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影后偏要爱我》 第1章 [gl百合] 《情人影后偏要爱我作者:遗世仙【完结】 一次意外的酒吧邂逅,印芸竹睡了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当今演艺圈最年轻的影后江梦合。 银幕上女人温柔得体,矜贵大方。再看脖颈上凌乱斑驳的青紫,印芸竹陷入沉思。 这个影后,私底下有另一幅面孔。 即使没有信息素的驱使,两人也十分契合。她们时常见面,克制且放肆。 印芸竹长了张纯情无辜的脸,磨人起来又实在厉害。 江梦合会在呢喃之际喊她的名字,抚摸她的发顶赞叹。 暧昧容易滋生被爱的错觉,直到江梦合一句不经意的喜欢,才意识到两人早已越界。 对方提出分开的那夜,印芸竹哭了很久。 在朋友的怂恿下,她硬着头皮去相亲,回家时,却见多日未见的女人站在廊道上。 身形略显落魄,面容狼狈。 ——“印芸竹,耍我很好玩吗?” 食用指南—— 1、【纯情内敛小白兔攻x温柔偏执老狐狸受】 2、身心唯一,攻对男配无感 3、酸甜狗血,搭子变情人,微强制,微火葬场 4、预收开于2024.7.5,文案截图2025.3.2 5、私设如山,祝阅读愉快=3= —————————— 内容标签:年下 边缘恋歌 娱乐圈 abo 高岭之花 主角视角印芸竹互动江梦合配角路人甲炮灰乙流氓丙土匪丁 其它:可爱又迷人的作者菌 一句话简介:两个beta怎么谈恋爱? 立意:爱人如养花 第1章 这个女人亲了她 入秋后的泉城天气冷些,柏油马路边积着飘零的梧桐落叶。暮色四合,天际的霞光笼罩在这座城市。 透过窗户玻璃的天色伏在桌缘,女人快速敲打键盘,遇到卡顿的地方停下,皱眉重新将前面的文字捋顺。 手机屏幕亮起,她抽空看去,是朋友发来的语音。 lee:“大作家,忙了这么长时间,出来聚聚呗?” 背景是嘈杂的喇叭声,以贝嘉丽的性子,绝不会放过周末的闲暇时间,这会肯定在外疯玩。 身为发小,印芸竹太了解她。从小到大心思不在正事上,一提到吃喝玩乐,比谁都要积极。 反观自己,按部就班听父母的话。做过最叛逆的事,莫过于辞去朝九晚五的大企工作,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 那边见她迟迟不肯回复,直接一通电话打来。 印芸竹接起,听贝嘉丽絮絮叨叨:“多久没见到你,还在写那破稿子?快点来陪我玩,约了好几个人组局,就差你了。” 语气的急促和她火急火燎的性格相符,听完这话,印芸竹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电脑上,边修改更新章错别字边纠正。 “不是破稿子,这本出版商那边在催。” 她是个较真的人,朋友间的玩笑话也要字斟句酌,因而身边好多人认为她没有情趣。或许性子互补,反倒贝嘉丽不嫌弃。 “是是是,快点啊,晚来可是要罚酒的。”那头含糊回应,似乎已经进店,环境音小了不少。 挂断电话,印芸竹盯着通话时间发呆,把今天的更新放进存稿箱,收到发来的定位。 是附近新开业的酒吧。 从小到大没碰过酒精,她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不免担心。仔细想想,确实很长时间没离开家门,再不出去走走,只怕要和社会脱节。 思来想去,她叹了口气,关掉电脑。 应该不会喝多了发酒疯吧?真到了那时候,贝嘉丽会拦下自己的。 揣着对醉酒反应的担心,印芸竹整理额前碎发,用米色贝雷帽兜住。好久没出门,对外界的温度感知到了微弱的程度。 害怕受凉,她特意在外面加了件同色系羊绒外套,整个人缩进去,远看上去像只乖巧的羊驼。 临近夜晚,车水马龙驶入落日的余晖。虽说是周末,也有不少地段处于下班高峰期。 泉城算不上超一线城市,临海优势加上周围发达地区带动发展,当地不少全国闻名的企业。 从地铁下来,印芸竹站在站台前,拿出手机导航。旁边经过两个年轻女孩,似乎刚从商场的电影院出来,手中握着电影票根,叽叽喳喳讨论。 “特效太逼真了,演员演技也好。” “能不好吗?那可是江梦合,口碑在线的影后。” “这妆造挺适合她,期待第二部……” 等人走远,印芸竹似有所感,朝f出口望去。一人高的展架贴着最新海报,女人站在显眼的c位,侧脸对着镜头。 即便在一众靓女俊男中,江梦合的颜值依旧能打。略窄略长的面容是典型的盐系长相,一双杏眼平淡温和,黑且直的长发及腰,很有知性书卷气。 唯一令人惋惜的是,她是个beta。受限于性征,戏路和同时期的演员相比弱了一截,连续四年经历国内最权威的奖项提名,总算在去年年底斩获最佳女主角。 “《归途》……”印芸竹走近,认真念出海报上富有艺术感的影片名。 身为写手,不是没畅想过版权大卖,拍成影视剧传播国民度。如果可以选择女主角,江梦合是她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在展架前驻足很久,导航的机械音拉回思绪。 印芸竹连敲两下脑袋,自言自语嘟哝:“想什么呢……” 这种场景,也就在梦里做做。她和江梦合这种演艺圈顶层的艺人,可谓八竿子打不着。 在地铁站口耽误的这段时间,贝嘉丽已经发消息开始催了。印芸竹连忙跟着导航,小跑前往目的地。 遇色酒吧是最近新开的店,霓虹灯描一圈招牌,在昏暗的天色下格外瞩目。 印芸竹踩在飘带铺满的红毯上,硬着头皮出示身份证。一双圆眼和双颊的肉,让她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小。 “这边这边!”贝嘉丽早就在门口等候,捕捉到熟悉的身影,连忙挥手热情招呼。 紧张整理好衣服,印芸竹同迎宾小声道谢,磨磨蹭蹭到对方身后。 “除了我们,还有谁啊?”她被贝嘉丽攥住手腕朝里带,兴许后者握过沁冰的啤酒,微微凉意从掌心传来。 循着拐弯处朝里走,耳边荡起悠扬的小调,蒙昧的光线下,灯光聚拢在舞池上结伴的男男女女,年轻的乐队在台阶下替他们伴奏。 “有几个是公司的同事,和她们带来的朋友,”贝嘉丽挑眉,凑近她的耳边,突然压低声音,“还有几个帅哥,带给你认识认识。” “我不……”不等印芸竹说完,她已经被推到一处卡座。 酒精的微醺和信息素抑制剂的气味直冲面门,印芸竹皱眉,坐进角落的位置,生怕她跑了,贝嘉丽坐在旁边,伸长腿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在场还有三男两女,热情自我介绍后,听说印芸竹没喝过酒,于是自作主张点了杯度数较低的香槟。 印芸竹性子内向,平时宅在家里,很少与外界沟通,突然被拉来这样的场合,难免措手不及。 “来来来,不要拘束,放开了玩。”染黄发的男人把骰盅推过去,耐心给她介绍规则。 印芸竹听得云里雾里时,点好的酒已经上来。黄发男人主动端起她的那杯,正要递过去,忽又缩回来,故作体贴道。 “对了,你是……特殊时期吗?”这句话配合头顶闪烁的灯光,显得有几分暧昧。 听到这话,印芸竹蹙起眉头,她感到被冒犯,正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旁边玩得兴起的贝嘉丽抢答。 “她是个beta,哪有什么特殊时期?你小子少乱打听,”她边替印芸竹解围,边冲那头喊道,“开开开!” 黏腻的气氛仿佛被冷空气吹散,得知印芸竹是个beta,黄发男的殷切冲淡不少。他尴尬笑笑,把酒杯推过去。 印芸竹心里不大舒服,碍于贝嘉丽的面子不好发作。刚刚两三秒的时间,她迅速反应过来,男人口中的“特殊时期”是什么。 无非是omega或alpha的发热期和易感期,在此阶段的ao不仅身体更加敏感,情绪也脆弱易产生波动。 介于两者之间的beta基数最大,如果将omega类比为清甜可口的果汁,alpha是醇香醉人的红酒,beta便是仅能解渴的白开水,寡淡无味。 通俗点来说,没有腺体释放信息素让人沉溺,印芸竹存在的本身就毫无性张力。 不过她也为此感到庆幸,倘若不是这样,今天的局面怕是难解。 消息不知怎的传到其他几位耳中,一时间,几人看向她的眼神微妙起来。 这种场面组局目的性太强,而印芸竹已经被排除在外。她本人倒是乐得自在,后悔答应了贝嘉丽,于是缩在角落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晦暗灯光柔和了面容轮廓,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耳边是私语谈笑,偶尔伴随几声惊呼。这种不算吵闹的酒吧,最适合暧昧。 第2章 即便是度数低的香槟,喝多了依然上头。旁边的贝嘉丽双颊酡红,讲话没有往日利落净爽快,反应迟钝地摇着骰盅。 印芸竹觉得脑海起了层浓郁的雾,昏沉着迷失方向。她闭上双眼,感受静坐时的头晕目眩,终于强撑不住,起身对身旁人道。 “嘉丽,我想去趟卫生间。” “哎,不会是想趁机逃跑吧?”见她站起来,坐对角线的女孩调侃。 “那可不行,留下来继续喝。” “对对对,这才哪到哪儿啊?”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让印芸竹下不了台,幸好贝嘉丽大手一挥,主动倾斜双腿:“别闹,我朋友比较腼腆。” 逃离令人窒息的狭小卡座,印芸竹松了口气。不知是不是长时间宅在家,今晚和人打交道,让她感到几分窘迫。 骨头酥酥麻麻的,体内的血气直冲脸上。也许从来没试过酒量,今天的状态不太对。 上完洗手间就回家吧,到时候和他们说一声,顺便将酒钱a过去。 心中盘算,她走进卫生间。 锃亮的黑色瓷砖印出顶灯的光晕,干净到没有水渍的洗手池前,一个女人双手撑在台面两侧,弯腰似乎在醒神。 不知放置什么香薰,熏得人太阳穴钝钝的。在酒精的催化下,印芸竹更加难受,捂住胸口打算进入隔间催吐。 “唔——” 女人的闷哼传入耳中,她顿住脚步,却见对方身形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到底不忍心,印芸竹走上前,及时扶住女人的手肘,关切道:“你没事吧?” 当整个人的重量压。在身上,她并不好受,胃部本就翻涌,此刻难受得厉害。 纯黑柔顺的长发遮住半面脸庞,看不清她的脸,应当是个气质女人,似乎在哪里见过。此刻她状态极差,脸色被明晃晃的灯照得惨白,气息急促到快喘不上来。 “要不我帮你叫朋……”印芸竹和她拉开距离,生锈的大脑慢慢寻找对策。 她没应付过这种场面,胡乱摸索衣服口袋,想要打电话寻求帮助。 谁料下一刻,身前的猛力将她撞上墙壁,后脊椎刺穿般的痛,还没来得及反应,女人双膝悬空,快要半跪下去。 烟酒燃烧混杂的气味被香水冲散不少,是清新的柑橘柠檬,随着垂落的发丝挥发。后脖颈一疼,印芸竹被强迫着压下头。 温热覆上唇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女人亲了她。 第2章 原来那个人是江梦合 暧昧灯光揉进微醺的体内,酥酥麻麻的电流感循着身体弥漫到四肢百骸,印芸竹僵住,剧烈反抗着。 “别动……”女人开口,嗓音磁性喑哑,醉酒后音调打着飘,令人耳根一热。 愣怔之际,印芸竹迅速回神,她抬手撩开对方脸庞的发,对上一双迷离的眼。荡漾着扭曲的灯光,以及印在眼底的,两个小小的自己。 “你清醒一点。”她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拍拍女人的脸颊,才发现烫得厉害。 谁料手腕被攥住,掌心触碰到温热的痒意。女人用鼻尖抵住她的手心,小动物似的轻嗅着,蹭完以后慵懒掀起眼皮,有种挑衅的错觉。 紧接着,对方踮起脚尖,肆无忌惮含。着印芸竹的唇,渐渐不满足于此,伸出舌尖朝里探去。 印芸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垂眼盯着女人浓密的长睫,或许对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出格事,一切发生得太快,打得她措手不及。 两种酒精混合交融,随着亲吻被渡入。对方的吻技算不上高明,来回纠缠后抵住她的上颚,轻轻扫过。 被刺。激到的印芸竹紧紧攥住女人的肩膀,呼吸紊乱起来。 这场荒唐的闹剧并没有因此终止。 印芸竹不知她们是如何离开酒吧的,寒冷的夜风并未唤醒她的理智。两人边走边吻,更像互相搀扶依偎。 跌跌撞撞踏入酒店的房间,房卡刚插。入卡槽时,又被女人按下,亮起的一瞬又迅速恢复黑暗。 喉咙似乎被棉絮堵住,印芸竹发不出任何声音。或许在酒精的催化下,流淌的血液也跟着沸腾叫嚣,迷得人晕头转向。 女人身量纤长,骨感又不会干柴。柔软相贴,能感受到彼此胸膛剧烈跳动的心脏。 半推半就跌倒在床沿,她意识模糊,分不清梦境或现实。今晚发生的一切太过不切实际,让她模糊两者的界限。 房间内。衣料摩。擦声窸窸窣窣,半拉的窗帘映出压下的沉寂夜幕。远处万家灯火,映在女人晃过的侧脸上。 光洁的背部蜷缩时,印芸竹抚上肩胛骨的轮廓,任由身下的人牵引住手。 穿过滞涩的窗框,流离的月色洒在床前地面,流淌着缠上印芸竹的中指和无名指,逶迤洇入揉皱的床单。脖颈被压迫着,唇印落下,隔着无意扫过的发尾,充斥着窒息感。 在最该沉醉迷恋的接吻之际,她们目光相接,像一场无声的对峙。她们互相吻住彼此汗津津的额发,沾染水光的眼角,和仰起伸长的脖颈。 情到浓时,印芸竹无意探索到女人的后脖颈,触及到一片平整。 这意味着什么呢? 她蹙起眉头,在心中默默发问。似乎惩罚她的不专心,下。唇被女人轻轻叼住,她用牙齿细细研磨起来。 印芸竹从小到大没做过旖旎的情梦,这种新奇的体验一直延续到醒来。她用手背捂住眼睛,懊悔不已。 醉酒不应该倒头就睡吗?怎么会做那种梦呢? 果然喝酒误事。 她睁眼,入目的是全然陌生的天花板。 刚开始,印芸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再三确认后,发现自己果真躺在酒店的大床上。 羊绒外套被随意扔在地上,掀开错位的床单,触感湿润,边缘水渍已经干涸,场面相当混乱。 嗡鸣占据整个脑海,仿佛悬空的线突然拉紧。印芸竹僵住一瞬,接着踉跄跑向卫生间。撞开门的瞬间,镜子内映出自己的脸。 宽大的衣领不对称搭在脖颈,凸。起的锁骨处布满暧昧的红痕,有些因用力吮吸,隐隐泛着青紫。 足以可见昨晚的疯狂。 印芸竹整个人懵了,来回揉。搓的皮肤泛红,像是要洗掉这些本不该存在的印记。 竟然不是梦!她昨夜真真切切,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作为一个beta,她无法依靠腺体释放信息素吸引同。性。从小到大思想保守的人,感觉世界受到剧烈冲击,逐渐崩塌。 “完了……”印芸竹抱着头,懊悔地蹲下身子。 怎么办? 水池边还有未干的水迹,对方早上应该还没离开。 失魂落魄回到卧房,凌乱的被褥卷在角落。她整理思绪,捡起地上用过的指套,欲盖弥彰地用卫生纸卷起来,才放心扔进垃圾桶。 要在这里等她吗? 印芸竹不知道这个“她”是谁?然而睡完就跑不是她的风格,事已至此,总得对人负责。 找不到手机,她摸起床头的遥控器,打开电视看左上角的时间。宽大的电视首页正轮放近期电影的播单,风头最盛的当属江梦合的《归途》。 印芸竹随意扫了眼,捡起地上的外套抖落两下,又掀开被子,手机被甩出来,与此同时,一张巴掌大的卡片掉落。 她拿起来,发现是一张工作室的名片。 “云娱文化——” 如果初印象是眼熟,等她将卡面翻转过来,看到照片上温柔的脸时,她沉默了。 抬眼望向电视里占据半面屏幕的海报,站在c位的女人肤色暖白,唇峰随着浅淡的笑明显起来。 打算负责的念头彻底烟消云散。 哦,原来那个人是江梦合啊。 当今口碑最盛,人气不输于顶流,实力和颜值并存的影后。 认清这一事实,印芸竹脸埋进并拢的膝盖内,极为懊恼地呜咽着。 自己就不该答应贝嘉丽来酒吧,如此,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她不仅在酒吧和陌生人一。夜。情,而且那个人还是江梦合。 零碎的回忆拼凑起来,平整光滑的后脖颈,令人沦陷的杏眸,纤长高挑的身段。纵然无数次洗脑,也无法说服自己,那人只是云娱文化的工作人员。 先别想着怎么弥补道歉,趁性。骚。扰的律师函没发来,抓紧离开吧。 思及此,印芸竹飞速穿上外套,把裹在夹层的贝雷帽翻出戴上,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迅速离开了酒店。 遇色酒吧隔着一条马路,和酒店大门遥遥相望。开业花篮簇着红毯和飘落的彩带,时不时有相互搀扶,或是精神亢奋的小群体走出来。 离开暧昧的夜色,它坐落在城市不起眼的角落,浇灭入夜的狂欢。 心虚作祟,印芸竹收回视线,将外套拉链拉到下巴处,紧张握住手机。 失踪一整晚,贝嘉丽发来好几条语音通话,还有满屏的消息轰炸。 第3章 lee:【人呢?掉厕所了?】 lee:【身体不舒服我送你回去,好歹回条消息啊】 lee:【语音通话未接听】: lee:【我去接你,发个地址】 lee:【是不是出事了?再这样我可要报警了!】 听到对方要报警,印芸竹连忙回复。 小竹同学:【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没事[窘迫]】 刚发出去没几分钟,手机立马弹出电话邀请。印芸竹接起,就听对面贝嘉丽大着嗓门怒骂。 “你小子跑哪里去了啊?一个人喝醉酒都敢乱跑,出门在外能不能多留个心眼……” 印芸竹把听筒拿离耳旁,声音隔着厚重的布料,听起来闷闷的:“对不起,昨天不太舒服,在附近找个酒店提前休息,没来得及和你说。” 那头沉默不语,怕被察觉到端倪,她尽力圆谎:“保证下次不会了,要不……请你吃饭?” 说起来,这事怪不得贝嘉丽,是她自己不清楚酒量贸然答应。 见她态度诚恳,那头的女人冷哼了声,不耐烦道:“算了,我请你吧,发个定位过来。” 听这语气,自己应该是蒙混过关,印芸竹长长松了口气。 两人约好在离家不远的烤肉店碰面,这家店常常过来,服务生眼熟她们,安排在了靠窗的位置。 没到饭点,这会人不多。窗外马路上的车在等红绿灯,梧桐树的倒影落在挡风玻璃上,葱茏的叶缘染上几分焦黄。 快要入冬了。 印芸竹正专心擦拭眼前的桌面,她有轻微的洁癖,在生活各方面细致到令人啧舌。贝嘉丽单手托腮,百无聊赖望着对面,欲言又止。 “哎,”她轻抬下巴,不自在舔嘴唇,“那什么,昨天是我不好,把你随便带到陌生人面前,还没照顾好你,下次玩再也不去酒吧了。” “酒又难喝又贵,吵死了……”对方小声嘀咕。 印芸竹知道她是个别扭性子,嘴上和行为完全不符,从小玩到大,已经是知根知底的关系。 “好啦,不聊这些。”她把湿纸巾递过去,轻声宽慰,湿润的圆眼亮晶晶的,给人的感觉很真诚。 她不太愿意聊酒吧的事,难免会忆起和那个女人纠缠的景象。 “作为补偿,下午我好好陪你玩,”贝嘉丽手伸。进口袋,故作神秘,“伸手,给你个惊喜。” “什么啊?”印芸竹不明所以,掌心乖乖向上。 下一刻,两张票塞进来。女人倨傲地扬起下巴,得意邀功:“最近很火的电影《归途》,这两天人满为患,我好不容易抢到的。” “你不是对江梦合有好感吗?下午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呗。” 第3章 刚刚那个,是你女朋友? 握住掌心的电影票,印芸竹只觉得燎烧般滚烫。她把两张放在桌上,讪讪收回手。 “不了,我头还有点晕,要不你找别人吧?”声音弱到没了底气,她甚至不敢抬头和人对视,生怕自己拙劣的演技被戳破。 说完,她抬手竖起衣领,防止动作间不经意露出斑驳的吻痕。以贝嘉丽刨根问底的性格,肯定要连番追问。 被拒绝的贝嘉丽情绪低迷,印芸竹拂了面子,相当于不接受赔罪。 “随便你吧。”她靠在椅背上玩手机,释放不愿交流的信号。 察觉到微妙的语气变化,印芸竹犹豫了。她垂眼盯着那两张电影票,联想到今早电视上看到的海报。 海报里女人的脸,和昨夜朦胧月色笼罩下的面容重叠,半阖的杏眼背着光,黑如易引人沉。沦的漩涡。 只是去看,反正不会遇到正主,应该……不碍事吧? 此刻,贝嘉丽的目光越过手机屏幕乱瞟,见她神情犹豫,添了把火:“你不去可就浪费了,最近不是卡文吗?刚好借这个找找灵感。” “不想去——”她拖长调子,调笑道,“该不会是心里有鬼吧?” 本意是句调侃,然而落入做贼心虚的印芸竹耳中,她脑海瞬间警铃大作。 被发现了? 她自然掀开拉链旁的衣领,见锁骨处遮掩完好,心中忐忑。这个时候,服务生正好上菜,贝嘉丽转移注意力:“是不是背着我有约?” “没有的事,”印芸竹的心重新落下,“我天天在家,哪有空社交?” 她成为全职写手近四年,身体被养得懈怠,平日天气再好,也只想窝在家里。学生时代那会儿,她长相清纯恬静,系里不少男生追求,毕业以后,人际圈一度缩水,认识的人贝嘉丽几乎都见过。 “好吧,没劲。”贝嘉丽耸肩,伸手拿筷笼里的烤肉夹。 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饱腹以后,两人整顿一番。 印芸竹居住的新梧公寓周围少有小吃街,几乎全是发展成熟的商业区和楼盘。走出烤肉店,附近恰好是连锁商超,电影院在五楼的位置。 她们从站口的地下通道穿过十字路口,印芸竹缀在后面,手死死捏住口袋里的电影票,脚步踌躇。 很难想象,躺在一张床上的人出现在银幕上,会是怎样的感觉。如今她庆幸自己和江梦合止步于肤浅的肢体接触,而不是深层的灵魂交流。 不,也不一定是江梦合。 心中安慰自己,不知不觉上了五层。电影院台前围着不少核销的人,由这些年轻面孔判断,大多是冲着江梦合来的。 “票。”贝嘉丽腿快,率先走到工作人员身前,对身后的印芸竹摊了摊。 印芸竹反应慢半拍,掏出揉皱的票。等待的过程中,贝嘉丽仰头扫过屏幕,点了可乐和爆米花。 刚吃完饭,两人并不饿。但看到纷纷入场的人怀里都捧着,于是顺手买下。 装爆米花的小姑娘挺年轻,见到印芸竹眼前一亮。beta身穿暖和的羊绒外套,刚吃完饭的缘故,脸色红润有气色,双颊的肉感看上去很好捏。 站在那里,像只温驯安静的小绵羊。 她没忍住,给印芸竹多塞了两勺,递过去笑眯眯道:“拿好。” 贝嘉丽瞅了眼她的份量,又暗暗对比自己的,轻啧一下,没有吭声。 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陌生人对自己发小的“区别对待”。 性格体贴温柔,又不会过分谦让而委屈自己,因而人缘不错,要不是不爱和人打交道,受欢迎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同班的ao。 “谢谢。”印芸竹伸手接过。 电影马上开场,她们随着人流挤进去。昏暗的环境下,要时刻注意脚下的台阶。印芸竹走得慢,还要护住怀里的零食。 视线逐渐适应,看着座位上人头攒动,她心中默默感慨。 贝嘉丽果真没骗她,这部电影火到叫好又叫座的程度,几乎座无虚席。好不容易来到倒数第二排,她座位靠外,离过道仅有一人。 《归途》是一部小众题材电影,讲述女主的挚友被遣往沙场战死,尸骨未寒后遭奸臣构陷蒙冤,满门下狱。江梦合饰演的女主则捧着骨灰盒,动身前往京都替她洗刷冤屈。 喧闹渐歇,前排的人走动不再频繁。或许主演是江梦合,她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候,她注意到左手边的位置没人。作为最近营销热度远超同期的影片,还挺稀奇。 可能有事耽误了。 右手的贝嘉丽早已进入状态,把手机静音,看得津津有味。 既然没人,就暂时放在这边吧。 印芸竹将爆米花放进卡口里,静静坐在那里。她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江梦合,称不上粉丝,只是听到流言蜚语,会替对方辩解两句而已。 安静的影院内,偶尔能看到前后排窃窃私语,以及手机开屏时照在脸上的瞬时光亮。热风嗡嗡运作着,密闭空间内各种气味混杂,让人头昏脑胀。 或许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加上温热的环境,困意涌现,印芸竹脑袋一点一点,又不好直接趴下,只能强打精神。 她拍了拍脸颊,就在这时,身后的靠背微动,余光捕捉到一个人影。 女人微微弯腰,站在身旁的过道。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影院内,她戴着一顶鸭舌帽,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唯独露出的双眼,也被帽檐压下。 这副扮相过于奇怪,印芸竹没忍住多看两眼。直到对方坐下,才意识到自己的可乐和爆米花还在那里,连忙拿过来拢在怀里。 “不好意思……”她用气音比了个口型。 看不清女人的神态,印芸竹抿唇。银幕的灯光映入眼底,给双颊添上几分冷白色调。 音量漫过耳畔,身旁人的动静却被无限放大。长直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被帽子压下后,整个人有种干净利落的清爽感。 口罩的上沿是高挺的鼻梁,趁着周遭陷入黑暗,印芸竹得以暗暗打量。 忽然,女人转头,恰好电影播放天光乍现的一幕。 四目相对,她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柑橘香气,清凉中带着点酸涩和回味的甜。 第4章 印芸竹是个beta,她闻不到信息素,但对香水敏感。衣料上附着的气息刺。激她的嗅觉,将她拉回某一时刻。 昨夜的女人浮现在脑海,逐渐和眼前人重叠。 对视约莫三秒,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并不礼貌,连忙坐正,紧张地握住手中的爆米花。 气氛有些尴尬。 手肘被人轻碰,贝嘉丽凑过来看她的脸:“从刚刚开始就不专心,怎么了?” 对方脸上写着狐疑,怕露出尾巴,印芸竹故意用手扇了扇,轻声道:“空调开得有点热,好像缺氧了。” “让你穿这么多,”贝嘉丽翻了个白眼,她搓动印芸竹的衣领,“要不去洗手间洗把脸?” “也好。”印芸竹采纳了这个提议。 左手边的陌生女人太有压迫感,她现在急需缓解情绪。脑海一团乱麻,鼓噪的不仅仅是音响,还有难以言说的心慌。 哪怕只是形似,也让她生出逃避心理。 印芸竹弯腰起身,狭窄的过道无法让她自由通行。女人长腿并拢,观察到这一小动作,抬头望了眼,侧过大。腿让道。 小声道谢时,她看到白色的帽檐,和露出的小片下巴。 洗手间在影院走廊尽头,拐弯后正对镜子。印芸竹双颊红得不正常,她拧开水龙头,清凉的流水淌下,冻得她神智清醒。 好难受,烟味和零食的气味混杂,被热气流扩散,令人头昏脑*胀。 扶住水池两侧,她闭目养神一会儿,再次睁眼,拉开宽松的衣领。 星星点点的吻痕没有消散的迹象,估摸着至少两天,深色则会更久。即使记忆逐渐模糊,可这些彰示那时的疯狂。 她太过专注,以至于脚步声响起,还没反应过来。 一瓶遮瑕递过来,循着看去,是一只细腻修长的手,食指戴着素银戒指。 “需要吗?”女人晃了晃瓶身,嗓音像沁润的冰。 她仍旧戴着鸭舌帽,口罩已经摘下,柔顺的发丝在顶灯下富有光泽。眉眼舒展温柔,让人误以为含情脉脉。 印芸竹愣住了,她太过熟悉这张脸,昨天今天,甚至在刚才的大银幕上,无数次晃进她的眼底。 到底该说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还是问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她不知道对方认出自己没有,或者根本没将昨晚的事放在心上。 镇定,说不准都没看清她的脸,不能自乱阵脚。 “不需要吗?”见印芸竹欲言又止,女人轻笑,把遮瑕瓶放在水池边缘,兀自整理起来。 “忘记了?”她透过镜子斜睨,手中动作未停,“我们昨晚见过。” 印芸竹:! 上午酝酿无数次要对人家负责的话,这会如同棉花堵在喉咙,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该说什么? 自己昨天喝了太多酒,意识不清醒,如果对方觉得被亏欠,她能做出补偿? 江梦合嘴角勾起,边观察镜中印芸竹的反应,边用口红描着下。唇。 “对了。” 印芸竹双手纠住,听到对方发话,偷偷抬眼觑她。 女人侧脸,长睫在眼下蓄出浓密的阴影,饶有兴味发问。 “刚刚那个,是你女朋友?” 第4章 她猜出对面的人是谁了 吸顶灯的光漾在未沥干的水池里,耳边依稀能听到沉闷的台词。面对江梦合的发问,印芸竹噎住,连忙否认。 “不是,她是我发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明明两人的关系,还没熟稔到可以过问彼此私生活的程度。 准确来说,是见不得光的关系。 “哦——”女人拉长尾调,似是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冷清的嗓音莫名带着点暧昧,印芸竹想起锁骨上的吻痕。江梦合看起来温柔成熟,镜头前关照后辈,被称为国民女神,实在难以想象在床上会那么……疯狂。 怕她误解,印芸竹憋红脸,补充一句:“我们约好下午来看电影。” 仅此而已,并非看电影的一定是情侣约会。 而且她和贝嘉丽都是beta。 “那你呢?”她反问。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打断两人的谈话。江梦合眼神致歉,走到角落接听电话。 安静的卫生间内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未干的水迹被通风口一吹,凉意涌入皮肤,印芸竹打了个寒颤,局促站在台前。 镜子反射出对方的背影,女人一身蓝白棒球服,衬衫衣摆扎进浅色牛仔裤腰线处,远看上去休闲时尚,倒像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她低头盯着脚尖,偶尔发出几个音节。 印芸竹手揣在口袋里,紧张到掌心冒汗,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怎么还和人硬聊起来了?亟待解决的是昨晚不清不楚的一。夜。情才对。 脑海飞快转动思考对策,没注意到江梦合挂断电话,朝这边走来。 “抱歉,工作室那边让我过去一趟,”她面露惋惜,“有什么事,下次再聊可以吗?” “下次?”印芸竹愣住,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们的事,需要找个时间好好聊聊。”江梦合郑重其事,接着从挂壁纸巾盒里抽出一张卫生纸,拧开口红,飞快写下电话号码。 然后递给她。 明艳的红被纸巾纹理晕染开,连带印芸竹的情绪也毛躁起来。她下意识想起昨晚,夜色隔着窗框洒在女人微醺的脸上,目光下移,是唇角被亲花的口红印。 “没事的,我,有名片的。”她舌头险些打结,捏着纸巾的边缘,不敢看对方的眼。 江梦合眼睛漂亮,线条流畅并不过分尖锐,双眸如同漩涡引人深陷。 听到这话,她轻笑:“那是工作室的联系方式,这个,是私人电话。” “哦哦。”印芸竹木讷接过,整齐叠好放进口袋。 忽然,鼻息飘入清新沁润的香水味,眼前一暗,江梦合握住她外套下摆的拉链,拉到下巴处,又仔细捋平掀开的衣领。 她恍惚,却听对方说。 “衣服穿好,别感冒了,早点回去。” 女人顿住,视线落在印芸竹的发顶,米色贝雷帽拢住发,让人联想到粉色柔软的猫耳朵。 于是又补充道:“这顶帽子,很适合你。” “回见。” 直到那高挑的身影离开,印芸竹才回过神,像只受惊的兔子,来回摸索刚刚被碰过的地方。 或许江梦合的体贴斯文是刻进骨子的,她们刚发生过关系,恰到好处的关心也很正常。 对她而言难以启齿的一。夜。情,对方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江梦合以前……有过这种经验吗?比如对情。人体贴入微,照顾另一半像吃饭喝水简单。 思及此,印芸竹情绪微妙,心乱如麻。 一方面,江梦合的不介意减轻了她的负罪感,另一方面,多年来对待感情认真如一,只希望找到灵魂契合的另一半。 性和爱难以分开,她希望初次能让双方享受沉溺,而不是醉酒上头那般潦草。 如今愿望落空,印芸竹说不上什么滋味。正要离开,发现水池旁的遮瑕液还没拿走。 犹豫片刻,她还是偷偷塞进了口袋。 在卫生间磨蹭近半个小时,回到座位,影片播放到关键剧情。贝嘉丽专心致志,见她回来,询问:“怎么去这么久?” “在走廊吹了会风,好多了,”印芸竹坐下,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左手,“那个人走了?” “谁啊?”贝嘉丽身体前倾,望过来,“哦,可能有事吧。” 她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看片,可印芸竹内心无法平复。 也对,她自己说要离开的。 掌心的汗洇湿纸巾,后半段她心不在焉。直到电影散场,她才意识到结束了。 “你还不舒服?”贝嘉丽起身,收拾附近的垃圾,见印芸竹晒蔫似的一动不动,主动凑过去试额头。 “也没发烧啊……”她嘟哝。 “可能昨天没睡好。”头顶灯光明晃晃,印芸竹眯了眯眼,慢腾腾起身。 “行吧,本来想去楼下逛逛,吃完饭再走呢,”贝嘉丽叹气,扶着她起身,“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不用,只是普通的小感冒,可能。”印芸竹慌张摆手,说罢皱了皱鼻子。 “那我送你回家,有事call我。” 不得不说,贝嘉丽性格马虎粗心,照顾人不算含糊。走出商超后,特意去附近的药店开了点药,又拦下一辆出租车。 印芸竹摇下车窗,露出小半张脸。无精打采时双眼耷拉,看起来很好欺负。 “到家给我发消息。”贝嘉丽叩击车窗,再三叮嘱。 “知道了,你好啰嗦。”印芸竹难得抱怨两句,在对方扬手打过来前,眼疾手快关上车窗。 回到家,刚输入密码,一只橘黄的身影迅速冲出来,印芸竹腿卡在门缝处,低声呵斥了句:“小鱼!” 第5章 橘猫嗷呜一声,算是回应。它觑着门缝外的景象,见找不到机会溜出去,大摇大摆走回客厅,往地上一瘫。 见猫老实了,印芸竹这才换鞋,把口袋里的钥匙掏出来放在鞋柜上。 带出一张皱皱巴巴卫生纸,透出红色的痕迹。她弯腰捡起,重新放进去。 去厨房烧了点水,服下几粒感冒药,呼吸总算有疏通的迹象。她打开空调,坐在沙发上研究江梦合给的联系方式。 其实没什么好研究的,看得再久,不过是一串数字。 要打吗? 印芸竹纠结,几乎要将卫生纸盯出一个洞。好一会儿,叹气地把电话号码存在手机通讯录。 换做以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和江梦合会有交集,有时候命运安排就是这么巧妙戏剧。 把生活的糟心事放到一旁,印芸竹前往书房。在外一。夜未归,工作不能落下。 果然,一登录账号,邮箱里躺着好几条未拆的邮件。除了最近网站的主题活动,剩下的是版权方发来的。 竹原出版社:【逢春太太,上次发来的初稿还要再改改,血腥灵异的场面要和谐掉,因为题材比较敏感,主角三观要正,否则不太好申请版号~】 小竹同学:【嗯嗯,我再改改,改完发到你的邮箱里】 小竹同学:【[文件已接收]】 自高中毕业以来,印芸竹勤勤恳恳写文,脚踏实地五年总算有所气色,辞职以后专注这一行,总算在去年卖出人生第一本版权。 她擅长灵异神怪的奇幻题材,市场需求大奈何ip孵化价值不高,版权方对此类题材持谨慎态度。 能被青睐,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 简单浏览列出的意见,印芸竹保存好,打开文档开始今天的更新。 小鱼扒着缝钻进来,鬼鬼祟祟嗅着裤脚,纵身一跃跳到她的双腿上,找个合适的位置蜷缩起来。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持续许久,光线逐渐昏暗,唯独电脑屏幕在房间内映射出四四方方的小块。 印芸竹把更新放入存稿箱,松了口气,去拿手边的水杯,才发现空了。 望向窗外,夜幕降临,远处的高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 她习惯这样的生活,从独处中汲取灵感,偶尔枯竭疲乏,就会摸会儿鱼。 伸个懒腰,印芸竹点了份外卖,去卧室拿换洗衣服准备洗澡。 脱。衣服时,锁骨的吻痕消了些,在暖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她被烫到似的不敢去看,走进淋浴间草草解决。 吹干头发出来,小鱼舔着空空的猫碗,不满嚷嚷。印芸竹添了猫粮,去门口拿外卖。 更新后的时间属于她自己,印芸竹坐在岛台上,边吃晚饭边刷手机。鬼使神差的,她在搜索栏输入江梦合的名字。 各种带有江梦合大名的词条和照片瞬间弹出,根本翻不到底。 当遥不可及的人降临在现实生活,对那人的滤镜会不自觉淡化。江梦合并不会给人这种感觉,演艺圈大多数人爱立人设,她私底下倒是如一。 随意浏览,连绯闻都少得可怜。毕竟是国民级别的影后,比起花边新闻,演技和角色塑造更值得讨论,大多数粉丝也比较理性。 光是采访,不难看出江梦合内核强大,难怪面对昨晚的事,没有太大反应。 反观自己,是否有些小题大做? 印芸竹不免怀疑自己封建。 失足一次,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尽管她不认为酒后乱性不可控制,但在那种情况下,气氛,环境和人到位,两人心中默许,发生些不可描述的事…… 与其将其看作一场带有遗憾的失去,不如当成独特的拥有体验。 调整好心态,印芸竹点进通讯录,女人的联系方式静静躺在最上方。她拨通电话,打开了免提。 随着几声嘀音,那头很快接通了电话。磁性喑哑的女声自那头传来,带着氤氲的潮湿水汽。 “喂?”江梦合咬字模糊,像只慵懒的猫儿。 仅仅隔着屏幕,印芸竹斟酌的话语卡了壳,一时间双方安静,空气仿佛凝固。 该说什么呢?要出来见面还是…… 正当她摇摆不定时,一声轻笑打破沉默,伴随窸窸窣窣的摩。擦,那头的人似乎坐了起来。 “是你啊。” 她猜出对面的人是谁了。 第5章 她看起来快哭了 江梦合对她的主动联系丝毫不惊讶,反观她自己,慌张到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用鼻音憋出一个“嗯”字。 对方身上有种难以言说的魔力,强烈对比下更显从容。 “要见面吗?我后天有空。” 未开灯的房间内,女人单膝屈起靠在床上,手机的光亮在侧脸笼罩柔和的光。她看向窗外,立交桥上车水马龙,衬得屋内冷清孤孑。 “后天吗?”印芸竹一噎,调出日历去看。 她时间灵活,主要听江梦合安排。诧异的是,见面太快让她没时间准备。 “没空吗?”听出话语中的犹疑,对面询问。 “有空的,几点?”印芸竹不愿露怯,随手拿起桌上的纸笔记录。 身为文字工作者,她更喜欢纸张的触感,落笔郑重,连带放在心上都成了珍视。因此家里的角落,到处放着记录灵感的便签纸。 江梦合说出的地址,印芸竹听过。距离市中心很近,使得周围寸金寸土。 “那我等你。”以这句话为结尾,对方率先挂断电话。 通话结束,印芸竹如释重负,这种感觉像被老师揪起来回答问题,一句话要含在嘴里想无数次,还不一定是正确答案。 她趴在岛台上,盯着便签上的地址发呆。 江梦合的态度若即若离,或许在演艺圈资历够深,讲话不经意流露出稳重。在印芸竹看来,礼貌又疏离。 高脚凳下,悠哉的橘黄。色身影路过。小鱼大摇大摆蹭着她的腿,尾巴挠得脚踝痒痒。 印芸竹猛然回神,懊恼扶额。 她和江梦合根本不认识,人家冷淡不是应该的吗?不过就是睡了一次,自己怎么患得患失,无法摆正位置了呢? “去。”她用脚尖轻轻踢着小鱼的后腿,把便签纸叠好。 对方留了一天的缓冲时间,可惜并不长,印芸竹后知后觉,眨眼就到了约定的日子。 希望第一次正式见面,能够给对方留下好印象。她将衣服送去干洗店时,特意把那顶米色贝雷帽塞进去。 原因无它,单纯是江梦合随口夸了句。 镜中人化了淡妆,圆眼收束着光,看起来更加明亮。鼻梁算不上高挺,和略宽的眼距相衬,不同于五官紧凑的浓颜美人,像映射出朝阳的粉色晨露,清爽甜美。 细看脸上没有瑕疵,印芸竹压下帽子,按照江梦合给的地址出发。 即将步入冬天的泉城,连街道都冷寂不少。层层叠叠的梧桐落叶,被雨浸泡得湿软,踩上去是沉闷的簌簌声。 江梦合居住的日月明苑是近几年刚开的楼盘,住宅区和别墅区被人工湖隔开,楼与楼之间并不密集,低层也能保证基本的采光。 按响门铃,印芸竹踌躇盯着脚尖,半张脸埋进衣领,像只好奇探究的小动物。 门开时,江梦合身着居家服,头发被发圈束住垂在肩前,素颜的她少了闪光灯下的遥不可及。 “打扰了。”印芸竹含胸点头,朝里觑了眼,又飞速撇开。 “来了?”江梦合扫过她头顶的帽子,抿唇笑着,“进来吧。” 她敞开房门,态度像对待普通朋友。 江梦合的家干净简约,地面锃亮到一尘不染,墙上没有多余的挂画或艺术照,挺有品味的商务风。 只是少了些居住痕迹,和印芸竹旅游散心的酒店差不多。 女人走到茶水机旁,给她倒了杯温水。望着她的背影,印芸竹出神。在对方转身的瞬间,立马收回视线。 脑海不禁浮现在酒店时,江梦合衣领被拉开,斑驳的吻痕落在肩颈锁骨,整个人陷入大床上,眼神迷离看向自己。 哪怕当时意识不清醒,那些画面已经深深镌刻在骨子里。 和眼前温柔端庄的形象判若两人。 “温水。”在她思考时,江梦合将一次性纸杯推到面前,随即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谢谢。”印芸竹去触碰,指腹温热稍微驱散内心的紧张。 该说什么呢?要不先道个歉?说自己醉酒不清醒,才犯了错事,不是有意冒犯。 她这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被尽收眼底,江梦合双腿交叠,手撑在扶手旁,身体倾斜时,露出一小截暖白的纤细腰肢。 “没有想说的?”女人双眼弯起,像两片薄薄的月牙冰片。 印芸竹低头,纸杯内的水倒映不出她的窘迫。 “那天,是我对不起你,当时喝得有点上头……”她不敢抬眼,纸杯被捏得变形。 “我没喝过酒,对自己酒量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朋友在就没克制住,去洗手间看你不太舒服……” 第6章 随着描述,印芸竹仿佛回到那一晚,她揪住江梦合的衣角,对方反吻住自己。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见她陷入沉默,江梦合指尖点着扶手,似乎在思考。 “过去的事算了,我没觉得吃亏,”她勾起唇角,神情坦然,“你不介意就好。” “想要什么补偿,钱吗?” 话音落下,印芸竹先是愣住,随即内心涌现绵密的失望。以前对眼前人加了层滤镜,当她张口闭口谈钱时,和那些俗气的人没什么分别。 又或者,江梦合处理这种事得心应手,优秀的外表难免吸引各种人,说不准自己根本不是第一个和她发生过关系的。 她之前在自作多情什么?又在紧张忐忑什么? 落差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心中别扭到拧成好几股麻花。 “或者,我们可以继续这种关系。” 江梦合从鼻腔发出轻哼,混不在意勾着耳前的碎发。本该是句调侃的话,一下踩中印芸竹敏感的猫尾巴。 高高在上的傲慢击碎她的幻想,施舍的态度莫名让人不爽。诚然对方是演艺圈的万人迷,却并非值得被所有人迷恋。 屋内闷热干燥,两人的交谈摩。擦出火花。印芸竹默默给她贴上轻浮的标签,声音淬着冷意。 “不用了,两个女beta没什么值得继续的。” 她很少用尖锐的态度将矛头指向别人,很显然,江梦合已经令她很不爽了。 倘若接下来对方再说什么过激言语,她大可以摔门离开。 “两个女beta?”江梦合重复她的话,笑意不达眼底,“那又怎样?” 在别人家里,印芸竹不好太放肆,她收敛外放的情绪,扭头道:“不怎么样,我和你不一样,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空气静默一瞬。 江梦合被这个答案逗笑了,双眼紧锁印芸竹的脸,不放过任何微妙的变化。 她的脸上永远带着笑,却能轻易让人感知到情绪,是发自内心,亦或逢场作戏。 比如此刻,印芸竹明白,江梦合似乎生气了。 眼前忽地一暗,女人起身,阴影自沙发边缘投射下来,逐渐过渡到腿边。鼻息荡漾熟悉的香水味,易迷醉沉溺。 她撑住扶手,俯身凑到印芸竹面前。两人离得极近,喷薄滚烫的呼吸打在脸上,让人瞬间恍惚。 江梦合视线下移,盯着印芸竹的唇。微妙的羞。耻感电流般密密麻麻冲上面门,被人觊觎的感觉并不好受。 许久,对方掀眼,长睫循着流畅的眼线印出浓密的影。 “对女人没兴趣?”江梦合倏然绽开笑,“那和我上。床又算什么?” 女人似崖边垂吊盛开的花,柔嫩的花瓣带着股不可摧折的韧劲,让人错认为浓艳又能采撷把。玩。 这句话把印芸竹问住了,托辞太像不愿负责的人。渣,等意识到不妥,已经感受到对面的愠怒。 她不愿在这种人面前矮上一截,别过脸嘴硬道:“江小姐,谁都会犯错,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将错就错吗?” 当意识到错误,前进并不会修正,哪怕原地踏步,也有转圜的机会。 “不,我的意思是,不认同你刚才的话。” 并拢的双腿压上重量,江梦合的膝盖抵在缝间,强硬挤入,双臂分开撑在两侧。这是一个强势霸道到不容拒绝的姿势,印芸竹被桎梏在她的怀中。 女人的脸近在咫尺,迷离的双眸映出她的仓皇无措。唇角似是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欣赏爪下猎物的惊惧。 不得不说,江梦合确实漂亮,抛开分化性别,她释放的魅力丝毫不逊色ao的信息素。从这个角度来看,上唇柔软偏薄,很有气色。 被压制住的印芸竹大脑一片混乱,舔了舔干燥的唇。 离得好近…… “我……” 耳边是鼓噪的心跳声,剧烈撞击着胸膛。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可感性总让她回到那晚。 江梦合很会哭,是那种倔强到忍痛,弓起腰攥住床单,眼角含泪不肯掉,嗓音嘶哑到无力时,让人心疼,忍不住停下去哄,又被扯住发让继续。 雨点般的吻落在脖颈,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就像现在,两人的唇近在咫尺,甚至张嘴就能彼此触碰。 印芸竹认栽了,内心强烈自我唾弃着。 唇上陷入一片温热,却听耳边轻笑。 “抱歉,强人所难的事,我做不到。” “那就如你所说,再也不见吧。” 江梦合捂住印芸竹的唇,感受掌心的痒意。她抬眼见被按倒在沙发上的人,双眼雾蒙蒙的。 她看起来快哭了。 第6章 上次是醉酒,这回呢? 印芸竹觉得自己被戏耍了,嗅觉被江梦合的香水裹挟,腿间的沙发凹陷下去,两人的姿势暧昧纠缠。 若即若离的态度仿佛只是证明,她的魅力没有问题,而自己出尽了洋相。 好没出息。 见她不说话,江梦合温柔抚上她的脸,毫无狎弄之意:“好不好?” 看似选择题,实际上是个完美的陷阱。 她在征求印芸竹的意见。 “好不好?”女人再次重复,这回她凑过来,两人目光相接,暗潮汹涌。 单身二十多年的印芸竹哪里受过这样的刺。激?方才的信誓旦旦早被抛到脑后,她头脑晕乎乎的,双颊泛着可疑的红。 今日风大,吹着尚未关严的玻璃门,凉气挤入门缝冲进来时,被暖风稀释得彻底。 她抿唇,两人呼吸交融,灼烫到不分彼此。江梦合低头去吻她的嘴角,宽松的衣领垂落,目光总能不经意顺着精致的锁骨,滑入流畅的线条之中。 青紫痕迹遍布,在玉白肤色下格外显眼。印芸竹脸颊绯。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些……全是她的杰作。 脸庞被轻柔托起,女人手指微热,触碰时让人忍不住追随。印芸竹扬起下巴,被迫承受着。 喉咙呜咽了声,低迷的视线旋转,她看到雪白的天花板,暗灭的吸顶灯被黄昏笼罩成瑰丽的玫瑰色。 毛茸茸的碎发蹭着脖颈,印芸竹喘着气,在手指被握住时,一个激灵要坐起来,小腹被按住。 “相信我,尝一尝,”江梦合闭眼,与她额头相抵,“我不信你没感觉。” 她的嗓音像拨弄颤动的琴弦,动作并非嘴上说得那般游刃有余。 她也在紧张。 手腕被攥住,贴在温暖柔软的肚子上,感受吸纳吐。出的起伏,印芸竹闭上眼。 力道戛然而止,明明没人启蒙,她却能轻松滑入松紧带下,畅通无阻。 被亲吻时嘴无力张开,丝顺着唇角划入衣领,被身上的女人用拇指细细揩去。 像精心呵护掌心绽放的花,印芸竹单手揽住她的腰,两人跌下沙发,摔在地垫上。江梦合闷哼,刚要取笑她,却落了下风。 汗涔涔的发被吻住,印芸竹意识游离,全凭本能摩挲得发红,连带指缝黏糊。 夕阳斜射入门框,缤纷的光晕缓慢移到两人身上,渐渐隐入缱绻的云中。 暮色沉沉,湮灭房间的光线。印芸竹擦了鼻尖沁的汗,一头栽进沙发上。 灯光骤然亮起,她像个罪犯,不适应地眯起眼,等待着审判。 握住凉透的纸杯,她咬着边缘,湿润的睫毛垂落,不敢去看。 客厅内一阵沉默,唯独暖气运转,煽起心底即将扑灭的火苗。两人没有说话,像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江梦合双腿发软,扶着茶几边缘,勉强稳住身形。她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文胸和衬衫,随意披在身上,遮住空落落的双腿。 抬手抽出纸巾,缓慢认真擦拭从根流到脚踝的痕迹,揉皱后扔进垃圾桶。 窸窸窣窣的动静摩挲印芸竹的耳廓,她捂住脸,满心懊悔。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将错就错得太离谱了,她今天来,是要把那晚的错误掰扯开,从此和江梦合形同陌路的。 胶着的情绪在心底翻涌,印芸竹双手交叠,而对方抖落着衬衫,遮住了背后。 “上次是醉酒,这回呢?”女人理了理衣领,转身促狭道。 眼神模糊朦胧,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这回…… 这回她是清醒的。 印芸竹无话可说,她张口哑然,沉默搓揉着捏红的脸。太阳穴被抵住时的疼痛未彻底根除,耳边恍惚是紊乱的呼吸。 “那……你想怎样嘛?”她很快理清思绪,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得像个学生。 这话有耍无赖的成分,实际上,印芸竹只是把问题抛回去。她不擅长给人提意见,随便都行已经成了口头禅。 江梦合愿意怎样,那就怎样吧。 听她黏黏腻腻的尾音,泡在棉花里似的戳得人心软。江梦合站在茶几的另一侧,弯起唇角。 “我们很般配,以后可以多多见面。” 第7章 最后四个字被可以加重,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什么意思?”印芸竹懵了,她抬头看向对方,试图从女人的脸上看出说此话的意图。 江梦合隐藏得很好,或许常年身处演艺圈,情绪不会像其他人外放热烈,淡泊到像杯寡淡的白开水,脸上写着疏离与欣赏。 “字面意思,”她回复,“我很开心,难道你不是吗?” 印芸竹默了,想起方才对方给了选择的权利,确实是她自己情难自禁,于是掀起上唇,想要狡辩两句,又不说话。 两人间流淌着暧昧又分明的氛围,不知考虑多久,江梦合靠过来,用蛊惑的语气哄:“没有酒精和信息素,我们如此契合,难道不值得庆幸吗?” 多少beta这辈子羡慕ao天性的相互吸引,抵死缠绵时如坠云间的飘忽,哪怕再内敛不愿放开,腺体的本能也会释放。 她静静等待印芸竹决断,盯着侧脸的睫毛出神。 脸颊捏起来手感不错,疼时还会倒吸凉气,用幽怨的眼神谴责,嘴上又不肯说,只能把委屈咽进肚子里。 江梦合不知道印芸竹的年纪,不知道她的工作,她的家庭住址,甚至没想过深。入了解眼前人。 在印芸竹内心天人交战时,放在外套口袋的手机铃声响了。 一瞬间,对峙火热的空气如镜面粉碎,仿佛找到了救星,她慌张起身,连屏幕都没看,欲盖弥彰道:“我,要回去了。” 她只想离开,短暂的分开更能做出正确的决定。而一直留在江梦合的身边,会被对方的花言巧语哄骗。 不能昏头。 “嗯。”见她既没拒绝也没答应,江梦合应声,随同起身。 她识趣地没有刨根问底,将人送到门口。 不知按到哪个键,拨打声停了。印芸竹慢吞吞戴上帽子,遮住通红的脸颊,像只行动不便的小企鹅。 江梦合静静看着,直到开门时的风吹进来,让她醒神,缓过来叮嘱:“路上小心,到家给我发消息。” 她再次恢复人前温柔亲切的模样,很难想象和刚才卖力缠住脖颈的人是同一个,力气大得几乎要将人嵌入其中。 印芸竹没回话,半张脸埋进竖起的衣领,即将关门时听到身后来了句。 “谢谢你愿意陪我。” 她下意识看去,只捕捉到合上的大门。 街道两旁的路灯亮起,在地上投射出长短不一的影子。周围的银行事务所早早关门,卷帘门拉下,印芸竹没有打车,选择步行回去。 也许吹晚风能让发热的头脑降温,她双手插在口袋,回味江梦合刚才的话。 以后可以多多见面……是她想的那种意思吗? 明明之前自己对这种行为唾弃厌恶,连带对江梦合的印象差上不少,仅仅亲吻纠缠,那股怨念打消不少。 果然肌肤接触能给人灵魂深处共鸣的错觉。 印芸竹从未如此自我厌弃过,一方面不齿两人见不得光的短暂关系,另一方面……她又贪恋对方的温柔。 会在情至深处冲她笑,用指腹替她捋平黏在额角的发,做得过分还会轻拍后背以示安抚。 抛开情景不谈,江梦合是灯塔般的存在。 理智告诉她该严辞拒绝,感情又不断拉扯,总归不会吃亏,错了一次两次,还怕后面再次犯错吗? 她不知道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摒弃掉乱七八糟的念头,想起刚才被挂断的那通电话。 是家里人来电,印芸竹回拨过去,嘟声没几秒就被接起。 “芸芸啊,怎么不接电话?”单松月在那头询问。 嘈杂的背景音混着动画片声,印芸竹站在树下,光秃秃的树干兜不住夜色,落在肩膀上。 她脚尖踢着落下的树叶,随意扯个谎:“在洗澡,没看到消息。” “行,这周末回家吗?”单松月顿了下,似乎在忙手中的活,“小璇吵着闹着要见姐姐,刚好最近天冷,给你买了件羽绒服,过来拿呗?” “知道了,我看什么时候用空吧。”印芸竹回答。 “你那工作还能没空?天天游手好闲的。”单松月撇嘴,长辈眼中的自由职业,哪怕再赚钱,也比不过福。利待遇好的编制企业。 聊天之际,那头的小姑娘听到妈妈在和姐姐打电话,放下动画片哒哒跑过来,吵吵嚷嚷抢着手机要说两句,被单松月怒斥着去写作业。 印芸竹憋笑,仔细算算日子,确实好久没回家了。 “那这周末回去,顺便带小璇出去玩。” “行,早点过来哦,别像上次饭菜都凉了。” “知道了。” 刚挂断电话,微信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橘合:【到家了吗?】 印芸竹熄灭屏幕,准备当作没看见。 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捂了一会儿,又拿出来直接通过。 她承认自己没出息,对方勾勾手指,就巴不得凑上去。毕竟刚经历过,心里充斥不安全感,唯独相互交流,才能心安到不被辜负,也不辜负她。 小竹同学:【还在路上】 吸顶灯残留亮起时的余光,远处的霓虹灯映入镜面般的人工湖,岛台旁是半面玻璃墙,从这里能俯瞰*大半个泉城。 平板播放悠扬蓝调,女人双手捧着调制的气泡酒,侧脸隐匿在昏暗中,瞥向收到的回复,不辨情绪。 朋友圈不少同龄人发的近期动态,精修的九宫格和文艺文案,有种强烈的割裂感。 江梦合长长叹了口气。 第7章 今晚有空吗?来我家吧 约定好周六回家吃饭,印芸竹提前完成当天的工作,起了个大早拾掇自己。 小鱼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蹲在水池旁,好奇地用爪子触碰池底的水,被她一巴掌拍下去,不满嗷呜两声,竖着尾巴偷摸钻进卫生间。 戴上隐形眼镜,视线清楚不少。她是大众刻板印象中的文字工作者,平时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虽然度数不深,让人看起来学识颇丰。 自从和贝嘉丽出去吃趟火锅,热气在镜片上结了雾被嘲笑,她出门就会换上隐形。 “小鱼,回家见奶奶咯。”她拿出鞋柜上的猫包,拉开拉链唤着小鱼。 