被在春天温暖气息的供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膨胀。道路上干瘪枯萎的藤条、枝杈纷纷抽出硕大的新芽, 乍看上去,到处都是斑驳的纹路和凸起的脉络。 第52章 江禹在后座颠得脸色发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几次险些吐出来都生生憋了回去。 陆征向后视镜瞥了一眼, 白榆虽然面上还算镇定,但也微蹙起眉头,抱着双臂闭目养神。 “三个小时了, 停车休息一下。” 沈长翊选了个阴凉处停车, 他把墨镜往头上一推, 下车抻了个懒腰。“温差真够大的, 早上出来还有点凉, 开一路都要给晒冒烟了。” “江禹,这不会是你第一次离开阿兹洛克这么远吧?”他扭过头,江禹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 “喂!不要一个人跑太远!” 江禹摇晃着摆摆手,奔出十几米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陆征和沈长翊无语地看着他。 白榆拿了瓶水递过去,拍拍他的背,“没事,习惯就好了。” “还是白哥你对我好。”江禹感激地漱了两口,又咕咚咕咚喝下半瓶,才缓过劲来往回走。 沈长翊从兜里摸出根烟点上,又自然地甩了一根给白榆,那根烟才刚起了个抛物线,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半空中截住。 陆征冷冷道:“他不抽烟。” 沈长翊盯着白榆看了两秒,憋住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好了,都休息差不多就上路吧,前面还有几十公里开阔地带,太显眼了,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森林边缘。”陆征换到驾驶位置,示意沈长翊坐在旁边。 他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决不能让这人脱离视线。 江禹吐完以后舒服多了,拿起地图研究了一会儿。年轻人好奇心藏不住,缠着白榆给他普及地理,又要听外面的见闻。 白榆讲了半个多小时,口干舌燥。陆征怕他累着,刚要打断,忽然视线里出现一大片隆起交织的藤蔓。 “当心,抓紧扶手!” 霎时间,引擎轰鸣,车轮飞转。陆征猛踩油门,要硬压过去,很快车身剧烈一颠,轮胎在藤蔓的缠绕下瞬间失去抓地力,车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滑。 越野车的轮胎挣扎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枝桠如同怪兽的触手横在公路上,粗壮的藤蔓像是有生命一般,紧紧地缠绕不松手,那股来自然的蛮力让人心中一惊。 陆征全神贯注,不断调整着马力与方向,好在这辆车性能的确不错,终于成功挣脱了树枝的纠缠,在轰鸣中冲出藤蔓地带。 这一下,不仅是陆征,其他人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我的天,外面的植物都疯长成这样了吗?”江禹眼睛瞪得老大,“聚集区在岩壁附近,光秃秃的没什么植物,我都没见过长这么粗的藤条。” “也不都是这样。”陆征道:“城区附近的植被虽然也变异长大,但没有这么夸张,这里的生态更为原始,变异速度也更快。我们今晚就会到达森林边缘,估计里面的情况可能比预想的更为复杂。” “就不能绕开吗?”江禹小心翼翼问。 “这片森林占地太广,而且处在13区和11区的交界。如果从北面绕势必要经过11区,从南面绕的话…”,沈长翊瞥了一眼陆征,把“可能会进入主城监测范围”几个字给咽了回去,改口道:“也要多开好几百公里,地形复杂着呢。” 江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行人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森林边缘。陆征寻了个相对安全的隐蔽处,安营扎寨。 “明天起我们就要进入森林了,里面变异生物很多,也容易迷失方向,大家今晚好好休息,从明天起就不会这么简单了。”陆征打开后备箱,分发物资,“保险起见,物资不能都放在车上,每个人都要随身携带背包,食物、水、武器和药品一人一份。万一走散了,就用匕首在树干上刻出箭头标记,尽量寻找隐蔽位置等待救援,不要试图一个人走出去。” 昼夜温差很大,中午还热出一身薄汗,随着太阳余温的消退,现在气温已降到十度以下。 “啪”地一声,打火器点燃树枝杂草,篝火渐渐燃烧起来,发出温暖的光芒和木材的清香。 火焰舔舐着烤架上的肉干,透出阵阵诱人的香气。江禹胃里的存货早就吐了大半,饿得前心贴后背,等不及码好佐料就狼吞虎咽起来。 他撬起一罐蔬菜汤,仰头就喝,又塞了一罐给白榆,“你尝尝,味道不错。” 陆征拿过罐头埋进篝火旁的石子堆里,加热一会儿,又用手试了试温度,才递给白榆。 沈长翊挑起眼尾看着他,调侃道:“陆哥这么贴心。” 白榆呛了一口。 沈长翊看着年轻,实际跟他差不多大,也快三十的人了,偏偏装嫩叫陆征哥,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晚轮流值夜,不能放松警惕。”大家吃饱喝足后,陆征开口道。 “怎么个排班?”沈长翊抬了抬眼皮。 “白榆睡车后座就别管了,我们三个轮流守夜,睡帐篷里。顺序是我,江禹和沈医生,各值三个小时。” “我没意见。”江禹第一个附和。 “我也没问题。”沈长翊含着一丝笑意,把手搭在江禹肩上,“那就辛苦陆哥,我们先去睡了。” 夜色渐深。 陆征熄了篝火,倚坐在树干旁。茂密的森林遮盖住天空,偶尔露出的空隙也是黑沉沉的,无星无月,他在一望无尽的黑暗中,忽然想起了那天山顶上无垠的星空。 车门被从里向外推开,白榆走下来,与他并排而坐。 “怎么还不睡?”陆征轻声道。 “白天在车上眯了会儿,睡不着。”白榆把身上裹着的薄毯分给陆征半边,握了握陆征冰凉的手。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么?”他把额头抵在陆征肩窝,闷声道。 陆征却用力捏了捏他的胳膊。白榆猝不及防,“嘶”地一声抽气,仰起头瞪他。 “你看,憋不住的时候自然会吱声。”陆征眼角斜睨着白榆,“我倒要看看,你想瞒到我什么时候。” 白榆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跟沈长翊说悄悄话,还眉来眼去,嗯?”陆征忽然捉住白榆的下颌掰过来,两人眼睛对着眼睛,几乎能感到对方温热的鼻息。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抽烟?什么时候戒的?” “研究所……”,白榆打了个哈欠,“秦臻那个死变态,特别注重养生,连饮食都严格参照科学搭配。他为了防止吸到二手烟,在整个研究所都实行禁烟。” “那他也算难得做了件好事。”陆征低笑道。 白榆刚翻了个白眼,就听陆征话锋一转:“那沈长翊是怎么知道的,你和他之前就认识?” 他登时被捉住马脚。沈长翊知道他的太多事,这层关系迟早瞒不住,但白榆并不打算现在就全盘托出。他很清楚,如果陆征知道沈长翊曾经背叛过他、甚至参与了那次差点置他于死地的行动,绝不会同意让沈长翊同行。 白榆自己心里也迈不过这道坎,但他还需要沈长翊的情报和帮助,眼下不能意气用事。 “是认识,但也没那么熟悉。”白榆放缓语速:“我能看出你并不信任他,只是现在我们四个人要一起闯过这片原始森林,必须相互合作。”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值夜安排里,沈长翊那一班,你根本没打算睡,是不是?” 陆征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陆征……”,白榆劝道:“这才刚刚开始,如果你一直这样高度紧张戒备,人迟早会拖垮的。” “不过我觉得有一件事,还是得告诉你。” “什么事?” 白榆顿道:“沈长翊他……也是实验体,而且级别不低。但我判断,他暂时应该没有恶意。” 揽住他胳膊的手掌有一瞬间收紧,陆征沉默了一会儿后,平静开口:“他也是12区的吗?” 白榆点点头。 “好了,我有分寸。”陆征把白榆放平枕在自己腿上,用毯子将他盖了个严实。“我不会主动挑起冲突,眼下我们共同的对手是这片原始森林。” “别想那么多了,抓紧时间睡会儿,明天我们趁早上路。” 第53章 陆征嘴上答应好好休息, 但实际上一直听着动静,沈长翊值夜的时候,恨不能两只耳朵都竖起来, 生怕出一丁点差错。 无奈江禹的呼噜声太大。陆征把他蹬了个翻面,可人家只是嘴里咕囔几声,又继续呼呼大睡。 高岭之花一边要监听外边的动静, 一边还要抵抗来自帐篷内的持续干扰,在无比煎熬中度过了漫长的三个小时。 白榆后半夜就回车里睡了,一觉醒来看见陆队阴沉沉的面色和眼下淡淡的乌青,对他露出一副不可救药的神情, 耸耸肩道:“今天换我开车吧。” 陆征秉承着绝不让沈长翊离开视线的原则,拉开后车门坐进去, 示意对方坐自己旁边。 沈长翊眼底含笑,爽快地跟了进来。 雪松的清冽和乌木的幽香暗搓搓较着劲, 在原本就逼仄狭窄的车厢内释放出来,呛得连江禹都忍不住咳了一声。 第53章 “都停下!”白榆忍无可忍开了窗, 森林里的路早就破败不堪、颠簸的很,在加上这股交织在一起的怪异味道,更是熏得人头晕脑胀。 陆征竟然也会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让白榆实在开了眼。 森林里气候变化多端, 上午还是晴天,刚过午后,气压就沉了下来。 不多时, 淅淅沥沥的雨点变成瓢泼大雨, 本就迷宫一般的森林里湿雾弥漫, 白茫茫的团雾让能见度霎时下降不少。 越野车在颠簸中撞破雨幕, 车身溅满泥浆。 “这么大的雨, 地面坑洼积水,轮胎都开始打滑了。”白榆微蹙起眉。 “云层厚得很,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江禹透过车窗望去,灰黑的云层翻滚涌动,像酝酿着一场惊涛骇浪。 又磕磕绊绊开了一会儿,白榆老远就看到前方道路被倒塌的树干挡住去路。他一脚刹车,努努嘴道:“去,把拦路的给抬开。” 他话音刚落,三个车门同时打开,身强体壮的alpha们直奔目标而去。 那树从根部就被虫蛀腐蚀了,几乎是连根断裂横在道路上,粗壮的树干足足有五六百公斤。 “用锯的?”江禹挠了挠头,“分成几截移开?或者用绳子拉?” 沈长翊瞥了陆征一眼,微笑道:“不用这么麻烦,要不一起搬?” 陆征一言不发,挽起袖子。 白榆在车上无奈地揉着眉心。移走这根树干至少有三四种更为省力的方案,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雄竞爱好者们如此原始又不肯服输的较量。 沈长翊是实验体,骨骼肌肉都是经过基因强化的,陆征尽管身体素质很强,但也毕竟是普通人类。就在白榆担心他会不会闪着腰的时候,三人终于合力把树干移到了一边。 陆征湿漉漉的从雨帘中走来,压着胸腔间的喘息道:“继续开吧,慢点。” 白榆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扔给他一条干燥的毛巾,“先把头发擦干。” 江禹立刻星星眼,无比羡慕道:“哥,那我呢,我呢?” 白榆猛的一个坡道起步,“头发自己甩甩就干了。” 沈长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一幕,目光在扫向白榆后脖颈的时候停留片刻。 陆征立刻用警告的眼神盯着他。 沈长翊微微一笑,移开视线。 由于大雨的缘故,车速被严重拖慢,不过也多亏这场瓢泼大雨,他们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变异动物。 一直到傍晚时分,雨水才渐渐停歇。 “地上都是积水,今晚只能挤一挤在车上过夜了。” “我可以睡车顶”,沈长翊撑了个懒腰,舒展四肢筋骨:“作为医生,我必须提醒你们,长期维持坐姿会导致下肢形成静脉血栓,万一血栓脱离静脉壁流入心室,搞不好会猝死。” “……!”江禹瞪大眼睛。 “逗你的”,沈长翊哈哈一笑,拍拍江禹的肩,“极小概率事件。” “不过车里挤这么多人太闷,我还是去顶上睡,顺便值夜了。”他眨眨眼,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陆哥好像昨晚没睡好,好好休息吧。” “……”陆征剜了他一眼。 他们半夜是被一阵拍击声吵醒的,声音从车顶传来。 “快醒醒!”沈长翊压低声音:“灌木丛那边有动静。” 他摸了摸别在大腿外侧的匕首,翻身跳下车,“嘘——!我去看看,你们先别出来。” 白榆夜间视力更胜一筹,他只耽了一眼,就瞧见不远处有大片模糊晃动的黑影,登时警觉起来。“体型很大……不好,是棕熊!” 陆征猛地打开远光灯,刺眼的光线瞬间穿破森林。他调转车头,把灯光朝着棕熊方向刺去,试图用强光逼迫它离开。 待众人看清它的原貌后,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特么,也忒大了吧! 棕熊变异之后,足足有三四米高,锋利的犬齿和巨爪可以直接把人撕成碎片! “陆哥……”,江禹牙关发颤,“我们能跑吗?” “不能。”陆征扫了一圈周围:“这里树木密集地面又坑洼,车速度提不上来,根本逃不了。” “那……如果把食物扔给它一些呢?它应该只是想觅食吧。”江禹不死心道。 “你看它的体型,除非把食物全给它,否则都不够塞牙缝的。再说,恐怕我们四个人在它眼里才是最好的食物。”白榆沉声道:“准备战斗吧。” 他话音刚落,巨大的黑影便从密林里猛扑而出! “嗖”的一声,沈长翊射出的箭被它一爪拍开。那熊咆哮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就往沈长翊的方向咬去。 沈长翊侧身一滚,霎时间陆征方向盘向右打了半圈,车身一横,挡在了巨兽和沈长翊之间。 “——轰轰!”那熊重达七八百公斤的拍击力让车身剧烈摇晃起来,震得人头皮发麻,坐立不稳。 “快下去,这车撑不住!”陆征对白榆和江禹递了个眼色,“你们先下,找地方隐蔽。” 车身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就在白榆打开车门缝隙的刹那,忽然身体重心猛然向右边倒去,眼看整辆车就要侧翻在地! 陆征瞬间扑向白榆,用肩背和右手把人紧紧护在怀里,旋即抬起左臂,挡下了应声碎裂的玻璃。 两千多公斤的金属机械轰然翻倒在地,眼下情形,已是无路可退。 又是一道风声呼啸,森寒利爪从碎裂的车窗里猛袭而来,倾倒的车厢内无处可避,若是挨上这么一下,心肝肺都能给掏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沈长翊趁棕熊注意力集中在车里的时候,猝然发力攀上越野车,纵身一跃,双手握住利刃,噗呲一声对准熊头直刺而下! “——吼!”巨熊后脑和颈部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豁口,登时鲜血四溅,发出怒吼的咆哮。它被突如其来的反击打得一个趔趄,不由倒退几步。 “快出去!”陆征踹开车门,拉着白榆跑出车外。 江禹紧跟而来,气喘吁吁:“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征压低声音:“白榆,你还记得后备箱里有后一把手枪吗?我和江禹吸引这家伙注意力,你去拿枪。” “可是,我们一共只有三颗子弹。” “这只熊攻击力太强,那一掌只要擦个边,头骨都能被拍碎,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快去!”陆征催促道。 “好吧,那你们当心。” “江禹,你跟在我侧后方。”陆征拿起手电筒晃了晃,对着大地猛跺几脚。 沈长翊刚才一击被甩飞出去受了伤,行动明显迟缓下来。 棕熊正要发动攻击,就听不远处一声声挑衅的响动,注意力终于被陆征吸引过去,它发出阵阵怒吼,向陆征的方向而去。 白榆悄悄移动到越野车后备箱处。车辆在侧翻的撞击中有些变形,他想尽量放轻声响,不让那巨兽发觉,可尾门被死死卡住,他不得不用力一拽! “——咔”的一声后备箱掀开,陆征登时心下一沉。 他还在挥动着手电筒把那棕熊往自己方向引,然而棕熊已缓缓回头,朝着车倒下的方向凶光毕露。 它显然被这么多人激怒了,开始四肢着地奔跑起来,庞大的身躯让迈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地面的颤抖,向白榆直冲过来! “——白榆!”陆征拔腿就追。 “砰!”一声枪响划破夜空。 白榆瞳极速放大,在摸到手/枪的瞬间,只够完成装弹、上膛的动作,就仓促打出一枪。 棕熊中弹后并未停下,巨大的惯性和皮糙肉厚的生命力让它继续向白榆扑来,森然利爪已至眼前! “砰!”第二声枪响过后,棕熊身躯一僵,白榆瞬间点地后跃,堪堪避开了它轰然倒下的躯体。 陆征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一把拉起白榆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白榆摇了摇头,他拍拍一身泥水,心疼道:“第一枪没打中心脏,白白浪费一颗子弹。” 陆征长出一口气,“人没事就好,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喂”,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一声呼喊。 沈长翊侧躺在地,右腿和胳膊被荆棘缠住动弹不得。 他身陷窘境,半张脸都糊了污泥,却依然从容地朝陆征一笑,“陆哥,不好意思打扰你。但在你们继续打情骂俏之前,能不能先帮我一把?” 第54章 江禹第一个热心地冲过去, 徒手一拽,那遍布密刺的荆棘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扎得沈长翊登时脸色一白。 他瞪了这个毛手毛脚的小子一眼。 沈长翊早就清楚江禹一惯粗枝大叶, 做不来细活,所以才拉下脸面向陆征求援。 陆征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微俯下身, 打量着沈长翊狼狈的模样。 双层作战服已在挣扎中被划破,里面的保暖棉絮被勾了出来,渗出的鲜血与泥水交织在一起。沈长翊轻轻一动,荆棘却越缠越紧, 将他困在其中。 第54章 陆征拉开急救包,取出剪刀和镊子。 “江禹, 把手电筒举起来,对准了。”他一边说, 一边琢磨下手的地方。 荆棘的尾尖带着倒钩,几乎把沈长翊右半侧后背、胳膊和小腿扎成刺猬, 每牵动一下都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抽气。 “陆哥……”,沈长翊冷汗直冒,生怕这人有意让他多扎几下, 刚思忖着喊了声“哥”, 就被陆征无情打断。 “闭嘴,忍着点。”陆征用手指挤进一处荆棘条的缝隙中,小心地撑大间隙, 剪刀夹住荆棘, 用力咔嚓一剪。 干脆利落。 沈长翊顿时感觉松快了些。 不得不说, 陆征的观察分析能力的确很强, 他只剪了三刀, 就把乱成一团捆在沈长翊身上的荆棘条全部剥离。 四肢都恢复自由的人长舒一口气,沈长翊正要开口道谢,就见陆征把急救包往江禹手头一塞,头也不回道:“消毒上药总会吧,不行让沈医生指导你。” 过了二十分钟,江禹不负众望的把沈长翊胳膊腿儿都包成了粽子,搀扶着人一瘸一拐走过来。 “一起把车撬起来。”陆征趁这会儿功夫,找了些可以当做撬棍的东西。 越野车着实不轻,但在他们合力之下还是“哐当”一声归了原位。 “仪表盘正常、发动机也没有异响。我去检查底盘和悬挂系统,你们分头看看轮胎和轮毂有没有变形,特别是油箱泄露没。”陆征低速试驾了一下,停车示意大家全面检查一遍。 白榆用力踩了踩轮胎,“这边右后轮胎瘪了,其他应该没问题。” 陆征松了口气,“好,把备胎换上我们就抓紧离开吧。棕熊尸体的血腥味很快就会吸引其他食肉动物,得离远点。” 这一夜完全没有昨晚的从容不迫,等几人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歇下时,已是凌晨三点。 破了两扇窗的越野车里冷风直灌,蛛网般还没全然掉落的玻璃渣子脆弱地粘在窗户边缘,仿佛一阵强风就能拍碎了吹进来。 他们人困马乏,一个个带着满身泥浆昏昏欲睡。 “还剩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我值夜,你们赶紧睡会儿。”白榆把脸颊往窗户边偏了偏,借由冷风保持头脑清醒。 “我来吧”,陆征和江禹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只有不到三个小时,别跟我争。”白榆平静道:“现在只有我毫发无伤,我们现在身处森林而且不知道要待多久,再小的伤口沾上病毒、细菌、微生物都可能引发感染,必须保证充足休息。” 沈长翊闭着眼睛斜靠在座位上,“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好了”,白榆敲敲窗沿,含笑瞥了陆征一眼,“要是还有谁不想睡觉,可以去外边练习负重越野,反正这车里也有点挤。” “……”,陆征双手抱臂,就着这个笔挺的坐姿,阖上眼睛。 狭小的空间内,沉稳的呼吸声很快此起彼伏。 潮湿清冷的夜风一遍遍冲刷着白榆残存的困意,让他越发清醒。他扫视一圈四周,视线最终落在陆征的侧脸上。 陆征头微微仰起,却薄唇紧闭,仿佛在睡梦中也保持着警觉。 在白榆记忆中,高岭之花这副满身泥泞的样子实不多见,即使是现在,不得不一身污泥躲在车子里睡觉,这个人也是笔挺的、从容的、优雅的。 长期养成的气质与习惯,让陆征从筋骨里锻造出一股挺拔向上的坚韧力量。白榆有些看晃了神。 “他很不错。” 一声极低、极轻的,寻常人难以察觉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白榆冷冷回头,只见沈长翊眼帘微卷,对他淡然一笑。 似乎察觉到有动静,陆征的眉宇有刹那间微蹙,两人立刻不作声了。沈长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沉沉睡去。 …… “天亮了”,严苛无比的生物钟让陆征在六点钟准时醒来。 森林沉浸在一片朦胧的薄雾中,晨光微熹,雨后空气里弥漫着令人舒适的草木气息和泥土芬芳。 陆征深吸一口气,下车动了动僵硬的四肢。 江禹是被早餐香味给馋醒的,他嗅嗅鼻子,简单洗了一把脸,凑上去捧起罐头就咕咚咕咚喝起来。 “沈医生,沈医生……”他抹抹嘴,这才发现沈长翊没有下车,扭头喊道:“过来吃早饭啊!” 沈长翊依然维持着半躺的姿势,从车窗外朝他摆摆手,声音微哑:“我不饿,帮我拿瓶水就行。” 车辆发动时,白榆从后视镜里瞥了沈长翊一眼。 这位一向注重仪表、不染纤尘的人竟然连脸上沾染的泥灰都没擦洗,他又仔细瞧了瞧,发现沈长翊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隐隐发抖。 “沈医生,你怎么了?”就连江禹都瞧出了不对劲,上手一摸额头,顿时惊道:“你发烧了?是伤口感染了吗?” 他说着就要动手去扒沈长翊的衣服,却被对方一把拦住。 沈长翊把作战服外侧的魔术贴紧了紧,“没事,我刚才吃过药了,休息一会就好。” “真的?”江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色,将信将疑。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沈长翊轻训一声,旋即系好安全带,“我们上路吧。” 车窗漏风,陆征向后面扔了条薄毯。 沈长翊淡笑道:“谢了。” 白榆轻抿下唇,他与陆征对视一眼,两人皆是面色微沉。 江禹不清楚,但他们是知道沈长翊底细的,区区荆条划伤绝不可能让一位身体素质如此强悍的实验体病成这样,只怕沈长翊的伤势没这么简单。 毕竟那冒险一击救了困在车里的人,不管沈长翊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接近他们,在生死之际做出的反应多多少少降低了陆征对他的敌意和戒心。 他们一路向东,朝着森林腹地驶去。 越接近腹地,森林里的迷雾就越大,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带着丝丝凉意浸入心脾,让白榆本能的脊背发寒。 “这里磁场混乱、指南针失灵,而且这么大的雾根本看不见日光,我们现在无法定位方向。”陆征脸色严峻,车速缓了下来。 “暴雨过后空气湿度高,加上腹地植被密集、不透风,所以产生这么大一片迷雾。不如我们避一避,等雾散些再上路?”白榆提议道。 陆征也是这个意思,“现在抢时间继续开,很可能适得其反偏离正确方向,还是在附近安营扎寨吧。” “右前方不远处有樟树”,白榆眼尖,“大部分动物都会避开这个味道。” “好”,陆征顺着白榆指的方向,把车停在樟树林中,扭头道:“我们就在这儿休整一下。” 他看了眼还在沉睡的沈长翊,对方双眼紧闭,表情凝然不动。 陆征给坐在旁边的江禹递了个眼色。 江禹赶紧唤了几声,但人毫无反应。他伸手解下安全带,轻轻推了推,没想到沈长翊竟直接一歪,倒在他身上。 “沈医生!”江禹惊呼出声。 “伤口颜色正常,已经开始愈合,不应该啊。”陆征和江禹把沈长翊抬下车放平在草地上,迅速脱下他的外套、卷起裤腿检查起来。 “难道是伤到骨头了?”江禹想起沈长翊昨晚一瘸一拐的样子,用手在他骨骼上摸了一遍,“好像没断。” 陆征撩起他的上衣。 沈长翊有长期锻炼的习惯,全身肌肉线条流畅紧致,腰腹劲瘦,可此时的腹部却有轻微鼓起。 “不排除是腹部积液,内出血……”,白榆也蹲下身,问道:“他昨晚是怎么受伤的,摔哪了?” 陆征眉头微皱,“当时情况太乱,没能看清,应该是他从车顶上跳起一击后,被棕熊甩飞出去,可能是被熊直接拍到了,也可能是甩出去后撞到哪了。无论哪种,都可能造成内脏出血。” 江禹一听是内出血都吓傻了,心急火燎道:“那现在怎么办?” 白榆伸出两指探了探沈长翊的呼吸和颈动脉,“心率还维持在合理水平,说明出血量尚且可控。” “他早上说自己吃过药了”,白榆从沈长翊外套兜里掏出一板药片,对着背面一瞧,“果然是止血用的,不愧是医生,对自己的情况一清二楚。” 他把药递给江禹,嘱咐道:“按时给他服用,注意补水和保暖,让他保持平躺姿势、尽量少挪动。人有自我愈合机制,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就是野外”,白榆声音沉冷,“每一次受伤,每一个不小心,都可能丧命。” “我们只能接受现实。” 第55章 天色渐暗, 林中能见度越来越低。 “陆哥,你们快过来看看!”江禹一直守在沈长翊身边,握着他的手, 神色惊疑不定。 “他的身体越来越凉了。”江禹磕磕巴巴道。 陆征用手一试,果然触感冰凉,再探脉搏, 已经降到了50次/分钟。实验体体质特殊,他一时间也吃不准。 第55章 白榆面上没有一丝波澜,他在沈长翊腹部又看了看,开口道:“可能是机体自动陷入休眠状态, 再等等看吧。”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回到火堆旁, 继续烘烤起沾满泥水的潮湿衣物。 这一路上,饶是再迟钝的江禹, 也察觉出了白榆对沈长翊不同寻常的冷漠,更何况是陆征。 陆征安抚性地拍拍江禹的肩, 起身追上白榆,挨着他坐下。 “沈长翊的情况不太好,万一……”, 陆征斟酌开口。 “我说过了, 听天由命。在这种地方受伤,谁也没法保证他一定能活下来。”白榆琥珀色的眸子冷淡地垂着,俊秀的面容一半沐浴在温暖的火光中, 一半掩埋在深邃的阴影里。 他神色晦暗不明, 除了火光的跳跃, 整个面部仿佛一张没有波澜的湖水, 平静得让人难以窥见其中的情绪。 陆征侧过脸道:“你们之间, 有过节?” “谈不上过节,曾经立场不同罢了。”白榆声线冷硬。 拒绝沟通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陆征不愿为难他,但沈长翊毕竟是为救他们受的伤,于情于理,都不能弃之不顾。 “白榆”,陆征揽过他,把唇角压在他微凉的额头上,“你回车上好好休息,今晚我和江禹轮流看护他吧。” 那一夜格外湿寒。 沈长翊情况反复,到下半夜又发起高热,嘴唇都干裂起了皮。他眉头紧蹙,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每一口气都带着灼热滚烫的温度,像是从肺里挤压出来。 陆征和江禹不停给他物理降温,为了防止合并感染,还给他打了抗生素。偏偏唯一的医生倒下了,这荒唐无奈的现实只能让他俩死马当活马医,尝试了一切可能的方法。 直到第二天中午,沈长翊的高热才渐渐褪去,人也醒了过来。 他的视线起初还有些涣散,但当看清距离自己仅咫尺之遥,边睡边流口水的江禹时,登时清醒了一大半。 “昨夜是小江照顾你的,你烧退了他才睡着。”陆征顶着乌青的眼圈,云淡风轻地站起身朝越野车走去,“醒了就好,雾散了,别耽误今天启程上路。” 沈长翊浑浑噩噩晕了一天,除了药就没吃过东西,眼下烧退了不少,终于感觉到饿。 他寻着食物的气味望去,只见白榆也同时偏过头看他,晃晃手中刚热好的罐头问道:“要吃吗?” 沈长翊一愣,差点以为自己是幻听,直到视线中白榆越来越近,他才确认。 这是他们离开阿兹洛克以来,白榆主动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沈长翊垂下眼帘,掩住情绪中转瞬即逝的百感交集。 白榆把罐头递给他,面色平静,“现在你我两清了,要走要留,请你自便。” “——白榆”,沈长翊叫住他,“从你恢复记忆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会回12区。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战斗,也是我的,这一两年,我意识到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必须联合尽可能多的力量。” “所以你要把陆征,把江禹,还有其他人都牵扯进来?”白榆定住脚步,警告地盯着他。 “不是我要把他们牵扯进来,而是他们早就牵涉其中。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可以去查证。萧尹的势力早就和周川勾结在一起,别说陆征,整个13区都脱不了干系。唯有合作奋起一击,才有赢的可能,我是不会离开的。” “这件事我自会去查证,你最好不要再骗我。”白榆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江禹,压低声音,他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脖颈,露出一个居高临下的表情,“我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 沈长翊自嘲一笑。 沉默几秒后,他瞄向正在检查车辆装备的陆征,缓缓开口:“他知道你信息素的能力吗?” “知道。” “那就好”,沈长翊敛了神色,“你是明白人,有些话我本不该置喙。可是生逢乱世,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朝夕相处、祸福相依,难免会出现感性超越理性的时候。”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榆不耐烦打断他。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腺体非常珍贵,不能被任何人标记,否则会失去作用。” 沈长翊喝了一口罐头汤,加热过后金属的铁锈味在唇齿间弥漫出酸涩。“越是高阶的alpha和omega,对信息素契合的需求就越强烈,这是生理本能。失去信息素的慰藉和支撑,对你们而言会是很艰难的考验。” “白榆,虽然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再受到伤害。命运赋予你的能力太过沉重,希望有朝一日,一切都能回到正轨,只有那个时候,你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沈医生,在我印象里,你不是这般多愁善感的人,用不着给我打感情牌。放心,大敌当前,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白榆面色沉冷,一字一字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包括陆征,标记我。” 盘旋在头顶的浓雾散了,一行人循着日光判断方向,一路向东。 江禹顾及沈长翊的伤势,让他躺在后座,自己一屁股坐在前后座之间的车厢地板上。 那副人高马大蜷成一团的姿态,再配上他老实巴交的模样,着实显得有些委屈巴巴。 越野车在林中颠簸前行,这车本身底盘就硬,减震效果差,沈长翊都被颠得难受,更不用说直接坐地上的江禹。 小伙子后背顶着车门,一路上不知磕了多少次后脑勺,原本就不太白皙的脸色显得更黑了,差点给吐出来。 沈长翊略有歉意,拍拍他的脑袋,“再忍一下啊。” “哎哎哎,不行了不行了。快停一下!”忽然间,江禹大喊一声。 “怎么了?”白榆回头,就见江禹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伸向半空,神情痛苦。 沈长翊抓住他的手腕,发现竟连青筋都爆了出来。 越野车“吱呀”一声急刹。 驾驶位上,陆征双手抱住方向盘,身体前倾,低声道:“我也有点头晕。” “!” 这就不同寻常了。江禹还有可能是晕车,但陆征绝不可能晕车。 白榆眉头紧蹙:“你怎么了?” 陆征没有说话,短短数秒之内,脱力的感觉传遍四肢。他额头抵在方向盘上,眯起眼睛看向白榆,但眼前视物体却出现了发光的重影。 沈长翊见状不妙,赶紧掰过江禹下颌,检查他的瞳孔和呼吸频率,沉声道:“不好,像是中毒或者过敏反应。” 白榆跳下车,迅速检查周边环境,并无异样。他又往密林深处察看,终于在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之下,发现了如同露珠一般星星点点的微光。 他拨开上层遮挡的浓密枝叶,一片透明伞状的蘑菇出现在视线中。那些菇小小的,颜色也不鲜艳,很是不起眼,可仔细一瞧,透明的菌伞上竟然长着细细密密的尖刺,柄上还有一圈菌托。 空气流动中,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小颗粒浮浮沉沉。 白榆脸色一变,对沈长翊喊道:“是孢子!他们吸入了毒蘑菇的孢子!” “赶紧把破的两扇窗堵上,带他们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沈长翊脱下外套堵住后座的车窗。 白榆把陆征扶到副驾,自己抓起雨伞向外一撑,越野车油门轰然响起,加速驶离这片有毒区域。 周围景象在眼中迅速扭曲变形,陆征只觉一阵麻痹,身体不由自主从座位上往下滑。 “陆征!”白榆单手开车,替他系上安全扣,对沈长翊急道:“有什么解毒办法?” “我带了普适性解毒剂,但蘑菇孢子的毒性各不相同,只能缓解部分症状。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离开这里,避免继续吸入有毒孢子。” “你们尽量不要动也不要深呼吸,减少孢子进入肺部。” 孢子的传播范围不容低估,白榆直到看不见蘑菇丛后,又开了两千米才敢停下。 他赶紧和沈长翊一起把两人拖出来,喂了解毒剂。 “心跳超过120,出现呼吸抑制反应,要让他们侧躺防止阻塞气道。”沈长翊一边施救,又让白榆去拿水,“给他们再喝点水,加快代谢、排除毒素。” “妈的”,白榆忍无可忍,爆出了脏话。 这片森林处处都是险境,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每一样都无时无刻不在威胁他们,让人手足无措。在自然的恐怖力量面前,人类如此渺小,简直不堪一击。 他和沈长翊是百毒不侵的实验体,这才侥幸躲过一劫。一股积蓄已久的,愤怒、失望、心疼在白榆胸腔中疯狂酝酿。 陆征和江禹的身体素质都很过硬,在一系列专业急救措施下,十几分钟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可白榆心中的愤懑却丝毫未减。 无处宣泄的郁气在胸口来回盘旋,撑得他心肺都要炸开。白榆重重一拳锤向地面,砸得指骨都磨破皮渗出血来。 他声线发颤,一字一字都沉郁的像从地狱而来,“在这个时代,人类想要活下去,延续下去,就这么难吗?” 第56章 第56章 陆征仿佛全身都浸泡在酸热的水中, 耳边有微风拂过,混沌疲倦的灵魂几度像要冲破躯体的束缚,轻飘飘起来。 可他的手却被紧紧握着,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令人安心的镇定。 记忆、幻相交织纠缠,汇城一幕幕光怪陆离的场景,陆征一会儿觉得自己还在军部的训练场上, 可转眼世界就化作茫茫冰原,徒留一望无尽的风雪。 有人在叫他,呼唤声由远及近。 陆征眯起眼睛环顾四周,可视线所及之处, 空无一人。 “陆征。”那声音从虚空中再次响起,随着纷纷扬扬的冰花洒向大地。 他伸出手, 冰花在手掌的温度下,边缘逐渐模糊, 锋利的冰晶一点点融化。最终化成一颗水珠,忽地钻入手心, 消失不见。 陆征一怔,那水珠竟像有生命一般涌入血液,向四肢百骸快速游走, 带着清冽微凉的气息传遍灼热的身躯。 “!”他在惊愕中, 猛然撑开了眼皮。 “醒了?”视线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凌凌地望着他。 白榆稍微动了动胳膊,略显无奈道:“可以放松一点了吗?” 陆征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瞥去, 才发现是自己紧紧抓住白榆的手, 力气大的近乎僵硬。他赶紧放开那只已经被他勒红的手, “弄疼了吧。” 白榆摇摇头, 抽回手搭在支棱起的膝盖上, 看向沉沉的天色,叹息道:“又到傍晚了。” “陆征,我们在这片森林里,已经困了三天。” 陆征坐起身,看了一眼还在睡的江禹,“他还没醒?” “他的症状比你重,估计一时半会清醒不了。眼看又要入夜了,这一车子伤的伤,中毒的中毒,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我已经没事了”,陆征缓缓起身,忍住眼前的晕眩。 “别逞强”,白榆递给他半瓶水,“毒素代谢需要过程,多喝点水。” “哦对,差点忘了”,他起身扶住陆征摇摇欲坠的身体,“下午给你灌了不少水,你是要去放水吧?” 陆征面色一僵,婉拒白榆的搀扶,踉踉跄跄就要往树林深处走,“没事,我自己去。” 可没走出几步他就左脚绊右脚,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陆征脸面摔了一地,亮晶晶的小蘑菇像水母般从眼前升腾而起,搅得他心烦意乱。 “陆哥,我跟你一起吧。”沈长翊一把架起他,憋住笑道:“有点幻觉正常,你没看到江禹刚才的样子,我都差点没制住他,闹到现在才消停。” 陆征自尊心极强,被其他alpha搀着去放水也让他极不自在,奈何神经毒素让他平衡感尽失,不得不由着对方把他扶到树林后面。 “手撑这儿”,沈长翊把他一只手放树干上,歪着头打量他,“自己能行吧?” 陆征脸色青白交加,咬牙维持住风度,沉声道:“可以。” 几秒过后,见陆征依然没有丝毫动作,沈长翊立刻反应过来,干笑着退后数步,转过身去。 危机四伏的森林里,为防止意外,他离陆征并不远。 难以言喻的尴尬在安静的空气里弥漫,等两人都办完事往回走的时候,陆征觉得连耳根都有点僵硬。 “怎么说,我们是继续赶路还是休息?”白榆见两人回来,终于抛出这个问题。 他打开后备箱把存货整了整,“我们的食物足够再支撑一段时间,但饮用水的消耗超出预估。车里本来就这么大地方,水只够再喝三四天的。” “我们要么寻找水源地补充水份,要么尽快赶路,选一个吧。” 陆征道:“水源地是森林里争夺最激烈的地方,很可能会遇到大型食肉动物,以我们现在的战斗力会很难应对。连夜赶路的话,车灯也会太过招摇显眼,引来夜行动物。” “不用开车灯”,白榆插话道:“给我点微光就行。” “这样开一夜你吃不消。”陆征知道白榆夜视视力经过强化,但即便如此对精神力的消耗也会很大。 白榆扯扯嘴角,“不碍事。我倒是觉得,不如一鼓作气早点走出这片森林,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 “这一路上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现在还好歹有点冲劲,等真把人拖疲了,就更难走出去。” 他和陆征都实实在在体会过荒原求生的滋味,时间一久,那种脱离人类文明社会的绝望会像疯草一样滋生、蔓延,直至掐住咽喉。 陆征看着白榆坚持的样子,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收拾营地,把江禹带进去,我们尽快赶路。” 漆黑的森林里,越野车缓缓地在无尽的黑暗中摸索前行。白榆只打开了车厢顶部的微光,他视线紧紧锁定前方,在茫茫黑夜中辟出一条曲折的路。他紧握方向盘,将感官功能放大到极限,不敢有一丝分神。 “嘘,别出声。”他轻踩刹车,关闭车内灯光。 过了片刻,头顶上空飞过一片夜蝙蝠群,尖锐的翅膀在划过空气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声响,好在它们只是路过,没有注意到地面上的车辆。 白榆又等了等,直到蝙蝠振翅的声响远去,他才重新上路。 森林里的夜行生物着实不少,不过这辆越野车本身也有5米长,金属机械发出的低沉隆隆声吓退了一些蠢蠢欲试的接近者,没有发生正面冲突。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天际线上终于露出一丝亮光,夜空渐渐褪去浓重的帷幕,白榆悬了一夜的心稍稍落地。 “停车休息一下,吃点东西。”陆征经过休整,已经缓了过来。他心疼地看着白榆疲倦的脸色,掏出毛巾沾了点水递给他,“擦把脸吧。” 冰凉柔软的触感覆在酸胀的眼眶上,白榆捂着毛巾休息片刻,终于蓄起一丝精神,打开车门抻了抻酸痛僵硬的四肢。 “江禹怎么样?”他敲敲车窗玻璃。 “没事,应该快醒了。”沈长翊笑笑:“今天换我开吧,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三人轮流,争取早点离开这破地方。” “好。” 半小时后,他们吃饱喝足准备上路。 白榆刚跨上后座,就见沈长翊皱眉看向还在呼呼大睡的江禹。 “怎么了?” 沈长翊一手支着下颌,眉宇微沉,“我觉得还是应该把他喊起来。” “从昨天下午就喝了那么多水,我怕他待会儿失禁尿车上。” “……”。 陆征微扶额角,一时间也无法反驳。 白榆看看身边还一无所知的同座位,尴尬的危机感不由涌上心头。他顿了顿,才低声问:“早上这么大动静都不醒,要怎么喊?” “抽他。”沈长翊简单干脆。 白榆面露难色:“一般来讲,作为医生,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扎针吗?刺激穴位?” 沈长翊古怪地看了白榆一眼,“你是阿兹洛克待久了吧,这都信?” “听我的,直接抽。” 见白榆仍然干坐着不动,沈长翊只好从驾驶室上翻了个身,半跪在座位上。下一秒,他薅住江禹卷曲柔软的头发,“啪啪”两声左右开弓,扇得江禹小麦色的脸颊都白了两块,很快,两道清晰的掌印由白转红,渐渐隆起。 江禹迷迷瞪瞪哼了一声,下意识往后一缩又要睡。 沈长翊吼道:“别睡,起来了!” 蓦然一吼让江禹登时一个激灵,眼皮一抖就醒了过来。 他还摸不清情况,感觉脸颊火辣辣的,下腹部一股无法抑制的生理本能让他勃然色变,跌跌撞撞推开车门就往外跑。 好险! 待他重返车上时,只觉得车内气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白榆压下嘴角的弧度,温声道:“好点没?” 江禹挠挠头,记忆还断片在前一天中午,他茫然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这在哪?” 白榆塞给他一包压缩饼干,“说来话长,我们还是路上说吧……” 接下来两天,除了下来活动筋骨的时间,他们几乎都在车上度过,轮流开车,昼夜不停。 直到第二罐油都被加完。他们终于冲破重重困难,抵达了森林边缘。 江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一把抱住陆征,兴奋道:“哥,我们走出来了,走出来了!” 陆征倒是很冷静,“这只是过了第一关而已,出了森林,我们要面对的就不只是变异动物了。” “到卫城还有一百公里路,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不出意外,天黑前就能到。”沈长翊心情不错,他架起墨镜,抽出兜里最后一根烟点上。 午后热辣的阳光下,越野车在空旷的公路上孤独地行驶,轮胎滚动扬起的漫天碎石和沙土噼里啪啦拍打在挡风玻璃上,车里车外都脏的一塌糊涂。 