肥胖的身影从卫生间出来,嘴角的胡须被水黏成一缕,小鱼心满意足舔爪子,大摇大摆钻进去。 印芸竹揪着它的后脖颈,恶声恶气教训:“又偷喝马桶里的水,下回不让你上。床了。” 换鞋准备出发,收到单松月的消息。 一米阳光:【走没走?】 小竹同学:【马上】 退出和她的聊天框,紧挨着的就是江梦合。自从那晚再度失控,两人仿佛断了联,回家给她报备消息,对面也杳无音信。 这样才对,两人本就不是一个世界。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回到正轨互不打扰。 心中毛躁,印芸竹很快调整好,背起沉甸甸的猫包,来公寓楼下打车。 前几年学区房价格疯涨,单女士有先见之明,提前在附近买了房,好让印璇安心读书,离印芸竹买的新梧公寓也不远。 十多分钟的车程很快,等印芸竹敲门时,就听哒哒哒的欢快拖鞋声。 “姐姐!”印璇个子长高了些,刚打开门,脆生生喊了句,扑进她怀里。 印芸竹被这力道扑得后仰两步,蹲下身子掐她的脸:“小璇璇,半个月没见,是不是又胖了?” 小姑娘白嫩的脸上两抹酡红,水汪汪的大眼睛和她神似。听到这话,得意洋洋挺起胸脯:“那当然,班里的人全都没我壮。” “还立了什么大功!”单松月拎着锅铲,听到门口的动静,从厨房探出半个头。 “本来就是。”印璇嘟哝,像霜打的茄子瞬间蔫了。 见她低落,印芸竹凑到她耳旁,压低声音道:“没事,姐姐待会奖励你去逛商场。” “真的!”小丫头好哄得很,灰暗的眸子重新亮起了光。她看到猫包里虎头虎脑的橘猫,急得让她抓紧放下。 小鱼接触到陌生的环境,先是嗅两下地板,缩进沙发底下去了。印璇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探头朝里望。 印芸竹洗完手,走进厨房。油烟机轰隆隆运作,她咳嗽两声,询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没呢,去陪妹妹看电视,架子上有刚买的橘子。”单女士颠勺,她很少下厨,前几年丈夫去外地打工,除了每个月定期打钱,过年才会回来。 于是不得不学门手艺傍身,当然好吃与否另说。印璇曾私底下吐槽过,妈妈做的饭超级难吃。 印芸竹犹豫了会,决定去客厅。印璇正蹬着小短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不情不愿的小鱼,在看最近更新的电影。 “怎么不看动画片了?”她对此稀奇,坐在小孩旁边。 居然是江梦合前几年演的老片,基调沉重不说,恐怕以印璇的水平,连台词的字都认不全。 “她好看,”一到江梦合的镜头,小姑娘目不转睛盯着,“我们学校好多人都喜欢她。” 第8章 也是,这个年纪的小屁孩啥也不懂,审美未被大众裹挟,遵循本能觉得好看就喜欢。 江梦合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贵气感,眉眼像水墨中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不同于立体浓艳的长相,更偏舒适亲切,路人基本盘大。 只是私底下作风如何,印芸竹深有感触。 “姐姐,你觉得她好看不?”印璇突然来了一句。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但印芸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拿起旁边的塑料小皮筋,趁着给小姑娘扎头发的机会,转移话题。 “这两天在学校有没有调皮捣蛋?” 果然,印璇轻哼:“我很听老师话的。” 正端菜出来的单松月闻言,嫌弃道:“你要是能听话,这世界上就没有听话的小孩了,爪子洗洗过来吃饭!” 印芸竹抱着印璇去洗手,回来时餐桌上饭菜盛放齐了,她坐在单松月右手边,拿起筷子。 席间,女人给她夹菜,一会说她最近太瘦,一会又责备是不是没出门,脸都被捂白。 话题终于绕回到预想那样。 “最近有没有合适的发展对象?”单松月状似不经意询问,在印璇的强烈抗议下给她盛了碗汤。 每次回家,印芸竹最怕唠叨,尤其是结婚相亲这种话题。两三年前尚且说自己年轻,家里人也不是傻子,搪塞多了,约莫明白是她不愿意。 “妈,我最近好忙好忙,没有时间出去接触新人。”她软下腔调撒娇,给对方碗里夹了片上海青,被一筷子敲回来。 “也知道没时间接触?早和你说了工作不稳定,体制内多好?领导还能介绍对象,两人都稳定……”像点燃的炮仗,单女士嘴皮子一碰说个不停,“你还当alpha和omega,人库里有基因配对,咱们普通人过好日子就行。” 印芸竹明白,费再多唇舌,都比不上当教师的单松月能说,索性闭嘴保持沉默。 好在有个小的嘴巴讲个不停,桌上不至于太冷清。饭后,单松月收拾碗筷,准备去附近的瑜伽馆,印璇趁她换衣服,跑到印芸竹面前,挤眉弄眼。 “走不走?” 小孩脑子里满是逛超市的念头,激动得连衣服都换好了。印芸竹无奈,弹了下她的额头:“就你记性好。” 她交代一声,带着印璇出去玩了。 天成小区周围是泉城有名的附小和附中,近几年印璇的学业不用愁,只是以她那稀烂的成绩,考不考得上另说。成熟的商区环绕,少了以前老街道的人情味。 两人来到最近的商场,印芸竹正牵着蹦蹦跳跳的印璇过马路,远远见一层围了一堆人,乌压压的手机举过头顶,将入口挤得水泄不通。 今天商场搞什么活动吗? 印芸竹腹诽,正犹豫要不要去找其它的入口,就见几个年轻人跑过去,催促后面没跟上的人。 “快点占个好位置,晚来可就没了。” “消息保真吗?你确定江梦合会出现?” “场地申请都过了,但最近她好像没有上映的电影哎……” 人群接踵摩肩,倒映在玻璃门上,拥挤到连空气也变得稀薄。自从江梦合斩获年度影后,人气更上一层楼。 听到熟悉的名字,印芸竹站在原地,拉住印璇的手紧了紧。 原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交集,怎么连逛街都能碰上? 仔细想想,泉城作为沿海城市经济发达,虽然地方不大,但商区集中,不少富豪明星在这里定居,平时遇到很正常。 幸好听凑热闹的只言片语,她应当还没现身。印芸竹不想惹上麻烦,勾起糟糕的回忆。 想着这种场合尽量避免接触,她拉住印璇的手,准备往回走。 谁知小姑娘听到“江梦合”三个字,圆溜溜的眼睛登时亮了,扯着她的胳膊耍无赖。 “姐姐姐姐,我要看江梦合!我要看大明星!”不知半大的孩子哪来的牛劲,拉得印芸竹趔趄着,险些摔倒。 能够见到大明星,如果再合影,回到班上肯定会被不少同学羡慕。 印璇心里美滋滋,打着如意算盘。 印芸竹深知她的脾气,倔强时根本拉不回来,索性蹲下身子和她对视,语重心长道:“可是这里人多,挤不进去,你不是要逛超市吗?” “可是我想看大明星,我也想上电视。”印璇瘪嘴,像只失落的小鸭子。 “小璇璇听话,想逛超市还是见大明星?”印芸竹仰头,拉着小姑娘的手揉。捏。 对小孩来说,两个选项都有致命的吸引力,一时间,印璇犯难,盯着脚尖不说话。 “难得见面,陪姐姐好不好?”见她动摇,印芸竹继续哄道。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被贩卖的鸽子立在不远处划分的地界上,抖擞雪白的羽毛啄起地上投喂的谷粒,警惕打量周围的行人。 一辆黑色保姆车经过,惊得它们扑棱着四散逃窜。等车稳稳停下时,女人从车上走下来。 江梦合穿着宽松的开衫卫衣,长直黑发刚及腰。她目光随意扫过举起的镜头,弯唇致意后,跟随助理走进商场。 快门声和闪光灯不绝,有些人天生是人群中的焦点,仅仅站在那里就会吸睛。 尽管隔着乌压压的人群,印芸竹依然担心被看见,连忙装作整理印璇衣领,嘴里嘟嘟哝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余光敏锐捕捉到一抹视线。 循着看去时,却又消散无踪。 应该没看见吧? 在她内心纠结时,小朋友已经下定决心。她依依不舍望着跟随江梦合涌入商场的人群,不情愿哼哼:“那,好吧,记得要请我吃大餐。” 听到这句话,印芸竹如释重负。她揉了揉印璇的脑袋,起身牵她的手:“这才对,走了。” 两人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准备去附近的水上乐园玩。站在人行道旁的红绿灯前,她腾出手护住印璇。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响起。 印芸竹没放在心上,只当应用推送,掏出来正要上滑,却见许久不曾活跃的昵称出现在屏幕上。 橘合:【今晚有空吗?来我家吧】! 她居然看见自己了,那么多人,怎么会…… 印芸竹抿唇,想起两人的彻日疯狂,脸颊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倘若第一次是酒精催化,第二次是氛围使然,那这次,她完全有拒绝的理由。 小竹同学:【在忙,没时间】 她直接了当拒绝,正准备息屏,那头秒回。 橘合:【忙着带孩子?】 第8章 今晚很冷,要不要留下来? 十字路口车辆如流,滴滴叭叭的喇叭声掺进带沙的风里,对面红绿灯转换,等灯的人动身,显得印芸竹格格不入。 她几乎要将屏幕盯出洞来,反复品味对面这话的意思。 不仅看到了她,连印璇也成功上镜。 小竹同学:【嗯,要带我妹】 打完这行字,她觉得自己解释太过,像急于撇清自己和印璇的关系。奈何手比脑子快,消息发出去,来不及撤回了。 橘合:【是吗?】 橘合:【你有东西落在这儿了,不准备来取?】 橘合:【[图片]】 印芸竹点开图片,发现是她前几天刚丢的钥匙扣。绿色绒毛玩具上粘着两只眼睛,像拟人化的病毒挂饰。 果真是她丢的,当时晚上回家掏钥匙,只摸到光秃秃一片,以为落在出租车上,于是没放在心上,原来在江梦合手里。 是大学时期和舍友逛百汇时买下的,没什么特殊意义,纯粹时间久,加上印芸竹是个恋旧的人,脏了就和外套一起放进洗衣机。 本来不打算要,但心底始终过意不去,或许身体的本能在叫嚣,她回复。 【知道了,明天晚上去取】 衣角被人扯了扯,印璇扬起脸催促:“姐姐,别玩手机啦,红绿灯要过了。” 印芸竹抬头,发现对面的灯正在读秒,连忙握住她的手小跑过去,赶在转红时来到人行道上。 “还说要陪我呢,自己都不专心……”印璇伸手想够手机,被印芸竹抬手避开。 “小孩子不能看手机,眼睛会看坏的。”她搬出单女士最常应付的一句话,果然,小姑娘的兴致被浇灭,轻哼。 “你不给我看,回去我就和妈妈告状,说你欺负我。” “大人的事小孩不许插手。”印芸竹按住跳脱的印璇,后者力气不敌,很快败下阵来,白嫩的脸颊气得通红。 “我要回去见江江。”她脚尖转了个方向,正要穿过人行道,被揪住衣领往回扯。 也不知在哪里学的,逢人喊起江江来。 “江江不会搭理你这个小屁孩的,别白费劲了啊。”印芸竹强制把她圈进怀里,有时候对待小孩就要强硬些,讲再多的道理也说不通。 小姑娘见挣脱不掉,圆溜溜的眼瞪她:“不要你做我姐姐了,我自己去找个温柔的。” 第9章 耀武扬威的劲儿仿佛要把人吃了,可惜这副气势放在小孩身上,就像刚出生的奶猫伸出爪子挠人,毫无威慑力。 “你先问问妈同不同意,再说了,你想找哪个温柔的,江梦合吗?”印芸竹脱口而出。 在提到温柔这个词时,她的脑海闪回的果然是江梦合的脸。尽管两人的相处不算愉快,可言谈举止方面,对方可以说将其诠释得淋漓尽致。 单单站在那里,就有种独特的恬静气质。身为艺人却毫无架子,非要形容,就像触手生温的暖玉。 “是啊,就让江江来做我姐姐,才不要你。”印璇推她,显然小脑袋瓜子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印芸竹敲了敲她的后脑勺,轻易制伏住:“你以为她多温柔?” 深入交流过后,她对女人骨子里的疯野再了解不过,什么温柔亲切,不过是假象罢了。 没人比她更了解对方的另一面。 隔日,印芸竹趁着工作结束的喘息,登门拜访江梦合的家。 她明白了件事,只要一方馋另一方身子,哪怕是白天,两人也可能滚起来。虽然来之前做足心理准备,只要这回严词拒绝,江梦合总不能霸王硬上弓,可在敲门时,心还是像天平七上八下着。 门敞开一条缝,江梦合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她正在和人通电话,坐回客厅沙发上,秀丽的眉蹙起,似乎和对面起了争执。 房间内陈设和上回来时没太大差别,黑夜笼罩在泉城上空,从落地窗能看到中心的人工湖,附近栽种的树落叶后光秃秃的,被挂上黄色的小灯泡,远看上去火树银花。 暖气足够,对方在家只穿了件过膝长裙。交叠的双腿白得发光,裙摆时不时擦过脚踝。 江梦合近期没什么档期,否则这会儿人应该已经住进剧组了。 她没讲完电话,印芸竹不好轻举妄动,尴尬站在沙发旁边的柜子旁。 “知道了,我会和她说的,”江梦合手撑着太阳穴,动作间不经意露出耳垂的首饰,在光下发着亮,“你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她抿唇,似乎心情不太好,又想起印芸竹还在这里,敛住情绪朝旁边扬起下巴:“别傻站着了,找个地方坐吧。” 然后将手机扔在沙发上,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不用了,我拿完东西就走。”印芸竹和她对上视线,又快速撇开。 见挽留不下她,江梦合站在廊道旁,立体的脸被轻柔的灯光拢住:“刚从工作室回来没多久,想先洗个澡,能稍微等我一下吗?” 印芸竹没办法拒绝这种商量的话术,木着点头。 拿个钥匙扣的功夫,根本费不了太多事。或许泉城的深秋冷些,让她更愿意窝在这里蹭些暖气。 她找了处沙发角落,拘谨坐下。余光中江梦合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印芸竹双手交握,紧张得不敢乱看。 茶几上只有接客时倒扣的茶具,水渍蒸发得干净,看起来很长一段时间无人登门。 想起两人怀抱交缠时,背部曾抵在一片冰凉上,印芸竹脸颊烧起来,低头反复揉搓。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沙发扶手上有份文件。 封面是白色a4纸,上面印着宋体加粗的剧名。 是江梦合试戏的剧本? 出于好奇,她拿起来,小心翼翼翻阅着。文字对印芸竹而言太具魅力,她不禁看得入神。 剧本只有简短的人物对话,在角色名旁边会标注必要的动作和情绪,剩下的要靠演员自由发挥。 印芸竹对这个剧情有印象,是最近爆火的一部小说片段,继出版实体书和漫画后,势如破竹被版权方看上,成功改编成影视。 听小道消息,目前还在选角阶段。 好羡慕。 她这个水平的写手,收入完全能够覆盖平时的开销,经济上没有压力,于是寄希望于打磨出质量更好的作品,梦想有朝一日能被版权方看上。 可惜受限于题材,印芸竹的小说哪怕出实体书,也要删删减减许多奇幻灵异的情节,等书拿到手,里面的内容和电子版风马牛不相及。 出神之际,鼻息嗅到清浅素雅的栀子花香气,包裹着潮湿水汽,像盛夏淋过的雨。随即,眼前一暗,手中的剧本被抽出。 江梦合不知何时洗完澡出来,水滴顺着发尾落在浴巾上,睡袍衣领敞开,露出性感的锁骨和左胸上的红色小痣。 一周过去,不该有的痕迹已经淡到不可见了。 印芸竹视线被烫过似的,紧张垂眼。她又意识到不问自取的冒犯,连忙起身道歉:“对不起,我刚刚……” 江梦合弯唇,握住剧本没说话。杏眼落入细碎的灯光,让人摸不清真实情绪,但直觉应当是微微愠怒。 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既难猜,又看不懂。 谁都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比如摆不清身份,在家中随意乱碰东西。印芸竹换位思考一下,觉得自己可能凭着和对方睡过几次照面,恃宠而骄了。 起身时肩膀一沉,江梦合将她按回去,或者纯粹想借力坐在她旁边。 女人发尾散着热气,挠得印芸竹心痒痒,她坐立难安,瞥见对方正在读剧本。 与其说读,不如说浏览。约莫几秒,江梦合卷起剧本随意扔到沙发另一侧。 “没事,”她离印芸竹很近,两人相贴的手臂逐渐升温,“你对这些很感兴趣?如果喜欢,我可以带你入门。” 印芸竹长相不差,澄澈的圆眼看人时能把心泡软,五官不算立体深邃,整体像最近流行的笨蛋美人人设。 话题被成功岔开,她已然忘记来这里的目的,顺着对方的思路想,总觉得怪怪的。 像被包养后金主抛出的橄榄枝。 “不是,我研究过这本书,里面有些情节设计得挺好的。”印芸竹不好意思道,她的工作除了落笔写,还要不断输入提供灵感。 市场风向文或小众冷门,她都钻研过。 江梦合敏锐捕捉到关键词,疑惑挑眉:“研究?” “我是全职写手,很喜欢这些。”这是她们第一次谈论性以外的话题,印芸竹有些窘迫。 她在对方的脸上真真切切看到惊讶,女人眼底的慵懒劲儿散了些:“是吗?真厉害。” 江梦合笑起来时,眼睛弯得像两片月牙儿。并非来一句客套的敷衍,而是微妙到难以察觉的崇拜。 印芸竹觉得自己又行了,短暂忘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被比自己大的温柔姐姐夸奖,她像个气球膨胀起来,嘴角很没出息地翘起来。 这些小动作被对面的尽收眼底,女人眼底浮现几分促狭,抬手替她捋平耳旁的碎发,语气自然地询问。 “今天外面很冷,beta一个人走夜路很危险。” “要不要留下来?” 第9章 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可以吗 印芸竹又和江梦合纠缠在一起,像两滴清水互相融入。急促灼热的呼吸在皮肤上烫出片刻的红,比起先前的笨拙和不知所措,两人更加游刃有余。 情到深处时,印芸竹拨开女人脸颊的发,舔她眼角即将滑落的泪水。看月色透过窗帘缝隙映入她的眸,荡漾出自己且唯一的面容。 抚上光滑的瓷器,她小心翼翼珍藏,与她额头相抵。唇齿交缠,又从眉眼至鼻梁,到那颗红色小痣。 直到气喘吁吁时,她喟叹着拉开被褥,明明自己是主导者,看上去却比江梦合更加紧张。 安抚好身下人的情绪,她去淋浴,等出来时,房间内灯未开,唯独床头散发昏黄的光。女人疲惫靠在软垫上,在和谁发消息。 听到动静,她抬头望去,在并不清晰的环境下,温良的眉眼洇出湿润。 印芸竹心口悸动,不自在别开眼。伸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肩膀上。 “要做什么?”江梦合头抵在床边,忍痛后眯起眼睛,下巴微抬。 即便事后,她也不像印芸竹那般狼狈,气质依旧贵气端正,像断垣颓壁上生长的花。 “不早了,我要回家了。”印芸竹把拉链拉到下巴处,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对了,我的钥匙扣呢?”她没忘记正事。 一次两次尚且能糊弄过去骗自己,第三次就是实打实的接受,她没办法再找理由。 不过,负罪感早就在两人晃荡中随着海浪流出去了,印芸竹尝到其中的快意,总算不会对自己强烈谴责。 听完这话,床上的女人掀开被子,朝旁边的位置拍了拍。 印芸竹以为钥匙扣在床头柜,主动凑过去摸,却被江梦合反握住手腕,紧接着,整个人踉跄着被带到床上。 “睡觉。”江梦合的语气流露出霸道。 “不,我还要回家呢,”印芸竹别扭挣开,袖口脱下一大截,“家里还有猫要喂。” 虽然她在临走前添粮换水,这只是托辞,而对方一眼识破她拙劣的谎言。 “晚上一个人不安全,听我的,留下来过夜。” 第10章 江梦合语气带着不容置喙,印芸竹再三推阻,瞄到她的神情,讪讪收手。 “没有通行证,保安不会放你走的,”虽然唇角带笑,可她态度冷硬,“上来。” “哦。”印芸竹无法,也不知被哪句唬住了,乖乖脱下外套重新放回去。 她缩在床沿,像只地鼠只把脑袋露出来。两人隔着半张床拉扯,被子中间空落落的。 和江梦合接触下来,她似乎是个边界感极强的人。床上是一回事,生活上又是另一回事。比如此刻,印芸竹不敢轻举妄动,怕踩到眼前人的雷区。 被湿漉漉的视线盯着,江梦合欲言又止,她徒劳张嘴,又无奈长叹一声。 印芸竹觉得自己出现了错觉,竟然从中听出几分宠溺。 “靠过来,不然钥匙扣不给你了。”女人招手,孩子气道。 她慢腾腾凑过去,闻到发丝熟悉的栀子香。 江梦合手撑在枕头上,托腮看她。背后的阅读灯给她的侧脸镀上暖色调,中和了深邃眉眼的攻击性。 “这么怕我?”她笑时,身上的被子跟着颤。 “没有。”印芸竹嘴硬,心虚挪开眼。 江梦合听着被捂得发闷的声线,顺着她道:“那就没有,你养猫了?什么品种?” 话题转变得太快,冲淡印芸竹心中的不自在。 “橘猫,耐造。” 当初领养时纠结国外品种猫还是田园猫,最后在猫舍一眼相中了小鱼。的确如预想中的省心,除了吃得多,不怎么生病。 “挺能吃的吧。”江梦合笑,气氛松弛不少。 “是啊,一个月能吃十斤。” 窗帘随着空调风款摆,悠悠荡荡像轻扬的小调。方才还紧绷的气氛稀释,印芸竹浑身发软,此刻只想躺在床上睡上一觉。 耗费了太多精力。 或许亲密后本能想要逃避,她半眯起眼睛,回答得漫不经心。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进入了贤者时间。 难为江梦合不厌其烦与她聊天。 意识到这兴许是一种安抚,她强打精神,圆眼努力睁开,柔光从睫毛的缝隙落入瞳孔。 “今天那个小孩是你妹?”女人捋起长发,掀开被角顺势躺下,两人变为平视。 “你怎么知道?”印芸竹愣住,她从未在对方面前提过私生活。 江梦合轻笑:“长得和你很像,两姐妹神态动作也一样,我当时没细看。” “她还挺喜欢你的。”印芸竹用被子遮住半张脸,明明是印璇的喜欢,从她嘴里开口显得变了味。 她正犹豫要不要替自家小孩要个签名,或者江梦合的小礼物什么的,对方的脑回路和她转到一起去了。 “要是有喜欢的照片,可以拿回去带给她,”提到这里,女人顿了下,语气歉意,“但是,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可以吗?” 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印芸竹听出了疏离之感。 说得明白些,两人就是互为消遣的床伴,见不得光的关系,连亲口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她猜不透江梦合,可能后者经历过太多这种事,仔细观察眉眼,看不见分毫的歉疚之意。 “知道了。”印芸竹乖乖回答。 “嗯,睡吧。”江梦合伸手,带进一阵微凉的风,随即关掉床头的阅读灯。 房间内重新陷入潮水般的黑暗。 第二天是周一,幸好两人工作时间相对自由。印芸竹醒来时,视线并不清楚。光被厚重的窗帘挡在外面,让人误以为还很早。 她摸索床头的手机,发现已经十点钟,于是伸了个懒腰,起身收拾。 江梦合早已醒来,正枕在床头看早间媒体新闻,感受到动静,分神提醒:“洗手池下面的抽屉有一次性用品。” 印芸竹应答,踩着运动鞋笨拙下床。走进卫生间,照镜子时发现眼下乌青。皮肤失去往日的光泽,像被人吸干了精神气。 这算是纵欲过度吧? 她揉了揉眼睛,从抽屉拿出牙刷。卫生间的台面上摆放许多护肤品,好多是自己馋了许久的品牌。 艺人和素人的差距太大,自己攒钱舍不得买的奢侈品,对方甚至多得能开店。 不过印芸竹也对溢价高端品牌不感兴趣,她喜欢实用且性价比高的,一切得益于单女士从小的教导。 洗漱完后走出来,江梦合正在系大衣纽扣,见她过来,把床头的钥匙扣扔给她。 “下回不要再粗心大意了。”她交代一声,走向客厅。 房间内残留昨晚的情迷气息,印芸竹把钥匙扣放进贴身口袋里,确保没有东西落下,离开江梦合的家。 泉城快入冬了,风裹挟冷气钻进脖领,她戴上帽子,站在日月明苑门口打出租车。 女人穿着暖和的外套,站在落叶堆积的街道旁。她手插进口袋里,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脑海中另一个人的身影止不住浮现。 江梦合眉眼温柔躺在身下,偶尔力道大了,会吃痛一声攥住印芸竹的发尾,又安抚似的摩挲她的发顶,呈现一副依赖的模样。 和床下判若两人。 思来想去,印芸竹觉得或许这几日太过清闲,以至于生活几乎被她强势占据。 该给自己多找点事情做了。 静静等候出租车时,身旁经过一个女人。她短发及肩,眼角笑起时堆着细微的褶皱,此刻正在冲那头大声讲电话。 “对,我到你家门口了,很快进去啊。” “哎呀你这话说的,咱两什么关系,还要提前说?” “你也是知道的,我还要在家带儿子,计划赶不上变化嘛,记得给我开门啊。” “我老公今晚加班,咱们过二人世界。” 或许被她左一口老公右一口儿子闹得烦躁,印芸竹沉沉吐出一口气,手插入口袋来回揉捏钥匙扣。 不免想到前几天单女士提到的相亲,如果没有和江梦合的邂逅,也许自己正在和长辈介绍的男人接触。 然后……过几年会和那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样,在某个平凡的上午,走在街道上和贝嘉丽通电话。 印芸竹有点难过,脚尖无意义在地上画圈。恰好这时,出租车稳稳停在眼前,她晃掉乱七八糟的念头,上了车。 车内传来烟草焚烧后的呛人气味,她摇下车窗,新鲜空气涌入胸腔,脑子清明不少。 想起自己刚才感春伤秋,印芸竹又暗道矫情。应付了这么多年,不愁剩下的几年。至少三十岁以前,她没想过成家。 司机在前排正哼着小调,她百无聊赖看车外风景,手机弹出一条新消息。 清风徐来:【这周五下午四点艺术中心二号展厅开讲座,群里统计要来的人,填一下表格@全体成员】 清风徐来:【讲座人员名单.xls】 是泉城作家协会的群消息,前年印芸竹对作家的名号心怀憧憬,到年底通过审核正式成为一员。群里时不时发布讲座消息,抱着提升写作水平的目的去,在下面听一堆上了岁数的人吹牛,自此彻底祛魅。 她这次本应拒绝,又想到这些天被江梦合搅乱的人生,关闭聊天框的动作一顿。 算了,就当出去散心吧。 印芸竹点进表格,认认真真填写了个人信息。 但愿,以后的生活能步入正轨。 第10章 “不认识。” 从在群里报名参加讲座,不少和印芸竹相熟的同行都在欢迎新面孔,和她交好的其中一位甚至私信询问。 柯如冰:【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听讲座?你以前不是对这些没兴趣的吗?】 柯如冰和印芸竹是在群里认识的,第一次去听讲座两人结伴而行,平时会交流写文经验,除此之外很少过问彼此的私生活。 她性子冷淡,沉默寡言,像学生时代班里的尖子生,默默在旁边做笔记,吃饭走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印芸竹总不能和人解释,最近生活工作紊乱,需要找个调节心态的娱乐活动。可她本人偏偏不爱去人多喧闹的地方,于是选择听讲座。 小竹同学:【常年在家坐着,身体快病了[苦笑]】 幸好对方没多过问,简单哦了声,邀请她同往,后者也爽快答应下来。 立冬早已过去,空气中仍然酝酿着深秋的余温。在落叶吵闹繁荣的季节,渐渐归于沉寂。 周五这天,印芸竹和柯如冰在约定的地点碰面,两人吃过午饭,打车前往商区附近的艺术中心。 周围是还未开发完全的创意园区,工业化痕迹不重,绿化措施也做得挺好。展厅对面的公园时常能看到遛狗的老年人,*迈着蹒跚的步伐和相熟的人打招呼。 印芸竹套着件美拉德配色的棉绒外套,扫过背后的发尾温柔卷起,眉眼被风吹得通红。她从艺术中心一楼的洗手间出来,小跑到二号展厅门口。 宽敞的露天大厅被夕阳的余晖照射进来,映在海报渡上一层暖色。柯如冰正站在门口,双手环胸看展架上对此次讲座的介绍。 第11章 听到动静,她闻声抬头,指着最下面的一行小字道:“这是最近提名文学奖的那位?她来主持讲座,说不准真能学到东西。” 印芸竹抬头看立在大堂中央的钟表,催促道:“快到四点了,进去吧。” 与其说是讲座,倒不如沙龙更为贴切。推门而入,暖气扑面而来。门口站着正在寒暄的几人,其中一位正是海报上的讲师。 厅内未设有排列整齐的座位,拐角处几张单人沙发相对,被木质屏风分隔出不同的区域,上方飘动咖啡的苦涩和面包的香气。 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分享彼此的见闻,声音并未刻意压低,配合悠扬放松的小调,松弛感拉满。 印芸竹接了杯咖啡,握在手里捂热。身旁的柯如冰见到了熟人,主动上前搭话。一时间,展厅内只剩她形单影只。 该怎么打发时间呢? 她绕过屏风,准备找个沙发歇脚,发现附近坐了几个人。 除了作家协会的写手,艺术中心的工作人员也能自由出入展厅。看他们言谈之间,并未提到讲座,应该和本次活动没有关系。 其中一位女人短发及肩,正和人谈笑风生,举止给印芸竹很熟悉的感觉。 “我老公在隔壁呢,我看这边有讲座,顺便过来听听,陶冶一下情操。”女人捂嘴笑,眼角堆着细微的纹理。 “好幸福哦,工作都把老婆带在身边,不像我家那位……”对面的女人双腿交叠,不满撇嘴。 两人的讲话内容令印芸竹感到陌生,她踌躇站在屏风旁,无法融入群体让她看上去分外委屈,像只耷拉长耳朵的小兔子。 这时,短发女人注意到她,热情招手:“那边的小妹怎么傻站着?这边还有位置,过来坐!” 她拍拍身旁空置的单人沙发,艳红的指甲衬得整个人明媚。 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印芸竹社恐的毛病又犯了。她不好意思张口拒绝,小幅度挪动步伐,蹭到沙发扶手旁,红着脸嗫嚅道:“谢谢。” “这有啥?”女人哈哈大笑,手托着腮自来熟道,“对了,你是来交流经验的作者吗?” “是的。”印芸竹羞赧笑着,耳根泛着绯红。 和短发女人一起的另一个人惊讶:“了不得哦,这位可是大作家,这些我得听听。” 说完,她身体前倾,作出认真聆听的模样。短发女人笑骂拍她两下,放在矮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接个电话。”她比个噤声的动作,捂住听筒按下接听。 “就在二号展厅,屏风后面的沙发,要不你到门口,我去接你。” “快点啊。” 靠窗沙发能看到露天广场的石塑,日光洋洋洒洒,落在缝隙的阴影处,刺得人睁不开眼。 印芸竹小口啜饮咖啡,苦涩散在温热的厅内,让人昏昏欲睡。挂断电话,短发女人再次融入谈话。 大多数时间,她都能接上话,偶尔提及家庭,两人会彼此抱怨,而印芸竹只能尴尬笑笑,想起家中的印璇和单松月。 突如其来的冷气钻入,短暂搅乱屋内氛围。 女人披着法式长款风衣,纽扣未系,衣摆随走路晃动。长发捋在胸前,墨镜和口罩将脸遮得严实,依稀能窥见暖白的皮肤。 卓群气质像冷冬凝结在枝桠的雪白雾凇,被暖风吹得融化。 她环顾一圈,目光定格在窗户旁交谈的三人。 在女人进来时,印芸竹一眼注意到她。与此同时,身旁的短发女人招手,压低声音道:“这边呢。” “我给你介绍,这是小印,是个挺有名的作家呢。”她主动腾出座位,朝旁边挪动。 江梦合摘下墨镜,柔和的杏眼注视旁人,很容易产生情深意浓的错觉。 看清她的脸后,印芸竹满脸错愕,像生锈的发条强行转动,目光一寸不落在女人的脸上。 她怎么也没想到,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巧合,将两个本不该有联系的两人强行链接到一起。 江梦合眼底闪过瞬息讶异,又被迅速压下。两人无声对峙,连旁边的两人都察觉到不对劲。 短发女人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不确定询问:“你们两个……认识?” 印芸竹脑海浮现前几天离开江梦合家时,对方嘱咐的一句。 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可以吗? 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偏偏如冰棱扎心。和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态比起来,对方更像游刃有余的情场老手。 “不认识。”江梦合立在矮几旁,眼睫半垂,轻飘飘的嗓音淬着几分冷。 印芸竹正纠结如何解释,听闻这话情绪复杂。 浅淡的失落堵住喉咙,她低头跟着附和。 “不认识,”甚至为了让停顿更加合理,补充道,“在电视上看过,见到真人有点惊讶。” “别站着说话了,快坐快坐。”短发女人扯着江梦合的衣袖,催促着。 大衣裹挟室外的凉气,动作间卷起簌簌的风。江梦合坐在旁边,手搭在扶手上,只要轻轻一挪,便能紧握住印芸竹的手。 两人都没有动作,心知肚明床上的疯劲儿不能带到外面,佯装不熟接下话题。 女人眉眼舒展,手背贴着脸颊靠在一旁。看似认真专注,脸上的漫不经心流露几分懈怠。 印芸竹却始终没办法平复内心汹涌,在几乎将手中的咖啡杯捏变形时,她忽然起身:“不好意思啊,去趟洗手间。” 然后,留下一个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艺术中心的洗手间临近一号馆,被保洁打扫得干净,窗台摆放统一的清浅香氛。 她沿路将空纸杯扔进垃圾桶,随后打开水龙头,神经质地来回搓揉。 怎么会这么巧?她怎么会…… 一瞬间,印芸竹差点以为是对方使的小手段,制造巧遇来增进感情。 不会的,在江梦合眼里,两人止于身体交流,否则不会叮嘱她保守秘密。 在她纠结之际,女人的身影出现在镜中,被刺眼的顶灯照射,长睫在眼下落出一片阴翳。 她的情绪不大妙,唇角下压,缓缓走身旁。 “好巧……”印芸竹刚要开口,对方率先打断。 “故意的?”女人蹙眉,眼底流露出不耐。 她双手环胸,这是个抗拒的动作。 “什么?”印芸竹有点懵。 “打听我的圈子,我的行踪,然后制造巧遇——”江梦合双手撑在台面上,凝望镜中的印芸竹,倏然笑道。 拖长的尾调意味深长,仿佛笃定印芸竹正是处心积虑靠近她的人。 “我没有!”印芸竹否认,她被这无端揣测搞得烦躁,语气带点少有的强硬。 “没有?”江梦合深吸一口气,缓缓紧逼向她,“小姐,我应该和你说过,少参与彼此的私生活。” “是你主动这段……”印芸竹羞于启齿,连吵架都弱了截气势,“乱七八糟的关系,我出现在这里,纯属巧合。” “我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也不认为双方都在时,我要委曲求全主动避嫌。”越说越委屈,想起自己三次没抵挡住诱惑,她涨红着脸,揪住衣角像个炮仗说个不停。 半推半就开始两人的微妙关系,就不能只将责任推在江梦合身上。印芸竹别过脸,心里泛酸。 没出息就算了,甚至不敢抬头看对方。 江梦合身上有种别样的温柔气质,像度数恰好的水。哪怕对视一眼,都会愧疚刚才自己指责太过。 她又是怎么打发过往的前任呢?也是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人情两清说些冷血的话吗? 可自己是第一次,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印芸竹比谁都介意潦草敷衍的开场。 生活渐渐偏离预想的轨道。 江梦合静静听她说完,唇轻抿起,似乎轻易相信她的这番说辞,长叹了口气。 “抱歉,误会你了。”她抬手想抚上印芸竹的发顶,门口传来渐大的交谈声。 有人来了。 印芸竹余光捕捉到映在瓷砖上的人影,倔强地和身前人拉开距离,转身离开前,留下一句话。 “既然忌讳,以后别见面了。” 江梦合,也没有跟上来。 第11章 我谁也不谈,一个人过挺好 从卫生间回来,印芸竹全然没有留下的心思,匆匆和短发女人道别,离开了艺术中心。 等车途中,还收到柯如冰的消息,询问人在哪里。 印芸竹搪塞两句,把手机塞进口袋,靠在出租车站台旁。 泉城的天总是苍茫的,像蒸腾的水汽,和低温融合坠在空气中。 当手机再次震动,她下意识以为是柯如冰。点进聊天界面,被压在最低下的江梦合刷新在置顶。 橘合:【我收回刚才的恶意揣测,对不起】 很难想象人前风光的影后会低声下气哄人,又或者在卫生间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更像情人耍小性子赌气,让对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第12章 印芸竹本想指责她普信,却又发现后者并不普通,用那些死忠粉的话术来讲,爱上江梦合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所以,自作多情可以理解,也许前面许多任做过类似的事,让江梦合自然联想到了? 心中替她解释一通,印芸竹非常简单地原谅了对方。 然而,这些话术不会放在明面上。她脸皮薄,拉不下脸说没关系,况且说完以后,两人极有可能恢复先前的相处模式。 进一步冒犯,退一步疏远,刚好借这个机会表明自己的态度。 于是印芸竹选择忽略,她性子软,就像刺猬自卫时蜷缩起来,留下满身的刺,却又不主动伤害别人。 艺术中心内。 二号厅内正聊得火热,临近角落的沙发处,三个女人各坐一角。 对于郑欣悦的话题,江梦合用鼻音简单应答几声,心思全然放在亮起的手机上。 上面显示和印芸竹的聊天记录。 艺人在公众面前立人设很正常,因此时不时有爆料表里不如一的八卦,被粉丝戏称为塌房。 江梦合不会,她私底下也是个真诚礼貌的人,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假如和其他人发生冲突,心怀愧疚的基本是对方。 “梦合,你觉得呢?”手肘被人碰了碰,郑欣悦突然问话。 “抱歉,我不太懂这些。”江梦合轻笑,为自己的扫兴道歉。 她根本没注意两人聊到什么话题,无非是老公孩子,或者圈内ao的狗血八卦。 有个腺体了不起呗,什么也挨不上,只希望我女儿成年别再是个beta。“另一个女人撇嘴。 江梦合分神扫过屏幕,许久未见新消息,内心生出几分烦闷。 她轻拢眉头,索性将印芸竹的对话框设置成免打扰,转移注意力。 与此同时,印芸竹刚走出电梯,看到蹲在家门口的小粉团子,不禁感到头疼。 印璇背着粉红色书包,认真抠弄门口的地垫。听到动静,仰脸看向她,扑过去脆生生喊了句:“姐姐!” “你怎么在这里?”印芸竹没躲过,硬生生承受突如其来的重量,朝后退几步。 “妈妈让来的,”印璇钻到她手臂下,左看右看,满脸失望,“你怎么没带好吃的回来?” “我知道你要来?”印芸竹无奈,伸手去掏钥匙,“妈也真放心,把你扔在这里,不怕被人捡走?” 和别的家长不同,单女士把老大和老二全当猪散养,心大得根本不像为人母。正因如此,她经常觉得老妈开明又自由。 但唠叨是上了年纪都会有的通病。 小姑娘因最后一句话,拽起两边的书包带闷声道:“妈妈送我来的,她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印芸竹不信邪地看了眼手机,发现果真如此。为了防止江梦合打扰,她特意开了夜间模式,自然错过单女士两通电话。 也不事先和自己商量…… 一米阳光:【单位让出差,小璇先让你带几天,马上期末考试,记得督促她好好复习】 她心里犯着嘀咕,身旁的小姑娘已经等不及扒着门缝朝里瞅,嘴里念叨着猫猫。 往常活泼逃窜的小鱼嗅到陌生气息,警惕地站在门关打量。见是印家这位祖宗,忙不迭钻进沙发底下。 印芸竹脱下外套挂在门旁,找出一双尺寸小的绒毛拖鞋,递过去:“晚上想吃什么?” “想吃外卖!”印璇踩在拖鞋上,手伸进底下想去掏小猫,听到这话来了精神,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让人无法狠心拒绝。 “没有外卖,下面条吃不吃?”印芸竹打开厨房的壁柜。 上回逛超市买的儿童蝴蝶面还剩半袋,花花绿绿很讨印璇这个年纪的小孩喜欢。 “啊——”小姑娘拖长调子,五官皱在一起,“你做的能好吃吗?” 印芸竹的厨艺算不上精湛,勉强养活自己足够,可惜大部分时间忙于工作,顿顿外卖应付。 “放心,比妈要强上些。”她给鸡肉丝焯水去腥,油烟机运作很快盖过谈话声。 印璇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嘴上不满,终究吃了两大碗,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饭后简单洗漱一通,又替她辅导功课,总算有时间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暖黄的阅读灯照亮房间一角,梳妆台旁的木几上摊开二年级的作业本。 印芸竹正回复出版社的消息,对面初审通过,细枝末节的地方还需要润色。 印璇就靠在她的肩头,嚷嚷要听童话故事。 “别吵,在忙工作呢。”印芸竹脾气好,不代表面对熊孩子还要和颜悦色。 “那你手机借我玩玩。”小姑娘理直气壮要去抢。 “多大年纪沾上手机瘾,眼睛都看坏了,早点睡觉。”印芸竹侧过手挡住。 “我要看我要看!”印璇来脾气了,实在无法开始威胁,“你不陪我睡觉,我就告诉妈妈!” 印芸竹好整以暇:“告诉她什么?” 这句话将半大的孩子问住了,印璇皱眉,粉扑扑的脸颊肉感十足:“唔,告诉她,你在外面偷偷谈朋友!” 印芸竹本就为下午偶遇江梦合的事心烦,这会儿被揭开,状似不经意熄灭手机屏幕:“没有。” “没有就给我看看。”印璇用手去掰,奈何成年人和小孩力道相差太大,躺在床上扭成麻花,也没撼动分毫。 往常印芸竹还能逗逗她,现在没了心思,索性关掉床头灯,昏暗如潮水瞬间卷袭卧房。 “我要是谈恋爱,今晚肯定出去约会。”她躺回被窝里,拉拉被角。 这种“出去玩不带上我”的话经过印璇脑子里,顿时生出几分愤懑。她蹬着小短腿,学单女士的口吻。 “这么大不找对象,小心孤独终老。” “那就不嫁了呗,”印芸竹无所谓,声音蒙进被子里,“我谁也不谈,一个人过挺好。” 她面向窗帘,糜丽的灯火色穿透窗帘,落进情绪寥寥的眼底。 不谈男beta,更不会谈女beta。等上了年岁,找个疗养院过完下半生。 挺好,互不打扰。 心底默念的最后一句,不知是在说服谁。 接下来的两天,印璇没了单女士的管束,在家中到处疯玩。以至于星期一上学,眼下还留着前天晚上熬夜补作业的痕迹。 新梧公寓距离小学不近,印芸竹特地起了大早,顶着冬天的寒冷接送她上下学。 十二月初临近年关,马路上的车流多了不少。积起的小水洼凝成冰棱,映出灰蓝的天。 印芸竹赶完上午的稿子进度,把车停在校区门口。她今天穿了件卡其色羽绒服外套,帽檐的绒毛衬得她清纯年轻。 和外面骑电瓶车的家长大军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她圈子小,常联系的总共几个人。看着空荡荡的聊天记录,眼神不自觉朝上瞟。 和江梦合两三天没联系,不知道对方最近怎么样了。 想得知她的行踪,只需点进娱乐板块,总能打听到。印芸竹无非想借着由头,合理自己的反常行为和想法。 还停留在那天的消息,江梦合的道歉没得到任何回应。 估计这次,两人真的会分道扬镳。对方心高气傲,过去的情人数不胜数,何必在拂了面子的自己身上浪费心神。 见校门打开,她钻出车,靠在光秃的树下等候。成群结队的稚嫩脸庞相互推搡,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影子。 “这边。”印芸竹很快锁定印璇,抬手示意。 印璇哒哒哒跑过来,拎起书包递过去。 “今天早上检查作业,老师没说什么吧?”印芸竹自然将书包挎在左肩,腾出右手去牵小姑娘。 “老师可喜欢我,才不舍得呢。”印璇语气带点小骄傲。 她性子活络,脸皮又厚,即便成绩不好,老师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吗——”印芸竹轻嗤,正准备掏出车钥匙,余光不经意扫过马路对面的一个人影。 女人如凛冬松柏挺立,大衣裹住高挑身形,黑发松松挽起置于肩头,温和中流露出不屈的韧劲。 四目交汇,在冷空气中擦出火花。行人经过,阻断视线重又续上。 “姐姐,你在看什么呢?”印璇扯住她的衣角,循着目光望去。 印芸竹没回话,脸上写满错愕,握住小姑娘的手紧了紧。 江梦合—— 遥遥对视,对方先一步有了动作。 她似乎笑着,手插进外套口袋,随即穿透湍急的车流,直直朝她走来。 第12章 她以前……对那些情人也这样吗? 耳边是鼓噪的喇叭声,熙熙攘攘的家长挤在校门口,有的靠在电瓶车上,直接和身旁人聊起来。 一片混乱中,印芸竹生出逃离的念头。奈何脚底生根,无论如何挪动不了半分。 余光捕捉到高挑身影,江梦合已然站在面前。她拉下口罩,露出精致的下半张脸。 第13章 “哇——”印璇立马认出江梦合,正要大声喊叫,印芸竹眼疾手快,连忙蹲下身子捂住她的嘴。 “不许乱叫。”她低声呵斥,可惜平时老好人的形象深入人心,看起来并无威慑力。 印璇蹬起小短腿,捉住她的手掌作势咬去,刚要扯起嗓子大喊,江梦合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漂亮温柔的姐姐很受小孩喜爱,印芸竹再三叮嘱教导没用,被对方轻而易举治住。 印璇果真不叫,圆溜溜的大眼闪烁。如果后面长了条狗尾巴,这会已经摇成螺旋桨了。 印芸竹:……小兔崽子。 她起身拍拍灰尘,料想自己此刻在对方眼中,模样一定十分狼狈。 即便江梦合戴着墨镜,也能感受到她脸上的促狭之意。印芸竹别过脸,想到前几天两人不欢而散,强行解释。 “我妹妹在这里上学,不是故意出现在你面前的。” 听出她言语中的负气,江梦合挑眉,稍微拉下墨镜,笑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过来,找什么存在感? 印芸竹梗起脖子,脸颊在外被风吹得发红,缩进绒毛帽子里,像只笨拙的小企鹅。 尴尬的气氛犹如实质,连喉咙也黏糊起来。她一言不发,盯着脚旁的六边形路砖。 “上回看你在附近带妹妹,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遇见了。” 江梦合本不抱期望,经过将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似乎只是单纯歇歇。 她讲话时嘴边含着轻薄的雾,蒙在脸上柔和五官分明的棱角。无论何时,她都是柔声细语,像波澜未起的湖面。 印璇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莫名气氛,难得安静下来,躲在姐姐身后。 印芸竹没有反应,江梦合无奈,抬手拉起她的帽子,遮住周围侵袭的寒气。 帽子边沿像炸开的狮子毛,印芸竹和她作对,刚拉上没多久,又重新拽下来。 “哦,然后呢?” 江梦合动作一顿,对这番孩子气的行为无可奈何:“外面好冷,我们边吃饭边说,可以吗?” 放学铃声响起,小孩撒欢着从校门口跑出来,寻找自己的家长。江梦合的身份,在人多的地方被认出来的概率很大。 “不可以。” 和江梦合纠缠的三次,是印芸竹最不愿面对,极力逃避的经历。虽然不至于钉在耻辱柱上,但身心不同步让她产生强烈的割裂感。 她还没想好怎么和对方坦然相处,再说,前几天的那些话也很过分。 严辞拒绝后,印芸竹攥住印璇的细胳膊,准备回家,却发现扯不动,于是低头去看。 小姑娘抱住江梦合的大腿,扬脸露出仰慕的神情,理直气壮指挥亲姐。 “姐姐,我要吃大餐!” 嗓门洪亮有力,和平时被催促写作业时简直判若两人。 “回家我做给你吃。”印芸竹急于和江梦合撇清关系,伸手去拉。 “不要不要,你做的饭不好吃!我要吃大餐!” 眼见魔爪伸过来,印璇一副被欺负的模样,将江梦合当成拯救她的浮木,力道大得把外套扯出明显的痕迹。 她这么一喊,附近的家长投来打量目光,像在谴责谁家孩子这么没家教,闹得印芸竹站在原地脸红,强带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在听到“不好吃”三个字时,江梦合抬手掩去嘴角的笑,摊手无辜道:“这可怎么办啊?” 印芸竹恶狠狠剜了眼印璇,小姑娘早已躲在江梦合身后寻求庇护,还朝她做了个鬼脸。 临近学区的烤鱼店人满为患,熏制的肉味和辣味底料混杂,环境虽然算不得高端上档次,好在干净整洁,并非鱼龙混杂。 江梦合挑了角落靠窗的位置,面向墙而坐。镂空的隔断透出光来,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暖白。 “有什么想吃的,随便点。”她将平板递过去。 印璇倒是自来熟,双腿在沙发上晃荡,开心道:“哇,姐姐你真好。” 在小孩眼里,吃好喝好算天大的幸福。她毫不客气,来回划拉屏幕,点了好几道爱吃的菜。 印芸竹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子:“小璇,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两人典型的眼大胃小,点太多肯定会浪费。况且买单的是外人,总要有所收敛。 被教训的印璇反应过来,唔了几声,冲对面的女人甜甜笑着:“谢谢姐姐。” 印芸竹踢了她一脚,吃瘪看向窗外,闷声喝着菊花茶。 温热的水暖胃,配上角落的安静,让人生出昏昏欲睡的感觉。她坐在暗处,商场的顶灯落入眼中,染得瞳孔发亮。 见识到两姐妹的相处模式,江梦合双手交叠,好整以暇笑得像只狐狸。 有什么可笑的…… 印芸竹看似望向窗外,余光片寸不离对面的人。见她弯起唇角,心中腹诽。 服务生过来收平板,顺便端了碗土豆泥过来。印璇用勺子挖着吃得欢快,丝毫没注意到两个姐姐之间的暗潮汹涌。 长时间无人开口,气氛有些尴尬。江梦合摩挲指根的素银戒指,主动打破沉默:“这顿饭当作赔罪,原谅我之前出言不逊,行吗?” 印芸竹想说不好。 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单纯想借这件事斩断畸形的关系。原以为举动足够表明态度,不曾想江梦合居然会大费周章来道歉。 她以前……对那些情人也这样吗? 第13章 看起来乖乖的,怎么下口这么厉害呢 “给你发消息不回,又不知道你的住址,贸然来找你,见谅了。”江梦合望向印芸竹,温柔注视时眼眸仿佛荡起水波。 黑发挽起垂在肩旁,蓄出的几缕随意别在耳后。她的身上沉淀着知性书卷气,稳重成熟得不似三十出头的女人。 这样的人,谈恋爱很容易让对方沦陷其中。 意识到自己注视时间太过,印芸竹手腕遮住脸颊泛起的红。 这让自己怎么回答? 一旁的印璇小朋友觑着亲姐,故作明白道:“姐姐,你别看姐姐不说话,她这是已经原谅你啦,又碍于面子不肯承认。” “吃你的饭。”被戳穿心思的印芸竹端起自己的土豆泥,推过去想堵上亲妹的嘴。 印璇被瞪,撅嘴轻哼了声。用勺子戳弄软糯的开胃小点,噤声不语。 见小豆丁失落,江梦合弯唇:“那么多姐姐,到底在喊哪个姐姐呢?” “当然是漂亮的那个。”印璇睇了眼印芸竹,故意说些让她生气的话。 “那——我和你姐姐,谁更漂亮?”江梦合慵懒着拖长尾调,视线从始至终落在印芸竹的身上。 这一话题无异于引战,印芸竹看不下去:“答案这么明显,说出来是想让我出洋相吗?” 见对面兔子生气后跺脚似的,江梦合勾了下发丝。 “虽然小孩子的答案足够真诚,但听到你的评价,我更开心些。” 印芸竹总觉得对面小人得志,又不好张口否认,于是装作大度来挽尊:“是啊,你是演员,脸肯定是门面。” “是吗?”江梦合握住水杯,淡淡道,“可惜你还不了解我,等到深入接触,你就能明白,美貌是我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如今印芸竹已经被“深入接触”搞得应激,这四个字组合在一起,不自觉联想到两人忘情纠缠的时刻,连忙转移话题。 “小璇璇,那边有免费水果,想吃自己拿。” “哦哦哦。”印璇果真被吸引,公鸡打鸣似的蹦跳过去。 支开人后,她松了口气。小孩最能敏锐察觉不对劲,当下不懂,要是传话到单女士耳边,添油加醋一通,后续麻烦得很。 “何必呢?”江梦合叹息,“印芸竹,你在和我较什么劲呢?” 她的语气不是谴责,更像无可奈何的宠溺。在床上,偶尔被舔疼了,女人会捏着她的下巴,拇指探进去摸索她的牙尖尖,轻声道。 “看起来乖乖的,怎么下口这么厉害呢?” 此刻和那时的语气分毫不差。 印芸竹羞得鸡皮疙瘩快起来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欣悦告诉我的。”江梦合回答。 欣悦应该就是上次艺术中心遇见的女人,看起来和江梦合关系不错。 相较起来,对自己连名带姓的称呼,时刻提醒印芸竹两人不熟,却又因为醉酒后犯错,不得不捆绑在一起。 猜出她心中所想,江梦合开口:“她是上次的短发女人,我的高中同学,已经结婚有孩子了。” “哦,”印芸竹不自在起来,“和我解释这些干什么?” 好像急于和那个郑欣悦撇清关系似的。 “怕你误会。”见她水杯空了,江梦合自然接过替她续上。 “你之前都有那么多情……” “姐姐!” 话还没说完,印璇已经捧着小盘子哒哒哒跑过来,西瓜小金橘塞得满满当当。 第14章 江梦合循声望了眼,没听清印芸竹刚才的话:“什么?” 见小孩回来,印芸竹觉得有必要终止少儿不宜的话题,闷闷不乐回答。 “没什么。” 正值饭点,两人选定的位置面向大门,经常能看到路人出入,让隐秘私人的话题不得不搁浅。 “姐姐,你爱吃哈密瓜,给你。”印璇用手捉住盘中唯一的哈密瓜,递到印芸竹盘中。 服务员正好端着锅上菜,为了照顾小朋友的口味,印芸竹特地叮嘱少放辣椒。清汤锅底上漂浮金色油渍,花椒缀在整条鱼上,香气扑鼻。 “吃吧。”江梦合似乎对这些没胃口,将花椒少的部位转向印璇。 印璇扒着桌沿,眼睛巴巴望着印芸竹。见后者点头,终于动筷夹起大块鱼肉,放在对面的盘子里。 “姐姐,吃。” 小孩没太多心思,情绪全写在脸上。看她盯着江梦合眼冒金星,可见是真的崇拜人家。 身为亲姐的印芸竹默默夹菜,一声不吭,只希望这顿饭早点吃完早点结束。 而江梦合的小碗里堆了不少,她吃饭斯文,细嚼慢咽时会轻轻按住衣领。比起饱腹为目的,更像品鉴。 眼见印璇光顾自己,她笑着推回即将入碟的肉:“留着自己吃,小朋友正是该长身体的年龄。” “我才不小哩。”印璇沾沾自得,索性把那块肉塞进嘴里。 “是吗?难怪小璇这么懂事。” 江梦合也不反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果然将小姑娘哄得服服帖帖,后者挺起胸脯,像被注入新的力量。 见两人互动氛围自然亲昵,印芸竹心中冒酸。明明她才是印璇的亲姐,这小孩倒好,看见漂亮姐姐路都走不动了。 “你在我面前不这样吧?”她故意拆印璇的台。 指望在江梦合面前树立形象的小孩丝毫不慌:“你在我面前也不这样啊。” “平时可喜欢江江演的电影了,见到真人又装作不喜欢。” 印芸竹没想到自己反被戳穿,尴尬低头:“那是工作需要提取灵感……” “这样啊。”江梦合静静看姊妹俩拌嘴,尾调拖长带着点鼻音,像欢愉到飘起来时的撒娇。 “是啊,你也知道我们这行……”印芸竹心虚。 对面的女人抬手托腮,长睫在眼下蓄出浅淡的阴翳。灯光氛围正好,她像独立于吵嚷环境,舒展的眉眼温柔暧昧。 她似乎信了印芸竹的话,又似乎只是表面敷衍。 第14章 “等你。”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将印芸竹从几乎窒息溺毙的视线中拯救出来。她止不住对视时的心砰砰直跳,手忙脚乱去接电话。 这个点必然是单女士过问两人的吃饭情况,看到弹出来的通话,果不其然。 江梦合见她接电话,抿唇保持沉默。 “正在吃,在外面呢。” “偶尔一次没关系。” “知道了,我会督促的,她挺自觉。” “这边太吵,听不清你讲话,我先挂了。” 印芸竹别过脸简短回复,找个理由迅速挂断电话。 烤鱼店正是用餐时间,位置坐满后进来的人减少。许多人边吃边小声交流,后厨隔断做的也好,虽然播放音乐,也绝对说不上吵闹。 “怎么感觉你挺*心虚。”江梦合放下筷子。 “和你吃饭有什么心虚的,”印芸竹顺便检查界面消息,脸不红心不跳回答,“主要是我妈每次打电话,都会说些同样的话。” 对面的女人欲言又止,拢起耳旁的发:“看得出来阿姨很关心你。” 印璇叉起一块水果,咀嚼前含糊不清道:“江江,你不知道妈妈,唠叨啰嗦,还总爱说我们不爱听的,对吧?” 后面她扭头询问亲姐,寻求认同。 “不仅要过问成绩,姐姐每次回家,还要聊附近的大哥哥,我都听烦了。” 印璇很喜欢印芸竹回家,每回对方能带一堆零食不说,还能见到肥胖的小鱼。后来次数渐渐少了,约莫明白可能和餐桌上的话题有关。 “你话有点密了。”印芸竹侧脸投去警告的眼神。 