陆征和白榆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突然,一阵急促的刹车声打破宁静,越野车在惯性的作用下猛然前冲。 车窗外,一个蒙面人从路旁的树丛中冲了出来,企图迫使沈长翊停车。 第57章 沈长翊第一反应就是遇到了强盗,他呸地一吐烟蒂,紧握方向盘,脚下的油门踩得更深。 就在此时,那人猛然发力越上引擎盖,对着挡风玻璃重重一拍,“喂!停下来,我们只是……” 他目露凶悍,丝毫不怵地盯着驾驶室里的沈长翊,余光却在瞟向后座上的人是骤然怔住。 “陆……陆队,白榆?!” 他话还卡在喉咙间,就被沈长翊毫不留情一脚油门差点掀飞出去。 “停车!快停车!”顾嘉言死死抓住越野车顶上的行李架扶手,在被撞得鼻青脸肿中大声吼道:“是自己人!自己人!” 第57章 “说说吧, 怎么回事?”陆征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路牙子上鼻血直流的顾嘉言。 “三个月不见,都敢光天化日下抢车了?嗯?” 顾嘉言捂着鼻子, 刚抬起眼皮就被陆中校的威压吓得脖子一缩,“误会,都是误会, 我没想抢车。” “实在是饿了几天了,想着拦辆车看看能不能要点吃的,运气好的话,顺路捎一程更好。” 陆征眉头拧得更紧了。敢情这小崽子都混到拦路要饭的程度了? “陆队, 行行好,给孩子们点吃的吧。”顾嘉言指着尘土飞扬中, 两个匆匆而来的人影。 顾嘉南全身捂的就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头发身上满是泥浆, 他架着面如菜色、几乎要瘫倒在地的乔扬,跌跌撞撞赶来。 许是太过激动, 也许是饿了太久,不知两人是谁腿先软了,双双扑倒在地, 给陆征行了个大礼。 “陆哥”, 乔扬满脸泥灰,颤颤巍巍伸出手,一把抱住陆征大腿, 眼看就要失声痛哭起来。 “行了行了”, 陆征看到乔扬那副蔫巴巴的样子就来气, 腿一抖把人甩了下去, 劈头盖脸训道:“让你做老好人, 几天没吃饭了,嗯?口粮都省给别人了是吧,你有本事倒是自己撑下去啊!” 明显体力充沛、多吃多占了口粮的顾嘉言登时不吱声了。 白榆赶紧拿来水和食物分给他们。 乔扬是真饿很了,捧着罐头两手直哆嗦,差点把汤水都洒出来。白榆替他托着罐底,半倒半喂给灌下去之后,乔扬才勉强能说句完整话来。 “路上别待太久,我们上车讲。”陆征出声催促,一脚跨进驾驶室。 “这车坐不下啊。” “白榆坐副驾,乔扬跟沈长翊、江禹坐后座,嘉南在后备箱挤挤,至于你……”,陆征斜睨一眼顾嘉言,“我看你体力不错,就跟在后头跑吧。” “这里离卫城不远了,只有五十公里。” “……!”顾嘉言当场石化,愁眉苦脸嚎道:“别啊,陆队,让我也挤挤行不?” “这车有限重,会超载。”陆征面无表情。 “我不重,真不重,你看看我都饿瘦了。”顾嘉言赶紧往裤子上抹抹掌心的鼻血,情真意切就要去拉陆征的手,被对方嫌弃地避开。 陆征无奈地指指车顶,“这是五座的车,真没地方挤了,你如果不想跑的话,就待上头吧。” “……” 原本四个人好歹有点空间,虽然大家这一路都很狼狈都没洗澡,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结果加上这三人,真的是从上到下,从前到后都实实在在挤成一团。 汗味、血腥味以及难以描绘的各种味道在车内交织在一起,乔扬衣服破破烂烂像从烂泥堆里刚爬出来,被沈长翊和江禹两个陌生人夹在中间。 一股馊味直往沈长翊鼻子里钻。洁癖的沈医生微微蹙眉,把头往窗户那侧偏了偏。 车顶之上,顾嘉言悲情地双手抓住行李架,顶着扑面而来的尘土和砂石,被风吹得涕泪横流。 “你们怎么出来的?”陆征一边开车,余光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乔副官。 “陆哥,大概情况郭树强都跟你说了吧,现在军部完全被周川控制,对特战组也是严加管控,出城都要通行证、严格盘查。我们是趁着外出执勤任务时,偷跑出来的。” “我们分成两路,我、嘉南和嘉言往北跑,再绕到卫城,庄伟杰、江序淮和周舟直接往卫城去了,顺利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陆征:“其他人怎么样?李老还好吧?周令辰有为难他吗?” “大家都还好,周令辰的手段远不及他叔叔狠辣,李老退居幕后,没有起正面冲突。我们的行动,都是秘密跟他报备过的,他也很支持。” “还有其他人也想来,但被劝住了。韩凯和苏珂他们留在主城,将来也好有个接应。” “陆哥,自从你……”,乔扬声线有点发抖,说着说着竟然撇撇嘴,哽咽起来。“总之,我们都很担心你和白榆,一直打听你们的下落,直到郭队那传来了你们的消息。” 沈长翊瞄了他一眼,生怕这人抽抽搭搭把鼻涕眼泪甩自己身上,抽出一叠卫生纸递给乔扬。 乔副自从重逢以来,眼睛一直盯在陆征身上舍不得移开,这时候才注意到身边的青年。 他略带不好意思地接过纸,狠狠一擤鼻涕,然后用刚刚擦过鼻子的手用力握住沈长翊,“我刚才都忘了说,要多谢你们这一路照顾陆哥。荒郊野外的,连只兔子都能咬人,幸好……” “乔扬!”陆征冷冷打断他,“我看你精神恢复得挺好,要不你跟嘉言换换位置。” 乔扬又抽了一下,不吭声了。 沈长翊好不容易把手抽回来,似笑非笑道:“不客气,真要说起来,我和江禹还要多谢你陆哥的关照。” 乔扬是陆征的副手,沈长翊以前在12区特勤组的情报里见过乔扬的信息,当时只道这小子也算年轻有为,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哭哭啼啼、娘不拉叽的狗腿子。 他厌烦地又往边上挪了挪,看陆征的神色也捎上几份揶揄。 在夜幕降临前,一行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卫城城门下。 白榆抬头望去,时隔三个月,那高耸的城墙,连同墙体上坑坑洼洼的弹孔和岁月斑驳的痕迹,都像是刻在心上。 “什么人?”守城卫兵示意停车。 陆征从窗外偏过脸。 “陆中校!是您!”卫兵面露惊讶,旋即欣喜不已。经过虫族一战和雪灾冰冻,城防所里谁人不认识陆征。 “——嘘,轻点。”陆征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对他道:“我们就在车里等,请转告魏所,就说我和几位队友来了。” “好,好”,那兵士连连应道,“那您稍等。” 陆征熄火,关了车灯,坚持等在城墙外面。 十分钟后,城门轰然打开,魏岚披着军衣,步履匆匆。 “陆征!”魏岚紧紧握着陆征的手腕,神情中带着抑制的激动,“你们没事就好,快进城。” 他亲自带路,把越野车引到城防所宿舍区,看着一行人风尘仆仆、疲倦不已的模样,赶紧吩咐收拾出几个房间。 “你队里三个人前两日已经到了,你们先休整一晚,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魏岚仔细打量着他们,关切道:“要去医院吗?还是我让简铭过来,给你们先检查一下伤势?” “我要去拍个腹部ct。”沈长翊冒出声。 “好的”,魏岚点点头,示意司机把人送去医院,“还有谁要去?” “我们不去了,没事。”大家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逃到卫城,此刻只想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往床上一躺,谁也不想再折腾半分。 沈长翊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医生的职业道德还是逼他停下脚步,扭头对乔扬道:“喂,我建议你也去医院检查一下。” “嗯?”乔扬后知后觉。 “你的呼吸声不太对,有湿啰音,可能是肺部感染,还是挂点抗生素吧。” “去吧,他是医生。”乔扬还在犹豫,就被陆征推了一把,“别眼睛都放在别人的事上,你对自己也上点心!” 乔扬“哦”了一声,讷讷地跟上去。 “——哗哗”,浴室里温热舒缓的水如雨洒下,泥水、血污、汗渍都顺着水流被冲进地漏,连日来的疲惫、伤痛终于被洗涤殆尽。陆征从浴室出来,感觉整个人焕然一新。 白榆已经先一步洗好,换上了准备好的干净衣物。 陆征围着浴巾,从背后环抱住他,把下巴搁在白榆肩头,一股清爽的柠檬沐浴露的味道溢了出来。 “你沐浴液用太多了”,陆征吻在白榆的脖颈上,“把你信息素的味道都遮住了。” alpha的声线带着鼻音,低沉而磁性,嘴唇在那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来回逡巡,喉结不由自主滑了一下。 白榆也被这股灼热所感染。又是一场劫后余生,如何能叫人不心生激动。 他反客为主,回过身用力一推陆征的胸口,旋即抬起膝盖顶在陆征腰侧,把人缓缓压下。 “陆征……”,白榆又是一声呢喃的低唤。 温暖的光晕从头顶洒下,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绽放着这世间最绚丽迷人的色彩,干净澄澈,又变幻多情。 第58章 白榆见过太多英俊迷人的的alpha ,有阳光的,沉郁的,潇洒的……唯独陆征身上那股独特的,深情又禁欲的气质,让他深陷其中、难以抵抗。 “我应该庆幸,我的抑制剂还没有完全失效。”白榆亲吻着陆征的眉心、鼻梁、嘴唇,捧起他的脸,留恋地把他每一丝情绪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 陆征读懂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克制地回吻了白榆,然后起身回到盥洗室。 注满药水的抑制剂在手臂中一推到底,陆征双手撑在盥洗台前,直勾勾盯着镜子,直到镜面蒙蒙水汽渐渐消散,倒映出冷峻清晰的面容,他才扭开门把手,回到卧室。 白榆眼尾微红,低下头背对他坐着。 “不是你的错,不要在意这些。”陆征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温暖宽大的掌心顺着他肩线、手臂一路向下,直到覆上白榆的手背,与他十指相扣。 “还记得那一晚的山顶吗?” “总有一天,等一切过去之后,我们将再次站在那里,并肩而立。我要对着亿万年的星河发誓,我会永远爱你、保护你,直到生命停止的那一刻。” 第58章 “这么早, 不再休息一会儿?”第二天上午刚到上班时间,陆征就踩着点出现在魏岚办公室。 “谈正事要紧。”他看着一路走来每隔几米就持枪站着的武装护卫,对眼下情形已了然几分。 “好, 跟我来。”魏岚领着陆征进入通道尽头的会议室。 “滴”的一声,虹膜和指纹双重识别的绿色指示灯亮起,门锁发出机械转动的声音。 几名护卫刚要跟上, 就被魏岚摆摆手示意退下,“不用了”。 “安保这么严格?”陆征瞄了一眼头顶上黑色的小球,那是防窃听设备。 魏岚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陆队, 坐吧。我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改造,就在这儿谈吧。” 昨晚行色匆匆, 又有夜幕遮掩,陆征只觉得魏岚气色有些疲惫, 今天仔细一看才发觉他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连倒水的手都有不稳。 “我自己来。”陆征扶住水壶, 眉头微蹙道:“你怎么了?” 魏岚自嘲一笑:“前段时间混进来几个主城的间谍,都刺杀到我头上了。果然我这几年坐办公室久了,身手反应都跟不上了。” “你没事吧?伤在哪里?” 魏岚面指指左胸, “还好位置偏了一点。都是死士, 当场就服毒自尽了,虽然做了紧急排查,但是这里肯定还有混进来的人。你看看我现在, 走哪都有人跟着, 毫无自由可言。” 陆征道:“周川既然搞暗杀这一套, 就是在明面上还没有与东西卫城撕破脸。我和白榆是被逐出军部的人, 你如果接纳我们, 就等同于直接与周川挑明。” 魏岚心中已有打算,“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与其藏着掖着,不如直接摆明立场。” “城防所虽然有不少历史遗留问题、人员根系复杂,但好在周川的势力根植不深,陈司令威望仍在。况且,经过虫族一战和冰冻疫情后,大家多少放下了原来的陈见和纠葛,反而变得比以往更加团结。” “陆征,这两件事你都功不可没。”他轻啜一口茶水,面色温和。“我希望你能与我一道共同治理卫城,以此为据点,阻止周川势力继续扩张。” “……” 陆征没有立刻回答,他指腹轻叩桌面,等魏岚继续讲下去。 共同治理卫城,这个定位其实很模糊。他不是个非要争权的人,但他必须清楚地知道魏岚究竟能与他合作到什么程度,特战组还有那么多兄弟困在主城,随时可能遭到清洗。陆征相信魏岚的人品,但他也清楚,眼前人缺乏关键时刻杀伐果断的决心。 魏岚会是和平时期亲政爱民,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详无比的执政长官,却不是战争之时能狠得下心、赌得了本的乱世枭雄。他面对的敌人,远比他的手段残忍百倍千倍,陆征不能不忧心。 见对方迟迟不开口,魏岚心下了然,他转过半圈椅子,拉近与陆征的距离。“陆征,从在军校算起,你我认识已经十年了。我在训练场上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 “魏所过誉了,我如今不过是一个被逐出主城,前来投靠的人罢了。”陆征淡道。 魏岚定定地看着陆征,半晌后低笑起来,“对,眼下你只能投靠我。东西两个卫城中,西面卫城无论是人员、战略储备都无法与这里相提并论,驻城指挥官季云至今还在两面逢源,未必敢公然挑衅周川。” “但是我不同。”他敛了笑意,话锋一转,“我和你一样没有退路。” “陆征,我愿意把城里一切军事行动的指挥权交给你,城防所一切士兵,你可以直接调度。其他重要事务和决定,我们都可以商量。” “这是我的诚意,我说到做到。” “魏所”,陆征抬起视线,缓缓开口:“主城所掌握的资源与实力是我们的数倍,以寡敌众,这会是一场极为艰难的斗争。孤立无援,两面夹击并不是最可怕的境况,可怕的是人心。” “无数次历史经验证明,盟军最危险的敌人往往并不是对手,而是从内部滋生。” 陆征顿了顿:“有你刚才这番话就够了。” “你上任半年以来,带领卫城躲过重重劫难考验。你是卫城唯一的指挥官,是城防所全部力量的统领,这毋庸置疑。权力的分散和更替只会造成人心不稳,让跟着你拥护你的人寒心。” “只要你能坚持下去,我就会尽全力辅助你。” 魏岚愣了一瞬,旋即笑着摇摇头,低叹道:“陆征,我自以为还算了解你,可你却总是让我意外。” “你能力强、个性也强,在军部时就争议颇多,到了特战组更是除了李队以外,说一不二。你不是能屈居人下的性子,凡是你认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 “你如今为了大局主动退一步,我也不会让你为难。明面上,我依然是卫城唯一的指挥官,但我刚才说的话也都做数。” 魏岚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把身体往椅背里靠了靠,“说句心里话,其实我一直对陈司令把我调到卫城来有所困惑。我也曾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胜任,但直到现在我才渐渐明白。” “锋芒太露、过刚易折,这是这世道教给你的第一课,看来你已经领悟了。其实我的前一任就丧命于此,正是因为我的不显眼,才给了自己麻痹对手、慢慢站住脚跟的机会。” “陈司令年事渐高、病痛缠身,很多事越来越力不从心。但他早就防着会变天的那一刻,才在这里埋下了棋,而你,注定要卷入其中。” 魏岚说着向陆征伸出手,与他紧紧相握。 “合作愉快,陆队。” 与陆征温热干燥的掌心相比,魏岚手的温度始终是微凉的。这位城防所长官从不强势,不精悍,气质上甚至有点文弱,但却有股急风摧折不倒的韧性。 “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合作,彼此就应坦诚相告。”陆征问道:“周川的势力为何会短期内突然扩张至此,这背后的原因,你清楚吗?” 魏岚低头点上一根烟,“不介意吧?” 陆征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魏岚道:“其实这些年来,陈司令也在周川身边陆陆续续安插过一些眼线,但这个人警惕性极高,身边更是只有几个跟了几十年的旧部亲信,得到的有效信息并不多。” “不过后来我们成功策反了其中一位。”他顿了顿,微垂的眼帘模糊在指尖升起的薄雾里,“根据他的情报,周川与审判庭傅兴年关系甚密。这两人相互勾结,傅兴年继任新庭长后,利用监察、审判权限帮周川排除异己,拿下了不少人,更威胁了不少人。” “周川和傅兴年的那些勾当,陈司令应该早有察觉。”陆征也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当然。”魏岚继续道:“我们早有介入,但在过程中出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点。我们发现,周川背后有外部势力干预,那是一批极为精锐的特工组织。审判庭的前任庭长身亡,看似是意外,但我们怀疑是遭人暗杀。” 魏岚的脸上笼起一层淡淡的寒霜,“这件事情高度机密,陈司令曾经让李云峰暗中调查,但对方事情做的很干净,反追踪能力也很强。我们花了不少力气才查到,那些人来自12区,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实验体。” 他又深吸一口,把只燃了半截的烟掐灭,斟酌用词:“关于这件事,如果白榆能提供更多信息,将会对我们很有帮助。” 陆征猝然看向他,目光冷冽。 魏岚拍拍陆征的肩,面色平静:“没有冒犯的意思,职责所在而已。高度危险的s级实验体进入特战组,军部总得调查来历吧。” “你就不好奇,白榆身份暴露后为什么周川只是判他放逐,而不是处决吗?” 第59章 “你的意思是,这是12区要求的?”陆征声线僵硬,“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清楚”,魏岚直截了当:“可能性有很多。实验体本身就是各区的机密,留着他或者杀了他,都能从身体上挖掘出很多基因改造的秘密,也能借此评估各区的科学、军事实力到达了哪一步。这和过去击落敌方飞机进行拆解研究,是一个道理。” 陆征脸色冷了冷,他对这种说法感到很不舒服。 “抱歉”,魏岚放缓语气:“还有可能是……对方并不想让他死。只是关于这种可能性,我也不便再做揣测。” “陆征,你和白榆在一起这么久,对他的一切真的清楚吗?” 魏岚这句话音量不大,却如一记重锤,砸向灵魂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朝夕相处、生死与共,他对白榆的信任与爱护几乎成为了本能反应。 他们之间一直在回避的问题,此刻却不得不清晰摆在面前。 陆征自己相信白榆,但不能让其他人冒着一无所知的风险与担忧,去面对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疾风骤雨。 他强压下心头涌上的酸涩,冷静开口:“魏所,你放心,我会去和白榆谈谈。” 第59章 春夏之交, 云层湿润厚实,仿佛随时都能拧出水来。 这场对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陆征走出城防所会议室的时候, 刚过九点一刻。 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陆征走下扶梯,余光瞥见廊下一道清隽的身影。 白榆穿着浅色t恤, 外面套了件纯黑的夹克,修长笔直的裤腿塞进战术短靴里,一条腿微曲,半倚在廊柱上。 檐下的雨滴汇聚成串, 滴溅开来,叮咚一声拨在陆征心弦上。 “你怎么来了?等我的?”他大步走过去。 “睡不着, 这几天一直在窝在车里闷得慌,就想出来走走。”白榆眼帘微垂, 目光落在陆征胸前挂着的一枚金属片上。 那是可以自由进出城防所要地的通行芯片。 “和魏所聊过了?”他自然地撑开伞,向陆征那侧偏了偏。 那把伞不算大, 雨点多多少少斜洒进来,白榆左肩很快就沾湿了一片。 陆征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有点心不在焉, 走着走着, 才发觉不是回宿舍区的路。 “你早饭都没吃,先吃点东西,再到医院看看乔副吧。”白榆顿住脚步。 陆征又往前走了两步, 才突然回过神。 “好, 的确是闷久了, 走走也好。” 和阿兹洛克聚集区相比, 卫城显然有生活气息得多。这对脱离正常城市生活已经三个多月的白榆和陆征而言, 再次来到炊烟袅袅、店铺林立的环境里,一时间真觉得饿了。 两人随便找了家店坐进去。 店面着实不大,拢共四五张条形桌子,白榆挑了最里面的位置坐下。 “想吃什么,我去买。”陆征看着门口热气腾腾的蒸笼,“有粥、包子和饼。” 白榆随口说:“都行,挺香的。” 不一会儿,陆征每样都拿了一些端在托盘里。 南瓜粥的雾气袅袅升腾而起,甜而不腻。白榆放下勺子,直接捧起碗喝,一股暖流缓缓流过肠胃,淡淡的米香和微甜的气息总算熨平了这些日子风餐露宿的酸楚。 “别光喝粥,吃个包子,馅儿不错。”陆征给白榆递过去。 白榆从碗里抬起头,直接一口咬住。 “……”。 白榆的长相气质偏清冷,此刻却腮帮子鼓起,微微扬着下颌,难得撒娇的神情让陆征一时间移不开视线。 他用眼睛仔细描摹着白榆的五官,每一道线条、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完美得恰到好处。陆征看着看着,焦点停留在颌骨到耳侧间淡淡的疤痕上。也许是多亏沈长翊的技术,也许是白榆自身强大的愈合力,那道疤痕颜色已经很淡了,不细看几乎不会注意。 但陆征还是心疼。他用指腹沿着痕迹摩挲了一圈,又揉了揉白榆的额头。 陆征个子高,手长腿长的,坐在空间狭小的矮桌前根本伸展不开,只得将腿分开些,微微弓起身子。饶是这样,他伸手抚摸的动作还是使得膝盖顶到桌子,登时碗筷碟子都“砰”地一震。 不大不小的响动让周围人下意识回头,白榆赶紧把脸往里侧躲了躲,微瞪陆征。 陆征一脸从容,替他拂去肩头沾上的雨水,“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白榆吃着吃着,有点后悔那句“都行”。对面那位只喝了碗粥,吃了一只包子就停下来,支起胳膊眼含笑意地看着他吃。 不得不说,陆中校深情归深情,温柔也温柔,但那股根植在骨子里,散发在一呼一吸之间的强势,也是不容置疑的。 白榆在长官“含情脉脉”的凝视下,硬着头皮把桌上食物打扫一空,待他半扶墙走出店门,雨已经停了。 “从这儿到医院差不多三公里。”陆征估摸道:“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 “走过去。”白榆揉着发胀的肚子,斩钉截铁。 刚下过雨的路面湿漉漉的,坑洼不平的地方踩下去还会滋溜滋溜冒出脏水来,好在两人都穿着高帮战靴,才不至于湿了裤脚。 一路走着,陆陆续续有人认出了他们。 “陆中校!”城里受他保护救助过的人不少,一有人带头发现,其他人也跟着涌来。 陆征很久没有放松地漫步街头。他起先还带着些许自然的笑意,可随着越涌越多的人流和兴奋欢呼的声音,那嘴角细微的弧度变得越发僵硬。 到后来,他加快步伐,直奔医院。 “陆征”,四下无人的楼梯转角处,白榆一把拉住他闷声道:“我知道你对这里的人,很有感情。” 陆征沉沉地呼出一口郁气。 “他们还一无所知。” “这些人,城里几十万人口,他们还不知道即使躲过了天灾,也躲不了人祸。一旦我们与周川公然挑明,很快就会面临围城的局面。” 白榆很轻地摇头:“别这么想。周川对外扩张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掌权后必然会把整个13区带入战火的泥沼,到时候卫城也不能幸免,没有人能够幸免。” “这是你我的想法,可对这里的人而言,也许都没什么不同。”陆征苦笑:“跟着我们,可能反而死得更快。” “我原来在特战组,身边都是军人,为了任务流血牺牲都是理所当然,所以我从不瞻前顾后。可现在,眼看这一城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在这乱世之中,所思所求不过是活得更久一些罢了。” 白榆抿了抿唇,眸光微动。 “还记得你在山顶跟我说过的话吗?” “你说,人类虽然渺小,但确是竭尽全力的远望者。” “不要小看他们。”他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陆征,“越是举步维艰的时刻,信念的力量就会越发强大。” “城里幸存下来的人,个个都经历过末世时代千难万险的考验。他们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在这个荒诞残忍的世界里负重前行,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能多活一天,更是为了种族生生不息、一代一代传承延续。” 白榆音量不大,却字字清晰:“陆征,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就像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一样。” “十五年前,当陨石砸向地球,当海水淹没陆地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发生改变。” “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各区之间的和平来之不易,为了最大限度保护人类的延续,牺牲在所难免。” “我曾双手沾满同伴的鲜血,我也在每一天都在诘问内心。而答案是,我问心无愧。” “陆征,你呢?” 楼梯间的阴影里,白榆的声音带着微凉的寒意渗透进每一寸神经。他的眼睛是纯粹的,没有丝毫杂质,却又深不见底。 最后两句话在陆征胸腔里回荡,随着血液上涌,与周遭空气融为一体,化作振聋发聩的声响。 “我问心无愧。陆征,你呢?” 空气里的静默足足持续两三分钟,陆征绷紧的肩线终于微沉下来。 好一个问心无愧。 眼前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坚强、纯粹。 这一路走来,陆征脑子里还在想着与跟魏岚的对话。他一直小心翼翼、反复试探,反而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梗在那里的隔阂。 这番话却猝然点醒了他。 “白榆”,陆征用力拥住眼前人,柔声道:“我们回去以后好好谈谈,行吗?” “好。”白榆他反手抱住陆征的背,轻拍两下,“走吧,去看看乔扬。” “他肺部感染发炎,问题不大,挂几天水再拍片复查一下,没事就能回去了。哦对了,他现在就跟一起来的那位住一间病房,316。”住院部值班室医生向他们简单讲了情况。 “好的,谢谢。” “是这儿吧。”白榆瞧了瞧房门号,大白天的门却掩着。 第60章 “呜……!” “别动……” 一阵刻意压低的、可疑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 陆征倏然停止抬手叩门的动作,“咔嚓”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你干什么!”护犊心切的陆队刚一进门,就见到一副让他差点心跳骤停的场景。 乔扬身上光溜溜的裹着被单,一条腿挂在床边,满面涨红的躺在床上,眼帘紧闭。沈长翊一手卡着他的后颈,一手用毛巾捂住他的口鼻,看样子像是要活活捂死他。 “乔扬!”陆征箭步上前推开沈长翊,用力拍拍乔副的脸,吼道:“乔扬!” 乔扬被吓得一个激灵。 “你……”,陆征掀开毛巾,看着鼻血糊住的半张脸,满腔怒气登时拐了个弯,“你怎么回事?” 沈长翊抱着双臂靠在窗前,没好气地耸耸肩,“洗澡晕堂子,摔的。” 陆征看着从盥洗室到病床前拖拽形成的一地水渍和光不哧溜颜面尽失的乔副,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一顿教训。“你没有常识吗?发烧洗什么澡!快把衣服穿上!” “我……。”乔扬还在迷糊着,委屈地咕哝道:“是沈医生说洗澡降温,我才去的。” 陆征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个脑嘣,“他的话你也信?” “?”乔扬一脸不解地眨眨眼睛。 陆征冷声道:“他那是嫌你臭。” 第60章 “回头就告诉值班医生, 给沈长翊调个房间,看把乔扬都欺负成什么样了。”陆征脸色薄怒地走出医院,“乔扬也是, 都26岁的人了,还被人耍得团团转。” 白榆略一偏头,撇嘴道:“是你还把乔扬当成没长大的学弟看, 其实乔副优点很多,二组这么多人,个个都有性格,他方方面面都得考虑。” “他把队里当托儿所?乔扬热心不假, 单纯、缺心眼也是真,这点江禹倒跟他差不多。”陆征不由揉揉眉心, 身形微顿,“我刚才都气糊涂了, 那个沈长翊,他检查没事吧?” “说是腹腔还有点积液, 再休养两三天就能出院了。” 白榆说着,脸上笑意微敛,抬头望向雾气蒙蒙的天空。 云层间带着半明半昧微弱的光亮, 那一瞬间, 他忽然下定决心,开口道:“陆征,关于沈长翊, 还有...我的事情。我想, 是时候告诉你了。” 住院部的后面, 有一处废弃公园改造的康复、休息区, 由于刚下过雨的缘故, 长椅上积着水,现在几乎没有人。微风里潮湿的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带着些许花粉的味道,惹得喉咙发痒。 陆征脱下外套,垫着湿漉漉的长椅。 白榆重心下压,手肘撑在腿上。白皙修长的十指交握。他目光穿过斑驳潮湿的景象,看向凝固的空气。 “我是在托育院长大的,我并没有家人。”他的声音毫无波澜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 陆征呼吸一滞。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白榆淡然道:“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到底为什么丢弃我,但我并不难过,因为在托育院里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小孩。当你身处其中,习惯了的时候,就并不会觉得自己的遭遇特别。” 他说着,思绪缓缓滑向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所托育院其实还算不错,一直有资金资助。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过缺吃少穿,或者遭受虐待的情形,还让我们接受了基础教育。” “直到我15岁那年,那场灾变改变了一切。” “12区本身就处在地震带上,人员伤亡非常惨重,整座城市都没了。学校、托育院……熟悉的地方全部毁于一旦,我和少数幸存下来的同伴像游魂一样徘徊在那片废墟里,每天都扒拉食物、找水源,就这么勉强过活了一个月。” “那段时间大大小小的余震不断,每隔几天都会有人又给压了胳膊断了腿的,甚至直接被砸死掩埋,我以为迟早我也会这样死去。直到有一天,我听到车辆驶过的隆隆声,和喇叭里寻找幸存者的广播。” “是军队?”陆征猜到了答案,这种时候有魄力也有能力出来搜救人员的,只有军队。 白榆轻轻点头,继续说:“军队把各地幸存者聚集起来,开始重建秩序、加固基地。非常时期,原本的教育体系也重新改革,军校遍地开花,入学年龄和要求都有所放宽。我16岁那年就被招进当地一所军校,接受了四年封闭式的系统训练。” “毕业的时候,虽然我在那一届综合成绩排名前三,但因为是omega,后来分配还是没有把我编入作战部队,而是让我留校任教。” 讲到这里,白榆忽而眯起眼睛,“你知道在学校待久了,最不同于其他人的特点是什么吗?” “是理想化。”他不等陆征开口,自问自答。 “我在军校教了两年,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但有一天,军部找到我,说有一项秘密实验需要征集志愿者,他们筛选了资料库,觉得我可以一试。” “其实一开始,我拒绝了,因为学校的环境很单纯,我也习惯了这项工作,没兴趣参与什么实验。但过了没多久,他们就第二次找了过来。这时候我才知道,志愿者的要求非常严苛,符合条件的人很少。他们指明,需要接受过军事训练而且身体素质优秀的omega,而且要通过一系列忠诚度和心理测试。” “他们告诉我,这项实验极为重要。” 白榆那个时候只有22岁,正是理想、信念、忠诚、奉献这些难能可贵的品质最浓墨重彩的时候。 他流露出一丝微妙复杂的神情,“我独身一人、了无牵挂,即便清楚实验有风险,也愿意一试。” “可我真得没想到,那次实验之后,留下的只有我一个。其他人死的死,疯的疯,竟都没能撑过去。” 陆征心口被重重一撞,声线里压上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究竟是什么试验?” “腺体改造。”白榆道。 “以往人体改造都是对某方面基因、骨骼、肌肉进行强化,使被改造者速度更快、力量更强、或者感官更加敏锐,这几乎是所有区实验体改造的通行方式。但直接对腺体进行改造,则是从未涉及过的领域。” 疑惑和不解向潮水一般涌上心头,陆征意识到这背后藏着更大的秘密。“为什么要omega作志愿者?一般实验的不都是选身体素质更强的alpha吗?” “没错”,白榆讽刺一笑,“因为这项实验的初衷就是镇压、消灭失控的alpha实验体。军部创造了一批杀伤力极强的‘人形兵器’,却发现他们渐渐脱离掌控,甚至想反过来吞噬自己,所以才紧急启动了这个秘密计划。” “我腺体能量释放出的攻击信息素,对alpha而言是致命的。在阿兹洛克聚集区的时候,你就体会过了,其实不单单是你,即便是经过基因强化的实验体,也无法承受近距离的这种冲击。” “后来,我被指派潜入特勤组,在执行任务的同时,也要负责监视、剿灭其中发生异化的实验体。” “白榆”,陆征握住他微凉的手,艰涩开口:“我想象得到,那很难。” “当然难了”,白榆终于掩饰不住情绪,弓起身体,借力压下回忆里铺天盖地而来的酸楚。“实验体,这冷冰冰的三个字,就好像在说一把枪,一件武器。” 滚烫的泪水从眼眶脱落,那灼热的温度让陆征手背蓦然一抖。 “初代实验体有很多不成熟的副作用,有的人的确产生了反人类的极端思想,可也有人真的是后遗症导致的精神崩溃、暴走失控。无论哪种,我亲手杀掉的,都是曾经的队友、同伴、甚至可以说,是同类。” “我也不想这样,但我别无选择。” 陆征闭上眼睛,麻痹的刺痛从胸口蔓延到喉间,让他无比沉重,“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我身份暴露了,差点死无葬身之地。” 白榆缓缓直起身体,他不想对那段经历详加描述,沉默少顷终于再度开口。“至于再后来,我就到了13区,被秦臻从黑市买回研究所。” “沈长翊曾是我在12区特勤组的队医,他知晓我的身份,也曾经与我立场相背。我和他在阿兹洛克相遇,只是意外。” “你相信他吗?”陆征问。 白榆不置可否,“谈不上信与不信,但是那天出发前,他告诉我一个信息。你还记得那晚在研究所带着银色面具的人吗? “当然记得。” “他叫萧尹,是12区最强的实验体,有不少狂热的拥护者。沈长翊告诉我,萧尹在两年前就与周川有所接触,暗地里做了不少交易。”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白榆渐渐平复情绪,“其实这些事,你也多少推测到了吧。刚从研究所出来的时候,我精神几乎崩溃,对谁都充满戒心。 “谢谢你,没有逼我。” 陆征加深呼吸,伸手一揽把白榆抱进怀里。 “都过去了。”他嗓音平缓低沉:“你不是一个人了,再也不是,我会陪着你。” 第61章 雪松信息素的气息萦绕在鼻间,隐忍的,清冽的,温柔的,让人沉溺其中,白榆用尽全力才保持清醒,推开这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如果沈长翊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萧尹手下已经批量培植出了不少于200个实验体,这么恐怖的战争杀器,以眼下卫城的实力,根本难以抵抗。” 陆征蹙眉道:“隐而不发不是办法,特战组的精锐力量都困在主城,没有正当的理由,擅自离开视为反叛。必须找到周川勾结12区的证据,将他的罪行公布于天下。唯有如此,我们才能集结力量。” “萧尹没有背景,他的势力扩张少不了政治和经济资源的支持,我想这就是他找周川合作的目的,各取所需。”白榆提醒他:“也许可以从这个方面入手查证。” “我会跟魏岚讲,他在军部机要岗位任职多年,掌握大量信息。让他从周川控制下的经济往来入手,去查资金流向,这么大量的资金一定有迹可循。” “我只是担心你”,陆征眸色渐深,“上次在研究所,他就知道你还活着。” “没关系。”白榆目光穿透虚空,琥珀色的眼底里一片冰凉。 “我和他之间,终有一战。” 第61章 “呜——!” “呜——呜——!” 万籁俱寂的夜晚, 一阵急促、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全城。 白榆猝然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怎么回事?” “别开灯,是空袭警报!”陆征迅速穿好作战服, 拉起白榆冲出门外。 城防所宿舍区都是训练有素的官兵,短短三分钟,过道、楼梯里已经挤满了人。“快点!动作快!”一名军官大声催促道, “一组二组去防御工事、三组四组掩护居民疏散!” “趴下!”匆匆人流中,一架飞机从头顶低空飞过。陆征一把摁住白榆,将他紧紧护在身下。 紧接着,战斗机群飞行的轰鸣和刺耳的气流声接连划破夜空, 震耳欲聋的压迫感让死亡的阴影霎时间笼罩整座卫城。 “是突袭!”兵士们心神俱震,“我们的战斗机来不及升空, 自动防御系统怎么会失灵!” “是军部的战斗机!”眼尖的人勃然色变,“是我们军部的飞机!” “妈的”, 陆征暗骂一声,起身往城防所指挥室飞奔而去, “肯定是周川那边侵入了卫城的防御系统。” 白榆三两步追上去:“不宣而战,他想毁了整座卫城?” “应该不是”,陆征在剧烈奔跑中飞速思考, “卫城有五六十万人口, 他不敢明目张胆搞大规模屠杀。这么多战斗机从城门方向飞过来,却没有投弹,那里是防御工事最密集的地方, 也是城防所指挥地所在, 说明这不是一次袭击, 而是示威!” “滴滴滴”, 扣在腰间的通讯器响起, 他刚按下接听,里面就传来魏岚焦急的声音:“陆队,我在城防所负二楼指挥室。” “两分钟到。”陆征冷静挂断。 地下指挥室内灯火通明,已经围了一圈人。 魏岚披着军衣,眉头紧锁,把一叠纸重重拍在会议桌上,每一张都白纸黑字写着“劝降书”三个大字。 “大家都看看吧”,他用力掐了掐眉心,“这是从飞机洒下来的,不出十分钟,这些东西将会洒满我们每一条街道。” “不听调令、窝藏逃犯、密谋颠覆政权……”,众人盯着“劝降书”上列举的一条条罪状,脸色越看越黑。 “周川还敢倒打一耙?”一名军官怒斥,把手中劝降书撕得粉碎。 “他是先发制人。”陆征迅速浏览一遍,抬头对魏岚道:“他的动作,比我们想象得更快。” “可能是察觉到我们的动作了。”魏岚走到陆征跟前,压低声音:“军部眼线太多,不排除是查他资金流向的事情暴露,他要在自己被曝光之前,打我们个猝不及防。” 他看着白花花铺了一桌子的纸页,沉声道:“今晚注定全城无眠,这份劝降书会传到每一家、每个人手上。他要借这城里的民心,逼迫我交出城防指挥权。” “不可以,魏所!” 会议室里顿时群情激奋,嚷嚷起来:“是啊,指挥权绝不能交给他!” “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没这么容易的事。”陆征用指节叩击桌面,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第一,劝降书的内容都是周川一面之词,冰冻灾害之时,主城对卫城并没有给予支援,已经让军部渐失民心。只要我们立刻拟出一份告全城居民书,列举周川罪状,在谣言深入民心之前就还有转机。” “第二,比起口舌之争,这次他们入侵卫城的防御系统,让战斗机堂而皇之地开进来炫耀武力,更可能导致城中人心不稳,屈服于他的威胁。我的建议是,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 “什么意思?”魏岚暗暗握紧拳头,“你是想击落军部的飞机?”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 无论关系如何恶化,他们都还是军部的人。若今晚是自卫反击倒也罢了,可对方并未开火轰炸,谁也没这个胆量第一个挑起争端。 “魏所”,陆征紧紧盯着屏幕上实时监测成像,五个红点越来越接近城区边缘,“最多还有两分钟,战斗机就会飞出卫城,如果届时防御护罩还没有强制启动,你就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了。” “还有一分半钟。” “一分二十秒……” 在陆征平板的、毫无波澜的声线中,时间疯狂流逝。魏岚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几个红点,心如擂鼓般跳动,浑身血液涌上头脑。 在还剩下50秒的时候,他颤抖着按下通讯键。 “1103、1107号控制室注意,准备手动启动防御罩,指令密码是32-49-51,再重复一遍32-49-51。现在开始倒计时……” “1103收到。” “1107收到。” “防御罩启动中,预计5秒后升空,15秒后实现全区域封闭。” 漆黑的苍穹下,数道湛蓝的光束拔地升腾而起,宛若一个巨大的透明气泡把整座城市包裹其中,能量散发的光泽在防御罩上蜿蜒流动,像闪烁的星群。战斗机在即将撞上防护罩的刹那,陡然调转方向。 “继续发布空袭警报,引导居民就近地下避难”,陆征大步流星走出会议室,特战二组的队员们紧跟其后。 “防御罩的能量最多支持二十分钟,抓紧时间,给他们来个关门打狗!” 隆隆炮火在夜空中炸响,火屑和碎片倾泻而来,发出怖人的巨响和尖锐的悲鸣。 被击落的战机残垣碎屑被集中拉到城门前,破铜烂铁堆成一座小山。 清晨7点,魏岚在城门前发表了慷慨激昂的《告全程市民书》,列举周川私通外敌、残杀异己等数条罪状。 虫族袭击事件中,驱散仪被毁的背后与12区激进的实验体组织脱不了干系。揭开周川是他们背后金主的这层关系,不啻于如投下一枚深水炸弹,把全城民心轰然点燃。 若说军部的权力争斗和普通民众关系不大,可虫族一战卫城人员伤亡惨重,满城鲜血还历历在目,如何能叫人不恨! 担惊受怕一夜的忧愁、恐惧通通化作悲愤的力量,要求与周川抗击到底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魏岚抬手示意,身后的飞机残骸被火把点燃,烈焰滚滚直冲云霄。 “即刻起,全城进入一级战斗戒备。” 城防所内,紧急部署会议一直开到中午,散会后魏岚示意陆征单独留下。 “主城特战组能给予支持吗?” “他们必须来。”陆征指指卫城兵力分布图,“城防所人手不够,不少地方防御都很薄弱。” 魏岚低叹口气,“已经在扩招了,但来不及训练,只能勉强凑数。” “魏所”,陆征严肃道:“昨晚整个防御系统被黑的事,不能再有下一次。卫城很多系统都脱胎于主城母系统,要想入侵太容易了。” “我已经部署全面排查了,能手动启动的一律改为手动,断开与主城连接。但我更担心,入侵的不仅是系统,我怀疑这里还潜伏着周川的人。” “这是肯定的。”陆征深深看了魏岚一眼,“就算自动防御系统失灵,也应该有人工侦查体系。五架战斗机毫无障碍飞进领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魏岚,你的处境很危险。” “我知道。”魏岚疲倦地闭上眼睛,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可眼下若是去查,牵扯面太广,容易动摇军心。” 陆征沉默片刻,开口道:“我让特战组的人贴身跟着你,以防万一。” “陆队当真舍得?”魏岚调侃着从椅背上起身。 “眼下这卫城里,你的安危最重要,不容丝毫闪失。”陆征拿出通讯器,拨给乔扬:“有个任务,你和嘉南立刻来魏所办公室,我就在这儿等。” 十分钟后,“咚咚”两声叩门。 乔扬一身崭新的作战服,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口向陆征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看上去恢复得不错。 第62章 陆征略一点头,目光越过他投向身后过道里的人,面无表情道:“他怎么来了?” 乔扬赶紧解释:“嘉南、嘉言一早就被城防所兄弟们喊去帮他们训练士兵,在城北那边离得远。我听这事儿挺急,本想自己赶过来,但沈医生说他有空,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就一起来了。” “这位就是跟陆队一道来的沈医生吧。”魏岚端详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来历,陆征已经告知他。 “——呼。”陆征拧紧眉头。 