她和对方关系还没好到推心置腹分享家里的事,也比较忌讳交浅言深。 “做家长的都这样。”江梦合嘴角带笑,抵住额角静静看着她们。 “江江的妈妈也这样吗?”印璇好奇。 印芸竹在桌底下踢她:“吃饭。” 被问及这类私密话题,女人全当童言无忌,耐心回答:“我的原生家庭也差不多。” 印芸竹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奇怪,一时间餐桌上归于安静。 蓝色火焰在锅下跳窜,汤底咕嘟咕嘟冒泡,服务员过来加汤,终止三人对家庭的话题。 这顿饭接近尾声,印璇显然吃饱了,靠在沙发上拍拍肚子。 江梦合吃的不多,挑些素菜入口就停筷。她解下围裙,温和说:“小璇吃饱了吗?待会要不要去逛街?” 印璇正发愁回去怎么应付作业,听到这话点头如捣蒜:“要!江江我要!” 从吃饭到逛街,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流程,印芸竹不得而知。放任对方得寸进尺,以自己犹豫不决的性子,半推半就可能重蹈覆辙。 “不了,我们该回去了。”她没再纵容小孩的脾气,这回态度强硬了些。 江梦合足够聪明,知道印芸竹是块难啃的骨头,索性将主意打到印璇身上。 女人姿态随意,像沐浴阳光的慵懒猫儿,挑起发丝玩弄:“回去?是要去见大哥哥吗?” 她学着印璇的口吻,促狭却不轻佻。 “不是什么大哥哥,”印芸竹提起书包挂在小妹肩膀上,“她该回去睡午觉,下午还要上课。” “我想逛街,姐姐我想。”印璇身体扭得像小蛇,见撒娇不成,气鼓鼓嘟着腮帮子。 “听话。”印芸竹低声。 知道她态度坚决,江梦合也跟着哄起来:“小璇听话,我们下次再逛好不好?” 印璇这才没吭声,唇。瓣蠕动不知在自言自语什么。印芸竹起身,握住手机准备去前台结账。 手背覆上一层温热,女人戴上墨镜跟着起身,轻轻按住她。透过茶色的镜片,含情双眼勾得人心痒。 “还是我来吧。” 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手背,流连至双指关节,一触即分,显得不那么刻意,更像印芸竹多心。 酥酥麻麻的电流弥漫,让人心尖溢满甜蜜跟着乱颤。等她反应过来,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镂空隔断旁。 “姐姐——”印璇为了好玩拖长调子,叫了三四声才等到印芸竹回神。 “啊?”她摒弃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手插。入口袋摸着手帕纸,“我去趟洗手间。” 她被江梦合搞得心猿意马。 宽敞的洗手间内,水池旁人造绿植沾上湿润,温水随感应流淌。印芸竹弯腰洗净指缝,尤其用力搓揉被碰到的指根。 偏偏印璇在身边,好几次支开,那个女人又想方设法转移话题。等人回来,她不得不住嘴。 指根被搓得发红,印芸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找不到头的绳线。 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声音由远及近。她回头,见江梦合从门口进来。 “听小璇说,你在洗手间。”这里人少,女人摘下墨镜别在口袋旁。 “难道我不能来吗?”印芸竹越看她越不自在,抽出旁边的纸巾擦拭。 “当然可以。” 江梦合失笑,她保养得很好,脸上丝毫看不出痕迹,通身气质平淡温和,像家教良好的名媛淑女。 这一幕让印芸竹想到电影院初遇,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有什么事吗?” “还在生气?”女人抬手,掰过她别开的脸颊。 “没有。”印芸竹皱眉,冷硬回答。 江梦合见识她的拧巴模样,不再冒犯上手:“那之前我的提议,考虑一下?” “你烦相亲,又不喜欢女人,真就这么无欲无求?” “我孤身过一辈子,不可以吗?”印芸竹缩起脖子,在这方面,她讲不过江梦合。 对方总有一万种方法让自己松口,有时她甚至怀疑对方会精神操控,仅凭眼神就能蛊惑别人为她赴汤蹈火。 江梦合轻笑:“可以,但是——” 她突然顿住,朝前走一步。 印芸竹嗅到馥郁的香水味,眼前投射一片阴影。两人离得极近,呼吸的热气洒在脸颊,只听江梦合缓慢道。 “偶尔的放纵是对自己的嘉奖,既然决定下半生孤身,你究竟在怕什么?” “这件事情,你知我知。” “如果你不来,我也不会继续纠缠。” “最后一次。” 锁骨下忽地一片冰凉,江梦合将房卡顺着她的衣领塞进去,故意暧昧地停顿几下。摩。擦带来的刺。激让印芸竹难以忍受,她死死咬住下。唇。 第15章 “等你。”女人轻吻她的脸颊,蜻蜓点水后迅速分开。 洗手间的温度要比外面冷些,空落落的镜子映出印芸竹的身影。她深呼出一口气,缓缓抽出房卡,浑身发软撑在墙边。 黑金色卡面旁标注房间号,上面残留着熟悉的气味。 江梦合不了解印芸竹,却能看出她是向往自由的笼鸟。越是循规蹈矩的人生,越迷恋脱轨时带来的无可掌控感。 与其说是为了满足俗气的欲。望,更像两人互相满足。 三四次行差踏错,以后还会少吗? 第15章 可江梦合就是这么一个,表里如一的好人 暖黄的灯光投射在桌面,和窗帘隔绝的月色相触。印芸竹靠在书桌前,指腹抵住房卡的边缘。 敞开的笔记本电脑不时发出嘀嘀的消息声,写文同好纷纷在群里注水分享。屏幕的右半面,是她刚刚拉出的大纲。 被吵得烦了,印芸竹索性设置免打扰,静静向后仰去。左手握住手机,上面显示之前和江梦合的通话记录。 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电话。 在忙音响起两声,那头很快应答。 “嗯?”江梦合嗓音喑哑,混着刚出浴的潮湿水汽。她没主动开口,似乎在等待印芸竹先提。 印芸竹脑海的弦紧绷,推演无数次的对话戛然而止。她对江梦合的感觉很微妙,像回南天润湿时,挂壁水珠洇入发白剥落的墙皮。 无孔不入,无法摆脱。 该怎么说呢…… 听筒传来一声轻笑,脚步掺着关门的动静,女人温吞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态度看起来并不迫切,之前或许半推半就有诱导意味,此刻则是将选择全权交到印芸竹手中。 “什么时候?”印芸竹拨弄钥匙扣上的挂饰。 她明显紧张得不行,即便故作镇定,声音依旧带着颤。 江梦合拂过梳妆台上的护肤品,语调疏懒:“明晚八点?” “行吧。” “你的反应像进行一场地下交易。” 难得对方有心思调侃,印芸竹一噎,脸色的涨红渐染到耳垂,手机险些拿不稳:“有吗?” 严格而言,两人确实更像一场将精神和身体完全剥离的交易。 她知道自己于江梦合见不得光,不知道关系何时会画上句号,完完全全被牵着鼻子走。 不过答应的事,断然不会反悔,印芸竹至少能承认,自己是个讲信用的人。 曾经看过无数个帖子,许多情侣床间契合,最后因三观,或是家庭一拍两散。 更何况她和江梦合毫无感情基础。 泉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坐落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洲际酒店闻名世界,是富人权贵旅游的不二选择。 虽说约定的时间是八点,印芸竹早在六点吃过晚饭,洗完澡乖乖坐在床边等候。 皮肤长时间浸泡在热水中,浮泛着绯。红。她双手交握,听淋浴间传来哗哗水声,约莫过了十分钟,动静停了。 兴许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江梦合没有大费周章去穿衣服,随意裹了件浴袍赤脚踏出,淅淅沥沥的水珠沿着小腿流到脚踝。 女人身材赏心悦目,像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骨感又不显得干柴,凸。起的锁骨下是饱满诱。人的弧线,左胸上缀着一颗红色的性感小痣。 她站在地垫上,用侵略的目光肆无忌惮打量眼前人,如同草原巡视自己领地的母豹。 印芸竹低头,不自在地捏了下耳垂。和料想中情不自禁的剧本截然不同,两人像例行公事的机器人。 接下来,要怎么做? 手压。在床沿,旁边凹陷一块。江梦合坐在她身旁,用毛巾擦拭发尾的水渍。 “我帮你……”印芸竹笨拙抬手,想要接过毛巾,握了个空。 “我叫你来,可不是使唤的。”江梦合轻抬眼,笑得意味深长。 “啊?”印芸竹稍微坐过去一点,讪讪收回手,“哦。” “明白了。” 她回答得生硬,让人很难想象会有情趣。 “那我,那我去消毒。”她起身,嗅到江梦合发尾的香,浑身上下快要烧起来。 酒店床头摆放许多日用品,拉开商务风抽屉,抑制剂阻隔贴一应俱全,包括指套。 这些本该是给alpha和omega准备的,估计酒店方也没想到,会用在两个女beta身上。 清醒时脑子反而转不过来,印芸竹戴指套并没有先前丝滑。撕开包装,轻薄透明的材质紧贴手指,为了更加和谐,特意设计许多浮点。 她蹲在床头柜旁,蜷缩得像只害怕的鹌鹑。殊不知背后的女人双腿交叠,饶有兴味盯着她的背影。 然后,用脚背轻轻贴住印芸竹的腿。 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后者摔倒在地,眼里写满惊恐。 江梦合嘴角弧度淡了下去,笑意不达眼底。印芸竹敏锐捕捉到这一细节,意识到刚才自己可能扫了兴。 虽说两人没有感情基础,可欢爱的事本就享受,你情我愿才能尝到甜头。如今她这样,更像被迫的。 果然,女人撩起额发,轻声:“要是没做好准备,就算了,我不爱强人所难。” 话音落下,她拆开包住发尾的毛巾,随意扔到旁边的沙发上。 温馨的光影并不能冲淡紧绷的气氛,如同心悸时担惊受怕的情绪。江梦合起身,拉开橱柜门,准备找一套贴身舒适的睡袍。 看样子,她不大想继续下去了。 印芸竹慢腾腾起身,欲言又止像犯错的孩子。 既然昨天答应下来,自己又在矫情什么? 她抠弄指套的边缘,圈口附近被勒得泛红。 脸颊被人轻轻托起,江梦合点了点她的下巴:“不用有心理负担,我等你。” 温柔像荡漾的朦胧月色,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印芸竹恍惚一瞬。 她一直以为,江梦合更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女人。她的条件太过出色极端,哪怕招招手,也能吸引许多人前仆后继。 当初选择自己,酒精作祟是一部分,她只是恰好出现在了对方的空窗期。 可在自己踌躇摇摆时,江梦合只是安慰,并没有说任何谴责的话,甚至愿意等待。 倘若她再冷淡急切些,或许印芸竹真的会保持沉默,可江梦合就是这么一个,表里如一的好人。 难怪从未听过她圈内的绯闻八卦,和她有过关系的情。人,或许都折服在她的魅力之中。 先前的偏见如裂缝的镜子,印芸竹心底的天平倾斜了一点。于是在江梦合转身时,她扯了扯女人的衣角。 “你怎么——”江梦合回头。 却见印芸竹缓缓跪在自己腿间,脸色发烫。 第16章 怎么比我还娇气 浴巾被掀起一角,凉气循着腿侧滑过,引起生理性的战栗。滑。腻的皮肤被灯光照得暖白,像块温润无瑕的美玉。 从衣柜到床沿,身下的被单被拧成褶皱。手嵌入被褥,女人扬起下巴,蹙眉急促呼吸着。 印芸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像坠入云端飘忽不定。感受到手指插。入发间,用力推开又不得不拽过来。 鼻梁湿。漉。漉的,像一头栽进水碗的小狗。无处安放的手不自觉搭在腿上,掐出糜丽的红。 虚脱以后,江梦合弓起脚背。她抬起印芸竹的下巴,细细擦拭嘴角的水渍,嗔怪道:“委屈吗?” 印芸竹恨不得整张脸埋进衣领,她脸红摇头,揉了揉太阳穴:“就是,头有点疼。” “抱歉,”江梦合并未展露出窘迫,“情难自禁。” 出风口流出暖气,让卧室内并不那么安静。就像冬日靠在火炉旁的幸福时刻,平淡到让人静下心来享受。 这种时刻的温情,很容易产生情深。入骨的错觉。 “没事的。”印芸竹扶着床沿起身,膝盖处红了一。大片。 江梦合盯着那处:“疼吗?” 未等反应,女人已经抬手覆在膝盖上。地板摩。擦后浸入凉意,斑驳的红色印记像亲吻留下的暧昧。 她的力道很轻,安抚时反而让印芸竹的心再次躁动起来。她用手格挡开:“我自己可以的……” “还是受委屈了。”江梦合掌心贴住她的脸颊。 印芸竹抬头,眼眸单纯得像小兽,在人心上戳出一小块凹陷。 接下来发生的事顺理成章,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是导火索。房间归于黑暗,视线逐渐适应,家具的轮廓慢慢浮现。 江梦合躺在身下,长发散在柔软的枕旁,眼睛比晨星明亮。她双手虚弱蜷缩着,像海中沉浮亟待寻找支点。 音调破碎不成章,牵着印芸竹的思绪回到初见那时。 也是同样的夜晚,她见女人胸膛剧烈起伏,记忆模糊,唯独红色的小痣在眼前乱晃。 累时无力贴在她的脖颈处,长发被汗水黏住,幸福到溺毙时,印芸竹有一瞬间的恍惚。 第16章 江梦合的指甲不算长,可嵌入背部挠下的抓痕依旧不浅。印芸竹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动作也没轻没重起来。 研磨的手法并不高明,两人阈值也不同步。无数次错位后,印芸竹眼眶湿润,不禁流泪。 四肢软下来,她无力趴下。隐约感受到江梦合碰了碰她的发顶,轻声来了句。 “怎么比我还娇气。” 接下来意识昏沉,印芸竹这一觉睡得很安心。 再次睁眼时,窗帘被拉开半面,大片阳光透过窗框洒在床前。 她捂住胀痛的太阳穴,坐起来下意识摸向身旁。濡湿的被单干涸后质感略硬,混入一片冰凉。 身旁的人早已离开,垃圾桶内堆积用完的指套,表面滑滑。腻腻,让人目光发烫。 房间燃着清雅的香气,和暖风交融。 不知为何,印芸竹心中空落落的。 第17章 你们店里,最贵的是哪一款 好似两人的关系就该这样,互不打扰,也不应该多问过界。 印芸竹压下心底的微妙,起身去卫生间冲凉。等到出来时,恰好响起敲门声。 “您好,这是您预定的午餐,请慢慢享用。”门旁的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 “谢谢啊。”印芸竹注意力并未放在上面,在门即将关上时,开口询问。 “那……你知道房主,去哪儿了吗?”她做足心理建设,终于坦然。 这句话无异于将两人不熟的关系摆在明面上,至于为什么同时出现在酒店,聪明人稍微细想便能明白。 果不其然,服务生抿嘴:“抱歉女士,这是客户的隐私。” 见问不出更多信息,印芸竹点头。 明明可以发消息联系,但经历昨晚的事,她还没缓过来。膝盖隐隐发痛,印芸竹双颊烧红,似乎窥见自己某方面不可言说的属性。 她脸皮薄,羞赧或愠怒都会写在脸上。 酒店餐食偏清淡,印芸竹端起沙拉充饥,莫名想念附近常去的那家小炒。 不知是否听到她的心声,手机铃声响起,在安静的房间格外突兀。 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摸索着口袋握住,发现是贝嘉丽的来电。 “吃过饭没?”许多天没联系,对面的性子依然风风火火。 印芸竹扭头,见岛台上的餐盘里,摆放焯水剥皮的虾肉,洗净乏味的菜叶,顿时胃口全无。 应当是酒店方根据江梦合的胃口,专门定制的午餐。 “没。” 听到这个答案,贝嘉丽立马来劲:“老地方,走不走?” 印芸竹为人随和,平时出去吃喝玩乐基本要被牵着走,贝嘉丽很荣幸充当泉城活地图的角色,总能发现犄角旮旯的美食。 她口中的老地方,正是印芸竹刚才心里念叨的家常小炒。 “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她笑道,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方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她伸手去够,发现是某香水奢侈品牌。精致的金色包装上印着简约的外文logo,哪怕印芸竹从来不了解这些,也曾听过。 纸条上是隽秀飞扬的字——礼物。 出自江梦合的手笔。 她知道什么是高高在上的羞辱,于是给印芸竹留了足够的体面,将钱换成等价的礼物,似乎这样就能在心意方面多加一些筹码。 电话那头的贝嘉丽拖长音调开始喊:“怎么回事?你麦克风坏了?” “啊?”印芸竹思绪被拉回来,眼疾手快揉皱纸条,“哦,刚刚在看东西。” “打电话能不能专心点啊,就定十二点半,我马上下班,你门口等我ok?” “好。” 在喋喋不休的埋怨中,两人结束这通电话。 挂断后,印芸竹拿起香水包装盒,心中犹豫。 她不爱捣鼓这些花里胡哨的,家里的香水化妆品几乎都是摆设,偶尔在正式场合需要出面,也会搬救兵找贝嘉丽。 看品牌必然价格不菲,送给自己肯定落灰。 但如果拒绝,江梦合会不会很没面子? 思忖一番,她还是偷偷塞进挎包,甚至做贼心虚地拉上拉链。 离开酒店,印芸竹在门口拦下出租车,前往约定地点。 正值工作日,市中心商场并不像周末人满为患。坐电梯径直上五楼,绕了一圈,手中已经塞满传单。 和同龄人成熟气质而言,印芸竹多了几分稚气,身穿毛绒外套捧着一堆广告纸,神情无措得像等待家长结账的小孩。 在等候区倒了杯温水,不久就见贝嘉丽火急火燎从电梯口跑上来。 她气喘吁吁,扶着膝盖抱怨:“同事非要让我把报表赶在午休前做出来,真事儿多。” “不好意思啊,迟到几分钟。” 印芸竹接过她的黑皮手包放在座位,贴心地倒了杯水递过去:“没事,还没叫到我们,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贝嘉丽推开,摇头道:“不了不了,光急着赶来,连厕所都没上,有没有卫生纸?” “商场应该有配吧?”印芸竹回答。 “我才不敢用,细菌太多,万一感染怎么办?”贝嘉丽显然快憋不住了,语气急切。 闻言,印芸竹只好拉开挎包拉链,从里面摸出小包手帕纸,拿出来时不小心露出香水包装的一角。 贝嘉丽也只是随便一望,捕捉到后,扬扬下巴:“那什么?” “你说这个?”想着也不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印芸竹取出沉甸甸的盒子,“这是——” 还没等她话说完,对方眼睛登时亮了:“哇,hj家的香水,你发达了?” 她伸手去摸:现在电商平台都不卖,只能找代购,你这还是私人定制的,得抵我三个月工资了……” 说到这里,贝嘉丽表情忽然微妙起来:“你该不会,抱上金主大腿了?” 虽说印芸竹算不上有钱人,但能够在一线城市全款买房,至少摆脱贫困步入小康,吃穿不愁。加上她对时尚美妆方面并不感冒,包里出现这个实在可疑。 被戳中心事的印芸竹支支吾吾,她实在不会撒谎:“就不能是我自己买的吗?” 她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江梦合的关系,两人也达成了共识。 尽管谎言拙劣,贝嘉丽不疑有它:“紧张什么?你这性格和人品我信得过,怎么可能甘心接受别人包养……” 她小心翼翼晃动包装盒,又凑近去闻。包装密封性极好,除了纸质的气息,几乎闻不出任何名堂。 “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吧?”她用手肘碰了碰印芸竹,挤眉弄眼道,“哪个男的,我给你掌掌眼,可不能被骗了。” “什么啊,你再乱说我就生气了!”印芸竹伸手要去夺。 贝嘉丽连忙护住,忽然换作一副谄媚讨好的表情,拽住她的胳膊撒娇:“好芸芸,要不你借我用用,刚好过几天公司年终动员大会,我喷这个肯定能赚足面子的!” 她骨子里带点爱慕虚荣,但也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撑场面,倒无可厚非。 “不行。”印芸竹果断拒绝。 这是别人送给她的礼物,虽然来历不怎么光彩,怎么说也是一番心意,如果随意处理,肯定会辜负。 即便她想象不出来江梦合会为这种小事神伤生气。 “哎呀——”贝嘉丽语调带着点鼻音,上身完全贴过去,“好芸芸,你就借给我嘛,反正你也不喷,求求你啦,好不好嘛……” 女人几乎将整个重量压在她身上,如果是以往,这种朋友间的亲密接触,印芸竹并不会放在心上,可自从和同为女beta的江梦合发生了什么,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印芸竹抽出被攥住的手腕,在对方的央求下实在拗不过:“刚刚不还说憋坏了?赶紧去洗手间,不然待会叫到我们了。” 虽没直接答应,但以两人从小玩到大的情谊,贝嘉丽知道她这是同意了,张开双臂正要抱住她,印芸竹故作凶狠瞪过来。 像小猫炸毛弓起背,企图吓退靠近的人,威慑力全无,反而让人觉得可爱。 接触到眼神的贝嘉丽讪讪收手,回以一个得了便宜卖乖的表情,拿起手帕纸跑向洗手间,临走前不忘给一个飞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印芸竹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只是外借,既然送给自己,应该就由她处理,不碍事的。 中午是用餐高峰期,两人等了近十分钟才入座,这也导致贝嘉丽下午去公司险些迟到。两人在商场四楼分别,印芸竹想着再逛会儿。 这里离天成小区并不远,奈何印璇这个点还在上课,她也不想回家和单女士面对面,接受长辈的唠叨。 给妹妹顺带的小礼物,还是等下次吧。 离开玩具店,她来到底层,这里入驻的几乎都是大牌店铺。这个点能在附近闲逛的,除了她这样的无业游民,大多是富豪。 热气混杂烘焙甜品的香气,正是犯困的时候,印芸竹昏昏欲睡。她把外套脱下搭在小臂处,左右环顾。 第17章 包里的香水被顺走,想起江梦合的心意,她想着也要有所表示。在千挑万选之下,进了一家价格不菲的品牌店。 捏住包里的卡,她磨蹭到柜台。 sa热情迎上去:“女士,需要点什么?” 印芸竹不懂这些,在一众眼花缭乱的陈列品中暗暗猜测价格,双手搭在台前,小声道:“你们店里,最贵的是哪一款?” 说完这话,她恨不得咬舌自尽。现在这副模样,活像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指着排排当季最新款,霸道扬言让人全都叉下来。 拿水过来的sa一愣,上下打量着她。 目光并非带有审视,似乎只是简单回忆是否服务过这样的客户。毕竟印芸竹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经济实力不可知。 她总会因为看上去显小,而给人一种不是白领精英的错觉。 眼见她窘迫得把脸缩进衣领,sa主动化解尴尬:“请问您之前在我们这里消费过吗?没有的话我们这边是要先配货的。” 印芸竹只知道隔壁那家需要配货,声音轻得像是被风吹散:“那,配货要买哪些……” 二十分钟后,她提着一块方巾离开了门店。 第18章 这香水啊,我发小送的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黄昏和破晓时分戳穿云翳的光束同样混沌。印芸竹把装有方巾的包装盒挂在门关,靠在柜旁换鞋。 小鱼大摇大摆跳上柜子,去闻她身上的陌生气味。 “妈妈打猎回来啦。”她从口袋里掏出车上的罐头,拉开易拉环放在地上。 橘猫蹲在地上大快朵颐,从背面看像只迷你的小老虎。 换好居家服,印芸竹走进厨房,准备随便应付晚饭。中午那餐吃得太饱,现在还没完全消化,正处于一种半饱的尴尬状态。 手机放在流理台上,没多久屏幕亮起。 橘合:【在家?】 印芸竹正在洗菜,见状随便擦了下手。指腹的水汽覆在屏幕,打字框的字母缓缓晕开。 小竹同学:【正在做饭】 与此同时,洲际酒店内。 天色渐暗,浓稠的夜幕像滴入清水的墨。卧房的顶灯投射在玻璃上,映出女人的身影。 江梦合坐在床沿,纤细的双腿交叠,在光下白得晃眼。她捻起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自己的字迹。 抽空给对面回消息。 橘合:【礼物喜欢吗?】 看到这话,印芸竹心底浮现几分心虚。 小竹同学:【喜欢的】 顺从内心而言,这份礼物无关痛痒。她能感觉得到对方送礼时的敷衍,或许根本没了解过自己的喜好。 只是送了一份,大众意义上收到会感到惊喜的礼物。 但印芸竹无所谓,能够在事后将一切安排得妥帖得当,江梦合已经比大部分人强上许多。 两人短暂切断联系,江梦合熄灭屏幕,拉起被角躺下。 温和的阅读灯打在侧脸,将她立体的脸分成明暗两部分,衬得眉眼流露出薄情寡义的味道。 尽管酒店换过被单,上面依然残留昨夜的余韵。若有似无的香薰伴随吻过的暧昧,在发丝陷入枕头时萦绕在鼻尖。 她习惯安静,在静谧的夜默默做手头的事。 只是今夜过于清静,让人忍不住联想辗转反侧时的难捱。 江梦合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合同。是她最近才签约的,工作室和那边的人商量这几天吃个饭,见上一面。 接下来就忙起来了啊。 临近新年,初冬连带漫长与阴郁降临,临街的玻璃橱窗起了层薄雾,等门开后冷气席卷,凝结成水珠流下痕迹。 市中心高楼林立,其中一栋承包给各种店面,兼具自助,温泉和接待中心。 “把这些白酒全撤了,江梦合不喝这些,全都换成茶,”身着西装的男人来回指挥,不停数落旁边跑动的实习生,“之前都不打听一下她的喜好,看你办的事儿……” 头发被摩丝抹得脑门溜光,他紧张得来回掏出手帕擦汗,从进门时的座位朝向,精细到窄口瓶中的鲜花,全都让人安排得整整齐齐。 好不容易搭上云娱文化,这次可不能谈崩。 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江梦合的经纪人发来车牌号,他连忙带人去楼下接应。 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楼下,经纪人从副驾驶下来,和西装男握手。后座的江梦合戴好墨镜,推门而下。 “听说要过来,我早早就让人在楼下等着,又不放心,亲自来一趟。”西装男搓手,嘴角挂着谄媚的笑。 叶熙阳是江梦合的经纪人,年岁看上去近四十。短发蓄到耳根,平时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给人干练稳重的精英感。 她简单和对方握手,并未接受这些客套:“外面冷,去里面再聊吧。” 西装男越过她的肩膀,去看江梦合的脸色。女人嘴角紧绷,宽檐帽遮住发顶,墨镜背光时无法透视,倒映出他的紧张神态。 “唉唉。”男人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本意想表达此次的重视和诚意,见两人面色如常,揣摩出套近乎的攀谈没有意义,于是打算换种方式。 走进玫瑰金旋转门,宽敞的大堂时有西装革履的人走动。顶部横梁交错,像构造复杂的鸟巢。 能够在这种地方订座,要价必是不菲。 叶熙阳放慢步伐,忍不住赞叹:“地方选的不错。” 江梦合手没入风衣口袋,这才抽空观察四周,总算表态:“王总有心了。” 听到两人的评价,王总受宠若惊,连忙谦逊道:“既然和江小姐谈合作,怎么也要拿出诚意,我们此次准备充分,就等您发话了……” 面对男人的滔滔不绝,江梦合弯唇不语,目光落在一楼角落的咖啡厅,依稀捕捉到几张年轻面孔。 “今天挺热闹。” 毕竟是高消费场合,按理来说限制流量会更冷清,这会儿处处透着人气和活力。 本是无心一句,却让王总心中咯噔,连忙解释:“附近有家公司在这里办年终总结,好多员工今天过来,不过您放心,不是同一楼层,保证我们清静。” 几人在他的带领下来到包间,关上房门,将走廊的杂音隔绝得干净。 江梦合坐在正中间的位置,对面落地窗视野开阔,能够将泉城的景象尽收眼底。苍茫的天际线隐入起伏的山峦,依山傍水的城市永远浸没在烟雨的诗意中。 像她这种知名度的艺人,大多不再受娱乐公司摆布。本该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奋斗,她却和成名前差不多,从不奔着造势的剧本轻易签合同。 任何细节都是比着她的喜好摆的,弥漫空气的香氛,饭前的开胃凉菜……见识到此次的诚意,她稍稍放心,对身旁的叶熙阳递个眼色。 趁经纪人拿出合同商谈时,江梦合借去洗手间的由头出来透气。 走廊尽头映出扭曲的人影,女人踩着高跟鞋转弯*,发现洗手间正在被打扫,锃亮的瓷砖上浮现还未干涸的水渍。 她自然地按下身旁的电梯,选择去楼下方便。 相较楼上奢靡低调,楼下更加敞亮。光束从中空廊道洒下,耳边是嘈杂的交谈声。 考虑人多,她特意拉上口罩,遮住整张脸。天冷的缘故,这副扮相倒没惹人起疑。 温水顺着感应流向池底,江梦合正抽出纸巾擦手,身旁的隔间传来开门声。 鬼使神差的,她循声望去,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即便那时在电影院,昏暗的环境蒙住视线,江梦合依然能过目不忘,记起印芸竹身边的这号人物。 “哎呦,真是烦死了,一个年会过得和传销差不多,还喊口号呢,”扎着麻花辫的女孩走到洗手池旁,反复抱怨,“我高考百日誓师都比这个燃。” 紧随其后的贝嘉丽不能更赞同,今日她将长发束起,用黑色蝴蝶结的鲨鱼夹别住,整个人利落清爽不少。 “领导不就爱搞这些?要是真想让我们好好干,提高福利待遇比形式主义强。” 她走到江梦合身旁,抬手去感应水龙头,又挤了一泵洗手液来回揉搓。 “不过今天这场地不错,待会要不要去一楼的休息区拍照?”贝嘉丽用手沾湿鬓角凌乱的绒毛,把挎包放在台子上,拿出香水在手腕处点喷几下。 香水在透明的玻璃瓶中摇曳,荡漾顶灯流下的清波。不同寻常的包装很容易吸引目光,果然,扎麻花辫的女孩凑过来,好奇询问。 “刚刚就想说了,你今天喷的什么香水?这么好闻,刚刚后座的小李还问我呢。” 本意想被人注意,这会儿贝嘉丽故作遮掩,扬长调子温吞道:“hj的,听过没?” 江梦合似有所觉,捕捉到熟悉的词眼,放慢擦手的动作。 “hj?听过听过!”麻花辫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想去摸,又立马压下不安分的手,“嘉丽,你太有实力了吧,这个好贵呢!” 第18章 “是啊,还是定制的哦,”贝嘉丽见女孩眼底亮晶晶的,主动拿过去,“给你喷一点。” “真的吗?”麻花辫惊喜接过,“谢谢嘉丽,你真好。” 清淡素雅的栀子花香弥漫在空气中,在被凉水过滤的卫生间内越发浓郁。 见识到两个女孩因香水增进的友谊,江梦合手撑在台沿,镜中的女人眸光犀利,被遮掩的半张面容辨别不出情绪。 她太熟悉这种香味,无论是摆放在卫生间置物架,或者是加湿器喷洒的熏香,几乎渗透私人空间的每个角落。 “这有什么?”贝嘉丽语气难掩得意,“我朋友送的呗,她和我关系特别好,泉城作家协会知道不?她之前可主持过讲座呢!” 虽然经常嫌弃印芸竹温吞内敛的性子,在外人面前,她极尽吹嘘。不过是对方给发了几篇帖子,反倒成了不得的人物。 在外面逛街同样如此,每回把印芸竹打扮得从头发丝都是精致的,感受路人百分百回头的目光,贝嘉丽总是与有荣焉似的,高高扬起下巴,好让别人羡慕她的圈子多么优越。 在麻花辫诧异又艳羡的目光中,她抖擞精神:“笔名嘛,不方便透露,我说了你肯定听过……”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不然组长又要催了。”随着群消息提醒,贝嘉丽不得不终止这场吹嘘。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卫生间拐角,顿住的江梦合重新有了动作。 世上总不会有如此巧合,对方的朋友恰好也是个写手,恰好和自己品味相当,定制出细枝末节毫无差错的香水。 短暂的思绪滞涩后,洗手池前传来一声轻笑。 女人慢悠悠整理仪容,踩着高跟鞋,若无其事地离开。 第19章 怪我没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受到单女士的影响,印芸竹对瑜伽称不上排斥。平时除了跑步这类有氧运动,闲暇也会做做瑜伽锻炼身体。 紫色的瑜伽垫平摊在客厅地面上,温热被玻璃隔绝在外,不带温度的光线落在推拉门前。 她躺在瑜伽垫上调整呼吸,放在耳旁的手机铃响了。 小鱼绕开打转,好奇按住亮起的屏幕。 “走开走开。”印芸竹短促喝退,拿起手机。 自那日起,她和江梦合的聊天记录一直停留在礼物的话题上,两人快小半个月没有任何联系。 这段关系正如露水情缘,在晨光熹微时挥发蒸腾。想要维系无从下手,她又不想表现得太过迫切主动。 橘合:【今晚有空吗?】 小竹同学:【有的】 不过十字,两人切断了这次的聊天。成年人心照不宣,询问是否有空,意图再明显不过。 印芸竹揉了揉酸胀的腿,爬起来洗把脸。镜中的女人双颊泛红,是运动后残留下来的。 她找到上次定位的地点,把晚上出门要穿的衣服提前准备好。 泉城步入冬季中段,哪怕晴朗的天气,总会裹挟几分冰霜凝结的寒意。临行前,印芸竹特意加了件外套。 她找江梦合从不开车去,明白对方身份敏感。市中心人流如织,如果被跟踪的狗仔拍进去,很容易对双方造成困扰。 但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握住房卡来到酒店高层,一切和上回没有分别。印芸竹不理解江梦合为什么要住在酒店,于自己而言,充满生活气息的住宅更适合她。 所幸两人是流于表面的关系,某些南辕北辙的关系不影响和谐。 刷开房卡后,江梦合也从走廊过来。她刚洗完澡,正细细涂抹身体乳,伸展的手臂柔韧优雅,像展翅的天鹅。 反正待会也会被汗水流掉。 印芸竹心中默念,站在门口尴尬不已,发觉对方和自己做事的前摇越来越长。 女人偏爱栀子香,与她本人极度适配,轻浅的五官本就不适合浓艳扑鼻的玫瑰。指腹打着旋将身体乳抹匀,她站在镜前,仿佛在欣赏自己的身材。 看到印芸竹,江梦合没有太大反应,唯独看向她手上提着的包装盒时,目光微滞。 “这个是……回礼。”心中想好措辞,真正面对时又卡了壳。 印芸竹尴尬,感觉自己没见过世面。两人似乎不是来交流感情,而是寻常做客。 话音落下,江梦合抿眉头微不可察蹙起,淡淡开口:“放桌上吧。” 她应当是不嫌弃的,或许觉得这种你来我往的关系十分古怪,像婉拒自己先前的好意,让两人重新回归到疏离平等的位置。 见江梦合放话,印芸竹默默放下东西,拘谨坐在沙发旁。 酒店房间很少开顶灯,兴许也认为这段关系见不得光。床头柜杂物的阴影落在边缘,未被笼罩处暧昧流转。 “过来帮我摘一下项链。”江梦合拢起润湿的发,望向镜中的人。 “好。”对于这种举手之劳,印芸竹鲜少拒绝,丝毫没有被人使唤的觉悟。 靠近江梦合,熟悉的气味传来。后脖颈细碎的绒毛被光染了层虚浮的金,项链的银色卡扣衬得皮肤白皙。 女人的身材骨感又不过分干柴,挺拔的脊背肩胛骨凸。起,给人一种向上的韧劲。印芸竹手还没有被完全捂热,靠过去时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瑟缩一瞬。 即便指甲修剪得整齐,打开扣子依然费劲,动作稍微大点,不可避免掀开江梦合的衣领。 松垮的浴巾顺着肩膀滑落至腰身,最后落在脚踝旁,大片光景裸。露,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两人不可抑制亲吻在一起,女性柔美纤细的身体像水蛇紧紧相缠。 项链也许只是个由头。 从床位跌跌撞撞到床头,江梦合似乎在这场酣畅淋漓的**中占据主导,手插。入印芸竹的发间,强迫不让她乱动。 床下温柔又包容,床上总是竭尽手段与力气,撩拨起簇簇火热。 她仰躺着,膝盖屈起恰好穿过印芸竹的腿间,双眼失神时微微开口,细细喘着气。 能够在容颜清丽端方的人脸上看到这种神态,无异于是对印芸竹的嘉奖。她用指腹按。摩女人的腰腹,到竖窄的肚脐,游曳着向下。 在即将抵住时,两人的亲吻戛然而止。江梦合握住她的脖颈,像拎一只小鸡崽,眼底漾起得逞的笑意。 此时此刻,这种行为实在扫兴,印芸竹发热滚烫的体温浇灭了些,摆出适合的姿势谈话。 “怎么了?”她眼尾发红,像只小兔子,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江梦合手肘撑起上半身,和她鼻尖相抵,看起来更加游刃有余:“刚刚就想问了,上次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印芸竹这回彻底清醒,她慢腾腾从对方身上下来,目光飘忽:“喜欢的。” 她不擅长撒谎,但两人本就不相熟。如果不是江梦合亲眼所见,还真容易被糊弄过去。 “那今天怎么没喷?” 或许两人同为beta,江梦合在这方面有独特癖好,当被自身的气息包裹时,有种被标记的错觉。 只是一瞬间恍惚,也足够她摒弃底线,尽情投身放纵之中。 印芸竹本是在斟酌词句回答,捕捉到对方眼底的淡然和质问,敏感明白了些什么。 她不知道江梦合如何得知香水送人,转念又想,以贝嘉丽张扬又口无遮拦的性子,被人捉到小尾巴再正常不过。 泉城那么大点,稍微打听总能知道。 被当面戳穿后场面一度尴尬,饶是如此,她断然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两人相熟是你情我愿,印芸竹不想莫名其妙成了金主和情。人的关系。 她挺直腰身,反问回去:“那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不喜欢。”江梦合懒懒靠在床头,笑意不达眼底。 她甚至不知道印芸竹送的是什么,这个回答无非是单纯和后者作对。 女人不吝啬表达内心真实想法,比起侵略性过强的气势,印芸竹实在温良,柔声诘问简直像挠痒痒。 却也不肯低头。 江梦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在意起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出手一向大方,无论对工作室的同事,或者身边的朋友。 若送出的每个礼物都要过问,显得自己心胸狭隘。 唯独在印芸竹面前,生出莫名的愠怒。 前几日被迫听对方所谓的朋友,在旁人面前洋洋得意炫耀坚不可摧的“友谊”,是否想过,她的朋友早已和人有了更近一步的关系? 江梦合承认,当时,以至于现在,头脑都有些不清醒。 胶着之际,谁也不让谁。到底是她觉得丢了面子,先一步打破微妙气氛。 “原来是你不喜欢啊,是我疏忽了。”她叹气。 见江梦合表态,印芸竹反而扭捏。她跪坐在枕头旁,手乖乖搭在膝盖上。暖黄的灯光擦过她的脸部轮廓,唯独双眼澄澈明亮。 “家里养了猫,对刺。激性气味比较敏感,”她耐心解释,“我上回和你讲过的。” 第19章 印芸竹本意是提醒,两人在刚见面那段时间,她曾在江梦合的家里留宿,也正是那一晚,自己说过小鱼的事。 然而这话落入江梦合的耳中,带了点难以言说的情绪。 光线被遮住大半,女人眼眸蒙昧,温柔的眉眼倏然舒展,笑道:“印芸竹,你是在怪我吗?” “啊?”印芸竹大脑迟钝,反应也比别人慢半拍。 江梦合捏住她的脸颊,显然误会了什么,语气促狭:“怪我没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我——”印芸竹无从辩驳,又觉得此刻不是拆穿的好时机。 唇角被吻上,女人似乎用唇珠缓慢勾勒她的唇形,最后含。住,将她的说辞吞下。 小插曲无伤大雅,江梦合反而因此更加卖力,腿被架在印芸竹的肩膀,缠得她第二日起早肩颈酸痛。 两人的矛盾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印芸竹睁眼,见旁边空落落,原以为对方像之前那样离开。 从卫生间洗漱出来后,经过台几,她瞄到熟悉的身影。 江梦合穿着舒适的丝质睡裙,青紫的吻痕从脚踝一路蔓延到裙摆之下。她后腰抵在台沿,左手握住一杯牛奶,右手拿起手机在发消息。 感受到目光,她抬眼看过来。 印芸竹压下心底的惊讶,推开玻璃门探出脑袋:“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喔。” 江梦合似乎想询问她的去向,又觉得这个问题逾矩,颔首算是同意,并没有留她吃早饭。 回到卧房,印芸竹拿起外套。昨晚来时没带多少东西,她抽了两张卫生纸放进口袋备用,和人道别后离开酒店。 转动门把手出来,走廊暖气消散,空荡荡的两侧只有客房服务的灯亮着。 她正打算关门,余光中瞥见一阵迅疾的闪烁,连忙循着看去,却见拐角处空无一人。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在房间内迟迟不听关门声,江梦合走出来,询问:“怎么了?” 印芸竹不确定,出于谨慎全盘托出:“刚才……我好像被偷。拍了。” 这种猜想很合理,江梦合身为公众人物,总会有对家或媒体盯着她的错处。先前对她常住酒店的猜想,似乎也有了头绪。 “怎么办?”印芸竹生怕给她带来麻烦,毕竟和自己比起来,被诋毁受到影响更大的是对方。 闻言,江梦合靠在门框上,拿出手机和人联系。 对方的备注是叶熙阳,料到是经纪人,印芸竹心中依旧惶恐不安。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倘若被经纪人知道,自己和江梦合的关系,两人怕是止步于此。 察觉出她的担忧,女人分神揉了下她的脑袋,安抚道。 “放心,一切有我。” 第20章 “我偏要。” 尽管江梦合示意自己不要担心,印芸竹依然提心吊胆。她知道两人的关系本就出格越界,倘若被有心媒体报道出来,必然会大肆宣扬。 她不认为自己在对方心中有多重分量,你情我愿的事,江梦合都自顾不暇,更不要提关照自己。 事实证明,印芸竹想得太多。接下来几日,无论是微博热搜,或是其它平台,愣是半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她躺在人体工学椅上,切换写稿软件到浏览器首页。除了最近的社会新闻和新剧宣发,静得像一滩死水。 前几天偷偷关注江梦合的微博,下面评论也是清一色的夸奖。 悬吊的心脏稍稍沉落,印芸竹终于忍不住,主动给江梦合发了条消息。 小竹同学:【前几天的事,处理得怎么样啦?】 她的态度肉眼可见的殷切,原因无它,是自己不小心入镜,给人添了麻烦。 橘合:【差不多】 那头给出回复很快,江梦合的态度意料之中冷静,就像谈论天气晴朗或阴云。 印芸竹松了口气,握住手机的掌心沁出细汗,她抽出纸巾擦拭干净。 这几天无一不在焦灼中度过,她自小是别人眼中的乖乖女,连贝嘉丽都会嫌弃自己性子无趣,上娱乐头条无异于扯下遮羞布。 江梦合的出现就像晚夏迅猛的暴雨,毫不留情落入沉寂的潭水,溅起沸腾滚烫的水花,将印芸竹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小竹同学:【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这句客套流露出的疏离之感,在两人的关系中十分恰当。 另一头,女人飞速划过键盘,“客气”二字还未发送出去,坐在对面的女人再次发话。 “江小姐,考虑得怎么样了?” 灯火通明的包间内,几人的身影映在落地窗上。清明的弦月挂在大厦之上,在夜幕中添了几分冷肃。 江梦合手肘搭在桌沿,目光流转落在对面两人身上。 左边那位是当今二线小花任妤,气质清纯甜美,在美艳妩媚的一众女星中尤有记忆点,是近几年的后起之秀。 那双灵动的圆眼自打江梦合进来,就死死黏在她的身上。 演艺圈的摇钱树,票房的保障,换做谁都会艳羡眼红。 “不怎么样。”一旁的叶熙阳发话,她将照片轻飘飘扔在圆桌上,重新转回任妤面前。 照片上是敞亮宽阔的走廊,房门前站立两个人影,从刁钻的拍摄角度看,像是在拥抱热吻。 其中一位大众眼熟,正是坐在面前的江梦合。 任妤是圈子内某名导力捧的演员,两人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后者对她格外照顾。然而好几部影片口碑还行,任妤却有种不火的体质,加上资历尚浅,出道多年仍然在二线徘徊。 工作室后来商量,决定给她转型,从实力派演员到流量明星,先接些商业片在观众面前混个眼熟,以后再做打算。 上综艺买热搜,回回被对家截胡,就在她们一筹莫展时,任妤的经纪人盯上了江梦合。 演艺圈总有特例,既有出色的实力,又能受到大众喜爱,多年来少有黑料,和她合作过的人接连爆火。 江梦合就是这个特例。 任妤想和她合作,但是自身咖位不允许,容易让人联想到内幕,于是剑走偏锋,多次想通过营销“江梦合最照顾的后辈”,擦出些粉红泡泡来。 派人在她常住的酒店蹲了很久,总算在前几天拍到和某素人的亲密照,以此来作为今天谈判的筹码。 被叶熙阳拂了面子,任妤也不恼,扭头盯着江梦合。 她知道谁最有话语权。 江梦合慢悠悠把手机卡在桌上,双手交叠抵在下巴处:“叶姐,都是朋友,有什么事情可以一起商量。” 女人咬字很轻,在暖风中悠悠荡荡,很容易令人产生柔情错觉。 见她态度松动,任妤面露喜色:“江前辈,您这是同意了?” “你们有什么规划吗?”江梦合没有否认,抿了口红酒。 任妤连忙给经纪人递眼色,后者从包里掏出文件袋,特意绕过半张桌子走到她面前,出示内部提前商量好的条款事项。 包括两人的捆绑期限,期间共同拍摄广告和参与影剧,违约金等等。 看到许多眼熟的赞助商,江梦合眉头轻挑。 任妤背后的靠山来头真不小,也难怪着急,怕是近几年再没有水花,那些人就要撤资了。 任妤的经纪人想要帮她翻页,江梦合拦下,抬头道:“从导早年和我有几分交情,对她的朋友,我自然会照顾。” 磨了好几个月的任妤听到这话,心花怒放之余不免得意忘形:“那今晚我们就把这合同签了……” “不急,”江梦合打断她的话,合上文件,“我回去再考虑考虑。” 任妤急了,怕中间再生变故,正准备多说两句,见经纪人冲她小幅度摇头,只好按耐住意见。 两拨人谈妥,江梦合起身,任妤主动走上前敬酒。 门口的顶灯照下,清甜娇俏的五官带着几分精明。酒红色针织披肩在背光处更暗,花纹隐约可见。 高脚杯液体晃荡,略低磕碰着江梦合的酒杯,随即被任妤一饮而尽。 “合作愉快。”女孩冲她眨眼,笑起来时脸颊丰盈,漾起酒窝。 江梦合顿住,垂眼弯起唇角:“合作愉快。” 离开酒店,夜幕沉沉,台阶前的低矮灌木旁路灯亮起,照着片方小地。 江梦合随意地将文件袋交给叶熙阳:“上次有人联系我们,他手里有从佩恩的料?” “是啊,不过真敢要,五十万多方买,他们得赚疯了吧?”叶熙阳打开车门,把文件袋扔到后座。 做江梦合经纪人多年,她已经习惯两人唱红白脸。早年江梦合星途坎坷,处处看人脸色,成名以后依然延续过去,从不在酒局上明面得罪人。 “买下来。”江梦合说完这话,掏出手机发消息。 车子发动,叶熙阳应了声。今晚的疑惑盘旋在心头,她很想询问照片中的女人是谁。 江梦合喜清静,圈内大部分艺人的劣迹她全没有,如果照片上两人的暧昧是真的,那便是头一回的地下情人。 第20章 余光见女人的心思不在上面,只得作罢。她知道她是个认真谨慎的人,难得会疏忽到被那群狗仔拍下来。 不过身为工作室的员工,老板的隐私不便随意打听,于是默默开车。 江梦合正在给印芸竹发消息,她还记得饭前那句没发出去的“客气”,于是删除后改成了其它。 橘合:【想去你家】 今夜的疲乏涌上四肢,她靠在副驾驶闭目养神。 印芸竹正在收拾外卖袋子,刚打好结放在门口,听到消息音匆匆跑回餐厅,见江梦合发的这句,蓦地顿住。 明明在她眼里是稳重成熟的形象,偏偏这话感受到几分黏腻的撒娇语气。 她默默转身,将家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还未拆除的快递堆放在茶几,凌乱的沙发巾有的被拽出来,上面浮泛一层可疑的黄毛。此时的小鱼,正在咬外卖塑料袋上的结。 橘合:【想去你家】 手机震动,对面又重复这句话,迫切得就差从手机屏幕里钻出来。 印芸竹纠结,不是太愿意。抛开家里乱且养猫不说,家于她而言是较隐私的个人空间,突然被陌生的气息闯入,会很不习惯。 况且,对方的意图毫不掩饰,两人的疯劲儿她深有体会,只会将家里搞得更乱。 可又想到上回江梦合坦然邀请,自己已经大概将对方家里的构造摸遍了,又觉得对她不公平。 内心天人交战一番,她终于下定决心。 小竹同学:【可以[地址]】 橘合:【算了】 两人的消息同时弹出聊天框,印芸竹眼睁睁看着后面那条迅速消失。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橘合:【马上到】 复杂的情绪很快被急迫覆盖,她连忙启动扫地机器人,又拿起刷子在沙发上来回荡,将家里粗糙地打扫一遍。 江梦合速度很快,没多久门铃响起。 “来了来了。”印芸竹把小鱼抱起来关进书房,前去开门。 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熟悉清雅的栀子花香气。女人身着风衣,身材被拉得颀长高挑,此时鼻头发红,呼吸间吐出热气。 强势的寒气挤入温暖的客厅,每次见到江梦合,印芸竹心跳便会止不住加快。 生理性的喜欢很难抑制,尤其女人的眉眼优越含情,让人产生被包裹在爱中的满足与甜蜜。 印芸竹思绪连带动作跟着飘忽,她愣怔着看江梦合换鞋,脸颊发烫。 不知为何,今晚的女人看起来比平时更有魅力。又或者自己的领地被巡视占据,人总会对强势的人畏惧又崇拜。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江梦合已经直奔主题。她兴许对印芸竹的私生活不感兴趣,搂住她的肩膀便是一顿亲。 印芸竹被迫承受,背部抵在墙面上,任由对方的舌尖轻佻扫过上颚,痒意加上长时间未曾换气,止不住哼哼起来。 江梦合就爱她这副模样,握住她冰凉的手,逐渐朝自己衣服下摆探去。 羞人的水渍搅和声传来,半推半就间,两人逐渐靠近卧室。 印芸竹终于抽身,清醒过来后推搡:“不行,这里是卧室……” 她不想洗床单,潮湿的气味哪怕晾在外面,总会见缝插针钻进来,无时无刻提醒两人的苟且。 “卧室不行?”江梦合蒙昧的眼神逐渐清醒,埋进发间时,眼底划过狐狸般的狡黠。 “不行。”印芸竹长睫润湿。 下一刻,女人的手在她腰间猛掐,迅猛的痒意令人无法承受无法逃避,印芸竹睁大双眼,整个人朝门里缩去。 耳廓热气喷薄,女人霸道得像孩子负气:“我偏要。” 第21章 “印芸竹,我想和你睡。” 印芸竹无法拒绝江梦合,尤其女人接二连三砸过来的甜言蜜语,哄得她晕头转向。 江梦合很会说情话,先前明明温柔克制,床上的浪荡总会在衬衫纽扣系上最后一粒,而有所收敛。 浑身疲乏瘫软在褶皱的床单上,手摸下去一片洇湿。印芸竹翻了个身,却见江梦合还未合眼,灵动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有魅力,仿佛盛着小小漩涡。 女人光裸着上半身,暖白的肩颈上布满吻痕,锁骨处还有清晰的咬痕。 被烫到似的,印芸竹连忙扭头,不自在道:“你把被子盖上,别感冒了。” 她慢腾腾爬下床,披上居家珊瑚绒睡衣,看想去像只温顺的羊驼。 江梦合勾唇,上半身被冻得发瑟,左胸的红痣鲜亮诱人。偏不如她的意,甚至把被沿朝下拉。 “这么晚了干什么?”她难得有兴致过问除了性以外的事。 “我想换床单。”印芸竹打开旁边的衣帽间,踮起脚将最上面的四件套搬下来。 “那我躺着岂不碍事?”江梦合盘腿,拿起扔在地上的内衣,慢条斯理搭上扣子,柔软塑了形,更显腰身纤细。 她丝毫不避讳,甚至将这作为一种情趣。 “没事,”印芸竹声音被厚绒覆盖,听起来发闷,“你可以睡客卧。” 像媚眼抛给瞎子看,女人起身搭了把手:“印芸竹,我想和你睡。” 房间内恒温,空调风逐渐停了。语气郑重其事,话却是促狭调情,在安静的环境下令印芸竹面红耳赤。 她望向江梦合,见对方何其无辜,像充满安全感的母兽露出柔软的肚腩,丝毫没有亵渎之意。 “那你睡嘛。”印芸竹嘟哝。 在这种小事上,她向来迁就别人。 “你好宠我。”江梦合替她掀开旧床单,露出被溺爱后的笑。 她年纪更大,外人看像照顾人的姐姐,实则恰恰相反。兴许印芸竹有照顾印璇的经验,总能让人顺心如意。 事后温存,两人不再陷入彼此索取的冰冷关系。 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时,隔壁房间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动静。 “怎么了?”江梦合循声望去。 印芸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撂下手中的东西,匆匆忙忙跑向书房。 开灯一瞬,小鱼正躲在窗帘后面,透过缝隙朝外张望。它显然也被吓到,双眼反着白光。 书房内一地狼藉,笔记本电脑和支架掉在地上,鼠标被数据线连着,正挂在桌沿左右摇晃。 “你是不是讨打!”印芸竹训话都是软绵绵的,没有威慑力。 紧随而来的江梦合靠在门旁,静静看着一人一猫对峙,莫名想笑。 拉开窗帘,橘猫毫无悔改之心,尾巴不耐烦拍打地面。她把小鱼提溜起来,准备扔到客厅。 “给我抱抱。”江梦合堵住她的去路,伸出手想要接过。 不料小鱼闻到陌生的气息,直接应激,从女人的肩膀蹬腿跳下,裸露的右肩很快泛起断线的血珠。 江梦合倒吸一口凉气,皱眉捂住伤口。 “你——”印芸竹被这变故吓了一跳,紧张地想触碰上手,又缩回去,“我去给你找医药箱。” 自家小猫闯祸,她连带责任,内心不免愧疚。 从客厅翻箱倒柜找出碘伏和棉签,她坐在沙发旁替江梦合消毒。 先前防止猫抓挠,印芸竹硬是将心水的皮质换成布艺沙发,除了蹭上果汁处理比较麻烦,时间长慢慢看也顺眼了。 血块凝结,混入背后的吻痕,看着反倒不触目惊心。印芸竹小心翼翼用碘伏擦拭,时不时询问疼不疼。 江梦合耐心应答,终于有空打量这个家。 到处充满生活的气息,碎花沙发巾掖入缝隙,茶几下是松软的地毯。桌面上放着便签纸和笔,除此之外便是堆叠成小山的快递。 “怎么这么多快递不拆?”江梦合随手拿起一个,里面发出哐当哐当的动静。 “太忙来不及,”印芸竹的答案略显敷衍,实际上她全神贯注在受伤的右肩,“你别乱动,待会疼。” “拆快递难道不是最开心的时候吗?就像收到礼物一样充满惊喜。” 江梦合翻转外包装,去看快递单上的物品信息。奈何私密性做得极好,判断不出里面是什么。 “拆快递有什么好惊喜的,又不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印芸竹不以为然。 “那我拆了?”江梦合晃了晃手中的快递盒。 征求得同意,她拿起桌上的钥匙,划开胶条处打开,就见粉色的方盒整整齐齐码在里面。 她拿出其中一盒,慢条斯理念出上面的字:“阻隔病菌,持久水润……” “给我!”印芸竹迅速扔掉棉签,眼疾手快要去夺。 江梦合反应更快,伸长手臂不让她够到,两人重心不稳,一起摔在了沙发上。 “你还背着我买这个?”女人半眯起眼,对光仔细看背后的说明。 “怎么就不能买了?还给我。”印芸竹一字一顿,像笨拙的树袋熊趴在她身上。 “反正是要塞进去的,这么容易害羞?”江梦合捏了捏她涨红的脸颊,顾及到小朋友脸皮薄,塞回她手里。 第21章 “要你管。”印芸竹理不直气也壮。 她拉开茶几最下面的抽屉,把快递盒中的指套放进去。 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因为懒,会在江梦合面前出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开始是想,既然她是主动的一方,就要给江梦合最好的体验,总不能只顾自己爽。 虽然羞于启齿,可印芸竹最爱的,还是对方抵达时的神态。浑身上下爽到极致,仿佛每寸肌肤舒展绽开,接着双腿紧紧缠住她的肩膀,像海中沉浮时唯一的依靠。 哪怕仅仅和江梦合进行普通谈话,她端详女人的眉眼,也会不禁浮想联翩。 两人的关系掺杂太多不够纯粹的动机,每一次见面,必然伴随萌生的情愫,之后发生的一切水到渠成。 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擦出熟悉的火花,就在这时,逐渐熟悉气味的小鱼警惕靠近。 印芸竹像是找到了罪魁祸首,扭头憋红脸放狠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起身去逮,橘猫立马跳到餐厅的梁上,得意俯视底下跳脚的印芸竹。 江梦合歪靠在沙发旁,笑着看她们打闹,困意慢慢浮现。 兴许暖气足够,身边有人,她比先前睡得更沉,以至于翌日早上,印芸竹最先醒的。 映入眼帘的是平淡温和的眉眼,她眨了眨眼,没有动弹。