周川派来卫城的间谍肯定实力不俗,甚至不排除是实验体,保护魏岚是项危险性极高也极其重要的任务。沈长翊的反应速度、战斗力和急救技能的确是上佳人员,但陆征无法像信任白榆一样信任他。 陆征正想着拒绝的措辞,不料魏岚已经越过自己大步上前,与乔扬和沈长翊一一握手。 他毫无长官的架子,温和笑道:“实不相瞒,请你们过来是有个棘手的请求。如今局势混乱,我前些日子刚遭遇过一场刺杀,未达目的,想必背后之人也不会善罢甘休。我这条命,眼下尚且有用,还得拖上一拖。” “那么,这件事就麻烦二位了。” 第62章 战前部署任务繁重, 陆征通宵未眠,在城防所一直忙到第二天天黑才得空回去。宿舍区的路灯昏暗而闪烁,勉强照亮陈旧斑驳的楼道。 他打开门, 屋内有一丝微弱的光亮,却不见人。 “睡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隐约瞧见床上有一团隆起的影子。 白榆低应了声, 依然蜷缩着没有转过脸来。 “怎么了?”现在才8点出头,陆征下意识察觉有些不对,伸手去掰白榆的肩膀,想把人转过来, 可对方却拗着劲一动不动。 “啪”地一下,白炽灯光骤然打开。被子捂住的大半张脸上, 柔软的棕发已经被汗湿透,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白榆紧紧闭着眼睛,扭身把自己裹得更紧。 陆征用力把人翻过来。瞬间, 一股浓郁的葡萄柚信息素气息扑面而来。 白榆的信息素向来清新甜润,蜂蜜和柠檬的淡香交织在一起,在多少个日夜给陆征以抚慰。但此时此刻, 这股气息却浓郁异常, 像无形的磁场穿透皮肤、深入骨髓,直直勾起内心深处的躁动。 眼下情景,谁还能不明白。 “白榆”, 陆征屏住呼吸, 在极度煎熬中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发热期到了, 需要抑制剂吗?” 床上的人只穿着单衣, 白皙到透明的皮肤上透着一层薄红,白榆紧紧攥着被单,半晌才哑声道:“普通抑制剂对我没用,之前陈晓意在黑市买的管制药剂效力过期了。” 白榆浑身高热,信息素的气息抑制不住地外溢开来。他和陆征的契合度很高,alpha身上散发出的雪松与海洋信息素燎过他每一寸肌肤,他红着眼睛,几乎快要失去理智。 陆征也好不到哪去,冲进盥洗室把冷水兜头泼下,翻出外套往白榆身上一裹,咬牙道:“我送你去医院。” “不要。”白榆蓦然出声。 他眼尾潮红,带着难堪的神色一把拽住陆征的手腕,“我不去。” 抓住他的手心滚烫,触碰瞬间的电流像灼烧一般攀骨而上,陆征后颈腺体肿胀充血,汹涌的信息素控制不住地释放出来,在不大的一方空间内,两股顶级信息素疯狂吸引、纠缠,又相互较量。 理智告诉陆征,他必须立刻离开现场,可白榆这幅样子让他定在原地,无法挪动一步。 “听话,我们去医院,好不好?”陆征搜肠刮肚地挤出最后一丝理智,抚上白榆的头发。 掌心下的人很轻地摇了摇头,白榆的声音甚至压上了哭腔:“没用的。” “在研究所的时候,秦臻为了让我屈服并孕育后代,用了很多办法强制我进入发热期。我的腺体本身经过实验改造,反复刺激之后越发紊乱。一旦进入发热期,普通抑制剂对我无效。” “陆征”,琥珀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下着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白榆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颤:“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给我点时间,我自己能处理。” “……” 砰咚,砰咚。心跳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在耳膜疯狂鼓动,意识、感知都如潮水般褪去,徒留一双雾气蒙蒙的琥珀色眼睛。 陆征僵立半晌,终于妥协地深吸一口气,面向白榆单膝跪地。 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流畅蜿蜒的脖颈线,他声线低沉而克制,对白榆道:“咬吧。” 白榆浑身一抖。 alpha说,咬吧。这两个字轰然撞进心底,让每一只细胞都战栗起来,激起最浓烈炽热的渴望。 陆征一定是疯了。白榆在一片混乱中低喃着,垂眸吻上他的额头。 冷白的灯光下,眼前的alpha宛若造物最精心的雕刻,连冷冽的眉眼和削薄的唇线都让人沉迷,像露出水面的冰山,又像深埋海底的熔岩,让人捉摸不透,又溺毙其中。 白榆双手捧起陆征的脸仔细吻着,从深灰色的眼睛到高挺的鼻梁,再到紧抿的唇线……他抚过陆征下颌处的抓痕,那细微的凸起让白榆指腹一顿,心疼、渴望、占有……数不清的强烈欲望终于喷薄而出。 倏然间,他一改温柔,揪住陆征后脑的头发,迫使对方仰起头来,凶狠地咬了上去。 锐化的犬齿瞬间刺破腺体,他用力箍住陆征不由自主地挣扎,把炽热的信息素全然注入进去。 沉寂海底的岩石骤然崩裂,一道道像蜘蛛网般蔓延开来,在陆征的四肢百骸中游走。他浑身发烫、血液加速流动,仿佛有无数气泡在海水中翻腾,带着崩裂的碎片,随着岩浆的冲击力一同向海面冲去。 轰——! 岩浆喷发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和值班室隔间里那次抚慰般的咬痕截然不同,当时白榆是完全清醒克制的,但眼下的白榆已然失控。 他的腺体有压制alpha的特殊作用,强势的信息素悍然在陆征体内横冲直撞。 陆征疼得脸色发白,他咬住牙关,硬是没有哼出一声。 这场发疯持续了足足两个小时。陆征从原本单膝跪地到双膝跪下,再到最后支撑不住,整个人脱力地趴在床边。 疯狂的血色从眼瞳中渐渐消退,白榆终于清醒过来,卸下了力道。 “砰”地一声,陆征仰面躺在地上,生无可恋地用手臂挡在额头,遮住眼睛。 这一下砸得不轻,让白榆蓦然回过神来。原本已经消退的薄红又一寸一寸爬上皮肤,冲上脸颊。 他眼神在一片狼藉上反复游移。高岭之花像是被狂风骤雨刚刚蹂/躏过,吻痕、咬痕和勒痕五彩斑斓、青红交加。 “你没事了?”沉默半晌,躺在地上的人冷冷开口。 白榆喉结滑轻轻一滑。 “但我有事。”陆征嗓音低沉,浑身气压低得吓人。他坐起身,当着白榆的面一颗一颗把衬衣扣子系上,直到扣好最上面一颗。 “我想问问你,这些怎么算?”他眼睛布满血丝,指了指衣领以上的部位。白榆甚至能清晰看到他脸颊和下颌交接处的齿印。 陆征喘着粗气,手死死撑在冰凉的地面上,胸口起伏不定,憋得脖颈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要不你来?”白榆自知理亏,弱弱补一句:“只要不标记我就行。” 陆征压着火,狠狠道:“我控制不住。” “你真当我是柳下惠?嗯?!” 疼痛和欲/火烧得陆征烦躁不已、几近崩溃,他一把拍开白榆伸过来的手,起身就去找抑制剂。 “别打。” 白榆猛然翻身下床,覆上陆征的手强行把抽屉阖上。 他咬破下唇,踮起脚再次亲吻上去。 甜美的血液带着最高浓度的安抚信息素舔上唇齿,他不断加深这个吻,用指腹温柔地替陆征揉着后颈腺体。清甜的气息、 微凉的温度如泉水一般拂过alpha疲惫焦灼的身体。 白榆轻声哄着,把陆征慢慢抱进怀里。 …… 陆征是被盥洗室哗哗的水流声吵醒的。 一抬眼,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床头的闹钟刚过6点。 他等白榆出来后就反锁了盥洗室的门。白晃晃的灯光下,镜子里尴尬的痕迹清晰可见,陆征无奈拧了拧眉心,打开淋喷头冲洗起来。 春夏之交温度不低,陆征却全副武装,领口一直拉到下颚,又拆开一只口罩捂在脸上,才推门往城防所走去。 天刚擦亮,街上没有什么人,清晨的微风一吹,让他昏昏沉沉的头脑终于清醒几分。 他认识白榆半年了,尽管知道白榆存在腺体功能紊乱的后遗症,但除了被注射激素的那一次外,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失控的情形。 “陆队,感冒了?”他想着心事,闷头迈入城防所,与简铭擦肩而过。 “稍微有点着凉,没事。”陆征反应过来,打了个招呼:“你来这么早,找魏所?” 第63章 简铭淡笑,把电子平板夹在胳膊下,“每日例行检查而已。” 陆征点点头,“他伤没事吧?” “已经快痊愈了,没有大碍,我还要感谢陆队派人保护魏岚。” “大战在即,感冒也不是小事,需要我配点药吗?” “不用”,陆征脚步忽然一顿,欲言又止:“那什么……你那有没有针对激素紊乱的特效药或者抑制剂?” 简铭看向他,斟酌道:“是陆队你还是……” 陆征抿唇不语。 简铭瞬间懂了。他打开平板,手指轻点信息库,“最近主城封锁得厉害,很多特效药都进不来,我们正在想其他渠道,高阶omega抑制剂没库存了。” “不过应该也不急吧”,他点开白榆的医疗档案,各项检查数据一目了然。“前两天给你们全员体检时,我查过白榆的激素水平,他还处在稳定期,短期内应该没事。” “我们正在和11区密谈医疗物资采购的事,等拿到药我给你送去,好吗?” 陆征脸色倏变。 他拉住简铭,压低声音道:“把这两天接触过白榆的人,和他吃过用过的东西全部排查一遍。” “有人想毁了白榆的腺体。这里的渗透,恐怕比我想得还要严重。” 第63章 9:00am, 城防所地下二层会议室。 加密渠道传来的消息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笼罩一层阴霾。 特战组生擒周川的计划失败了。 这次秘密行动由三组组长郭树强指挥,背后无疑有李云峰授意。他们本想尽力一搏,拿下周川, 逼他接受公开审讯,但奈何对方树大根深,保卫工作滴水不漏。才刚一行动, 就被截获情报。 为了不牵扯出其他人,几名被俘队员当场咬碎藏在嘴里的毒药,自尽身亡。 陆征接到消息的时候,眼底的情绪剧烈一颤。 庄伟杰握紧拳头, 猛击在墙面上,斑驳的粉尘霎时落了一地。“妈的, 老子去杀了他!” “冷静点。”陆征的声音像淬着寒冰,目光一一扫向特战组的队员们,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所有行动必须服从命令。” “这次行动暴露, 周川的防范会更加严密,短期内很难再下手。比起对付他,我更担心组里其他人的安危, 他对特战组的大清洗势必会提前, 或许就在这两天。” “那么多兄弟不能坐以待毙,不如冲出来,我们去接应。”顾嘉言按捺不住, 眉头紧拧:“宜早不宜迟, 晚一天都更危险。” “我也这么考虑。”陆征道:“但这事没这么简单。” 他转向魏岚, 冷峻的眉眼上压上几分不易察觉的痛苦挣扎。 魏岚在军部多年, 哪里能不明白这其中的代价。 “陆队”, 他缓缓开口:“周川如今坐拥重兵,尤其是空军势力尽归他麾下,陆军中也有一半人投靠于他,一旦形成围剿,特战组在劫难逃。” “眼下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主城防务部队中还有些陈司令的老部下,其中有几位将领很忠心,我可以设法联系他们,协助特战组打开城门。” “今夜有雷电暴雨,对空军会形成天然抑制,这么恶劣的条件下他们应该不敢贸然起飞,只要能冲出城门,地面部队未必追得上。”陆征手指迅速放大平板上的卫星云图和数值预报模型。 “强降雨大概会维持两个小时,必须抓住这个窗口期,整个行动容不得半分耽搁。” 魏岚的激光笔指向电子屏,在地形分布图上圈出位置,“我们的人会在这里接应,防空导弹、高射炮都会提前部署好。只要特战组能进入这个区域,我就有把握掩护他们进城。” 接应不是难题,问题关键在于这么多人如何冲出主城。陆征心里反复思量,他和在场所有人一样清楚,这么大规模的撤离行动不可能做得悄无声息,必然会遭遇拦截,没有牺牲和垫后,根本不可能成功离开。 他的心在滴血。 思忖之际,“咚咚”几声急促的叩门声响起。 通讯兵传来消息:“报告,我们收到来自主城特战组建立的一次性专用虚拟频段,要求与陆征长官对话。” 陆征点头,起身往信号接收室走去。 …… 白榆因为身份避嫌,这几天都没有参加作战部署的机密会议。 腺体功能的紊乱让他倍感疲倦,睡到午后才起来简单地吃了饭。 房门“嘀”的一声打开,他诧异回头。 陆征眼帘微垂,脱下外套径直往卧室走去,“晚上有个行动,我先睡会儿。” “什么行动?”白榆本能地捕捉到陆征情绪里的异常,“我跟你一起去。” “你待在这里。”陆征沉声说。 这是他头一次驳回白榆与他共同作战的请求,冷硬坚决的态度让白榆一怔。 “秘密任务,我不能知道,是吗?”白榆心凉了两分,但他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懂得规矩。 “你别误会。”陆征心烦意乱到了极点,但他还是压着性子放缓语气:“不是这个原因。” “我有点累”,他疲倦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别担心,也别问了,好吗?” 说完他侧身躺下,挺直的眉宇间有道浅浅的沟壑,眼皮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颤,这是极不安稳又强迫自己入睡的表情。 白榆舍不得逼问他了。尽管毫无睡意,但他还是一声不吭地躺在陆征身边,缓缓释放出一股安抚信息素。 陆征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他仿佛置身于训练场上,他看到很多人影,有些面孔记忆犹新,有些已然模糊。 “陆哥!”“陆队!” 一张张年轻而朝气的面容从他眼前闪过,闪亮的士兵牌挂在胸前,撞击成清脆的声响。 “陆哥,你再教教我呗?下次射击比赛我肯定进前三!” “陆队,这仗干得漂亮,四组后援都没用上就结束了。” 陆征挪不动半步,眼睁睁看着他们与自己擦肩而过。 “哟,陆征”,郭树强用胳膊肘捣了捣,“发什么愣呢?”他大大咧咧咧嘴一笑:“怎么样,是哥今天训练太帅看傻了?” 陆征胸口涌上一阵细细密密的痛。他张嘴想说什么,声音却卡在喉间。 眼前画面忽然扭曲倒卷,如云烟般消散。叮叮当当,队牌散落一地,碰撞在冰冷的地面上。 “陆征……”,恍惚间有人在叫他。 “——呼!”陆征从梦中猝然惊醒,抑制住心口的狂跳,看向床边的闹钟。 “才睡了两个小时,时间还早。”白榆也跟着坐起身,揉揉眼睛。 陆征支起膝盖,用力搓了一把脸,“睡不着了,我早点去做准备。” 白榆拉住他,欲言又止。 “没事”,陆征安抚地捏了捏白榆手心,起身下床,穿好全套作战服。 “今夜行动会比较迟,我不回来了,别等我。” “有什么我能做的么?”白榆替他拉好衣领,把陆征随身携带的手/枪和匕首都仔细检查一遍。 “好好待在这儿。”陆征拥住白榆,把嘴唇抵在他的额头上。“答应我,今晚就待在这里,哪也别去。” “这次行动很危险吗?”白榆忍不住开口。 陆征沉默一瞬:“不危险,放心。” 白榆静静地回抱住陆征,良久后点了点头。 他从傍晚等到天黑,到凌晨,再到天色再次破晓。 白榆一夜无眠,睁着眼睛枯坐在床上。心里涌上无数的冲动要陪在陆征身边、跟他一起去,但陆征的态度是那样坚决,抱着自己的时候,甚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只能妥协。 清晨5:30,城防所宿舍区迎来一阵骚动。隆隆车辆驶过的声音、脚步、人声接踵而来,他打开窗户向下望去,眼尾顿时湿润了。 楼下有很多熟悉的面孔,隔着鲜血与硝烟,陆征抬头与他对视。 “白榆!”苏珂也看到了窗边的人,登时喊出声来。 白榆甚至来不及穿好外套,一阵旋风似地重重关上门,往楼下冲去。 刚跑进人群,一个瘦小的身影就猛扑进他怀里。 “哥……”,苏珂挂了彩,尘埃颗粒与血汗混合在一起,渗透进他原本白皙细嫩的皮肤,形成斑驳的污渍。 白榆伸手要替他擦拭血迹,可怀里的人却把头埋得更深、更紧,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沙哑、撕心裂肺,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激动喜悦。 白榆目光越过人群,看向陆征。 陆征行动无碍,看上去没有受严重的伤,但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笔直的身姿在微弱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清冷孤寂。 白榆心口蓦然一酸,他反手拍拍苏珂,“等我一下。”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迈向陆征的步伐如此沉重。陆征是那么年轻、高傲,带着天之骄子的恣意,被敬仰、被簇拥、被妒忌。而眼前的人,却浸着满身悲凉与失意。 第64章 白榆走到陆征面前,握住他微凉的手。 冷峻的眉眼沾着血,陆征神情木然,被用力一握,才回过神来。 白榆额头抵上他还在渗血的额角,低声道:“回来就好。” 眼睫被血糊成一团,滴滴答答地模糊了视线。陆征没有向往常一样微微俯身,也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僵直着身体一言不发。 白榆心下了然。沉重的痛苦从脚底涌上,蔓延过心口,此时此刻什么言语都是苍白,他失去开口安抚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陆征轻轻推开他,干裂失血的嘴唇终于动了动。 “特战组参与行动456人,到达卫城347人。”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碎片,每个字都含着嘶哑的血气。 “本次行动由李云峰指挥,他和三组队员在大部队冲出主城后就关闭了城门。仅凭一百人的力量,战到最后一刻,为大家争取到宝贵的撤离时间。” 白榆听着,红了眼眶。 陆征缓缓张开紧握到僵硬的手,掌心露出一枚银片。 “这是郭树强的队牌。”他用指腹摩挲着那一道道深刻的纹路,“他在行动前给了韩凯,让他转交给我。”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滚烫的液体从眼眶蓦然掉落,溅在冰凉的金属上,陆征撇过脸去,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逆光下,他取下那枚银片,和自己的队牌串在一起,挂在胸前。 第64章 近期新兵扩招已经往城防所宿舍区塞了不少人, 三百多号队员只得连夜分两拨安置在了宿舍区和附近民宅里。 特战组人数虽不多,但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况且还带来了大量精密武器和弹药。这支虎狼之师的进驻极大振奋、稳定了城中人心。 白榆自人群中一面后, 再见到陆征已是午后。 陆征依然穿着昨天那套作战服,连脸上血迹都没来得及清洗,干涸地粘在皮肤上。他刚和城防所研究讨论了特战组三百多人的去处安排。 魏岚本以为陆征会继续指挥这支队伍, 但陆征的意思是暂时全部打散,根据特长人尽其用。 城防所从来没有经历过军队之间的直接较量,还有很多薄弱疏漏之处。大战在即,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每一项弱点都可能导致全线溃败。 刚经历过队友的生死离别,此刻分流人员的决定多多少少有些仓促, 陆征亲自做好解释安抚工作,回到宿舍已是满身倦意。 白榆煮了一锅粥, 放在炉子上温着。 “加了苹果。”白榆看着陆征碗里已经快要完全融化的碎块,“知道你不喜欢太甜的, 但吃甜食会让心情好一点。” 陆征抿了抿唇,喝下几口:“味道不错。” “陆征”,白榆伸出手, 修长的手指轻叩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去?” 他憋了快二十个小时,终于要问个清楚。 “我想不通。”白榆支着下巴,眼尾微挑地看着对面的人。“以前什么样的任务我没参加过, 为什么偏偏这次不行?” 陆征轻叹口气, 他就知道这个问题绕不过去。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陆征边喝着那碗米粥, 冷峻的神情中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迷惘。 “我也不知怎么了, 当时就是特别不想让你去。尽管接应的任务并不算很危险, 那么多次更危险的任务你都参与了,可是……” 他停顿几秒,放低声音:“可能是因为,我知道昨晚会牺牲很多人,所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也觉得自己再经不起失去你了。” “这些话,我昨天没能说出来,让你担心、产生误解,是我不对。” 啪嗒一声,好像心里有什么在融化,那层薄薄的脆弱的屏障被陆征三言两语击得粉碎,化在那双微红的深邃的眼眸中。 白榆站起来,隔着桌子俯下身。 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稳住重心,另一只手托着陆征的下颌,温柔地吻了吻。 蜻蜓点水、一触即放。 “好了”,白榆手掌抹了一把陆征脸上的污渍,柔声道:“喝完去冲个澡休息一下吧。” “我听说你上午给大家分组了。陆队,你打算把我编入哪组?”他试探着。 陆征一边喝粥一边反问:“你想去哪组?” “去哪都行,你该不会要一直把我置身事外吧?” “当然不会。”陆征放下碗筷,一本正经道:“现在卫城正缺人手,你心细认真,最适合去后勤组。” “?!”白榆瞪着他。 陆征浑不在意白榆要剐了他的目光,扯过一张纸擦嘴,继续说:“别人不懂,但你是军校出身,还不知道后勤保障工作的重要吗?如今我们困守卫城,粮食、医药……” “陆征!”白榆拧眉打断他:“你这是来真的?” 陆征和他对视两秒,从胸腔中沉沉呼出一口气,对白榆道:“很可惜,不是真的。” “你被编入了作战组,我也是。”他敛了表情,正声道:“我将担任作战组指挥官,我们会一起,筑成卫城的第一道防线,正面迎击敌人。” “白榆,这个决定,你觉得怎么样?” 白榆倏然间对上陆征沉沉的目光。 “——呼”,他绷紧的肩线终于放松下来,一颗心也落了地。 “你终于想通了?以后不会再瞒着我单干了?” “昨天是我冲动。”陆征坦率承认错误,嗓音低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 “不会的。”白榆握住陆征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清甜的葡萄柚信息素温柔地覆住alpha的五感。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无论生死。” …… 陆征没有休息太久,就投入到紧张的作战部署中。 “卫城的防御罩在设计之初是抵御生物入侵,能量盾的强度并不大,经不起人类高能量武器的密集攻击。”会议桌旁,坐着几位城防所的官员,他们对卫城的实际情况最清楚。 “各位,”陆征的声音打破沉默,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沉声道:“周川在主城可调用的兵力远超我们,如果正面硬抗,我们恐怕难以抵挡。我建议,利用卫城的地理优势,布置陷阱和障碍,尽可能地削弱他们正面进攻力量。” “同时,我们要把兵力分散在卫城的各个关键位置,形成多点防御。这样既可以避免被敌军集中突破,又可以相互支援,形成合力。陈副队,你的意见呢?” 被点名的陈昊在城防所担任少校已有三年,对卫城情况了如指掌。他点了点头,“卫城北面环山,有险峻的山谷和密集的森林,对防御来自12区的入侵有天然屏障。可以在这些山谷和森林中布置陷阱,同时策划远程打击方案。” “北面直接进攻的威胁并不大,眼下关键是要防住西南面来自主城的正面攻击。我们和主城之间车程不过两个小时,战斗机只要十几分钟,随时可能遭遇大规模攻击。这意味着我们的防空系统面临极大的压力,他们再次入侵一定会想方设法炸毁我们的武器库和机场,理想状态是,我们的飞机必须24小时保持一定量的起飞升空状态,才不至于措手不及。” “但这样能耗太大,我们拖不起。” 会议室登时陷入沉默。 陆征道:“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高能燃料,有了燃料,防御护盾的能量也能再淬炼提高。其实,能量的事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办法。” 陈昊蹙眉:“你的意思是?” “军部为以防万一,在两个地方建立了灾备基地,其中一处离卫城不算太远,那里储存了一批极高浓度的高能燃料。” 陆征说着,目光扫向众人:“夺取燃料的任务很难也很危险,有谁愿意前往?” 陈昊道:“高能燃料转移和存储的专业性要求极高,我们有两名能量学专家,会随队前往。至于其他人……” “陆队,我去。”会议桌前,顾嘉南率先站出来,紧接着顾嘉言、韩凯、江序淮等人纷纷上前。这种极高难度的任务,除了特战组,也没有旁人敢应下。 有顾嘉南在,陆征多少比较放心,他的指挥力、洞察力、作战能力都是顶尖的,再加上其他人配合,放到绝大多数任务来看都已经是极佳的配置。但这次任务至关重要,灾备基地那里此刻必然是重点防守,陆征还是有些心里没底。 “陆队,我也去。”白榆突然出声。 “白榆”,还不等陆征回答,顾嘉南第一个劝阻道:“有我们去就够了,你留下来协助巩固城防。” 白榆很轻但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陆队”,他直截了当道:“这次行动是秘密潜入,每个对手都只能一击制敌,没有第二次机会。” “你知道的,我必须去。” 陆征紧盯着白榆,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下定决心。 “本次行动顾嘉南带队,参与队员为韩凯、江序淮、庄伟杰、白榆,两名专家随队指导,城防所派战斗机掩护接应。” 第65章 “好了”,他抬手下压,制止了其他队员的请战,转头对陈昊道:“通知所有参与行动人员半小时后集合,商量具体计划,其他人现在散会。” 地下室的空气沉闷潮湿,趁着休会的空隙,白榆走到外面透口气。 顾嘉南已经先行溜达到走廊抽起烟来,余光瞥见白榆,登时无奈地啧了一声。 “白榆”,他掸了掸烟灰,摇头一哂:“这个任务的成功率有多少,你清楚吗?” 白榆从容回答:“不到五成。” 顾嘉南又笑道:“一旦任务失败,生还率有多少,你又清楚吗?” “几乎……为0?”白榆依然态度淡定。 “知道还去?”顾嘉南叼着烟,“这种极端珍贵的储备能量都有□□的,就是为了防止被窃。一旦我们被发现,不排除他们会远程引爆。这么巨大的能量,真要炸起来,别说人了,地图上那一片都得夷为平地。” “你可真是给陆队出了个难题。”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白榆一眼,“若不是陆队必须镇守卫城,哪能眼睁睁看着你去。” “别这么悲观。”白榆抻了抻筋骨,抬头望向刚刚放晴的天空,眯起眼睛道:“陆征只会做他认为正确的决定,相信自己,也相信他就行了。” “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行动,只准成功,不能失败。” 第65章 夜色如墨, 无星无月,白榆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凌晨4点。 尽管灾备基地的守卫24小时轮班、日夜不停, 但往往昼夜交替之时是人注意力最为薄弱的时候。 直升机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区域,掠过的光线为荒芜的深林投下瞬息万变的光影,基地入口就藏在山区一个天然洞穴的后面。 魏岚接触核心机密的权限很高, 执行任务前就把灾备基地的详细分布图交给了顾嘉南。虽然这是半年前他还在军部拿到的图纸,不过大体格局应该不会变动太多。 螺旋桨切割空气发出沉闷的轰鸣。 “我们即将到达目标区域,做好跳伞准备。”顾嘉南沉稳的声线从耳麦中响起。 直升机悬停在半空中,舱门缓缓打开, 一股冷风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顾嘉南两指并拢,做了个干净利落的手势。 白榆纵身一跃。 这次行动必须轻装上阵。他和其他队员一样佩戴了热感屏蔽装置, 腰后别着一把消音手/枪,大腿外侧插着匕首。 两名随行专家, 只有一名跟他们一道潜入。另一人则跟着掩护撤退的伏击人员留在外围深林里,远程协助。 顾嘉南和白榆趴在凸起的岩石后面, 静静观察着基地外面巡逻人员的行动规律,他们必须等待一个完美的时机。 终于,两名守卫走到一处死角, 视线被高墙挡住。 顾嘉南从岩石背后一跃而出, 像一只幽灵般接近。就在距离他们还有几步之遥时,其中一名守卫突然回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然而已经来不及反应。 凶悍的特战队员从夜色中扑杀而来, 用枪柄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守卫应声倒地。 另一名守卫刚要拔枪, 忽觉一阵针扎般的疼痛从心口蓦然袭来, 霎时间像万千钢针搅入脑髓,钉穿了所有神智。他僵硬地张开口,却被堵住了声音。 白榆一手捂住他的嘴,不让挣扎的痛呼泄露半分,一手揪住他的头发,抬腿用膝盖一顶,就着这个姿势把人逼到入口处。 “呜呜……”,那人在极度痛苦中反抗。 “睁开眼睛,别逼我挖出来。”白榆音量压得极低,却冰凉刺骨。他每说一个字,那种无法言喻的痛感都要更深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守卫几近崩溃。白榆用力卡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滴”的一声,虹膜识别系统检验通过。 “看不出来,说话还挺冲。”顾嘉南笑着朝白榆眨眨眼,竖了个拇指。 “专心点。”白榆没有理会,把被放倒的人交给韩凯处理,对着映入眼帘的激光矩阵道:“我先来。” 通道两侧,隐蔽的激光束交错成网,仅凭肉眼几乎难以捕捉。他目光冷冽,快速分析着激光束的布局规律,每一束激光都像是死神的触手,稍有不慎,便会被切割成碎片。 “唰”的一道人影从身旁急掠而过。 顾嘉南一马当先,全身力量与韧性瞬间爆发。他的反应速度和身体素质都惊为天人,在一方不大的空间内辗转腾挪,恰到好处地调整自己的姿势,让激光束从身体与地面的缝隙中穿过。 白榆瞳孔压低,紧紧盯着眼前一幕,耳中只有心跳和激光束划过空气的轻微声响。 十五秒过后,顾嘉南顺利到达矩阵终点,按下开关关闭了激光束阵。 其他人紧跟过去。 灾备基地的内部构造像个迷宫,入眼所见都是明晃晃的白色,看得眼睛发花。若不是有分布图在手,迷路简直是分分钟的事。 储藏高能燃料的地方在地下三层。电梯、楼梯这样显眼的地方自然是不能去,白榆按着商量好的计划撬开头顶的一块拼接板,上方露出了通风管道。他发力跳起,双手紧紧抓住板侧,弓身双腿一勾就轻巧地翻了上去。 逼仄的空间让白榆刚一进去就心下一沉,旋即探出头来,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怎么了?”顾嘉南倏然顿住。 “这里面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窄,应该是后来做过调整,和分布图里的尺寸有差异。”他压低声音,紧贴着管道,身后的背包已经顶上管道上壁,几乎没有多余空隙。 “那就从楼梯走。”顾嘉南不得已启用备选方案,对白榆道:“你下来。” “等等,还有种办法。”白榆冷静分析道:“走楼梯被发现的概率太大,还是走通风管道潜入,我目测这里的空间我和韩凯能过,曾教授也能过。” “你什么意思,下来!”顾嘉南一惊,“就你们两太危险了,我们从楼道走!” 白榆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手指轻叩耳麦,顾嘉南耳边登时响起一阵刺耳的电流音。“顾队,这次任务本来就危险。我们之前也模拟过,楼道里有三道关卡和无数监控,被发现的几率很高,只能撤离时用。” “可是……”。 “相信我。”白榆说着,半边身体倒垂下来,朝曾教授伸出手,“上来”。 “顾队,你和庄伟杰在b区三号口接应。” 顾嘉南牙关紧咬,半晌才后退一步。“二十分钟,我给你二十分钟,如果到时候你们还没有成功拿到高能燃料开始撤离,我就启动备用方案。” “好。”白榆发力一拉,韩凯托着人爬上了通风管道。 幽暗狭窄的管道内,空气沉闷污浊,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艰难。白榆双手双脚交替用力,用匍匐姿势蜿蜒前行。 曾教授是个beta,身量体格与白榆相仿,尽管通道狭窄了些,倒也能勉强通过。但这样的空间对韩凯而言就格外艰难了,他被挤压着无法抬头,每一次吸气都憋闷不已。 眼前很快出现两条岔口,白榆在脑中迅速回忆了一遍分布图,朝左边爬去。 这一段是散热口,管道内温度很高,金属面壁已经达到了烫人的地步。 “忍一下。”白榆对身后人道。他的手掌被烫得通红,手肘、膝盖各处也陆陆续续传来灼烧般的痛感。 “嘶”的一声,夹在两人中间的专家倒抽一口气,迅速升高的温度让他几乎要喊出声来。 “再坚持一下,快了。”韩凯在后面推着曾教授向前,特战组的人都专门受过耐热训练,应付起来尚且困难,何况是对毫无经验的人。 空气仿佛被高温煮沸,心脏加速跳动。白榆像是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烤箱中,汗水和热雾糊了眼睛,他丝毫不敢慢下动作,咬牙领路向前。 终于,前方隐隐约约出现光亮,出口就在不远处。 白榆一鼓作气加快攀爬的速度,在出口蓦然回头,“——嘘,我先下去看看。” 他轻手轻脚撬起出口的金属网,移到一边,然后翻下通风口,悄无声息落地。 清新冷却的空气灌入肺腑,他环顾四周,如果分布图上的位置没错,左手边是实验区,储藏室则在右边区域的密封门后。 门上有一道密码和指纹双重锁。 白榆掏出一根极细的银针,撬开密码锁的前罩。军部密码锁的设计无非那几种模式,知道如何机械破坏不算很难,难的是精细操作。里面线路极为复杂,寻常人的眼力难以分辨。 他全神贯注,用针轻挑拨开缠绕在一起的细线。手指因为烫伤已经长出血泡,关节蜷曲伸展都钻心一般疼,白榆不怕疼,但要强行控制住手指生理反应的僵硬和发颤极为不易。 在这种关键时刻,连一毫米的差错都不能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韩凯紧紧护着专家贴身藏在转角,直到“咔嚓”一声轻响,厚重的封闭门露出缝隙,冰凉的冷气缓缓流淌出来,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第66章 白榆握紧消音枪,一个闪身进入了储藏室,唰唰几道指尖刃迅速切断了头顶监控报警线路。在确保空无一人后,他向韩凯招手示意。 储藏室东面透明钢化玻璃内,放着一排排蓝金色的液体管。 “就是这种。”曾教授掩饰不住言语中的激动,“克莱因蓝,说明纯度极高,这一管就能支撑防护罩24小时能量不断。” 韩凯把早已准备好的指纹手套递给曾教授。开启防护玻璃的按钮看似是机械按钮,但其实也是需要权限的,否则会触发报警。 无论权限范围如何,灾备基地负责人的指纹都铁定能行得通。特战组深耕信息与情报工作多年,这点东西还是不难搞到的。 “你们尽快,我去门口守着。”韩凯退到门边,寻了个隐蔽位置。 高能燃料的转移非常专业,白榆帮不上忙,只能站在一边警戒。 每一管燃料都自带远程引/爆装置,除了手动解除,别无他法。曾教授就算再熟练再精通,拆一管也要二十几秒。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耳麦里传来顾嘉南催促的声音:“快点出来,门口巡防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 “再等两分钟。”白榆把燃料装进特制背包,对曾教授道:“两分钟,不管还能再拆下几管,我们都必须走。” 第66章 倒计时30秒的时候, 白榆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响动,像一颗细小的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拨动绷紧的神经。 他面色沉冷, 与守在门口的韩凯目光交汇,后者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实验室方向,有人来了。 储藏室与外面温差达到17度, 冷空气不断地从门缝中溢出,在近地面形成了一层流动的雾霭。 “够了”。白榆提醒曾教授,阻止他要拆第10支燃料管的动作。尽管他们面前还有几十支蓝金色的液体管,静静地排列在玻璃罩内, 仿佛蕴藏着无尽的能量,但他们已经不能贪求更多。 眼下最重要的任务, 是把这9支燃料管安全送回卫城。白榆把它们分装在两只背包里,一只背在曾教授身上, 一只塞给韩凯。 “你……”,韩凯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顾队, 燃料拿到了,我们即将撤离,请做好接应准备。”白榆字字清晰。 “我们已到达指定位置, 基地外围掩护一切就位。”顾嘉南和庄伟杰守在楼道外侧, 只要一发生冲突,两人就会强行破门。 白榆放轻脚步,越过韩凯, 后背紧紧贴在转角的墙壁。 几名研究员刚结束工作, 从实验区走出来, 脚步拖沓, 还有人打起了哈欠。 1、2、3, 他在心中默数,确定有三个人,于是五指并拢掌心下压,示意韩凯等待,希望这些人直接乘电梯去休息。 果不其然,脚步声到电梯口就停下了,处在困倦中的几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异常,用工牌刷开电子锁,就打着瞌睡歪在一旁等着。 “叮”的一声,电梯间大门开启。白榆还没松口气,就听到一双军靴踏地的声音从里向外走来。 咚……咚,步伐稳健有力。 “方,方少校。”那人出现的瞬间,刚才还七倒八歪的研究员们立刻站直身体,“您怎么来了?” 方行之,灾备基地负责人。白榆在来之前就被科普了这个人的基本信息。 方少校没有作声,超乎寻常的敏感和直觉让他走下电梯的瞬间就向右侧瞟了一眼,微微眯起眼睑。 冷白色的灯光下,过道转角的地面上蠕动着一层薄薄的冷雾,若有似无、难以察觉。方行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抬手示意研究员就地等待,自己放轻步伐向储藏室方向走去,一只手已经伸到腰后。 军靴踏地的铿锵声变成了被刻意压低的声音,敏锐的直觉让白榆意识到,他们就要暴露了。要放倒方行之很容易,但那三名研究员还站在电梯口,随时会按下墙面上的紧急按钮。 他已经别无选择。 过道转角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发现对方。但显然白榆的反应速度更快,他从阴影里一跃而起,猛然揪住方行之前襟,爆发出的力量对方重心猛然前倾。 他顺势扭过方行之要伸手拔枪的胳膊,压制在背后,左手一记又快又狠的手刀劈在后颈,把人放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两秒之内,但就算白榆的动作再轻再快,也不可能瞒过仅仅十米开外,正警觉地盯着这个方向的几人。 “方少校?”听到响动,有人讷讷喊出了口。 白榆和韩凯对视一眼,同时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研究员们飞冲而去! “嗖”的一声,雪亮的匕首在空中打了个旋,刀柄准确无误击中离电梯报警器最近的人,那名研究员登时头破血流,应声而倒。 另外两人见状,赶紧往电梯口跑,眼看手指就要按下报警器! 韩凯拔出手/枪,两弹连发,精准命中两人腿部。加装了消音的枪械尽管声波强度减弱,但依然发出低沉的嗡鸣。 刹那之间,白榆飞扑而至,拎起两人脑袋一撞,把人弄昏了过去。他一把扯断研究员胸前的工牌,扔给韩凯:“快带曾教授撤离!” 韩凯架起曾教授往楼道奔去,门禁在工牌解锁下,咔哒一下开了。 就在他们要发力狂奔的刹那,一阵急促、刺耳的警报响彻整个基地! 白榆在电光火石间回头,发现方行之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几步开外的距离,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正在爬上楼梯的人。 “走!”白榆瞳孔骤缩,凭借对子弹方向和轨迹的直觉,猛然发力一跃,撞开了曾教授。 “砰”的一声闷响,韩凯猝然回头。 白榆被子弹冲力所袭,脊背重重撞在楼道墙壁上。他咽下一口血气,用力一推韩凯,咬牙道:“快走!” 狂奔的背影里,尖锐的鸣叫和红蓝相间的闪烁灯光撕破黎明前的寂静,整个基地都发出隐隐的震动,像是沉睡蛰伏的巨兽被唤醒。 “——呼”,白榆缓缓站直身体。防弹背心阻止了子弹直切而入,但强烈的痛感告诉他,自己应该是骨折了。 第二发枪声瞬息而至,他略一偏头,将将躲过那颗嵌入墙壁中的子弹,粉尘和碎屑溅上肩头。 “卫城来的老鼠?”方行之阴冷道:“凭你们几个,有命拿也没命出去!” 白榆冷声道:“我看在你们也是尽职守卫的份上,今天没有杀一个人,没想到倒是我错了。” “你也曾是陈司令的旧部,如今就心甘情愿做周川的走狗?” 方行之一言不发地举起枪。 须臾之间,白榆的身形原地消失。他腾空而起,借着楼梯扶手倒转扭身,速度之快目不能及。 “砰”的一声,第三枪擦过他的身侧。 白榆一脚踢飞方行之手中的枪,双手死死摁住对方肩膀,腰腹力量绷紧到极致,竟然一个凌空扛摔,把身形高大地alpha狠狠掼在地上! “——轰!”骨骼、肌肉和内脏齐齐发出沉闷的声响,白榆拔出枪,毫不犹豫打穿了对方心脏。 他站稳身形,喘息着向楼道上方看去,越来越多的脚步声都在往这里涌来。 “白榆,你在哪?”耳麦中传来顾嘉南的声音,“我们已在接应点和韩凯汇合,但一楼有人在搜查。” “我马上来”,白榆忍痛三两步窜上楼梯,“半分钟到!” 刚跨入负一层和一层之间的转角,他就被一只大手从背后猛然拉住,白榆下意识肘击,顾嘉南闪身躲过:“是我!” “直升机还有两分钟就会到达撤离位置,现在一层有很多人,我们分头行动,我去引开他们。”顾嘉南说完,就跃上台阶奔了出去。 “在那!b区三号口发现入侵者,向东面逃窜!”搜查的士兵们发现一道从楼梯蹿出的黑影,一队人马立刻跟了上去。 “快走!”韩凯和庄伟杰把曾教授夹在中间,一鼓作气向出口跑去。就在还剩十几米时,身后突然出现一阵脚步声,四五个士卫发现了他们。 “你们先上飞机,带东西离开!”白榆对韩凯喊道,旋即扭头向人群直冲而去! 韩凯背着沉甸甸的燃料管,一手搀着曾教授,连一个字都无法开口。任务比性命更加重要,作为特战组的一员,他没有时间犹豫,必须确保珍贵无比的燃料安全抵达卫城!韩凯深深看了白榆一眼,护着专家向基地大门外狂奔。 冷白的光线下,琥珀色的瞳孔闪着危险的气息,白榆面容冷肃,所到之处劲风呼啸。 “嗡”的一声,士卫们脑中剧震,被扑面而来的强大信息素定在原地几乎动弹不得,距离稍远的一人勉强掏出手枪,对着白榆扑来的方向三枪连发。 狭窄的空内,白榆眼神一凝,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前两颗子弹擦着他的发丝而过,第三课子弹划过他的左臂,溅起一瓢血弧。 他一把夺过最近一人胸前挂着的ak,手指挑开弹匣卡笋,旋即把弹匣扔飞出去,一记重拳砸向对方太阳穴! 第67章 那人顿时闷哼一声,直挺挺倒了下去。 “在那儿!”越来越多的人闻声而来,白榆左冲右突,身形快得只能捕捉到残影。 这里的守卫也不光只有alpha,还有beta,白榆的信息素攻击并不能完全覆盖。 此时,又有守卫从侧面飞扑而来。白榆早有准备,他一个侧身翻滚,躲过袭击,同时一把抓住那人脚踝,用力一扯。对方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白榆顺势骑上他的身体,猛一枪托砸上他的脑袋。 短短两三分钟之内,周围守卫已经被一一击倒。白榆喘着粗气,折断的肋骨在打斗中错了位插进肺里,让他每一次呼吸都疼痛不已。 耳麦中传来顾嘉南焦急的声音:“白榆,你那怎么样?第一架直升机已经接上了韩凯他们,战斗机掩护他们先撤离了。第二架直升机三分钟内就会到达,你在哪?” “——呼!”白榆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受伤了?你究竟在哪!”顾嘉南听出不对,声音都变了调。 “我看到你定位了”,他按紧耳麦:“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到。” “别过来,你走吧。”白榆关闭腕表上的定位系统,无声地摇了摇头。 人潮一般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他被包围了。 第67章 白榆扫视四周, 逼仄的空间内,他就是一个移动的活靶子! 子弹打穿他只是迟早的事。 他瞄向几米开外的设备控制室,那里都是精密仪器和复杂线路, 对方应该不敢贸然开枪。 白榆深吸一口气,释放出所剩无几的压迫信息素,抓住守卫动作放缓的数秒连续翻跳, 躲进控制室内,一拳打翻值班人员。 “——呼!”肺部的空气像是经过挤压一般让他呼吸艰难。红红绿绿的仪器按钮和控制大屏光影交错,白榆脊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面,下意识握住领口的那块队牌。 银色沾血的金属片上, 刻着他的名字。 脚步声一拥而上,像是生命的倒计时步步逼近。他突然生出些后悔, 自己应该把这块牌子偷偷藏在房间里,好歹也给那个人留个念想。 可惜连半分钟感慨后悔的时间都没有, 一个圆球就被扔了进来,咕噜噜滚到他脚边。 “砰”的一声响, 催泪瓦斯骤然释放!门外的人要逼他自己出去! 黄色的刺激性气体迅速扩散,仿佛有数千根针同时刺向眼球,生理性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 汹涌而出, 紧接着一种如同被火焰灼烧的感觉迅速蔓延至全身皮肤,连呼吸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扼住。 他死死掐住胸口的队牌,竭力保持神智清醒。现在出去就是死, 但不出去, 身体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本就受伤的肺部在强烈刺激下气管痉挛, 白榆剧烈呛咳起来, 猝然喷出一大口血! “哗啦”一声, 天花板的通风处突然跃下一道人影,他的视线已然模糊不清,但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迫使自己撑起膝盖站了起来! 他答应过陆征会回去,绝不能死在这里! 白榆咽下喉腔的腥甜,右手握紧匕首,雪亮的刀锋划破浑浊的空气。 “别动,是我!”顾嘉南也被呛得不轻,他一把捉住白榆腕骨,一手捂住他口鼻,赶紧把人拖到控制台侧面的隐蔽处蹲下。 “忍一忍,我把通风口打开了,等气味散些再冲出去。”顾嘉南压低咳嗽声,把领口拉高捂住半张脸。 这位188cm的作战精英这辈子没在人前哭过,可□□的刺激让他即使闭上眼睛依然泪流不止,黏膜灼烧的痛感缓解不了半分。不过他来不及觉得丢人,就猛然发觉自己的左手在一抽一抽地颤抖。 不对,不是他的手在发抖! 顾嘉南艰难睁开红肿的眼睛,发现白榆开始痉挛抽搐、急促倒气。 他吓得赶紧松开手,“白榆,白榆!” 旁边的人没有吭声,掌心黏腻的触感让顾嘉南下意识一瞥,这才看清自己的掌心和白榆嘴角全是血。顾嘉南浑身血液都在那一刻凉透了,急道:“你受伤了?哪里?!”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白榆双手死死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倒下。他清楚,人活着就是一口气,这口气松了,倒下了,也许就没有机会再爬起来了。 顾嘉南一把扶起他,往通风口挪了挪,待他稍稍喘匀两口气后问:“你还能走吗?” 白榆略一点头。 “就现在,把他们引进来!”顾嘉南心一横,在刹那间作了大胆的决定。他本来是想装死不作声,等□□散了守卫们进来找的时候再搞个伏击。但眼下白榆伤势严重,不能再拖,他只能提前行动。 “妈的,天花板怎么开了,人都跑了!”他蓦然大吼一声,一枪托砸在控制室的大屏上,高分贝的吼声和屏幕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的声音果然把门口伺机而动的守卫们引了进来。 顾嘉南瞅准时机一跃而起,把最先冲进来的人左臂猛地一拉一扭,只听肩关节处传来“咔嚓”脆响,那人就被卸了胳膊。他夺过对方身上挂着的机枪,对准门口就是一阵猛烈扫射! 紧跟着冲进来的几人应声而倒。 后面的守卫迅速调整策略,寻找隐蔽点。事已至此,他们也顾不得损坏设备控制仪器了,双方立刻展开枪战。 顾嘉南身体紧贴着一台轰鸣的大型设备,吸引了大部分火力。被引进来的守卫大多也没戴护目镜和面罩,视线的灼痛让他们眼前模糊,“砰砰砰”胡乱开枪,登时金属火花四溅。 白榆缓过点劲来,他屏息凝神,耳朵紧贴着冰冷的金属表面,把来人的一举一动尽收脑海中。 忽然,他如闪电一般从设备后冲出,手/枪中的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划破空气,正中一人胸口。在被发现位置之前,他一个翻滚就快速移动到了另一台设备的阴影中。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白榆的身影犹如幽灵,在设备间穿梭。 “砰!砰!砰!”枪声在控制室内回荡,与仪器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就在守卫们瞄准白榆方向的瞬间,顾嘉南从设备旁边探出头来,又是一阵扫射,两人中弹倒下。 解决四个,还剩四个。 顾嘉南按住耳麦:“我去引开他们,你掩护。” 下一秒,他猛然一跃而出,机枪的怒吼声划破寂静,密集的子弹冲对方扫射而去。 守卫们没想到他竟然会横冲直撞跳出来,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火力打得措手不及,纷纷寻找掩护。一柄黑洞洞的枪口刚伸出台面,持枪的人就倒了下去。 白榆隐蔽在视线的死角,一枪打穿了他的肩胛。 在顾嘉南不要命似的冲锋和火力压制下,两人迅速地向前推进,白榆超乎常人的视力在此刻起到了关键性地作用,他弹无虚发,一路掩护顾嘉南冲出了设备控制室。 其他楼层的守卫闻声赶来。白榆两弹连发后,余光一瞥,把打空了的手/枪猛然掷出,轰然砸翻从二楼往下冲的领头一人。 顾嘉南顺势补了几枪,把后面跟着的人也一并解决。 “快走!”他瞄了一眼情势,“他们已经呼叫最近的军队,我们不能再缠斗下去,必须立刻离开。直升机已经到了,我还能拖一会儿,你先走!” “一起走!”白榆一把拉住顾嘉南,两人竭尽全力往门口冲去。 突然间,闯入眼帘的光芒让他生生刹住脚步,是他们来时的激光束! “快关掉开关!”白榆扭头,却发现顾嘉南错愕的眼神。 “关不掉了。”顾嘉南猛地搓一把脸,“肯定是刚才控制室损毁弄坏了线路。没事,我们能过去。” 他说完,发现白榆脚步倏然一顿。 “你能过去吧?”顾嘉南紧紧盯着白榆,声线压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你先过一遍。”白榆把他往前一推:“我看着。” 顾嘉南被推得一个踉跄。激光束近至眼前,他无法思考,身体已经比大脑先行一步,他动作快如闪电,又精准无比,化险为夷一一避开。 过道里的脚步声越发迫近,白榆来不及等顾嘉南完全穿过,就要接着进入。 肋骨插入肺腑的剧痛让旋转扭身疼痛无比,他身体反应速度和韧性骤然下降,“呲呲”两声,激光线擦过裤腿和后背,把衣服被割开数道口子。 汗滴倒流进眼睛,白榆手脚发软,一颗子弹呼啸而来,穿过右臂。 中弹的人还毫无知觉,直到手臂骤然脱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一滑,他才瞬间惊醒。生死一线的直觉让白榆咬紧牙关单手一撑,才惊险躲过被分成两半的厄运。 十几米长的激光矩阵,他才过了三分之一。 失去右手的支撑力,剩下的,他过不去了。 顾嘉南刚刚落地就瞧见这一幕,瞳孔骤缩。然而,他惊愕的眼神在转瞬之间变成了更为复杂的、难以置信的神情。 交错的激光网中,一双手扶住了白榆的腰侧,旋即带着白榆发力跃起。他动作有力而敏捷,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第68章 在出现分毫差错都会致命的激光束中,那人保持着完美的平衡感和节奏,没有紧张、没有畏惧,仿佛只是带着舞伴共同跳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舞蹈,令人叹为观止。 顾嘉南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快停了,直到眼睁睁看到白榆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穿越了激光束,近至眼前,他才下意识伸手去扶。 可白榆却猛然扭头,三指抓地撑起身体,向刚刚救他一命的人飞扑而去,指尖刃直指对方咽喉! 一切反转都来得太快,顾嘉南甚至还分不清那人究竟是敌是友,白榆已经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萧尹!” 这两个字像淬着剧毒,一向清冷淡漠的面容因为愤怒痛苦而扭曲,白榆琥珀色的瞳孔发出寒光,瞬间利刃破风! 萧尹挡飞利刃,却丝毫未躲,脸上生生挨了白榆一拳。 “啧……”,他被打得偏过头去,后退半步,深绿色的瞳孔晦暗不明。 “出气了吗?”萧尹用指腹一抹唇角的血迹,余光往后瞥去,已经有人试图冲破激光网,向这里奔来。 “我说过,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他抬手向后开了几枪,“可惜今天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你先走吧,后会有期。” 第68章 嘀嗒, 嘀嗒。 白榆缓缓睁开眼睛,视线逐渐聚焦。他头脑还有些昏沉,刚试图挪动手臂, 就发现手上还插着输液管,一旁的心电监测仪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喉咙像灼烧似的干渴,他下意识往旁边瞥去, 发现一团毛茸茸的脑袋垂在坐椅里,正打着瞌睡。 撤离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双手从背后环上腰的瞬间,浓烈的薄荷信息素如电流一般直直侵入记忆最黑暗的深渊。 意识清醒前的最后片段是自己猛扑上前, 却被顾嘉南从身后死死抱住,连拖带拽绑上了救援直升机的绳索。 螺旋桨风声呼啸, 被风刮的生疼的视线中,萧尹扬起下颌, 微笑着用唇语对他说:“我们很快还会再见。” 如同噩梦猝然惊醒,滴滴滴, 监护仪发出急促的声响,一旁守着的苏珂吓了一跳,刚要伸手按铃叫人, 忽然惊喜道:“哥, 你醒啦。” 白榆皱着眉,强烈的心悸让他胸口起伏不定。 “你感觉怎么样?我喊医生来看看。” “别喊医生,我没事。”白榆一把摁住他, 问道:“燃料带回来没?其他人呢, 怎么样了?” “放心。”苏珂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干裂失血的唇边, “慢点喝, 小心呛着。” “任务很成功, 那些高能燃料加上城北尧山开发的矿物燃料,就算封锁也能让我们维持一段时间。韩凯和顾嘉南也受了伤,不算严重,已经转到普通病区了。” “他俩怎么了?”白榆蹙眉,记忆里韩凯跟他分开的时候还好端端的,顾嘉南好像也没表现出负伤的样子。 “韩凯是在掩护撤退的时候被子弹打中了,一枪被防弹背心挡了下来有点骨裂,但另一枪打中了腿,得养一阵子。至于顾嘉南……”,苏珂顿了顿,有点头皮发麻。 “顾家两兄弟真是铁打的,一个比一个狠。那天他把你抬回来的时候,大家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赶紧送急救了。他也跟没事人似的坐外面等,向陆队汇报任务情况。还是陆队察觉不对劲,一检查才发现他肋下居然被人捅了一刀,差点伤到内脏。” 苏珂说着一哆嗦,甩甩头说:“我们都以为他那身血是别人的,我的天,他可真能忍的。” 白榆神情复杂地闭上眼睛。 “不说这些了,哥。”苏珂忍不住心疼起来,“你是没看到陆队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似的,现在乔副又不在,都没人敢上前跟他说话。” 他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在白榆眼前晃着:“整整三天了,你再不醒陆队得急死了。哦对,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呼”,白榆胸口剧痛,他勉强笑了笑,转头望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现在几点了?” “凌晨两点啊。”苏珂揉揉困倦的眼睛。 “那明早再说吧,别打扰他休息。”白榆轻声叮嘱。 “休息?”苏珂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这个点陆队根本休息不了,喏,瞧见那折叠床没?这两天他但凡有点时间,都会到这来陪你。” “这么忙?”白榆登时警觉起来,“出什么事了?难道主城那边已经宣战了?” 苏珂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白榆紧紧盯着他。 “好吧,我说,你别激动。”苏珂支支吾吾道:“就在你们回来的第二天,城防所内部发生了爆炸。炸弹离会议室很近,陆队本来也是要参会的,正巧因为你情况有变,他临时赶过来躲过一劫,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魏所,还有……还有乔副他们被埋在废墟下,为了防止破坏结构引发二次坍塌,救援整整花了十多个小时才把人弄出来。找到他们的时候,魏所被乔副紧紧护着,没有伤到要害,昨天已经转出重症病房了。但乔扬,他这次伤得很重,还没脱离危险……” 苏珂也没有休息,在各个病房里来回照应,说到此处不禁眼眶泛红,“短短几天发生了太多事,魏所请陆队暂时全权接替他处理一切事务,所以陆队现在非常忙,几乎昼夜不停连轴转。” 白榆面色渐沉,暗暗捏紧了被角。卫城表面平静,暗地里杀机四伏,这场刺杀不知道除了周川以外,萧尹有没有参与其中。 他失血太多精神不济,与苏珂说了一会话就昏昏欲睡。直到凌晨三点半,陆征才带着一身倦意缓缓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屋里灯光已经调暗,白榆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就醒了,侧过脸向门口看去。 陆征的军装还未换下,银色的肩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泽。几天不见,他的脸色略显疲倦。 “我听苏珂说你醒了,但手上有些事得处理,就来迟了。”他边说边在床边坐下,握住白榆的手,“你怎么样?” 密密麻麻的痒痛从掌心传来,白榆轻轻挣了挣,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好多了,别担心。” “弄疼你了?”陆征赶紧放开那双缠满绷带的手。 “烫伤很难熬,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你这段时间手不能沾水,千万别逞强。” 白榆低低应了一声,让陆征放心。 “那陆队,白哥,我就先回去了,早上再过来。”苏珂识趣起身,迅速关好房门。 陆征拉过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去休息一会儿吧,已经很晚了。”白榆指向角落里的折叠床,尽管再见到陆征心里有千万无语,可此时此刻,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也罢。 陆征俯下身,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尽管半张脸都多多少少带着伤,依然挡不住那苍白如纸的面色,白榆肺腑受损,短短三天人又瘦了一圈。 陆征深深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久久不肯起身。 白榆妥协地闭了闭眼,往里面挪了挪,拍拍床边,“上来睡吧。” 陆征犹豫了一瞬,白榆身上还连着各种仪器线路,他怕碰着。 “没事”,白榆看穿他的顾虑,从容拔掉了输液管,小声道:“我真没事了,就是有点疼。” 数不清的实验,大大小小的伤病,陆征从来没听他喊过疼。这话一出,陆征的心立刻软了,按住他面罩的动作也倏然停了下来。 alpha翻身上床,小心翼翼地把人揽进怀里,释放出安抚信息素。雪松气息带着天然镇定的作用,怅凉如水,渗透进每一缕呼吸,沿着血管和神经脉络涌向四肢百骸,一点一点平复着身体和心理双重的疼痛。 他轻拍白榆单薄的脊背,看着眼前人安静的睡颜和平稳的呼吸,不敢回想三天前,那副鲜血染了半身、奄奄一息的样子。 顾嘉南和随行医生把白榆抬下直升机的时候,陆征第一眼看到那只从担架垂下来的,还在嘀嗒着鲜血的手,只觉眼前发黑、耳边一片嗡鸣。 白榆差一点就死了。 如果不是那个人突然出现,白榆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当顾嘉南艰难开口,把事情起末一五一十告诉自己的时候,陆征怔在当场,竟无言以对。 他喉间哽住,酸涩灌满胸腔,疼惜、内疚、不安齐齐涌上心头,让揽住白榆的手渐渐僵硬。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看似睡着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对上陆征灼热的视线。 陆征不自然地瞥过脸去,把白榆的额头贴近自己肩窝,半晌才沉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白榆推开陆征的怀抱,仰起头与他对视。 琥珀色的眼瞳里一片平静,如寂静流淌的星河。 “别说对不起。”他用缠满绷带的手抚上陆征脸颊,把那张英俊却略显疲惫的脸掰过来,两人额头相触。 第69章 “这次任务是我自己要去的,燃料带回来了,人也一个不少都回来了,这个结果才是最重要的。”绷带的触感抚过陆征眼角眉梢的倦意,白榆轻声道:“你是我们的队长,也是卫城的指挥官,你肩上的担子和压力太大,这不是单独个人能够承受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陆征。在这个时代,受伤或者死亡,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不必自责,你也不能保护所有人。所以,别再苛求自己,也别难过了好吗?” “苏珂都跟你说了?”陆征无奈苦笑,心如乱麻。 “你要面对处理的事还有很多,现在别想了,好好睡一觉。”白榆带过陆征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银色的金属片在温暖的掌心里渐渐升温。 “陆征”,安静的病房里,白榆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要知道,我不是因为你而身陷险境。正好相反,我是因为你,才活了下来。” 第69章 城外的炮火犹如末日狂雷, 连续不断的轰炸似乎要将整个世界撕裂。 白榆侧过脸望向窗外,炮弹向陨石群一般砸向防御罩,划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尖锐的气流撕裂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把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 病床在隐隐震颤, 灯光忽明忽灭,滋滋作响。白榆拔掉输液管,蜷起身体坐在床上, 沉默地盯着墙上的时钟。 这是他醒过来的第二天,周川正式下令与卫城开战,第一波轰炸已经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打仗,拼得是资源, 这是一场消耗战。就算卫城有防御罩又如何?只要拖上些时日,倒要看看是谁先弹尽粮绝, 谁先支撑不住。 走廊里的担架铁轮滚过冰凉的地面,医护人员都在忙着转移危重病人到地下室避难, 备用电源切换一切就绪。 病房的门被砰砰敲响,简铭形色匆匆, 对白榆道:“外面已经在采用电磁波攻击了,不排除防御罩支撑不住或者出现短暂失效的情况,你也转移到地下室吧。” “魏所怎么样?”白榆问。 “情况还算稳定。”简铭说着已经走到白榆床边, 弯腰重新替他扎了一针, 把还剩半袋的液体接上。“你别大意,这水还得挂,防止肺部感染。” “乔扬呢?”他垂下眼帘, 把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苏珂怕他担心, 什么都瞒着, 可那双眼里却什么也藏不住。 简铭唇角绷直, 如实道:“不太好,但我们会尽力。” 白榆点点头,抬手阻止了简铭扶他的动作。“地下室床位空间有限,我就不去了。” 简铭不同他兜弯子,沉声道:“你现在不能参战,除了医院,你哪也不能去。” “我知道。”白榆淡道,目光缓缓移向窗外,火光与防护罩交织的浓墨重彩在瞳孔中闪烁。“我不离开医院。” 在这样密集的炮火下,他也不过一个凡人,做不了什么。他只是不想一无所知地被转移到地下避难,哪怕像现在这样透过窗外看一眼也好。 简铭理解他的心思,没有再劝,只道:“放心,卫城虽然小,但没有这么容易拿下。这里本来是守卫主城的一道屏障,好日子没怎么过过,受饿挨冻、异种攻击都是家常便饭,这点炮火,也扛得住。” 白榆勉强笑了笑。他清楚简铭在宽慰他,也知道简铭的话只说了一半。如此大规模的正面攻击,他们现在尚能抵御,但时日久了防线终会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波攻击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 指挥屏前,陆征面色冷峻,城防所原本的会议室连同部分楼层都在爆炸中坍塌,现在的指挥室是临时改造的。 短暂的停火之后,又是电磁波冲击。卫城上空的防御罩瞬间产生了一阵强烈的震荡波,层层涟漪以冲击点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让整个防护罩都颤抖起来。 “c区2号点附近出现微弱裂痕。”陈昊盯着屏幕上的忽闪忽闪的数据值,立刻下令附近监测站点核实。 “立刻启动能量修复。”陆征声音沉冷。 “这种程度的细微裂痕不影响,持续监测观察就行。”陈昊解释着:“还是省点能量吧。” 陆征:“立刻修复,不计损耗。” 陈昊陡然反应过来,陆征这是要做给主城那些人看。卫城固若金汤,能量和资源储备足够。可周川对卫城掌握的资源心里有数,又能瞒什么呢? 他一边下令执行一边瞄向陆征,年轻的长官眉宇冷冽,唇线总是绷紧的,然而深灰色的眼瞳却幽深如潭,带着与生俱来的镇定和从容。 陈昊在城防所多年,流水的长官,铁打的兵,他看到陆征的第一眼其实并不认为这个人适合带兵打仗。比起御下的将领,陆征的气质更像一头孤狼,放在单打独斗的环境中更加合适。 可接触得越深,陈昊却越发看不透陆征这个人。他性格高冷,看上去不近人情,却有很多拥趸者。他年轻上位,带着意气和野心,但却又对权力说放就放,让人琢磨不透。 在周川示威般的狂轰滥炸下,天空和大地的震颤让卫城变成了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巨浪吞没。指挥室内所有人都凝神屏息,守城的重要位置在攻击发生的第一时间早就全部部署妥当,严阵以待。 顾嘉南、顾嘉言在烽火漫天下,稳稳当当站在城墙最高处。胸前的金属牌光泽流淌,顾嘉言仰起头,对着头顶上空一伸手臂,竖起中指。 到了晚上8点,这轮攻击才彻底消停下来。 由于防护罩的作用,被直接炸伤的倒是没有,但连续不断的轰炸声和震颤让不少人本能的生理不适、惊吓过度,医院里陆陆续续被送来一些患者,连走廊过道都挤满了人。 说也奇怪,在漫天火光、隆隆炮声中,白榆忍住了。可当攻击平息、危险渡过以后,那股悄悄摸摸的思念就像肺腑受伤后强行憋住的痒痛一样,终于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 他咳得满脸通红,咳得停不下来。 他需要平躺休息,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莽撞地跑下床。 可白榆此时此刻却突然着了魔,一把掀开被子,踩着鞋子就推门而出。他身上还穿着松垮的病号服,脚步踉跄,却毫不在意周遭投来的诧异目光,穿过人群直奔门口。 防御罩已经关闭,轰隆一声电光闪现,漆黑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从稀疏零星到密集敲打,白榆无暇顾及,在雨幕中奔跑起来。 胸腔的疼痛在每一次呼吸中放大,在温暖的五月如凌冽寒风割向喉咙肺腑,带着铁锈的味道。白榆心脏狂跳,视线在瓢泼大雨中渐渐模糊。 他就这样撞进一个怀抱。 结实的,令他安心的,还带着雨夜潮湿的气息。 水珠顺着陆征棱角分明的脸庞滴落下来,头顶的那片雨停了,白榆仰起脸,对上那双如星如潭的眼睛。 “你怎么出来了。”陆征眉头紧蹙,用雨伞罩住白榆,旋即脱下外套把人紧紧裹住。“暂时应该不会发动第二次大规模攻击,别担心,我送你回去。” 白榆却固执地一动不动。 “去值班室吧。”他沉默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见陆征不语,他又补道:“医院里有点吵,我睡不着。” “好吧……”,陆征拂去他发梢湿漉漉的雨水,责备的话语在脱口而出时还是放缓了语气。“不想住医院说一声我去接你,何必自己这样跑出来?” “还疼吗?”他不敢贸然去抱,只好小心地搀着白榆往值班室方向走去。 “不疼。”白榆把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倚在陆征身上。隔着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温热的体温清晰传导到他的身上,激起心底的战栗。 其实这间值班室,早就改成了陆征的个人宿舍。盥洗室里紧紧挨着的毛巾、水杯整整齐齐,每次见到都让白榆有种错觉,好像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伤口不能沾水。”陆征打了盆热水,把毛巾拧干了替白榆擦拭着,又体贴地替他吹干头发。 白榆坐在床边,双腿自然下垂。他眼看着陆征蹲下身握住他的脚踝,毛巾温热的触感抚过每一寸皮肤。以前他从不让陆征做这些事,因为他觉得陆征那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天生就不该做这些细枝末节的照顾人的事。 可今天不同。他想体验他们之间没有做过的一切,想把他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都牢记在心里,酿成一段抹之不去的的回忆。 “陆征”,白榆忍着肋骨的疼痛微俯下身,从他的头发吻到眉心,带着病态嫣红的唇一路向下,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咬上那双削薄的嘴唇。 陆征配合地仰起头,双手抚上白榆颈侧,耐心的一点一点回吻着,舔尽口腔中尚未完全褪去的血锈。 “你今天怎么了?”陆征把人轻轻压在床上,心里隐隐觉得白榆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没事”,白榆微笑回应,伸手勾住陆征的脖颈,把人拉近。 第70章 颈侧脉搏的跳动带着信息素的气息渐渐扩散,陆征怕压着白榆的伤处,撑起身体温柔地看着他。可白榆却兀然捉住陆征的手,在对方微微惊诧的神情中,指尖一个一个挑开衣扣,露出白皙的伤痕累累的皮肤。 “给我一个临时标记吧。”琥珀色的眼瞳含满水汽,像窗外五月的雨,淅淅沥沥,无法停歇。 陆征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呼吸渐渐变得灼热。 “不怕我失控变成真的标记?”他轻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轻舐过锐化的齿尖。 白榆低笑一声,手上的力量压下去,把陆征的脸庞摁向自己脖颈。 浑身伤口太多,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连齿尖刺破皮肤的时候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可当那股雪松信息素缓缓注入体内的时候,白榆还是悄然流泪了。 他怔怔地看着墙顶的白炽灯光,咽下满腔酸涩。 第70章 凌晨2点, 监护室的灯依然亮着,透明玻璃里,露出一个插满仪器管子的身影。 其实如果不是门上的姓名, 白榆根本看不出躺着的人是乔扬。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额头和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腿都打了石膏和绷带,裹得像个木乃伊。 白榆抬起手, 轻叩两声,躺在陪护床上的沈长翊就立刻醒了,他看着白榆装束整齐的模样,心里涌上一股预感。 沈长翊整整衣服, 随手带上门,“你伤还没好, 又要去哪?” 白榆没有回答,眼神瞥向里面躺着的人。 “爆炸发生得太突然, 乔扬离魏岚最近,第一个冲上去把人护住了, 爆炸冲击和倒塌的墙体先砸到了他的身上。”沈长翊平静道:“医生都已经尽力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得看他自己能不能醒过来, 你担心也是无用。” “什么叫醒不过来, 他是会死还是……?”白榆声线沉冷。 沈长翊扯了扯嘴角,“其实从医学上讲都有可能,但现实你也知道, 醒不过来就是死。这里的医疗资源不可能长期维持他的体征, 眼下卫城几乎被切断了一切物资供给, 根本耗不起。” “说句不中听的话, 如果不是看在他救了魏所的情分和陆队的面子上, 这样的重伤已经被放弃了。” 白榆没有分辩,他抬眼看向沈长翊,对方面色有些苍白,一只胳膊缠着绷带,仔细看身板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挺直,应该也受了内伤。 “你情况怎么样?”他问道。 “我没大碍。”沈长翊看出他上下打量的目光,倏然间淡淡一笑,“白榆,你有话直说。” “我想出城。”白榆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眼帘微垂,在灯光里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去哪?” “12区。” 沈长翊眉梢微挑,气息在胸腔间几起几落,终是化作一声低叹:“我猜到你会去找萧尹,但没想到这么快。” “不过无所谓,早去晚去都还是要去。”他单用右手就熟练地解开左臂上绷带系的死结,把吊着的那只胳膊放了下来,轻轻甩了甩。 “你这是做什么?”白榆语气微沉。 “和你一起去啊。”沈长翊又拍拍自己这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不过总不能这副样子出去,你且等一等,我去换身衣服。” 白榆道:“你想好了再决定。” “小白”,沈长翊苦笑着摇摇头,“你急着除掉萧尹,卸去周川的助力,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你现在还伤着,想一个人跑到12区都难,我也不可袖手旁观。” “等我十分钟,我收拾一下就出来。” 经过白天密集的轰炸,夜色下的街道显得格外寂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滴答作响。沈长翊如今是魏岚的护卫,十分镇定地开走了城防所一辆越野车,经过北城关卡的时候,白榆拉下车窗,出示了通行牌。 守卫认得他,更不用说他手上的牌子,那是全城只有魏岚、陆征和极少数几位高级官员才可随意出入的象征。 黑色的越野车油门轰鸣,溅起泥水,他们一路向北。连绵的阴雨让荒芜难行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车灯勉强撕开一道光,却更显得周围的黑暗更加空荡无边。 “你就这么跑了,陆队呢?”沈长翊左臂连着半边肩膀僵硬发麻,只能单手开车,想抽根烟提提神都空不出手来。 “他不会这么快追上来。”白榆把椅背往后调,闭上眼睛道:“你先开,我睡一会儿。” “你特么就是找我来当苦力的。”沈长翊轻嗤一声,车轮驶过积水路段,霎时间水花四溅,泼在车窗玻璃上。 白榆拢紧外套,却依然感到手脚寒冷如冰,离开时的决绝随着尘埃落定,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渐渐泛出水面。他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随着颠簸起伏,一下一下磕着,不知疼痛,毫无睡意。 陆征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平时一向警觉。但水里药物的浓度不高,再加上是白榆递给他的,也有大意的时候。 白榆轻柔地堵住他的唇齿,陆征喉结一滑,就这么咽了下去。 房顶灯光一圈一圈向外发散,眼前人清隽的面容渐渐化成模糊的影子,陆征困倦至极,思绪也跟着昏沉起来。 “对不起,陆征,我要走了。”白榆跨坐在他身上,左手与陆征十指相扣,稍一用力就抵住他下意识地挣扎。 药物迅速麻痹神经,陆征无法言语,灰色玻璃一般无机质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表情凝固在脸上。 白榆低下头吻了他的眼睛,虔诚的,缱绻的。 滚烫的泪水从眼眶滴落,与陆征眼角涌出的一滴泪合在一起,顺着利落分明的下颌线,收进领口里。 “我要走了,陆征。”白榆喃喃道,他指腹用了力,抚过陆征的脸庞,把眼角眉梢、鼻梁唇线都深深刻在脑海里。 “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或者醒来还会不会记得。我曾经说过,要陪着你重返主城,可现在我要食言了,你别怪我。” 他的话轻轻落下,目光在陆征微拧的眉头间逡巡流连。 “算了,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都是应该的。” 陆征的精神力已经到了极限,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声音,但眼皮还死死撑着,尽管视线模糊依然不肯闭上。 白榆掌心覆上那双颤抖的眼帘,耐心等了几分钟,直到陆征彻底睡熟,才关上灯。 他的手心里有些湿润,但温热的液体很快就变冷了。白榆在黑暗中静静听着那平稳的呼吸,内心终于勉强获得一丝安慰。 “陆征”,他仔细替陆征盖好被角,伸手抚了抚那微湿的头发。“今天轰炸的时候,我就躺在医院里。我从军校毕业,见过流血牺牲,甚至自己双手都曾沾满鲜血,但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人与人之间的战争。” 白榆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咸湿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低声道:“我想你也没有过。” “我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死亡,但其实并不能。谁年轻的时候不是一股意气,可随着年龄渐长,却越活越胆小。因为有了牵挂的人,有了在意的事。” “我看着魏岚,看着乔扬,就想着下一个会不会是你。眼下光是应对主城的正面攻击就已经拼尽全力,还要提防背后的破坏与暗杀,这种状态又能维持多久?” “不斩断萧尹与周川的联合,我们会腹背受敌,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我也曾幻想我们能共同面对,可真到了眼前,我又的的确确害怕了。” “我只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微咸的眼泪滴落在干裂的嘴唇上,白榆狠狠心,站了起来。 “再见了,陆征。” “如果我们还能再见。” 沈长翊难得沉默,没有戳穿白榆闭眼装睡的事实。泼墨般的黑暗中,雨水狠狠砸在车窗上,发出嘈杂而无序的声响。车轮在泥水中打滑,是个人都不可能在这样剧烈的颠簸中睡着。 他俩一路无言,直到微曦的晨光从云层中透出丁点光亮,白榆才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沈长翊打开窗透了口气,借由清晨微凉的风保持头脑清醒。“下一步怎么办,想好了吗?” “没有。”白榆声音有些干哑。 “没有计划?就这么跑回12区?我们可能连萧尹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成筛子了。” 白榆神色淡淡:“不至于。” “你就这么笃定?话先摆在前头啊,我可没通行证,可能连城门都进不去。”沈长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别想太多,走一步看一步。”白榆说着,拇指和食指夹住一颗米粒大小的东西,对着微光眯起眼打量。 沈长翊余光只耽了一眼,“微型定位追踪器?” “嗯,萧尹那天放我身上的。”白榆浑不在意地把那玩意塞进兜里。“或许都不用我们费心考虑怎么进城,你只管开,尽快离开13区的地界就行。” 沈长翊哈哈一笑,扬起受伤的左臂搁在窗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第71章 “我活了三十年,越发觉得自己看人眼瞎。真是搞不懂你们,都他妈孽缘。一个个心知肚明,还偏要玩这套博弈的把戏。我倒要看看,这一回你俩究竟谁斗得过谁。” “谈不上斗不斗。”白榆面色仍是淡淡的看不出表情,“出来得急,连瓶水都没带,连累你也渴着吧。” “本来实在不想见他,你这么一说我倒不得不祈祷早点见到他。”沈长翊嗓子已经有点干疼,咳嗽两声,又转念道:“萧尹那小子的确舍不得杀你,却舍得杀我啊,说不定抬手就给发子弹把我崩了,你还真是半点也不为我考虑啊。” “他不会杀你的。” 琥珀色的瞳孔在清晨微光中晶莹剔透,白榆缓缓道:“他会把你关起来,吃喝不短地供着。” “毕竟,你是我带去的,有你在,他手上就多一个牵制我的筹码。” “这样说可以放心了吗,沈医生?” 第71章 事实证明, 白榆的判断没有错。 越野车甚至还没有开出13区的地界,直升机的轰鸣就响彻山林,惊跑一群飞鸟走兽。 看清来人胸前银色的蜻蜓标识后, 他和沈长翊丝毫没有反抗,被蒙住眼睛带上直升机。 螺旋桨切割气流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白榆终于感到直升机在缓缓下降, 嗡鸣声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起落架与地面接触的摩擦。 舱门哗啦推开,他双手反绑,被推搡着向外走去。 一只手扶住白榆踉跄的身形, 带着强势凌冽的薄荷信息素骤然闯入感官,只听轻微的“咔嚓”, 手腕上的麻绳被刀片割断。 黑色的布条滑落在地,白榆视线上移, 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带笑的眼睛。 “我们又见面了。” 前两回见面,第一次萧尹戴着面具, 第二次也是行色匆匆,血糊了半边眼睑根本没来得及看清。 这一眼,白榆终于瞧清楚了。短短两年多的时间, 萧尹的神态、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完完全全褪去了曾经那股青涩,浑身上下都发散着“危险”两个字。 白榆看着萧尹面上柔和的笑容,只觉寒意彻骨, 像从深渊而来。 沈长翊没有他的待遇, 不仅仍被蒙眼反绑, 连嘴都堵住, 被两个高大的alpha压制着, 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白榆停下脚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萧尹作势挥挥手,让人把沈长翊口中的布条扯出来。“沈医生为人一向风趣,旧友相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只是怕他聒噪,扰了我们单独见面。” “你要把他带到哪?” “——呵”,萧尹好以整暇地打量着他,“你不关心自己要被带到哪去,反而为他操心?看来你性子还是这么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算了,我今天高兴,看在你的面上不跟他计较。”他温和地向白榆伸出手,“我不杀他,你放心。” 白榆僵直着身体没有动,目光落在萧尹嘴角边微微裂开的伤口,一股没由来的寒意涌上心口。 灾备基地外,他揍萧尹的时候已经脱力,那一拳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以顶级实验体alpha的恢复速度,一天就能愈合消肿,不该还留下伤痕。 萧尹也注意到他发怔的目光,冲人大方一笑,然后在对方更加惊诧的神情中,用指尖摁住伤处,搅和了一下。 丝丝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把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庞染上一丝诡异的残忍。 白榆脊背发凉,只见萧尹歪着头把血迹舔舐干净,意犹未尽道:“因为是你留下的,我怎么舍得让它这么快长好呢?” “你离开以后,我真的,很不习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萧尹没有立刻囚禁白榆或者把他藏起来,而是直接把白榆带回宿舍——他曾经的宿舍。 入眼熟悉的环境,几乎原封不动的物品摆放让白榆心里一沉。而更让他不安的是,萧尹竟然就这样把他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堂而皇之带回特勤组宿舍区,毫无顾忌。 背后的答案显而易见,说明萧尹有十足的把握让他翻不起风浪、逃不脱掌心,更说明特勤组已经完全在萧尹掌控之下,没有人敢质疑、违抗他的命令。 白榆暗暗心惊,萧尹的势力已经壮大,大到他无法抗衡的地步,而他手中真的有可以牵制萧尹的筹码吗? 他清楚地知道,萧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小子,可即便是两三年前的萧尹,不也为了野心亲手把他推下地狱了吗? 萧尹对他,有愧疚、有占有欲,也有怨愤和毁灭欲。心里的天平来来回回倾轧,这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看来只能见招拆招。 “奔波一天,饿了吧。”萧尹仍带着笑意,毫无芥蒂似地拉着白榆坐下,“晚上想吃什么?” 问询的语气是那么自然轻松,仿佛这两三年只是一场梦、一个错觉,睡醒了,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队友,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白榆沉默几息,终于撩起眼皮,开口道:“你就不问问我回来做什么?” 萧尹忽然大笑出声,“这个问题,让我怎么说好呢,我得想想。” “我猜,好听点的话是,我回来是想劝你回头。如果更直接的说,应该是,我回来是为了杀你。” “不过什么原因都无所谓,你能回来就好。”他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毕竟原本就是我对不起你,你可得好好抓住这一点。我这人不常心软,你得用对时候。” 疯子,真是个疯子。 白榆藏在桌下的拳头暗暗握紧,直白问道:“魏岚被刺和指挥室爆炸,是你派人做的?” 萧尹微一点头,坦率认了:“周川只是人多势众,要论潜伏、刺杀,那不是咱们的老本行么,他那些乌合之众的手下不行。” “哦对,听说陆中校那天好像不在。”萧尹饶有兴味地盯着白榆,“他没事吧?其实我也不想伤他,毕竟如果伤了他,你可能就没有这样的好脸色了。” 白榆目光冷冽,一字一字都带着寒意:“萧尹,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如果你敢动他,我会不惜代价,不计后果。” 对面的人干笑两声:“他就这么好?” “我在实验室整整两年,是他救了我。” “好吧”,萧尹耸肩,“我的确想除掉他,但如果你肯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我可以答应你不动他。这个条件,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诚意足够了吧?” 他微笑着转身进了厨房,袅袅雾气升腾而起,把玻璃映成白茫茫的一片。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身影,白榆就算闭上眼睛,也知道萧尹在做什么。他在下汤面,和那晚一模一样的面。 萧尹或许是想填补他内心深处的遗憾,可此情此景落在白榆眼中,却泛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战栗。 热气腾腾的面条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只不过这次萧尹做了两碗,自己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他在温情脉脉的假象中,沉默地陪萧尹吃了一顿饭,刚要起身,却被捉住手腕。 