江梦合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腰上,两人呈现相互圈抱的姿势。 她尽量放轻动作,还是不可避免弄醒对*方。 女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着印芸竹穿衣的背影:“起这么早?” “去买早饭,你要吃什么?”她转身,拉上拉链。 “有什么吗?”江梦合没有起床的迹象,抱住被子用腿压住,“和你一样吧。” “我都行,看你喜欢吃什么。” 印芸竹一如既往没主见,要靠别人拿主意。 “想吃你喜欢吃的。” 得到答案的印芸竹下了楼,十几分钟后,拎着一袋早餐回来。 早晨的空气格外冷,窗户凝结着水珠,朦胧外面的景致。印芸竹气喘吁吁,额发被外面的风吹得凌乱,带着一身寒气进门。 江梦合已经洗漱整齐坐在餐桌前,悠闲地刷起早间新闻。 “外面冷不冷?”她见印芸竹拆下围巾,挂在门旁。 “有一点儿,”印芸竹指节被冻得通红,“你出去多穿点,我有很多外套。” 她把早餐放在桌上,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和茶叶蛋,还有用盒子打包好的辣丝鸡汁。 “你平时吃这个?”江梦合接过小笼包,解开结后,香气扑鼻而来。 倒是没有对街头早点的挑剔态度,更像体验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活。 印芸竹以为艺人在食品都是吹毛求疵的,还担心江梦合会拒绝:“吃完早饭要工作,这个顶饱。” 她给出的理由合理且朴素,女人点头,撕开浸入汤汁的包子皮,露出肉馅,斯文地吃起来。 吃到一半,忽然笑了。 “我们艺人都会控制饮食,你怎么给我买了肉馅?”问题很刁钻,她很喜欢看印芸竹回答不上来,窘迫不知所措的模样。 两人头一次共进早餐,印芸竹坐在对面有些局促。面对这个问题,她回答得格外认真。 “你太瘦了,要长胖一些。” 出乎意料的答案,江梦合动作微滞:“我是艺人,瘦才能上镜,身材才会好。” 年轻的演员再怎么钻研演技,都要靠脸吃饭。她作为beta,本就比同期ao戏路要窄,倘若不严格要求自己,也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她以为,以两人肤浅的关系,印芸竹喜欢的也该是出色的外貌,和完美的身材。 “胖一点才健康,”印芸竹嚼嚼,咽下后继续说,“抱起来——更舒服。” 后面的话羞于启齿,但她还是勇敢开口。印芸竹永远做不到像江梦合那样,谈论**时气定神闲,提出如何改进体验。 “是吗。”江梦合长睫垂下,掩住眸中流转的思绪。 说不触动是假的,可现实总没有太多时间让她们温存。望着屏幕上经纪人的备注,江梦合不得不压下复杂心绪。 昨天听到交代,叶熙阳动作迅速,将狗仔手里的猛料买下来,发到她的手机上。 yang:【[文件]】 第22章 平安夜快乐 两人的联系断断续续,平时鲜有聊天。但印芸竹感觉最近江梦合很忙,秒回的消息时间无限延长,到最后石沉大海,隔天才会回复。 令近几天的她患得患失。 电脑弹出息屏提醒,意识到自己走神,她敲两下键盘,晃掉脑海不着调的思绪。 就算两人高度契合,也不能纵欲过度。说不准江梦合考量到这一层,故意晾着自己。 幸好最近竹原出版社频频联系,填充印芸竹空虚的时光,让她不再无所事事。稿件过审,就等那边印刷寄来手签。 处理完手头工作,印芸竹翻阅日历,决定回一趟家。 这两天张灯结彩,光秃秃的树枝透出橱窗的彩带。她打开车窗,见附近大屏的宣传语,恍惚记起今天是平安夜。 沿路在小摊上买了个包装精致的苹果,一路来到天成小区。手举起来还没敲门,绿色团子直接从门里蹦出来,扑进她怀里。 “姐姐!”印璇眼睛可尖,趁她不注意夺过藏在背后的苹果,小声“哇”了下。 绿色羽绒服衬得小姑娘像冬日的萌芽,蹦蹦跳跳充满活力与生机。边叫嚷“姐姐回来了”,边捧着礼物朝客厅跑。 “妈妈——”她拖长调子,“你看姐姐买的平安果!” 印芸竹无奈,关上门换鞋,就听单女士在数落印璇。 “每次都等不及,万一不是送给你的怎么办?” “姐姐就我一个亲妹妹,不是送给我的,还能给谁?” “你又不给我买,小气妈妈!” 八岁小孩牙尖嘴利,眼见大人扬手要打,连忙躲到印芸竹身后,揪住她的外套怯生生探头。 回家总会上演这一幕,印芸竹笑着护住印璇,多日盘旋心中的郁结暂时抛到脑后。 “今晚走不走?不走我下午请假去买点菜。”单女士从沙发坐起来,去冰箱拿出最近买的车厘子。 鲜艳饱满的红果盛在盘里,印璇一手抓好几个塞进口袋,静静听两个大人讲话。 “没事,下午我去买。”印芸竹拔掉车厘子的梗,放进嘴里。 难得想一家团聚,又忍受不了单女士的唠叨,才特意选在周五过来,顺便帮忙打扫家务。 “那行,我先送小璇上学,”单松月起身找拖鞋,拿起茶几上的零钱包,“钱够不够花?” “妈,我已经工作了。”印芸竹无奈。 哪怕毕业多年,单松月还总拿她当大学生看。又或者对她现在的工作不满意,总能脑补出三天饿九顿的可怜情景。 母女两人收拾好准备出发,临走前印璇偷偷把苹果从拉链塞进书包里,然后若无其事背在身上。 偌大的客厅恢复安静,天气算不上好,日光无法穿透雾蒙蒙的云层,给人一种快要下雨的预感。 以防万一,印芸竹提前把晾在外面的床单被褥抱进来。匆匆赶过来,正经的午饭没有解决,只吃了点零食垫垫肚子。 贝嘉丽发来消息。 lee:【出来玩吗?我在楼下看到你车了】 两家离得近,关系也不错,平时母辈会约着一起逛街。 小竹同学:【你不用上班?】 lee:【圣诞节放假[得意]】 贝嘉丽在外贸公司上班,逢西方洋节单量少得可怜,反倒成了闲人一个。 小竹同学:【行,我马上下楼】 她简单拾掇完家里,穿戴整齐出门。午后温度渐高,印芸竹双手插兜,刚下电梯就见贝嘉丽站在台阶旁跺脚。 对方穿着厚重的黑色棉裤,和平时的都市丽人判若两人。凌乱的头发下素面朝天,邋遢得像正月早上赖床那会儿。 “冻死我了,你真能磨蹭。”贝嘉丽从台阶跳下来,和她并肩。 “你放几天假?”印芸竹从口袋掏出车钥匙,走向停车位。 “一周,我这几天在家里住,不想再点外卖了。”贝嘉丽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我还没吃饭,打算去路边将就一下。” “行呗,难得回来逛,我请你。”女人趴在车窗上,整理两天没洗的头发。 车驶离天成小区,平稳开向附近商区。印芸竹手搭在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路况。 见她似乎心事重重,贝嘉丽趁等红绿灯的空隙,凑过去观察她表情:“你怎么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印芸竹最近总在想江梦合,激烈关系背后总会产生难以戒断的后果,以至于她怀疑对方是否陷入棘手的困境。 不过眼下,单纯是在路口等得无聊,放空思绪而已。 第22章 “啊?”前方红绿灯闪烁,她踩下油门,后知后觉,“没有。” “哎,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前几天我妈去你家送东西,好像听到阿姨打电话和叔叔吵架。” 印芸竹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逢年过节才会出现在家里。印象中是个沉默寡言又老实的男人,和单松月性子倒是互补。 很难想象他会和人口头起争执。 她对长辈那代的恩怨情仇不感兴趣,成年以后向往独立生活,和父亲的关系尤为淡泊,像扯不住的风筝线,稍微松力道就会断得一干二净。 “结婚多年,吵架不是很正常?”印芸竹吸了吸鼻子,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也是。”贝嘉丽点头,低头玩手机。 两人来到商场附近的街道,选了家连锁西餐厅。印芸竹停好车,两人推门进店。 饭点已过,周围座位上的人寥寥。店内展架贴着平安夜打折菜品的海报,银色带子装点红砖砌成的墙壁。 印芸竹扫码点单,选了个培根土豆披萨和奶黄牛角包,又将手机推过去。 “你点。” 却见对面的贝嘉丽正专心致志看手机,不得不叩击桌面小声提醒:“别看啦,该你点单了。” 对方敷衍应答两声,勾起她的好奇。 “看什么这么专注啊?”她双手搭在桌沿,身体前倾想凑过去。 闻言,贝嘉丽把屏幕翻转过来,压低音量:“我的天,大瓜啊,超话都把瓜条列出来了。” 便签截图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字,点进去还是长图,看着令人头疼。印芸竹有些近视,眯眼辨识上面的小字。 她本对娱乐圈的八卦不感兴趣,然而视线敏锐捕捉到“江梦合”三个字,注意力自动聚焦。 【惊!江梦合酒店与人幽会,扒一扒她以往的ao情。人】 配图很模糊,明亮的走廊内,江梦合面向镜头,正柔声细语对眼前人说什么。因后者背对屏幕,暂时判断不出来是谁。 从神态动作判断,两人关系非同寻常。这张照片流出,像炸弹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不到两小时爬上了热搜前三。 这正是那日早上被拍的情景。 嗡—— 看到照片的瞬间,印芸竹大脑一片空白,耳边的嗡鸣由近及远。 贝嘉丽划拉屏幕,嘴巴一。张。一。合,她却全然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像生锈的齿轮缓慢转动,喉咙发紧滞涩,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比起先前江梦合承诺过的“有我在”,她更在意营销号为了博噱头起的标题。 随着两人相处越久,印芸竹渐渐遗忘对方过去的种种,并非不介意,而是深埋在心底。 她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和对方产生隔阂,两人的关系非名正言顺,自己却以女朋友的标准要求她,外人看来太过无理取闹。 两人心照不宣享受若即若离的关系,在床上又浑身解数互相取悦。 是最近相处得太过温馨,让她产生被爱的错觉,不知不觉期望过高。 印芸竹料想过最坏的结果,以为那时的自己必然担惊受怕,怕舆论对自己的打击太大。 也怕承受不住身边人异样的眼光。 可当这一刻到来,却发现江梦合遭受的冲击更甚。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几张照片里,自己没露过正脸。 “哎这瓜真是越吃越有,也不知道这女的是谁,你看底下评论回复好搞笑……” 贝嘉丽还在翻评论区,见对面的人突然没了声,猛然想起印芸竹似乎对江梦合感官不错。 于是连忙改口,安慰道:“你别放在心上,都是营销号乱写的,咱们吃瓜看个乐子就算了。” “算了,点菜点菜,你不饿了吗……” 见人没反应,她连忙把页面切换到菜单上,随便点两个菜,不时询问印芸竹的意见,想要借此转移注意力。 印芸竹勉强扯起一抹笑:“没事。” 她像一尊石塑,静默坐在那里,喋喋不休的对比下更让人担忧她糟糕的状态。 手机放在桌下,屏幕上显示和江梦合的聊天记录。 一长串文字还没发送,印芸竹既想听到解释,又担心对方深陷舆论而烦心。 她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关心过问太多是越界,作为情。人,只需要安分站在背后,等待最终结果。 其它的,都不该是自己考虑的。 最终,删删减减无数次,只留下一句。 小竹同学:【平安夜快乐】 她相信江梦合能处理好一切,女人总是运筹帷幄的沉稳模样,给人无论什么事都能摆平的可靠感。 惴惴不安中,那头隔几分钟,回了一句。 橘合:【你也是】 橘合:【平安夜快乐】 望着两行短短的回复,印芸竹忽然难受起来。 她一点都不快乐。 第23章 “小朋友生气了,我去哄哄。” 阴郁层云犹如一团灰色麻线,风吹枝桠传来簌簌声,哪怕打开窗户,也沐浴不了分毫光亮。 江梦合靠在工作室的单人沙发上,正在看热搜上不断发酵的舆论。从刚开始的震惊,大众视线已经转移向她的过往。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不怕被人扒出些什么,反倒没多少人注意到印芸竹。 估计以为是哪个漂亮的omega。 营销号发布的文章开始编排往期一同合作的女星,从p图到恶意剪辑,足够以假乱真。 好在她平时在圈子里人缘不错,许多前辈站出来替她说话。一时间众说纷纭,大多数持怀疑态度。 顶端弹出来一条消息,是印芸竹发来的平安夜祝福。 点进这条消息,江梦合看着备注和正在输入中来回切换,摸透对面别扭的想法,不由得笑起来。 叶熙阳正站在旁边打电话,看她心情颇好,无奈道:“真的不打算让公关部处理?” “看看情况。”女人抵住额角,微垂的眼皮让褶皱并不明显,静默坐在那里自成知性书卷的气质。 几个小时前,任妤气急败坏打来电话,以“你们敢耍我”为开场白,又放狠话要让江梦合在圈内混不下去,接着匆匆挂断电话。 在搞事之前还要发条预告函,江梦合只觉得幼稚。 她不比任妤娱乐圈小公主的身份,背后空无一人,其它人脉未必能帮到底。如果有心人想搞垮,稍微费力使点手段也不是不行。 叶熙阳扶额,知道她自己有办法,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焦躁。 究竟是谁说江梦合好相处,平时仁善得像老好人,长相温良亲切,谁能明白私底下一副狡黠狐狸样,口蜜腹剑形容她再贴切不过。 “真打算任由事情发展?”经纪人替她倒了杯水,“你就不怕她那群魔怔粉缠上?” “怕,”江梦合握住杯口放在手旁,“那你给她发条消息,说我反悔了。” 听完这话,叶熙阳愣住:“什么意思?” “她想捆绑炒作,那就都听她们的,你知道我不爱得罪人。”江梦合走到窗前,拨弄放在窗台上的多肉。 深绿的花瓣尖上带着扎人的刺,在苍茫灰白的冬季生机勃勃。她用指腹碰了碰,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你真是……”叶熙阳轻啧,却见女人回头交代。 “有点饿了,待会回来能帮我带小笼包吗?谢谢叶姐。”江梦合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偏偏态度又好。 叶熙阳憋闷,正打算开口,对方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 与此同时,西餐厅内。 印芸竹机械地用餐叉裹起意大利面,味同嚼蜡。对面的贝嘉丽不敢吭声,像追在孙女后面喂饭的奶奶,一个劲儿让她尝这尝那。 旁边的手机持续震动,有人给她打了电话。 看到备注,印芸竹差点拿不稳餐具,连忙遮住不让看。 “我去接个电话。” 她匆匆起身,走出餐厅。 外面风大,街道边嘈杂的鸣笛声和宣传广告绕在耳畔。她按下接通,捂住听筒。 “怎么这么突然……”印芸竹做贼心虚,梗着脖子像只鹌鹑。 鼻头被冻得通红,刚从温热的室内出来,外套拉链没拉又吹了冷风,估计回去就会感冒。 “吃过饭了?”磁性的女声刮擦过耳廓,挠得人心里痒。 她转身,隔着玻璃窗见贝嘉丽缩脑袋,装作认真吃饭的模样。 “正在吃,”印芸竹用脚尖磨动六角砖的边缘,犹豫半天才敢开口,“你……” 猜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对面的人淡淡道:“信我,能摆平的。” 察觉出话语中微妙的疏离感,印芸竹心中一紧,苦涩犹如粘稠的果浆从心底冒出来。 “知道了。”她乖乖回复,识时务地住嘴。 或者能从电话那头想象她耷拉耳朵的可怜模样,江梦合顿了顿,声音放缓。 “抱歉,把你牵连进来了。” 第23章 “要是委屈,说出来我听着。” 薄荷般的话沁入心底,把心底那点黏糊别扭冲散得一干二净。印芸竹踢了下旁边的路灯:“没关系,我也有责任。” “太不谨慎。” 她想,当初答应江梦合,就该料到有这么一天。 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塑料袋在摩。擦。女人声音听起来有点闷,过了一会儿再次清晰。 “这几天先不见面,免得再被人盯上。” “嗯嗯。” 印芸竹性子软,对面说什么便是什么,挂断电话后迟迟没回过神来。在外面吹了阵冷风清醒,才拍拍脸颊回去。 暖气驱散四肢的僵硬,她抽出纸巾擦了擦鼻子,却见贝嘉丽一脸狐疑盯着自己。 “出去接谁的电话了?老实交代!” 她眼疾手快端走印芸竹面前的意面,眯眼上下审视。 “没有,”印芸竹把用过的餐纸扔进垃圾桶,“出版社和我商量实体书进度。” 往日贝嘉丽对她的工作极其感兴趣,总是缠着她帮忙产出点同人文,这会儿脑子精明,丝毫没被这话术糊弄过去。 “不可能,”她轻哼,“能让你心情阴转晴……别是最近有情况瞒着我?”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然这单你买。” 她摆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却见印芸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默默走向前台。 贝嘉丽:“……” 得到江梦合的承诺,印芸竹放下心来,她原以为只需要静静等待处理结果。然而隔天等到的,却是热搜上再次挂着的词条。 【江梦合任妤】 【任妤回应江梦合酒店照片】 【江梦合官宣】 此时印芸竹端着泡好的果茶,准备下午的工作。印璇趴在地垫上,津津有味看着刚买的小人画。 看到微博前三条被江梦合完全占据,印芸竹心漏跳一拍,掌心紧张到冒汗。 不妙的预感越酝酿越浓郁,她点进任妤的微博,发现后者转发了昨天的照片。 任妤renyu:【让大家担心啦,其实那天早上是我找江前辈交流新剧,不信谣不传谣哦[天使]】 她足够聪明,既没承认和江梦合的关系,又将大众的注意力转移到两人合作的新剧上。 果然,底下不少粉丝发问。 【救命,我的两位女神终于要合作了[大哭]】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听小道消息是从导的剧,从导出品,必属精品!】 当然也有人清醒,发出不同的声音。 【就没人好奇,为什么大清早她从江梦合房间里出来?】 【感觉像谈了很久的恋爱,被拍到不得不公开,干脆提前预热……】 【楼上,怀疑你真相了】 一条条翻下去,印芸竹捏住水杯的指节发白,甚至到最后没有勇气翻页。 她知道艺人难免逢场作戏,可还是会被真真假假的观点裹挟影响。 所以昨天提到的解决方法,就是这个? 推出另一个人顶替她,光明正大做实两人的恋情,或者任由媒体乱写引导舆论,为自己的前途铺路。 印芸竹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在江梦合心中无足轻重,是空虚的抑制剂,闲暇时打发的人,可两人从未凌驾肉。体之上深。入了解。 她不知道江梦合的过往,也许有很多情。人,毕竟她性子随性平和,那张脸又极具欺骗性,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很容易陷进去,无法自拔。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贪恋女人吻上肩颈的温度,在孤枕难眠的夜里只会辗转反侧。这段时间,印芸竹确实享受,然而她从未放弃自己的底线。 不认为江梦合做错,毕竟这是当下的最优解。 可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叫嚣,她可以当对方背后的隐形人,却无法忍受自己像只阴暗的老鼠,窥伺对方暴露在阳光下,被所有人看好的幸福。 印芸竹隐约意识到,不可抑制的情愫在滋长,也深刻明白及时止损的道理。她不可能为了让路,令自己弯腰卑微到尘埃里。 昨天下午吹风,使得她感冒加剧,服用药物后症状依然没有减轻。 她拿出手机,直接给江梦合发了消息。 小竹同学:【我看到热搜了,想听听你的解释】 小竹同学:【如果你和任妤真的在交往,那我们的事情需要重新考虑一下】 印芸竹性子软,偏偏有时候较真得像韧劲的竹节,表达得毫不含糊。 收到消息时,江梦合正在和叶熙阳商量发澄清声明的时间。 “说别人幼稚,你呢?”短发女人盯着屏幕上一长段还未发出的稿件,“非要再耍她一顿?” “天天狗皮膏药黏着,这次正好敲打敲打。”女人双手抱臂,长睫疏落在眼下蓄出剪影。 了解江梦合的都知道,她表面温柔,实际淡漠到骨子里。又借着不愿得罪人的由头,和人逢场作戏。 放进影视剧里,是两面三刀的纯恶人。 两人正聊着,江梦合手机响了。她匆匆瞥过备注,叹了口气。 这几天了解始末,叶熙阳也得知印芸竹的存在,惊讶之余倒是没多问。 成年人有欲。望,及时纾解很正常,只是这事落在江梦合身上,显得有几分诡异。 只见女人扬了扬手机,明明该是苦恼的事,她偏偏又摆出受用的神态。 “小朋友生气了,我去哄哄。” 第24章 “谁和你说,我有很多情人?” 响了很久的铃声终于拨通,对面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瞬间,印芸竹丧失了质问的勇气。 她以什么身份,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去管束江梦合的安排? 还是对面的女人开口率先打破沉默:“怎么了?” “我发的消息,你看了吗?”印芸竹回头看虚掩的房门,走进卫生间。 敞开的窗户送入寒冷的风,远处施工楼盘传来打桩声。她用纸巾擦拭鼻尖,闷闷道:“那你没有要和我解释的吗?” 无名火堆积心头,尤其对方无所谓的态度,似乎压根没将自己的感受考虑在内。 江梦合从鼻腔发出轻哼,她把。玩桌上的空调遥控器:“有,假的,别信。” 她不会自作多情到印芸竹吃醋,像从这件事中完全剥离出来,无论是任妤过家家似的合作,还是两人的秘密关系。 “没了?”印芸竹不可思议。 她以为凭借对方的性子,至少会耐心讲清楚始末。然而短短的五个字,毫不留情撕下江梦合的温柔伪装。 薄情寡义,和握卧在床头轻柔抚摸她发顶时判若两人。她眼前甚至浮现那双凉薄的双眸,清寒得不含杂质,用几句轻飘飘的敷衍打发自己。 再望向镜中的自己,昨天受凉时冻得感冒,鼻头发红,精气神也蔫蔫的。不知道的人来看,还以为她为情所伤。 心中的不平衡像拧不断的麻绳,粗擦磨砺着掌心,迫使人不得不放手。 至少……该和她商量的。 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印芸竹吸了吸鼻子:“我不接受解释。” “什么?”江梦合身形顿住,秀丽的眉头拢起。 “我说,”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我不接受,不接受你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这些决定。” “让人冒名顶替我,在你和另一个女明星合作捆绑期间,又和我拉扯不清——” “我说过,最近不要见面。”江梦合打断她的话,耐心显然告罄。 她不理解一件小事,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甚至将情绪发泄到自己身上。 换作往日,她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就像面对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有同归于尽的风险。 或许想到先前耳鬓厮磨,呢。喃情话的场景,江梦合眉头舒展,放软语气哄:“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凭什么等你?”印芸竹恼怒,手中的纸巾被团得皱巴,“需要我就来,不需要就踢走,凭什么?” “我也有拒绝的权利,不是吗?当初是两个人答应好,现在我就活该被动等待,你推着我才走吗?” 每句话掷地有声,哪怕绵言细语,却一字不落入了耳。柔韧温良的兔子,应激时也会露出尖锐的爪子。 “印芸竹!”江梦合抬高音量,连隔着玻璃门的叶熙阳都忍不住看过来。 不知道哪句戳中她的心,料想事情朝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女人死死攥住栏杆,语气淬了冰。 “别作。”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随即印芸竹的话回荡在耳畔。 “如果我的存在让你困扰,那就不用见面了。” 不用再为网上各种言论所困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至于江梦合,继续留在她的舞台上闪闪发光。 本就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强凑又能延续关系多久?还不如及时止损,对彼此都好。任谁见到她们,都会皱眉说句不够般配。 第24章 胸口的烦闷随着这句话,释怀在微凉的风中。印芸竹挂断电话,又抽出纸巾揉鼻子。 圆眼红了一圈,润湿垂下的睫毛。她打开水龙头,捧起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一哆嗦,理智瞬间回笼。 纠缠这么久,还是散了啊。 印芸竹整理好情绪,转身就见门外趴着个人。 印璇不知何时放弃手中的小人书,躲在卫生间外偷听。肉嘟嘟的脸被玻璃门挤压得变形,在上面留出水印。 “干什么?”印芸竹推门而出,前者也毫不意外地跌到她腿间。 客厅的暖气拂面,让僵硬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窗户的亮在她的身后描摹淡色的光影,丧气和委屈仿佛凝结成实质。 哪怕八岁大的小孩,也不会傻到毫无察觉。 “你好久没出来,我要憋死了。”小姑娘心虚挪眼,捂住肚子不敢看她。 印芸竹叹气,蹲下身子和她对视:“听到多少了?” “没多少。”印璇盯着脚尖,做出犯错时被罚站的模样。 不忍拆穿她拙劣的谎言,印芸竹勉强扯出一抹笑:“替姐姐保守秘密,姐姐带你出去吃大餐。” 她根本来不及神伤,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只会让关心的人担忧。 以往听到逛超市或是吃大餐,印璇开心得能蹦起来。此刻忸怩地将手别在背后,低头不语。 “姐姐没事,不用怕。” 心口被人戳出软软一块,印芸竹抚摸她的发,安慰道。 “你骗人,你回去肯定又要和她吵架。”小姑娘攥住她的袖口,突然眼泪汪汪。 小孩子的泪点有时候莫名其妙,哪怕看身边人落泪,也会情不自禁跟着哭。也许印璇根本不懂电话那头是谁,只知道姐姐和她吵架,会伤心。 “不骗你,”印芸竹作出保证的手势,信誓旦旦,“姐姐这几天不走,陪你过元旦好不好?” 往年也是如此,逢年过节总会陪着家里人,三人围在桌前一起吃饭。 “真的吗?”印璇哽咽。 “真的。”印芸竹揉。捏她的手。 “我说的是带我吃大餐。” “……” “真的。” “好耶!”小姑娘欢呼,蹦蹦跳跳要去卧室换衣服,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 望着印璇窜出去的背影,印芸竹吐。出一口气,掏出手机查看和江梦合的聊天记录。 对于戛然而止的那通电话,对方甚至没有疑惑,似乎默认这个结果。 原来到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 印芸竹点进江梦合的头像,毫不犹豫选择了拉黑。 与此同时,云娱文化工作室。 江梦合正想和印芸竹理清乱七八糟的情绪,叶熙阳敲了敲身旁的玻璃门。 她不得不关闭麦克风,走上前去:“怎么了?” “任妤的经纪人在楼下,说要把这次的合同签好。”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微妙氛围,叶熙阳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心口堵住似的,负面情绪无从发泄,江梦合本就郁闷,淡淡“嗯”了声,刚拿起手机,那头印芸竹回一句“不用见面了”,火速挂掉电话。 烦躁抵达临界点,她气笑了。盯着通话时长,嘴角挂着讽刺的笑。 碍于身边有人,江梦合不好发作。她极少数情况,会像现在这样情绪失控,想拨回去和印芸竹辩论是非。 时机不允许,任妤已经发来消息催促。 妤。:【江前辈,我们在楼下,见一面把合同签了呗?】 妤。:【合作愉快哟[偷笑]】 致使两人吵架的始作俑者浑然未觉,甚至有心思发表情包调侃,可见情绪极佳,殊不知恰恰撞上了枪口。 扫过两行话,江梦合冷笑。 叶熙阳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那……澄清声明什么时候发?” 从刚开始,两方就没诚心达成合作。任妤有点小聪明,想背靠江梦合好乘凉,又发通稿暗暗拉踩营销,至于流出来的照片,压根没打算留着。 被江梦合耍了以后,一怒之下干脆联系工作室发全发出去,又见云娱果真害怕,得意洋洋时上门要挟。 见她们被牵着鼻子走,借此讨价还价。可惜她不够聪明,算盘偏偏打在了江梦合的身上。 又正逢她和印芸竹吵架。 “不发了。”江梦合抬手,示意叶熙阳将工作手机拿过来。 然后直接登上微博大号,回复任妤那条对照片的回应。 【不熟,没戏,别蹭】 * 临近元旦,温度骤降,道路边的行人披着厚重的外套,走在这座陷入冬眠的城市。 一连几天,江梦合没再收到印芸竹的消息。她知道后者内敛又面皮薄,回回需要自己主动。 暮色降临,天际线被墨色晕染模糊,逐渐吞没瑰丽的橘红。女人坐在车里,看向手机上鲜艳的红色感叹号。 原以为只是像上回那样闹脾气,不曾想走得如此决绝。 电话关机,消息发不出去,她凭借记忆中的路线,停在印芸竹的公寓楼下。 昏暗之中,唯独屏幕的光亮映入女人的眼底。她扶额叹气,一遍又一遍重复无意义的拨通。 明知道打不通,江梦合在这方面又充满毅力。每当冗长的嘀声燃起心中的希冀,就又会被冰冷的女声浇灭。 真生气了。 想起那天的口不择言,她心头浮现几分懊悔,莫名的情绪像丝线缠绕在心脏,窒息感闷*在喉咙里,堵得呼吸不畅。 或许这几天反思,心底的不平衡总让江梦合觉得对方不知好歹。当初说好互不干涉的关系,怎么又演变成如今的占有欲作祟。 自我消化一番,她又学会了换位思考。 算了,印芸竹哪怕真的作,自己迁就又怎样?总归身边这么多年唯一一个。 望向印芸竹公寓的窗户,漆黑得和夜色融为一体,她想。 与此同时,天成小区。 客厅内温馨暖和,靠墙立式空调上垂吊的绿萝根茎摇曳,为昏黄的光线缀着一抹绿。 正中间的茶几上铺着防油垫,锅内煮着的红油汤汁咕嘟咕嘟冒泡。印璇吃得满脸冒汗,正要再夹起菜叶,被单松月用筷子戳回来。 “吃旁边的清汤锅,不能吃辣还逞强。”单松月嫌弃,把下好的虾滑盛进印芸竹碗里。 “姐姐能吃,我也想吃。”小孩撅嘴,不满抱怨。 “我看你是想吃龙肉!”单松月一顿教训,小萝卜头老实不少,啃着碗沿直勾勾盯着锅里的菜。 和江梦合失联的几天,印芸竹留在这里。一想到回家后,进入客厅和卧房,难免勾起过往的回忆。 明明只是短暂出现在她的生活,却像洇入白纸的墨渍,渗透到无法根除的深处。 好在今年的最后一天,一家三口围在桌前吃火锅,被困住的情绪一时获释,在热气腾腾的晚饭前消融得彻底。 印璇被烫得嘴唇发肿,又总爱揉眼睛,被单女士带去冲洗。 印芸竹则收拾好碗筷,抹完桌面去拆前几天买的仙女棒。 泉城禁止燃放烟花,奈何印璇吵着闹着要,她只好在网上下单一箱,想着待会去阳台放。 窗户没关严,冷风从缝隙钻进来。她蹲在地上,去看远处商区的灯火。 这时候商场最繁华热闹,广场还有主办商搭建的舞台。彩色射灯在寂寥的夜幕投放一串光束,为辞旧迎新的一天增添仪式感。 印芸竹没由来想起江梦合。 她从小老实文静,感情方面虽然一窍不通,但也知道从一而终。难免在每回事后想两人的未来,最好的结果是和平分开,渐行渐远。 不欢而散属实意料之外。 回想当时的场景,后悔倒谈不上。只是任妤一事令印芸竹觉察到,心底对江梦合的微妙情绪变了质。 算不上喜欢和热烈的爱,本能又排斥她和别人染上。她渐渐迷恋夜深人静时,身旁有个愿意陪伴的人。 印芸竹似乎明白,她的爱和性并不能像对方那样完全分开。然而一段关系掺杂太多,天平势必会向情感零落的人倾斜。 掌心抓不住的沙,就及时扬掉。她缺乏足够的安全感,如果不能牢牢攥在手里,宁可不要。 嘴上劝了一遍又一遍的道理,又没出息地从心想念。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单松月敞开推拉门:“外面不冷啊?感冒没好就开始嘚瑟……” 印芸竹抑制住情绪,转头道:“等小璇一起过来。” “我好啦。”印璇哒哒哒跑过来,接过递来的仙女棒。 “玩一会儿赶紧进来,最近流感严重,小心感冒。” 单松月叮嘱两句,就回客厅和老朋友煲电话粥。阳台上蹲着一。大一小,印芸竹点燃打火机,蓝色火苗跳窜,沿着细长的棒子上攀。 滋滋啦啦的小火花爆开,在空中划出道道明亮的轨迹,确认安全后,她才将仙女棒递给印璇。 第25章 小姑娘开始小心翼翼,习惯后大着胆子作画,微芒映入她的眼底,也照出印芸竹晦暗的脸。 “姐姐,你好像不开心。”一根燃烧殆尽,印璇说。 “这你都能看出来?”印芸竹托腮,故作惊讶。 “是啊,”小姑娘兀自拿起新的仙女棒,“我都猜到了,一定又是想上次在洗手间,你分手的事情。” 印璇比划个不规则的爱心,又从中间斩开,说得煞有介事。 印芸竹食指按住她的脑门,后者重心不稳坐在地上,就见亲姐居高临下说。 “脑子里净想些乱七八糟的,这点小聪明怎么不用在学习上?” “看你为情所困,当然要安慰啦,”印璇甚至会用成语,说得一套套,“没事,我也刚和女朋友分手。” “你还有女朋友?”印芸竹质疑。 她只当小孩追赶潮流,没放在心上。 “我怎么就不能有女朋友?”被看扁的印璇不服气,扬起语调,“就许你有,不准我有?” 音量一。大,隔着阳台门,沙发上的单松月闻言看过来,吓得印芸竹连忙捂住她的嘴。 “你真不怕被打?”她压低音量警告。 印璇说的话妈也许不在乎,可涉及到自己的恋情,单松月比谁都着急。即便育孩散漫又开明,但也绝不会接受她和一个女人。 意识到说错话的小孩瞪大双眼,不敢吭声。 幸好单松月只是狐疑扫了眼,就又继续和人打视频。 两人在阳台玩了一会儿,直到印璇打起喷嚏,印芸竹起身,准备进卧室给她披件外套。 路过沙发,单女士突然勾住她的腿,然后神秘兮兮冲她招手。 “怎么了?”她走过去,却见对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一张照片。 男人年纪看着不大,国字脸戴一副金丝框眼镜,给人斯文又干净的感觉。 见到照片的瞬间,她下意识皱眉:“这什么啊?” “啧,”单松月不满打了下她的手臂,“这是你王阿姨家的侄子,在国企上班,去年刚在市中心买了套房子……” 王阿姨是单松月的同事,两人在同个组教书。 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印芸竹及时打住:“妈,快跨年了,就不能聊点开心的话题吗?” 她实在不想每次回来,就要被拉着过问感情状况。尤其最近和江梦合那档子事,让她对这方面更加抵触。 单松月不乐意了:“怎么就不开心了?你也老大不小,以后万一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小姑娘在外打拼不容易,说得难听点,我们这些就是下等人,养老资源什么的也轮不到,挣再多钱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 “我去给小璇拿件外套。”印芸竹起身,想要转移话题。 见她态度敷衍,单松月微恼:“我说话你现在当耳旁风了?” “你知道我不想听,又何必回回唠叨?”印芸竹抿嘴,少有顶嘴的习惯,好声好气道,“今天先消停一天——” “消停?”沙发上的人站起来,“怎么我还能盼着你过得不好?有没有点良心?” 单松月嗓门大,一讲话把阳台的印璇吵起来。后者拉开一条缝隙探出脑袋,见气氛紧绷,不敢吱声。 “我……”印芸竹欲言又止,她不善言辞,嘴上功夫比不得教书的对方,索性闭嘴。 客厅一时安静,她站在明暗的交界线,影子被拉得斜长,透射在走廊的拐角。 不知过了多久,印芸竹眉眼疲惫:“家里猫还没喂,我今晚先回去了。” 不等答复,捉起鞋柜上的车钥匙,头也不回离开家门。 跨年夜算不上愉快,走出天成小区,寒气侵蚀裸。露在外的脖颈,她拉上拉链防止吹风,步伐缓慢上了车。 喂猫只是借口,印芸竹并不想因为琐碎的小事和家里人吵架。 兴许是跨年夜,驱车驶向新梧公寓,远远望去,窗户黑黢黢排列在一起。这里住的多是年轻人,估计全去郊区放烟花了。 将车停稳,印芸竹下来。栅栏外围着种植一圈灌木,撑起暗淡的路灯。 她裹紧外套,动作缓慢得像只蜗牛。坐电梯上楼,走到门口,发现楼梯间拐角的声控灯亮了。 一瞬间,脑海警铃大作,印芸竹脑海浮现以往看过的社会新闻,慌张得连忙开锁。 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身后。 女人身量颀长高挑,风衣版型衬得肩膀挺括。她眉间含。着倦色,暖白的皮肤在灯下略显憔悴。 见到江梦合的瞬间,印芸竹错愕,随即连忙开门钻进去,企图将人关在外面。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算下来,这是对方第二次冷战后找自己。 奈何江梦合比她动作更快,手握住门沿按住。 “印芸竹,我有话和你说。”她的嗓音浸入隆冬的干燥,嘶哑低沉。 也正是印芸竹心软的一瞬,被对方轻易捕捉到。江梦合拉开缝隙,半张面容露在光下。 含情眼失了光彩,依稀能看到红血丝,让平时温润得体的女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说不触动是假的,印芸竹咬唇:“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你真的生气了?”她皱眉,似乎到现在也没意识到,两人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这句话犹如在伤口上撒盐,印芸竹心口的无名火再次窜上来。 难道她以为,自己那些划清界限的狠话,都是为了挽回她而使的小性子吗? 愤怒的,委屈的如同打翻的颜料,混杂着落在纯白的画板上,却又不被人在意。 “你走!”她憋出两个字。 刚被单松月数落的憋闷尽数浮现,印芸竹红了眼眶,此时见江梦合更加面目可憎起来。 “你走!”她这回声音更大,挟着几分哭腔。 她不想被江梦合看笑话,在她面前没出息地哭。 见女人杵在门口没反应,印芸竹直接关上门,却从缝隙中听到对方倒吸一口凉气。 “嘶——”江梦合短促轻声。 印芸竹连忙去看,见前者的手似乎被夹到,一时间愣在原地,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像被无形的大手揪住心脏,她握住把手缓缓放开,怯怯道。 “你,没事吧?” 女人站在原地,反复揉。捏指节,紧皱的眉头迟迟不肯舒展。见状,印芸竹也明白自己反应过了,连忙敞开门:“你快进来,我看看怎么样了?” 总共来了两次,回回带点伤口。 她内心愧疚,等人进来后打开门关的灯。明朗的光落在江梦合的肩颈上,柔和了锋利尖锐的气息。 “看看。”印芸竹自顾自握住她的手,红润的指腹泛着凉意,光滑得连淤血也不曾有。 反倒眼前人莞尔,受用说道:“心疼我?” 意识到自己被戏耍,印芸竹气恼,甩开她的手就要将人挤出去。 “你走!”感冒未痊愈的浓重鼻音,听起来像嗔怪。 不知为何,对方这副轻佻模样更惹人生厌。再次意识到两人的不对等,患得患失中另一个仍然运筹帷幄。 印芸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卑微,心中无数次劝自己划清界限,对方稍微示弱,就又贴了上去。 太没出息。 见她不说话,江梦合立在原地不动,任由推搡,也稳如雕塑。 她自认为不是倨傲矜贵的人,却也免不了俗的好面子,主动低头认输的时候更是少有。 现如今放下身段,接连几个晚上在新梧公寓堵人。好不容易今晚见到人,断然不可能轻易算了。 “生气了?”她抬手想摸印芸竹的脸,被人打开。 “走!” 印芸竹倔强别过脸,在家里受的满肚子气搅得心神不宁,这会儿连江梦合也上赶着欺负自己。 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怎么哭了?”江梦合有些慌,不明白究竟哪句话,哪个举动惹她伤心,“难道还在因为上次的事……” 她没谈过恋爱,也不会哄人。此刻躯体僵硬,曲意逢迎的场面话都不会说了。如果叶熙阳看在眼里,估计会以为她被人夺了舍。 “不哭了,我做的不好,不该不顾及你的感受,应该提前和你商量的,别哭了好不好?” 江梦合用拇指轻轻揩去温热,又摩挲到干燥一片。纵然知道印芸竹没掉眼泪,也必然被伤透了心。 于是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见她想揽过肩膀,印芸竹偏偏不让,推开后愤懑道。 “走啊!还要缠着我到什么时候?看我出糗为你争风吃醋很开心?很有成就感?” 她不知道对方是否会这样想,已然认定江梦合是个风。流又薄情的女人,会将自己今晚失意的原因归咎于她身上。 看到自己喜极而泣,又因为前几天的事难过痛心,像跳梁小丑一样。 印芸竹力气不大,两人又堵在门边。江梦合后背抵在橱柜旁,染着冷肃气息的风衣被压出褶皱。 第26章 端庄清冷的脸划过一丝错愕。 事实上,江梦合的确一头雾水,不懂她在说什么。 落在印芸竹眼里,就成了装无辜:“难道不是吗?” 兴许感冒将她的脑子晕傻了,平日难以启齿的话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非要我全部说出来?”她瞪圆眼睛,又踮起脚尖,和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平视。 “我不要面子了!直说了!” “介意我还在你身边,你却又和别人不清不楚。无法忍受我感情上只有一人,但对方不够专注……” 至少,在关系续存期间,也该认真尊重她。 在表达感情上所有欠缺,使得一番话说出来像占有欲极强的爱情宣言。 “是!你和我不一样,以前有很多情。人——” “等等。”江梦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及时打断。 两人交叠的身影反射在窗上,背后倚靠市中心灯火通明的高塔。空气中嗅到薄弱的火药味,为接下来的开诚布公添了分紧张。 女人不解拢起眉头,偏薄的上唇微抿,一字一顿:“我有很多情。人?” “谁和你说的?” 江梦合从不承认自己是好人,却也不会在情爱方面随意放肆。上层圈子乌烟瘴气,她做不到身边朋友全部品行端正,只能严于律己。 说得简单通俗些,有洁癖要求又高。 而听到她的回答,印芸竹愣在原地,即将盈满眼眶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如苦情剧的悲情氛围弥漫着诙谐的喜剧效果,见江梦合神态严肃,誓有揪出造谣生事者,发几通律师函警告的架势,她突然不敢讲话。 心虚背过身体,她用衣袖揉了揉眼睛,嘟哝道:“你别管。” “哦——”身后的人意味深长地拖长调子,“怪不得之前反应总那么大,还挺排斥我。” “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喜欢滥交的坏女人?” 说着说着,江梦合像被自己的话气到了。她走上前,高跟鞋在地垫上踩出沉闷声响,略高一筹的身量遮住洒向印芸竹的光。 刻意加重的“滥交”二字,烫得印芸竹不敢乱动。混沌的脑海乱成浆糊,在一句又一句话的推进下粘稠流动着。 明白自己或许误会了江梦合,她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表面不显。 在对方心里,自己俨然成了又蠢又坏,不知好歹的恶女。 “印芸竹,我以为第一次主动道歉,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江梦合无奈扶额,顺势撩开被吹散的缕缕额发。她唇角含。着浓烈的讽刺,攥住印芸竹的手腕。 “如果我真是那样的人,就不会来找你。” 手腕的疼痛让印芸竹不禁张开五指,她从未想过一个女人也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我会把你的喜欢当成炫耀的勋章,就像曾经被我迷住的所有人一样。” “看到你为我伤心,我就该默默嘲笑不管不顾。” 面前被阴影笼罩,门关在步步紧逼下逐渐狭窄。呼吸间充斥着栀子花的清雅香气,被月色浸染后凋零冷冽起来。 江梦合双眸淬着冷意,行为举止像标记领地强势。眼底映出印芸竹慌张的脸,黢黑得斩灭所有的光。 “我怎么会体谅你?想要时根本不会顾及你的感受,就像这样——” 掌心忽地抚上一片柔软温热,平坦的小腹随着吐纳起伏。缓缓向上时,从勒住的边缘朝里探。手被迫贴合时,又被人强硬分开十指相扣,感受左胸膛跳动的心脏。 情色暧昧让人面红耳赤,印芸竹显然被吓到了,愣愣不敢开口。 “等到你离不开我,我再把你的尊严踩在脚下。”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喑哑狎弄的嗓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江梦合稍微使点力气,印芸竹也不得不由着她。 女人冷情决绝的一面从未展示,陡然撕掉温润的面纱,像强硬按住她的后脖颈,逼迫印芸竹正视卑鄙到不择手段的自己。 “我——”印芸竹讷讷,声音颤抖到变了调子。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摆脱得掉我吗?” 只会望着胜利者离去的背影,一辈子笼罩在被伤害的阴影中。 鼻息似乎嗅到潮湿,像盛夏雨后浸入的绵绵土壤。紧绷过后,腕上的力道骤然松开。 江梦合后退一步,手从衣摆下滑落出来。 “吓到了?” 左耳被捂住,印芸竹回过神,就见江梦合揉捏她的脸颊,方才的阴晦一扫而空。 “我要是坏女人,刚刚就不会停手,”女人顿住,好整以暇,“把你关进小黑屋,天天拿小皮鞭欺负你,让你把我插得爽了也不放出来。” 还没躺下,江梦合已经像床上那样口无遮拦。 “你滚。”印芸竹连忙捂住手,恶狠狠剜了她一眼。 她大部分时候温良,头回这么不待见一个人。兴许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以为江梦合又要使坏。 下巴被强硬掰回来,江梦合凑上前,轻声道:“我要为自己正名。” “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任妤是假的,没有乱七八糟的前任,当然——” “你要是有奇怪的癖好,我可以在床上陪你演。” “不听。”印芸竹闭眼。 已经够丢人了,错怪也好,解释也罢,她只想快速转移这个话题。 耳旁传来轻笑,唇上触及一片温热。江梦合唇珠圆润,亲吻时极容易被来回挤压舔舐。 “你们这些大作家,多愁善感,想象力挺丰富。” “小作精,真可爱。” 她爱不释手亲了四五遍,才舍得放开印芸竹。 “我没有被哄好。”印芸竹死鸭子嘴硬,来回擦被亲吻的嘴角。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她觉得自己矫情,可偏偏忍不住。 一次次打破原则,放低底线。 江梦合不接话茬,捏住她的鼻头:“怎么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感冒了?” 果然,印芸竹被她牵着走:“还好,这几天流感,你也要多多注意。” 闻言,女人噗嗤笑了,杏眼弯得像两片月牙儿:“不生气了?” “生气。”印芸竹又板起脸,梆硬得像木桩。 她打开空调,走到客厅关上窗帘。 “那怎么办?”江梦合尾巴似的跟在身后,一路走向厨房。 印芸竹给插座通电,烧了壶热水,把前几天从超市买的柠檬片扔进去。 嗡嗡的烧水声盖过她沉重的呼吸,正忙着拾掇流理台,江梦合贴了上来。她双手撑在台沿,半张脸埋进印芸竹的发间,呈现依偎的姿态。 “痒痒……”印芸竹缩着脖子,竖起衣领不让贴。 “让我亲亲。”江梦合看她看得眼红。 两人平时见面不外乎那档子事,总是迫切进入正题,今天前戏过长,加上温度渐渐升高,令人口干舌燥。 印芸竹半推半就,肩膀被搂住就要纠缠在一起,突然推开:“感冒了,一会儿传染给你。” “反正也躲不掉。”江梦合话音刚落,含住她的下唇吮吸起来。 风衣松松垮垮搭在肩上,被攀附的双臂拨弄下来。印芸竹不大愿意搭理,牙关紧闭,一副别扭模样。 江梦合索性掐住她的腰,隔着长款针织毛衣,在后者的惊呼下顺利攻城掠地。 印芸竹从未想过,栀子花的香气也会猛烈强势。在升温下越发馥郁醇香,她还因上次的事耿耿于怀,浅尝辄止咬几下。 仰头去寻她的耳垂,细细研磨,又凑到发间轻嗅,似乎遵循某种动物的本能,带着几分试探。 冰凉的流理台淅淅沥沥往下滴水,女人裸着脚踝,在印芸竹专注时勾着她的腰,醋意迸发地想要寻求更多关注。 她撩起印芸竹汗涔涔的发,喜欢看她微蹙的眉头。 水烧开有一阵子,从热气腾腾到归于生冷。江梦合倏然笑了,低头帮她慢慢舔舐指腹。 热情消退,她像以前一样,摘下食指的素银戒指递过去,戴上得毫无阻力。 印芸竹盯着右手食指的素银戒指,明白这是某种禁制,提醒自己该结束这次荒诞的情。 “对不起。”她再次为自己的冒犯道歉。 “现在说,晚了点吧?”江梦合从台沿滑下,“小白兔乖乖的,会吃人啊。” 印芸竹不敢看她的眼,大多数时候,她扮演沉默的那方。任由对方用刚才的事羞辱,至少在她的眼里是这样的。 她用湿巾将台面擦拭干净,又倒了杯水晾凉。 脚边被柔软的脑袋蹭了下,循着望去,发现小鱼不知何时睡醒,从门缝里钻进来,正在嗅陌生的气息。 “走开。” 羞。耻心瞬间占据脑海,印芸竹踢了下,结果猫咪硬是抱着腿,比闻到猫薄荷更激动。 两个女人隔着推拉门相视,互相投射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见江梦合扬起揶揄的笑,不知比口型说些什么,印芸竹愣是抱起猫,扔到客厅外面。 第27章 总归不是好话。 把垃圾袋扣得严严实实,门铃忽然响了。印芸竹正疑惑深更半夜谁来拜访,江梦合已经接过外卖员的手提袋。 “什么东西?”印芸竹走过去,发现是各类药品。 功能齐全,即便是普通的感冒药,也分了好多种类。 江梦合按出一粒胶囊,端起兑好的温水:“吃了能好得快些。” 印芸竹知道她体贴顺心,却不曾想连细枝末节也会注意到。平时自己仗着体质好,小灾小病由着自愈,也就单女士再三催促,才会不情不愿服下。 见她盯着药迟迟不动,江梦合笑道:“难不成还要我喂你?” 说完,作势要咬住胶囊。猜出她接下来的举动,印芸竹连忙夺过:“不需要!” 就知道她最不正经。 夜幕垂危,今夜无星。飘渺的云遮住清亮的月色,盘踞在泉城上空。 见时间不早,印芸竹默认江梦合留下,特意把先前买的房事垫铺在主卧,防止情难自禁时再想起来,坏了气氛。 连做这种事,她也一脸较真,像进行什么科学研究。 等江梦合出浴时,就见她趴在床上,正用笔记本办公。 感受到床尾塌陷,印芸竹侧身朝里挪动。洗发露的香气很好闻,是她常用的那款,染上江梦合的发丝时,容易让人产生将对方据为己有的错觉。 “这么晚还要工作?”江梦合托腮,目光落在屏幕上,“好辛苦。” 即便从她的角度看,大概率反光,印芸竹依然压低笔记本,不想泄露隐私。 两人的关系始终互相防备。 感受到她的忌惮,女人声明:“放心,我不爱看这些。” 这话说得奇怪,身为演艺圈的前辈,对剧情影视该有敏锐的洞察力。连贝嘉丽都三天两头缠着自己要看,江梦合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说不准是装的。 印芸竹腹诽,更加藏着掖着:“以后等这部改编成影视剧,说不准你们都抢着要拍。” 文手对笔下的作品总有莫名的自信,又会在灵感停滞时陷入自我怀疑。她介于两种状态反复横跳,被江梦合一句话勾起胜负欲。 “不感兴趣。” “你不想赚钱?” “不想,”江梦合懒懒道,“不爱拍戏。” 这个回答不算出乎意料,自从印芸竹认识她,对方似乎就没有热衷的事,除了会缠着自己要一遍遍,对其它的永远抱着淡漠态度。 讲好听些是随和,难听点便是死气沉沉。 像毫无生机的潭水,明明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如行将就木的年迈老人。 印芸竹张口欲言,突然明白自己和江梦合还没熟悉到推心置腹的程度,又讪讪闭嘴。 说到底,不过是炮。友的关系。 * 继那晚江梦合风尘仆仆来找,两人重新厮混,印芸竹成功把感冒传染给了她。 工作摸鱼时,她靠在座椅上看近期演员访谈。女人长相上镜,偏长偏窄的脸更显骨相精致,端坐在主持人旁贵气知性。 当被问及最近沸沸扬扬的酒店照片时,江梦合浅笑:“只是朋友。” 浓重的鼻音给她的态度添了几分无所谓,大众似乎接受了这一说法。毕竟两个女人睡在同一酒店,闺中密友倒也正常。 即便有些beta癖好特殊,也会选择年轻漂亮的omega。当酒店方站出来作证,前天晚上进入同一楼层的全是beta时,谣言不攻自破。 至于任妤,主动冒领身份,又被当事人打脸,被群嘲后火速删掉原回复,甚至连澄清也不愿做。 江梦合的目的达到了。 镜头前的她举止得体,谈吐大方,主持人抛出的问题总能对答如流。 印芸竹暂停画面,一条条翻阅下面的评论。 【啊?两人之间居然是假的吗[哭哭]】 【抱走江江老婆哈,某些糊咖别蹭】 【笑死营销号为了赚钱真没下限,连黄谣都造上了】 接下来的无非是吹捧美貌,以及自居江梦合老婆的人各种p图。 以前印芸竹看到这些,理解粉丝对她们的喜爱。可当这个人是江梦合,心头莫名不是滋味。 某论坛曾有条帖子,询问素人当嫂子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底下高赞评论是这样回答的:谢邀,非常爽。看别人竞争上岗,自己像局外人,读同人文也很有代入感,感谢大家产粮~ 挑衅的态度并不讨喜,即便羡慕嫉妒的占据多数,也不能否认她得到了全部的爱。 还有人扒她的个人信息,分析得头头是道。 真的会暗爽吗?印芸竹不确定。 人都是自私的,她见过江梦合锋芒正盛,心中难免滋生阴暗的想法。 想把她藏起来。 叮铃铃——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拉回她的思绪。拿起手机,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您好?”按下接通,印芸竹打开免提。 对面的声音顿时回荡在整个书房,熟悉得上个月才听过。 印芸竹对郑欣悦印象深刻,得益于江梦合。她知道两人关系不比常人,对这人多有留意。 “喂——是印老师吗?”郑欣悦拖长调子,态度客气。 “老师”的称呼一开口,印芸竹心思发飘,对那边的警惕放松不少:“什么事?” “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是郑欣悦,上次我们在艺术中心见过面,还记得吗?” “是这样的,最近我朋友单位要进行一次名人专访,觉得印老师是个不错的人选,要不要考虑看看?” 如果不是江梦合的朋友,印芸竹还以为是通诈骗电话。几乎不用猜也能知道,对方嘴里的“朋友”,八成是张口闭口的“我老公”。 她调出日历,出版社那边敲定的日期还早。又有一层江梦合的关系,没多加思考就同意了。 “这样吧,你将具体事宜发送到邮箱里,晚点我会查看。”她给那头报了个邮箱地址,两人口头简单沟通一番,结束短暂的通话。 挂断以后,印芸竹给这个号码打上备注,准备知会江梦合一声。 然而点进空荡荡的聊天框,却发现不久前发出的消息杳无音信。联想到最近云娱文化为了澄清,给江梦合安排的各种访谈,又压下心思。 算了,她这么忙,这种小事,还是别打扰了。 第25章 她在那人的注视下,给予印芸竹一个绵长的舌吻 收到郑欣悦的名人访谈邀约,两人顺利加上联系方式,谈妥合同内的注意事项。 到了约定的日期,印芸竹收拾好东西,开车再次来到艺术中心。 环形露天大厅冷清空寂,摆放各式透明玻璃展架。刚从元旦假期中缓过来,艺术中心的工作人员少得可怜。 上次来时偶遇江梦合,不曾想这次刚停稳车,就见站在门口等候的郑欣悦旁立着熟悉的身影。 女人戴着宽檐帽,长直的黑发披在肩后,被风吹得凌乱,远看上去像摇曳的芦苇。 隔着墨镜四目相对,印芸竹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又若无其事看向郑欣悦。 “江老师!”郑欣悦热情走上前,“我老公在里面监督场地,让我出来接应。” 这几乎成了口头禅,组成所有人对她初见时的印象。后的郑欣悦辞掉曾经的工作,安心在家做全职主妇,带孩子之余跑出来搭把手。 “没事——”印芸竹回答,看向一言不发的江梦合。 好几天没讲话,她还以为对方忘了自己。原先的怨怼误会在跨年那夜解释清楚,两人再次投身平淡如水的关系内。 唯独见面相拥,才会掀起波澜。 吸取教训的她万万不会像之前那样,纠缠询问为什么不联系。只要不是脚踏十几条船,印芸竹不想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她总不能将自己塑造成独守空闺的怨妇形象。 视线交汇,江梦合弯起唇角,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做起自我介绍。 “我们之前见过。” 说完伸手,白净的指节缀着素银戒指,折射出微弱的光,仿佛将她们的罪恶行径曝露在光下。 郑欣悦话卡在喉咙,她狐疑瞥了眼江梦合。 印象中对方不是殷勤和善的茬儿,至少面对不熟悉的人,表现得更加被动,怎么今天…… 望向伸来的手,印芸竹象征性地贴了下,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冲江梦合拼命使眼色。 提醒她不要乱来。 “这位你肯定认识,是位有名的演员,上次我们还聊过。”郑欣悦打消心底的疑虑,简单介绍一通后,带领两人走进展厅。 灰蒙蒙的天像稀释后的墨水,空气中裹挟着即将落雨的水腥味。印芸竹盯着江梦合的背影,浑身不自在。 该不会接下来的访谈,对方全程看着自己吧? 这种被监视的感觉像蚂蚁乱爬,惹得她浑身不自在。 像是读懂她的心声,走在前面的江梦合忽然停住。印芸竹没注意,差点撞上。 第28章 “说起来,印老师好像是我的影迷?”女人转身,从外套里面的口袋掏出纸笔,“上次忘记带纸笔,老师要签名没法给,这次赶巧了。” 女人动作行云流水,飞扬的字迹随着手起落下。她心情颇好,甚至哼起不成调*的曲儿。 手里被塞入签名,印芸竹不情不愿接过,对对方擅自给自己加戏的行径表示不理解。 她可没说过。 这画面落到郑欣悦眼中,刚好成了打开话题的契机,侧身走在前面:“梦合马上要进组了,接下来有段时间没法和我见面,刚好今天我外出工作,就叫上她一起。” “印老师,您要是介意,可以和我讲。” 事实上,江梦合和郑欣悦联系时,无意从电话那头得知最近艺术中心要开个专栏,采访泉城小有名气的人,于是顺水推舟,向她推荐了印芸竹。 “你贸然打电话,那头未必领情,上次我们聊过,印老师是我的影迷。” 这是江梦合的原话,在她的有意引导下,郑欣悦果然邀她同行,借此想让印芸竹更愿意合作。 被问及的印芸竹不吭声,她哪里敢说介意,默默接受江梦合给她贴上的小迷妹标签。 访谈场地在二楼的五号展厅,三人推门而入,看到工作人员早已调试好设备等候。 见她们过来,一位穿着衬衫的男人走上前。展厅暖风吹得人头昏脑胀,他解开上衣的纽扣,袖口挽到小臂处。 “您好,这位就是印老师?”他飞快辨认出生面孔,恭恭敬敬地将人请到旁边的沙发。 “你好。”涉及到工作,印芸竹摆正态度,拘谨坐下。 “待会儿主持人会提问,您先温习发在邮箱里的问题,如果进入不到状态,可以提前和工作人员沟通,您看这样行吗?” 男人简述流程,印芸竹频频点头,抬手别过耳前的碎发:“那我需不需要整理一下仪容……” 郑欣悦正在为她们倒水,正要开口说不用,却见身旁的江梦合起身,绕到单人沙发后。 淡雅爽净的栀子香萦绕在鼻息,脖颈忽然一凉,发尾被人撩起。余光捕捉到江梦合倚在靠背上,正细细梳理她的发。 “虽然印老师的脸上镜,不过今天我恰好在,如果不嫌弃,我来帮帮忙?” 女人嗓音柔和婉转,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用指节勾住印芸竹后脖颈的细碎绒毛。 大庭广众之下调。情更显禁。忌,印芸竹浑身紧绷。幸好刚才江梦合的那番话,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眼里,成了直面偶像时的紧张。 “对啊,江老师在这里,不用白不用啊!”男人见状,爽朗地开起玩笑,连忙指挥跑腿的助理腾出休息室。 休息室正中。央拼凑几张出几张办公桌,上面摆放精致高端的茶具,一看便知是临时挪用出的。 郑欣悦掏出隔壁借来的化妆包,放在桌上:“诺,还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接下来不打扰你们了。” 房门关紧后,里面只剩下印芸竹和江梦合两人。 女人摘下单边口罩,慢条斯理拿出化妆刷,冲印芸竹招手:“过来。” 印芸竹拖过椅子,乖乖坐在她面前。双腿岔开,女人直接抵住站在面前,捏住她的脸颊。 “这么白净,平时护肤吗?” 少了几分黏腻,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印芸竹放下心来,她含糊回应:“不护肤。” 早年工作时不是没想过保养,全职以后只留下不规律的作息,通宵赶稿家常便饭,有时甚至忘记吃饭,后来索性不费那个劲。 也许单松月的良好基因遗传下来,即使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印芸竹的皮肤依然光滑白皙,唯独凑近时,能注意到细微的雀斑。 “多少人都羡慕不来。”江梦合笑,端详她的五官,心中滋长出溢满的情绪。 怎么看都是比着自己的喜好长的。 圈内不乏长相优越的明星,待得久了难免审美疲劳,偏偏每回看到印芸竹,都会给她眼前一亮的感觉。 连带气质相似的任妤,她也学会了手下留情。 想到眼前人床上的卖力模样,累时便会伏在红痣下喘息,又会被自己逼着乖乖喊姐姐,江梦合心蓦地软成一滩水。 “这么完美,我都舍不得下手了。”她轻抬起印芸竹的下巴,故作惋惜。 “没事,之前贝嘉丽给我化过,我不会不适应的。”印芸竹乖乖回答。 苍茫天光透过窗框的边界线,将房间内外分成明暗两部分。江梦合背着光,闻言垂眼:“你那个朋友?” “是,她比较喜欢琢磨这些。”印芸竹思绪迟钝,感受到下巴的力道渐重,又安抚似的放轻揉。捏。 “是吗……”女人轻声。 尾调没入沉闷的情绪中,她陡然想起之前送的香水,也被印芸竹随手送给这个朋友,她们的关系似乎很好。 贝嘉丽。 “她和我是发小,你在电影院见过她。”印芸竹补充。 论起来,要不是贝嘉丽那天拉着她去遇色喝酒,恐怕也不会和江梦合发生后来的纠葛。 翻涌的复杂心绪中,又生出微不可察的庆幸。 “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也算是她促成——” “抬头。” 化妆刷扫过脸颊,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印芸竹顺着她的力道仰视,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长睫蓄下的阴翳。 江梦合唇角下压,温和的眉眼毫无温度。近距离对视之下,能清晰看到眼底倒映出来的自己。 离得太近,长时间的注视就像隔靴搔痒的暗示。印芸竹忐忑地攥住衣袖,身体慢慢前倾。 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女人笑意不达眼底。呼吸交融时,忽然捂住她的嘴,温声:“老实点。” 打破暗昧氛围,心口的悸动戛然而止。被拒绝的印芸竹尴尬,重新靠在椅背上。 方才倒显得自己迫切近色似的。 见她愣神懵懂的模样,江梦合趁机取笑:“很想要?” “你别在外面乱搞。”印芸竹眨眼,任由脸上蹭着润湿的粉。 她真的毫不怀疑江梦合的性子,看似本分斯文,实则疯起来不改乱咬人的毛病。 越是人潮涌动下圈出的私密场合,她越喜欢和自己做些出格的事。奈何印芸竹脸皮薄,三番五次推拒,后来架不住央求,索性依着。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模糊意识到,眼前人和大众印象里的温和亲切截然不同。 “不乱搞。”江梦合弹了下她的脑门。 敲门声陡然响起,印芸竹后背紧绷,连忙和对方拉开距离,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 是叶熙阳。 这是印芸竹头一次见到她的经纪人,还在暗暗猜测来人的身份,就见两人已经开始交谈。 “茶水分给大家了,这种跑腿的事还需要我帮你做?”叶熙阳无奈。 短发衬得她精明爽利,熨烫好的西装贴合身材,像公司的领导层。 印芸竹对这种人向来害怕,像学生时代遇见老师那样,局促得缩起来降低存在感。 “我身边你做事最得体,就当帮个忙。”江梦合手下动作不停。 她喜欢清静,不喜欢像别的艺人那样,到哪里都乌泱泱的人跟着。成立工作室以后,索性将经纪人和助理折成一人用。 大多数时候,她会自己决策安排,叶熙阳反而成了清闲的那位。 原本叶熙阳还疑惑,江梦合怎么突然跑来帮朋友搭把手,见到印芸竹的那一刻,瞬间明白了。 她没见过印芸竹,却能从轮廓中依稀辨认是那天照片上的人。女孩安静不说话,圆眼和自己视线碰撞后,又怯怯挪开。 “她怕生。”江梦合遮住她打量的视线。 这一举动直接坐实叶熙阳的猜想。 眼前被阴影笼罩,印芸竹心底感谢江梦合的敏锐。她不爱和人打交道,或者说完全社恐,木讷得讲个情话也要憋半天。 不想让别人妄自揣测她和江梦合的关系,印芸竹起身:“差不多了,我先出去。” 也没什么要化的,不过是遮住瑕疵,上镜看得更有气色。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叶熙阳扬了扬下巴:“是她?” 江梦合把工具整理好,拉上化妆包拉链:“你觉得呢?” 被问得哑口无言,叶熙阳一噎:“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 她跟了江梦合许多年,知道女人骨子里慕强。从前被邀请去当节目导师,也直言喜欢聪明又能力出众的。 并非贬低印芸竹,后者看起来呆呆的,说句难听的,就像躺在床上的死鱼,让人提不起兴致。 还是个beta,没有信息素的吸引下,很难想象靠什么取悦。 听到这话,江梦合身形顿住,笑道:“那你觉得我该喜欢什么样的?任妤那样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叶熙阳叹气,要是让影迷看见她私底下呛人的场面,滤镜肯定会碎一地。 第29章 “只是你拿奖没多久,正是事业的上升期,谈恋爱容易受到影响。” “没谈恋爱,也不会受影响。” 迎上叶熙阳错愕的视线,江梦合拍拍她的肩膀:“叶姐,你放心。” “她不会影响到我,也不会有结果。” “我知道什么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 说到底,不过是长时间没人陪伴,寂寞时的慰藉而已。害怕失去是真的,并非舍不得印芸竹,更像对变动的本能排斥。 她喜欢安逸,这也成了印芸竹眼中从一而终的印象。 * 印芸竹走出办公室,见郑欣悦正吃着刚买的果盘,和先前的衬衫男说说笑笑。 看人过来,女人招手:“印老师,过来吃点水果。” 果盘全是时令新鲜的,五颜六色切块摆放在木格子里。印芸竹脑子里全是待会的访谈,心思没放在上面,于是婉拒。 “不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先歇一会儿吧,你坐,”郑欣悦拍拍身边的沙发,“主持还在路上,马上就到。” “还有主持人?”印芸竹惊讶,她原以为是艺术中心自己腾出的专栏,不会太正规。 “专栏访谈要放进出版的杂志的,我们也不想费劲。”郑欣悦苦恼,还寻求衬衫男的认同。 看样子应该是两口子。 印芸竹不语,为了提前适应,于是走向提前布置好的场地上。 暖黄的沙发旁摆放圆形小茶几,毛绒公仔挨在一起,像温馨的心理咨询室。她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拿起麦克风试音。 主持人是个温柔和蔼的女人,与江梦合不同,气质是更和煦柔和的暖调。 她和印芸竹相互做了自我介绍,见后者故作镇定,安抚道:“印老师不用紧张,不会提问临时问题,回答错了也没关系,后期会切掉。” “好。”印芸竹点头,掌心已经沁出细密的汗。 她抬头,灯光亮得晃眼,一众镜头和工作人员中,她精准地找到了江梦合。 女人站在郑欣悦旁,双手环胸一言不发。感受到她的目光,侧脸回应身旁人的问话。 虽然知道是为了避嫌,可当四目相接又错开时,印芸竹还是生出微妙的失落。 “两位老师准备一下。”衬衫男调整镜头视角,冲台上的人喊道。 聚光灯下被众人注视的感觉并不好受,如同被隔绝开的真空地带,喊话声渺远起来。 女人的香水味侵袭而来,是和江梦合截然不同的成熟风韵。 “印老师,”对方轻轻唤道,“麦克风别歪了。” 闻言,印芸竹低头,发现脖颈下的随身麦耷拉下来。她今天穿得厚实,进展厅后脱下外套,薄款拼色毛衣撑不起麦克风的重量,衣领被扯开一小块。 眼见马上开机,她连忙调整。奈何卡扣精细,视线受限,纠缠好久还是没办法戴上。 “我来帮你吧。”女人上身前倾,玫瑰香越发浓郁。 众目睽睽之下,怕耽误大家进度,印芸竹没有拒绝。她揪起衣领,方便主持人动作。 手指带着还未驱散的微凉,眼前几乎全被女人的身影遮挡。印芸竹眯起眼,看到江梦合朝这边看来。 她似乎说了什么,阴影处双眸漆黑,像深不见底的漩涡。 恍惚间笑了。 印芸竹不明白那个笑容意味着什么,采访全程很快,她按部就班回答问题,展厅内气氛良好。 直到结束,郑欣悦走过来赞赏:“印老师表现特别好,很难想象是第一次上节目。” “是啊,刚开始还以为是个腼腆的小姑娘,回复起来毫不含糊,简直出乎意料。”女主持起身醒神,笑着回应。 印芸竹松了口气,拆下麦克风递过去:“希望没有给你们拖后腿。” “怎么会?梦合也觉得你表现超好,梦合——哎,人呢?”郑欣悦扭头,却发现站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走了。 不好的预感浮现心头,印芸竹想起了那个笑。 “可能回车上了,刚才还和我说展厅的暖气热,要出去透透气。” “那我也出去透透气。”印芸竹故意用手扇了扇。 郑欣悦没戳穿她拙劣的谎言,将这句话解读成找江梦合。纵然心底有疑虑,可两人是演员和影迷的关系,后脚追随也说得过去。 “去吧。”临走前,她状似无意地指了个方向。 阴沉的天快要压下来,风吹过寒霜的气息。印芸竹感冒刚好不久,这会儿一冷一热,又开始头昏脑胀起来。 停车场空旷无人,熟悉的黑色私家车停在脱落的灌木丛旁,她一眼望见车牌号,小跑过去。 防窥玻璃窗摇下,江梦合坐在驾驶座,朝她的方向机看去。 喘不过气时张嘴,呛得冷风在肺里过了一圈。印芸竹靠过去,弯腰时遮住大半光亮。 “什么事?”江梦合摘下墨镜,语气平淡。 随着她开口,印芸竹嗅到淡淡的烟草味,惊讶:“你抽烟了?” 被拆穿的女人默了默,从外套口袋掏出一盒女士香烟,随手拿起旁边的打火机:“很意外?” 她叼着烟,举止优雅缓慢。橘红色的火星明明灭灭,缭绕的烟雾模糊了面容的轮廓。 印芸竹头一次看到她抽烟,以为对方会和镜头上表现得差不多,至少生活习惯方面,不会染上恶习。 倒不是说烟酒不沾最好,只是吸烟有害健康,加上对江梦合先入为主的印象,更应该是榜样的力量。 她对烟草味敏感,扶着车窗咳嗽两下。双颊因缺氧发红,看起来像弱不禁风的小白花。 江梦合反应更闷,按灭烟头扔进随身垃圾桶:“听你的,不抽了。” 栀子香仿佛被焚烧过,裹挟几分被烘干的沉醉气息。印芸竹感觉自己多管闲事,嗫嚅道:“我没让你不抽烟。” 简而言之,她没有管束江梦合的权利。 “没让也不抽了。”江梦合轻吐气息,撩开额发。 印芸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觉眼前人情绪不佳,也不敢开口讲话。两人一里一外,默默对峙着。 还是余光中,江梦合看到远处艺术中心台阶上,走下来一个人影。 是刚才替印芸竹别麦克风的主持人。 她脑海的念头一晃而过,再睁眼看被关在外面,窘迫无措的小beta,勾了勾手。 “过来。” 浸入烟味的嗓音略显嘶哑。 兴许烟味熏得整个胸腔憋闷,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看到印芸竹乖乖把脑袋探进来,反而更生气。 “这么听话?”江梦合哂笑,还想问,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听话。 主持的女人挎着包下楼梯,她四处张望,很快锁定她们所在的停车位。空旷的场地上,两人紧贴时太过惹眼。 她似乎认出来两人,脸上写着错愕。 江梦合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对方木在那里。于是按住印芸竹的肩膀下压,像贴在耳边呢。喃细语。 短促的吻从耳垂到脖颈,到最后贴合在唇角。江梦合视线锐利,像蓄势待发的鹰隼,死死盯住台阶上的人,手上动作不停。 她在那人的注视下,给予印芸竹一个绵长的舌吻。 第26章 “让我抱抱。” 果然如欣悦所说,没过多久,江梦合进了剧组,这也意味着两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面。 这几日天上飘起零落的雪,公寓附近的人工湖凝结一层浅薄的冰。印芸竹小心翼翼把快递搬进来,累得浑身是汗。 难得积极拆起快递,她在封口处划出浅浅一道口子,揭开纸板后露出实体书的封面。 和出版社那方签订合同并确定亲签价格,后续有得她忙碌。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秀丽笔,印芸竹在封皮下的第一页写上祝福语和简笔画。都说字如其人,圆润幼稚的笔触像小朋友的涂鸦。 门铃响起,从可视屏幕内看到贝嘉丽,她开锁,见对方佝偻着,气喘吁吁放下快递。 “你这什么玩意这么重?搬上来跟锄了两小时地一样。”女人用力捶打腰侧,不满嚷嚷。 印芸竹给她倒了杯水:“都是书,我记得公寓有电梯,你怎么不用?” 提到这个,贝嘉丽心里来气,接过水一饮而尽:“你还说呢,房卡都没给我,电梯怎么用?发消息也不回。” 闻言,印芸竹打开手机消息框,果然刷新出好几条未读消息。 知道自己不占理,她歉疚道:“对不起,工作太投入了,没看见。” 贝嘉丽了解她的性子,专心做事很容易忘记时间,索性摆摆手,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频道正在播报即将到来的春节,仔细想想,最近街道上张灯结彩,有些商家已经提前酝酿喜庆氛围。 她翘起腿,按遥控器换台:“对了,今年春节打算怎么过?” “往年不都是两家聚在一起吗?”印芸竹把书籍分门别类,搬到茶几前。 第30章 两家关系不错,加上离得近,逢年过节串门,都会顺道一起庆祝。 她不大喜欢过年,吵闹倒是其次,家里来一堆不相熟的亲戚,以长辈的姿态训诫盘问,临走留下一地狼藉。 仿佛自己的领地被陌生气息标记,印芸竹本能排斥这种感觉。加上她边界感强,不爱被人过问私事。 “你可饶了我吧,怎么去年刚过完年,今年又要过,”贝嘉丽头疼,“上次我二姨来,还问我找没找对象,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立又穷又土的恋爱脑人设。虽然忍受亲戚的数落和阴阳,话题也就那么过去了。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连家都不回了吧?”印芸竹无奈,想起上次和单松月因为相亲话题,不欢而散的情景。 “你别说,反正你签名搞完了有段空窗期,刚好出去旅游散个心,顺便躲躲家里,能拖几天是几天。”贝嘉丽一个激灵坐起来,脸上写满出馊主意时的奸诈笑容。 这倒是提醒了印芸竹,她上本书完结没多久,空窗期出去散心,恰好可以找找灵感。 “再说吧。”她含糊回应,没有表态。 习惯她蔫了似的状态,贝嘉丽耸肩,注意力挪到干净的桌面上。 “对了,你平时不堆着山一样的快递箱,今天知道我要来,特意打扫干净了?”说完,她习惯性地拉开茶几下的抽屉,想看看有没有藏东西。 此举一出,印芸竹心中咯噔,怀里的书也不顾了,连忙用脚尖踢上抽屉。 “都拆开了,你别乱动!” 她脸色涨红,眼底滑过做贼心虚。落在对方眼中,还以为生气了。 “行,你有自己的小秘密,不看还不行吗?” * 贝嘉丽点醒了印芸竹,她伏在书桌前,查找春节前的旅游攻略。 明亮的光柱印出她的身影,给头顶摇曳的绒毛染上浅浅的红褐色。写了一天的祝福语,她手指不太灵活地舒展着。 想起报道上春运时的恐怖场景,印芸竹选择在附近的城市自驾游。她撕下便签纸,钉在墙上的洞洞板上。 黄城,平城…… 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城市,她紧张地捏起电容笔。 没记错的话,江梦合就在平城拍戏。春节前开机的剧组很少,对方这个节点接戏,想来春节不会回来。 说没私心是假的,算起来两人得有一个星期没见面。 江梦合临走前,希望自己去送机,被她以工作忙的理由拒绝。当时印芸竹还在因黑名单的乌龙窘迫,自然不想一整天顶着对方的嘲笑目光。 早知道就去送送,哪怕是朋友,这种小事她也不会拒绝,更何况两人关系凌驾于朋友之上。 不知不觉中,从原来的互不干涉,双方渐渐渗透进彼此的生活,克制暧昧时,让人产生已经陷入热恋的错觉。 但印芸竹清醒得很,她不会开启一段不明不白的恋情,甚至连正式的告白都没有。 最终,她敲定了平城。 和泉城高速商业化发展不同,平城还保留当地的风土人情。青砖黛瓦在蒙蒙的小雪中像还未填色的水彩画,正是看雾凇的好时间。 听说当地的旅游局为了吸引游客,特意种植的。即便是人为,依然不少人前仆后继去打卡,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壮观。 印芸竹迫不及待给江梦合发消息,或许时间已晚,并没有得到回复。 醒来时日上三竿,天光透过浅色的窗帘,像海面下荡漾的水波纹。她伸了个懒腰,按。摩久坐僵硬的四肢。 居然在桌前面睡着了。 手机有好几条待回复的消息。 橘合:【怎么突然要来平城?】 从文字辨别不出情绪,但印芸竹能感觉出来,至少对面并没有觉得惊喜,甚至认为她的突然到来是一种隐患。 小竹同学:【离得近,春节也方便回家过年】 橘合:【最近天气不好,一定要来吗?】 察觉到江梦合或许并不乐意见到自己,印芸竹打字的速度慢下来,想着也许对方在用一种委婉的话术拒绝相见。 这个时候放弃,更显得此行目的不纯。 小竹同学:【订了凌晨的机票,退了挺浪费的】 小竹同学:【我就是一个人去逛逛,不会打扰到你的】 她撒谎了,原先的自驾游变成坐飞机,似乎这样就能让对面无法拒绝。 橘合:【路上注意安全】 这六个字的嘱咐,印芸竹反而没有即将去往陌生城市,体验生活的期待了,心里像坠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安慰自己一番,她拖出衣帽间的行李箱,简单把日用品收拾进去。 另一头,平城。 亭台楼榭缀着晶莹的雪,从泉城到平城温度骤降,呼吸间胸腔抽抽得痛。朱红色连廊蜿蜒曲折,穿着单薄的演员正在中场休息。 江梦合坐在保姆车里,捧着银耳热饮捂手。车门半敞开,从这里能望见场地上忙碌的身影。 叶熙阳正在安排年后的商务广告,风呼啸灌入,她打个哆嗦。 “要不把车门关上?” “不用,”江梦合细细吸气,凸。起的指节处被冻得通红,“我暖暖身体,马上就过去。” 贴身的戏服并不保暖,长款羽绒服搭在肩上,女人发间的落雪化成水,有种蜷曲藤蔓的柔韧气质。 对于她的敬业,叶熙阳没说话,将暖风机调整到最大档位。 江梦合不算贪图享乐的人,虽然总有种待在舒适区不争不抢的平和感,却又和当今大多数人的摆烂佛系不太一样。 她坐在后座,手机的光亮勾出分明的下颌线。 “叶姐,今晚有安排吗?” 被提问的叶熙阳翻开安排表,顿了顿:“有个以前合作的口红品牌方想请我们吃饭,谈一下续约的事。” 早年江梦合还在和经纪公司签约时,代言过不少美妆,独立后得罪前公司,许多品牌方沉默着保持距离。最近她拿了奖项,又有许多人上赶着要合作。 “推了吧。”江梦合淡淡。 她甚至没询问是哪家,不过以她现在的咖位,国内的彩妆也没几个不能得罪。叶熙阳记下后,好奇多嘴。 “怎么,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江梦合回复得干脆,眉眼隐在暗处,“纯粹太累了,想早点休息。” * 印芸竹没有太多要收拾的东西,她外出旅游喜欢轻装上阵,实在缺少忘带的会在当地现买。 把行李箱搬上后备箱,她打开暖气和导航。 泉城距离平城不远,但在同省的两头,开车去也要四五个小时,加上天气不好,可能预计到达时间会更久。 不出她所料,开车不到一个小时,成功堵在了高速公路上,连市都还没走出去。 绵密的小雪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上,模糊了天际线。两侧光秃秃的树干挂着凌乱的鸟巢,一派萧瑟情景。 车将公路挤得水泄不通,耳边时不时听到咒骂声,眼见一时半会走不了,印芸竹索性打开笔记本电脑,想着打下一本书的大纲。 几分钟后,她听到敲车窗的声音。 扭头看去,却见车窗外站着位女人。长相偏英气,粗眉旁缀着银钉,看起来不太好惹。 还以为自己停放的位置给对方造成困扰,印芸竹摘下耳机,轻声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年轻,腼腆笑时嘴角浮现浅淡的酒窝,让人心都化了。 女人身后似乎是她的朋友,一个劲儿地推搡起哄。英气女人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二维码。 “可以加个微信吗?” 从小到大,印芸竹经历过许多类似的场面,大多数人轻浮随意。眼前的女人眼睛很亮,真诚得让人难以拒绝。 这让印芸竹坐如针毡,捋了下挂在耳后的有线耳机,思来想去如何会不伤害对方,于是温吞道。 “不好意思,我是个beta。” 此话一出口,从窗外飘进来雪花,裹挟着的凉气更冷了些,化在脸颊冰冰凉的。 英气女人愣住,捏着手机无措起来,伴随尴尬的安静后,硬着头皮回复:“不好意思,打扰了。” 背影几乎落荒而逃,让人以为她犯了多大的错。实际上,坐在车内的印芸竹比她更加窘迫,摇上车窗隔绝远处看好戏的视线,潜心写作。 她不会被这种异样的目光影响,毕竟beta占人口的大多数。 敲击键盘的动作不停,随着删删减减按下太多次,印芸竹心中嘟哝。 beta又怎么了? * 堵了将近半个小时,得知前面发生交通事故。雪天行车容易打滑,其中一辆撞上路边的护栏,清理许久才允许通行。 于是印芸竹更加小心谨慎,握住方向盘一刻不敢懈怠。随着天色渐暗,也许抵达平城的酒店时,得要凌晨以后。 天色渐暗,近光灯照出光滑的路面,上面似乎结了潮湿的霜。笔记本和手机因长时间启动而电量告罄,又抽不出身去后备箱拿充电器,印芸竹干脆关机,能省一点是一点。 第31章 隔着海望向彼岸的泉城,丝丝凉风从车窗缝隙中钻进来,扬起她的长发。 多日来和家里人吵架的郁结,这会儿随着开阔的视野软化。 专心致志下,自然也错过了江梦合打来的电话。 平城机场。 敞亮的机场人来人往,嘈杂喧闹淹没播报声。玻璃映出高挑颀长的身影,江梦合双手插。进口袋,静静望向外面的出租车车道。 她瞒着叶熙阳,从酒店开车来到机场,长时间等待让她耐心渐消。 摘下口罩,女人走向旁边的显示屏,上面轮放平城的所有航班。 平城到泉城一天只有一趟班次,两个城市省内离得不算近,除去中转时间,也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 这个时间,早就该到了。 江梦合蹙眉,指腹划过粗糙的屏幕,动作急迫了些。她不明白为什么印芸竹一定要这个时候来,雪天总归不方便,平城又比泉城更冷些。 但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还是赶了过来。想着印芸竹冒着风雪也要来见上自己一面,被冻得冷硬的心又软下来。 只当她离不开自己,像斥责到处闯祸的小猫,怪罪一通后,见毛茸茸一团躺在脚旁露出柔软的肚皮,不忍心占了上风。 可这点触动也被磨得烟消云散,早该到的飞机迟迟没有消息,江梦合呼吸粗重起来。 从影视基地出来,她没料到会等候许久,身上外套不算厚重。一冷一热交汇着,加上近期流感横肆,很容易生病。 戴好口罩,她前往柜台:“麻烦查一下sf8064号航班,谢谢。” 前台客服瞥了她一眼,操作完歉意回复。 “抱歉,这位女士,刚才接到消息,sf8064次航班因天气问题,紧急迫降到隔壁黄城,预计抵达时间不确定,您可以在旁边等候,有新的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随着她话音落下,播报声及时响起,和她说得分毫不差。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原本热闹的大厅安静下来,紧接着是更加吵闹的人群。 “什么意思啊,是延误了吗?” “不会有事吧?你们航空公司怎么回事,难道不知道起飞前看天气预报吗?” “电话也打不通,愁死我了。” “……” 周围顿时热闹得像菜市场,拥挤在一起像罐头里的沙丁鱼,纷纷要找工作人员讨要说法。 听到这些,江梦合逆着人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往日清明的双眸黯淡下来,长时间的疲乏等候,让她的背影看上去有几分颓废。 温和面容的平淡终于掀起一丝波澜,她手机险些拿不稳,站在反光的玻璃前,循着记忆拨打印芸竹的电话。 无数次抱有侥幸心理,或许对方乘坐转机航班,或许因为上午的那番话取消这次出行…… 然而,在一声短促的忙音中,对面手机关机了。 江梦合太清楚为了平复恐慌,搬出来的套话。连航空公司也不一定能确保人的安全,加上近几年的确没有空难的例子,让人私心以为飞机是比较安全的出行方式。 不死心一遍又一遍拨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她的手蜷成拳抵在唇边,用力咬了一下,理智迅速回笼,微颤麻木的身体恢复知觉。 情急之下,江梦合给那头发送消息。 橘合:【你现在在哪里?】 消息石沉大海。 * 接连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等抵达预订酒店时,将近凌晨一点。印芸竹把车停在地下,拖着行李箱慢吞吞爬上斜坡。 腰酸背痛到浑身肌肉被麻痹,她双手捧起哈气,快速搓了搓。 浅白的雾接触到冷气,立刻挥发彻底。坡面不算陡峭,然而难免在雪后凝固产生柔滑的薄冰。 手机因为温度太低关机,*在车上充了十几分钟的电,依然纹丝不动。无奈之下,印芸竹打算待会儿去酒店里租借个移动电源。 刚离开出口,她脚还没落实。随着重心偏移,扑腾一声跌倒在地,手中的行李箱滑出短小的距离。 手腕处传来火辣辣的痛,印芸竹抬起来,发现腕骨磨出一道明显的血痕,血迹和沙砾碎石子混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 伤口不算严重,但她仍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听到耳旁传来窃笑声,印芸竹红着脸,拍拍膝盖上的泥沙。 走进酒店,她先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掏出身份证,出示给前台后,又向路人借了个充电宝,坐在一楼大堂的沙发上慢慢捣鼓。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印芸竹吹了吹伤口,打算等手机开机后,找跑腿的买药送过来。 这座酒店在商业街和古镇的交界处,交通便利又靠近景区,最重要的是,离江梦合所在的影视基地近,开车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想起早上那番对话,她心底打起退堂鼓。知道江梦合不待见自己,原先准备的惊喜毫不意外成了惊吓。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印芸竹最容易安慰自己,很快调整好心态。 黑色的屏幕慢慢浮现品牌logo,反射出印芸竹的脸。她用大拇指揩去上面的指纹,开机没多久就跳出来好几通未接来电。 刚要回拨过去,那头已经打来。 “喂?”印芸竹接起,想起对方今平淡的反应,又有些生气,语气硬邦邦得像块石头。 那头静默许久,似乎也没想到突然会打通。 正当她以为麦克风出了问题,疲惫的嗓音响起,含。着明显的怒气。 “印芸竹,”江梦合深吸一口气,用力捏着手机,“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对于突如其来的指责,印芸竹一头雾水,尤其这兴师问罪的态度,成功激起她的反骨。 “我在路上呀,怎么接你电话?你一上来凶我。干什么?” 即使不悦,她讲话也是绵声细语,有条不紊的,让人误以为小情侣吵架后的撒娇。 见身旁的人频频看来,印芸竹压低音量。 亏得她是好脾气,以前一直以为江梦合性子温柔,熟识后反而她迁就对方更多。 “你要怎么样嘛?”见对面再次陷入沉默,她感觉到江梦合的不对劲。 “你在哪里?” 像被抽干了浑身的精力,对面的语气倦意困乏,夹杂浓重的鼻音。 “你是不是感冒了?” “在哪里?” 江梦合重复一遍,架不住询问,印芸竹乖乖报出地址。 挂断电话,她点进外卖,拿了创可贴和消毒碘伏后,不忘加上一盒感冒灵。 比外卖先到的是江梦合。 怕她找不到自己,印芸竹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戴上的毛绒帽被风吹开,远看上去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她双手缩在衣袖里,打着喷嚏,仿佛被遗弃的小孩。刚准备给江梦合发消息,问人到了哪里,一辆车稳稳停在面前。 江梦合从车上下来,外套衣角被吹得款摆,擦过车身带起冷冽的风。 许久没见,印芸竹连忙站起来,把伤口藏好。 两人隔着台阶对视,想起刚才在电话里的嘴硬态度,她犹豫要如何作开场白。 忽然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腰上的手臂箍得很紧,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行为让印芸竹感到羞。耻,奈何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像在寻求庇护的港湾,女人的脸在发间轻蹭,分开后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江梦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深沉的双眸酝酿出小小的漩涡,在酒店门口的灯光下辉芒闪烁。 印芸竹的额头被轻轻抵住,她的视角能看到对方垂下的长睫,和焦急过后的释然。 这下,江梦合的笑带着尘埃落地的安心。 “让我抱抱。” 她说。 第27章 她没想到世上居然真有坐怀不乱的君子 暖和的温度过渡到两人之间,依偎的影子被路灯拉得斜长。印芸竹被江梦合抱得很紧,犹豫的手还是抚上对方的背。 仿佛凝集微末的潮湿,风尘仆仆赶来落在大衣上。 “好多人都看着呢……”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贴在女人的肩膀上轻声提醒。 闻言,江梦合终于松手,仔细端详她的脸,如释重负:“怎么没坐飞机过来?” “人太多了,离得又近,我开车过来的。”许多话堆在胸口,但印芸竹知道,外面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任由对方拉着自己朝里带。 她也的确不爱乘坐飞机,全程嗡嗡声吵得耳膜阵痛,还很容易错过别人的消息。 衣料摩。擦触碰到跌倒的伤口,她闷哼一声。 “怎么了?”江梦合回头,见她紧皱眉头,下意识拨开衣袖。 血珠干涸,留下深棕色的细长伤口,几道密密麻麻列在一起,看得人心疼。 “怎么弄成这样?”她侧身,借着光看清。 “从地下停车场搬行李,不小心摔倒了。”提到这个,印芸竹更加窘迫,声音细如蚊呐。 第32章 “多大的人,走路也不看着点,我去帮你买点药。”说罢,江梦合转身准备离开,被及时拉住。 “我买了药……”印芸竹柔声,又心虚挪开视线,“还有给你的感冒药。” 没过多久拿到药,江梦合替她拎着行李箱,两人进入房间。关严门后,印芸竹打开空调,把温度调到最高。 “要不是你过来,我都不知道你在机场等我。” 她烧了壶开水,又和矿泉水兑匀后端到沙发旁,抠出几粒刚买的胶囊。 江梦合褪。去外套,靠在沙发旁回消息。 “谢谢,”她接过水和药,“本来想给你惊喜,反而成惊吓了。” 蒸腾的水汽扑在双颊,女人的脸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讲话也有气无力。 最近流感盛行,她身边好多人都中招。自己穿得单薄又连赶长时间的路,浑身冻得没有知觉。 “我怎么知道?”印芸竹嘟哝,“见你也不是很想让我过来……” 当时的语气和态度,像面对豢养的无理取闹的金丝雀。 “谁说的?”江梦合喝完药,搂住她的腰身带到沙发旁,“这边比泉城冷,你感冒刚好,哪能禁得起冷风?” 她讲起情话信手拈来,又给人剖心的真诚感,哪怕瞳孔被染上冷冽的温度,依旧让人不忍怀疑。 “下次要提前说,你不邀功,谁管你背后默默付出?”印芸竹盯着她的眼,起了坏心思,上手捏住女人的脸颊。 柔软舒服,没有瘦削时的拉扯感。她爱不释手,又大着胆子戳了几下。 江梦合放任她为所欲为,瞳孔含。住印芸竹好奇的脸庞,漾起宠溺的笑。 被盯得不好意思,印芸竹讪讪收回手,状似不经意询问。 “待会要走吗?已经很晚了。”她瞥向窗外,漆黑的夜幕笼罩,海岸另一头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多少有点不舍和私心,趁对方没回答,她飞快道:“你身体不舒服,外面又冷,要不就留下来吧?” 这话说得迫切,那些努力藏下去的小心思瞬息浮现。江梦合静静看着印芸竹叭叭,忽然笑了。 “你乖乖的,我就不走。” 这话的语气像金主对情。人,好像只有自己“听话”,才能得到江梦合的陪伴与爱。 本能排斥这种相处模式,印芸竹唱着唱反调:“那我要是不乖呢?” “不乖也不走。” 江梦合拿起旁边的药品袋,拉过她的手腕细细处理伤口:“是我想留下来,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赖在这里。” 收拾好行李后,两人各自去卫生间洗漱。一整晚的奔波令人身心俱疲,这一晚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单纯的相拥而眠。 很少会有此刻的温存,靠近不单单是为了性,更像一窝刚出生的小奶猫,嗅着彼此熟悉的气息,头抵着头入睡。 直到半夜,印芸竹搂着江梦合,只觉得怀里发烫,像捂着一块烙铁。 她连忙打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照亮枕头旁的人。江梦合长睫急剧颤。抖,呼吸带着浓重的鼻音。她蜷缩在被窝里,听到动静,无力掀起眼皮。 “你怎么了?”印芸竹跪坐着,拍了拍她的脸颊。 见江梦合没回话,索性赤脚走到电视柜前,从抽屉里翻找出温度计。 “冷。”江梦合吐。出一个字,把被子朝上扯。 试了试她的体温,三十八度三,发烧了。 这会儿附近的小诊所关门,医院又在市中心,来回颠簸转车怕是让江梦合更不舒服。思来想去,印芸竹捉起外套,小跑到离得近的药店买退烧药。 买完药回来,她将白色小药片掰成两半,重新烧水到适口温度。转身看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块,像隆起的小山丘。 “起来把药吃了。”印芸竹坐在床沿,扶起江梦合的背坐起来。 见她皱眉服下药,印芸竹仍然没放下心来。在她的印象里,对方向来是从容且独当一面的,鲜少会露出脆弱的模样。 怀里的人长长舒出一口气:“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回剧组拍戏。” “都成这样了还怎么工作,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请假。” 江梦合本想再争辩两句,可她的状态毫无说服力。见印芸竹执拗较真的神情,终究做出让步。 “真是败给你了。” 她解锁手机,点开和叶熙阳的聊天框,递到印芸竹手里。 保守起见,帮江梦合请了一天的假期。当对面发来询问地址的消息时,印芸竹迟疑片刻,征求身旁人的意见。 “要告诉她我们在哪里吗?” 毕竟是外人,加上江梦合是公众人物,上次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再来一次两人都吃不消。 “说吧,叶姐知道你的事。”女人靠在她的肩颈上,露出双眼盯着屏幕。 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像苦茶里放了粒方糖,咂舌时化出奇怪味道。既怕被别人知道两人的事,又怕不能够为人知晓。 给对面发送当前地址,放下手机,就见江梦合嘴角扬笑,静静望向她。 “看我。干什么?”印芸竹将她放下去,用被子捂住她的脸。 “看都不给看?”女人掀开被褥,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上面。 或许生病总会给人虚弱的感觉,连手都看起来瘦削到脱相。印芸竹握住,蹲在床边与她平视。 “是不是睡不着?” 柔和的光抚过她的轮廓,圆眼注视别人时像松软的棉花糖,令人心底滋生出甜蜜。 “想给我讲故事听?”江梦合笑,侧过脸来。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指腹细细描摹印芸竹的面庞。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唇峰。 以前印芸竹没在泉城定居,和单松月她们一起住时,晚上印璇睡不着,便会找童话书念给她听。 被对方这么一提醒,她还真从手机里翻出记录。 “我可是专业对口。”印芸竹捏起被角爬上。床,和江梦合贴在一起,感受她滚热的体温。 印芸竹嗓音清亮,咬字清楚。在夜色的加持下,裹挟几分绵长语调来,让人昏昏欲睡。 眼皮逐渐沉重,在她即将昏迷时,突兀的敲门声从走廊处传来。 江梦合被惊醒,两人对视了眼。印芸竹起身下床,披上外套当作遮掩,去给外面的人开门。 是前几天才见过的叶熙阳。 女人肩膀落了层湿气,明显赶来得匆忙。见到印芸竹的那一刻,她动作一怔,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挪开视线。 料想两人在里面做些私密的事,经纪人没有贸然闯入。 “进来吧,她在里面。”印芸竹不知所措,捏住衣角让开过道,像是证明她的清白。 房间的温暖被不速之客带来的凉气冲淡,纸杯里喝剩的水转冷。江梦合勉强支起上身,捂住额头轻声。 “叶姐。” “怎么这么不小心?”叶熙阳绕过去,坐在沙发上。 不用猜也知道,对方因为什么才病倒。身为江梦合的经纪人,她很难不去在心里责怪印芸竹。 到底顾及面子,她的话说得委婉。 “已经吃过药了,估计明天就会好,不会耽误剧组太多进度。”江梦合回复。 “导演那边我交代过了,你把病彻底养好了,再上工也不迟,别到时候被风吹了又复发,”说到这里,叶熙阳顿住,意味深长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印芸竹,“身体最要紧,别贪玩,乱七八糟的药也少吃。” 听到这话,印芸竹手紧张地搅在一起,低头盯着脚尖。 叶熙阳误会她拥有分化性别,上次酒店的说辞只不过是甩出来的挡箭牌,以为自己和江梦合靠着催化药彼此慰藉,才会有这样的嘱咐。 倘若知道自己是个beta,肯定会劝江梦合及时止损。 不过这种事情,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印芸竹索性当个哑巴,站在电视旁安安静静。 平城在泉城偏北,气温降到零下,除了塞成长龙的马路,几乎见不到人影。第二天,碍于江梦合在酒店休养,印芸竹也没功夫跑到外面。 两人头回在一起是纯粹的陪伴,不包含对对方身体的凝视。 印芸竹陪江梦合窝在床上,刚点完外卖,单松月的视频通话突然弹出来。 屏幕上映出女人的半张脸,有那么一刻,印芸竹心率飙升,还以为两人的事被对面发现。 江梦合极有眼色朝旁边挪动,眼底含。着揶揄的笑,看在眼里就成了明晃晃的威胁。 “别闹。” 印芸竹急得脸色涨红,她肤色浅,稍微生气或害羞都写在脸上。 点击接通,那头却是印璇的小脸。小姑娘不会找视角,光滑的脑门卡在底下,像并不精通电子产品的老年人。 回想刚才的慌张,印芸竹生出被戏耍的狼狈,一字一顿道:“印璇,你怎么又偷偷玩妈妈的手机!” 江梦合笑得肩膀颤动,杏眼弯起来像狡黠的狐狸。 “姐姐凶我!”印璇哇哇乱叫,戳着印芸竹的脸,仿佛隔着屏幕欺负她。 第33章 被指责的印芸竹憋气,深吸一口气:“打电话来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吗?” “不能,我很忙。” 被江梦合嘲笑的印芸竹急于挽尊,像是要通过教训小孩来寻回自己的威严,语气硬得像冰冷的钢板。 “我想你了嘛。” 视角天旋地转,从顶部的花型吊灯到小姑娘的正脸。印璇似乎刚从外面玩回来,脸颊酡红得像醉酒后。 软乎乎的语调卷着舌头带出来,纵然再责备她坏事,印芸竹也泄了气。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也好想你哦。”印璇不知道盯着屏幕的哪一处,水灵灵的眼睛乱瞟。 单松月是典型的古板家长,即便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在小孩面前承认错误,最多若无其事扯开话题,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上次元旦和单松月不欢而散,两人至今没讲过一句话,像是暗暗在和对方较劲。 “看情况吧。”印芸竹回答得模棱两可。 江梦合手抵在额角,诧异询问:“今年春节不打算回去?” 她以为印芸竹是家庭观念强的那类人,即便和家里人闹再深的矛盾,等团圆时心平气和坐在同一张桌前,又能重归于好。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 听到这头叽里咕噜的讨论声,印璇敏锐地竖起耳朵:“姐姐,你身旁有谁?” 印芸竹刚和江梦合解释,听到问话下意识否认:“没谁。” “我都听到了!”小姑娘扯起嗓门喊时,比平时面目可憎起来。 怕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最后告到单松月耳边,印芸竹无奈,挪动镜头。 窗外的雪簌簌而落,堆积在空荡荡的枝丫上,衬得天光明亮。 江梦合出现在镜头,眉眼染上惺忪的睡意,此刻强打精神和印璇打招呼。 “小璇,好久不见。” 印璇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江梦合,小孩子心里没太多弯弯绕绕,激动得尖叫起来,叽叽喳喳炸着麦。 “江江!”印璇激动得疯狂截图,被印芸竹察觉,连忙制止。 “别乱拍照,一会儿妈妈又删不掉。”她提醒。 印璇才不管这些,闷哼了声扭头就忘:“可是我好久没见到江江了……” 上次吃烤鱼,还是十二月初的事情。 江梦合和印芸竹对视一眼,看透后者的想法,温柔笑道:“小璇,我和姐姐的事,你要帮忙保密哦。” 说完,她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印芸竹连忙用手肘捣她,本来印璇不觉得有什么,这么一说,反而像两人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她太了解妹妹的性格,听风就是雨,还要添油加醋乱说一通。到时候无心一句话落入单女士耳中,肯定会起疑心。 印璇不是傻子,抱着手机皱眉盯得人鸡皮疙瘩起来,才蔫蔫道。 “好吧,”她不情不愿,“不过说好,要请我吃饭!” “你别给点阳光就灿烂啊——”印芸竹憋屈,江梦合的话对印璇而言,比圣旨还要管用,这让身为亲姐的她颜面扫地。 不过再怎么生气,在小孩的眼里也毫无威慑力。印芸竹最多口头训诫两句,比不上单松月动铁尺拖鞋来得厉害。 至于江梦合,完全以人格魅力让印璇折服。 “那小璇想吃什么?”被提要求的女人非但不生气,反而好整以暇看向对面。 印璇一时犯了难,“嗯”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 “小璇璇——”印芸竹拖长调子,低声警告,“平时怎么教你的?不许朝别人乱要东西。” 闻言,江梦合挑眉:“在你眼里,我成了别人?” 她学聪明了,知道讨好印芸竹只是时间问题,而印璇显然比大人心思简单得多,又好拿捏。 “就是就是!”印璇附和,急得抓耳挠腮,像上蹿下跳的小猴子。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江梦合面前,印芸竹也学乖了,咕哝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印璇总算揪住她的小辫子,大声告状:“江江,我姐姐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江梦合被姐妹两的互动逗笑了,眼见身边的印芸竹气得像河豚,很想上手捏捏她的脸颊,又碍于对面有小朋友,只得作罢。 倒是单松月被这通动静折腾过来,拿起锅铲怒骂:“谁让你玩手机的!寒假作业写完了?” 见屏幕那头出现第四人的身影,江梦合把手机递回去,起身下床洗漱。 “我在和姐姐打电话。” “赶紧的,这次考试全班倒数第二,还有时间在这里犟嘴!” “那是前面几个并列倒数第六,我和他们比又不差……” “快滚快滚。” 耳朵被拧得通红,印璇彻底老实,眼泪要掉不掉含在眼眶里,跑回书房关上了门。 一段插曲结束,单松月把锅铲放在碗碟里,握住手机。 “芸芸,什么时候回来过年啊?”她语气和往常无异,完全不记得先前两人的不愉快。 “还没确定下来,可能过几天吧。”印芸竹答。 酒店的白床单被来回折腾躺出褶皱,两个女人总会弄出些头发,纠缠在一起难以清理。 单松月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现在在哪儿?我看这里不像你那小公寓啊?” 印芸竹坐起来,为了让对面看得更加清楚,翻转镜头面向落地窗。 低飞的阴云笼罩在苍穹下,雪比昨天更大,如鹅毛被风追逐着落在古镇的飞檐上,浇筑在小巧精细的神兽铜像上。 这么一看,江梦合的影视基地离这里并不算远。 “我在平城,最近新文没有灵感,打算出来旅游散散心。” 印芸竹挪动镜头,好让视野更加开阔。 突然,腰间感受到束缚。接着左肩传来重量,屏幕的反光中,依稀辨别出江梦合的眉眼。 女人像株优雅的菟丝子,缠在她的身上以作倚靠。她眼皮微垂,注视着印芸竹的唇,用口型比了一句话。 亲我。 成年人自然知道侵略性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尤其两人在床上默契十足,这一举动弄得印芸竹口。干。舌。燥,她下意识吞咽。 然而头脑从未如此清醒过,明白对方故意趁这时勾。引,她故作镇定。 “怎么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哟,天气又冷,啥时候回来?” 单松月聪明,切实明白母女之间的代沟,没再提两人的禁。忌。换作往常,又要各种挑剔写手这个职业。 “年前吧。”印芸竹含糊回应。 她感受到耳垂被含。住的濡湿,舌尖细细舔舐后又轻咬,如此反复,令人难以招架。 自然忽略对面之后的嘱托。 “怎么不说话了?”单松月对着镜头摆弄半天。 “还有事,先挂了。”印芸竹生怕被看出端倪,连忙挂断电话。 卧室重新归于安静,出风口的暖风呜呜吹拂,盖过外面雪化的声音。 江梦合见自己得逞,从背后拥住她,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的小腹处带。 “这么坐得住?以前可不这样。” 像是对人格魅力产生怀疑,她牵引着对方的手在腰腹处摩挲。 “我们昨天都没做。”女人嗓音喑哑,话语带着埋怨。 除了之前有第三人在场,回回两人见面,就如干。柴。烈。火抵死缠绵,眼下见印芸竹毫无反应,江梦合语气有些急迫。 她不相信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哪怕自己坐在床沿招招手,印芸竹也会红着脸跪下。 见人无动于衷,她主动滑进眼前人的怀里,故意矮身揽住她的脖颈,态度暧昧。 “印芸竹,我发烧还没好。” “都说这时候感觉最好,要不要试试?” 浑身如在烈火中焚烧,临界时伴随高亢的细吟,能让两人同时抵达。 江梦合喜欢刺。激,或许在大众眼里循规蹈矩惯了,她反而能在印芸竹面前释放真实的自己。 她原以为印芸竹会同意,却没想到世界上居然真有坐怀不乱的君子。 只见印芸竹叹了口气,握住她的肩膀反推到床旁,强硬将人塞进被子里。 “发烧还没好就乱下床,你也不怕感冒?”她拉开床头抽屉,找出昨夜服用的退烧药说明书。 江梦合轻哼,趴在枕头上慵懒道:“真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印芸竹倒了杯温水,将剩下的半粒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第28章 “放心,等哪天你玩够了,会放你走的。” 江梦合没在酒店停留太长时间,生病期间照顾到病情,也没做太多过火的事,最多亲吻拥抱。 这一方面,印芸竹比她要克制得多。 等人走后,她开始找帖子搜索平城游玩攻略。笔记本上光标浮现,键盘旁是中午吃剩的外卖。她打了个死结,放到门口处。 第34章 前几日当地旅游局在各大平台铺天盖地宣传,去郊区看漫山的雪白雾凇,才算不虚此行。在一众眼花缭乱的推荐中,印芸竹终于下定决心。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新买的相机,小心翼翼挂在脖颈上。装备齐全以后,才在大堂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平丹山。 临走前,她一直犹豫,是否要向江梦合发消息报备。然而联想到两人暧昧不清的关系,又歇了心思。 对方在她心目中地位尴尬,朋友以上又恋人未满,太旺盛的分享欲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那头却先发了消息。 橘合:【你还在酒店吗?】 小竹同学:【没有,在外面】 这句透露的信息并不多,江梦合坐在阴凉处,盯着屏幕上短促的回复蹙眉。她指腹悬停片刻,删掉对话框中“在哪里”三个字。 橘合:【要不要来影视基地逛逛?】 彼时,印芸竹正结清出租车的订单。越近年关,温度骤降,雪化后在房檐下凝固成透明的冰柱,和入目纯白的雾凇街道相衬。 呼吸吐。出白雾,她扯紧外套,戴上针织帽和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远看上去像只笨拙的企鹅。 