白榆撩起眼帘。 “哥,别这样。”萧尹放轻语气,态度软和下来,眉宇间的阴沉一扫而空。 “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你坠入森林后,我立刻去找了,我根本没想要你的命。可后来……,我只看见缠在树上的降落伞和一地血迹。” “那个时候,我真得快疯了。” 萧尹握住白榆的手,可也仅仅捏了一下就放开了。因为那双手伤痕累累,布满烫伤的血泡,和记忆中白皙修长的手很不一样。 一切都不一样了。 萧尹沉默了一瞬,继续说道:“两年多了,我一直想方设法打听你的下落,可杳无音讯。他们都认为你死了,但我不相信,你不会死的。” “不会死?”白榆闻言冷笑起来,扬起手给了萧尹重重一记耳光。 “你可真会高看我。我没有家人,曾经真的把你当作弟弟,而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没错,你的确不想让我死,但你也只是不想让我死。你想毁了我的腺体,哪怕我只剩一口气、一副躯壳被强留在你身边,这就是你想要的。” 萧尹坐着没动,甚至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表情,半晌只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我也没走更好的办法。” “你要真觉得错了就收手吧。”白榆沉声道:“否则就别摆出一副虚情假意的模样。” “我答应你不动陆征,你还想怎么样?”萧尹缓缓挺直脊背,靠在椅背上。 “12区和13区原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把你的人撤回来,别掺和。” “这一点就强人所难了。”萧尹语气还是缓着,声调却渐渐冷下来。“我和周川各取所需,合作还算愉快。这不是一言一语,就能放手的。” “愉快?”白榆凉凉道:“我听说灾备基地的高能燃料丢了十七支,而我们拿到的只有九支。你当真是在那里偶然遇见我的么?” 第72章 “真的是天意,只能说见者有份”。萧尹低笑一声。 “不过,我还是佩服你的勇气,竟然这个时候跑回来。”他说着,目光露骨地刮过白榆,像要把他看个对穿。 “你就这么自信,都两年多过去了,我还爱着你,不舍得杀你?” “这与自信无关,也与爱不爱无关。”白榆抬起眼,在昏黄的灯光下与萧尹四目相对。 “因为我扪心自问,直到现在,不到万不得已,我依然不想置你于死地。所以我想,你也应该如此。” 静默在空气间蔓延,这一刻仿佛时间凝固。 萧尹移开目光,将两人的碗叠在一起,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吧,其他事明天再说。” 第72章 “嘟—嘟嘟”。 通讯器急促的呼叫让陆征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四周已是天光大亮。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记忆铺天盖地涌来,如碎片一般逐渐拼凑完整。 白榆离开了。 陆征立刻坐起身, 难以言喻的震惊让他血液骤凉,脑海中一阵一阵眩晕。 “陆队!陆队!你在吗?”猛烈的敲门打断陆征思绪,是顾嘉南的声音。 陆征缓过一阵劲, 简短道:“进来。” 值班室的门“滴”一声被打开,旋即又一阵风似地重重阖上。顾嘉南火急火燎地冲进来,看到陆征完好无损的样子才蓦然松口气。 “陆队,今天上午会议等了你半个小时都没来, 通讯器也不接,我把城防所、医院、宿舍区都翻了个遍, 生怕出了什么事。白榆也没在医院,不知去哪了, 找不到人。” 陆征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地穿起作战服。末梢神经的麻痹还没有完全消退, 他的手指有点发颤,暗扣扣了两次都没对准。 顾嘉南眼尖,拧着眉头问:“陆队, 你怎么了?” 陆征胸口一片冰凉, 却觉得头脑发热、嗡嗡作响。他走进盥洗室,用冷水兜头泼下,水流哗哗地冲着, 直到连同面颊、口腔皆是冰凉, 陆征才停下来, 双手死死撑住台面, 沉声道:“白榆走了。” 顾嘉南还愣在外头, 没听清似地又确认一遍:“白榆走了?去哪?” “他是昨晚走的,估计已经不在城内。立刻下令全城搜查,每个关卡都不要放过,我怀疑他去了12区,沿途监控全部调出来。”陆征用力搓了一把脸,声音冷得像泛着冰碴。 “是!”顾嘉南一刻也不敢耽误,紧急排查没多久,就有兵士来报,昨夜凌晨3点,白榆和沈长翊从北面关卡出了城。 心中的猜测重重落地,北面关卡是通往12区最近的路。 现在是中午12点,白榆出城已经9个小时。 他早就把陆征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一旦出了城,陆征就不可能亲自去追。作为战时指挥官,他无法为了个人私情,抛下全城去搜寻自己。 肩上的责任和压力像一张密集的大网把陆征束缚其中,逼迫他把冲动、担心和思念层层剥离。陆征挺直脊背、站得脚跟生疼,才艰难下令让韩凯带队搜寻。 越野车、侦察机齐齐出动,可人一旦入了深山就如同大海里捞针,韩凯竭尽全力,才在深夜时分找到城防所被盗的那辆车。 只是车里车外,哪还有白榆的影子? 韩凯狠不下心责怪白榆,在心里默默把沈长翊骂了一百遍。线索到这里就全部断了,连搜寻犬都嗅不到半点气味,显然是被人用直升机带走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去复命,不知如何是好。 同样不知如何是好的,除了卫城一干人等,还有远在12区的萧尹。 按理讲,失而复得,最是心动。白榆的到来也的确让他很高兴,但那也只是情绪上的提前满足,理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白榆来得很不是时候。 他原先的设想是等一切尘埃落定、木已成舟,再把人弄到手。可眼下白榆偏要自投罗网,用心再明确不过,就是要破坏他的计划,让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付诸东流。 萧尹内心激烈地挣扎。 人既然来了,就没有再推出去的道理,他分怕了,不敢了。 白榆的能力他是知根知底的,难保不会掀起浪来给他迎头一击。可如果把人彻底关起来,或者废了白榆的腺体,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真的再无回转可能了。 黑暗静悄悄地吞噬人心,卧室的房门已经关上,但萧尹依然没有走,他坐在客厅陈旧斑驳的沙发上,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起身走到大门口,对通讯器里道:“准备好腺体休眠针剂,明天一早送来。” 突然,卧室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撕裂而出,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痛苦和挣扎,穿透墙壁,撞入耳膜。 萧尹不动声色地等了一会儿,咳嗽声却停不下来,到后来几乎能听到白榆急促嘶哑的喘息,令人心惊。 他抬手象征性地叩了叩,就推门而入。 卧室灯光骤然打开,把白榆狼狈不堪的模样照得清清楚楚。 萧尹起初还面无表情,但当目光落到枕边星星点点的血迹时,不由瞳孔微颤。 白榆蜷起身体咳得满脸通红,他的唇色一向是淡淡的,此刻却泛着病态的嫣红。一路紧张奔波,他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撑住了,但当深夜困顿欲睡的时候,满身伤病却一股脑奔袭而来,连一丝余地都不留。 萧尹手背贴上白榆额头,旋即像被烫到一般,一触即放。 白榆发起了高热。 萧尹拿起搁在沙发上的通讯器:“肺部感染发热需要挂水,再拿些治疗烫伤和贯穿伤的药来。” “腺体休眠剂也一起拿来吗?”通讯器那头问。 萧尹抿唇片刻,低声道:“暂时不用了。” 白榆眼下的伤势没有一阵子调养是恢复不了的,这个时候让腺体休眠太冒险,说不定会要了他的命。 特勤组队医来的很快,一刻钟后冰凉的液体就顺着静脉滴入白榆血管。萧尹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输液的那只手上一片斑驳的伤痕,布满水泡和红疹,手指关节处的皮肤紧绷绷的,仿佛随时都会裂开。 萧尹曾经很迷恋白榆这双手,修长白皙又不矫揉,拇指和食指的夹缝衔接处有一层薄薄的枪茧。无论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还是任务结束后平淡温馨的相处时,他每每只要握住这双手,内心都能得到奇异的平静。 萧尹移开目光,扫过白榆沉睡的面庞,用极轻极低的声音道:“他就是这么保护你的?” “那相比之下,还是我待你更好。” “无论是实验室,还是灾备基地,我都让他们血债血偿了。” 白榆一阵冷一阵热,眼皮像灌了铅般沉重。他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仿佛自己又回到卫城地下避难所,纷纷扬扬的冰雪冻住了一切生机。他自己咳嗽着,却以为是周舟在咳,一声一声,喘不过气来。 萧尹用温水替他擦拭降温,白榆出了汗,温度稍褪,可没一会儿又灼热起来,如此反反复复,折腾到天明。 白榆是被一阵窒息般的痛苦闷醒的,他缓缓睁开眼,映入萧尹毫无表情的脸。 铁钳般的大手扼住他的脖颈,稍一使力,就让他几乎呼吸不能。 白榆没有挣扎,静静地与萧尹对视。 几秒过后,喉间的压迫骤然消失,萧尹松开五指,微笑道:“其实有一点你说错了,扪心自问,我有无数次想杀了你。” 微凉的指腹撩过白榆面颊 、耳后,停在脖颈后充血肿胀的腺体上,打着圈摩挲着。 白榆神情蓦然变了,“你想干什么?” “临时标记,嗯?”萧尹看似漫不经心,嘴角还挂着些许笑意,可眼神却幽寒彻骨。 “陆征也真是个奇才,难为他忍得这么辛苦。若是换做我,那是万万忍不住的。” 他单手压在白榆胸口,俯身凑近耳畔:“哥,如果我说,我现在就已经忍不住了呢?” 薄荷信息素的气息攀骨而上,如同又凉又滑的蛇缠绕全身,露出剧毒的尖牙和信子。 白榆瞬间有释放压迫信息素的冲动,又生生克制住。且不说他眼下身体情况没有十足的把握制住萧尹,就算他现在杀了萧尹,也还有其他人。 整个特勤组和两百多个实验体组成的庞大力量无孔不入,早就建立了完备的运作体系,就算除掉萧尹一人,也会有旁人接手。到那个时候,只怕情况会比现在更糟。 至少目前看来,萧尹对他仍有几分顾忌。 白榆抬起手,捂住后颈腺体,冷冷道:“出去。” 他的吐字带着沙哑的气音,听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白榆说完这两个字,就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睛,翻过身去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他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薄唇微张。萧尹看着白榆的侧脸,片刻后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吻,竟然真得放开他,往后一躺睡在白榆身旁。 第73章 “好了,不吓唬你了。”他把额头抵在白榆脊背上,嗅着那缕若有似无的,让他又爱又惧的葡萄柚信息素的气息。 清晰有力的心跳隔着血肉和单衣,咚咚传入耳膜,萧尹渐渐阖上眼睛,享受这失而复得的感动。 这是自从白榆离开的九百多个日日夜夜以来,萧尹睡得最安心的一觉。 白榆累极了,直到下午三点才彻底醒过来。他将将一动,背后的人就立刻醒了,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呼”,白榆口干舌燥,捋了捋汗湿的头发坐起身来。 他斜睨向一旁支起胳膊打量自己的萧尹,终于缓缓开口:“你究竟打算把我在这个屋里关到什么时候?” “我要见沈长翊。” 第73章 萧尹从懒洋洋支着下巴到坐直身体, 沉默片刻才幽幽道:“你这是忘了自己的处境?跟我谈条件?” “处境?”白榆面色不变,淡道:“不如你说给我听听。” 萧尹看着他,闷声笑起来。 “时候不早了, 我有事出去一会儿,晚上再来陪你。” 他穿好作训服,拿起收进腰后的匕首, 拔开刀鞘瞧了瞧。寒芒掠瞳,一闪而过,萧尹道:“匕首不错,送我吧。” 白榆心里涌上一阵怒火。那是陆征的战/术匕首, 自己临走的时候,除了通行证, 只拿了这一样东西,权且当做念想。 昨晚萧尹对他搜身了。 “我在这里树敌颇多, 留把防身的匕首也在情理之中吧。”白榆强压下揍他的冲动,不紧不慢道。 “你放心”, 萧尹从容地把匕首收回去,“这里很安全,只要你不迈出这间屋子的话。” “你究竟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白榆态度冷硬。 “关?”萧尹转过身, 声线也凉了下来:“你在这儿吃穿不缺, 还有人照顾,这个待遇放眼12区,想来的人都会挤破头。” “你回来的目的你我心知肚明, 就不要挑战我仅存的内疚与耐心了。这两三年, 你过得辛苦, 我活得也不容易, 还是彼此体谅一下吧。” “——呼”, 萧尹顿了顿,又缓了些语气:“哥,我们好不容易又在一起,我不想发火。屋子里的确有点闷,但我答应你,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让你出去的,这一天不会太久。” 房门轻轻阖上,没有落锁。 萧尹心里有数,白榆既然主动来,就不会轻易走,上不上锁都一样。 白榆拉开窗帘,沉沉地望向屋外,宿舍区比他走的时候又扩建了,至少多招了一倍的人。墙上的钟表已经停了,但他知道,他来到这里已经一天一夜。 浴室里冰冷的水珠从喷头洒落,尽管是五月的天气,随着水流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身体,那股寒意也逐渐渗透进骨头缝里,白榆整整冲了一刻钟才擦干净身上的水珠,若无其事地在屋子里转了转。 厨房里留了足够的罐头和干面包,他坐在沙发上,撬开一罐番茄土豆汤,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12区山区多、平原少,自然资源比13区还要贫瘠,适合大面积种植农作物的土地稀缺,导致新鲜蔬菜很珍贵。白榆垂下眼帘,看着手里汤多菜少的罐头,心里多少有点难言的滋味。 特勤组的食物是军用特供,尚且不过如此,其他人的生活更是可以料想。 一阵阵寒意上涌,让皮肤都泛起战栗,白榆把空了的罐头往桌上一推,拉过毯子歪在沙发上打起盹来。他冷得浑身发抖,那层薄薄的毯子紧紧裹在身上,却起不到丝毫安慰。 晚上7点,在监控里看到异常一幕的萧尹匆匆赶回。 白榆高烧接近40度,眼皮沉沉的半睁半阖,苍白的面容浮出病态的绯红,开始答非所问。 “怎么回事,比昨晚烧得更厉害了。”萧尹脸色沉得像锅底,冲昨夜来诊的队医质问起来。 队医摇了摇头,一脸无奈:“他肺腑受伤,情况本就凶险,反反复复也属正常。这里毕竟条件有限,我还是建议他住院观察。” 萧尹的目光在白榆和队医之间打了个来回,踱着步阴沉道:“你先治着,如果情况变化再说。” 队医只得依言照办。 把人送走后,萧尹伸手抚上白榆滚烫的面颊,心里疑窦丛生。 “你想去医院?”他轻声细语说着,也无所谓白榆此刻是否听得清。“你这么急着出去,是想见谁?” 白榆闭着眼睛,眉心紧蹙。他知道萧尹多疑,但眼下已经没有其他办法。独木难成舟,他必须尽快联络上其他人。 “零号”行动是绝密的,即便是萧尹也未必能掌握所有参与人的信息,他必须抓住一切机会! 还没伤敌,倒先自损。白榆自己这一折腾,简直像要把肺都咳出来,整宿整宿夜不能寐。萧尹的淡定维持了半夜,就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不得不怀疑,白榆的身体是不是真得出了大问题。毕竟在13区研究所被整整关了两年做实验,又在卫城染上过疫病,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要元气大伤。 特勤组这位新队医年纪小、见识浅,萧尹思忖良久还是拨通电话,第二天一大早就换了一位年长的医生来。 “这位是林涵,军部高级军医,平常一些小事都不劳他大驾。”萧尹一边介绍,一边观察白榆的神情。 白榆面色仍是薄淡的,向林涵略一点头。 林涵从手提箱里取出一套便携式x光机器,给白榆做了初步影像学检查。 “他怎么样?”萧尹把他拉到一边。 “情况比较复杂。”林涵直白道:“他的肺部有多处纤维索条和钙化灶,是陈旧性受损后留下的痕迹。新伤也很严重,肺部阴影增大出现云雾状影像,这是典型的出血症状。” 萧尹脸色有点难看,低声问:“能治好么?不会出问题吧?” “能治,但需要时间。”林涵余光瞄了一眼半靠在床头休息的人,继续道:“他的骨骼强度和肌肉反应与普通人不同,应该是实验体,按理讲身体素质不会差。但肺部出血可大可小,感染可能会引起多种并发症,况且他还有枪伤失血,这个时候身体比较弱,不能大意。” “我看过他这两天的用药,小赵还是性子急了点,用药药性太猛,症状强压下去只会反弹得更凶。他的情况应该缓治,除了必要的抗生素外,其他治疗应以调养为主。” “好”,萧尹点头,“那他这段时间就请林医生多照应。” 林涵扣好手提箱,起身道:“我回去先配两天的药试试,一会让人送来,有情况随时联系。” 林医生前脚一走,屋里又陷入一片死寂。 白榆冷着脸闭目养神,连递到唇边的温水都丝毫没有喝的意思。 “怎么了?”萧尹翘起腿往床边一坐,把递出去的水自己喝了个干净。 “不会是没如你的意,让沈医生来吧?” 他细细打量着白榆面上的表情,嘴角掀起一丝笑意:“沈长翊也只是个半路学医的半吊子,治治外伤就罢了,看病哪里比得上林涵医术精湛。”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沈长翊在哪?我今天必须见他。”白榆缓缓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孔一错不错地盯着萧尹。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开口要见沈长翊,萧尹知道,白榆绝不会说第三次。 萧尹放低姿态,微微眯起双眸,眼尾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当是多大点事,不就要见个人吗,不值得破坏了你我之间的心情。” “晚上风凉”,他转身从橱柜里翻出一件崭新的外套,不由分说把人裹紧。 白榆怒道:“你干什么!” “嘘,别出声。”萧尹制止住白榆的挣扎,“乖一点,我带你去看他就是了。” 嘀嗒——嘀嗒。 地牢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沉闷的气息和血腥味。 白榆的手被萧尹紧紧握住,向地牢深处走去。 这里面关了不少人,大多是生面孔,犹豫太过昏暗的缘故,一个个蒙头垢面也看不清样貌。他走到最里面一间,终于看到了两日未见的沈长翊。 沈长翊垂着头坐在狭窄的铁床上,双手被粗重的铁链紧紧束缚,身上没有血迹,乍看上去也没有伤口。 但他明显精神不济。 白榆唤了两三声,沈长翊才迟疑地抬起头来,双眼红肿。 “你给他用强光了?”白榆狠狠质问萧尹。这种审讯折磨犯人的把戏,他在特勤组早已知晓。持续不断的强光照射会让囚犯无法得到片刻的休息,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比肉/体的痛苦更加难以忍受。 “我这也是为你出口气。”萧尹耸耸肩,大方认了。“那天的行动,他也参与了。你对他都这么宽容大度,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呢?” “这么轻微的惩罚,他该感谢我的仁慈。” “我和他之间的账,已经清算过,用不着你插手。”白榆冷声道:“他眼下是我带回12区的人,你把他囚在地牢里逼供,是在警告我么?” 第74章 “怎么会?这家伙两面三刀,既背叛过你,又背叛了我,我不过是搓搓他的气焰罢了。既然你已经觉得出了气,那我也大度一点,就不跟他计较了。只要他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我保证不再为难他。” “这样你满意了吗?” 萧尹露出委屈的神情,低下额头蹭了蹭白榆肩膀。“时间不早了,这里空气不好,我们看过就早点回去吧。” “——咳咳咳”,地牢里寒凉的空气吸入肺腑,白榆捂住嘴咳嗽起来,在离去的瞬间捋了捋耳边的鬓发。 白榆指尖抚过耳际的动作很轻微,但沈长翊还是看清楚了。 那是一个字母“l”的手势。 林。 第74章 两天前。 “得了吧, 你也不会毫无把握的回去。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当真赌萧尹情深义重?”沈长翊右手松松地握着方向盘,越野车在泥泞颠簸的山道上疾驰。 “你我现在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都冒死随你回去了,总得有个知情权吧。再说,我也不算一无所知, 你失踪之后我也参与过调查了一些信息,或许会有帮助。” “也好”,白榆把目光从窗外移向驾驶位上的人,“我也正想找你验证一下, 你知不知道当年的‘零号’计划,其实并不只有一组?” 沈长翊眉心一跳。 白榆看他的神色就明白几分, 继续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毕竟这是绝密行动, 所有信息都层层过滤,被保护的很好。” “常青教授是我这一组基因改造的主研究员, 但在我的身份暴露之后,他就离奇死亡了,我猜与萧尹他们有关。他们不知道的是, 其实当时还有第二组人员, 在军部的授意下独立开展研究。” “就在我执行外派任务的时候,有人找到我说明情况,希望我能提供必要的信息和帮助。” “谁?”沈长翊追问。 “军部的首席军医廖新明, 以及他的助手, 林涵。”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 玻璃上的水珠顺着重力滚落、汇聚成线, 窗外视野渐渐清晰。 “廖新明告诉我, 常青是在实验室爆炸身亡的,连同珍贵的资料都被大火付之一炬,他的研究助理不知去向,这个情况引起了军部的注意。” “军部要求他们加快研究进度,尽快形成一批可复制应用的成果,以防实验体发生暴乱。” “复制、应用......”,沈长翊咀嚼着这两个词,眸中浮现出冷冷的神情。“实验体在军部眼里,从来都不是活生生的人,即使到了今天,我也不能完全认同他们的做法。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你就一点没有恨过常青、恨过把你推入火坑的人吗?” “有过怨气,但谈不上恨。”白榆淡淡道:“我并不是为谁做事,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尹发疯,一步一步陷入万劫不复。” 沈长翊微叹口气:“后来呢?” “廖新明提取了我的血液和信息素带回去研究,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们断了联系。” 沈长翊分析道:“两三年过去了,如果廖新明的研究成功,应该早就对萧尹他们形成遏制,眼下的情况大概率推测,廖新明要么失败了,要么被发现了。这么看来胜率渺茫,你就敢孤注一掷?” 白榆轻轻地摇了摇头,“‘零号’行动说明军方早有剿灭实验体的计划,他们想兵不血刃,用最小的牺牲和代价来达成目的。萧尹即便有周川暗中资助,偷偷造出了一批人形兵器,但也难以撼动整个军部的实力。” “军部只是在表面上和平控制和大规模剿灭之间做权衡,到了万不得已真要打起来的时候,结果尚未可知。” “我还真不是为了杀萧尹才回去,杀了他只会激化矛盾,挑起实验体和军部的战争。12区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在那里活了27年,不想看到它变成人间地狱。” “白榆”,沈长翊面色复杂地瞥了他一眼,斟酌开口:“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活得太累。作为实验体,你活得太有人性,可作为人类,你在旁人眼中已经异化。你想站在天平中间,恕我直言,恐怕只会引火烧身。” “你其实想说的是自不量力吧。”白榆呵了一声,浑不在意。“其实我也明白自己的想法太不知轻重。你在阿兹洛克的时候曾经问我,有没有想过,命运这种安排是给我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坦白地说,我也曾想过逃避,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可后来终于想通,人不知来处,就没有归途。我们在末世活下来,本身就是奇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尽力了,便不再有遗恨。” 他淡淡一笑,转了话锋:“好了,我的底都透露了,你也该说说了吧,沈少校?” 沈长翊与白榆目光交汇,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说小白,你连我的底都查过?还真是仔细,连队医都不放过。都是陈年旧事,就饶了我吧。” “寻常队医有你这样的作战反应和身手?”白榆轻哼道:“麻烦藏也藏得像一些,是吧,i号?” “我真小看了你的情报网”,沈长翊啧了一声:“没错,14年前,我就是整个12区第一个成功改造的实验体,代号initial。” “后期的实验体,曾有一部分复制移植过我的干细胞。但人心总是贪婪的,没过多久,由于对更强战斗力的渴求,军方给研究部下的任务指标越来越高,而我的实验数据已经到了极限,不能令他们更满意。” “我给你打个而比方,就像原先打算盖10层楼,要打3米的地基,但如果是要盖30层楼,就要6米的地基。他们想在3米地基的基础上继续往上盖高楼,这是危房,总有一天楼会坍塌。” “piu”,沈长翊轻叩方向盘,做了个灰飞烟灭的手势。 “所以我退出了。后来,研究部开始大量招募年轻人参与实验,骗他们这是在成熟模板上改造,不会有什么风险,所以吸引了一大批热血单纯的小伙子,其中也包括萧尹,但实际上真相并不是这样。” “毫无前例的、超越人体极限的改造,让他们在精神和身体上都不堪重负,有的人基因链断了,有的人疯了。他们大多年轻、身强体壮,这些副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伤病积累会滞后显现,越来越重。这是军方造的孽,可种下的恶果却要他们承担。” “到头来,这种强大而不可控的力量又反过来遭到忌惮,所以我理解他们的恨。” 白榆沉默地垂下眼帘,他忽然想起了躺在病床上,第一次见到萧尹的情形,年轻的alpha阳光、开朗,墨绿的眼瞳清澈如水。那是在他被实验排异反应折磨得痛苦万分时毫不吝啬给他安抚信息素的人,是他与并肩战斗、出生入死五年的战友,是他孑然一身在尘世间漂泊中珍视的弟弟。 “——呼”,沈长翊肩线微沉,“后来我从战斗序列中退出,重新读了军校医学系,自愿调入特勤组成为队医。本来纯技术序列是不该授予军衔的,但军部看在我自愿成为第一个实验体的份上,找了个由头也算优待我了。” “你刚刚还说我是引火烧身,你又何尝不是?你不忍心、丢不下,才会以队医的身份留在特勤组。可他们的所作所为逐渐突破你的原则底线,我的事只是一个催化剂,你离开是必然的,或早或晚。沈医生……”,白榆说着语气渐沉:“如果你没有遇到我,你考虑过有一天会回去吗?” 沈长翊沉默半晌,才答道:“会。” “你说得没错,逃避只是暂时的,我也丢不下、忘不掉。” “其实我藏在阿兹洛克这段时间,并没有断了和12区的联系。我在特勤组和军部都还有些可以信任的人,一旦踏进12区,萧尹不会放过我,我的行动必定受限。你要尽可能抓住机会,与他们取得联系。” 直升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所到之处树木被风催折,枝叶翻飞。 沈长翊抬眼看向天空,“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名单我只说一遍,你记住了。” …… 地牢离宿舍区的直线距离并不远,走回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但白榆楼梯走到一半,就已经浑身湿透、气喘不已。他拒绝萧尹的搀扶,手紧紧握住冰凉的护栏,弯下身把额头抵在了手背上。 “你这又是何必?”萧尹阴沉沉地看着他,猛然间用力钳住白榆的面颊,迫使他抬起头来。 白榆呼吸急促,被汗湿的眼睫耷拉着,琥珀色的眼瞳带着冷意。 “不要拒绝我的好意,也不要再惩罚自己。你最好尽早认清一个事实,这里的一切迟早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萧尹不顾白榆的挣扎把人抱起来,大步往屋里走去。 白榆被重重扔在床上,顺手抄起床头柜上的闹钟就向萧尹砸去! 萧尹微一偏头,金属和玻璃“砰”地砸在墙壁上,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下手这么重,嗯?”他敛了漫不经心的表情,冲白榆露出一个阴恻恻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第75章 “我只是不想伤你,不代表我不能伤你。”他弯下腰捡起一片碎裂的玻璃,夹在指间玩弄。 “你想干什么?”白榆警惕起来,脊背紧紧抵着床头,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别紧张,我只是有点好奇。”萧尹舔着锐化的犬齿,眯起眼睛道:“你猜是我手里的玻璃割断你的喉管快,还是你的压迫信息素起效更快? “我们之间,好像还没试过。” “哥……”,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柳絮飘在空中,缓缓荡入耳膜。“你就不想知道吗?” 第75章 白榆双拳紧握, 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究竟疯够了没有?”他眼尾微微泛红,一字一字像从齿间挤压出来。 “疯?”萧尹笑意不减, 眼中的恨意却越发清晰。“没错,我早就疯了,在我发现你真实身份的那一刻, 我他妈就疯了。 他用力一捏,指间的玻璃片登时碎成齑粉,沿着掌心散落下来。 “我都为自己感到可笑”,萧尹揉了揉眉心, 手掌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情。 “哥……”, 他低沉的声线像是覆上一层寒霜,缓缓开口:“你知道那天, 就是你当着我的面第一次释放压迫信息素的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他说着卷起右边的裤腿, 露出一截片状分布的疤痕。疤痕狰狞可怖,足足有成年人的手掌那么大。 白榆瞳孔微震,喉间干涩地发不出声音。 萧尹哈哈大笑起来, “那可是城郊啊, 深更半夜连个人影都没有。你把我像死狗一样丢在那里不闻不问,你知道后来我是怎么醒的吗?” 他笑出了眼泪,“我他妈是疼醒的, 睁眼一看, 居然是一只变异的畜生在咬我, 撕下了一整块肉!” “那东西丑得要命, 不知道是什么杂种, 噗——”,萧尹把左手覆在白榆的太阳穴两端,压低声音道:“我就是这样,捏碎了它的头骨。”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额头抵在白榆肩窝上,右手紧紧揽住白榆后腰,把人固定住。“哥,那个时候我真得恨你。” “萧…尹…”,白榆太阳穴突突地疼,他颤抖着手想去查看那块疤痕,却够不到。 萧尹闷着声音,继续道:“但你失踪以后,我内疚了很久。我总是反反复复做梦,梦到你被野兽撕咬吞食,梦到你浑身血淋淋的、断手断脚。” “你知道我这九百多个日日夜夜,是怎么过来的吗?” 白榆被捂住眼睛,看不见萧尹的表情,却感到肩头渐渐湿了。他刚想开口,太阳穴传来的痛感却越发明显,眼前泛起一阵白花。 “放手。”他艰难开口。 萧尹却加重力道,剧烈的疼痛让白榆骤然喊出声来,几乎听到了骨骼被挤压的响声。 “我好恨你啊,哥。”萧尹拖着低沉的鼻音,“不如你就这样去死吧,我亲手杀了你,就不会再做那些梦了。你丢下我两次,真得让我找得太痛苦了。” “……!” “萧尹,你给我清醒点!”白榆双手紧紧掐住对方的手腕,迫使他稍稍卸力。可顶级alpha实验体的力量依然惊人,白榆不由自主地痛苦地张开嘴,感觉连眼眶、血管都要被这股力量捏碎。 萧尹如坠梦魇,开始喃喃自语,对白榆说的话充耳不闻。 他是真的疯魔了。 千钧一发之际,白榆竭尽全力,搜刮出腺体内所剩无几的信息素,带着镇定安抚的力量骤然释放。 “萧尹,是我。” 压在太阳穴上的力道猛然一颤,白榆继续道:“别再疯了,你抬起头看着我。”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萧尹?” 伏在肩头的人缓缓抬起脸来,萧尹迷茫地看着白榆涨红的面色,迟疑片刻,突然触电般缩回手。 白榆右眼眼底出血,清澈的眼眸染上一片赤红。 萧尹仓皇起身,后退半步,“我去喊医生来。” “等等!”白榆缓过眼前一阵血雾,“我没事,不要喊人。你冷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 滴——滴滴! 监护仪在大地的震颤中嗡鸣不止,乔扬猝然睁开眼睛。 正在换药的护士突然被抓住手腕,惊吓之余扭头一看,立刻换了副欣喜的神情:“你醒啦!” 乔扬稍稍动了动僵硬的四肢,从身体的麻木和迟钝程度来看,自己应该睡了不少时候,但好在总算没缺胳膊少腿。 喉咙里干得像火烧,心里更是心急火燎,他哑着嗓子道:“外面怎么回事?” “又在攻城。”护士无奈道:“已经是第三次了,我们都快习惯了,好在防护罩没有破,不用太担心。” “三次?”乔扬努力回忆,却一无所获。他一个激灵,连忙问:“我睡了多久,今天是几号?” 护士一言难尽地撇撇嘴:“9天了,今天是5月26号。” “……!”乔扬一阵心惊,随着思绪逐渐清晰,爆炸时的记忆铺天卷地涌来,“魏所怎么样了?其他人呢?” “疼……疼,轻点。”护士手腕被他猛地用力一握,“多亏了你,魏所没事,但的确…牺牲了几个人,不过大部分人都活下来了。” 乔扬意识到唐突,赶紧松了手,“沈长翊呢?就是之前跟我住过一个病房的,也做过医生的那个人?” “哦哦,他啊,伤势不重,已经出院了。” “我们队其他人呢?之前出任务的那批人回来没?”乔扬一肚子担忧,见护士不明所以,挣扎着就要起身。 “你干嘛?”护士赶紧拦下他。 “我要去城防所看看。”乔扬心绪不宁,哪里还能躺得住。 “不行!”护士斩钉截铁,“你再这样我喊医生了,你颅脑出血多处骨折,千万不能乱动!” “我要去看看,就去看一眼。”,乔扬一想到那天的爆炸情形就后怕。眼下卫城正在遭受猛烈攻击,他如何能安心躺在医院里! “别动!”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乔扬偏头一看,简铭大步走了过来,双手把他牢牢摁住。 “你刚刚脱离危险,骨折倒不是大事,但脑部出血必须卧床休息。” “我没事,真的。外面正在打仗,我不能躺在这儿什么都不做。”乔扬急得声音都发了颤。 “你现在自己连这个医院都走不出去!”简铭沉声道:“我们的防御罩还撑得住,短期内不会有事。” “我要见陆队”,乔扬胸口起伏不定,“我担心他们……” “你的队友们都没事,放心。” “他们都很记挂你,天天轮流来看,连陆队这么忙,都抽空来过三四次。你应该好好待着争取早日康复,别再让他们担心了,是不是?” 乔扬怔了怔,浑身绷紧的力量一寸一寸松下来,终于放弃了挣扎。 “简医生,我这些天错过了太多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两边情形如何,你能告诉我吗?” 简铭点点头,示意护士出去。 “5月23日,周川下令正式与卫城开战,出动了军部的空军主力,第一波攻击从下午3点持续到了晚上8点,都被防护罩拦截,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第二波攻击是昨天,5月25号晚上7点到9点,他们采用了一些杀伤力更强的远程攻击武器,依然没有打破防护罩。” “现在的第三波攻击是半个小时前开始的。” 乔扬疑惑道:“这么密集的大规模攻击对他们消耗也很大,卫城的防护体系军部应该很了解,怎么会做这种无用功?” “因为卫城的防护罩是升级改造过的。”简铭压低声音:“陈司令早有远见,把魏岚调来时就秘密布置了这个任务,参与的研究员都是自己人,极限数据周川并不掌握,他只能试验。第二次攻击他们所用的导弹威力和杀伤半径明显更强、破坏力更大,但防御罩依然撑住了,所以周川不得不考虑其他办法。” “今天,他们加大了高能激光束和微波武器的投入,想破坏我们的电子和通信设备,让防御系统瘫痪。” “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如果有用早就破了。”乔扬刚要庆幸,却看见简铭神色复杂,“怎么,我说错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简铭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的防护罩对高能微波脉冲的承受力是有限的,这也可以说是防护罩最大的缺陷之一。但在充裕能量的供给下,防护罩的修复速度极快、几乎肉眼难以辨别,他们以为防护罩没有受损,其实只是因为修复速度过快,暂时发现不了罢了。” “但这个前提是会加速消耗能量,不能维持太久。” 乔扬登时心凉了半截,“也就是说,一旦他们发现这个漏洞,密集使用高能脉冲,我们迟早会被拖垮?” “这个秘密,有多少人知道?” 简铭苦笑道:“今天之前,只有极少数研究人员知道。但今天之后,这将不再是秘密,今天参与操纵、监测防护罩的几十号人都会发现,这件事迟早瞒不住。” 第76章 “好在为了阻止内鬼与外界私通信息,陆队前日已经下令封锁卫城与外界的一切通讯方式,只有个别核心人员留有专属通信频道,可以打听消息。” 乔扬总算稍微安心一点,“陆队向来谨慎,想必消息不会泄露太快。” 他终于想起还没跟简铭道谢:“这段时间估计我没少麻烦你,多谢了。” 简铭摆摆手,“你救了魏岚,我感激都来不及。再说也真没什么,手术之后最关键的头几天都是沈长翊照顾你的,他本来就是医生,很专业……” 他话头突然打住。 “怎么了?”乔扬听着他戛然而止的语调,微微蹙眉。 “算了”,简铭低叹一声,“反正你很快也会知道,我就不瞒你了。沈长翊和白榆……他们前两天离开卫城,去了12区。” 第76章 “我们谈谈。”白榆脊背紧贴床头, 手肘垂放在蜷起的膝盖上,掌心向下。 他面色淡淡的,但萧尹熟悉白榆的习惯, 这是一个带着紧张戒备的姿态。 萧尹背对白榆在床尾坐下,“你想说什么?” “小尹,你收手吧。”白榆垂下眼帘, 手指紧握成拳。 低沉的笑声在静默的空气中震动起来,萧尹转过身,眼里闪烁着戏谑的笑意。“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白榆, 我劝你也收手吧。你明知道我已经无法停下,从军部开启‘零号’计划的那天, 就注定了有这个结果。” “别一错再错了”,白榆唇线紧绷, “只要你肯住手……” “怎么?”萧尹饶有兴味地插过话,眯起眼睛, “只要我肯住手,难道你什么都能答应?如果是这样,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白榆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才无声地微一点头。他的面色平静无波, 琥珀色的眼瞳一如初见时般清凌凌的,无悲无喜。 萧尹怔然,旋即失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 那低沉磁性的声音由内而外发出撕裂的怒意。 “白榆, 你是实验体, 不是机器人, 我有时候真想挖出你的脑子看一看, 究竟是不是被洗脑了?嗯?!” “你看似博爱,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简直让我有时候恨不得掐死你。” 萧尹“蹭”地一下站起身,恨恨道:“我曾经那么喜欢你,你无动于衷。我曾经差点杀了你,你也可以既往不咎。现在你又为了所谓的大义,居然可以抛下所有……实在是让我觉得,很没意思。” “简直太没意思了。” “事到如今,我终于想清楚一件事。你和我,终归不能共存,尽管我是真得很爱你。” 白榆缓缓抬起眼。 萧尹眼中含着悲凉的笑,唇边漾起一丝轻微的弧度。“从成为实验体的那一刻起,你我就都被这命运诅咒了。与其这样无止尽地耗着,不如让我们来赌一场,但愿赢的人永远孤独,输的人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好吗?” …… 第二天,白榆醒来的时候,萧尹已经走了。林涵上午来了一趟,除了继续开药之外,还抽了几管血带回去化验检查。 他含着药丸,走进浴室。 但凡监控都有被泄露的可能,以他对萧尹的了解,绝不会在浴室里安装摄像头。 掰开药丸的糖衣,露出米粒大小的微型芯片,白榆把芯片塞进皮肉下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里,擦干血迹。 尽管他急切地想知道更多信息,但眼下这间房里什么读取设备都没有,只能先把东西藏起来。房门依旧没有上锁,他轻转把手,望向猫眼里的双向监控器,微微蹙起眉。 萧尹昨晚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赌一场?他已经落到萧尹眼皮底下,这不过是一场猫抓老鼠似的游戏,全看什么时候两人彻底撕破脸。 白榆心下一横,推门而出。 走廊外不远处,两名荷枪实弹的实验体alpha一左一右守在楼道两侧,见白榆出来,神色动作明显戒备起来。 白榆脚步微顿,“这是什么意思?不让我出去?” “不。萧长官说,除了监狱和涉密地带,其他地方你可以随意出入,但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们必须随行。”其中一人开口道。 白榆一言不发,越过他向楼梯走去。 军部基地比他离开前又扩建了,周围的防御工事仿佛巨兽的利爪,深深地嵌入这片荒芜的大地。训练场上,兵士们一如既往地进行着严酷的训练。 身后的alpha始终保持两步的距离跟着,白榆瞥了他一眼,忽然停下脚步。 “你也是特勤组的人?来这儿多久了?” 那人沉默着没有回答。 白榆指指一旁训练场边的空地,向他招手:“来一场吧,就当活动活动筋骨。” “抱歉,这不是我的职责。”对方直接拒绝,声线冷硬。 白榆仰头望了望刺眼的阳光,五月底的天气,在中午明晃晃的日头下,身上已经出了层薄汗。他朝那人微微一笑,身影逆光而来,转瞬之间抽出旁边一人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alpha的肩头。 对方的反应速度同样惊人,侧身一闪,躲过白榆的攻击。 他沉着脸,直接扔掉插在腰间的手/枪,双手紧握猛地一拳挥出,破空的风声随着拳头呼啸而出,白榆在空中扭身翻滚,堪堪避过了这道拳风。 白榆刚一站稳,便再次发动攻击。这个人想必就是后来制造出来的实验体,他必须试探出对方的战斗力和弱点! alpha的肌肉骨骼强悍,带起的拳风把那堪称可怕的力量和速度一览无余,仿佛能震碎空气。白榆在辗转腾挪间快速移动,试图找到突破口。 他动作轻盈敏捷,见招拆招的瞬间,手中的短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取alpha的脖颈。alpha不躲不闪,反而迎着短刃冲了上去,就在短刃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他突然徒手抓住了刀刃。 鲜血沿着掌心嘀嗒落下,但那人似乎毫无痛觉,用力一拧,匕首便从白榆手中脱落。接着,他反手抓住白榆胳膊,眼看就要向背后折去! 白榆扭身侧踢,顺势化解了这股力道,他用力踏上alpha的腰部,飞身两腿夹紧对方的脖颈,核心力量瞬间收紧,在旋转中把人重重放倒在地。 “轰”一声尘土飞扬,白榆双手撑地,发力起身。 蓦然间,脚踝被死死摁住。他扭头一看,alpha面色阴沉,铁钳一般的力道让他一时间竟难以挣脱。 另一名监视他的实验体就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全程都没有插手。 激烈的打斗渐渐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越来越多的兵士趁着休息的空挡前来围观。 白榆握紧匕首就作势扎向对方脖颈! alpha死死抓住白榆脚踝,猛地一掀,把人甩飞出去。 汗渗了出来,如果不是钢化过的骨骼,被这么一扭早就碎了。白榆在天旋地转中护住头颈,接连翻了几个滚才落地停下来。 他还不想用信息素压制,还不到时候,他要尽量试出这批实验体的极限究竟如何。 