小竹同学:【算啦,影视基地太多艺人,要是被熟人撞见不太好~】 她只当江梦合考虑不周全,之前热搜的事还没被大众淡忘,现在大摇大摆去逛影视基地,和对方见面无异于顶风作案。 对于琐碎的小事,印芸竹很少拒绝。怕语气透过冰冷的文字太显生硬,她还加了个娇气的波浪号。 对方输入中显示了很久。 橘合:【不一定要见面】 橘合:【随你,玩得开心】 这话有赌气的嫌疑,倘若摸不清江梦合的脾气,还真以为她会因为不去见面而愠怒。印芸竹不会自作多情,只当对方工作紧迫,没太多时间闲聊。 在山下站着回消息的工夫,指关节处冻得通红。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深一脚浅一脚踏上台阶。 平丹山是开放景区,除了周围的寺庙进出要门票,一路上畅通无阻。嶙峋山树栽种在石阶两侧,仿佛被白雪压弯,枝丫坠下白棕相间。 让人恍惚以为误入仙境。 印芸竹不得不低头注意滑溜的冰,吸取上回教训,她护住怀里的相机。平丹山不算高,顶多是个宽旷的小土丘,年前来的人不少,大多拖家带口。 山顶有块三人高的石碑,她站在旁边,能俯视不远处的影视基地,红墙没入白茫茫的雪原之下。 正当她准备调试设备拍照,有人从身后叫住她。 “小姑娘,能帮个忙吗?” 循着声音转身,是个年岁渐长的女人。她浅笑着,深纵的法令纹浮现,墨镜边缘折射五彩的光。 或许印芸竹看起来好说话又亲和,从小到大被陌生人拦下帮忙的次数不少。应付得熟练,她没有拒绝。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的吗?”她把相机装回包里。 “帮我拍个照,背景是这个石碑,”女人比划,“可以吗?” 印芸竹接过相机,和她的是同品牌的同一型号。然而浏览那么多的说明,她到现在也只会按快门和调简单的参数。 见对方已经站在石碑前,她只好硬着头皮,找好角度倒数几秒,连拍好几张。 “我看看。”女人接过相机,一张张翻回去。 “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长拍照,”印芸竹紧张,“要是不满意,我再帮你重新拍。” “没事,谢谢啊。”对方浅笑,摘下墨镜。 沧桑的眉眼旁泛着细纹,双鬓被染上些微霜白,仅从外表便能判断她物质优渥,心态平和。 印芸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细细回想一番,却抓不住那抹熟悉感。 “你是一个人过来的?怎么没和朋友一起?”在她愣神之际,对方已经收好相机,从挎包里掏出手套戴上。 身为社恐,印芸竹对突如其来的谈话感到不知所措。搜肠刮肚许多幽默又高情商的回复,憋出一句话。 “我家在泉城,来这边旅游,没带朋友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前浮现江梦合的脸。 这话说得违心,好在对方不会揪住细枝末节,惊讶反问:“你是泉城人?竟然在这里都能遇到老乡。” “我也是泉城人,趁着放假出来散心,找找灵感。”女人感叹,眺望远处。 捕捉到关键词,印芸竹宕机的情商上线:“找灵感?能冒昧问一下,是从事什么的吗?” 能在异地遇到老乡,还是小半个同行,谁都会感慨巧合,她也不例外,这会儿连社恐都没犯。 女人莞尔,没有明说:“我和平城过来的大多数人差不多,做媒体方面的。” 见印芸竹若有所思,她多嘴问了句:“你呢?能在年前不用在公司加班,跑出来旅游,岗位也挺宽松?” 长时间站立,腿部被冷气侵袭,僵硬得行动缓慢。附近有个凉亭立在崖边,两人走过去歇脚,台面冰凉光滑,缝隙落下几片腐。败的叶。 “我算自由职业,平时帮网站写写稿子。”印芸竹将背包放在一旁。 “帮网站写稿子?”女人挑眉,来兴致似的上下打量她。 终究刚认识没多久,她懂得分寸没询问太多。闲聊一会儿动身离开,走之前递给印芸竹一张小卡片。 “能够遇见你也算有缘,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光滑的纸面带着压进口袋里的热气,印芸竹接过道谢,又为自己出门在外,没有准备联系方式而感到窘迫。 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彻底不见后,她翻转名片去看。 贺平。 记忆死灰复燃,自从女人那句自称媒体人的话出口,印芸竹隐隐约约有了猜想,如今更是得到证实。 贺平,当今著名的影视制片人和导演,早年在内地拍摄系列电影《飞花令》而走进大众视线,有段时间出国进修,跟随国外知名导演学习,前几年刚回来。 听闻小道消息,最近在筹备新的影片,但始终没有动静。 居然能在这里碰到知名导演,她不得不感慨世界太小。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在平丹山下转了转。景区周围物价高,加上人多,她总算找到一家馆子落脚,随便应付午饭和晚饭,等回到酒店时,早已精疲力尽。 大堂吊灯映在玫瑰金的旋转门前,流露出低调奢靡的气氛。印芸竹拾阶而上,停在不远处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熟悉的人。 江梦合似乎下了戏就立马赶来,眼角残留未卸干净的闪粉,发丝被风吹得凌乱。 “你怎么来了?”对方突然出现,印芸竹惊讶之余,迅速环顾四周。 所幸天色已晚,除了零星办理入住的游客,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又不是偷。情,正大光明怎么不能来?”江梦合揽住她的腰朝里带,语气戏谑,显然上次微博热搜给的教训还不够。 她太迫切想要见到印芸竹,尤其得知对方在平城不会逗留几天。和导演商量,将自己的戏份提前,下班后迅速赶来。 发尾沾染清冷的水汽,半张面容隐在昏暗中,唯独杏眼映出印芸竹的影子。 “快上去,别被人看见了。”两人推搡着刷卡上楼,等电梯停在对应楼层后,印芸竹松了口气。 走廊处灯光蒙昧,落在酒红色吸音地毯上。掩人耳目以后,女人渐渐放肆,把手伸。进她的外套口袋。 印芸竹眼睛瞪圆。 “给我捂捂,没开空调,*在车里等了好久。” 这话平白听出几分委屈,江梦合细细揉。捏她的指节,吹笛子似的来回按动。 她总爱在这方面展示出独有的情趣。 印芸竹腾出另一只手刷卡,随着嘀声响起,领着女人进房间。 柔光和夜色倾泻,房间被保洁打扫过,几乎看不出居住的痕迹。她走到衣架前,从肩膀上褪。去外套,衣服自然被江梦合悬空的手托住。 “这是什么?”女人刚要替她挂上,摸到口袋里的小硬片。 “什么?”印芸竹正扶墙换衣服,闻言扭头看去。 是贺平递给她的名片。 不需要解释太多,江梦合已经扫完名片上的内容,夹起来重新放回去。 “怎么认识的?” 她是圈内人,自然听说过贺平的大名。然而后者沉寂的那几年,恰好是江梦合声名鹊起之时,两人完美错过了合作机会。 “今天去平丹山看雾凇,帮忙拍照认识的,聊几句觉得不错,她就给我递了名片,”印芸竹收拾好洗漱用品,“不过萍水相逢,以后应该不会有交集的。” 她语气轻松,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江梦合坐在沙发旁,静静看着她忙碌,饶有兴致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交集?我们一。夜。情那时候,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印芸竹睨了她一眼,觉得这话古怪。 第35章 “又不一样,我和贺平怎么会有?”她脸红,提到一。夜。情三个字时,烫嘴似的直接糊弄过去。 江梦合沉默,手撑住额头望过来。长睫在眼下蓄出浓密的剪影,像有霜雪在眸中化开。 不讲话时,会生出令人畏惧的薄情寡义来。 又忽然笑了:“那可不一定,以后大作家卖了版权,说不定会有合作。” 即便江梦合这话说进她的心坎里,且对方大多数时候温柔体贴,印芸竹也开心不起来。 总会有几个瞬间,仿佛划开口子露出刀锋般的内里。强烈的割裂感体现在江梦合身上,让她生出几分忌惮惶惑。 忽略心口的怪异,她拿起毛巾走向浴室:“我先去洗澡咯。” 浴室热气氤氲,玻璃上凝结的水雾缓缓滑下。印芸竹捧起水洗脸,还在回味江梦合的那番话。 能够让笔下的人物出现在银幕上,一直是她的梦想。满足基本的物质需求后,她反而能潜心钻研。 纵然在瓶颈期停留许久,有时候离成功总会差那么点机遇。 淋浴时很适合思考,温热的水滑过肌肤,不着寸缕让人返璞归真。视线受阻时,身前突然感受到凉意。 耳边是门被推开的动静,江梦合不知何时进来,隔着朦胧的玻璃和她对视。 “你——” 水挤入眼眶,酸涩得睁眼都困难。她用手背勉强擦拭,惊声:“你怎么突然进来了!” 哪怕在床上亲密无间,和洗澡时被偷看的感觉截然不同。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时,很容易令人放松警惕。 见她羞赧,江梦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干毛巾,重新塞到把手旁。 “毛巾掉了,我进来洗手,顺便帮你捡起来。” “你好歹……”印芸竹卡了壳,绞尽脑汁挑她的错处,“你好歹先敲门再进来吧!” “敲了,你没听见。” 她态度良好,印芸竹更加憋屈:“那你也不能,不能偷看我洗澡。” 这个罪名扣在头上,可就不轻了。 隐约听到女人笑了,尾调卷起狭窄淋浴间的燥热潮气,拂过耳畔是酥酥麻麻的痒。 “没有偷看,今天看你太累,又洗这么长时间,怕你晕倒。” “我有洗很久吗?” “半个小时。” 印芸竹沉默,对她而言,三十分钟的确有些夸张。心血来潮护理头发时,才会耗费这么久。江梦合与她最亲密,太了解这些习惯。 自知理亏,她支支吾吾:“那你等我,马上好了。” “不等。”江梦合的话带有小孩子的任性。 柔软的指腹紧贴玻璃上,缓慢擦拭着雾气,过程磨得人心悸。 印芸竹看到那双熟悉的眼,极具侵略性,仿佛在审视自己的领地。 被人困在淋浴间无法动弹,唯一掩体的毛巾还挂在外面的把手上。她捂住上身,躲避江梦合视线的同时,给门开出一条小缝。 这一举动落入女人眼中,她万分体贴地把毛巾递过去,刻意去攥住印芸竹的手腕。 磕碰留下的疤痕结痂,不似第一眼狰狞可惧。江梦合手指摩挲那处,眼底柔光中含。着期许。 “印芸竹,今晚再放。纵一次吧。” 或许生人异地,卸掉了肩膀沉甸甸的重担。不知谁先点燃烈。火般的热。情,指尖流连锁骨处,扬起的天鹅颈抵在冰凉的瓷砖上,挣。扎不得。 江梦合很喜欢印芸竹这副反差,尤爱她在事后陷入如贤者时间的自责。看她懊悔堕。落,又被自己吸引不得。 “我坏透了。” 脚背绷紧,贴在印芸竹的小腿时,女人咬住她的肩膀,带出这么一句。头顶的水混合着流下,黏腻又清明。 印芸竹上臂酸涩,经不起折腾。 “姐姐呀——” 漫漫长夜的最后一句,湮灭在痛苦又欢愉的呼唤中。 翌日醒来,印芸竹翻身,见江梦合坐在床头。她似乎早就醒了,潮湿的发尾被毛巾裹住,正在低头看消息。 后背如蝴蝶翅膀的肩胛骨凸。起,精致又对称。印芸竹眨眼,突然起了坏心思,趁对方不注意,伸出食指在腰窝戳了戳。 食指和中指被握住,江梦合反手将其藏进被窝里,重新滚到床上。 “还想偷袭?” “没有。” 印芸竹嘴硬,摆脱那股力道,将手藏到背后。她的视角看来,密密的红痕从锁骨落到血红色的小痣,吸到原本的颜色辨别不出。流畅的线条隐入衣领之下,看得人面红耳赤。 猛然想起前些天生病,她抬手抚摸女人的额头。 江梦合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任由她在脸上夹带私货地揉。捏。 “还好没烧起来。”印芸竹如释重负,脑海又浮现昨夜的罪恶行径。 “其实昨天,我只是……” 江梦合打断她的狡辩:“可以理解。” 哪怕印芸竹心无旁骛,自己也有一万种方式让她中招。正如乖觉的小白兔,跌入精心布置的陷阱中。 眼前阴影渐淡,印芸竹眼睁睁看着江梦合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内。衣。 “什么时候离开平城?” 她听对方这样问。 “要不了多久吧,马上快春节,家里人催得紧。” “催得紧?”江梦合扣上背扣,黑色蕾。丝边衬得皮肤白皙,“相亲?” 她印象中听印璇提过一嘴,印芸竹的妈妈似乎很迫切给她找男朋友。 “没有,只是单纯回去过年。” 印芸竹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去拿床头柜的衣服:“和你在一起,我不会相亲的。” 先前关于任妤的事闹开,她总不能双标到只允许自己三心二意。 床沿被压塌一块,江梦合的脸近在咫尺。背光下,鼻梁将立体的面容分成明暗两部分。 下巴被人轻挑,迫使印芸竹不得不和她对视。 “放心,等哪天你玩够了,会放你走的。” 女人语调婉转,说出来的话却又狠心绝情。不知为何,印芸竹心底冒着点酸。直到女人起身,她还维持愣怔的状态。 江梦合怎么会体察不出那点心思,可又嫌麻烦地不愿意去哄,于是冒着得罪人的可能,也要将丑话说在前面。 两人绝无可能。 安静的卧房响起衣料摩。擦声,印芸竹攥住被单的手用力到泛白。即使知道结果如何,在浓情蜜意时,她不愿说些煞风景的话。 江梦合望向地上堆积的衣服,用脚尖勾起黑色的一片。 黏腻干涸的白色痕迹残留在中间一小块,女人皱眉,直接将其扔进垃圾桶。转头想要询问印芸竹,见她脸色涨红躺在床上,心中颇为无奈。 “还在想刚才的话?”江梦合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没有。” 印芸竹此刻还在气头上,无比清楚地明白自己得寸进尺,似乎向江梦合索取得更多,却又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你心里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了。” “昂。” “生气了?” 她很想说没有,但怕江梦合真的信了,索性坐起来和人面对面。 见印芸竹摆出龙门阵的架势,江梦合压下想笑的念头。 “你!”印芸竹鼓起双腮,攒成拳头捶了下女人的腿,“再怎么样,也不该说那些伤感情的话!” “我们以后难道就——”她卡壳,找了个委婉的说辞,“不和谐了吗?” 其实江梦合用理智无数次告诫自己,她和印芸竹不该走到如此地步。两个人被性吸引,能有什么感情? 可目光止不住被吸引,想看对方究竟什么反应。 任由印芸竹叭叭数落,她作出上课认真听讲的姿态来。 “你知不知道,以后我每次和你和谐,想起这句话,我都会萎掉。” 后面的话越来越有开玩笑的嫌疑,印芸竹索性趁气氛轻松,将心里话一股脑倒出来。 “你又不是男人,怎么会萎掉?”江梦合去勾她的中指,促狭笑道,“你厉害得很。” “枯萎的萎!”印芸竹蜷缩着手,再三强调。 “那是床死。”料到她鲜少接触这方面的知识,江梦合给她科普。 “我的意思是,这些话会像刺牢牢扎在心底,每当我想起时,就会像花一样枯萎。”印芸竹死鸭子嘴硬。 “你说得对,下次不说了。” 江梦合对她有无限的包容与耐心,却总能把好脾气的印芸竹逼急。后者粗。喘着气,圆眼死死瞪着她。 四目交接,江梦合再次败下阵来。 “以后都不说了,”她叹气,“所以能让我穿衣服了吗?” 印芸竹目光下移,才发现对方除了文胸,几乎一。丝。不。挂,连忙拽起旁边的被角遮住。 “你穿吧,我不看。”她甚至自觉别过脸。 这一方面,她比江梦合要好上太多。 “扔了,”江梦合的语气像谈论天气一样正常,“你的借我。” 第36章 “不行!”印芸竹像窝里横的兔子,随着和人相熟,拒绝的话术越来越熟稔。 身下的被褥隆起一小块,江梦合的手已然伸。进里面探索,接着迅速带出小片干净的布料。 是印芸竹准备今天穿的内。裤。 不等她抢夺,女人上身前倾,吻住她的唇角,露出得逞的笑。 “不见面的日子,我就靠这个想你。” 第29章 以往任何时刻旁观者的身份,现下都成了当局者迷 江梦合诡计多端,惯会用暧昧黏腻的情话,惹得印芸竹面红耳赤。不过那天的话似乎预示着分别,在平城之后的两三日,再也没见她来过酒店。 连续奔波几个小时,拎着行李箱风尘碌碌回到家,小鱼从敞开的卧房探出脑袋,似乎极力辨认她的身份。 “不认识我了?”印芸竹放下包裹,搂住大橘的前腿抱住。 “嗷呜——”小猫撕心裂肺叫着,从她的肩膀一跃而过,跳到沙发上。 喂食器里的猫粮还剩一半,她搬出书房上方橱柜的罐头,给小鱼加顿餐,这才想起来给身边人报平安。 单松月,贝嘉丽,还有……江梦合。 即便是群发的消息,动动手指并不费劲,印芸竹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劳烦江梦合,毕竟两人不是真的谈恋爱。 果然,消息到别人的聊天框里,相继得到回复,唯独江梦合那边毫无动静,家里反而更快一步。 一米阳光:【你回泉城了?来家住几天?】 望向家里落灰的地板,印芸竹没立刻答应。 小竹同学:【过几天吧,我先把家里收拾一顿】 回复完消息,她开窗通风,又启动扫地机器人,便回去收拾行李箱。平城距离泉城近,没有太多当地特色的产品,她也只趁年味正浓,买了平丹山下寺庙的手串。 在背包夹层里发现贺平的名片,思来想去,她点进微信,输入上面的电话号码。 果不其然,跳出的搜索结果第一位,正是贺平本人。至于为什么能迅速认出来,头像使用的照片和真人别无二致。 印芸竹不大喜欢与人打交道,但想起江梦合的提醒,心中又隐隐存着期待。 如果自己的书能被知名导演看上,并改编成影剧的话…… 她申请添加好友,对面几乎秒通过。空荡荡的聊天框只有系统的提示,如何作开场白让印芸竹犯了难。 小竹同学:【印芸竹,笔名枯梦逢春】 贺平:【平丹山的那个小姑娘?我备注了】 带有强烈目的的社交令她不适,在前程和脸面之间,印芸竹选择了前者。 小竹同学:【这是我最新的作品,您可以看一下】 小竹同学:【[文件]】 开门见山的谈话见效良好,对面接收文件后,给出答复。 贺平:【我先看一下,晚点给你答复】 盯着最后一句话出神,印芸竹再三道谢,捂住手机激动得心跳加快。 这次去平城邂逅贺平,江梦合也算半个介绍人。她正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对方,又迅速清醒过来。 算了,八字没一撇的事,等尘埃落地,再告诉也不迟。 * 时间过得很快,眼见除夕当天,街道上热闹又冷清。红艳艳的灯笼挂在腾空拉起的横杆上,密密匝匝遮住雪光,喜庆的对联与福字相衬,路上却没见多少人。 泉城是近两年发展的城市,虽然跻身超一线勉强,但涌入打工的年轻人不在少数。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留下的几乎全是本地人。 雪化在路边留下冰碴子,混着脏污的水染成灰色。印芸竹打开后备箱,把前几天去超市买的年货搬下来。 刚走到家门口,印璇透过猫眼见到人,鞋也不换跑出来。 每回都是这样,只要印芸竹不是双手空空,总能得到她的热情接应。 小姑娘过年买新衣服,火红的棉袄贴在身上,袖口衣领处缝着毛边,走路间来回晃动,憨态可掬。 “你这次又带了什么好吃的呀?”她无比自然绕到印芸竹身后,看到拎着的纯牛奶和枸杞,瞬间没了兴致。 “一会儿带你去买。”印芸竹好笑,用脚别开门缝钻进去。 饭香味从餐厅飘来,焯水未下锅的肉类摆在盆中,和处理干净的鱼虾堆在一起,看样子是准备上年夜饭的。 “楼下的小超市关门了,得开车去附近商场才能买到零食。” 印璇捣鼓门旁的塑料袋,从里面拆出雪饼咬了口。在这方面,她比谁都要精通,嘀嘀咕咕念叨半天,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单松月正在拖地,见她回来招呼一声:“怎么没把小猫带回来?” “天太冷,运来运去麻烦,”印芸竹弯腰放下礼盒,“这些买给你的,别放过期了。” 不过以单松月的习惯,大多会在年后走亲戚转送给别人。 “你先坐会儿看电视,饭马上热好,晚上你爸回来。”她把垃圾扫进畚箕里,放到走廊盆栽架子旁。 印芸竹并不意外,逢年过节,她爸陈海东就会从外地赶回来,只为一家人吃上团圆饭。小时候的记忆逐渐淡忘,等她再次见到对方时,只剩下相顾无言的尴尬。 大多数女儿毕竟会和妈妈更亲一些,印璇和她也不例外。 饭后没多久,印芸竹帮忙收拾餐桌,听单女士正在客厅的座机旁和人讲电话,听语气似乎是陈海东。 女人没什么耐心,偶尔扬起声调毫不客气,态度尖锐得令人难以招架。印芸竹抹桌子的动作停顿片刻,想起贝嘉丽提醒的话。 单松月和陈海东感情谈不上甜蜜,两人是靠媒人牵线认识的,平平淡淡走过这些年,激。情和爱慕早就消磨干净。 听说最近争吵不断,单松月脾气大但健忘,什么事口头说两句也就过去了,至于另一方闷葫芦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 门铃拉回她飘忽的思绪,给印璇递了个眼色,后者舔着奶酪棒跑去开门。 外面站着贝嘉丽,过年时不忘维持精致人设,和她们打招呼时,露出刚做的深红款杏仁甲。 “印璇,想不想我?”她冲小孩扬下巴,语气轻佻得像街溜子。 “不想。”印璇翻了个白眼,脸上难掩失望。 闻言,贝嘉丽把藏在身后的零食大礼包拿出来,不服气道:“嘿你这小屁孩,怎么和长辈讲话的?” 像在眼前吊着根胡萝卜,印璇踮脚想去够:“我要吃!我要!” “那你该叫我什么?”贝嘉丽嘴角露出得逞的笑,蹲下身子和她平视。 她算看着印璇长大,三人之间太过熟稔,反而没有外人的疏离。比起印芸竹木讷性子,另外两个意外合得来。 一身寒气冲散门口的温热,顺着衣摆游荡在皮肤上。被盯着看了很久,印璇脸红,忸怩躲到印芸竹身后,声音细如蚊呐。 “嘉丽姐姐。” “真听话。”贝嘉丽替她整理短细的刘海,把东西递给她。 得到嘉奖的小孩一口咬掉嘴里的奶酪棒,搂着零食钻进卧室,再也没出现。 “过年又要长个子了。”贝嘉丽比划,双脚插。进预留的拖鞋里。 隔断另一头的单松月听到动静,压低音量快速挂断电话,这才起身相迎:“嘉丽来了呀?快坐快坐。” 又拉开电视柜下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早准备好的红包:“今年的红包,也少不了你的。” “阿姨,我都工作多少年了,总不能还要长辈红包。”贝嘉丽言语推拒,手攥住一角紧紧不放。 “要得要得,”面对别的小孩,单松月和蔼可亲起来,“只要没结婚,都能收红包。” 这话令印芸竹心中咯噔,她和贝嘉丽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揶揄。 果然,话题拐个弯,如人所愿落在终点。眼见母女两人要聊些体己话,贝对方冲着印芸竹挤眉弄眼,把大人让带东西放下,找个合适的理由开溜。 客厅内只剩下两人,印芸竹假装整理年货,状似不经意询问:“你刚刚在和爸打电话?” 单松月被她牵着走,原本的话堵在喉咙:“哦,就聊点在外面吃住怎么样,没别的。” 欲盖弥彰的嫌疑太重,如果谈话只是家长里短,她不会那么激动。 不了解内情的印芸竹沉默,点头不再言语。 晚冬天色暗得更快,橘红色的云霞掺杂陡降的温度。远处林立高楼的大屏幕上,变幻各种新年贺词,到处喜气洋洋。 印璇趴在餐桌前用手剥瓜子,剪得整齐的指甲短小圆润,这使得她的动作缓慢又笨拙。 “用嘴巴嗑,”印芸竹笑话,给她示范一遍,发问,“剥这么多瓜子仁干什么?” 巴掌大的小碗里,瓜子仁堆叠成山丘。小姑娘得意地扬起下巴:“给爸爸当下酒菜吃。” 陈海东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卧室,单松月紧随其后。听到房门反锁的声音,印芸竹心里浮现不妙的预感。 第37章 印璇还坐在高凳上晃着腿,哼起不成调的曲子,瓜子不好剥又去压花生,比家里的大人还要忙碌。 印芸竹手藏在桌底,在群发。春节嘱咐短信。 点进江梦合的聊天框,她犹豫一瞬,重新编辑复制的长篇文案。 小竹同学:【江梦合,春节快乐】 比起量产漂亮的吉祥话,连名带姓的祝福似乎更加真诚。她很少直呼江梦合名字,连床上也不曾有,最多会说两句调。情的姐姐。 又觉得短短七个字不能够转达心意,她发个红包过去。 不算多,重要的是彩头。然而付款没多久,她又开始反悔。 太少会不会显得小家子气?毕竟江梦合对自己不算刻薄,可如果直接转账,又沦为俗气的金钱交易。 再怎样坐立难安,也无法撤回,江梦合看见了。 橘合:【你在哪里?】 她反应平淡得出乎意料。 “当然是在家”五个字还没打出来,一声怒吼突然刺穿平和的氛围。印璇吓得手抖,瓜子壳扑簌簌落在腿上。 “让你给钱装聋作哑,在外面白打工了?小璇成绩差还要上补习班,我也不能天天朝芸芸要钱……” “你说话,钱去哪儿了?” “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 些微争吵声从虚掩的门缝中传来,单松月的咄咄逼人更显得男人懦弱无能,一言不发将前者逼得歇斯底里。 印芸竹从没见过她们吵架,或许从以前开始,她对陈海东的印象模糊到变形。唯独单薄的血液纽带维系,才不至于让这个家貌合神离。 印璇被吓到了,从座椅上滑下来,抱住她的腿:“姐姐。” “没事。”印芸竹拍拍她的脑袋,走到主卧外敲门。 “饭菜再不吃就凉了,今天除夕,多少吃一点吧。” 嗓音隔着厚重的门板发闷,争吵被按下暂停键。 比起劝架,她更感觉尴尬。单松月从不在印璇和她面前谈论家庭的难处,保护得太好,致使自己承受太多。 多嘴说两句,甚至会遭到数落。印芸竹体谅一家之主的不容易,却又怕在印璇心底留下阴影。 门开了,露出单松月半张疲惫的面容。她双眼浑浊,顶灯的光彩落不进眸底,嘴唇干燥起了皮。 “你今晚带小璇出去吃,我和你爸聊一会儿。” 明白刚才的那番话被小孩听去,女人羞赧,不见平日的伶牙俐齿。 “那你一个人——”印芸竹想要推门而入,被抵住的阻力制止。 单松月打断她,眼神欣慰:“放心,我一个人能解决。” “有事给我打电话。”摸透她的脾气,印芸竹不再执意闯入。 转身见印璇站在背光处,低矮的影子孤零零投射在墙上。她眼底写满了惶恐,隐隐泛着水光:“姐姐。” “今晚和小鱼一起跨年,”印芸竹伸手握住小孩的手,汗涔涔又黏腻,“你不是最喜欢小鱼了吗?” 尽管她放松语气,可印璇还像霜打的茄子蔫着。离开家门前,两人似乎听到“离婚”的字眼。 泉城不允许放烟花,路灯在湿滑的柏油马路上映出光晕。一。大一小的影子搀扶走路,上车之前,印璇好奇问。 “姐姐,妈妈她会离婚吗?” 即使是八岁的孩子,也到了懂事的年纪,有些事情心照不宣都懂。 印芸竹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想撒善意的谎言,替她系上安全带:“那小璇璇想不想妈妈离婚?” “我不想跟爸爸。”小孩子坦言。 陈海东的地位在她的心目中,还没有贝嘉丽来得高。人都是有感情的,谁对谁好不需要藏着掖着,一目了然。 “那你跟我。”印芸竹打开车灯,照亮前方裁剪整齐的灌木。 “我想我们一起。”印璇盯着自己的小皮鞋,上面被雪水染得油亮,泛着浅淡的光泽。 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离婚是件复杂的事,以她目前的心性不该考虑这么多。印芸竹也会害怕,自己的妹妹在学校因这件事被欺负瞧不起。 她摸着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不想这些,姐姐带你吃大餐。” 事实上,所谓的大餐不过是手擀面。 入眼可见拉上的卷帘门,唯独街口那家亮起霓虹灯牌。她牵着印璇走进去,里面座位被一群人围住,正边看春晚边聊天。 看样子是一家子。 点了两碗手擀面,印芸竹抽出一次性筷子,递给对面的人,想起自己还没回复消息,拿出手机。 文字输入框里的“在家”如今看来,更讽刺无比。她深呼一口气,删掉重新发送。 小竹同学:【在外面吃饭】 像蹲在对面时刻等候她的消息,发出去没几秒,那头回复。 橘合:【地址】 印芸竹愣住,突然猜不透江梦合的心思,从话语中揣测意思,应该是要过来一起的。 可…… 她抬眼望向对座的印璇,小孩脸被冻得通红,双手搭在略油腻的桌面上,闷闷不乐。 小竹同学:【小璇在这边,而且今天除夕,你去陪家里人吧】 橘合:【单纯想见你,地址】 无奈之下,印芸竹只好发送当前定位,并让老板多下一碗面。 被油烟熏过的门帘发黄,慢慢浮现熟悉的轮廓。江梦合掀起后走进来,裹挟外面的风霜。 她的长睫似乎落了些雪,微垂时润湿得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等候时间并不长,两人几乎吃到一半,女人才匆匆赶来。她坐在印芸竹身边,望着眼前的手擀面。 清色汤底漂浮浅黄。色的油渍,不太均匀的手擀面吸饱汤汁,缀在纤嫩的香菜与葱花中。 “给你点的,快趁热吃吧。”印芸竹把筷子掰开,递过去。 印璇捧着碗好奇打量两人,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失去了往日的灵气。 对她的反应感到奇怪,江梦合轻抬下巴,用眼神询问。 “回家再说。”印芸竹同样满腹疑问,碍于小地方不适合畅谈,只得压下。 这顿饭吃得沉默,三人各怀心事,耳边只有碗筷碰撞和电视中的小品声。胃里有了东西,捂得浑身暖和,让人昏昏欲睡。 在前台结完账,转身见印璇靠在江梦合身上睡着了。呼吸均匀吐纳,红脸蛋上划过干涸后的水痕。 女人揽过印璇的肩膀,从头顶抚到小臂,细细拨开她黏在脸颊上的发丝。 “睡着了?”印芸竹走过去,用口型询问。 “应该是,”江梦合保持相同的姿势,依然如屹立的翠柏不动分毫,“刚才吃饭就见她犯困。” 姗姗来迟自然吃得最慢,等她喝完汤时,印璇已经小鸡啄米似的点脑袋。 “你待会怎么走?”印芸竹伸出手臂,把小孩搂进怀里。 印璇顺从地张开怀抱,嘴里发出不满的嘤咛。八岁的小孩抱起来也不轻,外套被揪起来露出小半截腰,江梦合看在眼里,主动帮她往下扯。 “你要赶我走?”她迁就印芸竹的步幅,扶住小孩的背朝停车位走。 风刮在脸上刀子似的生疼,呜咽呼啸把房檐挂着的红灯笼吹得摇晃。小心翼翼打开后车门,把印璇抱上去,印芸竹这才有空讲话。 “你难道不回家吗?” 她以为江梦合是为了所谓的“想念”,临时赶过来,除夕夜不守在家里的人毕竟少数。 刚见过家里闹矛盾,她没心情应付,加上印璇情绪低迷,身为亲姐总要照看一二。 再者,自己的私事,尤其算得上丑闻,印芸竹不太想告诉江梦合。两人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窥见彼此,给对方无限叠加滤镜,沉溺在如梦似幻的情事中。 而不是撕下美好的伪装,把最不堪的往事讲给对方听,好让江梦合内心生出几分可怜和心疼。 没有必要。 “不回。”江梦合自觉地绕到前面,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工作室全空,连勤勤恳恳的叶熙阳也要回家陪孩子,她还是搭了对方的顺风车来这家小面馆。 “我那里没地方给你住。”印芸竹上来。 额间被人用指腹抵住,面对突如其来的靠近,她没反应过来。 “心情不好?”江梦合顺着她的下颌线缓慢揉。捏。 这一举动太过大胆,生怕后座的印璇醒来看到这一幕,印芸竹难得侧脸躲开女人的触碰。 “我现在没心思。” “我住客卧也行。” 江梦合笑,从车灯散发的微芒中,依稀辨别她的眉眼。 “好巧,我今天也没心思。” 说来也怪,除了床上那档子事,两人情绪似乎从来没同步过。像长成彼此依偎的藤蔓,互相汲取对方的爱意为养料。 此消彼长,就是完美契合的两块拼图。 江梦合很少像现在这样直言,大多数时候,女人态度平淡,如同一杯无味的温开水。她静默站在那里,无端在人群中劈开一道隔阂。 第38章 很难想象她情绪激动会是怎样的场面。 脑海思绪重新转回来,照顾别人久了,印芸竹下意识询问:“你为什么没心思?” 这话带着哀怨,和质问伴侣为什么不爱自己没有任何分别。意识到失言,她咬了下舌头。 “那你为什么没心思?”江梦合侧脸,眼底沉淀浓墨般的心思。 “没心情。” “为什么没心情?” 往日的江梦合点到为止,绝不会今天这样毫无眼色。那点想要挤入对方生活共同承担的迫切,换个细腻敏感的人早能觉察出来。 而印芸竹仍然在专心开车,偶尔瞥向后视镜中的印璇,才会把心思落回来。 却不知江梦合心底早已暗潮涌动,身体要比嘴上说的诚实许多,等话一出口,悔意漫上心头。 不该急躁轻浮,主动的人总是会吃亏的,更让她滋长的秘密情愫浮出水面。 江梦合并不觉得欢喜,尤其印芸竹的缄默把她推得更远。以往任何时刻旁观者的身份,现下都成了当局者迷。 惶恐更多,怕自己不受控制,更不愿承认自己被牵着走。女人摇下车窗,让晚风清醒清醒。 “当我没说。” 各怀心思之下,她吐。出一口气,淡淡道。 第30章 她最担心的,印芸竹和不伦不类的人混在一起 新梧公寓黑黢黢隐在夜色下,唯独亮着几盏橘黄。色的灯。印芸竹把印璇从车里抱到背上,姐妹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隆起小小的山丘。 小姑娘累坏了,眼角留着干涸的泪痕,呼吸均匀搁在她的肩膀上。来回乱动,模糊间下意识呓语。 “姐……姐。”她睫毛微垂,手指抠弄印芸竹的脖颈。 江梦合手插。进口袋,腾出另一只替她捋头发:“小孩子精力有限,闹过也就好了。” 这话落入印璇耳中,她缓缓睁开眼,往日透亮的双眸迷蒙黯淡。小孩子心思敏锐,琐碎的小事会记很久,并伴随年岁渐长,在心底深深扎根。 尤其家庭不够和睦。 印芸竹有意让她远离大人的纷争,好不去承担不该有的压力。她掂了掂背上的人,语气温柔:“马上就到家了,洗漱完再睡。” “对妹妹体贴照顾,难怪能疼人。”江梦合开着玩笑,她今晚的状态挺不对劲,让人有虚浮无边的不真切感。 “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印芸竹轻叹*。 公寓一楼的玻璃门上贴着红艳的倒福字,鎏金边在光下闪烁。正逢除夕,住在附近的年轻人几乎全回了老家。 电梯门打开准备刷卡,她走进去,见江梦合站在外面。大衣衬得她身量高挑修长,长发被素色木簪挽起,清丽的眉眼如晕染的水墨。 “你不上去吗?”见她迟迟不肯进来,印芸竹询问。 江梦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冲她扬了扬:“待会再上去。” “吸烟有害健康”的规劝卡在喉咙,她见不得对方自暴自弃的样子,哪怕只是简单的生活习惯不同。 “待会就不给你留门了。” 这话像两口子调。情时的嗔怪,江梦合听在耳朵里反而受用。她瞥向一楼靠墙的沙发,无奈耸肩:“不给我留门,今晚可要露宿街头了。” 印芸竹不想成为虐待方,嘀咕些什么后嘱咐一句:“快点哦。” 说完按下电梯的关门键。 红色数字跳动,江梦合仰头看了眼,走到门口的绿植旁。硕大的龟背竹被带起摇曳,长时间未及时浇水,叶缘卷边泛着枯萎的黄。 她拿起手机,回复才收到的消息。 猩红的火光隐匿在葱绿中,烟雾缭绕朦胧女人的脸。盯着屏幕上的彩信,她长长呼出一口。 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她按灭烟头,冷笑了声,站在楼下等身上的烟味散尽,才踱着步子走上楼梯。 刚安顿好印璇,印芸竹又要给江梦合开门。淡淡的烟草味萦绕在鼻息,她皱眉挥散,压低音量:“这么快?” “听你的话,只吃两根,”女人轻声咳嗽,欲盖弥彰补充一句,“我说的是烟。” 印芸竹瞪她,清白的想法被多余的话搅浑。 “我才懒得管你。” “小璇睡下了吗?”江梦合慢条斯理换鞋,她脱下外套,和印芸竹的挂在一起。 “在我屋里,待会你洗漱动静小点。”印芸竹提醒,好不容易哄睡对方,她可不想半夜还要安慰一通。 简单家常的对话给室内添了抹温馨,在家里失意潦倒的缺口被重新补上。上回特意给江梦合的买的日用品,印芸竹没舍得扔,又将其摆在台面上。 她从淋浴间出来时,女人正弯腰洗脸。 印芸竹扒着门框,经过前问了句:“你的烟瘾很大吗?” 她能感觉到江梦合今天并不开心,即便对方喜怒不形于色,也能从细枝末节中推断出来。 随和温顺的人,会有烦心事吗? 闻言,江梦合抬头看向镜中。里面的人浓眉被晕成一色,睫毛挂着水珠,唯有眼底如墨色浓郁,深不见底。 “烦心时会抽,”她顿住,以为印芸竹嫌弃,“你不喜欢,我以后戒掉就是了。” 这种为了另一半而改变的行为,放在爱情里或许会令人感动到落泪,却并不适用当下的两人。 印芸竹惊慌:“没事的,不用在乎我的意见。” 说完,她捂住浴袍的衣领,小跑回卧室。 客厅冷得不像话,未擦干净的水残留在脸上,凉飕飕的。江梦合收回目光,牙杯紧挨着印芸竹的放下。 这一举动并没有让她得到安慰,甚至急躁冒进得带有侵略性。而江梦合知道,印芸竹内敛文静,并不喜欢太尖锐的人。 她们两个,不是同类人。 主卧内,窗帘半拉,露出远方大厦高低参差的轮廓。印芸竹手托着腮,端详印璇的睡颜。 即便入睡也并不安稳,小姑娘眉头紧皱,来来回回醒了好几次,折腾印芸竹不得不念童话故事给她听。 江梦合把被沿朝上拉,掖在印璇的下巴处。房间内清光一脉,和冷寂的夜交叠延展。 其实她约莫能猜出来,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印芸竹带着情绪蔫蔫的妹妹过来,也不过家长里短的小事。 “和家里人吵架了?”她和印璇并肩躺下,望向印芸竹。 理智告诉她不该产生好奇,感情总是占据上风。看似随口一问,实际上蜷缩的手体现此时的紧张。 江梦合想起上次在平城,印芸竹嘴中“家里的催促”。 夜深人静时,白天藏好的心绪便会像野兽奔涌出来。印芸竹头脑不太清醒,倦意袭上心头。 “就家里两位吵架,不是什么大事。” 她尽量将事实美化成不值一提的小事,稀松平常到不会惹人怀疑和瞧不起。再者,婚后哪有不鸡飞狗跳的? “你呢?”印芸竹轻拍印璇的肚子,反问,“怎么除夕夜还要跑过来?” 她不认为江梦合是急色的女人,虽然那些甜腻的情话听得耳朵起茧子。 “除夕夜就不能过来?”江梦合挑眉,把问题抛回去,“谁规定的?” “你家里人呢,不用陪吗?”印芸竹犯嘀咕。 心里的天平再次倾斜,望向夹在两人之间的印璇,她忽然记起来,对方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家里的事。 接触过的人,除了郑欣悦就是叶熙阳,或许江梦合只是圈子简单,然而当对方渗透进更为私密的距离时,就像一滴油落入清水难以相融。 “和你一样,吵架了。”女人简单的回答令她哑口无言。 “所以才缩在我家里?”印芸竹在被窝里踢了下她。 江梦合一味承受着,还未干透的发丝在光下润泽。她从鼻腔发出两声轻哼,像小动物被人揪住脖颈提溜起来。 “我都无家可归了,”不知这句话掺着多少真心,话音落下,江梦合又恢复没正形的模样,“不可怜可怜我?” 栀子香倏然弥漫,混合沐浴露的清爽气息。她突然凑上来,双眼紧锁印芸竹的唇。 讨赏的语气让人无法招架,赤。裸。裸的眼神钩子似的。印芸竹不自在吞咽,目光从眉眼滑到对方的唇峰上。 像被舔过,浅粉的唇。瓣丰润,江梦合缓慢张嘴,探出一小截舌尖。 两人自然地吻在一起,和先前烈火浇油的激。情截然不同,细密得像浅尝辄止,仿佛真的像彼此情深。入骨的爱人。 过程太过投入,以至于印芸竹压住印璇的头发,还浑然未觉。 还是江梦合率先分开,仔细替她擦拭嘴角透明的涎液,淡笑着。 “小朋友还在这里,睡吧。” 把即将上演少儿不宜的罪名全部推给自己,印芸竹憋闷,索性关掉床头灯。 视线转为昏暗,习惯以后,窈窕身形靠在床边。双眼被微弱光芒缀着,江梦合似乎在看自己。 “印芸竹。” 第39章 本该是惊骇的场面,但想到对方是江梦合,印芸竹放下心来,陷入柔软的枕中。 每次她喊自己全名,总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比如床上辗转缠绵,或像现在认真郑重。 “嗯?”印芸竹拉过被子,露出整颗脑袋。 额头处感受到喷洒的热气,她重又睁开眼,见上方阴影笼罩,江梦合正倾身靠过来 “怎么了?”她双手握住被褥,心中无端生出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对方应该维持同一姿势而酸痛,江梦合吻住她的额头。 “晚安。” 印芸竹感觉她想说的并非这个,可对方抽身已去,温热的触感残留在额间。 “晚安。” 她面向江梦合,轻声道。 本该熬夜守岁的日子,轻飘飘得像羽毛拂去,在撕下的黄历中淡而离开。 翌日早晨,印芸竹是被印璇闹醒的。 “江江——江江,你看我的牙膏,这个是最新款的蓝莓味。”印璇举起牙刷,在江梦合旁边踮脚炫耀。 印芸竹撑住上半身起来,旁边被单凌乱,掀开的衣角簌簌朝外漏风。难怪刚才便觉得左半边身子冷,八成是印璇起来没理好。 “大清早这么吵,不让人睡觉了?”印芸竹磨蹭半天,穿上宽松的居家服走向卫生间。 江梦合正站在镜子前,用手轻拍水乳敷脸,耐心回应小萝卜头的话。 “正月初一还睡懒觉,以后会懒散一整年。”印璇小大人似的教训。 “说得真好。”江梦合附和,眼神促狭。 “你还说呢,昨天要不是你,我和小璇早回来了。”印芸竹只敢在印璇面前摆长辈架势,一到江梦合面前,又像被训话的学生。 “抱歉。”慵懒的语调毫无道歉的诚意。 “没关系,昨晚我和江江睡觉了。”印璇见两人之间插不进去的氛围,努力蹦高引起注意。 这话点醒了印芸竹,虽然在外人眼中,两个beta不会发生什么。但以小孩敏锐的洞察力和恐怖的发散思维,加上之前同江梦合吵架被听到,很容易联想到真相。 印芸竹按住她的脑袋:“江江喜欢,嘉丽姐姐就不喜欢?” 果然,“嘉丽姐姐”四个字比单松月的话还管用,印璇像被按下暂停键,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我才不喜欢她呢,和你一样就会捉弄我。”她推开印芸竹,哒哒哒跑进卧室。 “别把牙膏弄到地上!”印芸竹特意叮嘱。 回头就见江梦合意味深长盯着自己,视线交错,前者把洗脸巾扔进垃圾桶。 “你和那个朋友,”她顿住,似乎在斟酌合适的措辞,“也像我们昨晚那样睡过?” 贝嘉丽和印芸竹两人从小玩到大,两家长辈关系又好,逢年过节会登门拜访送礼物。以至于后来两人性格大相径庭,情分也没疏远。 但同床是没有过的,毕竟离得近,有留宿的工夫都可以直接回家躺下。 印芸竹实话实说:“那倒没有,不过印璇挺喜欢她。” 嘴上说害怕和不喜欢,等贝嘉丽拎着零食上门,印璇又是另一副嘴脸。 闻言,江梦合淡淡笑着,重新面向方镜。 “你们感情可真好。” 吃完早饭,印璇已经跑到客厅去看电视,昨晚的坏情绪早就抛到脑后。印芸竹正要下楼扔垃圾,见江梦合正站在门关穿外套。 “你去哪里?”她拎着两大包塑料袋,说道。 女人整理好竖起的衣领,举止安闲:“今天叶姐和别人不在,我去工作室整理东西。” 大年初一还惦记工作,印象中江梦合不是演艺圈劳模的存在。 对于她的工作,印芸竹不好多问,交代一句“路上小心”,目送对方出门。 夜里飘起鹅毛大的雪,目光所及之处银装素裹,远近没有层次。她穿得单薄,搓动冻得发红的手,快速上了楼。 印璇正抱着小鱼疯狂蹂。躏,偶尔被动画片里的场面逗笑。印芸竹正打算换鞋,忽然看到柜台上的门禁卡。 表面被磨损得差不多,翻过来的左下角标注着“云娱文化”。 怎么这么不小心? 门禁卡不比其它,如果丢了,江梦合甚至连工作室的门都进不了。印芸竹本想发消息确认,又想着人没走远,趁现在出去说不定还能追上。 “小璇,你在家好好看电视,谁来敲门都不要理。” 她重新蹲下身子,边绑鞋带边说。 “好——”客厅那边的小孩拖长尾调,乖乖应答。 换了件厚实的外套离开公寓,正月初一的马路上冷清岑寂,空气中弥漫霜雪荡涤的气息。根据地图导航的指示,印芸竹找到云娱文化的工作室。 正是因为没人,她才敢大着胆子找来。 私心里,也想看看江梦合工作场地究竟是怎样的。 云娱文化坐落在商区附近,和一众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相比,显得格外低调。正值春节,清爽的玻璃完全没有过年的氛围。 把车停在楼下,印芸竹发消息给她。 小竹同学:【你门禁卡落在家里,我现在在工作室楼下,你要不过来拿?】 按理来说,江梦合应该是先发消息的那位,但就像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焦急等待中,印芸竹下车,环顾四周无人,把门禁卡塞进盆栽底下,并拍了张照片过去。 小竹同学:【门禁卡放这里,有空下来拿[图片]】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余光捕捉到台阶下的身影。 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黢黑的脸上因常年酗酒泛红。他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来回踱着步子。 和印芸竹对视时,对方撇开目光,似乎只是位过路的行人。 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被男人长时间注视的感觉犹如附骨之疽。出于谨慎,印芸竹把门禁卡重新塞回衣袖里。 如果来路不明的人拿走这张卡,后果不堪设想。 等她再次起身时,周围早已没了人影。 但愿是自己多心。 回到新梧公寓,刚走进一楼大厅,身后有人叫住她。 “芸芸。” 没了昨晚的颓靡,单松月抖擞精神,嗓门大得和平时训斥印璇毫无分别。她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搓动双手夹在腿间,一见到印芸竹立马起身。 “妈!”印芸竹惊讶,“你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 “你一个人还没醒,说没说有什么区别?”单松月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 对于单女士的突然出现,印芸竹有许多话要讲。比如她和爸争吵之后的结果,然而嗓子像塞了团浸润的棉花,发不出半个音节。 总归是不愉快的回忆,无异于揭人伤疤。 看出她的犹豫不决,单松月捋了捋短发,故作轻松:“怎么大过年一副丧气样,小心一年都倒霉。” 她的这些话术被印璇学得十成像。 “不用担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会影响你的,”说到这里,她沉默一会儿,“如果真要离婚,小璇那边……” “我会给她打预防针的。” 昨夜一语成谶。 两人边走边说,印芸竹走到家门口,正要掏出钥匙,就见印璇开门,身后还搁置着换鞋凳。 “妈妈!”她叫得响亮,整个楼道回荡小姑娘的嗓音。 “都和你说了不要随便开门。”印芸竹捶了下印璇的脑袋,后者连忙捂住跑开,拉开距离后做个鬼脸。 “是小鱼突然跑到门口,我看猫眼是你才开门的嘛。” 这话有理有据,印芸竹无法反驳。 “姐姐说话你听着就行了,犟什么嘴?”单松月换鞋走进客厅,“还能害你不成?” 单女士的到来,给家里平添几分热闹,空荡荡的公寓瞬间被人气填满。 主卧房门大敞,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因起来得匆忙,凌乱的床铺没来得及整理,恰好被路过的单松月看见。 “哎哟你瞧瞧,一个人住这么邋遢,以后谁和你过真就倒霉。” 彼时,印芸竹正在给小鱼添粮,听到动静连忙放下量杯。 “妈——”她火急火燎赶过去,连忙制止对方勤劳的手,“这是我的私人空间,待会自己收拾。” “我都进来了顺道收拾一下。”单松月绕过她,直接掀开被子。 褶皱床单上残留着余温,两个同色系枕头并排,唯独中间的靠枕格格不入,是昨夜为了印璇,印芸竹从沙发拿的。 江梦合穿过的睡袍,甚至还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怎么摆这么多枕头?”单女士皱眉,提起靠枕把压软的棉花拍匀。 “小璇说,床上的枕头不舒服,我临时拿来换的。”印芸竹扯谎,打算圆过去。 客厅电视的音量突然调小,印璇搂住挣。扎的小鱼,竖起耳朵。 她比上课听讲还要专注,拼命冲印芸竹递眼色。之前的耳提面命牢记心上,喇叭似的人这会儿安静如鸡。 第40章 这一说辞让单松月将信将疑,她掸了掸床,抱住靠枕准备离开时,顺手拿起椅背上的睡袍。 纯棉质地的白色睡袍里,掉出来一片紫。 印芸竹眼睁睁看着单女士弯腰捡起来,拿在身前仔细打量。 深紫色布料边缘缀着蕾。丝边,从肩颈延伸至里面。外表端庄的江梦合,独独偏爱这类款式,在床上既风情又性感,很容易挑起两人之间的火。 怎么看也不像印芸竹会买的风格。 “你这——”单松月眉头蹙得更深,“这不是你的文胸吧?” 印芸竹慌了,尤其当对方拿起文胸在自己身前比划时,更有种和江梦合关系宣之于众的感觉。 本想硬着头皮应下,可单松月再次开口。 “你这尺寸不对吧?”女人表情由疑惑转为严肃。 印芸竹是a,小巧秀气单手便能拢住,穿上江梦合尺寸的内。衣很容易空。加上工作以来挑衣服的习惯,尤其贴身的,从来都是线下店现选现穿。 “你告诉我,是不是跟了什么人?” 单松月最担心的,就是印芸竹染上上等人的混乱风气,和不伦不类的人混在一起。 “想什么呢?”印芸竹屏住呼吸,尽量让脸色看起来正常,“昨天小璇在这里,我能带什么人回来啊?” 她盯住对方的眼神压力,淡淡道。 “不一定是昨天带回来的啊,说不准之前就有。”单松月的咄咄逼人,令人无法招架。 她无法想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乖乖女,会瞒着自己和别的女人一起。 也许是alpha,又或是omega,那些上等人最瞧不起普通大众的beta,如果在一起,印芸竹肯定会受委屈,兴许这份工作无法养活她,不得不走上歧途。 昨天还在家里和陈海东大吵一架,此刻的单女士越发敏感多疑。 印芸竹不知道如何解释,思来想去,决定铤而走险。 “只是普通朋友,她是个beta。” 话一开口,两人皆是沉默。单松月的表情尤为精彩,逐渐尴尬起来。 她长舒一口气,翻了个白眼。 “不早说,害得我疑神疑鬼。” 第31章 她的过往鲜少有人知晓 单松月起疑心的反应,更加坚信印芸竹藏住和江梦合关系的决心,即便她一开始就知道两人见不得光。 给江梦合发的消息,她隔天才回复。 橘合:【抱歉,昨天太忙没收到,我有备用的门禁卡,那张留给你】 这句话的意思,是自己以后可以随意进出她的工作室吗? 反光的门禁卡上映现一层划痕,印芸竹的指腹抵着锐角,犹豫片刻,拉开抽屉将其扔进去。 小竹同学:【你平时有这么忙吗?】 像热恋中被忽略的另一半,她发出控诉。再怎么忙,总不至于连手机也不看吧? 屏幕上突然弹出来视频通话,印芸竹一惊,连忙起身反锁房间,调小音量接听。 女人似乎刚醒,窗帘遮住外面的雪光,侧脸的光影描摹优越的轮廓。像暗中蛰伏的蛇,吐着信子伺机而动。 被阴郁笼罩,对方的嗓音也带着沙哑:“那我把工作推掉,过来陪你好不好?” 相欢次数久了,聊天内容极容易转为暧昧轻佻。见印芸竹即将恼羞成怒,江梦合哑然失笑。 “好了,说正事,”她坐起身,拿过床头柜的笔记本,“昨天整理邮箱,看到有个综艺邀约,想不想当内场观众?” 江梦合如今身价暴涨,许多制片人和导演递来橄榄枝,回回邮箱爆满来不及拆开看,新的邮件又立马顶上来。 叶熙阳放假回家,她恰好趁这个时间翻阅,看到感兴趣的会格外留意。 “最近吗?你会不会很忙?”印芸竹记得她还要回平城拍戏。 “没事,和导演商量调整戏份,腾出时间就好。” 屏幕的光打在江梦合的脸上,她姿态悠闲,打开旁边的小夜灯。 “邀请去做导师,我又不是三栖演员,怎么帮她们提意见?”她难得提意见,语气颇为无奈。 “那你还接?” 印芸竹见综艺节目的海报发过来,顺手打开网站搜索。 《明日之星》是盛星媒体一手打造的王牌节目,从演技,舞蹈和唱功各方面筛选新人,在场不少人是娱乐公司的高层或工作室经纪人,遇到心仪的新秀顺便签下。 和任妤齐名的小花蒋韵诗便是靠这个节目的曝光,顺利出道的。 “拍完手上的戏暂时不接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长时间盯着屏幕,女人闭眼揉了揉鼻梁。 成名以前靠着量积累名气刷脸熟,获奖后更要好好筛选剧本,但凡接到烂剧,后续口碑崩盘甚至被嘲晚节不保。 见江梦合状态疲惫,印芸竹心底赞同。加上难免夹带私货,希望她沉寂的时间内,两人能多多见面。 “要不要来?”话题重新落回开始的那句。 印芸竹腼腆内敛,很少会果断说出要与不要,拖长尾调轻轻嗯了声,就见对面江梦合弯起双眼,像两片薄薄的冰片月牙儿。 “这才乖,没你我不行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并不讨人厌,哄人的套话裹着蜜糖沁入心底,印芸竹抠着鼠标垫,觉得她比之前更加黏人。 直白却又不会让人产生被爱的错觉,最多是宠溺。 挂断电话,她苦涩一笑,长时间处于暧昧中,容易生出难以拔除的依赖。 门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猫科动物的哀嚎声。昨夜印璇和单松月直接在公寓住下,此刻后者正在厨房做饭。 “姐姐——”印璇又开始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印芸竹开锁,将门露出一条小缝:“怎么了?” 肥胖的橘猫皮毛散发光泽,脑门上的m纹添了几分凶悍气质,却在小姑娘的托举下坦露肚皮。 恶猫自有恶人磨,她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小鱼刚刚钻进卧室,把衣服咬坏了,”说到这里,印璇踮起脚尖,堵在她耳旁轻语,“就是江江的那件。” 差点被单松月发现,戳破两人关系的紫色文胸。 闻言,印芸竹连忙拉开门,径直走向卧室。刚一进去,就见满地的狼藉。 木地板上遍布被撕碎的纸屑,打翻的水杯顺着桌沿滴滴答答漏水,至于嵌入墙体的衣柜门,被衣服夹住露出缝隙,长长的肩带拖在地面,镂空蕾。丝被扯得变形。 她简单收拾地面,印璇则抱住不情不愿的罪魁祸首站在门旁。 “现在怎么办呀?”她似乎比印芸竹本人还要焦急。 单松月人在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轰隆隆盖过说话声。印芸竹撑开破破烂烂的布料,长叹一口气。 “没办法,只能找个时间重新买一件。” 反正她的手和眼睛就是尺,看过摸过那么多次,基本的码数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春节期间许多店铺不营业,到了大年初六,冷清的城市再次热闹起来。交错马路如同被注入血液的脉络,行人车辆熙熙攘攘。 单松月在新梧公寓小住几天,带着印璇回去。印芸竹把桌上的剩菜剩饭热了遍,简单应付午饭,准备下午去店里看看。 她对潮流审美并不敏锐,衣柜不少有个性的奇装异服全是贝嘉丽塞来的。提前做好功课,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再多买点其它衣服。 不知不觉,印芸竹完全接受了江梦合的到访。衣架上并排挂住的上衣,洗手台不属于自己的洗漱用品,以及梳妆台摆放的定制香。 生活中逐渐出现另一个人的痕迹,慢慢渗透侵蚀,直到抹不去,形成一种习惯。 柔光透过镜面反射,耳边是导购的激。情推荐。 “小姐,这款更适合你,下围不会太勒,平时在家也能穿。”女人扫过她的胸部,瞬间挑选出最合适的。 面对米黄。色的少女款,印芸竹婉拒,觉得难以启齿:“你们这边,有没有风格成熟一点的?” 怕被对方误会,她特意解释:“我帮姐姐买的,她马上结婚。” 这个理由令人信服,导购微笑点头:“有的,小姐您去那边稍等,我这就去拿。” 她冲试衣间旁边的沙发一指,印芸竹点头,走到那边坐下。 面前的桌上摆放几瓶矿泉水,和摞在一起被翻阅得卷边的时尚杂志。为了打发时间,印芸竹拿起一本。 封面恰好是任妤,她坐在楼梯台阶上,单手托腮望向镜头。梦幻清纯的打光与她气质相符,仿佛回到高中时代。 印芸竹突然理解,为什么对方能厚着脸皮出来澄清。别说背影,眉眼间的确有三四分和自己相像。 但也仅此而已,常年被捧在掌心的娱乐圈公主,神态更倨傲自信,和印芸竹的与世无争截然不同。 正当她投入端详任妤的五官时,忽然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 印芸竹扭头,见身后的衣架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位正咕哝着要哪件,另一个女孩扎着麻花辫,投来试探的眼神。 第41章 四目相对,后者满眼惊讶。 “哎!”她指着印芸竹,“你不是印芸竹吗?” 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眼前的脸慢慢和回忆中的人重叠。泉城说小也不小,能够在这里碰上高中同学,是印芸竹没想到的。 她起身,时间模糊她的印象,只能大概想起对方的姓氏。 “小郭?” “是我是我!”被称为小郭的人激动回应,“好巧啊!多年没见你,你和高中差别不大。” “听嘉丽说你现在在写文,好羡慕哦。”作为朝九晚五的打工人,对自由职业心生向往。 某些方面,贝嘉丽和印璇才像亲姐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恨不得昭告天下,定要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给她们脸上长光。 “没什么可羡慕的,都是为了生活。”印芸竹实在不擅长同人聊天,哪怕久别重逢,也能轻易把话题的小火苗掐灭。 “什么时候记得给我签名啊。”小郭用手肘捣了捣她,挤眉弄眼。 “一定。” 两人简单寒暄一通,和小郭同行的女生似乎准备结账。见自己要走,前者连忙拿出手机。 “我们是不是还没加联系方式?刚好过几天班长组织同学聚会,你到时候带嘉丽一起过来玩啊。” 盛情难却,印芸竹无法拒绝,默默扫二维码进群。和小郭道别后,她顺便给贝嘉丽发消息。 小竹同学:【[邀请lee加入群聊“高三二班聚会小分队”]】 lee:【?】 小竹同学:【刚刚遇见高中的小郭了,请我们去同学聚会】 至于在哪里碰见,印芸竹模糊带过。贝嘉丽不比单松月好糊弄,灵敏到脖颈上连被蚊子叮出来的红包,都会误以为吻痕的程度。 lee:【你居然愿意去参加群体活动,可喜可贺】 以前的印芸竹不爱社交,整日闷在家里进行天马行空的创作,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不出门。用可爱点的比喻,就是头顶快要长出蘑菇了。 不知是否受到江梦合的影响,如今的她迫切需要扩大社交圈,来转移自己停留在前者身上的目光。 lee:【你既然要作出改变,我奉陪到底好吧,去!】 等管理员通过两人的群聊申请,印芸竹关掉手机。 短短几分钟,导购员拿着好几款文胸回来,任她挑选。 给人挑贴身衣物是件私密的事,江梦合却像是故意,来得匆忙一回事,总之从不带换洗衣物。 让人误以为丢三落四,好让另一方睹物思人。 怀着这种想法本就自恋,动荡飘渺的关系没落到实处,难免让人不安心。 顺从自己的审美挑了几件,结账时,印芸竹迟疑,偷偷塞了几件同色系小码文胸。 同学聚会的时间定在周日晚上,到了当天,印芸竹乘坐贝嘉丽的车,前往约好的饭店。 是一家泉城小有名气的东北菜馆,陈旧褪色的家具表明年份久远,和周围的网红餐厅格格不入。多年来风雨飘摇屹立不倒,可见口碑不会很差。 停好车以后,两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上了二楼。狭窄的过道由镂空的铁栏架空,踩上去发出沉闷声响。 收到消息的小郭早已在门口接应,捕捉到熟悉的身影,立马打开身后包厢的门。 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围在大圆桌前,菜还没上齐,气氛已经被炒热。 “嘉丽比高中那会儿瘦了好多。”坐在靠门处的小姑娘打趣。 学生时代的贝嘉丽性格跳脱,人缘又好,班上所有人都爱找她玩。和她比较,印芸竹就显得默默无闻,整日伏在书桌前题海战术,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上班哪有不消瘦的,”贝嘉丽拖动长椅,紧挨着小郭坐下,“我现在整天死气沉沉,同事都说我和死了没埋差不多。” “哎——大过年不许说这么晦气的话,赶紧自罚一杯,不然不让动筷。”对坐的寸头男端起酒杯起哄,是以前的艺术委员。 “饶了我吧,上班陪领导喝酒,下班还要陪同学喝。” “就是啊,嘉丽说的也是实话,你别那么小心眼。” “待会人还要开车,你别害人家。” 气氛被两人搅得活络起来,印芸竹默默看她们互动,握住大麦茶浅浅抿住。她一向如此,和贝嘉丽同行,别人总会将更多的注意力落在后者身上。 还是组织本次聚会的班长比较敏锐,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布菜,特意和印芸竹搭话。 “小印,听说你在家办公,平时不怎么出来,这次一定要玩得尽兴啊。” 这几年班长面貌变化最大,原先蓄在耳根的短发留出来,如今一头顺滑浓密的秀发,更有女人味。 “好。”印芸竹点头,回以一个腼腆的笑。 菜上齐以后,众人陆续动筷。席间穿插着嬉笑和回忆,似乎和印象中炫耀得意生活的场景不同。 茶过三巡,开始有人问生活近况。小郭拿起卫生纸擦嘴,对离自己不远的艺术委员说道:“对了,我听体委说你在传媒公司上班,待遇怎么样?” 以前小郭和艺术委员是同桌,两人关系还不错,可惜高中毕业得匆忙,没要到联系方式就散伙了。 “这行肯定赚钱,不过我就是个跑腿的,平时做场务帮忙租设备什么的。”艺术委员夹了粒花生米,边嚼边说。 “那岂不是能遇到很多明星?”被勾起好奇心的班长放下筷子。 “那倒是!”艺术委员点头,“前几个月江梦合那电影《归途》看过没,景是我们公司布置的,我隔壁同事还要到了她的签名照。” 提起这件事,男人语气流露出得意,好像已经将明星归为自己的人脉之一。 精准捕捉到“江梦合”三个字,正在吃拔丝地瓜的印芸竹顿住,面上不显,实际耳朵早已竖起来。 “我看过!”贝嘉丽举手,拉着身旁的她一起,“我还是和印芸竹一起去的,好看!” “好羡慕,居然能*见到明星本人。” “待会我私聊你,以后哥你就是我娱乐圈唯一的人脉了。” “下回能不能帮我要一张?我真的超级喜欢她啊!” 一句话惹得众人投来艳羡,俨然忘记动筷。 “那江梦合私底下人怎么样?有没有电视上的好看?”小郭忍不住好奇。 “人嘛,和营销的人设差别不大,”艺术委员卖了个关子,“长得比电视上还漂亮,不过你知道的,这一行鱼龙混杂,指不定私生活乱成什么样。” 印芸竹握着瓷勺,不经意磕碰到骨碟,发出刺耳的声响,又被湮灭在叽叽喳喳中。 她握住鸡骨架,慢条斯理撕下裹住的肉。 江梦合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在座的各位没有比她更有发言权。但即便熟到发丝散在枕头上的弧度,吻住肩颈时快速起伏的胸口,甚至膝盖抵在她脖颈时的力道都明白,印芸竹也不能透露一个字。 在外人看来,她们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圈子。 连开口替她辩解的资格都没有,最多小声来一句:“也不一定吧。” 虽然嗓音小,身旁的贝嘉丽还是听到了。她凑过来问:“你前段时间不是对江梦合祛魅了吗?又爱上了?” 纵然明白此爱非彼爱,印芸竹还是烫到似的心瑟缩了下,水润的圆眼怯生生得像害怕被发现的小兽。 “没有。”她的尾音没入含糊的吞咽中,又恢复聆听者的姿态。 “对,我之前听说江梦合前几天去平城拍戏,是为了任妤。”小郭连忙调出收藏的营销号文章,简单概括里面的内容。 自从那次上了热搜,江梦合和任妤频繁出现在大众视线,加上后者频繁蹭热词条,即便口碑贬值,也算另一种程度上让她得逞。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贝嘉丽听到八卦,立马来劲。 “小道消息,肯定会有工作室买下来,不让传播啊。”艺术委员的发话让这一消息更具有可信度。 印芸竹安静喝汤,在心里默念。 前几天在平城,江梦合明明陪着自己一起,还发了高烧。 然而窥见真相,以她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见别的人聚精会神谈论娱乐圈八卦,印芸竹掏出手机,在桌下给江梦合发消息。 小竹同学:【我在同学聚会】 那头隔几分钟回复。 橘合:【吃的什么?】 江梦合体贴入微,总不会让人扫兴。哪怕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她也会耐心听完。 比起贝嘉丽说几句让她摸不准头脑的网络热梗,印芸竹更喜欢和江梦合相处,只需要留在她身边,莫名觉得安定。 她有时候希望,自己是伏在女人脚边的一只猫,孤单寂寞时,也会大着胆子扒住对方的裤腿,竖起尾巴要抱抱。 小竹同学:【东北菜,很好吃】 橘合:【下次带我一起】 下次是很容易让人产生期待的词,被席间虚假言论闹出的情绪淡了些。 第42章 小竹同学:【我同学在讲你的坏话,说你不检点】 这语气颇像小孩子告状,期望得到嘉奖后扬起下巴。另一头,江梦合刚从工作室回来,订好明天的机票准备飞回平城。 昏暗的车内,唯独挡风玻璃前倾泻延展的路灯光线。立春以后气温回暖,她摇下两指宽的车窗缝隙,晚风掺着清冷的雪意丝丝缕缕钻入。 她弯唇,边思考如何回复印芸竹,才不会让她失去聊天的兴致,边把车停在地下车库。 橘合:【说的不错,我要是检点,也不会和你厮混在一起】 收到这句话的印芸竹生了闷气,她总认为两人和别的床。伴不同。 至少是干净且专一的。 从小到大别人眼中的乖乖女,秘密成为大众眼中“不检点”的对象。仿佛突破底线的偷。情,在喧闹处暗潮汹涌。 虽然羞于承认,可印芸竹又爱上这段关系带来的刺。激与禁。忌,突破枷锁牢笼后做出从心的选择。 在两人忙里聊天之间,酒桌上的话题早已轮换,从江梦合的桃色新闻过渡到和前娱乐公司的纠葛。 艺术委员喝得醉了,脸上浮现两抹深红,舌头不利索起来:“我再告诉你们一个不知道的,关于江梦合出道前。” 在和娱乐公司签订合约后,后者会将艺人之前的劣迹调查得清清楚楚,提前做好公关并联系知情。人删除,江梦合自然不例外。 因此,她的过往鲜少有人知晓。 “江梦合以前家境不好,进娱乐圈是为了替她爸还债……”男人做出指点江山的姿态,醉意让他咬字不清。 对于这件事,印芸竹是不信的。先前对方无数次的“小道消息”,落入她耳中无一例外成了虚假传言。 更何况江梦合的温柔气质与举止,是镌刻在骨子里。她不认为女人在恶劣的先天环境下,能有温润如玉的气度。 同龄人和她相比,差距不止一截。 因此只当是男人的醉话。 街道两旁的雪被踩踏化为污水,聚在凹凸不平的柏油马路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停车场离住宅区有段距离,女人从斜坡走上来,高挑颀长的身形被光拉得斜长。 另一侧的出口因施工而暂时封闭,无奈之下,她绕一圈远路准备回家。 消息还停留在她的最后一条,江梦合揩去呼吸时蒙在上面的水雾,聊天框刷新了。 小竹同学:【那我和你一样不检点】 小竹同学:【[生气]】 应声虫似的话术让人忍俊不禁,她轻笑,眼睫被风迷住时颤动带着点湿。 离家慢慢近了,小门入口的检测机器散发浅淡的蓝光,映出蹲在树旁的佝偻身影,江梦合抬头。 男人的灰色夹克被水洗得发白,双鬓因年岁上长泛着白。此刻,他正抽着劣质的烟,猩红的火光缀在夜色中。 四目相对,他站起身来。 第32章 她很乖很听话 春节在声声烟花炸开落下的火星中没入尾声,沉睡的街道苏醒过来,泉城的人情味随着雪一齐融化。 快递站点重新运营,印芸竹把之前寄来的出版书封皮整理好,联系人上门取件。 胶带封住几万张薄薄的油滑纸片,随着她近期的忙碌告一段落。不久前,贺平给她发消息。 大意是发来的稿件给制作团队看过,内容没有问题。只不过为了过审,里面的许多桥段需要大改。 而且修改还要看效果,不比出版社有编辑带头帮忙,如果印芸竹一个人应付,会比较吃力。 况且圈出来的全是主线剧情,想要刨去再填充,耗时费力不说,效果说不定不尽人意。 对此,印芸竹表示会酌情考虑,等过两天再给出答复。 门铃按响,她以为是快递员,连忙抱着两个纸箱挪到门口。等开门时,见对方手里拿着文件纸袋。 “请问是印小姐吗?”快递员念出上面的备注。 “我是。”印芸竹放下箱子,迅速签字后认领快递。 她几乎没有在外地的朋友,泉城的贝嘉丽和单松月离得又近,捎点东西开车最多半小时,犯不着寄快递。 会是谁呢? 落款人看不出名堂,她用小刀划开纸袋,两张轻飘飘的纸片掉出来。 一张是《明日之星》的内场门票,另一张是飞往黄城的机票。除了这两张,还附赠综艺节目的限定周边。 印芸竹瞬间想到江梦合,对光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小竹同学:【[图片]】 小竹同学:【门票收到了,二月十七号下午不见不散哦】 发出以后,她下意识往上翻,发现自从昨天同学聚会以后,对面再没回过消息。 连平安到家的报备也杳无音信。 虽说两人的关系不该走心,感情上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但随着见面次数增多,不知是谁先越界,相处模式越趋于情侣,又心照不宣。 印芸竹时常压。在她身上,黏腻发白的手指拨动江梦合的舌尖,反复询问她自己是谁。 想要在沉。沦的迷。情中寻找清醒的答案。 江梦合会舒服地眯起双眼,窗帘透过的光落入杏眸,驱散其间的阴翳。两人坦诚相对,她抚摸印芸竹的发顶,寸寸掠过眼角,直至脸颊。 “你是印芸竹。” 印芸竹很容易得到满足,像得逞的孩子陷入新一轮的沉浮。她尤其喜欢咬住女人的后脖颈,明明那里一片平整,独爱用牙齿细细研磨,留下短期内难以消除的痕迹,再来回地安抚舔舐。 她承认,受到冷落会失望,胸腔仿佛空了一块。 按捺住想打电话的手,印芸竹想,江梦合此刻在平城拍戏,不该冒犯打扰,给她惹麻烦才对。 这种忐忑不安一直持续到睡前,当她躺在床上,给对面发消息没得到回复时,终于给对面拨了个视频通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屏幕上显示的是江梦合的头像。 她没开摄像头。 印芸竹的脸出现在右上角,刚洗过澡,双颊被热气蒸得通红,圆眼润湿。 “有事吗?”那头的嗓音带着懒倦,像长时间蜷缩在角落未舒展的麻木。 态度冷淡得像质问。 这让主动的印芸竹感到尴尬,她摸了下鼻头:“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一段良久的沉默,她再次开口:“我今天上午收到门票了,限定周边很漂亮,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江梦合淡淡,她似乎躺下了,听筒发出窸窣摩。擦的动静。 她杀死了聊天。 以印芸竹木讷内敛的性子,主动打开话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平时对方从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的话落在地上。 敏锐察觉出不对劲,印芸竹小心试探:“你打开摄像头,我想看看你。” 一声轻笑打破凝滞的空气,江梦合餍足似的长叹:“撒娇啊?” “就是想看看你,好久没见了。” “真的想看?” “嗯。” 在她的再三央求下,女人顺从打开摄像头。浴缸内水汽氤氲,在摄像头上蒙起白色的薄雾。 温良的眉眼经住细致的考验,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女人靠在浴缸边缘,裸。露的肩膀残存着水珠,左胸。前红艳艳的小痣妖冶靡丽,瞬间吸引人的视线。 饱满的水滴似的弧度没入水下,波荡的水面上堆积白色泡沫。 怎么也没想到江梦合居然在泡澡,印芸竹的耳朵瞬间红了,从耳垂一直延伸到脸颊。 她刚才明明没听见水声啊…… 见她呆怔得说不出话,江梦合难得起了捉弄的心思,歪头笑道:“想我想了这么长时间,看够了?” “你早说在泡澡,我也不会选这个时间打视频。” 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挖坑等着自己朝里跳。心稳稳放下,印芸竹又恼羞成怒。 “那我不洗了。”女人听话得出乎意料。 修长的手臂攥住旁边的浴巾,随着水声哗啦,她突然起身。 余光瞥见水流淌下的肌肤,印芸竹连忙背扣手机,激动得语无伦次:“不要在打视频的时候洗澡!” 她看过不少营销号文章,比如会有软件在打视频通话时截图,会提取关键词窃。听,江梦合此举,在她眼里就是不顾及自己隐私。 本意是假动作的江梦合顿住,又慢悠悠坐回去,故作苦恼:“让我别洗澡的是你,不让我起身的也是你。” “印芸竹,你好难搞。” 从小到大被贴老好人标签的印芸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评价“难搞”。 “你很好搞吗?”有些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在特定的语境下变了味。 “还没见面睡觉,怎么就乱说话?”江梦合戏谑,丝毫不认为自己是始作俑者。 “不过——”她话音一转,眼中含。着宠溺,“如果对你而言,我是很好搞。” 第43章 不等印芸竹再说,她兀自挂断电话。 橘合:【在穿衣服,待会再打】 耳边回荡那番话,印芸竹缩进被窝,托住双腮才发现红得发烫。 床。伴势必会在相处中说些过界的话,让这段关系看起来不够真诚纯粹,她和江梦合也不例外。 热气朦胧,附着在瓷砖墙壁上,江梦合熄灭屏幕,整个人没入盛满水的浴缸。 长发摇曳,水花攥取肺中稀薄的氧气,鼻腔因泡沫涌入逐渐泛酸。 在窒息感临界时,女人扶住浴缸边缘,猛然出来。 水珠顺着长睫缓慢落,她赤脚走到镜前,用力擦拭上面的水雾,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 在江梦合出浴这段时间,印芸竹百无聊赖躺在床上,查看和别人的聊天记录。 她还在思考要不要答应贺平,虽说改编成影视剧,是每个写手梦寐以求的事,可印芸竹同样怕麻烦。 怕辛苦改稿成了废案,连原来的读者也不满意。 页面弹出通话邀请,她点击接通。 “有事吗?”印芸竹学着江梦合的口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梦合盖上水乳瓶,被逗笑了:“没事就不能找你?” 氛围破冰,揣摩出她状态如常,印芸竹只当工作太累需要休息,于是打消了那点不切实际的猜想。 “在做什么?”见她不说话,江梦合问。 “我问你件事,”印芸竹双腿交叠腾在空中,“之前贺平给了我名片,让我有需要联系她,前几天我给她发了作品,就是手头刚出版实体的那一本。” “听起来挺不错,”江梦合轻拍脸颊,让敷在上面的水乳充分吸收,“结果怎么样?” “她说可以,但是要大改。” “所以你为什么犹豫?” 提前这个,印芸竹长叹一口气,“我怕辜负读者的喜爱。” 毕竟在真情实感的人眼中,书中的人物和身边的朋友没有分别。 整理完洗手池上的瓶瓶罐罐,江梦合关闭顶灯,走上。床去:“我记得贺平身边有个关系不错的编剧。” “那个编剧口碑不错,而且你题材敏感,想要过线也只能大改。” 印芸竹赞同,况且改编本就可遇不可求,万一痛失良机,以后都未必有机会。 她思考的间隙,却听到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江梦合似乎真的累坏了,从刚才开始讲话便哼哼。 “江梦合?”印芸竹压低嗓音唤道,“你困了吗?” “你不困?”女人惺忪。 “困。” 闻言,江梦合把手机握在身前,贴在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那就睡觉。” 两人初次连麦睡觉,就像刚谈恋爱的学生,戳戳捣捣怎么也腻不够。印芸竹盯着不停歇的时间,听到细微的喘息。 她很喜欢在事后,偷偷端详江梦合的脸。那时候对方陷入熟睡,毫无防备。别人眼中遥不可及的脸近在咫尺,她甚至会上手掐一掐。 江梦合没醒,就会蹙眉咕哝两句。如果醒了,就会半睁开迷蒙的双眼,去攥住她的手指。 “不许任性。” 印芸竹从不任性,她很乖很听话,江梦合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还会做得更好。 会用脸颊轻轻贴住女人的掌心轻蹭,抬眼羞于对视,半睁着圆眼。两人错位的视角,她专注盯着那颗红色的小痣,女人则以上位者的姿态目视她的发顶。 上次见面,还是在一月底。 印芸竹心怀缺憾,忍不住开口:“江梦合。” 那头的江梦合听到动静,连眼睛也舍不得睁开,下意识去搂住身旁的人。 等太阳穴被手机的一角硌住,才想起来她们分居两地。 她清醒了些,手撩开细碎的发,对这种处于本能的反应感到不适。 而另一头,没得到回应的印芸竹也不失望,把自己裹住蚕蛹只露出脑袋,用黏糊糊的嗓音小声撒娇。 “晚安哦。” * 黄城不比泉城繁荣发达,车水马龙,又没有平城旅游圣地的奇景,是著名的美食荒漠。 《明日之星》综艺录制地点在市中心的电视台旁边,印芸竹凭借身份证明顺利通过检票,跟随人流进入会场。 封闭舞台关掉聚光灯以后,顶上是纵横交错的横梁。江梦合给她订的位置是第二排,既不容易被导播切到镜头,又能够纵览舞台视野。 此刻,场地还没布置完,走道上来来往往是提前落座的人。 给江梦合发消息,对面还没回复,料想是在休息室。 印芸竹很想去找她,又切身明白在人多眼杂的这里,很容易给双方造成麻烦。况且除非艺人本人主动出现,否则安置她们的地方会有保安严加看守,根本决见不到人。 连手机也被工作人员要求静音。 想着距离节目开始还有段时间,她起身准备去趟洗手间。 电视台是两座大楼中间连着悬空栈道,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她顺利地迷路了。 站在大堂前的告示牌前,印芸竹决定找个人问问。来往的人太多,她呆在原地做好心理准备,终于逮住一个戴黑色宽檐帽的女人。 “那个……”她音量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几乎咽进了肚子。 闻言,女人拉下口罩,露出风情明艳的脸。细长上挑的双眼来回打量,哂笑道:“昨天在机舱那个?” 这句话让印芸竹一头雾水,她愣了下:“什么机场?” 她今天上午才到达黄城机场,匆匆吃完饭打车往电视台赶。 想着或许是对方认错人了,她连忙摆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我就是来问——” 印芸竹并不擅长辩解,反而把事情越描越黑。她的语无伦次和慌张落入对方眼里,成了心虚的证据。 女人转身,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然后用警告的语气提醒。 “这位小姐,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跟踪我,现在对我已经造成严重的困扰,”她顿住,眼眸泛着冷意,“如果你再对我进行骚扰,我会直接请律师。” 一字一句敲在印芸竹心里,让她难得的主动也畏手畏脚起来:“我就是想来问一下洗手间位置,没别的意思,你看我的机票。”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被揉皱的登机牌,想要借此自证清白。 “没工夫在这里和你耗。”女人甚至没有扫过一眼,踩着高跟鞋直接离开。 望着潇洒的背影,印芸竹气得脸都红了。嘴皮子笨又不会和人理论,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 她要是粉丝,才不会喜欢刚才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艺人。 心里的委屈冒着酸涩泡泡,印芸竹站在廊道旁,孤零零地看三五结伴的小姑娘入场,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 江梦合都不知道派人出来接应一下。 完全没有走后门的优越感,她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 橘合:【你已经到了?要不要我让叶姐下去接你?】 心中的憋闷像被戳破的气球,泄成瘪瘪的长条。真到了要接她的时候,印芸竹又忸怩起来。 小竹同学:【不用了,你好好准备】 小竹同学:【我一个人可以的qaq】 与此同时,休息室内。 江梦合坐在化妆镜前,柔光灯照进她温和的眼眸。盯着缀在消息后面的颜文字,她甚至想象出对面可怜巴巴的苦态。 莫名想笑。 见妆造师正在背后替她挽发,江梦合不好太放肆,于是发了条八秒钟的语音。 橘合:“怎么回事,又有谁欺负你啦?” 语调柔和得像伏在爱人肩膀的呢。喃,即便知道她私底下待人亲切,身后的妆造师还是忍不住瞥向屏幕,好奇另一头究竟是谁。 叶熙阳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不该看的别看。 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梦合询问身旁的经纪人:“今天这场的飞行嘉宾都有谁?” 叶熙阳调出栏目组发给她的节目流程。 “陈楠,方秀清……还有蒋诗韵。” 前两个听说唱功和舞蹈不错,江梦合最耳熟的,就是后面那位。 蒋诗韵,和任妤齐名的二线小花,当年靠着《明日之星》成功出道,算是这个节目出身,且在演艺圈里小有名气的其中一位。 依仗经纪公司给她立的清冷玉女人设,私底下烟酒都来,听闻小道消息,和圈外某alpha金主育有一女。 根据印芸竹的描述,怕刚刚碰上的人就是她了。虽然江梦合和对方并没有交集,然而先入为主,因为这件事本能对她印象一般。 小竹同学:“不说了,我手机快没电了,先去租个充电宝。” 发完这句后,印芸竹的手机电量已经降到危险的7%。登机到现在,她还没有给手机充电,充电器又扔在入住的酒店。 背后突然被人拍了拍。 “哈喽,你刚刚是在找洗手间吗?”说话的是一位留学生头的女生,看起来很乖,身旁站着她的朋友。 第44章 戴着白色鸭舌帽,看不清脸,身形和印芸竹差不多。巧合的是,两人穿着同色系的粉色卫衣外套。 “你怎么知道?”印芸竹诧异。 “我和朋友听到你们讲话了,那人真讨厌,什么态度啊,不说就不说呗,平白诬赖别人。”学生头翻了个白眼,藏在发间的耳坠随着动作来回晃荡。 就是。 得到认同的印芸竹心里默念,嘴上不显:“没关系,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 “刚好我们要去,也带你过去吧。”学生头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令人心生亲切。 印芸竹是需要别人带动的性格,闻言也腼腆跟着笑,来回和人道谢。 电视台有许多场地和休息室,她小尾巴似的跟在人身后,时不时打量挂在走廊两侧的告示。 尽头窗户在光滑的瓷砖落下天光,风从缝隙呜呜吹过,依稀可见灰蒙蒙的天。走着走着,印芸竹觉得不对劲。 木门刷着米白色的漆,随着年限久远剥落露出原木,很难想象在这栋光鲜亮丽的大楼里,还会保留这种古早风格。 见两人在门口停下,印芸竹慢慢和她们拉开距离。 连洗手间的标识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捉弄,她正准备走,粉卫衣率先揪住她的头发,撞开门朝里面推。 头皮拉扯迫使印芸竹不得不顺从对方的手,跌倒在地时,两人堵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她。 “让你纠缠蒋诗韵,像你这种私生就该死。” “人家都不爱搭理你,还上赶着凑!” “留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完锁上门。听到锁头撞击门板的声音,印芸竹心凉了半截。 沉闷的对话传入耳中。 “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找啊?” “找就找呗,又不指望能关多长时间,给她个教训。” “马上开始了,赶紧入场吧,黄牛要价死贵,可不能浪费……” 声音由近及远,到最后彻底消失。 掌心撑在冰凉的地板上,常年未打扫浮泛厚厚的灰尘,随着刚才有人闯入飘起细微粉末。 印芸竹自认倒霉,起身掸了掸膝盖。屋内昏暗无光,拉上的蓝色窗帘被笨重的方形物体抵住。 似乎是放陈旧设备的杂物间。 想到即将关机的手机,她没有贸然打开手电筒。 最简单的就是发消息给江梦合,让她派人过来接。但刚刚两人的对话提醒印芸竹,节目即将开始,对方可能已经在后台准备出场。 印芸竹不想三番五次给江梦合添麻烦,决定先看看能不能遇到经过的人,如果可以,也不用大费周章。 门没有把手,是早年流行的样式。她用力去拉,细小的缝隙在蒙布蓄出一条光线。 “有人吗?”忍住羞。耻心,印芸竹拍了拍门。 当时路线太错综复杂,她也没有用心去记,直到发现周围人越来越少。 这地方鲜有人经过,印芸竹暗暗谴责自己缺心眼,郁闷蹲在门旁,翻遍手机联系人,没有骨气地点开和江梦合的聊天框。 舞台后的江梦合刚把手机交给工作人员。 “要是看到有潜力的苗子,看能不能签到我们工作室,”叶熙阳查看参赛选手出场顺序,“有几个和制片方有关系,你言语别太犀利。” “我在镜头什么时候犀利过?”江梦合整理衣袖,朝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望去。 灯光刺眼,她甚至辨认不出印芸竹的脸。 “走了。”她和叶熙阳交代一声,走向台前。 第33章 她从不做选择 暗昧廊道上,反光的瓷砖映出窗外模糊的景。尽头右侧的门被反复拽开,发出砰砰声响。 印芸竹额角沁着细密的汗,手指因用力攥住锁头发红,随着她身体前倾往门上压,毫不意外地将未来得及收回的指腹夹住。 “啊!”她短促尖叫了声,收回来打量充血的指头。 借着微弱光芒,鲜红的指腹转为更深的紫,看起来触目惊心。火辣辣的疼痛令她难以忍受,握住右手的无名指缓缓蹲下。 有气无力贴在墙根,她竖起耳朵,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给江梦合发的消息没得到回复。 手机电量告罄,她不得不关机。 电视台各个场地之间隔音效果不错,印芸竹没听到任何动静,不知道《明日之星》综艺录制是否已经开始。 沉浸在焦虑与不安中,一阵脚步声从隔壁的安全通道传来。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顾不得手上的伤,连忙站起来大力拍门。 “有人吗——”她的求救从门缝中微弱传来。 “谁啊?”空阔的脚步声在这一楼层停下。 然后,男人的身影挤入缝中,遮住透进来的光线。一身保安制服,腰间别着成串的钥匙,随着走动叮铃作响。 “能开开门吗?我赶时间。” 话音还未落下,保安已经摘下钥匙串,在一溜贴住的标签寻找对应的。 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对方撤下锁头,将门踢开。 “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哦,追个星连命都不要了,要不是我恰好经过……”男人喋喋不休,敞开门让她出来。 “谢谢。”双腿发麻,令印芸竹的走路姿势看起来颇为怪异。 “快走快走!这不耽误事儿呢嘛。”保安挥斥小鸡似的,不耐烦叼着烟,重新把门锁起来,防止再有人误入。 “不好意思啊。”印芸竹羞赧,临走前又询问卫生间和租借充电宝的位置,快速乘坐电梯回到会场。 手机连接笨重的移动电源,她单手握住有些费劲,小跑到会场门口,却被工作人员拦下。 “不好意思,里面正在录制,您不能进去。” 印芸竹看了眼时间,距离开始已经过去近半个小时。 懊悔和对两人的埋怨占据心头,即便出示入场证明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她只好去尽头的咖啡店歇息。 都怪那两个人。 点了杯焦糖拿铁,她郁闷地用吸管搅匀分层,正犹豫要回酒店还是在此等候,有人在她面前站定。 “你是……”女人的话语从头顶传来。 印芸竹抬头,发现是叶熙阳。后者形象如一,服帖的女士西装上别着精致的胸花,和缀在耳垂的银钉相衬。 她记得她,是江梦合身边的经纪人,之前拍摄名人访谈时见过面,当时对方称呼经纪人叫—— “叶熙阳,你可以和梦合一样喊我叶姐。”女人在对面落座。 “叶姐好。”尴尬扑面而来,对于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印芸竹不知如何应对。 太过熟稔,比如和贝嘉丽,不需要刻意找话题,安安静静做各自的事最好。太过陌生,比如和小郭,路上打个招呼应付一下。 可这是江梦合的经纪人,施加的威压不逊色于见家长。 印芸竹脑海闪回无数小说桥段,女明星的经纪人甩出丰厚条件,让她离开对方,以免成为成名路上的绊脚石。 叶熙阳的确在某一时刻,生出过这样的想法。 在江梦合身边工作许多年,两人关系虽没到挚友的地步,她对对方了解也足够深。入,圈子干净,若要说不良嗜好,抽烟勉强算最过的一个。 这么长时间,在斩获最佳女主角的奖项后,偏偏冒出来个不知名的情。人。 如果被疯魔极端的粉丝缠上,艺人对外形象就此崩塌。 另一方面,她知道江梦合是有分寸的人,上回在艺术中心的那番话,稍微打消了心底的顾忌。 三十多岁的人,欲。望需要纾解很正常,尤其像印芸竹这样的,年轻漂亮的omega,躺在身下叫两句姐姐,就能哄得对方晕头转向。 她毕竟只是经纪人,管不了那么宽,最多在旁边劝两句分析利弊。 “你怎么在这里?”叶熙阳询问。 她记得江梦合刚和她发过消息,这会儿应该在舞台才对。 一提起这件事,印芸竹心口的郁结再次团成团。她咬住吸管,含糊道:“遇到了些小麻烦,没来得及进去。” 叶熙阳没多疑:“里面到处是摄像头,拍到你不好。” 她对印芸竹印象不错,小姑娘沉默寡言,不像那种会在微博暗戳戳分享甜蜜日常,故意引导粉丝扒料的作精。 “这样,我带你去梦合的休息室,那里有实况直播。” 立春已过,冷空气失去刀子般的凌厉,纵然这样,在外面久坐仍旧不暖和。 印芸竹今日穿了身棉绒外套,帽子上缝着两只棕色熊耳朵,戴在头上憨态可掬。 虽然不能够在舞台亲眼见到人,看直播也不算错过失约。想到这里,她弯唇笑着,露出两个浅浅如漩涡的酒窝。 “谢谢叶姐。” * 会场内人头攒动,座无虚席。晦暗的环境下,舞台边缘亮起深紫色灯光。主持人在台前报幕,四位导师坐在席上,镜头时不时切到她们脸上。 第45章 江梦合百无聊赖看着台上的新秀,又不能流露出疲态,整场下来都在陪笑。四人当中,陈楠最为活跃,几乎每回都会给予中肯的评价。 他是任妤同公司的前辈,如今在说唱方面混得不错,对后者多有照顾。 可能正因如此,在节目中经常拿眼觑江梦合。 正在台上演出的是某传媒大学音乐系学生,随着悠扬缓慢的伴奏,她握住麦克风深情唱着,嗓音澄澈空灵,像夏夜藏在丛草呢。喃的虫鸣。 陈楠手托着腮,眼底充满赞许,一曲毕,已经迫不及待举起麦克风。 台下掌声雷动,年轻漂亮的女孩本就更容易吸引别人注意,更何况实力不俗,和前面比起更胜*一筹。 主持人报幕结束后,请四位点评。 陈楠靠在椅背上:“听说你是音乐系的?那你在你们系里水平,大概能到什么样的程度?” 说完,他用手简单比划了下。 抛开专业的指导术语,男人对台上的人产生浓厚兴趣,不出意外,应该会和公司商量签约。 对方规规矩矩回答他的问题,两人你来我往。江梦合随意摆弄桌上的笔记,听到离自己近的蒋诗韵似乎小声切了下。 想起印芸竹那通抱怨,飘忽的心绪又为此落地,像被蒙了层纱,让人生出微妙的期待感。 她在台下看自己。 江梦合弯唇,压低声音问身旁的人:“我不懂唱功这些,小蒋你觉得怎么样?” 蒋诗韵睨了她一眼,狭长的双眸垂下时,给人不好招惹的感觉。 “我只是演戏的,不懂这些。”只要在镜头前,女人时刻不忘人设,简单说了两句,在外人看来,像连江梦合也不放在眼里。 两人的交头接耳自然没被导播错过,非常有眼力见地切换画面。观众席上看到的大屏幕,江梦合身体前倾,眉头舒展,和蒋诗韵轻声细语聊些什么。 为了流量,许多节目组会故意切些令人误会的场面,以此博噱头。但江梦合是他们特意请来的,根本不敢乱剪。 于是主持人快速转移众人注意力:“两位老师在说悄悄话呢,不知道你们两个对这位选手的评价怎么样呢?” “我不懂这些,听陈楠的就好。”蒋诗韵慢慢道。 “蒋老师向来眼光毒辣,这次评价不错,不知道两人是不是意见达成一致。” 做主持人最擅长的,就是拱火和吊胃口。 不得罪人的话被别人拣走说了,江梦合不好再随意敷衍,略微回想刚才对方的表现。 “外行人来看是不错的,这是首情歌,如果感染力更强就好了。”她给予中肯的评价。 台上的女孩显然是江梦合的影迷,从她拿起话筒的那一刻,激动和忐忑溢于言表。 “谢谢江老师!”她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磕磕巴巴道,“那请问,怎么样才算有表现力呢?是不够深情吗?” 这副模样像极了在她面前伏低的印芸竹,江梦合顿住,错开她的眼神,用简单的语言描述:“眼睛会说话就好了。” “要不江老师给我们做个示范?”主持人示意,镜头凑近,几乎要贴在江梦合的脸上。 这种行为在别人看来是冒犯,江梦合在演艺圈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用深情的眼睛看着选手,让选手仔细揣摩。”主持人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台上的女孩站定,大气不敢喘一声。 台下的工作人员给观众席做手势,场上立马响起沸腾的掌声,如预料中的剧本一样。 江梦合下意识去看台下的观众,密密麻麻挨在一起,想要寻人太过困难,即便知道大概的位置,也看不清脸。 她好奇印芸竹的反应,又遗憾没办法亲口询问对方的想法。 回过神来,女人轻蹙眉头,双眼皮的褶皱因微垂淡薄了些,杏眸落入点点光,让她眼睛清明又纯净。 误以为在示范的主持人直接鼓掌:“不愧是影后,感染力太强了!” 江梦合抿唇,索性将错就错,颔首浅笑。 能得到偶像的亲自指点,小姑娘高兴得语无伦次:“谢谢江老师,我回去会用心揣摩的。” 从刚才开始,陈楠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江梦合身上,这会突然发话:“江老师厉害,不愧是老戏骨。” “我的资质算不上老戏骨。”因任妤的缘故,江梦合对陈楠态度算不上好。 “这深情的演技,肯定实践过才这么精湛。”男人抚摸下巴,一语双关。 “拍过那么多戏,多少得到过前辈的指点。” “不一定吧?”陈楠身体前倾,越过中间两人和她对视,“哎,说不准私底下谈甜甜的恋爱呢。” 虽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发出疑问,但这样堂而皇之过问私生活,尤其是情感方面,无异于是故意给江梦合难堪。 印芸竹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她对选秀综艺无感,不过是江梦合邀请才想着过来看看。 一到她的镜头,便会格外专注认真。大屏幕和手机视频上的人不太一样,会更考验底子和骨相,加上16:9的比例,会显身材胖些。 平时江梦合的腰身单手能轻松揽住,在电视上却匀称得恰到好处。 在听到陈楠的拷问时,印芸竹下意识紧拧眉头,连旁边的叶熙阳也注意到了。 这是存心给人挖坑,即使后期会剪辑掉这一段,但在场观众太多,谁能保证不泄露? “没有。”江梦合不接他的话,甚至对这个话题表现得十分平淡。 陈楠不依不饶:“那至少有偷偷喜欢的人吧?” 方秀清及时出声解围:“江老师这么有人格魅力,怎么会暗恋别人?” “我就是好奇,以前我学生时代暗恋过一个女孩儿——”陈楠喋喋不休讲述,看似在抖落糗事。 “抱歉。”江梦合打断他。 “也没有喜欢的人,”她笑意不达眼底,“让你失望了。” 微弱的火药味因这句话浓重起来,主持人连忙打圆场:“这段后期切掉。” 看着屏幕上神态自若的江梦合,印芸竹拉住衣袖,将自己的手藏起来。 说不出心头什么感觉,像被人高高捧起后猛然坠落,心脏处传来突然的失重感。 她并非不懂事,知道在节目上有些话不能直说,但听到亲口承认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拧巴。 印芸竹不信江梦合对自己没感觉,在床上时咿咿呀呀时伴随着的不成调。情话,会按住她的头朝下压,夸赞自己做得多么棒,又是多么厉害。 也会在事后互相清理,替她捋开汗涔涔的发,温柔吻上她的眉心。 可又想到江梦合刚才的眼神,几乎信手拈来,印芸竹又暗自怀疑,是否在两人相处时,她也会这样用高明的演技骗过自己。 毕竟角色扮演时,对方找不出任何破绽,反而自己回回出戏,念错台词。 印芸竹尴尬摸了摸鼻头,心里的别扭情绪被冲淡不少。 * 节目持续到凌晨,会场打开大灯,舞台上还有落幕时庆祝飘下的彩带。 久坐疲惫,眼看台下的观众纷纷散场,江梦合起身收拾东西。 陈楠双手插兜走过来,叩击她的桌面:“之前那番话,江老师别放在心上。” 如众人预料,男人果真签下了那位音乐生。也许心情不错,他连语气带着飘。 江梦合弯唇,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男人,一言不发离开。对于这种人,她向来懒得搭理,要不是节目组后续还有合作,连眼神都不会分。 走出会场,凌晨温度骤降,冷风钻入衣领。她裹紧外套,本想在门口等候印芸竹,却迟迟不见人影。 直到询问工作人员,才知道观众已经全部离开。想起手机放在叶熙阳那里,决定先回休息室。 走廊灯光明亮,许多休息室房门虚掩。她走到门口,发现门被上锁。 推门而入,空调的暖风将顶上的绿萝叶子吹得摇曳。房间内空无一人,她找到化妆台上的手机,询问印芸竹。 橘合:【人呢?】 余光瞥见沙发上的人影,江梦合转身,见印芸竹蜷缩着,戴上帽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胸腔起伏伴随着匀称的呼吸,女孩双颊染成不正常的绯。红,约莫睡久了后的缺氧。她长睫轻颤,不知梦到了什么。 心被柔软的棉花碰了下,触动时犹如蜜糖缓缓化开。江梦合放轻动作,蹲下身子端详她的面容。 印芸竹屈起的掌心握住手机,隐约看到一抹深色痕迹。江梦合疑惑,想要掰开看得更加清楚。 谁料手刚搭上衣袖,便被反握住。躺在沙发上装睡的印芸竹露出得逞的笑,哼哼道:“被我逮到了吧?” 尾音带着惺忪睡意,苏醒后本该懒怠,讲话时又较真地要把每个字咬清,给人满心满眼被爱住的错觉。 无论是否错觉,这一刻江梦合愿意相信。她屈起指节在印芸竹的脸颊上刮了下:“这么晚怎么在这里?” 第46章 “我遇到叶姐,她带我过来的。” “没去会场?”江梦合反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右手无名指红得发紫,乍一看挺吓人。 “怎么回事?”她连忙放轻动作,指腹小心揉。捏不去触碰,忍住想要吹气的冲动。 印芸竹本来不是矫情的人,这会儿被人捧在手心呵护,委屈酸涩咕嘟咕嘟冒出来,她撇嘴,无名火窜出来,出口那一瞬间又被稀释得彻底。 “江梦合,我跟你讲,”她挪动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和你讲。” 重复了两遍,仿佛要进行什么重要讲话。 江梦合双手捂住那根受伤的指头,仰头看她。 女人挽起的黑发因长时间而松垮下来,柔软贴住她的脸颊,矜贵温良的双眸如深邃漩涡,令人深陷其中。 印芸竹蓦地不好意思起来,嗫嚅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当她将自己如何被关,以及被保安发现救出,偶遇叶熙阳的事托出时,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脸色精彩纷呈。 “你也觉得离谱对吧?”她感到难堪,好像诉说自己如何的不可靠。 “所以手指被夹到现在,也没有处理?”江梦合好笑,又点了点指甲边缘处,“疼不疼?” “不用力的话,没什么知觉。”印芸竹摇头。 却听女人长叹一口气,神情为难:“怕是拖着不去医院,可能要截肢了。” 她语气沉重,说得煞有介事。听到这话,印芸竹脸色发白:“没那么严重的……我突然又觉得恢复了一点。” 反复无常的态度令人忍俊不禁,江梦合弯唇,起身离开一会儿,等再次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 红色的罐身沁着冷水珠,女人伏下身子,先用毛巾托住印芸竹的手腕,又细细用可乐冰敷。 “先冰敷处理,之后再去医院,”她面色沉重,即便这样,也不会严厉苛责,“严重的话,可能要拔掉指甲再恢复。” “能不拔吗?”印芸竹任由她动作,小心翼翼不敢动。 “我要是妙手神医,现在就把这只手治好,不让你受一点疼。”女人下手轻柔,像片羽毛拂过,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这副为自己紧张忙碌的模样,印芸竹很受用。她的注意力从自己的手,逐渐挪到江梦合的眉眼上。 屏幕上的她平和淡然,却远不如触。手可及时浸入皮肤的温热。同样的神态动作,横亘的隔阂悄然瓦解。 那句“也没有喜欢的人”,钝刀子似的在心口贴磨,又被滋润得重新长出血肉。 “在想什么?”江梦合没抬头,仔细查看堆积的淤血。 印芸竹连忙抬头,欲盖弥彰的眼神乱晃。 “我在想,如果指甲没有了,你会不会嫌弃?”发话以后,一鼓作气的勇敢又如泄掉的皮球。 江梦合嫌弃怎样,不嫌弃又会怎样。难道就因为是前者,她就要默默神伤吗? 印芸竹看过太多头脑一热栽在爱情上的例子,理智告诉她不能在一段感情中当卑微的下位者,又身不由己坠入江梦合的温柔情网。 “嫌弃?”江梦合动作停滞,淡淡抬起下巴,“我在你眼里,就是受伤还要逼迫员工加班的无良老板?” “我才不是你员工。”印芸竹纠正,她总爱在细枝末节上较真。 两人靠身体关系维系,微薄到难以长远,可替代性太强。印芸竹怕因为此事暂时分开,江梦合再也不会记起自己。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未必会转身潇洒离开。 心中痛骂没出息,又渴。望听到期待的答案:“你会嫌弃吗?” 江梦合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多愁善感,陷入良久的沉默。 她不知道,也从未设想过没有印芸竹的可能。即便知道两人注定不会有结果,但这一期限被私心拉成无限久。 最后无非是孤身一人,或者有人作陪。如果非要选定,她宁愿那个人是印芸竹。 但她从不做选择。 空气凝滞一瞬,就在印芸竹以为触及到对方雷区,准备收回刚才的话时,江梦合轻声。 “我不知道。” 第34章 “喜欢你。” 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段关系,印芸竹于江梦合而言,是个无处安放的人。即便离开,或许会失落一阵,然而陪在身边更能缓解空虚。 既然这样,不如暂时放在心上。她独身成了习惯,对贸然出现,企图打乱生活步调的人抱着防守态度。 听到答案的印芸竹难掩失望,但又知道自己的过界,无异于把心声袒露,把随时伤害自己的刀刃交到对方手中。 于是转移话题。 “这么晚了医院还开门吗?”她稍微抬起无名指,发麻感在触及罐装可乐,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道,去看看,”可乐被体温捂得热了,江梦合放到桌上,“我开车送你。” “你明天不是还要回平城拍戏吗?”印芸竹问。 女人睨了她一眼,起身披上外套:“你对我的行程倒是了如指掌。” 驼色羊绒大衣被室内的暖气烘烤温软,残留在上面的栀子香气丝丝弥漫开来,软化江梦合略显冷淡的语气。 “刚刚叶姐和我讲过。”印芸竹解释。 她和跟踪明星的疯魔私生饭不同,不会特意去打听未公开的行程。 去医院的路程很短,凌晨看病的人不多,在大厅等候没多久,就叫到了她的号。 江梦合的身份不方便经常在公众场合露面,她坐在车里,半摇下车窗,手机的光拓在脸上。 见印芸竹拎着一小盒药过来,解锁车门。 冷气侵蚀入骨,尤其到夜深人静时,冻得人双腿僵直。印芸竹钻进副驾驶,把药倒出来,按照说明细细喷在被夹伤的无名指上。 正在回消息的江梦合看过来,她似乎总是这样,给人一种忽冷忽热的感觉。抛开床上热烈的欢喜,床下两人就做各自的事,一派岁月静好。 印芸竹不觉得,冰凉的药水从指缝渗透进去,缓解火辣辣的痛。 路灯透过挡风玻璃,在身前框出小片光亮。江梦合的手背更显白皙,她攥住印芸竹的手腕,细心端详。 “还疼吗?” “哪能好的这么快?”印芸竹哑然失笑,“等你回泉城,这只手就好全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不会耽误彼此的和谐。 从到医院开始,江梦合有些心不在焉,频繁地看手机。此时她把手机倒扣在扶手上,替印芸竹将碎发别到耳后。 “这么记仇?”她凑过来,背光的双眸晦暗失色,“在电视台的那句话,你要记到现在?” “我不知道。”印芸竹学着那句话,侧脸和女人对视。 坐在副驾驶的女孩很乖,脸上棱角不多,双颊的婴儿肥随着笑映出醉人的酒窝,此刻正用圆眼专注盯着她。 江梦合很难承受这样的目光,就像对方把脸埋进自己的发间轻嗅,又掀起湿。漉。漉的睫毛,人畜无害地蹭她刺她。 清澈得能望见赤诚之心,好谴责自己是忘恩负义,提臀无情的坏女人。 四目相对,暗潮涌动。 女人屏住呼吸,微凉的手覆在印芸竹的眼上,嗓音喑哑:“别看。” 视线一片昏暗,印芸竹感受笼罩在面前的阴影,下一刻,对方倾身而来。 温软的唇。瓣相贴,与之前攻城掠地的强势截然不同,更像温软缠绵时诉说的情话。江梦合舌尖与她的勾缠,慢慢抵住上颚轻划。 非常轻佻的动作。 印芸竹受不了痒,声音打飘哼哼着。她逐渐迎合对方,吮吸住灵活的舌,发出含糊的,被水浸润过的啧声。 江梦合撤回掌心,半睁开眼看她沉。沦,黢黑的双眸湮灭所有的光。 与其说享受,更像安抚印芸竹的胡思乱想。 现如今,她在这方面根本没心思。兴许察觉到江梦合的不专心,印芸竹别开脸,涎水挂在嘴角,拉出透明黏腻的水丝。 “亲,”她调整姿势,好更贴合对方,“再亲。” 黏糊糊的嗓音仿佛刚学会说话,江梦合感受到一股热流,索性。交握住她的手,指腹搔刮着掌心。 两人在车内吻了近两个小时,直到江梦合伏在印芸竹的肩膀上,餍足咬了一口。 “克制一点。”她气息紊乱。 “是你先亲上来的。”印芸竹闭眼,伸出双臂揽上对方的脖颈。 她喜欢温存又不带欲。望的吻,好似她们才是最般配的一对,像互相寄生汲取养分的菟丝子。 车窗紧闭,趁着逼仄空间的余热还未散尽,她鼓起勇气询问:“你真的不知道吗?”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女人懒倦地耷拉眼皮。 印芸竹听过扎心的真话,知道两人这辈子不见天光的关系,心底苦涩蔓延。即便懂得,可又自欺欺人希望得到甜言蜜语,来粉饰痛心的事实。 “假话。”她抽了抽鼻子。 第47章 江梦合轻笑了声,她打开车厢顶灯,暖黄的灯光柔和她的轮廓。 “假话就是不嫌弃。” “你要是哄人,应该把前面两个字去掉。”印芸竹提醒,她迫切需要些精神食粮来喂饱干瘪的感情状态。 江梦合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又重新组织语言:“印芸竹,无论你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嫌弃。” “我会永远缠着你,”她顿住,“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恨不得吃你的肉,趴在你的身上吸干。你的血,这辈子都不让你逃出我的掌心——” “等一下,”印芸竹打断她的台词,“你这也太假了,像变。态。” “就当我是变。态吧。”江梦合低迷的情绪被这么一闹,又好转起来。 她捉起印芸竹未受伤的左手,凑到嘴边亲了亲,举止颇有讨好的意味。 “这是我的台词。”江梦合还真怕印芸竹把上句话当真,于是解释。 电视剧上强取豪夺的戏码屡见不鲜,闻言,印芸竹被激起好奇心:“你平时演戏会接这种吗?” 意识到指代不明,她补充:“就是刚才那种。” 毕竟江梦合的形象,更适合接温润矜贵的淑女。 “刚出道的时候演过,公司给我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剧本。” “当时对人生规划没有清晰的概念,只要钱到位,烂片或网剧也不挑。” 印芸竹很少问及她的过去,这会儿深刻意识到,她其实和那些粉丝没什么区别,只看到眼前人光鲜亮丽的皮囊。 许多人嫉妒江梦合,又羡慕她命好,稳扎稳打进升成当今最年轻的影后。 即使因第二性别遭到不少歧视。 “这样啊。”印芸竹点头,她以为以江梦合的咖位和骨子里的清高,是不屑于接烂俗狗血的角色的。 只是这衍生出更多的疑惑。 她玩弄江梦合的手指,食指上的素银戒指泛着尖锐的光泽。 “那你和别的演员,有过因戏生情吗?”她语气故作轻松,实际上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 “醋了?”江梦合总能洞悉她心底的碎碎念,唇角弯起愉悦的弧度。 “没有啊,”印芸竹极力掩饰,扯了个拙劣的谎言,“我为下本书做素材,不行吗?” “可以,”江梦合无奈,“没有。” 都是在同一剧组工作的同事,印芸竹说的这种情况,就像出方案爱上甲方一样离谱。何况当时,她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 受限于整改和底线,脖子以下的亲热戏被删得干净,她身为没有腺体的beta,在选角时制片人会更倾向于同期的ao。 能熬出头斩获影后,的确不容易,难怪会有铺天盖地的营销和赞扬。 “真的?”印芸竹持怀疑态度。 她似乎有受虐倾向,一定要听到令自己不满意的答案才肯罢休,可又会为此偷偷感伤。 在这样的关系里,太得寸进尺。而江梦合的步步退让,又显得印芸竹不那么任性。 被女人深深凝望着,对方又捏住她的脸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句话让印芸竹的心落回了实处。 * 夜深人静,卧房的床头清光一脉,印芸竹熟睡的脸陷入枕头,脸颊被挤压得变了形,给面容添了几分肉感。 江梦合退出航班页面,页面顶端弹出一条消息。 三更雪冷:【本身和我没关系,牵强附会也要有限度】 蒋诗韵不算娱乐圈当红大花,勉强能挤进一二线,无论前辈还是新人,她的态度永远冷淡傲慢。 居然被溺爱的粉丝营销成清冷玉女。 江梦合哂笑,翻阅两人的聊天记录。得知印芸竹受伤手指的由来,她虽然不能直接让对方退娱,给她找不痛快还是可以的。 橘合:【毕竟因为你的粉丝而受到伤害,要个当面道歉不算过分吧?】 三更雪冷:【江梦合,给你的情。人出气,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三更雪冷:【你不怕我把事情抖出去?】 蒋诗韵因背靠金主,且身份凭孩子水涨船高,和谁见面说话都带着刺。 三更雪冷:【总是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套话,你那情。人知道吗?】 三更雪冷:【我不会乱讲,但要是让她知道,你以前究竟歹毒到什么程度,你猜她会怎么做?】 最后一句话讽刺意味太浓,江梦合下意识去看印芸竹。 beta蜷缩得像只虾米,搂住她的半截腰身喃喃说着梦话。这幅场面太像安宁的梦境,让人不忍戳破。 她起身,缎面柔顺的睡衣因大幅度动作滑开,性感的小痣在光下愈发殷红。 用厚重的外套盖住单薄的一身,江梦合走向阳台,关严玻璃门不泄出任何动静。月华如练,远处的山峦隐匿在夜色中,像蛰伏的野兽。 不够开阔的视野很容易让人心胸狭窄。 她拨通蒋诗韵的电话,漫长的嘀声之后,终于被人接通。 “急了?”对方旁边似乎有人讲话,嘈杂喧闹。 “想怎样?”江梦合下意识插兜,摸到口袋里挺硬的方盒,拿出来点了根烟。 缭绕的烟雾被冷风吹进眼中,猩红的火星忽明忽暗。女人靠在抚手上,望着脚底下的黑暗。 