白榆喘息起身,再次冲向alpha,匕首尖端直取他的心脏。 “铛”的一声脆响,两把匕首金属相撞!alpha稳住下盘,伸出一脚试图绊倒白榆。然而,白榆却轻盈起跳,一个空翻稳稳地落在对方身后,手中匕首划向他的后心。 感受到身后的杀意,alpha猛然转身,手肘重击向白榆腹部,被惊险避过。 不知不觉,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格斗进入白热化阶段。白榆压低瞳孔,紧紧盯着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随着上百招过去,他渐渐发现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样的感觉。 两侧颈动脉、后脑和心脏是打斗时最需要保护的致命部位,这是训练有素的人刻在身体里的本能反应。但当刀锋擦过颈侧之时,对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用手背挡住后颈腺体。 腺体再重要,也没有动脉致命。 白榆匕首划空,左手瞬间并指成爪,向他腺体部位抓去! 汹涌的杀意蔓过瞳孔,alpha匕首一旋,背着光向白榆直刺而来,速度之快、力道之大把人猛然压倒在地,坚硬的匕首刀锋相对,一寸一寸压向白榆胸口。 “——呵”,压迫信息素的气息骤然炸开,如万千钢钉将那人钉穿在原地。白榆用刀尖挑开他的匕首,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淡道:“活动一下筋骨而已,不至于这么输不起吧。” “啪啪啪”,一阵掌声从身后开外传来。 白榆余光一瞥,萧尹正站在几步之外,偏着头对他露出微笑。 “你想练手,我随喊随到,何必要找旁人?”他笑意冰冷,挑眉道:“不过都是些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就别拿他们寻开心了。” “怎么样,我陪你练练?” 白榆收回目光,一点一点平复呼吸。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萧尹今天面色有点苍白,信息素的气息也淡淡的,整个人看上去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第77章 “不用”,白榆转身即走,“随便活动一下,的确没什么意思。” 萧尹站着没动,微微扬起下颌,示意把人送回去。 白榆关上房门,捧起冷水冲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神情微变。 直觉告诉他,这批实验体似乎不太对劲,除了刚刚交过手的那人外,另一人的后颈腺体上也有一处极其细微的针孔。 实验体基因改造周期长、失败率极高,短期内要想建立一支两百多人的实验体部队谈何容易?一个大胆的猜测从白榆心底油然而生。 如果这批实验体根本不是基因改造,而是通过某种方式从腺体直接入手的呢? 白榆仰面躺在床上,仔细回忆刚才对战中的细节,陷入沉思。 第77章 天刚擦黑,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出来吃饭。”萧尹把饭盒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却没等到白榆的回音。 alpha有些疲倦, 心情也跟着捎上几分焦躁,他压着性子走到卧室门口,正对上白榆冷淡至极的神情。 “晚饭在桌上。”萧尹重复道。 白榆连眼皮都没抬, 浑身都写满了冷漠和抗拒,甚至懒得开口,彻底打消了萧尹想与他共进晚餐的念头。 萧尹拧起眉。他最讨厌的就是白榆这幅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似乎自己在他心里无足轻重, 根本不值一提。 好不容易重逢的激动在连日磋磨下荡然无存,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嘭"地一声重重摔门而去。 钢制的饭盒还散发着温热,白榆缓缓走到桌旁, 直到那股热气消散,食物变冷变硬, 他才拿起筷子咀嚼起来。 夜色越发浓重,他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洗漱完毕,站在窗边透了会儿气, 才关灯睡觉。 不出所料, 这一晚,萧尹没有再过来。 零点刚过,白榆睁开眼睛, 扫了一眼藏在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 红光闪烁两下。 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 林涵和沈长翊在外边已经取得了联系, 暂时黑了他的宿舍监控, 会用之前的合成录像做短暂替换。萧尹今天的状态很不好, 加上那股被逼走的自尊心,未必会打开监控发现异常,他必须抓住这几个小时的间隙! 宿舍墙壁外,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爬出,迅速而敏捷地下滑。白榆动作轻盈而迅捷,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落地。他小心翼翼紧贴墙根,不断辗转腾挪,避开周围的监控摄像。 白榆在这里生活多年,对各处机关、地形烂熟于心。他三两步助跑攀上扎着铁蒺藜、绕着高压线的围墙,强忍过电流穿身而过的剧痛,从围墙高处跌跌撞撞摔下,丝毫不敢停留,爬起就跑。 “呼—!”他向东面飞奔,七拐八绕,终于跑进了一条荒芜的小巷子。 这里是城郊荒芜地带,巷子里漆黑一片,连盏路灯都没有。白榆凭借着极佳的夜间视力穿过错综复杂的路况,终于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两长一短,他按照沈长翊在车里的叮嘱扣响铁门。 足足过了十几秒,就在他等得忐忑不安时,门把手转动的吱嘎声响才传入耳中。 一位身量不高、两鬓斑白的中年人给他开了门。 “进来说。”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尾随者后,迅速把门关上。 白榆在幽深的通道里走了十来米,尽头墙壁上又是一道虹膜识别系统,他跟着那人走下楼梯,来到一间地下室。 地下室昏暗潮湿,一盏摇摇欲坠的灯泡勉强照亮了周围。 “坐吧。”对方指了指木桌旁唯一一张老旧的椅子,“来找我什么事?” 白榆有点讶然,自己方才跑得太急,刚喘匀口气想着如何说明来意,那人却已然淡淡一笑,把他的想法看穿了。 “我认识你。”中年人缓缓开口,他用衣角擦了擦落灰蒙尘的眼镜片,重新架在鼻梁上,微抬下颌示意白榆看看桌上摆放的资料。 白榆拿起泛黄的档案袋,“零号计划”四个字赫然印入眼帘。 “其实常青教授这组的研究资料并没有完全损毁,在爆炸发生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已经把部分数据做了备份存在军部,而我就是他的对接人。” “我叫沈宇。”他平静地注视着白榆,“爆炸发生后,我就带着备份资料隐姓埋名住在这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对方态度坦然,白榆也如实道:“沈长翊告诉我可以来这儿找你。” 沈宇神色微微一怔,旋即嘴角扯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也难为他还信我,当初军部提出要加快实验体改造、淘汰掉他,这声音中也有我的一份。那时候我太年轻,根本不知道超过人类极限的改造会带来怎样不可控的后果,现在迟了,晚了,才想起来赎罪。” 他自嘲一声,打住话头,“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白榆拿起桌上的剪刀,对着胳膊刮开一道小口子,取出沾血的微型芯片。 “我想请你帮我看看这枚芯片。” 沈宇接过芯片,对着光线仔细照了照,“这种芯片不光有定位功能,应该还能存储读取,你等一下。” 他转身打开桌边的柜子,搬出一台机器,把芯片插了进去。随着一阵嗡嗡声响起,机器开始运转,黑色屏幕上显现出密密麻麻的代码和数据。 忽然,页面定格在一个输入框上,五个空格。 白榆摁下了自己的实验体编码。 黑□□面消失,一串坐标数据出现在眼前。白榆默默记在心里,紧接着,屏幕上播出了彩色画面。 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是一段录像,从晃动的画质和隐蔽的视角来看,应该是偷拍的。 画面上显示出一个巨大的实验室。墙壁上布满了各种仪表和显示屏,发出微弱的冷光,映照出整个空间的轮廓。房间中央,整齐地排列着一排排透明的培养皿,每个培养皿中都悬浮着一个实验体。 这些实验体全部是alpha,但从身量体貌来看,却年龄跨度很大,从十三四岁的少年到三四十岁都有。无一例外,每个实验体的脖颈腺体处,都通过一根根细微的管道与实验室中央相连。 实验室中央有一个发光的球体,不断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它缓缓旋转着,从中心散发出无数条能量线,培养皿中的液体随着球形中心的脉动而微微荡漾,仿佛无声的呼应。 白榆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他双眸死死盯着这段画面,想要从中获得更多信息,可原本静谧的画面却被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旋即镜头天旋地转,戛然而止。 屏幕黑了。白榆感到胸腔里有什么在狂跳不止,白天形成的猜测一点点落地,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沈宇,而后者面色依然平静。 “我一直躲在这里,很少接触外面,但也多多少少听到一些传言。”他冷声道:“萧尹造出的这批实验体,是消耗品。” “什么意思?”白榆眉头紧蹙。 “有人发现,这批实验体机体衰退速度特别快。短短一年,从外貌特征来看,却像是衰老了五到七岁。如果说是过度使用腺体能量的话,这些就都可以说得通了。” 腺体,能量传送……白榆在心里反复琢磨,这么多实验体需要的能量供给是巨大的,到哪去弄这么多能量? 他在回忆里搜肠刮肚,白天交手时对方那股若有似无的,隐约有点熟悉的信息素的味道,终于和一位曾经的队友重叠。 成串的线索哐当落地,白榆恍然开口:“是萧尹他们,提取了自己的腺体能量,我不知道是通过什么装置复制或者说加强了这种能量,向新造的实验体传输。” “这种大批量复刻的方法能节省基因改造的时间,但腺体之间是有匹配度的,也可能会造成严重的排异反应。我猜测,可能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固定的能量供给者,相似的腺体才能放在一起集中供给能量。” 沈宇也认同这个猜测。他拔出芯片重新塞回白榆手里,“所以呢?你知道了,又打算怎么办?” “军部一直忌惮萧尹,应该也知道这个实验场所的存在,为什么不出手销毁?”白榆用刀片刮花芯片,随手扔进角落。 沈宇沉叹一口气,“军部出手,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当年实验体培养计划本就是军部高层提出来的,其中一些人依然在位。人要承认自己的决策错误很困难,尤其对领导者而言,大张旗鼓剿灭实验体不但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而且要面对公众的问责和质疑。” “末世人性本乱,维持一方不易。军部也暗中做过不少尝试和努力,包括零号计划,可失败越多反而越是加深对萧尹的忌惮,走到今天坐看他势力壮大,也是无可奈何。” “说到底,只要萧尹不动摇军部高层的统治,军部是不会贸然出手的。对他勾结13区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榆唇角浮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我理解。” 第78章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我理解他们,可他们却不了解萧尹,到现在还自欺欺人,终有一天会大难临头。” “其实军部内部对此也有分歧”,沈宇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沈长翊他跟你说过没,军部战备组和青训组的两位上校是力主剿灭失控实验体的,这些年也一直暗中资助相关研究。如果你需要帮助,他们的支持非常重要。” “我明白了。”白榆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间不早,我得尽快离开。” “对了”,他转身道:“沈长翊应该已经逃出监狱了,他一定会来找你,麻烦将今天的情况转告他。” 第78章 持续的轰炸过后, 又是一轮劝降。 距离正式开战,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卫城的防御罩依然在运转,但陆征心里清楚, 他们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一旦防御罩失效,卫城失守只是早晚的事。 “陆队”,顾嘉南步履匆匆, “昨夜c3、d1两个控制监测点遭到入侵,正在紧急修复。” “人抓到没有?”陆征神色冷肃。 顾嘉南咬牙不作声。 “继续加派人手,务必守好防御系统。这里潜伏的间谍必定不是一个两个,早已根植深入。所有关键岗位、操作必须双人校验复核, 不得有误。” “是。” 顾嘉南转身,脚步稍顿。 “还有事?”陆征的目光从监控大屏上移开, 瞥向门口的人。 “那个……”,顾嘉南犹豫道:“我就想问问, 有白榆的消息吗?” 他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陆征的反应。 陆征神情微凝, 旋即向往常一样平静开口:“暂时没有。” “陆队!”顾嘉南胸口陡然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懑,“如果你实在担心,我可以去12区找他, 打听他的下落。” “嘉南”, 陆征沉声打断他的话,“别忘记你的职责。” “去忙吧。” “……”,顾嘉南双拳紧握, 直到陆征转过身去, 才勉强挪动生根似的双脚, 离开了指挥室。 脚步声渐渐远去。过了良久, 陆征才打开桌边的抽屉, 一枚银色的金属牌静静躺在最显眼的位置,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没有把白榆的队牌摘下来,和自己的串在一起。那是用来怀念的,而白榆不需要这样。 “我们一定会重逢。” …… 白榆悄悄潜回宿舍,刚刚四点半。 夏天的晨光总是来得太早,不到五点,就天光大亮。 沈宇办事的效率的确高,午后林涵来做常规检查的时候,双方已然有过接触了。 “外伤好多了,肋骨骨裂和手臂上的枪伤愈合不错,照这个速度,最快只要三天,就基本不影响自由活动了。”林涵托了一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意有所指道。 白榆自然明白。 “不过上次你送检的血液样本,还有些指标不正常,我建议你到医院来做个全面检查。” “这个恐怕不由我”,白榆抬眼看了看门口的方向,“林医生,如你所见,我的行动受到限制,去不去医院,我说了不算。” “呵—”,林涵笑叹一声,收拾好医疗箱,“我会和萧尹说说看,这只是我个人的专业建议。” “慢走。”他目送林涵出门,渐渐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 还有三天,林涵在暗示他。如果准备就绪,他们会在三天后行动,但白榆必须找到机会,跟他们汇合详细研究行动计划,做好作战准备。 该如何脱身? 同样的招数使用两次风险太大,至少今晚,萧尹经过昨天的冷战,绝不会继续放任他一个人待在这儿。 果不其然,白榆刚洗漱完走出盥洗室,就感到一阵熟悉的薄荷信息素扑面而来。 白榆停下擦拭头发的动作,冷冷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怎么,不欢迎我来?”萧尹抱臂倚在卧室门口,下颌微扬,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特意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不想知道吗?” 白榆置若罔闻,把毛巾往脖颈上一搭,径直越过萧尹往客厅走去,却被猛然攥住手腕。 “放手。”他低喝道,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实验体omega的骨骼和肌肉都是经过强化的,看似纤细,却充满弹性和爆发力。 萧尹微笑着松开手,俯身在白榆耳边道:“沈长翊昨天越狱了。” 他半眯起墨绿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白榆面上的神情,压低声音:“你该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白榆用力推开他,后退两步与萧尹拉开距离。 他看着萧尹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换上一副他几乎不认得的,毫无表情的面孔。 “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萧尹话语间磨着锐化的犬齿,“是不是我对你太过宽容,才让你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自己看不住沈长翊,冲我发疯?”白榆也冷笑起来,露出一副鄙薄的神情,“我本来还在为他的安全担心,现在看来,这里简直漏洞百出,还真不够看的。” “萧尹,两年不见,你就这点本事,连个人都看不住?” “别想激我”,萧尹怒火中烧。 他今天在踏入这个房门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绑起来,铐起来,24小时派人监视着,也不能重蹈覆辙把人给放跑了。 可当他真正面对这个人,听到这些不屑言语的时候,他又实在拉不下自尊,更怕看到白榆鄙夷的眼神。 反正早就是一场豪赌。 萧尹平复着呼吸,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林医生跟我说了,你恢复得不错,以后就不用他来了,需要什么药可以直接跟我讲。” 白榆心里咯噔一声。林涵不可能主动断了和自己的联系,肯定是萧尹起了疑心。 这两天要想逃出去,会难上加难。 他心念飞转,萧尹的信息素比往常弱一些,现在是动手逃走的最好时机。但他们的行动还没有做好准备,自己也没有杀掉萧尹的十足把握,一旦引起警戒,加强对实验室的守备,就再难下手了。 白榆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示意萧尹出去,两人僵持片刻,竟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直到一阵急促地通信音响起,萧尹面色沉冷地听了两句,旋即匆匆而去。 尽管已经压低了音量,白榆也依稀听到了通讯器那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防御罩破损……周川要求尽快里外合围。 白榆一颗心骤然坠入谷底,他没有时间了。如果失去防御罩,卫城能不能再坚持三天都是未知数。 他心下一横,打开了从沈宇那里带回来的电磁干扰器。 宿舍的门被从里向外打开,白榆对着夜间留守执勤的守卫,招了招手。 “什么事?”荷枪实弹的守卫走过来,“你说大声一点,我听不清。” 守卫走到门口的刹那,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迅速绕到他背后,用力一拉一推,将重心瞬间打破。 白榆膝盖猛地顶上对方的腰部,用强烈的疼痛堵住声音。紧接着,强势的葡萄柚信息素骤然炸开,他顺势扭转,把人双手反剪在背后,“砰”地一声压倒在地。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守卫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被白榆牢牢控制。 白榆卸下他的枪,一枪托重重砸在他后颈上,旋即把人像麻袋似地拖起来挪到床上,浑身盖得严严实实,脸朝下半趴着。 监控恢复运转,白榆轻盈翻出宿舍。 “咚—咚—咚!” “出什么事了?”沈宇打开门,就见白榆神色匆忙。 “我们没有时间了,最迟明天一早,萧尹就会发现我逃出来的事,天亮前我就要行动。” “什么?!”沈宇眉头紧锁,“我们也是刚刚联系上人,整个行动还没有仔细筹划。” “13区卫城即将沦陷,一旦萧尹得手,他的势力会飞速壮大,现在已经到了非常时刻。沈长翊在哪?” “他在林涵那,还没回来。” “让他们赶紧撤,我怀疑,林涵就要暴/露了。” 一时间信息量太大,沈宇盯着白榆,足足思忖了半分钟的时间,才沉声应道:“好。” 四十分钟后,全息投影在狭小的地下室展开,实验室的结构图呈现在白榆眼前。 “这是结合录像和我们收集的情报模拟重建的实验基地内部结构,准确率大概有七成。”一道陌生的声音兀然响起。 “是战备组的孔上校。”沈宇在一旁出声提示。 时间所剩无几,白榆直接了当询问行动参与的人员。 “战备组会提供一切技术支持和新型武器,青训组有四名教官自愿前往。” 白榆抿了抿唇。 这样的态度显而易见。如果行动成功,自然皆大欢喜,如果失败,军部会摘得一干二净,很像他们一贯的作风。 第79章 “这次行动太过突然,希望你理解。炸毁实验室能量终端所需的炸药,我们会安排人带去,用最新研制的nl-8号炸药。” “大约五公斤,爆炸半径200 米,安全距离500米。” “倒计时三十秒。” 第79章 “坐标确认无误, 实验基地就在城郊西北面山区。”沈长翊再次核对数据。几天没见,他剃了个干净利落的寸头,额头和耳侧多了几道血痕, 看上去比往常凶悍几分。 “怎么样?我没食言吧?”他冲白榆使了个眼色。 “你怎么出来的?” 沈长翊面露得意:“人缘好,有人捞。” 白榆翻了他一眼。 “好了,言归正传”, 沈长翊敛去笑意,两人对了腕表时间。“我们一刻钟后出发,四点半前要到达基地,军部的人也会在那里汇合。” “军部派去的四个人可靠吗?”白榆问。 “青训组的教官身手差不了, 安装炸药应该问题不大。” 白榆却沉声道:“我不放心。” “我不放心其他人”,他抬起眼皮, 严肃地看向沈长翊。“军部立场模糊,万一遇到什么事我们会非常被动。” 沈长翊皱起眉头, 盯着白榆沉默了。 “任务计划是你我分头引开守备,他们安置炸药。怎么, 你想亲手安装炸药?” “白榆”,沈长翊突然加重语气,用力钳住他的肩膀, “军部为什么强调他们是自愿的你明白吗?不仅是洗脱关系, 更因为那是死士。” “实验室地形错综复杂、处处是门禁和机关,撤到500米安全距离之外谈何容易。”他一改往日的温和,声音里压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你真的以为倒计时有30秒吗?” 白榆静静听着, 半晌才倏然一笑。“当然没有, 你我知道, 他们也知道。” 这不过是军部一贯常用的伎俩, 忽悠人卖命的说词。为了确保绝对完成任务、不再生变, 倒计时可能只有二十秒,甚至更短。不到亲眼看见,谁也没有底。 “.......好吧”,呼吸在胸腔中粗重炙热起来,沈长翊思忖片刻,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我去,你放心。” 白榆没有与他继续争执下去。 “时间不早了,出发吧。” 车辆在漆黑颠簸的路面上行驶,每个人都心事重重,一路上沉默无言。对于曾经生活过的这座城市,白榆有感情、有怀念,却没有时间感伤。 “距离目的地三公里,避免打草惊蛇,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沈宇踩下刹车,看着后视镜里两张年轻的面孔,内心五味杂陈。 “谢了”,沈长翊低笑一声,拍拍他的肩。 “长翊,白榆”,车门打开的瞬间,沈宇道:“我在这里等你们。” 郊区荒芜破败、杂草丛生,几乎掩盖了原本道路,夜里的能见度很低。 “小心变异生物”,沈长翊出声提醒。 白榆再次校准定位仪,右手紧握匕首,“入口应该就在这片松林后方。” 高大的松林遮挡了微弱的,将息未息的月色。他们往密林深处走去,迅速像坐标地点靠近。 忽然间,白榆踩上断落的枝桠,嘎吱一声,左后方有什么快速接近,寒芒掠瞳的瞬间,他手臂被沈长翊一把捉住。 “都别动,自己人。”沈长翊轻呼一口气,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军部的人终于与他们汇合。 “里面是nl-8炸药”,其中一人指指背包,“抗冻性零下30度,我们的路线要避开b2层两间冷冻室。” “等等,分组有变。”沈长翊瞥了一眼基地外围渐渐褪去的夜色,伸手就要去拿背包。 一只带着战术手套,露出分明骨指的手扼住他的动作,他侧过脸,正对上白榆的眼睛。 沉静,平和,却不容置疑。 刹那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沈长翊压低声音:“放手。” “你别逼我,我不想对你用信息素。”白榆加重力道。 “你他妈疯了?!”沈长翊急道:“你想想卫城还在等你的人,想想陆征!你觉得这个任务非你不可?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还是说你到现在都不信我?” “我信你。”黑夜即将逝去,密林周遭升腾起薄雾,白榆眸光清亮,露出一丝一闪即逝的笑意。“即使炸毁实验室,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的任务比我更重。” “他们不仅在等我,也在等你。” “别争了。” 沈长翊深知白榆的执拗,他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直到咬得牙根生疼,才扭头做了一个突击的手势,带着三名队员向基地奔去。 突击人员两两一组,如幽灵般分散开来,悄无声息地接近基地入口,为白榆和另外一名爆破手开路。 三分钟后,几名全副武装的守卫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注意隐蔽。”沈长翊按紧耳麦,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匕首柄,不到万不得已,他决不能开枪。 守卫下意识看了一眼转角的镜像,似乎没有发生什么,便继续向前巡逻。 刹那间,沈长翊身形一动,率先冲出去。 颈骨断裂的声音和闷哼被瞬间堵住,另一名守卫蓦一回头也被骤然放倒,组员们迅速上前把尸体拖到隐蔽地带,摘下了两人胸前的门禁卡。 抛物线划过,白榆伸手一接,把其中一张挂在胸前。 基地内部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各个区域之间由厚重的钢制门板隔开,还有严密的监控系统。 沈长翊刚要开启前方门禁,冰冷的触感就沿着金属表面传来,让他神色一变。 “地图有误”,他对通讯频道:“前面就是冷冻室,这条路走不通,必须绕开。你们那边怎么样?” 滋啦的电流声隐约传来,夹杂着急促的呼吸,“这里也不行。” “怎么回事?你周围什么声音?”沈长翊追问。 “我们发现了失控实验体,有大批守备人员聚集在这里,正在对他们进行无害化处理,很容易引起他们注意。” 沈长翊转过身,看向角落里的白榆。 无害化处理,说起来是这么轻松,听上去却刻骨铭心。 “赶紧找别的路。”白榆眼角微垂,“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沈长翊盯着随身携带的地图,旋即调转方向,向来时经过的区域跑去。 “前面的通风口连接负二层培养仓储室,不可能温度过低。” 他停在一道老旧厚重的铁门前。这道门与基地里大部分新制门禁不同,应该是原先的仓储基地没有改造完全。 生锈的闸门嵌入旁边墙体,沈长翊拔出匕首,整个人猛然发力,在金属刺耳的对抗声中,竟直接把门闸翘了开来! 就在瞬间,一个血肉模糊的影子咆哮而来,沈长翊反应奇快,侧身将将闪过,余光所见脸色陡然一白! “里面还有一个!”他飞扑而上牵制住冲出来的怪物,冲身后组员吼道:“你们去制住他!” 那怪物形容枯槁却力量奇大,无机制的眼珠被乱蓬蓬的毛发遮了一半,僵尸一般毫无神采,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 尖利的指甲在与沈长翊搏斗的瞬间就刺入皮肤,简直要活生生抓下一块肉来! “快走!”沈长翊已经认出了眼前的实验体,一时半会难以挣脱。他对白榆大声道:“快走!打开这个通风口,第一个右转下面是放置培养皿的地方,再右转就是中央能量控制室,抓紧时间!” 白榆冲进屋子的角落,俯下身敲了敲地板的声音,拔出匕首,哗啦把整块板一掀。 入眼是幽暗狭窄的通道,他卸下背包,将炸药放在自己和另一位爆破人员中间推着向前。 经过第一个右转,白榆透过网状的通风口瞥了一眼下面,满满当当的玻璃培养皿,发着幽蓝色的光泽。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匍匐前进。 “滴”的一声,就在到达中央控制室上方的刹那,一声毫无预兆的响声让白榆陡然心下一沉。 紧接着,“呜—呜—呜!”红色的警报响彻整个基地。 通风管道里有压力探测装置。 电光火石之间,白榆把紧跟而来的人向后猛然一踢,扭头喝道:“快退回去!” 他话音刚落,身后通道闸门落下,那人向后滑去,与白榆隔绝开来。 急促的喊声和敲击声隔着闸道响起,白榆平静开口:“没事,你任务已经完成了。” 基地闸门一道一道落下锁,白榆整个人悬空倒转,一跃而下,连着“砰砰”两枪,弹无虚发,在落地瞬间就放倒了中央实验室飞奔而来的研究员。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一个巨大的圆形透明装置伫立在实验室中心。各种精密的仪器和设备琳琅满目,在高速运转。 “就是它了。”白榆走上前去,从背包里取出炸药,装在了主控设备上。 保护装置解除。 第80章 爆炸按钮启动。 【倒计时开始】 20秒。 他向队友发出撤离警告,旋即摘下耳麦,随手抛了。 白榆目光扫过中央控制室落锁的大门,忽然站起身,怀着最后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零星地期待,跑了过去。 17秒。 门禁解锁失败。 15秒。 研究员虹膜解锁失败。 14秒。 白榆用匕首,最原始的方式插进电子控制器,撬开绝缘外皮。 霎时间内部短路,门“咔嚓”开了条缝。 12秒。 白榆拼尽全力向负一层楼道方向飞奔,沉闷的基地里,心跳和奔跑带起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一声一声,强烈地向要撞破胸腔。 10秒。 楼道转角口,一个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刚刚涌起的心绪瞬间荡然无存。 他生生刹住脚步。 萧尹站在两步之遥的楼道里,嘴角缓缓提起一丝弧度。 “白榆”,萧尹放轻声音,瞳中笑意全无。 “其实这个结局也不错,我们一起死吧。” 第80章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划破清晨的山谷, 爆炸瞬间,火光冲天而起。 强大的冲击波以中央实验室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混凝土墙壁瞬间崩裂, 钢筋被巨力扭曲,断壁残垣纷纷坍塌。 灰尘簌簌落下,在空气翻滚、扩散, 模糊了视线。 “白榆……”,沈长翊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出去,好不容易缓过一阵尖锐的耳鸣,扭头看向身后轰然崩塌的基地, 失声怒吼起来。 耳麦里没有丝毫回音。 任务很成功,而且在军部的沿途监控中发现, 爆炸发生前,萧尹也进入了基地, 生死不明。 机不可失,清剿部队来得很快。半个小时后, 整个坍塌的山区附近,就围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军部高层携雷霆之势,以非法勾结外区军部、泄露情报秘密、非法改造实验体等数罪并列, 迅速控制了特勤组部分驻地人员。 对于被批量生产出来的实验体, 为防止暴动,军部采取了拖延劝降的政策。失去了基地的能量供给,他们之中, 短的撑不过一周, 长的最多维持一个月。大部分实验体为了活命, 都接受了军部开出的, 给予研究和治疗的条件。 实验基地本就在山区, 爆炸坍塌后导致山体滑坡,泥土和落石倾倒而下,搜索工作一直持续到深夜,也没能进入核心地带。 沈长翊已经精疲力尽。 “基地结构本就复杂,坍塌体量、深度都太大,一时半会很难……”,沈宇眼眶微湿:“虽然现在说这些不合适,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还有其他要做的事。” “13区还在攻城。” 沈长翊扒拉石块的背影一顿,他蹲在石堆里,半晌才用渗血的手套捂住眼睑,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 “我们走。” 特勤组里原先与萧尹不睦的,被压制和边缘化的组员现在被临危受命,在军部授意下开展人员梳理和清洗工作,其中不乏与沈长翊有深交的队友。 短短一天之内,他就搜集到了萧尹和周川密谋的铁证,一桩桩、一件件。 其中最重要的包括了对13区审判庭庭长的毒害,东部卫城前任城防所长官的暗杀,以及串通内部人员毁坏驱散仪等事件。 “把技术人员喊过来”,沈长翊盯着屏幕上的资料,一字字道:“让他接入萧尹和周川联系的通讯器,黑进去。” “然后,把这些资料传输到13区公频。” …… 防护罩的能量已经耗尽,卫城从清晨开始就遭受了猛烈攻击,攻城部队声势浩大,一望无际的装甲车碾过荒芜皲裂地大地,卷起尘土飞扬。 陆征把指挥室的控制权移交给魏岚,自己带着特战组的队员走上城墙。 “所有防御系统开启,务必顶住第一轮攻击!” “陆队,敌军已经到达射程范围内!”城防所副指挥陈昊报告。 “开火!” 霎时间,城墙上光芒闪烁,激光束和电磁炮弹如雨点般倾泻而出。战事一触即发,城下的炮火如同狂暴的雷暴般袭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炽热的弧线,狠狠地砸在城墙上。 每一次爆炸都仿佛要将城墙撕裂,让这早已千疮百孔的城墙震动不已。 几架无人战机低空略过,精确制导的炸弹让城墙上的防御设施在爆炸中化为碎片。 “轰”地一声,城墙一角被炸出一道巨大的豁口,附近兵士被震得跌倒在地,甚至直接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陆队,正面进攻太猛烈了,我们恐怕抵挡不了多久!” “通知机动部队,全力歼灭无人机。狙击手准备,对准敌军指挥官和重型装甲车,打散他们和步兵队伍的协同阵型。” 陆征的视线锐利地扫过战场。失去防护罩的保护,这座城墙在高科技武器的猛烈轰炸之下,岌岌可危。 擒贼先擒王,要打退第一轮攻击,必须拿下他们的指挥官。 “嘉南、嘉言。”陆征对通讯器道:“按计划行动。” “收到。” 轰炸机升空,对着城下装甲部队无差别扫射轰炸,硝烟与尘土登时弥漫开来。顾嘉南从监控屏里紧紧盯着敌军的异动,艰难辨别。 忽然,一辆装甲车引起了他的注意。 遭受轰炸时,旁边装甲车有向它靠近掩护的痕迹。 “锁定这辆”,顾嘉南目光紧攫,“它超出城墙射程了,我需要一架飞机。” 避开地面炮火,飞行员驾驶着战机几乎从高空俯冲而下,顾嘉南通过高倍瞄准镜锁定了装甲指挥车。 重心极速下坠,耳边风声呼啸。 “砰!砰!”两声枪响,特制的□□带着致命的旋转,准确地击中了装甲指挥车的薄弱部位。 车内传来一声闷响,装甲车停下了。 指挥官死亡,第一波攻势稍缓下来,队伍后退两公里,驻扎在卫城近郊。 陆征看着黑压压潮水般褪去的攻城部队,心里提不起一丝欣喜。这根本拖不了多久,第二波攻击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西部卫城联系上没有,怎么说?”他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就步履匆匆踏入指挥室。 魏岚神色黯然,轻摇了头。 “那个老狐狸,本来还在观望,现在知道我们防护罩失效,只怕会倒向周川,联合起来对付我们。” “陆征”,魏岚把堆积成山的资料往桌边一拨,哑声道:“照这个消耗速度,我们的武器弹药,可能维持不过三天。” “而我们的城墙,甚至抵挡不住下一轮大规模攻击。” 他揉了揉疲倦的眉心,闭上眼睛:“我现在越来越不知道,我们这样的抵抗,究竟有没有意义。” “要不,让城里的居民先撤吧。” 陆征握紧拳头。 他走到魏岚身前,面色严峻:“你让他们撤到哪去?” “外面都是变异野兽,离开聚集地,他们根本活不下去!” “被周川统治、挑起战争,他们也活不下去!” “开战这么长时间,我们疲了,他们也在渐渐被拖垮。主城军部本就不是一条心,内部早有分歧,现在还没到说放弃的时候。魏所,打仗不仅仅是靠资源武器,更是人心向背,这一点,你比我更明白。” 魏岚蓦然一滞。无声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良久,他起身越过陆征。 “走吧,一起去看看防御工事修复情况。” 第二波攻击没有大规模发生。黄昏时分,小股部队从陆空两面同时出动,在扰乱人心、破坏防御设施的目的下,还带着点侦查的意味。 双方进入焦灼较量的阶段。 当天夜里,一个炸弹般的信息几乎把整个13区点燃。 黑客入侵,13区的通信、网段公频上被放出了周川副司令私通12区通缉捉拿人员排除异己、谋害审判庭长、东部卫城前任指挥官,意图挑起战争等一系列罪状。 待周川反应过来紧急下令封锁公频时,一切为时已晚。这些罪证已经流传开来,引起轩然大波。 陈司令的旧部连夜联合审判庭和城内民众发起声讨抗议,趁着陆军大部队围攻卫城的契机,在空军力量的支持下火速包围了周川驻地。 一场政变拉开序幕。 短短两天之后,围攻卫城的主力部队被召回,封锁解除,卫城重获自由。 “查出消息的来源了吗?”陆征抱着双臂站在城防所通讯中心室,他心里隐约有答案,却太需要一个明确的验证。 “这中间经过了几层加密和反射,具体频段很难精确捕捉,但是应该是来自12区的信息。” 几乎一锤定音,心中有什么终于落下,又缓缓升起。 “知道了,辛苦你了。”陆征略一点头,转身向城防所走去。 城防所遭遇过轰炸,玻璃碎片和瓦砾随处可见,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焦土和烟尘的味道。 第81章 陆征扣门而入,就在烟雾缭绕中看到叼着烟强打精神的魏岚。 “少抽烟,太困就休息会儿。”陆征把门敞着,清晨微凉的风瞬间把烟味稀释不少。 “没办法”,魏岚虽然青着眼圈,面露无奈,精神头却比之前明显好转。他把手里待批的资料往陆征那儿一推,“这人员关系梳理、战后重建一堆事情等着做。周川被关押,近期就要提起公诉,军部还要过往事件的详细报告,我们卫城牵涉不少。” “在新的领导上任之前,现在是军事委员会集体决策,内部还有得斗呢。卫城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你可别早早回去啊,留下来帮帮我呗。” 他话音刚落,吧嗒一声,一枚指挥用的加密动态令牌放在了办公桌上。 魏岚倏然抬头,“你……”。 陆征平静道:“我在这里该做的事已了,现在我要走了。” “主城里还乱着,没这么快……”,魏岚突然意识到什么,打住话头。“你不是回主城,你是要……” 陆征深吸一口气,随着肩线微落,好似终于把憋在心头许久的郁结倾泻而出。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这有一封信,请你待我走后转交给我的队员。” 第81章 白榆在猝然袭来的剧痛中疼醒。 簌簌落下的粉尘粘在眼睫上, 模糊了他的视线。意识恢复的瞬间,一股尖锐的疼痛在神经末梢中疾驰,几乎要把他活活撕裂。 他张口才发现连声音都是极度嘶哑, 近乎失声。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扼住他的下颌,逼他仰起头来。 滴答……滴答……温热的鲜血在胸前汇聚成流,打湿了身下的草丛, 入眼一片殷红。 白榆止不住痉挛打颤,下意识想去摸后颈的腺体,手臂却脱力的无法抬起。 他甚至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冷冽的薄荷信息素直直撞入鼻腔,在肺腑中肆意游走、攻城略地。 萧尹俯下身, 居高临下地收紧掌心的力道,欣赏着白榆痛苦的神情。 “你看”, 他眼中含笑,声音又轻又冷,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依然舍不得你死。” “感动吗?” 白榆发不出声音。他的五感渐渐钝化, 狼狈地趴在地上,席卷全身的疼痛和疲软铺天盖地而来,再次陷入黑暗前, 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沾血的利器插进泥地。 萧尹割毁了他的腺体, 用陆征的那把匕首。 夜间的山区下起暴雨。夏季雨水总是来得很急,惊雷过后豆大的雨点泼墨而下,和汗水、污泥混合在一起, 紧紧粘在身上。 白榆陷入昏沉的梦境, 冰冷的雨水和颠簸让他仿佛又回到那片冰原上。 一望无际的荒芜。他曾多少次以为自己不会醒来, 但那股雪松与海洋信息素交织的气息却始终萦绕在身边, 把他从窒息的深渊拉回人间。 白榆缓缓睁开眼睛, 大脑宕机了好几秒,才勉强辨别出周遭的情形。 这里是山洞。 四周黑暗潮湿,他倒在地上试图挪动身体,却发现双手被牢牢反绑住,挣脱不得。 就在这时,洞口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低吼。白榆还来不及看清,一只庞大的变异野兽就从黑暗中扑了过来! 多年来生死一线的直觉让他就地一滚,堪堪避开野兽的利爪。下一秒,他的后背就径直撞上山洞石壁,眨眼间寒光闪过,避无可避! “噗呲—!” 利刃如离弦的箭般撕裂空气,准确无误地没入野兽咽喉,一击毙命。 瓢泼而出的血溅了白榆一头一脸。 萧尹从黑暗里缓缓走出,他示意两名手下去洞口守着,防止夜间再有野兽突袭,自己则半蹲在白榆面前,点开了打火机。 火光跳跃,几乎凑近白榆的鼻尖,映出一张被鲜血和泥污涂上浓墨重彩的面容。 白榆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别怕”,萧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伸手抚上白榆的脸颊,用指腹替他擦拭血迹,可被溅上的血太多,越擦越模糊。 他轻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罢了。” “白榆,果然比起你平时那副清冷寡淡的样子,现在更让人心动。” 他俯下身,凑近白榆耳旁。“你本来就是杀戮机器,染血的模样才适合你。你本可以和我联手,共同缔造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可你偏偏要作对,我给过你机会,你都不珍惜。” “现在又落到我手里,你还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萧尹倏然间变了脸,一把薅起白榆的头发,把人拎起来重重抵在山洞石壁上。 后颈腺体伤口撞在坚硬的石块上,刚刚开始愈合的皮肉再次崩裂流血,白榆浑身一颤,两腿挣扎起来。 萧尹颇为满意地看着他,把人随手一扔。 “我有多疼,现在你也终于能感同身受了吧。” 白榆弓起身体,哑声道:“你恨我,不如直接杀了我。” 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从胸腔里震动起来,萧尹抬手捂住一只笑得发颤的眼睛,旋即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捋了捋湿漉漉的发丝。 “死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那简直太便宜你了。” 白榆不寒而栗:“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萧尹敛起笑容,垂眸看着地上的人若有所思。“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但我知道一点。” “当我在实验基地堵住你的时候,我们生生死死,都只能在一起了。” “告诉我,白榆,那个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 白榆道:“我什么都没想。” “又说谎。”萧尹弯下腰,把手指放在眼前人血流不止的腺体上,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强势的薄荷信息素骤然炸开。 “!!”强烈的刺激让白榆猛烈反抗起来,然而腺体重伤让他失去了一切对抗萧尹的胜算。他被死死压制在地,动弹不得。 “10秒不足以让你杀死我,也不能让你全身而退。所以为了拖住我一起死,你才答应了我。”萧尹一边说着一边舔了舔锐化的犬齿,齿尖已经触碰到腺体周围温热的皮肤。 “可你知不知道,你演技太差,心思太容易被戳穿。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真得让我恶心。”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不能让你死。你得活着,接受惩罚。” 山区夜寒,潮湿冰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失让人逐渐失温。耳边的话语越飘越远,白榆挣扎幅度渐弱,身体也跟着麻木起来。 突然,一道喊声从洞口传来。 “山下有手电筒的光,是军部的人追上来了!” 萧尹动作一顿,极度烦躁又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白榆腺体上收回来,旋即把人往肩上一扛。 “我们走!” 外面的暴雨还在下着,冲刷掉了他们来时的脚印和气味。漆黑如墨的夜色中,萧尹凭借着极佳的夜视和方位感绕过山间主路,在杂草丛生、怪石嶙峋的山间迅速前行。 血液向头顶倒流,白榆在倒转昏暗的视线中根本无法辨别方向,也不知去向何处。 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废弃的仓库。身下平整坚硬的触感让他恍然意识到绑住他双手的绳索已经解开,白榆瞥了一眼所躺的地方,是一张用木板和布料搭建的简易床。 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衣服已经被换下,白榆蓦然一惊,刚坐起身,就迎面遇上萧尹面无表情地走来。 半瓶水递到干裂的唇边。 白榆略一偏头,却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捏住下颌,把水直接灌了下去。 “咳咳……”,他咬紧牙关,琥珀色的瞳孔染上怒意,领口因为挣扎抗拒而被溅湿。 萧尹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真他妈浪费。” “这里可不是聚集区,也不是研究所,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地方。” “知道为了搞到一瓶纯净水,有多不容易吗?” “滚出去。”白榆冷冷道。 “还有你身上这身衣服,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好奇?”萧尹忽然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容。 “山区东面有座监测站,常年有人值班。”他不紧不慢道:“出来的匆忙,没带多少物资,就只好去借了。” “哦对了,你知道前天值班的人是谁吗?”他微笑着看向白榆的眼睛。“是你认识的人,和你同期毕业在军校当过老师。” “你穿的这套衣服,就是从他身上扒下来的。怎么样,还暖和吧?” 似曾相识的信息素终于在钝化的感官中渐渐泛起记忆的涟漪,白榆瞬间脸色煞白。 这套衣服,是萧尹从同伴的尸体上扒下来的。他喝的每一口水,衣料的每一寸温度,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萧尹!”白榆出离愤怒,蓄力猛然一拳向他挥去! 拳头在半空中被一掌拍开,反扭到身后。 “你最好认清自己的现状”,萧尹握住他的手腕渐渐加重力道。“失去了腺体的功能和作用,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第82章 “你现在,说白了不过是个可以直接报废的实验体,连一个普普通通的omega都比不上。” “白榆,你不妨自己闻闻,你还能释放出信息素吗?” 手腕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白榆冷汗浸了出来,沉声再一次道:“滚!” 萧尹松开手,凉凉道:“我劝你最好早一点认命。” “一个连信息素都没有的omega,除了我顾念旧情,愿意拖着你这个累赘。你还指望有其他人能接纳你?” 他把白榆按在床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对方愤怒挣扎的模样。 “省点力气。” “你以为还能在这儿休息多久?都是因为你耽误了行程,今天夜里我们就要继续上路。” 白榆又是心下一沉:“你要去哪?” “目的地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萧尹压低声音,墨绿色的瞳孔温柔如水。 “唯一可以让你提前知道的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变异野兽、毒蛇毒虫,也可能会遇上追兵,或者各路想杀了我们的其他人,会很辛苦。” “但我可不会再背着或者扛着你走。如果你敢晕过去,我就捏碎你的骨头,让你清醒了再继续走。” “白榆”,萧尹抚上他的额头,在眉心轻轻落下一吻,“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第82章 12区的守备明显加强了, 陆征一路潜入,发现连荒野地带也时常有巡逻车辆经过。 他按照沈长翊给的坐标定位,终于在第三天到达约定地点。 陆征身份特殊, 为了避免被跟踪,沈长翊乔装一番,又弄了辆□□才出来。 陆征他离开卫城之前, 就知道了实验基地爆炸的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白榆失踪的消息。一路上,他都保持着和沈长翊的秘密通讯。从刚开始的快炸满胸腔的心痛与担忧, 到了如今,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实验基地的残垣都被搜寻遍了, 清理出来的尸体里没有白榆。 但坏消息是,尸体里也没有萧尹。 沈长翊根据各种线索综合分析, 判断白榆没有死,极有可能是被萧尹劫持带走了。 这一判断在山区东部监测站研究人员被杀以后, 得到了清晰验证。 “实验室爆炸坍塌的第二天,我们在监测站值班室里,提取到了一些血液样本。”沈长翊斟酌开口:“其中一份, 经确认是白榆的。” “好在军部这些天也派出了大量人马搜寻萧尹的下落, 我让留在特勤组的同事帮我留意了,一有消息就会告诉我们。” “这里不宜久留,初步判断, 他们是往东南面去了。” 陆征眉头紧锁, 望向窗外。 沈长翊道:“你睡儿会吧, 12区的路我比你熟。” 陆征的五官非常立体, 光影在脸上流动, 打下削薄凌厉的弧度,把眼下的乌青衬得更加明显。 “你有多久没休息了?”沈长翊把后视镜向副驾方向一偏,“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吗?” “凡事欲速则不达,过度疲劳会干扰思维、做出错误的判断,军部的人也在追踪他们,总会有消息的。” 陆征忽然转过脸来,与沈长翊对视。 “军部的目标是清剿萧尹,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实验基地爆炸,他们肯定都受了伤,在这种情况下难保萧尹不会狗急跳墙,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所以我们必须赶在军部发现之前,先一步找到他们。” “萧尹逃跑的方向这一大片都是监控没有覆盖的山区和荒野,目前最新的确认地点就是他们去过监测站,后面还没有明确痕迹,军部的人分头在找。”沈长翊沿着山脚下的公路向监测站方向绕去,“不管怎样,我们先去看看吧。” 六月入夏,山区的尽头绵延着无尽的荒野,昼夜温差极大。失去密林的遮挡,日光直射在皲裂的大地上,午后热浪滚滚,地表飙升到40摄氏度,草木干涸枯萎。而到了夜间温度骤降,最低气温跌至十几度,让人在冰火两重天中反复煎熬。 这是白榆被迫流亡的第六天。 萧尹长期掌控特勤组,早已把整个12区的布防和监测系统覆盖范围、精准程度搞得一清二楚,反侦察能力极强。 三人轮番值守,白榆被24小时紧紧盯着,没有任何留记号、做手脚的机会,光是跟上他们的行进速度就已经耗尽全力。 萧尹那天的恐吓警告只停留在了口头层面,像猫捉老鼠一般享受着拿捏白榆的快感,这也是他在逃亡之路上唯一的乐趣。 白榆重伤未愈,被强行连拖带扛的折腾了几天,才渐渐恢复些体力,勉强能自己跟上。 恶劣的气候、缺水缺食和东躲西藏的境况让萧尹更加阴晴不定,白榆数次从沉睡中惊醒,都看见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像是玩弄猎物的野兽,等到没有耐心、终于厌倦的那刻,就会毫不犹豫咬穿猎物的颈动脉,拆吞入腹。 午后云层渐浓,晴天忽然变成黑蒙蒙的,很快,又是一场瓢泼大雨兜头浇下。风带着雨点在荒野里乱撞,视线里一片模糊,分不清东南西北。 “加快行进速度!”萧尹命令道。 这几天他们为了避开追兵,大多时候都昼伏夜出,现在这场大雨倒成了最佳的掩护。萧尹默默盘算着方位和距离,一把捉住白榆的手腕,逼着他加快脚步。 长途奔波消耗着每一个人的体力,白榆被这股力道拖拽得踉跄不已,几次摔倒在地,溅满一身泥水。但萧尹既没有停下也没有帮他的意思,只是粗暴地拽住他的后领口,一次次把人从地上拖起来,推搡着向前。 白榆从萧尹极度暴躁的态度和发青的面色中看了出来,这个人精神和体力也到了极限。 实验基地爆炸坍塌,白榆自己受了伤,萧尹也不例外,只是alpha一向掩饰得很好,才让人有时候忽略了他的状态。 这个当口激怒萧尹,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白榆抿着唇,从疲倦酸软的身体中搜刮出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爬起身在滂沱大雨中继续前行。 直到快入夜的时候,一个隐秘的地下入口出现在眼前。 “试试看”,萧尹转过脸来,唇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入口处的密码锁很老式,有8位数,每列都需要拨动数字。白榆疲惫到极点的、麻木的神经忽然没由来的,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一改先前的急躁,萧尹耐心地覆上白榆的手指,带着他轻轻转动数串。 2……1……0……6…… 温热的呼吸近在脸侧,萧尹从背后环住白榆,动作轻缓,有一种近乎温柔和期待的错觉。 随着一个个数字清晰落地,白榆浑身都泛起细密的战栗,僵着手指,一动不动。 萧尹按住他的食指,强行拨出了最后一个数字。 “吧嗒”一声,入口打开了。 “surprise!”萧尹低笑一声,把整个人懵在原地的白榆推了进去。 地下室有整整两层,每层至少两百平方,布满监控,几乎没有死角,第一层主要是武器补给和物资储备。 “你们在这里守着。”萧尹对两名手下道,自己则领着白榆往更深一层走去。 楼道幽暗狭窄,白榆越走心越往下沉。 两旁的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自己的照片,从幼年在孤儿院开始,从小到大,有军校任职的证件照,在特勤组的合照……甚至,还有他在13区的,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拍下的照片。 白榆感到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怎么了?”萧尹从背后搂住他的腰,“知道我用你的生日作为密码,你都没有丝毫感动吗?” 白榆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一肚子质问,此刻却喉头艰涩,无法继续说下去。 “来……”,萧尹不急不忙地推着他继续往里走,打开了负二层左手边的第一道门。“里面还有惊喜,去看看吧。” 这是一间储藏室。萧尹开了灯,刹那间堆积成山的资料映入眼帘,地上还七零八落地散着桌上掉下来的文件和图片。 白榆弯下腰去拾起一份。 【编号:fso13019,实验日志,2134-4-15】 【内容:耐热极限,第二次验证测试】 一排排实验数据和图表工整排列,他对这上面记载的东西再清楚不过。 白榆呼吸加重,死死攥住报告,余光倏然瞥到阴影处被书橱挡住视线的地方。 刹那间,血液奔腾倒流涌上头脑,耳边一片嗡鸣,他呼吸一滞,猛然拉开半遮半掩的布帘,一个极其熟悉的面孔撞入视线。 秦臻就直直站在眼前,目光空洞,与自己四目相接。 只不过,已经成为了一具标本。 “唔—!”白榆捂住嘴,空空荡荡的胃里登时翻江倒海,止不住干呕起来。 “啧”,萧尹不耐烦地皱起眉,顺着白榆的脊背替他捋了捋,“我还以为你会高兴。” 第83章 “把他从13区弄出来可费了我不少功夫,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你就连一句感谢都没有?” “!萧尹!”白榆忍无可忍,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向门外冲去。 “你想跑到哪里!”萧尹蓦然变了脸色,猛地拽住白榆的小腿,把人绊倒在地,双手反剪在后。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你泛滥的同情心宁愿施舍给一个折磨你整整两年的陌生人,也不愿给我一丁点好脸色?嗯?!” “你他妈真的疯了!”白榆半边脸被摁在地上挤压得扭曲变形,低吼道:“我的确恨秦臻,但他也不该是这种死法!” “你还有点最起码的人性吗?” 萧尹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人性……”,他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声音冷如冰渣。 “什么叫人性,在你眼里,我现在连人算不上了是吗?” 萧尹神情越发阴鸷,他扼住白榆的脖颈:“你曾经认识的,那个还能被你称之为‘人’的萧尹,早就死了。” “他一共死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他被你抛弃在荒郊野外,任由野兽啃咬的时候。” “第二次,是他遍寻你不得,以为你死在了森林里的时候。” “第三次……是在实验基地,他发现你欺骗他,为了替陆征解围,不惜一起赴死的时候。” “哥……”,萧尹压低声音:“前面两次我都可以原谅你,唯独这一次,你真得伤透了我的心。” “告诉我”,他渐渐收紧扼住白榆的手掌,“你现在,还愿意跟我一起死吗?” 第83章 山区监测站。 傍晚时分, 蒸腾灼热的空气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凉意,监测站铁门紧闭。 沈长翊对着门外的摄像头,率先掏出证件:“特勤组事故调查人员。” “军部的人已经来现场看过了。”毕竟是刚刚发生过命案的凶宅, 新到岗的研究员难免心生紧张。 “不急,你可以向特勤组值班室核实。”沈长翊神色镇定,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研究员犹豫几秒, 还是老老实实地开了门。面对两名高阶alpha,他即使反抗,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况且,瞧着也不像坏人。 “感谢配合。”沈长翊露出温和的笑容, 乌木沉香信息素在开门的瞬间缓缓侵入,一点一点麻痹神经。 “别紧张”, 他轻拍研究员肩膀:“不打扰你,继续工作吧, 我们再找找有没有落下的线索就行。” 值班室现场已经被清理过,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木质地板缝里, 血迹已经渗入,呈现暗紫色。大片的血迹毫无疑问,是被杀研究员的。 陆征的目光扫过一圈, 落在了墙角处零星的痕迹。墙面低矮处, 有一块手掌大小的血迹,从位置形态分析,应该都不是那名研究员留下的。 他蹲下身, 用手轻轻触摸着那些血迹。信息素的味道极淡了, 但他依然嗅到了指尖上, 清甜的葡萄柚的气息, 像清晨开窗时林间涌入的清风, 恬淡的、清冽的、带着些许苦涩和回忆的微酸。 是白榆的血。 陆征闭上眼睛,狭小的空间里时空搅碎,拨开重重雾气,他看见白榆倚靠在墙角边,柔软的棕发低垂着,像是睡着了。 “白榆”,陆征伸出手,隔着虚空抚摸他的面颊,划过那副深邃而冷淡的眉眼,指尖触感冰凉。 “对不起……”,沉重的酸楚从胸腔深处蓦然涌上,堵住他的声音。 陆征半跪在地,把额头紧紧抵在血迹斑驳的墙面上,哽咽道:“是我来晚了。” 沈长翊从没见过陆征如此失态的样子,即使在爆炸发生、白榆失踪的第一时间,他辗转联系上陆征,思忖着再三斟酌用词时,通讯中传来的声音都是堪称镇定的。 从见面到来监测站的路上,陆征除了赶路有些焦躁,冷峻的面容上也没有流露过任何一丝悲伤的神情。而现在,却像是坚硬的面具陡然裂开一条缝,压抑的、埋藏已久的情绪汹涌而出,无法抑制。 “你真得需要休息。”沈长翊从监测站的药品储藏柜里翻出一瓶药片,递给陆征一颗,“安眠的,药效能维持6个小时,不会产生副作用。你现在的信息素已经失控了,再这样下去会适得其反。” 陆征本想拒绝,麻痹的神经却让他不由自主接过药片,和水吞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周遭天已大亮。 陆征猝然清醒,第一反应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 “不是说药效只有6个小时,嗯?”他有些微怒地看向驾驶位上的沈长翊。 后者正哈欠连天,拖着鼻音道:“拜托,是我不眠不休开了一个白天加整整一夜,让你多睡会儿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这下总算清醒了,陆队?” “抱歉。”陆征终于从连日缺乏睡眠的疲倦中恢复,每一只细胞都重新活跃起来,他头脑飞速运转,看向手里的地图。 “我们在往东走?”他指着地图。 “没错。”沈长翊斜睨着他:“还以为你昨天光顾着伤心了,看来线索一样没少看啊。” “往东面继续走,虽然隐蔽但需要翻过整片山区。监测站周围电网环绕,研究员很少出门,只有一把防身用的猎枪,记录上显示容量24发子弹,已经用了17发。” “越往深处走,变异野兽越多,仅仅7发子弹可不够他们走出这片山区。” “也许萧尹身上有武器呢?”沈长翊反问。 陆征略一摇头,“所有能用做武器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连普通的生活用刀具都没留下,全是后来人新换的,说明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弹尽粮绝。” “而且他们受伤了,在森林里血腥味一定会引起野兽围攻,我猜他们不会冒着个险。往南走地图这一带是荒原,虽然容易暴露,但凭萧尹在特勤组多年的经验,对于军方的监测侦查盲区应该了如指掌,所以往这里走的可能性更大。” 沈长翊终于舒了口气,面色缓和不少,“看来你我想法一致。” 陆征蹙起眉头:“但是这一带搜索面积也很大,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几个地点可以暂时避开”,沈长翊用笔一一做上记号,“萧尹在特勤组的时候,建立了不少秘密据点。” “眼下他的人逃的逃,被捕的被捕,人性经不起考验,多多少少招了些。萧尹生性多疑,自己肯定也猜到了,所以一定会避开这几个地方。” 陆征仔细研究着地图上打叉的地方,“虽然只有几个点,但从侦查路线覆盖范围来看,却可以排除一大片。” “军部查得正紧,现在到处高额悬赏,不会放过这个清除萧尹的机会。”沈长翊继续道:“他既不能长期生活在荒野,也不敢去其他聚集区,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我猜萧尹可能会进入11区。” “他在那里,应该也留了后手。” “虽然不知道他的路线,但如果知道目的地,也是一样的。” …… 逼仄的空间、昏沉的光线,入眼所及之处没有丝毫能辨别时间和方位的东西。 白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脖颈和身上的伤口被处理过了,缠着一圈圈纱布,清苦的药味渗透出来,掩盖了血液的腥气。 腺体损毁,对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灭顶之灾。但白榆此刻却忽然有些庆幸,正因为他的腺体废了,萧尹才无法标记他。 深深浅浅的伤口凝固成痂,罢了,就当是被疯狗咬了。 白榆仰面躺在床上,头脑放空,心绪竟然逐渐平和下来。这几天,他断断续续听到了13区的消息。 卫城解围,周川被审判。那陆征呢? 他没有问,也知道从萧尹嘴里问不出答案。但萧尹的态度越是疯狂焦躁,越是充满怨恨,他反而越是放心。 看来陆征很好,平安无事。 原来命运对自己,终究也不薄。 白榆捂着眼睛,想着想着竟然轻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又从指缝里淌出滚烫的泪水。 他已经很满足了,却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明明是自己先离开的。 “躺够了没有?”门被重重推开,萧尹打开灯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缩在床上的人,粗暴扯开他蒙住脸的枕头,瞬间怔了一下。 拇指划过白榆的面颊,沾着咸涩的液体在口腔中氲开,萧尹沉着脸地转过身,半晌才扔下一句话。 “准备一下,我们十分钟后出发。” 白榆简单用冷水抹了把脸,不紧不慢穿好衣服。伤口在逐渐愈合,体力也恢复许多,萧尹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是这一回却没有再绑住他的双手。 反正失去了腺体的支撑,白榆不是三个实验体alpha的对手。感官钝化让他不再反应灵敏,甚至就连有人靠近都不能及时察觉。 如果现在有人拿他做实验,测试结果一定可以归为“报废”一栏。 第84章 荒原上残阳如血,将原本单调的枯黄土地染上了浓重的色彩。白榆望着地平线上缓缓下沉的夕阳,终于深长地吐出一口郁结已久的闷气,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活得太累了,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削薄的唇角、紧绷的下颌终于平展开来,就连琥珀色的眼瞳都不再有锐利的寒芒。 这里昼夜温差很大,他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只是一步一步麻木地跟着,像荒野中游荡的一具空壳。 他甚至不再反抗,变得顺从而漠然。 又是一场雷雨过后,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随着夜间气温骤降变得冰凉。 他们寻了处隐秘地带,生起火堆。两名手下挑拣着树枝,拿刀刨去潮湿的外皮,先点燃细小的刨花,忙活半天才升起微弱的火苗。被削去外皮的木枝围在一旁,边烘烤着,边往里添加。 白榆目光空洞地看着眼前一切,丝毫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 夜色弥漫的荒野中,树枝在火焰里噼啪作响,每一次炸裂都伴随着火星四溅,星星点点飘向夜空。 他顺着火星升腾的方向抬起头,漫天星河跌入眼帘,如银色的细沙璀璨夺目,又汇聚成流。 耳边响起山顶夜风的声音,怅凉如水。 木质焚香的气息扩散在微凉的空气中,隔着熊熊燃烧的火苗,他仿佛对上一双灰色的眼睛,含着温柔的笑意,对视的瞬间星河流转、寂静汹涌。 白榆忽然眼角湿润了。 他鬼使神差地,被那光芒吸引一般越走越近。 他朝着明明灭灭的火光缓缓抬起手,在萧尹惊愕的呼喊声中,把手伸向火堆。 第84章 一个月后。 陆征已经在11区边境线上的村落等了整整六天。 这里地形复杂, 两面环山、一面临水,放眼望去与世隔绝。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下,竟也有人类聚集, 原因很简单,这里是法外之地。 “老板,打听个人”。沈长翊掏出兜里仅剩的半包烟递过去, 各区之间钞票还得换,东西倒是硬通货。 老板约莫四十岁,肤色黝黑,眉间一道狰狞的刀疤横斜到额角。他眼神在沈长翊与陆征之间打了个来回:“说吧, 什么事。” “想问问最近村里有没有陌生人来过?二十几岁的,估计两三个人?” “生人?”老板嗤笑一声, “别看这地方小,走南闯北的人倒也不少, 这点信息我可记不起来。” 沈长翊凑近比划:“他们中有一个omega,身量这么高, 棕色头发。长相的话……见过的人都应该会记得。” “omega?”对方斜觑起沈长翊,“我跟你直说,这里的年轻omega, 就跟金子一样贵。荒郊野地的, 什么都好买,就是买不来omega。” “之前村子上也买过来几个,两年不到就死光了。有病死的, 被野兽咬死的, 还有□□/死的”, 他下流地笑了笑, “毕竟这里这么多兄弟, 你说是不是?” 陆征眸色一暗,染上几分怒意。 “去门口看看。”沈长翊怕他发作,赶紧捣了捣胳膊,把人先撵出去。 他们观察了几天,这家店铺表面上卖些五金器件,实际暗地里来来往往接触过不少人,值得下点功夫。 “别介意。”沈长翊拿出打火机,抽出一根烟递过去。“老婆被人拐走了,心里着急一路追到这里,难免脾气有点暴。大哥,理解一下吧。” 老板把那半包烟推回去,生硬道:“真没瞧见。” “别啊”,沈长翊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褪了套,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精钢的,柄上镶嵌的是祖母绿。” 老板一眼看出了成色,脸色也渐渐和缓下来。 “一条信息,这个就给你,怎么样?”沈长翊敛了些许笑意,高阶alpha乌木沉香的信息素若有似无地掠过。 既要给甜头,也要示威。 老板眼珠子从明晃晃的匕首上移开,不无遗憾道:“真没见过,这里如果出现omega,我不可能不知道,看来这钱是赚不了了,你还是去别处打听吧。” “话别说得这么死”,沈长翊笑笑,“交个朋友,我在各区也多少有点门路,做生意不就靠人情往来么。” “我们要找的那位omega,也许被乔装打扮过,也许被人藏起来了,一时半会没有消息也正常”。他估量着日子,对老板道:“我想要这十天以来所有进入村里人的信息,两天后过来取。你只要照做,这把匕首就当作你的辛苦费,行不?” “那没问题。”老板连忙答应下来。 陆征站在门口,抱着双臂等沈长翊走出来,开口道:“你就这么相信他?” “没辙”,沈长翊不舍地瞅瞅跟了自己多年的匕首,“这下好了,身家全都掏空了,连根烟都没留下。” “你就不怕他认识萧尹,反而打草惊蛇?”陆征有点不放心。 “应该不会”,沈长翊道:“我刚才在店里待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萧尹信息素的味道。再退一步讲,万一他真是萧尹的线人,事情反倒好办了。” 陆征蹙眉:“这话怎么说?” 沈长翊苦笑道:“萧尹躲的是军部,不是你我。我和他曾经共事多年,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眼下我们的情况不比他们好多少,正面遇上了,也未必一定有胜算。或许他正巴不得找到你,当着白榆的面杀了你。 “你要知道,他是个疯子,所有疯子都很固执。” 村子里里外外被他们绕了几遍,时间久了,两人也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真的错了。他们怀着最后再试一试的心态,两天后到约定地点取信息。 “最近路过的商队居多,能接纳过往旅客的几个地方也都打听过了,没有符合你所说样貌特征的人,我看你们是真找错地方了。”老板把手写的单子递过去。 陆征快速刷着一行行人员信息,脸色渐沉:“消息可靠吗?” “找别人还真不一定,但这里omega太罕见,就算外貌上做掩饰,信息素的气味也是藏不住的,难免会有人发现。”老板说着说着,忽然话语一顿。 “怎么了?”陆征敏锐追问。 “没什么”,老板摆摆手,“倒是有人跟我说昨天晚上瞧见过几个生人,应该是刚来的。其中有一个棕色头发的小伙子,倒是跟你们形容得差不多,长得挺秀气。” 陆征心脏重重一跳。 “可惜他不是omega,连点信息素都没有,估计是个beta。” “和他一起有几个人,长什么样?”直觉让陆征不肯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这我哪知道?”老板摇摇头,“既然不是omega,我就没继续问下去了啊”。 “……” 几秒过后,他看着陆征几乎要把自己钉穿在原地的目光,终于妥协开口:“好吧,那我再去打听打听。” * 白榆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眼角垂落,神色淡淡的。 右手烧伤导致的瘢痕狰狞可怖,已经隆起淡红色的增生,细密的痒痛顺着手指攀上神经末梢,但他好像浑然不觉,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 “你到底在看什么?”萧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除了陈旧斑驳的墙壁,面前什么也没有。 而白榆的目光仿佛穿透虚空,看向另一个不存在的世界。 无法抑制的烦躁一寸寸蔓延,萧尹拧紧眉心,盛怒之下抬手把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玻璃水杯登时四分五裂。 “你他妈究竟想怎么样?!”萧尹恨恨地低吼起来,一把捉住白榆右手,“你想干什么,嗯?想死还是自残?我成全你!” 听到响动,门外值守的人立刻冲进来,看到地上一片狼藉。 “没事,你们都出去。”萧尹深吸几口气,按捺下简直想把人撕碎的冲动,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他弯腰拾起被砸碎的玻璃杯,半蹲在白榆身侧,放缓语气:“你腺体受伤,体内激素水平波动很大,心理状态难免受到影响。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等过一段时间我会把你安置妥当,也会请专业的医生,只要你肯听话,我保证你会没事,一切都会像从前那样。” 白榆依然没有回应。 他仿佛听见了,却又好像没有听见,浑浑噩噩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陷入一场又一场悠长的梦境。 时间的洪流裹挟记忆碎片冲刷而来,铺天盖地将他席卷进去。他的一生遇到过很多人,来了,又走了,有的轰轰烈烈,有的悄无声息,有笑容、有苦涩,有撕心裂肺的背叛,也有刻骨铭心的温暖。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远处云层聚拢又飘散,在记忆的长河里浮浮沉沉。 耳边水流潺潺,像极了那曾经湍急的河底。白榆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被意识的洪流吞没…… “砰——砰!” 村落寂静的傍晚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打破。 萧尹猝然起身,第一时间就把白榆往里间一推,吧嗒一声锁上门。 第85章 脚步声、枪声、打斗声激烈起来。 突袭受阻、子弹打光,陆征扔掉空枪,拖起一具alpha的尸体挡在身前,轰然向门口撞去! 沈长翊和另一名实验体alpha打得难解难分,余光撇向门口的瞬间,就见萧尹从里向外踹开门,黑洞洞的枪口直直指向陆征。 “危险!”沈长翊脱口而出的瞬间,被人抓住空隙掀翻在地。 血肉撞击地面,霎时间他听到了下颌骨骨裂的声音。 陆征猛一偏头,子弹擦着发丝呼啸而过,打在地上溅起一串火花。萧尹枪里还有子弹,而陆征距离他太近! 电光火石间,沈长翊踉跄起身,抓起触手可及的唯一利刃,发力向萧尹飞掷而去! 寒芒破空,撕裂空气。 萧尹面色微沉调转枪口,墨绿色的眼睛深如寒潭,在利刃到来之前干净利落地两枪点射,沈长翊应声倒下。 “!”陆征飞奔过去,脱下外套紧紧堵住沈长翊汨汨流血的伤口,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挡住可能继续射来的子弹。 沈长翊面色煞白,腹部、肩膀被连开两个大洞,迅速流失的血液把衣服层层染红。他意识开始涣散,紧握住陆征的手渐渐卸了力气,无声地摇了摇头。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往这里涌来,一个个手持枪械的陌生面孔,把他们团团围住。 “好了”,萧尹微眯着眼睛,面上浮现出阴冷的笑意,挥手示意旁人都往后退。 “陆中校,无关的人已经清场。你我之间,也总该做一个了结了。” 他扔掉手枪,拔出插在腰间的匕首。 “这样公平了吧。” 第85章 “砰砰”两声枪响, 子弹斜射进萧尹身后的地面。如果不是他反应奇快,这两枪应该已经洞穿身体。 巷口处,唰唰唰几道黑影直冲而来, 不远处的房顶有人攀绳而下、敏捷落地。顾嘉南如猛虎下山,从身后把一人扑倒在地,咔嚓卸了肘关节。 形势瞬间从一面倒变成了对战。 就连骨伤未愈、动作看起来还不十分利索的乔扬竟也偷偷跟来, 猛然一记手榴弹砸向包围圈。 “——轰!”碎石和粉尘簌簌落下,登时撕开一道豁口,把几名雇佣兵砸了个人仰马翻。 “你们怎么来了?”陆征就地一滚避过扫射而来的子弹,勾住雇佣兵的膝弯, 把人重重摁倒在地,拎着那人的头发对乔扬又吼一声:“军部不允许擅自跨区行动!谁让你们来的!” 乔扬不敢吱声, 哐当一枪托砸翻一人,架起沈长翊就往交战地外冲去。 简铭在转角处接应。 陆征放开被他揍得不知死活的雇佣兵, 在硝烟弥漫中站起身来,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挤压而出, 朝萧尹质问道:“白榆在哪?” 萧尹眼底涌现出冰冷的笑意,略一勾手,寒芒冲着陆征直刺而来! 这一扑的力量非同小可, 陆征虎口发麻、死死抵住刀锋, 被压制地生生退后数步。金属相接的瞬间,他认出了对方手中,正是自己那把被白榆拿走的匕首。 “白榆在哪?!”陆征勃然色变, 重心后仰的瞬间抬腿狠踹, 冲击力把萧尹当胸踹飞出去, 淬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萧尹擦去嘴角血迹, 目光紧锁在陆征身上。他轻调整呼吸, 匕首在指间灵活转动。 一道寒光破空而出。利刃的速度快到让人无法反应,多年来实战形成的本能让陆征抬手一挡,锋刃相接的刹那,呼啸而来的拳风已至迫在眼前! “噗—!” 陆征半边脸被打得几乎骨骼错位,猝然喷出一口血箭! 萧尹肌肉寸寸暴起,趁着这势大力沉的一击把陆征摁倒在地,抡起铁拳就要暴揍下去!他打红了眼,忽觉动作一顿,往下看去,拳头竟然被不可思议地给接住了。 陆征偏头吐了口血沫,终于从剧烈的嗡鸣中缓过来。强悍的雪松信息素从每一只细胞、每一寸筋骨中暴虐席卷而来,带着海洋汹涌的怒意。 他曲肘猛击,顺势把萧尹从身上掀翻下去!握紧利刃的右手划出一道弧线,直取对方咽喉! 萧尹的速度目不能及,在零点几秒之间,他腾空后翻,双脚夹住陆征手腕旋身一扭!嘎啦一声错位的响声,竟把陆征手肘生生拧到脱臼! 匕首掉落在地,萧尹余光一瞥,伸手就要去抢! 陆征长腿一扫把匕首踢远,面容森寒地直起身,把脱臼的手肘咔嚓复位。 “不自量力。”萧尹声音寒浸浸的,表情一丝一丝狰狞起来。“军校里圈养出的好学生,长官羽翼庇护下的幸运儿。就凭你,也敢跟我争?” 他进攻路数诡谲难测,两股强势的雄性信息素焦灼纠缠,骨骼、血肉击打发出可怖的闷响,但陆征也毫不示弱,步步紧逼。 陷入焦灼的战局让萧尹更加暴怒,他抓住零点几秒的破绽空隙,钳住陆征肩膀竟凌空扛起,重重往地上一掼! 血液从胸口直冲向喉头,陆征眼前一黑,下意识弓起身体,在萧尹踹来的瞬间挡住胸腹。 “陆队!” 陆征耳朵蒙了血,听不清周围的惊呼,只觉凶猛的拳头暴雨般砸下,视线里一片模糊。他剧烈喘息着,几次要踉跄起身都被抓住衣领重新掼倒在地。 两人距离太近,顾嘉南不敢贸然开枪,朝着陆征甩出飞刃。 雪亮的弧线划过半空,多年来出生入死的默契让陆征不用看就伸手一接,匕首锋利的尖端对着萧尹前胸划出一道长长的豁口! 滋啦一声鲜血飞溅,他曲膝飞顶,终于把萧尹撞飞出去! “陆队!”顾嘉南瞅准空隙几枪连发,飞溅的火星一路追着萧尹脚边把他逼开距离。“别跟他缠斗,找人要紧!” 陆征太阳穴突突直跳,内心疑窦丛生。这么明显的打斗声,白榆如果被困在屋里也早该听见了,怎么会一点响动都没有? 担忧愈发强烈,他趁着顾嘉南拖住萧尹的间隙冲进屋里,四下环顾,目光锁定在被上锁的里屋。 “白榆!”一门之隔的地方,隐隐传来陆征的呼喊。 “白榆!”听不到回音,陆征又是一声低吼,用匕首直接撬开门锁。 潮湿发霉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被身形高大的alpha轰然撞开,碎屑和灰尘纷纷扬起。 角落深处,白榆皱了皱眉,缓缓抬起头来。 他神色空茫,缺少血色的面孔半藏在阴影里,琥珀色的瞳孔晦暗不明。短短一个多月,他就几乎瘦脱了相。 视线相撞的这一刻,盘旋已久的思念和酸楚终于落地,陆征不由深吸一口气,才觉得心脏重新落回胸腔。 万幸,白榆还活着。可重逢的欣喜很快就被压了下去,眼前人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很不对劲。 陆征快步走去,血液的腥气和直逼而来的黑影让白榆下意识往后一缩,脊背紧紧贴在墙角,戒备着一动不动。 陆征一颗心直往下坠,他放缓呼吸半跪在地,试探着握住白榆冰凉的手,粗糙的触感让他骤然一顿。 记忆里这只手总是白晰修长的,骨节纤细却不失力量,而眼前狰狞隆起的道道疤痕,蜿蜒扩散。 “……!”陆征怔然凝视着白榆手上的伤疤,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白榆,是我。”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不反抗也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如果不是能感受到体温和心跳,就像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最坏的预感油然而生,陆征猛然拨开他的衣领。 一道极深的伤口斜跨在腺体上,几乎要把他的后脖颈切断,周围深深浅浅伤口交错,新伤旧痕交织在一起,惨不忍睹。 陆征登时如遭雷击。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为什么白榆没有被人认出来。他失去腺体,失去信息素,也失去了反抗逃脱的能力。 “白榆……”,一惯冷静沉着的声线变了调,陆征双手捧起眼前人的面颊,“你还认得我吗?” “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了。” “对不起……” 白榆动了动无机质似的瞳孔,静静看着面前熟悉的轮廓。 又是这个梦啊。自己已经被困在梦境里太久太久了,不知今夕何夕。 梦境里也是铺天盖地雪松与海洋信息素的气息,他跪坐在实验室满是玻璃碎渣的地上,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良久才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 可实验室雪白的墙壁、雪白的顶灯、雪白的地面,一层层光晕从四面八方侵入,逆光中模糊了面前的人影,他看不真切。 “别走!不要走……”,白榆挣扎起身,疲软的双膝却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只能狼狈地载到在地。 脚步声齐齐涌来,恍惚间有人重重踩在后背,有人摁住他的四肢,注射器冰凉的液体直推到底,他剧烈挣扎起来。 很疼,真得很疼。 无休止的日夜,无休止的实验,他浑身焦灼,却又无能为力。 第86章 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眠,一会儿像是躺在床上,一会儿画面又不断下落,耳边风声呼啸,吞没了划破长空的枪响。 记忆的长河逆流而上,他坠入一层又一层梦境,时空扭曲变形加速倒放,终于又回到那一年,他坐在孤儿院的草坪上。 午后阳光正好,年幼的白榆抱着双膝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看向不远处人来人往。 有人经过、有人停留、又有人走开。可每一个人都是过客,没有人真的为他停下来。他就一直枯坐着,从晴空万里到夜幕西沉。 夜风旋转,带着地表残存的热气缓缓升上天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抬起头来。 倏然间,银河横空。 他撞进一双湿漉漉的、如星如辰的眼眸。那一刻,漫天星光倾泻洒落,他被裹挟着坠入梦境最深的地方。那里有山顶微凉的风,耳边轻柔的话语,一声一声呼唤着,低沉而炽热。 是陆征的声音。 “……!”白榆猝然一颤,视线一点点重新聚焦,渐渐清醒过来。他看向陆征青紫交加的脸颊,良久才吐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陆队,你怎么弄成这样?” 四目相对,陆征终于微笑起来。 屋外的交战依然激烈。特战组的队员们已经把雇佣兵收拾得差不多了,顾嘉南死死拖住萧尹,一梭梭子弹倾泻而出,鲜血、瓦砾、碎石迸溅开来,几人都不同程度挂了彩。 战况紧急,陆征纵有万般不舍,也没有更多相拥的时间。“好好待在这儿,等我。”他沾血的唇角在白榆额头落下一吻,就决然向屋外冲去。 弹匣已经打空,顾嘉南被萧尹钳住咽喉整个人拎了起来,脖子青筋根根暴起,面色涨红。 不远处乔扬和韩凯一个还在与雇佣兵周旋,一个已经趴倒在地。 陆征出来的瞬间,萧尹刚要反身回击,手臂却被顾嘉南拼死抓住。 “找死!”萧尹陡然加重力道,顾嘉南的颈骨登时发出即将爆裂的悲鸣。 陆征猛扑而上,一把从背后勒住萧尹脖子,双腿发力把人扭翻在地!顾嘉南被甩脱出去,艰难逃过一劫,匐在地上剧烈呛咳。 “砰”地一拳带着汹涌的怒意,陆征把萧尹砸得偏过头去。很少有人能看到陆队如此暴怒骇人的模样,带血的拳头已经破皮见骨,但他不留半点余地,每一下都在往死里打。 “白榆的腺体是你划的?!”陆征瞳孔紧缩,狂暴的信息素如海面掀起的滔天巨浪。 萧尹面色铁青,拽住陆征肩膀,强悍的爆发力让他翻身一滚,形势骤然倒转。 “你懂什么!”他眼里闪烁着极度危险的寒芒,薅起陆征脑后的头发就要把人往墙上掼去! “他的腺体是诅咒,本就不该存在。不信你问问他自己,究竟想不想要这个腺体?” 萧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从地狱深处而来:“我和白榆都是实验体,而你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他妈又懂什么!” 他发力把陆征当胸踹飞出去。 “咳咳……”,陆征视线已然模糊,在剧痛中五指抓地,挣扎起身。 就在此时,“噹”地一声脆响,雪亮的匕首凌空飞袭,刹那间截住萧尹直扑而去的动作。 萧尹顺着那道弧度望去,白榆从屋檐阴影下缓缓走出,与他隔空对望。 “你……”,萧尹霎时顿住。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终于不再是一潭死水,他还来不及欣喜,就看到了白榆冰霜般决绝的表情。 这一刻,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费尽心思这么些年,终究不过是一厢情愿,求而不得。 萧尹沉默片刻,疯狂大笑起来。 身后响起沉闷的撞击声,他余光一瞥,最后一名雇佣兵也倒下了,他终于被合围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了我?”萧尹似笑非笑地喘了口气,直直盯着白榆,“就凭他们?” 他的声音乍听上去平静,却让白榆在刹那间神经绷紧。话音刚落,萧尹就转身前倾,一记背摔撂倒乔扬,旋即腾空飞踢,在快到几乎看不清进攻路线的须臾间把顾嘉南踹出足足十米远,直接砸进后面砖房的窗户里。 哗啦!玻璃登时爆裂飞溅。 下一秒,他调转方向朝陆征猛扑而去。alpha和alpha之间的对决不容任何人插手,两人体力急速消耗着,几乎招招直取命门,都要至对方于死地! 尘土黄沙弥漫开来,激烈的翻滚搏斗中,陆征肩下突然压过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他心下一沉,刚要转身去夺,萧尹已经先一步撑地起身,手里赫然握着一把枪。 那把丢在门外,还剩一颗子弹的手枪。 “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黢黑枪口对准陆征的刹那,白榆已经飞身挡在陆征身前,动作之快同样目不能及,一切变化都在转瞬之间。 “不许动!”与此同时,乔扬也从雇佣兵身上收缴了枪械,直指萧尹后心。 “别动!”乔扬声音隐隐打颤,“放下枪,把手举起来!” 萧尹肩线起伏,轻呼一口气。 他没有回头,目光居高临下看着半跪在地的白榆,在那冷峻的面容和绷直的唇角上逡巡良久,才道:“你想试试谁的枪更快吗?” 他眼角微红,微笑着,手指轻轻覆上扳机。 白榆猝然起身,向着枪口猛扑而去! “不要!!”在乔扬失声大喊中,白榆被人猛地拽住背后护在身下,脊背重重砸在地上,天旋地转的仓皇里,他看到了陆征的眼眸。 “砰——!”最后一声枪响划过暮色渐染的天空,溅起一瓢血弧。 白榆全身血液瞬间凝固,他磕得眼冒金星,几乎失去了睁眼去看的勇气。 “陆……征”,他喉头哽着发不出声音,心脏的刺疼刚要蔓延,就被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拥进怀里。 “没事了,白榆。” “我没事。” 陆征心脏狂跳,在喘息中平复着。中枪响后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扭头望去,两米开外,萧尹维持着用手枪指着脖颈的姿势直直倒下,自尽了。 漫天薄荷信息素炸开,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怔住。 “……”,白榆的声音卡在喉间,半晌才撑起胳膊,紧紧回抱住陆征。 他视线越过陆征肩头,不远处萧尹仰面躺在地上,胸腔已经没有了起伏。 薄荷信息素由盛而衰,随着血液的流逝在越渐寒凉的晚风中凋零、消散。 “你好,我是萧尹,和你一样是实验体。” “我只是来看看你,好吗?” 萧尹的样子和记忆里最初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眸不复神采,半睁着,再也无波无澜。 白榆走过去,把手掌覆在他的眼睑,缓缓抹去了那滴未干的泪痕。 一切恍如隔世,终于结束了。 …… 涂装着12区军部标识的直升机由远及近掠过低空,发出阵阵轰鸣。 “我们走吧。”陆征扶起白榆,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远处,顾嘉南、乔扬和刚刚爬起来的韩凯颤颤巍巍抱作一团才勉强站稳,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 白榆还没回过神来,喃喃道:“去哪?” 陆征温热的指腹擦去白榆脸上的血污,眉眼间的冷冽与疲倦渐渐散去,化作温柔的笑意。 “当然是回家。” 【正文完结】 第86章 返程的路上, 顾嘉南忍不住往陆征脸上瞟。 他严重怀疑陆队的情敌是怀着泄愤的心理,拳拳怼脸,硬是把特战组的高岭之花打成了半个猪头。 也不怪白榆愣是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一行人来去匆匆, 直升机降落在卫城医院楼顶,早已待命的医护人员一拥而上,把沈长翊推进抢救室。其他人看着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实际上伤势都不致命,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让这群alpha练出了极佳的身体素质,非常扛打。 魏岚匆匆结束会议赶到检查室外,迎面遇上走出来的陆征, 脸上表情登时变幻莫测,赶紧背过身去, 强压下肩线一耸一耸的颤抖。 陆征起先浑不在意,挂彩早就是家常便饭, 有这么奇怪吗? 他信步穿过医院明晃晃的走廊,去住院部探望白榆, 一路上总觉得气氛诡异。平常总是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围观着他的护士们,今日竟一个个眼神闪躲,连口罩都遮不住脸上古怪的神色。 陆征当机立断, 在踏入白榆病区的前一刻, 潇洒地转身拐弯,溜进了公共盥洗室。 直射的白炽灯光下,映出镜面前一张让高岭之花僵在当场的脸。 这他妈是谁? 右眼已经肿成了核桃, 眼皮耷拉着露出一条细缝, 由于鼻梁开裂的缘故, 整个鼻子部位都缠着固定用的绷带。灾难片还没有结束, 陆征眯起视力仅存的左眼继续往下看, 终于瞅见了自己因为被揍错位而肿得有平常两倍大的下颌。 第87章 就在这时,盥洗室有人推门而入,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犹豫试探道:“陆,陆中校?” 陆征打开水龙头,五指捋了一把额前垂落的碎发,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他出手如电,先在病区值班台前顺走一片尚未拆封的医用口罩,又在乔扬病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整齐叠放在门口的军服上,抽走一顶军帽。 所以当白榆从短暂的麻醉手术中醒过来时,直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口罩捂住大半张脸、军帽压得极低,几乎辨认不出身份的人,坐在他床边盯着自己。 白榆悚然一惊。 “是我。”陆征沉声道。 麻痹的神经逐渐恢复知觉,白榆压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撑起身体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你……你没事吧?” “没事”,陆征简短干脆,“不过是一点皮肉伤。” 白榆又揉揉眼,还是瞅不真切,于是伸手就要去摘对方的口罩。 陆征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就势转身打了杯温水递到过去,“喝点水吧。” 白榆咕咚咕咚几口闷下,却见陆征的手悬在半空,似有停顿。 “怎么了?”他敏锐追问。 陆征思忖再三,还是斟酌开口:“你的腺体初步诊断伤口创面比较深,有几条腺管被割断,加上耽误了些时日,修复起来有一定难度。不过你也别急,简铭已经联系了其他专家会诊,会有办法的。” 白榆抬起眼眸,“你在意吗?” “什么?”陆征一怔。 “如果我的腺体不能完全修复,如果我不能像其他omega一样,如果我失去信息素、甚至..……” “我不在意。”陆征毫不犹豫打断他,“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我在意的,只是你” 白榆紧抿的唇线渐渐放松。 “陆队”,他的声线又轻又软:“一般这种情形,难道不该看着我的眼睛说吗?” 捂得严丝合缝的陆征沉默几秒,视死如归的一把掀开口罩。 白榆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身体前倾凑了过去,在陆征肿成一条缝的眼皮上轻啄一口,调皮又温柔。 门被忽然推开,顾嘉南进来的瞬间就看到这一幕,登时咽下一腔惊诧。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爱情使人盲目。 “不敲门?”陆征三两秒间恢复镇定,目光冷冷扫向不识时务的人。 “陆队”,顾嘉南无奈道:“军部陈委员约您视屏连线。” 陆征理了理衣服,对白榆道:“我去去就回。” “陆队”,顾嘉南紧跟着他,“这段时间你在外面,对军部情况可能有所不知,现在委员会里几个委员都在争总司令的位置。周川被捕入狱后,判决迟迟不出,听说审判书已经改了几稿,其中难免有其他利益的考量,陈委员和李委员是目前最具竞争力的两位人选,你回来的第一时间他就要见你,意思很明白了。现在情况不明朗,还是要小心应对。” “你去休息,不用跟着了。”陆征对顾嘉南挥挥手,示意司机开车。 “去城防所。” 全息投影前,一位约莫五十岁,面容瘦削但坐姿挺拔的军官坐在办公桌前,肩章四星闪耀。 “陈委员”,陆征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小陆,坐下说。”陈委员关切道:“我知道你刚回来还需要休息,但有些事情不等人,还是要尽早问问你的意思。身体没事吧?” “无碍。”陆征直截了当:“这次跨区行动没有事先报批,我擅自离岗,应当负主要责任,其他人只是出于对我的担心,希望委员会能对他们从轻处理。一切处罚,由我来承担。” 投影对面静默数秒。 “军部里对你擅自行动的确有不少意见,自从云峰走后,特战组群龙无首,位置空置也有一段时间了。”陈委员不紧不慢道:“本来你是很有希望的人选,但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现在会里意见不一。” “年轻人嘛,难免有冲动的时候。”他微笑起来:“我倒觉得,也不是非要上纲上线的大错,你保卫卫城、揭发周川有功,在周川清洗特战组时为保护组员做出了突出贡献。云峰留下的位置,应该是你的。” 橄榄枝抛了过来,利益捆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特战组虽然人员数量不多,却是军部里最核心、最精英的力量之一,是眼下势力动荡之际候选人们的必争之地。 他这么急着找陆征,也以为身在卫城的陆征会同样着急,可结果却出乎意料。 “感谢长官的认可”,陆征起身正立,“我是特战组的副指挥官,保护组员本就是我的职责。部里向来赏罚分明,功是功,过是过,我这次行动违背军纪,做事冲动,要想接任特战组总指挥官一职看来还是勉强,也会让您为难。” 陈委员笑意稍淡:“那你的意思是?” “卫城需要重建城防系统,我希望能继续留在这里,协助魏所守好卫城。” “小陆,你还年轻,做决定要慎重。”陈委员直白道:“卫城副职虽然与你目前军职平级,但远离军部中心,发展前景不可相提并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魏岚比你只大两岁,将来除非他调走,否则你可能就会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待下去。” 陆征深鞠一躬:“我已经考虑好了,恳请长官批准。” 一声叹息,虚空中的军官终于略一点头。 影像中断。 “陆征”,一直等在门外的魏岚走进来,拍拍他的肩,“说实话,你之前跟我提这事的时候我也很吃惊。虽然你加入卫城我很高兴,但还是怕耽误了你。我知道你不愿意卷入军部派系的争斗,却更清楚你也从来不是怕事的人。” “直到刚刚,我才终于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不仅是不想被人当枪使,也是因为白榆,对不对?” “他的身份太敏感特殊,一旦你成为特战组总指挥官,一定会有人拿他大做文章。” “你想得太复杂。”陆征笑了笑:“卫城是我长大的地方,其实我对这里很有感情,仅此而已。”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了出去,对于陆征留在卫城的决定,特战组的队员们反应不一,多是不舍的,也有表示理解的,还有像乔副官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非要跟定陆征,哪也不去的。 “不行。”陆征冷酷拒绝,“军人要服从命令,我有正式调令。” “城防所也缺人啊”,乔扬追到值班室,鼻涕直往他肩窝里蹭,“陆哥,我从学校起就一直跟着你,我替你扛过枪、我为你流过血……” “乔扬!”陆征忍无可忍,“你能不能长点心!你才二十六,就想一辈子老死在这儿?!” “特战组正是用人之际,升职的文件已经下来了,你和顾嘉南分别担任二组和三组组长,机会不易,别逼我对你发火。” 乔扬被陆征凶狠的眼神吓到,抽抽噎噎地走了。 随着新任总指挥官的空降,卫城最后一批留守的特战组组员也撤离归队,转眼间城防所拥挤的宿舍区就空了下来。 陆征也随队回去办理调任手续。 新来的事务专员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又没人指点,正在一堆旧账里理的晕头转向,十分钟的手续硬是拉着陆征东问西问扯了半天。 “对了,陆队”,他指着盘点清单上一行信息,“特战组曾经购买过一个19号实验体,这是军部资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陆征平和的面色瞬间沉冷下来。 不明所以的小伙子被高阶信息素压简直喘不过气来,哆哆嗦嗦道:“怎……怎么了?” “怎么了?”陆征一字字道:“他的信息属于绝密,你可以去问问你们新任的长官,没有他,恐怕这场战争至今都不会停止。你更不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发出这样的疑问。” “况且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特战组,你可以申请调出他的医疗鉴定报告,联网的。” 事务专员闻言赶紧一通操作,对着电子屏上的鉴定报告当场看傻了眼。 “那我还是按照规定给他办理转业吧,卫城那边还有些任务不重的公共服务岗位、文职类的,陆队放心,我来联系。” * 陆征当天傍晚就返回了卫城。 城防所空旷的训练场上,老远就看见一道利落的身影,一边一个背摔,眨眼间把两个五大三粗的学员放倒在地。 陆征眉梢微调,对这位“文职”人员颇感无奈。 白榆撩起背心下角擦了擦额头的汗,夕阳下光滑紧实的腹肌线条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你也越来越不注意了”,陆征走过去轻咳一声,看着白榆被晒得通红的脸,略带责备道:“今天练了多久?循序渐进,也不急于一时。” 白榆“哦”了一声,拧开放在地上的水瓶,对自己兜头一浇。 “……” 明明是冷水浇下去,陆征看着他湿漉漉的模样,只觉滋啦一股血气直冲胸腔,他硬生生憋回视线。 第88章 “队里给你评了抚恤,还要给你安排文职转业”,陆征从牛皮纸袋里抽出申请书,“你考虑一下,填好传真过去。” 白榆怔怔地眨了眨眼睛,盯着“东部卫城公共事务中心—安全教育员”一职,半晌才确认道:“这是让我提前退休的意思吗?” “差不多”,陆征又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啊,人家看了你的伤情鉴定,直接给安排了一份闲职,谁知道白教官你闲不住呢?” 这些天来,陆征的心态就像坐过山车。在刚得知白榆腺体受伤后,他每天都小心翼翼,生怕一时不慎触及到白榆的痛处,可渐渐的,他发现白榆在渡过最初的低谷期后,状态越来越好。 仿佛原先那一层束缚在他身上的无形枷锁被豁然解开,白榆从过去的警惕、戒备、沉闷和冷淡中脱离出壳,整个人都开放起来。 从前在特战组时,人好歹在自己眼皮底下,加上omega身份有别,队员们都会注意尺度。现在倒好,自从担任城防所青训教官后,白榆每天都和一帮正值青春期、荷尔蒙爆棚的alpha们混在一起、打成一团,沾着一身信息素的味道。 甚至有一天陆征经过后勤处时,竟看到白榆和新来的登记员有说有笑,硬是把人家omega逗得一脸娇羞,双颊发红。 这他妈是要干嘛? 陆征盯着白榆a/o通吃,宛如标尺画下的五官面容和身姿,忽然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他拧着眉头,冷冷开口道:“一身汗味,回去洗洗。” “有吗?”白榆抬起胳膊就往鼻尖凑。 “别嗅了”,陆征强势地一把揽过他的腰就往宿舍区走,“大庭广众,也不知道检点一点。” “……?!” “——哗哗”,浴室里冲了半天,终于洗净夏日炎炎的燥热,白榆围着浴巾擦拭滴水的发梢,越想越觉得陆征近日的态度有些说不上来的怪。 究竟是为什么? 白榆仔细回忆这几天的点点滴滴,忽然间,脑海里灵光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悄悄冒了出来。 这个人,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未完待续……】 第87章 白榆从来没有见过陆征吃醋的样子, 甚至连一丝这样的念头都没有想象过。 这个人一向是冷静克制的,眉眼间锋锐的弧度和与生俱来的气质,即使在情动时, 也会给人一种冷硬、薄情的错觉,但白榆从来没有误会过。 白榆擦净水渍,换了件纯白色宽松的t恤, 打开浴室的门。陆征正坐在沙发上阖目休息,长期养成的习惯让他即使在放松的时候依然脊背挺直,听到动静,抬眼看来。 陆征的眼睛很深邃、很好看, 平静的时候就像泠泠月色下沉寂的雪山。越是冷冽难行,越是让人心绪难抑。 刚刚降下的燥热又一丝一丝攀爬而上, 白榆忽然觉得有点渴。 玻璃茶几上还有陆征没喝完的半杯冰水,冰块浮浮沉沉, 他仰头一饮而尽。 “太凉了,你要注意。”陆征皱起眉头, 正要展开教育。下一秒,白榆就俯下身来,用冰冷的触感堵住他的声音。 清冽的冰水在唇齿间缓缓流动, 陆征喉间一哽, 冰块已经滑进了口腔。 陆征眼神一凛,“咯吱”咬碎了嘴里的冰块。这些日子他一直顾忌白榆的腺体,不料却反过来被撩拨。 “起开”, 陆征动了动腿, 眼里压着些许无奈的笑意, “都快'退休'的老同志了, 别尽拱火, 一边歇着去。” 白榆微眯着琥珀色的眼瞳,顿了两秒倏然起身。 “你要出门?”陆征看他利落转身、头也不回的样子,疑道:“这个点上哪去?” “明天没有训练,今晚聚餐”,白榆自然地理了理微湿的发梢,换上一条长裤。“天热本来不太想去的,不过忽然又觉得像我这样快退休的老同志,还是趁现在多参加些活动比较好。” “跟你那帮学员?”陆征闻言有点坐不住,长腿一翘摆出一副惯用的审问姿势。 “还有其他教官和城防所各部门最近新招的人。” “这么多人?”陆征又问:“你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白榆微微耸肩,“我的确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但这次是联谊,有的学员胆子小脸皮薄,非喊我去给他们壮胆。” “.……!”陆征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连周身气压都低了好几个度。 “你怎么了?”白榆看着陆征紧绷的脸色,心里暗暗发笑。陆队最讲究风度面子,即使一万个不情愿,也不会当面承认自己吃醋。 “等一下。”陆征踟蹰片刻,转身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蓝丝绒面料的方形盒子。 白,左手被轻轻托起,一枚做工精致的银色素圈戒指,套进了他的无名指,尺寸刚好。 白榆心神一颤,就瞥到另一枚一模一样、只是戒圈略大一点的银环还静静放在盒子里。 陆征道:“戴着去吧,联谊会人多眼杂,省得没必要的麻烦。” “什么时候买的?”白榆看着无名指上莫比乌斯环的纹理,光泽流转、无止无尽。 陆征淡淡笑了笑,没有作声。 “我问你什么时候买的?”白榆盯着蓝色丝绒盒子,一股止不住的战栗涌上心头。 “在你离开的那天”,陆征声音平静:“本来想带去医院给你的,但后来卫城遭遇轰炸,就放在值班室抽屉里了。” “后来也想过要给你,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白榆呼吸一滞,再次抬起头时眼尾竟沾了薄红。 陆征怔然看着他,还不等反应过来,白榆的眼泪就涌出眼眶,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他嘴唇嗫嚅颤抖,陆征半晌才听清他的喃喃自语。 “其实……我那天看到了。” 在离开陆征的那一晚,他其实无意中瞥见了抽屉一角的蓝色盒子,只不过那时心事太重,也没有打开。如果当时打开了,看到了,自己还能狠下心离开吗? 他和陆征从重逢到现在,彼此都没有再提过那晚的事情。 白榆清楚,陆征刻意回避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到现在也没能迈过这道坎。陆征就是陆征,即使被逼入绝地,也绝不愿意白榆为了他身陷险境。 是他先打破了对陆征的承诺,是他任性了。 “陆征……”,白榆缓缓地平复呼吸,把久藏心底的郁结抛了出来:“那天的事,你能原谅我吗?” 陆征眼帘微垂,“我没有怪你。” “可你分明就是在怪我。”白榆握紧左手,感受着无名指上冰冷坚硬的触感,恨不得掐进掌心。 “你标记我吧。”他说着拿起盒子里另一枚对戒推进陆征手指上,迎着对方仰头吻上去。 “就现在。”白榆的声音断断续续,琥珀色的眼眸微湿,像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你的腺体还在恢复。”陆征轻叹道。 雪松与海洋交织的信息素气息先理智一步,不由自主散开,可惜白榆对信息素已经不敏感了。伤痕累累的腺体钝化着他的感官,他终于自由了,可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 “陆征,标记我吧。”白榆执拗地把额头抵在陆征肩窝,闷声道:“标记我,我就再也不走了。” “我哪里也不会去了。” 陆征眸色一沉。 白榆见他半晌不作声,不安地想要抬起头看个究竟,可刚微微一动,就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禁锢住。 一道沉沉的声音当头落下,“你还想去哪?嗯?” 雪松的清冷被海洋的汹涌取而代之,饶是白榆感官再蜕化,也察觉到了陆征信息素的变化。 海面高涨,浪潮涌动,微凉的海水包裹着他,随着呼吸的浮沉把他渐渐拖向水底。 陆征亲吻着白榆,从微湿的发梢到额头,顺着五官的轮廓仔细描摹,停留在了耳边。 再往下就是腺体,他收紧怀抱。 海水的涌动骤然激烈起来,白榆闭上眼睛,沉溺其中。这么多日日夜夜的思念终于化作具象,倏然落地。 锐化的犬齿刺入皮肤,血液的气息在口腔中弥漫,带着果实的清甜。陆征把信息素一点一点注入,他不敢咬得太深,只能在一遍遍地抚摸中安抚白榆,也告诫自己克制。 可白榆只是紧紧环住他,一口咬在他的肩头,把所有声音都淹没在了自己喉间。 他一声不吭,沉浸在那片广袤无垠的海中。 …… 水雾渐散,和风微荡。 白榆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下午。醒来的瞬间,异样的悸动涌遍四肢百骸,他下意识跑进盥洗室,对着镜子看去。 一道浅浅的印记浮现在脖颈腺体周围。 卧室的门被推开,陆征的目光在空荡荡的床上扫视一圈,落在镜子前发愣的人影上。 白榆捂着脖子,呆呆转身。 “怎么?”陆征微笑看他,“不会是后悔了吧?” “不是……”,白榆微红着脸,咕哝道:“我的腺体……我以为不会这么顺利。” 第89章 陆征把热好的粥放在床头,揉了揉他的头发。“还疼吗?先吃点东西,闷了一天出去走走吧。” “去哪?”白榆当真是饿了,把陆征煮的粥囫囵喝了干净。 “你想去哪?”陆征反问道。 白榆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山顶。” 道路崎岖难行,山顶荒凉开阔。 上一次来还是深秋,这一次已是盛夏。 白榆终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来到了在梦里无数次与陆征相见的地方。 他抬头仰望天空,万丈苍穹之上,灿烂的星河铺满夜空。 他们在温柔的晚风中相拥。 第88章 沈长翊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如果不是那两枪偏了点位置, 加上简铭来得及时,他这条命八成就得交待在那儿了。 但他恢复的很好,出乎意料的好。从抢救室到重症监护, 再转到普通病房,仅仅用了三天时间。 到第五天的时候,这人已经能自己坐起来, 不紧不慢地啃苹果了。 除了陆征和白榆,没有人知道他也是实验体。对于医护人员的啧啧称奇,沈医生只淡定表示,恢复快是因为心态好。 事实上他也的确心态好。不同于白榆腺体被毁失去了研究价值, 他可是12区具有首创意义的初代实验体,还是相当稳定的那种。自从沈长翊失踪后, 12区军部就没停止过找他。 他不打算回去,至于以后怎么样, 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再逃到另一个阿兹洛克, 这年头医生到哪不能混口饭吃。 沈长翊啃完苹果,手腕一转,正准备以一道精准的抛物线把果核投进垃圾桶。就在这时, 乔扬探头而来, 果核不偏不倚落在他脑袋上,又弹了出去。 乔扬脖子一缩,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曲起一条腿, 把果核捡起来丢进了桶里, 然后浑不在意的, 顺手在裤子上抹了一把。 “啧”, 洁癖的沈医生强行移开目光。 “沈医生”, 乔扬挠挠头,笑着开口:“真要谢谢你啊,这次如果不是你,陆队他……” 沈长翊不耐烦打断他:“你谢我,就是因为我替你陆哥挨了枪子儿?” “不,不是这个意思。”乔扬赶紧解释:“还有之前我在爆炸坍塌中受伤,后来听说那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我一直寻思着要跟你道谢。” “哦”,沈长翊拖长鼻音,瞧着乔扬一脸真诚的样子,有意逗他:“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乔扬有点发懵:“那个……现在医院里人手紧张肯定照顾不周。我最近也没什么事,要不送饭、洗衣服这些事交给我?” “你?”沈长翊狐疑地打量他,“你这左腿上不还打着石膏么?” 乔扬讷讷道:“本来是好差不多了,这次一不留神又……但是不打紧。” “行了行了”,沈长翊挥挥手:“不逗你了,心意我领了,你回去休息吧。” 话虽这么说,但是第二天一早,乔扬就一瘸一拐蹦跶了来。 热腾腾的番茄浓汤和包子放在了沈长翊床头。 “医院伙食不好,我去街上买的。”他贴心地把床头摇高,伸手就要去扶人。“护工还在隔壁忙呢,我帮你清理一下吧。” “那行。”沈长翊懒洋洋地长臂一伸,想搭住乔扬肩膀借力起身,不料一下扑空,差点没栽下去。 乔扬转过身,手里端了一个盆。 “……”,沈长翊脸色一黑,从齿缝里冷冷挤出几个字:“扶我去卫生间。” 放过水后,他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眼看着乔扬忙前忙后,打了一盆又一盆水给他擦这擦那,光手就擦了两三遍,都快给他磨秃噜皮了。 “好了,我这儿没事,你回去吧。”他赶紧赶人。 他实在不明白,乔扬这样婆婆妈妈的性格是如何能在群狼环伺的特战组中成为二组副队的,莫不是陆征就吃这一套? 沈长翊摇摇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吃完包子,百无聊懒地望着窗外的炎炎烈日,又强迫自己睡了个悠长的午觉,直到四点半才醒。 他已经躺了五天,之前睡着了不觉得,随着清醒时间越长,越觉得浑身难受,哪哪都不得劲。下意识想抻一抻筋骨,又猛然想起身上有伤,只能作罢。 墙上的时钟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他闲得头昏脑胀,忽然,熟悉的、一瘸一拐的声音再次在走廊上响起。 乔扬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口挤进来,手里还推了辆轮椅车。“沈医生,太阳已经下去了,现在外面温度正好,我推你到楼下转转?” 沈长翊在刹那间收回了之前的成见。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也难怪陆征喜欢,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乔扬是对自己大条,对别人无微不至的典型。日复一日,无论刮风下雨,他每天早晚都准时去沈长翊那报到,把人照顾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每天还变着法子遛弯。 沈长翊其实恢复得很快,但这里一切都好还有人伺候,多待几天又何妨。 都说习惯形成需要21天,可乔扬就是有种自来熟的亲近,只用了短短10天,就让沈长翊完全习惯了他的存在。 第11天早上,沈长翊被生物钟自然叫醒,却意外没有看到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半个小时后,护工推着医院的病号餐进来。“沈医生,您那位朋友给值班室留电话了,说最近有事过不来,你有事就按铃喊我。” 沈长翊起初没有在意,可当第13天,还没有乔扬消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起来查房的简铭,这才得知乔扬已经升任二组组长,调回主城的事。 因为新任长官是空降,为迅速稳定形势、避免人心动荡,乔扬和顾嘉南都是被连夜召回的。 “不错。”沈长翊笑笑,之前还担心乔扬会不会因为擅自跨区行动受到牵连,看来是多虑了。“只是要跟他崇拜的陆队分开,这小子肯定偷偷哭鼻子了。” “也好,大家都各自有了去处。” “那你呢?”简铭把笔插回白大褂上的口袋上,“陆队,哦不,现在应该叫陆所了,他前两天还找我问了你的情况,说等你身体恢复后想问问你的意愿。” “沈医生,考不考虑加入我们军部医院啊?现在医生资源可是急缺,待遇好、有保障,而且……”简铭压低声音,“我们这儿还有好几个单身的omega护士,外人可是抢都抢不到。” 沈长翊连忙摆手,“别开玩笑了,我医术不精,以前在聚集区当个赤脚医生还能糊弄糊弄,哪里能真到医院来?” 当天夜里他留了一张字条就离开了。 陆征接到消息赶去的时候,病房里空荡荡的,他调取医院监控,只见凌晨两点,沈长翊背了个包大摇大摆地走出院门,转入一个监控死角后就不见了。 陆征微一扶额,嘱咐道:“别声张,找个办事妥当的人去查,他跑哪里去了。” 但沈长翊就是沈长翊,他不想让人找到,痕迹就会抹得干干净净。 陆征命人查了几天,除了确定被开走了一辆加满油的车以外,后面就几乎无迹可寻,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无论是12区,还是13区都找不到他,直到大半年后,才意外发现他的踪迹。 三月刚刚开春、冰雪消融,特战组的巡逻车在城外收集变异物种样本时意外搭救了两个人。 带回来救治之后,才发现他们居然不是主城的居民,而是住在两百公里开外的山区里。人是在春猎时不慎掉进河里冲到了下游,迷了路瞎晃荡,若不是被巡逻车发现,估计多半小命不保。 “你们那多少人?在山里生活多久了?”特战组对意外发现野外聚集人群也很惊奇,队医一边检查一边询问。 “都是族里的,一两百号人,从十年前开始住在山里的。” “十年了?你们不知道进城吗?” “一开始也有人想走出山区,但出去的人都没回来,估计要么被野兽吃了,要么遇上天灾人祸了。再后来就没人敢再去了,大家也住惯了。” 队医叹了口气,在检查背部时,一道缝合的伤口引起了他的注意:“缝得很专业啊,你们那有医生?” 那人嘿嘿一笑,“去年冬天去打狍子,半山里捡回来一个人,人都冻僵了本以为没救了,不成想放两天自己又活过来了。居然还是个医生,你说巧不巧?” 队医奇道:“还有这样的事?” “那医生叫什么名字?”乔扬闻言凑了过去。 “名字不知道,他就说姓张,我们都喊他张医生。” 那人越说越兴奋,干脆上手直接比划起来,“张医生不仅医术好,人长得也俊,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帅的人。不谈其他,光那双绿色的眼睛,就把咱们那从十五岁到五十岁的beta和omega通通迷了个遍。” “什么?”乔扬怔住:“你刚才说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 沈长翊觉得从自己卫城出来就一路不顺。 第90章 东躲西藏地逃进深山差点被冻死,好不容易来到一个人类聚集区,居然还是最原始的连电都没通的那种,吃得茹毛饮血,连洗个热水澡都是奢望。 挨饿受冻地蛰伏了一个冬季,好不容易熬到春猎,失踪的失踪,受伤的受伤,一下子折了几个壮劳力。 作为唯一一名医生,他不得不一大清早就爬起来寻药去了。 夜间的寒意还未散去,即使开春也才将将回到零度,依然冷得很。大家尊敬他,硬是从为数不多的猎物中挑了个最好的,最完整的狼皮给他做了身衣服御寒。 沈长翊生无可恋地裹紧狼皮袄,在雾气蒙蒙的山区里到处翻找可用的草药。 忽然,右后的草丛里传来动静,这里是野兽容易出没的地带,他赶紧俯下身,屏息凝神。 在地上趴了一会,周围除了风声,并无其他声音。许是刚才听错了?沈长翊刚一挪动,就听破空之声传来,擦过耳际。 一支长箭插在他闪身而过的地方。 他心下大惊,一个鹞子翻身拔腿就跑,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惊奇的声音。 “啊?还能直立?” “卧槽!” “乔队,弄错了弄错了,那不是狼,是个人!” 沈长翊猛然刹住脚步。 扭头看去,一张他熟悉的,带着诧异和惊喜并存的脸隔着晨雾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放大。 “沈医生,真的是你!”乔扬瞬间激动起来。 沈长翊看了眼乔扬身后跟着的队员,轻咳一声平静道:“鄙姓张,弓长张。这位长官莫不是……” “认错人”三个字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被迎面而来一百五十斤的撞击力撞得眼冒金星。 “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啊。”乔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我们找了你好长时间。” “喂,都过来都过来”,乔扬招呼队员们,热情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常跟你们说起的沈医生,你们看看,人家就是这么传奇,放着优厚的待遇不要,非要行走江湖、悬壶济世……” “……”,沈长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不过沈医生”,乔扬上上下下打量他,心疼道:“山区条件太艰苦了,我们这次来,出动了好几辆运输车,就是劝他们跟我们回城的。” “这样你也不用不放心他们,总算能跟我们一起回去了。” 沈长翊尴尬推开他,“乔扬,我没有回去的打算,即使不在这里,我也要去别的地方。” “沈哥!”乔扬急急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总想去最需要你的地方,现在特战组队医也缺,没人比你更合适。” “不是,你听我说”,沈长翊还要拒绝,就被乔扬不由分说地拽着往前走。 “你他妈是不是变壮了?力气怎么这么大?”饿了一整个冬天的沈长翊被拽得够呛,几次都没挣开。 “是胖了几斤”,乔扬呵呵道:“组里最近提高了伙食标准,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还扩建了宿舍区,我现在一个人住两室套。对了哥,你来正好跟我一起住啊!跟我住可省心,收拾卫生、打饭洗衣全给你包圆了,怎么样?” 沈长翊脚步一顿。 这个诱惑太大了。过了大半年独来独往原始人的生活,再看眼前,一应俱全的现代生活设施和勤劳贤惠的田螺姑娘正向他招手。 沈长翊内心天人交战,思忖了好一阵,终于点了点头。 算了,舒坦一天是一天吧。 大半年过去,12区对他的搜寻热情也淡了,是时候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了。 那就先这样吧。 反正大不了,他以后再跑就是了。 第89章 新年的夜晚, 陆征家里灯火通明。 卫城战后重建花了大半年有余,他刚歇下来就把自己的老宅里里外外都翻了新。住惯办公室和宿舍的工作狂,也终于向往起家的感觉。 城防所的训练营提前一天就放假了, 白榆忙活着搬家、归整物品,不知不觉忙到了下午。 刚过五点,门铃响起。 “没带钥匙?”白榆疑惑着开门一看, 狭窄的电梯间挤满了人。 陈晓意和苏珂拨开站在最前面的乔扬,一左一右扑上去架着他胳膊就往屋里冲。 “好啊,哥,你和陆队结婚居然都不告诉我们!”苏珂嘟着嘴, 脑袋一个劲往他身上蹭,“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还是不是好哥们儿了,嗯?!” 白榆自知理亏, 赶紧把乌泱泱一群人引进屋。 “你们怎么有空来?” “跟队里调的假。”乔扬两手都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要不是前几天偶然在系统里调取资料, 我们竟不知道陆队和你已经结婚了,没能第一时间来祝贺。” “不是有意瞒着你们的”,白榆有些过意不去, “连我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是去结婚的, 就……比较突然。” “伴郎是谁?证婚人是谁?”顾嘉言嚷嚷起来,“我跟我哥都盘算好了,一边儿站一个, 哪想到陆队弄这一出?” “等他回来, 一定要先罚他三杯!” “你说要罚谁?”他话音刚落, 一道沉沉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 霎时间屋里噤了声。 正因为新婚、新房、新年而心情大好, 难得提前下班要过二人世界,手里还捧着一束雪山玫瑰的陆征,一出电梯就看到家门半敞着。 屋里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陆征轻咳一声,表情自然地把跑遍了半个卫城才买来的玫瑰递给白榆,淡淡道:“找个瓶子插上,要放朝阳的地方。” 充分彰显了一家之主的派头。 白榆憋着笑,接过花的时候指尖在陆征手心偷偷挠了一下。 刚打好水,他就被人从自家厨房撵了出来。乔扬和韩凯是队里唯二“居家实用男”的典范,两个人叮叮当当一通操作行云流水,半个钟头就端出来四五个下酒凉菜,连火锅都给架上了。 “哪来这么大的锅?”白榆奇道。 “跟食堂借的”,乔扬调试着电磁炉的火力。不一会儿,汤底就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肉片、蔬菜在滚烫的汤锅中翻滚,冒出袅袅白雾。 “军部在郊区新辟了块地,自己种了菜,现在伙食比以前好多了,冬天也能吃上棚菜了。”韩凯胳膊肘捣捣沈长翊,“沈医生来得正是好时候,以前就那土豆泥和鹰嘴豆,吃得都想吐。” 享福的沈医生一进屋就洗净了手,抱臂坐在沙发上闭眼小憩、坐等开饭,没有半点参与家务劳动的自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 乔扬忙得热火朝天,才上了菜,又从包裹里掏出早已按人数准备好的碗筷瓢盆,整整齐齐码在桌上。 陆征低叹一声,还是个操心命。 “来来来,我提议,为陆队和白榆新婚举杯,祝他们天长地久、百年好合!”顾嘉南刚起头,大家就纷纷附和。 “对,对,永浴爱河!”“白头偕老!”“比翼双飞!”“情比金坚!”…… 就在“早生贵子”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陆征“蹭”地起身连干三杯,堵住了悠悠之口。 “真羡慕你们”,韩凯笑着往苏珂碗里夹菜,氛围到了,大家也心照不宣开始起哄,对着他们挤眉弄眼。 苏珂只管闷头吃着,就算停下来也是拉着白榆问东问西,还是一副年少无知的天真,看样子还没到开窍的时候。 白榆对韩凯抱以同情的目光,他收回视线,余光一瞥,这一看可不得了。 乔扬旁边,沈长翊神态自若地拿起乔扬喝过的酒杯一饮而尽,重新兑了饮料。 沈长翊不是有洁癖吗? 白榆下意识看向陆征,没想到陆征也正好瞧见这一幕,手中筷子一紧。 一丝疑云掠过心头。 难得齐聚一堂,饭桌上气氛热烈、酒过三巡,眼看还有两个小时才到新年,有人趁机提议放松放松,来场游戏。 “玩真心话大冒险吧!”陈晓意和苏珂两眼放光,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周舟也应声叫好。 陆征对这种游戏嗤之以鼻,刚要转身离开示意你们接着玩,就被白榆用力一拽,一屁股坐了回去。 “我先来转瓶子!”顾嘉南拿起桌上的空酒瓶,轻轻一转。瓶子在桌上旋转了几圈后,缓缓停下来,瓶口指向坐在对面的陈晓意。 “陈医生,你选哪样?”他笑问。 陈晓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真心话。 “好,那我就问了。”顾嘉南骚包地挑了挑眉,“你觉得嘉言和我,哪个更帅?” “没有更帅,陆队最帅。”陈晓意大方一笑,朝陆征眨眨眼。 陆征很有风度地回以微笑。 “好了,该我了。”陈晓意两指熟练一拨,瓶子重新转动起来,停在了庄伟杰面前。 庄伟杰老实嘴笨,他看了看一脸坏笑的众人,生怕陈医生给他当众出难题,脖子一梗道:“我选冒险。” “这样啊”,陈晓意拉长了语调,笑眯眯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91章 “请你选择在场一人,十指相扣、深情对视,唱小毛驴。” “这有啥!”庄伟杰想都没想,径直走到队里的老好人乔扬身后,抓住乔扬的手握在胸前,一双浓眉大眼就往对方脸上凑。 几乎额头对着额头,鼻子对着鼻子。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歌不成歌、调不成调。在调子拐了好几个弯后,终于噗嗤一声,庄伟杰没忍住笑,口水喷了乔扬一头一脸。 “哈哈哈哈”,顾家两兄弟看热闹不嫌事大,捂着肚子笑趴在桌上。 沈长翊却“啧”了一声,不由分说拉起乔扬就往盥洗室里走。 他一只手架着乔扬的胳膊,另一只手自然地揽在乔扬腰侧。 “咔嚓”一声,陆征手上的筷子断了。 “你口水有毒吧,乔队洗个脸到现在没出来?”顾嘉言没心没肺地还在笑,“不等他了,咱们继续。” 他自告奋勇把瓶口一转,不偏不倚,停在了白榆面前。 “真心话。”有了刚才的教训,白榆哪里还敢选别的。 “我还真一直有个疑问啊,也算替大家问的。”顾嘉言借着酒精作死道:“你和陆队,究竟是谁先追的谁,谁先喜欢谁的啊?” “这个问题,已经列入我们特战组十大未解之谜,我还压了注呢!” 顾嘉言这个重量级问题一抛,方才还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子静下来。 本来白榆也无所谓,可坏就坏在空气里突然的安静倒让他面色一红,不由慎重起来。 其实究竟是什么时候,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是在冰雪覆盖的荒原,还是在卫城的医院?或者,是更早…… 他忽然有些不敢去想。 这么些年,他对于感情一向慎重,他难以相信、更难以承认或许在第一眼,当那沾着雪松信息素的外套从头顶落下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开始沦陷。 “当然是我追的他。”白榆还闷着头不作声,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就从身旁响起,陆征微微蹙着眉,手指轻叩在桌面。 “这么无聊的问题,也值得去猜?特战组现在居然这么闲了?” 顾嘉言不依不饶,“我们就想知道,究竟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眼。”陆征声音当头而下,“怎么,还有什么不明白?” “卧槽”,顾嘉言口不择言,对着他哥捶胸顿足:“还真给我说对了,你还不信。我就说陆队早就喜欢上小白了,那天在宿舍楼底下就是挟私报复咱呢。” “可怜我的老膝盖哦,那铁丝网把衣服都给勾了。” “陆队啊陆队,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色字都上一把刀,我真没想到你也是个肤浅的人呐。” 陆征冷冷看着他,手上微一发力,瓶口就对着顾嘉言直奔而去,敲在他脸上。 “好了”,陆征八风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现在轮到你了。” …… 不得不说,大家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游戏轮了一圈,一个人也没落下,火锅吃完、啤酒干完,聚会也临近尾声。 “噹—噹—噹。” 钟声敲响十二点,屋外响起了烟花爆竹的声音。 “去看去看。” 窗外烟花绽放,如星如雨。 火树银花冲天而起,交织成绚丽的画卷,照亮了市井长巷。 原本寂静空荡的街道上人渐渐多了,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屋外、涌上街头,去仰望天空。 上一个新年卫城还在重建,这是大战过后第一次燃放烟火。终于,在头顶炸裂的轰鸣不再是隆隆炮火,而是烟火人间。 火光迸溅、点燃希望,忧虑、烦恼、孤独都在这一刻被驱散,他们在末世的寒夜里拥抱、祝福。 陆征低下头,轻吻白榆无名指上的戒指。 “新年快乐。” 黑白切隐忍偏执年下攻vs美强惨复仇重生受,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