蒋诗韵深吸一口气:“江梦合,首先,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人。” “是经纪人给我发消息,上次你闹上热搜,谁知道任妤犯了病突然跑出来澄清,给人挡枪就算了!” 那头的女人越讲情绪越激动:“我不想被牵扯进来,那照片也是上头给的。” 她被江梦合搞得烦了,不明白普通的转账记录,甚至收款人并非江梦合,为什么对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几乎到了一碰就燃的地步。 “删了。”江梦合冷声。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蒋诗韵讥讽。 “你可以不删。”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电话那头有人提醒蒋诗韵什么,后者短暂嗯了几声,模糊的嗓音重又清晰。 “这样,你我各退一步,怎么样?” 这个买卖听起来很划算。 蒋诗韵在外苦心营造人设多年,最害怕被人知晓自己和金主的关系,连见孩子也要藏着掖着。 她和江梦合没有交集,不过是今天被后者发消息质问,赌气之下把上层流传的小道消息随口说出来。 不曾想对方反应这么大,在蒋诗韵的印象中,江梦合是大众眼里的国民女神,公众场合举止得体,口碑一直很好。虽然两人没打过照面,可广泛的影响力让她不得不有所耳闻。 因此在听到对方的黑料时,特地留了个心眼。 燃烧的火星伴随殆尽的灰烬,烫到江梦合的指缝。她垂眼看去,发现那块红了一片。 意识回笼,声音被淹在风里:“那张照片,哪儿来的?” 与此同时,豪华别墅内灯火通明,游泳池内波荡着水痕,融入月色惹人遐想。 蒋诗韵一身性感玫红泳装,衬得人腰瘦腿长。此刻她正坐在游泳池边,弓起脚背勾着淅淅沥沥的水。 旁边的躺椅上,另一个女人肩上搭着浴巾,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袭去。 听到免提音量中的对话,她冲蒋诗韵比了个口型。 “是个……男人?”蒋诗韵努力辨别,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听到“男人”两个字,江梦合脑海浮现那张熟悉的脸。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肩膀止不住颤动。 捏住扶手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她心脏猛地一沉,像被袭卷肺部的烟气呛到,紧接着按灭烟头。 微末散发光芒的火星子彻底不见,连同映在眼底的光齐消失不见。 “知道了。” 随着挂断的铃声,耳边恢复安静。 江梦合疲惫地将脸埋进臂弯里,直到身上烟味散尽,才恢复力气似的朝屋内走去。 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四十,正是安眠入睡的时刻,女人在外面站得久了,骨子里的僵硬让她在被渡入暖气时,如释重负。 印芸竹有个不好的习惯,睡觉总喜欢微张开嘴,在家经常会贴闭口贴,如今出门在外,由着本能去了。 见她这样,江梦合蹲下身子,抚平身前人额头的绒毛。光线将其染成明亮的金色,悠悠荡荡如蒲公英的种子落进她的心里。 “印芸竹。”她轻声唤着。 既怕将人吵醒,又怕她听不到。 大约两三次,睡梦中的人被吵得烦躁,拧起眉头不满嚷嚷。随即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腿,压。在边缘处。 这副模样映入眼底,江梦合凝望着,勉强扯起一抹笑意。 暖黄的灯将两人框进圆润的角落里,一。夜难眠。 印芸竹醒来时,江梦合还在睡。光线透过窗帘的罅隙钻进来,落在她浓密的长睫上。 轻手轻脚下床,她光腿爬到沙发处。黄城不比泉城靠海潮湿,四面环山致使冬天不算湿冷,整夜开着暖气,喉咙干燥得发痒。 第48章 迷迷糊糊套好高领毛衣,她走到镜子前整理着装,打算去楼下买早饭。 连番动静不算小,窸窸窣窣的吵闹传入江梦合耳中,她捂住额头撑起上半身,迷蒙的杏眼因睁不开带着几分媚态。 “你想吃什么?”印芸竹把拉链拉至下巴,整个人像被套进直筒麻袋里的小狗。 让人心化了一截。 江梦合手悬停在半空,呈现邀请的姿态。印芸竹立马明白她的意思,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捧起凑在嘴边亲吻。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你好乖啊。” 话音落下,衣领处被人揪住,迫使她抬头和人对望:“几点的飞机?” “明天。”印芸竹眨眼。 受邀来到黄城观看综艺,几乎把半辈子的霉运都用在上面。被人关进杂物间完美错过节目不说,手还受了伤。 要知道写文,最不可缺的就是灵活的手指。 “下次见面,可要等很久了。”江梦合这话意味不明,印芸竹瞬间理解,攥紧身下的床单紧张道。 “那,你想怎么样?”尾调微颤,夹杂腻人的情调。 曾经在床上死板木讷的人,也被调。教得富有情趣,一切进行得顺理成章。 插。入发间的手施力下压,两人吻在一起,浑身解数地取悦对方。印芸竹至今还有些笨拙,吻得久了换气会急促喘息,滚烫的呼吸如熔岩化在鼻间,女人的指甲狠狠嵌入她的上臂。 薄肌紧绷,皮肤表层浮泛一层兴奋的绯。红。两人亲得短促,还未来得及深。入,印芸竹便要分开,盯着水光润泽的唇继续。 小鸡啄米似的令人心痒难耐。 右手行动不便,她左手自然抚上柔软,出于本能轻轻揉着,随着破碎喑哑的轻哼掌握节奏。 江梦合仰头,犹如天鹅伸长脖颈,任由暴雨般的吻落在肩颈,吞咽时被对方轻易捕捉到,在那处研磨出强烈的窒息感。 藏在被下的躯体更让人心旌摇荡。 顾及到她的伤口,在即将破戒时,女人忽然停止动作。 “印芸竹。” 她总喜欢连名带姓喊印芸竹的名字,郑重得似是要镌刻在心上。 不知为何,印芸竹无端恐慌起来,像寻求翻涌海面唯一的浮木,她牵起江梦合的手,耐心回应。 “我在呢。” 这副慌张模样落在对方眼底,女人淡淡笑着:“只是叫你名字,就这样大的反应?那之后……” 说完,她特意引着印芸竹的左手,从平滑的肌肤上一路游移,直到探索出潮湿水汽,红肿故意循着中指向前蹭。 “你岂不是要舒服得死掉?”江梦合面不改色心不跳说着。 “不许说!”印芸竹抽出手,润泽的手指擦过女人的脸颊,平添一份靡丽。 她最不爱听江梦合说极端的话,让人心中不太舒服。 被捂住嘴的女人不语,反而含。住她的指头,用舌尖舔干净:“不说了。” 即便唇角弯起,可那丝笑意依旧不达眼底。 印芸竹对这段关系患得患失,尤其当江梦合态度忽远忽近,像水中捞月永远抓不住。 “江梦合,你什么时候回泉城?”她跪坐在女人面前。 江梦合抚摸她的发顶,一寸寸柔情似水。注意力集中在印芸竹的脸上,以至于连话也听不清。 “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泉城?”印芸竹趴在她耳边,扬起音量。 孩子气的举动惹得耳廓发痒,眼见女人被闹得仰躺在床上,即便这样,也不忘托住她的手不让压疼。 “这么黏我?”江梦合撑住太阳穴,吻了吻她的嘴角。 小动物似的汲取彼此熟悉的气息,印芸竹脸红,瑟缩回应着。 和刚才霸道强势的索取不同,这次的舌吻温和绵长。印芸竹胸腔的心脏砰砰直跳,堆积到快要溢出的欢喜让她一瞬间失去了理智。 “喜欢你。” 靠近火炉会觉得温暖,被用心呵护自然也能感觉得到,得意忘形过后,她脑海快速寻找应对的借口,大着胆子破罐子破摔。 “你喜欢我吗?”印芸竹讨好地亲了亲女人的嘴角,反问道。 她的真诚坦率从来都令人难以拒绝,尤其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眸看过来,让人的心也跟着泡在蜜罐里。 细密的吻让人心疼,得不到答案的印芸竹动作加快,潮浪迭起中,江*梦合揪住对方的衣领,终于在最后一声威胁似的质问中,短促高亢地回应着。 “喜欢——” 得到答案的印芸竹露出餍足的笑,趴在她起伏的胸口上,一下下戳着她红色的小痣。 而在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江梦合却惊起了一身冷汗。 第35章 要冷着她的决心,瞬间烟消云散了 即将步入三月的泉城不太冷,像冻僵后靠在火边逐渐恢复知觉。开春后的小鱼似乎步入了发。情期,有心无力地在印芸竹腿边来回嚎叫。 她正坐在书桌前,回复贺平导演的消息。 先前江梦合的开导起了作用,能够步入影视的门槛,多少作者羡慕不来。既然对方递来橄榄枝,印芸竹不会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然而对方毕竟是大导演,加上她本身刚步入这一行,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贺平没心力教她太多。 和编辑商量具体出版事宜,以及后续合同条款,电脑右下角的小绿泡弹出消息。 贺平:【要不这样,过几天我进组探望朋友,你过来学一下】 在娱乐圈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对方的人脉丝毫不减,各大剧组争抢着求她指导。 印芸竹没想到贺平对自己这么有耐心,一时间情绪激动。 小竹同学:【我会好好学习的!】 发出这句话,她的拇指还在颤。抖。连忙从书桌前起来,把这些天买的各种编剧书籍摞在一起,甚至认真做好了笔记。 约定的日子是个晴天,从泉城到平城的航班在近凌晨。从飞机上睡足了精神,印芸竹在行李转盘处等候两人。 这两个月,她几乎在省内三个城市来回飞。提前得知要来平城,印芸竹特意没告诉江梦合,想给她一个惊喜。 自从那日含糊的表白后,两人的关系陷入微妙尴尬的境地。从患得患失到富有安全感,原来只需要两个字。 一段关系奉献太过,总想索取什么来达到平衡。 正如印芸竹当上。床。伴,见识过最亲密,旁人难以介入的一面后,她不满足想要更多。 先前害怕心意被戳穿,让江梦合瞧不起,甚至把对方推得更远,印芸竹一直藏着掖着,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 抵在耳边那句惹人遐想的喜欢,如同添在心火上的油,愈演愈烈。 她反而矜持起来,主动聊天也少。江梦合更沉得住气,连续三天基本的问候也没发。 暧昧是这么搞的吗?印芸竹不明白了。 她跟随贺平上车,一路来到影视基地。 上次只来平丹山看漫山遍野的雾凇,如今旅游黄金时节已过,远远望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裸。露的山石。 影视基地占地面积广,接送的车顺着朱红古香的大门进去,七拐八拐进入剧组。印芸竹坐在后座,听贺平和助理谈话。 “待会你去给剧组的人买点下午茶,也别说是我请的。”女人靠在后座,深纵的法令纹随笑意浮现。 “小印。”她又突然叫到自己。 “哎。”印芸竹放下手机,正襟危坐。 “剧组有专门的跟组编剧,你就跟着她学学怎么改剧本,了解一下大概流程,我提前打过招呼,不懂的随便问。” 贺平有着年长女人的耐心与和蔼,或许刚见面就觉得两人投缘,对印芸竹这个新人格外关照。 “谢谢贺导。”印芸竹恭敬回应,听坐在副驾驶的助理调侃。 “这就叫上贺导了?以后进我们剧组,机会多着呢。” 言语间让印芸竹有高攀的嫌疑,她觑着身旁的贺平,见对方没有反驳,顿时紧张起来。 这话的意思,是自己以后有机会与她们合作吗? 下车以后,印芸竹本想把相机带在身上,被工作人员告知不能拍照,只能作罢。 贺平的朋友水平自然不会太次,根据搭建的布景和演员的台词,应该是部仙侠剧。 印芸竹总算理解,为什么江梦合不会因戏生情。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机位,旁边还有负责补光的工作人员,旖旎的心思早就冲散得一干二净。 嘈杂喧闹之中,她找到跟组编剧。 和刻板印象中搞艺术的人差不多,低麻花辫垂在胸。前,穿着宽松朴素的运动装,手中卷起的剧本,页脚被翻阅得翘了边。 女孩抬头看她,打招呼算不上热情,只是将塑料板凳腾出来给她:“坐。” “不用,我站着就好。”印芸竹脸皮薄,不好意思占用别人的位置。 “贺导推荐过来的?”编剧发问,又和她讲最基础的,“这个剧组比较轻松,不需要改编太多,新手过来不至于手忙脚乱。” 第49章 “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问,我正在准备明天的戏份。”她翻开剧本。 “这些难道不是提前定好的吗?”印芸竹问。 “当然不是,”工作人员搬了张小马扎过来,编剧坐下,“比如一场戏ng太多,又没办法用替身,只能在不砍掉主线的情况下,临时改戏份。” “再者演员请假,片段要做好衔接。” 话音落下,印芸竹脑海里浮现江梦合的脸。她记得对方经常为自己请假,不禁心虚。 她只知道剧本比小说精简得多,大多数动作,语气和站位需要演员临场发挥,没想到跟组编剧竟然这样辛苦。 编剧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对了,听贺导说,你是写小说的?” “是写网文的,想着以后改编影视剧,这些知识会用上。”印芸竹态度谦逊,但也不会过分自卑,毕竟她在自己的领域算得上佼佼者。 “那我劝你放弃,转行做编剧需要资历和人脉,你最多……”麻花辫上下打量她,“做跟组编剧,起早贪黑不比场务轻松。” “而且说到底,这一行要看甲方眼色,比起随心所欲动笔要痛苦得多。”她无奈耸肩。 话虽难听,倒也没有恶意,印芸竹点头表示认同。 她坐在板凳上,看执行导演冲工作人员吆喝,贺平正和导演在不远处聊天。 目光不经意扫过,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人身着厚重曳地的宫装,头冠璀璨夺目。身后跟着的助理正帮她调整尺寸,拢住拖尾来方便行走。 似有所觉,对方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和印芸竹对视上。 日光析在脸蛋,更衬得风情明艳,细长上挑的双眼微微眯起。与上次肃穆郑重的黑衣比起,繁琐精致更适合蒋诗韵。 匆匆一瞥,女人淡定收回视线,似乎已经不记得她。 印芸竹的手指好得差不多,淤血褪。去,连秀气的指甲也随生长而剥落。偶尔压到,还是隐隐发疼。 当日的事历历在目,虽然和蒋诗韵没直接关联,可要不是对方不分青红皂白误会,自己也不会被误认为私生饭。 滋生的埋怨无处发泄,自然落在对方身上。 “你认识她?”编剧见印芸竹心思飘忽,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也对,蒋诗韵嘛,当红小花之一,不过也只能在剧里跑跑龙套咯。” “她不是女主角?”印芸竹讶异。 难怪听助理讲这部戏时,没听到蒋诗韵的名字。 以对方的咖位,怎么也能当个小爆火电视剧的女一号。 “她怎么可能当女主角,”编剧匪夷所思,“艺术片不比商业片,是冲着拿奖去的,塞太多流量明星会被以为恰烂钱,最多客串一下。” “平时仗着背后有靠山,爱在剧组耍大牌,估计听说今天贺平过来,想露脸赚个眼熟。” 女孩语气充满鄙夷,太多明星在导演和工作人员眼里,是两幅面孔。好不容易争取到这部影片的角色,蒋诗韵不敢明面上得罪导演,只好对她们发脾气。 “难怪。”印芸竹颇为赞同。 看起来就不像和善的前辈,加上是纯正的alpha,对人总是傲慢刻薄。 究竟是谁在喜欢她? 另一头的蒋诗韵整理好戏服,走向导演:“抱歉,临时赶通告来晚了,没耽误剧组进度吧?” 执行导演热情回应:“没事的诗韵,这还没轮到你的戏份呢,先去阴凉地坐会儿吧?” 说完,他朝印芸竹的方向一指。 烈日当空,阳光从蜿蜒曲折的连廊洒下,印芸竹所在位置恰好是休息场地,支了个太阳伞形成大片阴凉,不少累得满头大汗的场务在附近躲懒。 “谢谢。”蒋诗韵浅笑,疏离中又不失礼貌。 倒没忘记出门在外的人设。 见她准备离开,正在同贺平聊天的总导演皱眉:“下次早点来,租用场地很贵,有这时间多磨几个镜头,比你成天送水送吃的强。” 看不惯蒋诗韵有点体量就发飘的性子,然而投资方交代过多多关照,她不好拉下脸,最多批评两句。 被点名的蒋诗韵脸色尴尬,瞥向总导演身旁的贺平,见对方也在看自己,低声道:“知道了。” 坐在远处看戏的印芸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女人脸色极差走过来,助理腾出位置架椅子,被她眼神挥斥开。 “诗韵姐,要喝水吗?”助理小心翼翼询问。 陷入月亮椅的女人扶额,不耐烦啧了声,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印芸竹,忽而勾唇笑道:“买两瓶,那瓶送给旁边这位小姐。” 助理错愕,蒋诗韵很少关心工作人员,最多统一发下午茶收买人心。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照做。 等人走后,印芸竹腹诽。 这算什么,道歉吗? “脸上有东西吗,不然怎么一直盯着我看?”蒋诗韵抚摸脸颊,细长华贵的护甲在光下粼粼。 印芸竹语气并不热络:“你和电视上不太一样。” 这句话不单单指长相,更多的是表现出来的性格。 “这有什么?”蒋诗韵不以为意,“你真以为所有明星表里如一?” 她站起来,俯身凑到印芸竹的耳边。浓郁醉人的香水扑面袭来,晃荡的坠饰贴在额旁,凉得让人一激灵。 突然拉近的距离打得印芸竹措手不及,她连忙后仰,身形踉跄着。 听到对方用仅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比如江梦合,你说对不对?” 笼罩身前的阴影如退潮散去,蒋诗韵重新坐回去,嗤笑:“胆子这么小,她眼光可真差。” 两人并排坐在遮阳伞下,编剧刚被场记叫走,一时间没人注意到她们。 被戏弄的羞。耻漫上心头,有那么瞬间,印芸竹还以为自己和江梦合的事被捅破,明晃晃在阳光下暴晒。 见对方神态自若,心悬在喉咙处发堵:“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此时,出去买水的助理回来,把冒冰气的矿泉水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有第三人在场,胶着气氛散尽。蒋诗韵拧开瓶盖,斯文地喝起来,仿佛刚才发生的对话只是印芸竹的错觉。 “怎么称呼?”她把水放在地上。 意识到她在问自己,印芸竹轻声:“印芸竹。” 沁着水珠的瓶身握在掌心,她没有动。 “你和贺老师什么关系?我看到你跟她车过来的。”女人扭头,笑盈盈的脸庞拓着伞下的阴翳。 这一发言成功打消助理的疑虑,最怕蒋诗韵突然对陌生小姑娘来兴趣。如果被上头的那人知道,又要大发雷霆。 原来是贺导带来的人,难怪突然献殷勤。 “贺导让我跟组学习编剧。”对蒋诗韵再有意见,印芸竹也不会当众甩脸色,到底代表贺平的脸面,她表现得很客气。 此话一出,蒋诗韵流露出浓厚的兴趣:“编剧?她是要拍新片了吗?” 到处传言贺平在专注打磨回国第一部影片,却连题材的风声都不曾透露。不少娱乐公司和投资方盯着,期望能将底下的艺人塞进去,做出《飞花令》那样的成绩。 “可能吧。”印芸竹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树荫的罅隙在地面上透出点点光斑,许多人暴露在外,蔫了似的打起精神,显得被圈在阴凉底下的几人更惬意自得。 印芸竹的鼻头冒着细密的汗,擦拭的纸巾浸得湿润。她口。干。舌。燥,用手扇风,那瓶水放在一旁没动。 蒋诗韵晃了晃手机,出示二维码:“加个微信,方便日后好联系?” 见她不为所动,女人风情的眼眸垂下,苦笑:“上次的事,是我误会了印小姐,当时赶时间没细究,等明白真相后,已经找不到人了。” “粉丝的不当行为,理应由我买单。” 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偏偏印芸竹是个耳根子软的,在这种小事上并不执着,眼见对方态度诚恳,就当事情揭过。 【三更雪冷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她点击同意,又设置成朋友圈。 蒋诗韵点进她的朋友圈,见一条空落落的横杠,并不感到意外。即便真的有几条动态,也不会发关于江梦合的种种,看着没意思。 想起前几天晚上的威胁话语,她眸光晦暗,轻哼了声。 既然江梦合想拿捏她,自己就先拿捏她的小情。人。 “以后常联系,虽然我算不上当红顶流,勉强算条人脉。”女人和之前判若两人。 见印芸竹不应答,她顿觉无趣,把手机递给助理,遥遥观望远处被众多镜头包围的演员。 跟组编剧正弯腰和场记说些什么,执行导演紧盯镜头,大多数道具和补光聚集在那里,反而印芸竹这边空荡冷清。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 “那边工作室的群演不够了,你去隔壁剧组借几个。” “财务呢?我们走不开,让她去。” 第50章 “她刚刚被副导演叫走了,现在还没回来。” 听起来,似乎是下一场戏群演不够。 和蒋诗韵相处的每分每秒,都让印芸竹感到煎熬。想着跟组编剧一时半会走不开,她自告奋勇:“我去借吧。” 她记得江梦合的剧组离这儿不远。 几人循声望过来,方才讲话的女人皱眉:“你是……贺导演带来的人?” 贺平过来指导镜头,这一消息在昨天便传遍剧组,今早几人从车上下来备受瞩目,就连印芸竹也能混个眼熟。 “我是,”她把东西收拾放进口袋,想要离开被蒋诗韵香水包裹的区域,“隔壁剧组恰好有认识的人,我去方便些。” 闻言,正在补妆的蒋诗韵抬眼,略微侧开镜子去看她的脸,眼底含。着古怪的笑意。 那人紧拧眉头,纠结片刻后妥协,把大约流程和群像要求告诉她。 临走前,蒋诗韵弯起眼:“印小姐,早去早回哦。”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除了献殷勤刷好感度,印芸竹总感觉有另一层含义。 影视基地能够容纳多个剧组同时拍戏,一路上遇到许多眼熟艺人。她循着导航踏上台阶,登顶后见空阔的场地乌压压的人头。 比起艺术片,商业片的出手阔绰许多,据说为了拍摄搭景,能在两个月内斥资几千万。荒芜枯草地上,周围栽种低矮的竹树林,随风碰撞发出簌簌声响。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停在附近的大型设备和保姆车。随着导演抬手一声“过”,道具师跑上前帮忙清理现场。 印芸竹找到执行导演说明来意,对方爽快地指着几人过去救场。等候时,她环顾左右,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一众人当中,女人气质出挑,颀长身量贴合妆造,衣袂翩跹像月宫降临的仙子。此刻她正握着瓶矿泉水,仰头喝着,明显在日光下站了很长时间。 旁边的叶熙阳撑开太阳伞,把防晒霜递过去。 印芸竹嘴角不自觉翘起,她给江梦合发了条消息。 小竹同学:【猜猜我现在在哪儿[吐舌]?】 江梦合深呼一口气,感受手机震动,低头查看,不禁皱眉。 自从那日早上无意袒露,难耐之下被诱导着剖开心迹,她便感到后怕。尤其见说出口的瞬间,身上人眼眸明媚,荡漾的丝丝情谊,越让她深陷痛苦。 立马从昏头的状态清醒过来。 不该是这样的,边界感一旦瓦解崩塌,就难以再次建立。 抛开床上的事,江梦合保守独立,不喜欢别人过多干涉她的私生活。次次为印芸竹降低底线,等意识到不对劲时,对方堂而皇之挤进她的生活。 圈内多有金主和笼鸟的桃色新闻,她最瞧不起上位者为爱低头,没出息得连尊严也不要。即便她和印芸竹是双向,动情的一方总会更卑微些。 还偏偏在这个时候。 江梦合厌弃情绪被左右,像扎进心脏的一根钉子,拔除势必血淋淋。在独处的这些天想了许多,应该趁早和印芸竹断掉。 不同于印芸竹善良热忱,江梦合最擅长伪装成善人,逼迫别人做决定,而自己却站在道德制高点安慰。 她想慢慢冷掉这场关系,由印芸竹成为舍弃的一方。 因此看到消息,只觉得头疼又烦躁。 橘合:【?】 印芸竹盯着问号看半天,揣摩不出意思,她也不卖关子。 小竹同学:【抬头】 她放下手机,果真见江梦合抬起头来,又迅速低下。 估计以为自己在和她开玩笑。 印芸竹偷笑,蹑手蹑脚绕到竹林后面。绿植栽种密集,葱茏清新衬得衣角染上浅色的绿。 望着江梦合的背影,她凑过去,抬手拍了拍对方的左肩,如预料般看到女人眼底的惊讶。 “意不意外?”印芸竹上身前倾,圆眼弯成两片薄薄的月牙儿。 现下其他演员进屋休息,场上只剩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加之地方隐蔽,鲜少会有人注意这边。 然而,印芸竹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欣喜。 一袭白衣清冷不俗,给江梦合镀了层薄情寡义的气质。往日的温柔眉眼背光时,黢黑的眼眸沉寂所有的光。 “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凉薄得好像对方给她惹了多大的麻烦。 从一股脑栽进去的热情中醒来,印芸竹勉强挂着笑:“我来了,难道你不开心吗?” 就在此时,亭内的导演似乎在喊江梦合的名字。 下一刻,手腕被一股无法挣脱的力道攥住,江梦合直接将她带进竹林深处。 日光错开顶上的枝节,刺得人睁不开眼。印芸竹去看身前人的侧脸,像当头被泼了盆冷水。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仔细想想也对,刚才人多眼杂,确实不应该那时候现身。 “江梦合,你等等我。”手腕被握得生疼,印芸竹轻声提醒,声音微弱得像出生不久的奶猫。 等到几乎看不见来时路,江梦合终于放开了她,转身质问:“谁让你来的?” 知道自己唐突,印芸竹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终于,还是她先开口打破这份诡异,试探着伸出食指勾住江梦合的手,声音细如蚊呐。 “对不起,看见你太激动,没考虑那么多。” “太想你了嘛。” 她以为对方怕被发现才发脾气,尽管只是语气比平时严厉了些。 江梦合最见不得印芸竹冲她傻笑,一肚子的火气,和先前要冷着她的决心,瞬间烟消云散了。 第36章 “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要同我说。” 竹荫幽闭,尖刺的叶轻轻晃动着,过滤日光下飞扬的粉尘。 印芸竹忸怩地站在江梦合面前,见后者没反应,用手指戳两下她的掌心,企图唤回注意力。 “我听你的话,主动和贺平导演联系,她没说通过,但也让我跟组和编剧学习,就来平城影视基地探班了。”态度诚恳听话,有邀功卖好的嫌疑。 女人端详她的脸,眼底浮现浓郁的暗沉。约莫半分钟后,她似是心虚地垂眼,反握住印芸竹的指节。 “手好点了吗?”她拉起来看。 右手无名指的指甲剥落,新长出粉白月牙。江梦合用指腹摩挲,力道极轻碰了下:“疼吗?” 被触碰到敏感部。位,印芸竹抽出手,自从上次从对方嘴中听出喜欢之意,她越来越肆无忌惮。 “你见到我,难道只会问手吗?”她揉。捏被攥出红痕的手腕,“假如再也好不了,你说不准拍拍屁。股就走人。” “还说不嫌弃呢……” 她嘀嘀咕咕说了一堆,倒真把江梦合塑造成只愿享受情。欲的渣女。 江梦合一噎,失去了往日的圆滑世故,讲话带着几分不解与笨拙:“你手受伤了,我自然关心你的伤口。” “如果伤到了额头,我也会心疼。”女人抬手在她脑门处轻弹,又安慰似的抚摸。 心疼两个字像烙在印芸竹的心上,她知道江梦合感情方面内敛,床上的情话与温柔是一回事,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中,这样的温存却是少数。 不含情。欲,钟情专一到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印芸竹没谈过恋爱,见过太多小说中海誓山盟的爱情,就误认为此刻的两人陷入新鲜的热恋,甜腻得心里冒出泡泡来。 “那我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让你心疼,”她腼腆笑着,又突然想到了别的事,“对了,我今天在剧组见到蒋诗韵了。” “就是上次害我被夹的那位,换了造型差点没认出来。”印芸竹小声抱怨,低头玩自己的手。 也就忽略了眼前人脸上划过的不自然。 “然后呢?”江梦合语气紧绷,目光一寸不离落在印芸竹的脸上。 “她看我是贺导带来的人,无事献殷勤,不仅给我道歉,还要加我好友。”印芸竹乖乖回复。 江梦合抿唇,手贴在印芸竹的脸颊旁,轻抚道:“那你呢,给她了吗?” 柔和得像下意识的动作,微凉的指腹别开鬓角的碎发,替她一遍遍别到耳后。重复无意义的行为,掩饰内心的真实情绪。 幽邃的眼眸犹如不见底的深渊,漆黑中窥。探她的真实情绪。 印芸竹心头浮现一抹怪异:“她毕竟是投资方塞进来的,连导演都要看三分颜面,总不能为了我弄得大家不愉快。” 解释得滴水不漏,江梦合却沉默,拇指按住她的眼角,嗓音喑哑:“离她远点。” “蒋诗韵不是好人,说的话也别信。” 听不出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印芸竹还以为她吃醋了,受用地蹭她的手:“这也能吃醋?我都没原谅她。” 江梦合浅笑:“就当是吧。” 直白坦诚得令人意外,反而让印芸竹不好意思:“你今天怎么回事?” 态度和先前别无二致,又让人觉得敷衍和疏离。仿佛两人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伸手时触碰的不是对方的体温。 第51章 只见江梦合弯唇:“说了你又怀疑,下次不说了。” “不行!”印芸竹抗议,嘴巴被人捂住。 “声音小点,想让别人都找过来?”江梦合凑近,熟悉清爽的香气弥漫。 隔着手掌,她蜻蜓点水留下一个吻。四目相接,映出印芸竹羞赧的脸。 爱情使人被蒙蔽,尤其情绪上头时,敏锐的直觉彻底失灵,连虚情假意也分不清。 印芸竹不知道对方心中的算计,笼罩在身前的阴影消退,江梦合同她说。 “导演找我,你也早点回去吧。” * 正值晌午,工作人员给各个演员发放盒饭。蒋诗韵坐在屋内,日光从敞开的朱红木门倾泻而下。 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往来经过的人。见印芸竹坐在刚才的阴凉处,和贺平导演一同吃饭,女人给助理递个眼色,主动走过去。 剧组的盒饭是统一的三菜一汤,印芸竹正挑去里面的葱花与生姜,就见蒋诗韵领着助理过来。 低矮的圆桌不适合久坐,她正弯腰听贺平对上午演员表现点评,余光中身旁坐了个人。 “贺导,小印,可以一起吗?”蒋诗韵提起裙摆,丝毫没有工作时的清冷形象。 这一行为太具目的性,从刚刚开始,许多演员频频朝这个方向看来。上午拍摄没时间,唯独中场休息,希望能和大导演搭话牵线。 只是像蒋诗韵这样行动力强的,只她一个。 “这边太晒了,离场地近又吵,怎么不待在休息室?”贺平捧着饭碗,边夹菜边询问。 她并没有因为朋友训斥蒋诗韵几句,而对这个演员区别对待。 “一个人吃饭无聊,我和小印认识,就过来和她凑一桌。”女人的借口合乎情理。 印芸竹:? 她诧异看向对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脸皮如此厚,能脸不红心不跳说出两人认识。最多在两个小时前交换微信,此前甚至还有过节。 明白自己被当成垫脚石,印芸竹淡淡开口:“刚才在拍摄时给我买了瓶水,谢谢。” 这话把两人关系撇得干干净净,贺平又是个聪明的,咀嚼动作放慢,意味深长看了蒋诗韵一眼。 被戳穿的蒋诗韵不慌,慢条斯理吃着沙拉:“看你在太阳底下晒得厉害,场务又忙,刚好助理有空,顺手的事。” 女人姿态优雅,风情美。艳的双眼看过来时,攻击性太强。 印芸竹不太喜欢尖锐的人,她本身也圆润,和棱角分明的性子相处需要长时间磨合,太累。 像江梦合那样随和的就很好,什么事都会掰开揉碎耐心讲,而不是偏激固执到争吵不断。 没人接蒋诗韵的话,贺平借此询问:“今天有和跟组编剧学到什么吗?” 印芸竹仔细想了下,总结道:“大概了解了日常工作,但怎么上手改剧本,还不太清楚。” 闻言,贺平叹气,眼角褶皱愈深:“没办法,不是每个剧组都要跟组编剧,总不能为了让你学习就特意改剧本。” “没事,能有心得就是最大的收获。” 她拍拍印芸竹的肩膀,好似真将她当成能推前浪的后生:“好好学,争取能卖出影视。” “谢谢贺导。”印芸竹谦逊。 “对了,你今天是不是去了隔壁剧组?”贺平发问,“我待会想去看看,你留在这里继续学习。” 听到“隔壁剧组”,蒋诗韵握叉的动作凝滞一瞬,又恢复如常。 想起和江梦合在竹林的对话,印芸竹心虚:“对,去借几个群众演员。” 贺平相看人的能力一直不错,此次来除了看近期国内拍摄手法,寻找灵感以外,也有心找艺人培养。 圈内很多艺人和导演关系好,哪怕不吃演员这行饭,偶尔会友情参演去救场。像从佩恩和任妤,后者就是前者亲自带出来的人。 “我记得前年有个新锐的女演员,叫……”贺平皱眉思索,“叫江梦合?” 她不确定,毕竟从国外回来没多久,曾经认识的人退居幕后,娱乐圈好多生面孔。 听到这个名字,一旁的蒋诗韵抿唇。她知道贺平青睐实力派演员,又反感爱蹭流量没本事的花瓶,而江梦合恰好是前者。 倘若导演看上江梦合,以自己和对方结下的梁子,以后再想接贺平的戏可就难了。 难办。 心中再不爽,她也不会明面表现出来,只是看向印芸竹的眼神流露出几分怪异。 见对方提到江梦合,印芸竹点头:“是,最年轻的影后,是个beta。” “这么厉害?”贺平惊讶,她知道无法分化出第二性别的人会遭受多少歧视,尤其江梦合还这么年轻。 “看来真的要去会会她了。”她笑道。 一顿饭结束,之后蒋诗韵没再插话。她似乎应了那句话,真的只是陪两人吃饭而已。 下午两点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黛砖常年浸在暴晒下而褪色,给布景增添古朴悠久的历史感。 身为客串的蒋诗韵没有太多戏份,拍完戏带着助理早早离开。 影视基地虽大,但当两个相熟的人碰面时,才知道有多小。 陡峭狭窄的台阶旁是嶙峋怪石,常青松柏遮住天光。蒋诗韵踩着不方便的高跟鞋,看向站在身前挡住去路的江梦合,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哟,原来是江影后,好久不见啊,”她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友好,居高临下看着上山的女人,“麻烦让一让,我下班了。” 江梦合侧身,腾出容纳一人过的窄道。自始至终沉默谦和,像根本没将蒋诗韵放在眼中。 惹得后者心中窜出一股无名火,嫉妒如潮水涌现。擦肩而过时,她终于沉不住气。 “对了,我今天遇到你那小情。人,你们应该也见过吧?回来时可甜蜜了,被哄得晕头转向,”蒋诗韵侧过脸,露出恶意的笑,“真好啊,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上赶着有人伺。候。” “谁还不会装啊,你说是吧?” 江梦合静静听完,脸上辨别不出情绪:“抱歉,我很忙,说完的话就先去工作了。” 泰然自若更衬得蒋诗韵像跳梁小丑,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扑来。她恨得牙痒痒,走前不忘留一句。 “就不信能装一辈子,变。态。” 江梦合弯唇,光束混合飞扬的尘土落在眼前,浓密的长睫在眼下蓄出剪影,遮住眼底寂灭的冷。 等人走了,叶熙阳不赞同道:“什么人都能用有粉丝,也得亏是你,骂成这样还好声好气和她说话。” 她知道江梦合和印芸竹的事,理所当然认为刚才蒋诗韵的那番话,指的是两人上不得台面的关系。 却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江梦合扶额,语气颇为无奈:“二十多岁正是闯荡的年纪,还没沉淀的新人而已,叶姐你太严苛了。” “算了,赶紧走吧,导演还在等你呢。” * 黄城被夜幕笼罩,灰蒙蒙的天布着稀薄的云。因和贺平一同过来,几人住进同一家酒店。 印芸竹对两人发生的事丝毫不知,擦干发尾的水珠从卫生间走出来,就见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贺平:【来我房间一趟】 一瞬间,脑海划过无数圈内导演辣手摧花,荼毒女明星的绯闻。对方似乎也知道言外之意,又补充一句。 贺平:【带上你今天做的笔记】 印芸竹松了口气,拿出今天在编剧旁记录心得的小本子,又带上黑笔,敲响隔壁贺平的房门。 女人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屋内的暖气散发微弱的热。她脱了外套挂在木架旁,冲单人沙发扬扬下巴。 “不用拘束,坐吧。” 印芸竹把东西放在茶几上,面前端来一杯温水。 “刚洗完澡就过来了?”贺平望着她湿。漉。漉的头发*,眼中含。着歉意,“早知道让你明天上午过来,又想你们年轻人爱睡早觉。” “我是出来学习的,就算想睡也不会赖床。”印芸竹双手乖乖搭在膝盖上,尴尬回应。 贺平哈哈大笑,拿起她的笔记本细细翻阅。 印芸竹顿时后背紧绷,正襟危坐得像被老师抽查作业的学生。 安静的房间内,纸张摩。擦的动静清晰传入耳中,许久听到对方合上笔记本,赞许道:“你的进步很快。” 她腾空对面的沙发并坐下:“今天白天,我和那朋友聊了你写的题材,感觉很不错,想要改编成影视是有机会的。” 印芸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双手激动攥在一起:“您的意思是……” “可以。” 两个字让她悬起来的心落回实处,但印芸竹知道,知名导演肯改编自己的小说,肯定有别的条件。 果然,贺平开口:“但是,主线和人设改编成什么样,要听我的。” 听到这里,印芸竹心一沉。猜出她的顾虑,对方又道:“放心,不会魔改,会基于过审线和你商量,毕竟你写的题材确实敏感。” 第52章 “合同我过几天会让助理发给你,要是考虑清楚就签下吧,以后这本书的影视版权由我买断。” “你看这样可以吗?” 事情朝着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印芸竹懵了一瞬。见她这样,贺平以为她还有疑虑:“如果你还有需要我的,可以现在先问——” “没有了,”印芸竹连忙摇头,讲话打着磕巴,“我,我就是太高兴,没反应过来。” “寄合同的地址我待会发给您。” “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之后剧本细化我再找你商量。”谈话接近尾声,贺平起身将人送到门口。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打得印芸竹措手不及。等回到自己卧房时,她才回神,捂住胸腔强烈跳动的心脏。 许多年的沉淀,离成功之差临门一脚。 她靠得门旁平复心情,拿起手机想要和别人分享这个好消息,下意识点进江梦合的聊天框。 小竹同学:【我想见你】 千言万语汇聚嘴边,凝成短短四个字。电话两头远不能传达喜悦,印芸竹想,如果江梦合知道这件事,也会替自己高兴吧? 放在以前,对方绝不是个合适的倾诉对象,而只是流于表面的索取关系。她的任性与胆大妄为,在江梦合的纵容下和喜欢一同滋长。 与此同时,另一座酒店。 剧组安排演员入住,江梦合因待在剧组戏份重,特意住进最宽敞明亮的套间。走廊人来人往,模糊的交谈声听不清楚,全是同剧组的人。 房间内没有开灯,冷空气从窗户涌入,肆意攫取残余的温度。万家灯火映在落地窗上,和女人的剪影重叠。 江梦合叼着细长的烟,橘红色火苗照进眼底,袅袅烟雾还未聚拢又四散开来,朦胧了她的面色。 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提示,她随意划开,看到熟悉的联系人,掐灭烟头揿进将满的烟灰缸。 她最近抽烟频率很高。 附近住着剧组,出门撞见熟人的概率很高,江梦合不想涉险。事实上,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印芸竹。 感情仿佛将她架在炽热的火上烤,稍微靠近便会被焚烧殆尽,陷入深沉的痛苦中。 江梦合连自己也瞧不起,快要被肩上的重担,和印芸竹恳切的眼神逼疯。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她点进输入框,“没空”两个字还未发送,对面比她更快一步。 小竹同学:【下楼】 小竹同学:【我在楼下停车场旁边的林荫道上[图片]】 小竹同学:【江梦合,我好冷呀qaq】 点击发送的动作戛然而止,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架着江梦合见面,道德绑架的意思太明显。 她大可以做个冷面绝情的坏女人。 早春温度不高,路灯旁绕着几只飞虫,在石子路的林荫道上投下清冷的光。 印芸竹刚洗完澡,头发吹得干燥,戴上帽子刺挠后脖颈痒痒。她站在绿化带垫起的边缘处,来回踱着步子。 有些人骨子里就带点叛逆,她向来乖巧温良,对江梦合虽称不上言听计从,大多数情况下也是顺从居多。 今天上午贸然去找她,得到一顿教训。印芸竹本该消停些保持距离,可又忍不住。 太想见到江梦合,这种贪念一旦萌生便如破土而出的芽,止不住蹭蹭往外窜。 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住寒气侵袭,她扣紧兜帽垂下的带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冷风口等了近二十分钟,心头的热情在燃烧中越来越小,渐渐熄灭。 正当她以为对方不会来时,从酒店门口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绕过旋转玻璃门,敞开的风衣衣摆因步幅过快而摇曳。 女人站在台阶朝这边观望,似乎捕捉到印芸竹的身影,才迈着步子朝她走来。 高挑身量在地上投射出斜长阴影,江梦合沾染还未散尽的暖气,靠近时印芸竹嗅到浓郁的玫瑰香,裹挟清淡好闻的烟草味。 对方难得换了别款香水,借着月色打量她的脸,从下颌至眉峰,让江梦合比以往更具风情媚态。 “什么事?”她双手插。进风衣口袋,懒倦的嗓音被烟浸过,低沉得磨耳朵。 印芸竹对烟味很敏感,哪怕隔夜晾晒也能闻到。她凑近江梦合,像只小狗鼻头耸动,踮起脚尖去寻找。 “你抽烟了?”她问。 江梦合烟瘾不大,从认识她到现在,总共知道三次。一次是在艺术中心的停车场,一次是在她公寓楼下。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或许文字工作者的缘故,印芸竹体察情绪太敏感,总能推己及人。原本想分享喜悦的冲动,被稀释了不少。 “没多少。”江梦合清了清嗓子。 印芸竹不知道她口中的没多少具体是多少,至少在别人伤心失意时,不该只顾自己开心。 心又软又疼,江梦合比她年岁大,许多事情总会独自承担。思及此,她揪住江梦合大衣两侧,一点点挪过去。 “江梦合,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要同我说。” 昏暗中,她的眼睛落入灯光,被染上澄澈的亮色。 江梦合脸上似有一抹动容,她唇。瓣微启,欲言又止。 恰在此刻,周围传来人讲话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林荫道私会绝不是值得张扬的事,尤其其中一位当事人是国民影后。 情急之下,江梦合拉着她带到行道树后。沉睡在隆冬的树还未完全苏醒,被撞击得震荡几片寥落的叶。 女人的风衣裹住印芸竹的肩膀,她被困在狭窄的角落。四目相对,她见江梦合眼底的复杂心绪。 黢黑无光,又完完整整映出自己的模样。鼻尖相抵,呼吸间灼热气息来回让渡,暧昧流转。 路人从身边经过,见两人紧紧相拥,以为撞见情侣约会,又尴尬地匆匆离开。 印芸竹紧张得连对视都不肯,虚虚拢住江梦合的腰身。哪怕隔着厚重的衣物,也能感受到纤细的一截。 “人走了。”她提醒。 唇触及温软,微凉的天又令人浑身燥热。不同于床上极近撕咬,欲把对方拆骨入腹的疯狂,也不像温存后绵长安抚的吻。 江梦合只是耐心地用舌尖递进,分分合合之中流出破碎的音节。 “再等等。” 伴随剧烈的喘息,印芸竹的心尖也跟着颤。她张开双臂,紧紧回抱,像要把对方融进骨子里。 第37章 早该望见的,自己和江梦合之间的坎坷路途 两人相拥吻许久,久到印芸竹舌根被吸得发麻,她这才推搡女人的肩膀,示意后者节制。 分开拉出一道透明的水丝。层云蔽月,江梦合的脸半面隐在昏暗中,唯独眼睛发亮。长睫生长拉出柔和的弧度,给她的凝视带来几分深情。 “怎么穿得这么少?”搂在腰上的力道放松,印芸竹听她这样问。 “着急想来见你,没顾上那么多。”印芸竹像犯错的孩子,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闻言,江梦合眉头紧拧,她实在不喜眼前人越来越放肆过界。在泉城也就算了,平城的影视基地人来人往,路上随时能遇到同行。 仅仅是想念的由头,于她而言,犯不上专程在半夜赶过来。 “以后别乱跑。”她叮嘱,终究不忍心苛责。 “知道啦。”印芸竹拉住她的衣摆,来回晃荡。 撒娇卖好的模样落入眼里,让人心跟着化开。她总是这样,自己说什么都听着,静静地不反驳。 凶两句也憋在心里默默生气。 江梦合顿时觉得喉咙发堵,难受得快要喘不上气。她知道自己现下状态很差,以印芸竹的敏感入微,迟早能发觉出不对劲。 她还想保留体面,万一哪天分开,至少自己在对方心里是温柔清高的。 很烦,仿佛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 见江梦合不讲话,印芸竹奇怪:“你还没和我说,怎么突然想起来抽烟?” 尾音夹杂隐秘的忐忑,她状似不经意将手插。入对方的大衣口袋,借此取暖。 站立时间久,衣服外染上浅薄的寒霜。借着路灯和月亮交错的余晖,上面浮泛一层摇曳的绒毛。 “你管的可真宽。”江梦合笑,循着她的手握进口袋。 两人的手都不算大,没办法完全包裹住另一只。瘦削纤细的指节交缠抵住,像是诠释携手走下去的决心。 尽管女人语气调侃,可话里话外无一不在提醒印芸竹。 印芸竹在口袋里乱摸,碰到挺硬的方盒,犹疑抽出来,是一盒女士香烟。细长的烟头紧密排列着,几乎空了一半。 “那……”她顿住,“就算不为我,也要为自己的健康,不然念台词怎么办?” 电影大多用原声,江梦合的台词功底在圈内一向不错。 印芸竹直觉最近对方的低迷,享受过被捧上天和泡在罐中的甜蜜,说没有落差是假的,可也仅仅将其当成刚确认关系的不适应。 第53章 放在以前,一段关系没有郑重真诚的表白,她不屑一顾,可一切原则落在江梦合身上,被粉碎得彻底。 自己偶尔也要宠宠她。 无关痛痒的担心谁都能做,江梦合也只是浅笑,把烟盒从印芸竹的手心抽出来:“人看过了,早点回去睡觉。” “那你呢?”印芸竹问。 “我也回去睡觉。”江梦合的答案毫无新意。 见她眉眼流露出疲态,印芸竹想或许一天工作太过劳碌,自己还强行绑着对方来见面,不禁心存愧疚。 “那好吧,你早点休息。”她松手,又重复道别两声,转身离开。 影子被踩在脚下,与林荫道的树影融合又分开。印芸竹走得缓慢,周身被包裹的体温和香水散发,很快随风闻不见。 似有所觉,她停住步伐,扭头回望。 女人背对她站在原地,手中把。玩轻巧的打火机,缭绕烟雾如滴入清水的墨,循着不规则的轨迹遮住她的脸。 江梦合又在抽烟。 有一瞬间,印芸竹恍然觉得,两人相差的距离远远没有几步路来得近。 回到酒店已经精疲力尽,直至第二天清早,她还没缓过神,疲惫地靠在洗脸池前。 镜中女人面容憔悴,灵动的双眼失去光彩,印芸竹似乎瘦了,脸颊的肉没之前看上去好捏。 她捧起水漱口,清理泡沫后走出卫生间,看到手机上贺平发送楼下集合的消息,匆忙穿上前天搭好的衣服。 阴天的灰云沉沉压下,平丹山顶没入其中,黏连的芒草冻僵似的紧挨在一齐,远远望去是光秃秃的压抑。看天气预报要下雨,印芸竹特意把伞带上。 酒店台阶前,助理已经在车旁等候,见两人一齐下楼,吩咐司机打开车门。 “昨晚没睡好?”连贺平都察觉到印芸竹的萎靡,她瞥向后者眼下的乌青,关切道。 “还行,”印芸竹揉眼睛,“想着签合同的事,激动得只睡几个小时。” 这话把贺平逗笑了,眼角愉悦地泛起浅褶,整个人容光焕发般:“这就激动得睡不着,以后票房大卖,岂不是更接受不了?” “能够改编成影视,我很开心。” 贺平语重心长拍着她的肩膀:“年轻人要往远处想,希望以后越来越好才对。” “受教了,谢谢贺导。”印芸竹微微弯腰,她对演艺圈的前辈一直很尊敬。 车平稳驶向影视基地,副驾驶的助理把两份买好的早饭递过去。 印芸竹在泉城还有许多要紧事,小鱼虽然托付给贝嘉丽照看一段时间,到底放心不下,因此今天是学习跟组编剧的最后一天。 早点在塑料袋里氤氲出水珠,她摇下车窗散味,用吸管戳开温热的小米粥。 “贺导,我还要回去和编辑商量,签完合同之后,大概什么时候开机?” 印芸竹是签约在网站下的作者,许多事情还要过问编辑,像影视改编这种大事,后者一般不会拒绝。 “很快,戏是我回国的第一部,投资方和我关系不错,资金方面不需要担心,主要是道具场地,还有演员。” 贺平似乎没什么胃口,吃两口后系上打包袋放到一边。 “这些都是您亲力亲为吗?”印芸竹好奇,像贺平这种资深导演,成立工作室以后,底下的人都会安排好。 提到此事,女人语气骄傲:“当然,凡是交到我手里的,投资方都不会干涉,包括选角。” 坐在前排的助理从后视镜看过来:“不然你想,为什么贺导的影片质量这么高?” 没有乱七八糟的甲方塞关系户,筛选掉许多名不副实的演员,加上资金充足,唯一不可控的就是剧本。 印芸竹觉得肩上的胆子又重几分,同时放下心来:“那您觉得,谁比较适合出演这本的女一号?” “你是作者,在动笔写时,有具体的人参考吗?”贺平兴致盎然,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有倒是有……”只不过不是明星。 这本书开文时,印芸竹还没遇到江梦合,对演艺圈也一知半解,下笔塑造人设全凭心情。 脑海不禁浮现江梦合的脸,又被迅速划去。 女人贵气端庄,知性温柔很容易勾起观众好感,但她书中的主角杀伐决断,气质偏向阴鸷狠戾,不太符合。 归根结底,印芸竹爱笔下人物,希望认真负责地对待。 她只在网上刷到过江梦合饰演角色的片段,先入为主认为不合适。 “我不知道,”思来想去,她坦诚道,“书和现实不一样。” 一次元和三次元,差得可不仅仅是两个次元。 贺平点头,抛开这个问题:“到时候再说吧。” 上午七八点,片场随处可见忙碌的工作人员,抬着笨重的道具和设备,演员估计还在休息室做造型。 印芸竹慢吞吞咽下早饭,才磨蹭下车。早晨温度舒适,日光透过云翳在四围镶了道金边,却穿不过厚重的云层。 她把伞的绳扣套在腕上,环顾左右没见到编剧的身影,倒是难得见到蒋诗韵。 女人献殷勤痕迹太重,她向来是迟到早退的那位,今天专程起早。她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和助理有说有笑。 看到贺平,眼睛瞬时亮了,热情打招呼。 “贺导早。” 贺平循声抬头,颔首示意:“你来得也早。” 说完,她跟随助理朝休息间的方向走去。望着她的背影,蒋诗韵打哈欠:“也不知道贺导要留几天,好困啊——” 她昨夜和上面那位打电话,闹到凌晨两三点才睡。 “就这两天好像,听说下。部剧定下来,要回泉城着手准备。”身旁的助理把化妆镜递给她。 这话驱散不少困意,女人坐起来,满脸不信:“真的假的,这么快?” “昨天晚上我去餐厅,听她助理和副导聊到的。”助理回道。 “有提到选角吗?”蒋诗韵握住抚手,明艳的面容浮现几分紧张。 助理摇头:“那倒没有,估计现在去休息室,就是找导演告别的吧。” 女人松开力道,若有所思地重新陷入软椅。犹豫几分钟,起身走向休息区。 “你帮我看东西,我跟过去看看。” 洗手间内。 贺平打开水龙头,细细冲洗指缝,边对身旁的助理道:“那花卷吃了害肚子,也不知道什么做的。” 没吃几口就犯恶心,她本身肠胃不好,在饮食方面多有忌口。 洗完手后,她抽出纸巾来回擦拭,又对镜子整理被风吹乱的发。 “在影视基地卖餐食是暴利,好多都不用心做。”助理把包递过去。 “没事,反正快回泉城,马上又要忙起来了。”女人感慨。 “刚才印小姐提到选角,工作室那边有头绪吗?” 贺平手上几乎全是原创剧本,根据小说改编的寥寥可数,工作室那边也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书能被她看上。 “剧本还没改完,这事情不急,慢慢来呗。”她走出卫生间,助理跟在身后。 “昨天我在片场看蒋诗韵,感觉她演技没外界传得那么差。” 助理一席话让贺平停住脚步,两人站在走廊,微弱的光从尽头窗户映射在地板上。 “蒋诗韵?”贺平蹙眉,在脑海里寻找这号人物。 对方连忙提醒:“就是和印小姐关系不错的那位。” 她昨天看到对方和印芸竹在休息区聊天,从谈吐举止来看并不陌生,想来是早就认识的好朋友。 “是她啊,”贺平双手环胸,恍然,“中规中矩吧,让流量明星演又要出乌七八糟的事,粉丝魔怔容易口碑崩盘。” “这倒也是,那江梦合怎么样?她在隔壁的剧组哎。” “我还没看她得奖的剧,回去再说吧。”贺平兴致缺缺,显然想太过深远的话题容易让她焦虑。 翻拍印芸竹的书还只有意向,虽然她对自己的作品一向自信,但八字没一撇的事又不好半场开香槟。 两人边走边聊,在拐角处撞见了蒋诗韵。 女人面容淡定,好像只是恰好经过,浅鞠打招呼:“贺导好。” 助理方才的那番话让贺平对她印象深刻,仔细打量一顿,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 细长上挑的眼带着倨傲,气质风情迷人,比起耐看的淡颜,是路人看到也会感慨貌美的类型。 只可惜锋芒太过,难以令人亲近。 “好。”贺平点头算是回应,和她擦肩而过。 人慢慢走远,助理见她心事重重:“导演,有什么问题吗?” 贺平叹气,挑剔道:“蒋诗韵不行。” 令人印象太过深刻的脸,很难做到摆脱上部剧,塑造出新的人设。 这件事不宜操之过急,圈子里的人那么多,总会有合适的,只能慢慢来。 * 结束两天跟组编剧的学习,印芸竹重新踏上回泉城的旅途。逐渐适应飞机的失重感,奔波的疲惫让她心力交瘁,于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54章 等醒来时,已经快要落地。 本想在临走前见江梦合最后一面,奈何发出去的消息无一收到回应。印芸竹是有眼色的,连番两次叨扰对方,生怕被人觉得烦,只好歇了心思。 走出机场和贺平她们分道扬镳,远远看到一辆熟悉的车,连忙站在路边冲它招手。 车稳稳停下,摇下的车窗映出贝嘉丽的脸。她把副驾驶的猫包拎到脚旁,豪迈拍着方向盘:“上车,带你去兜风!” 印芸竹哭笑不得,上车后拉开猫包,黄。色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 平时在家混世魔王般的小鱼,这会儿怯生生环顾四周,圆眼盯印芸竹许久,才愿意凑过来嗅气味。 “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贝嘉丽单手握住小猫脑袋,恶作剧似的朝包里按。 “嗷呜——”小鱼不满顶撞,想要钻出来。 “你吓它干嘛呀。”印芸竹连忙安抚,埋怨看向驾驶座上的女人。 贝嘉丽咯咯直笑:“除了印璇,你们家最好玩的就属这猫。” “印璇听到又要打你。”印芸竹搂住猫,睨了她一眼。 “她打得过我吗?还不得被我欺负死。”贝嘉丽单手握住方向盘,透过后视镜去看来往的车。 “别提她了,先说说你,”她掉头,车缓缓驶入马路,“三天两头朝外地跑,脸都干巴了。” 印芸竹抚住脸颊:“真的吗?” “平城不比泉城靠海,这儿风都带水汽,写文的怎么天天和跑商务的一样……”贝嘉丽话多,别人说一句她能叭叭来七八句。 她并不知道印芸竹和贺平合作的事,否则以喇叭的属性,没过两天就要人尽皆知。 这种事没什么好欺瞒的,本想告诉江梦合却没说出口,印芸竹对此事的热情消退许多:“我去影视基地学跟组编剧了。” 本在专心开车的贝嘉丽侧脸,目光仍然盯着前方:“你改行了?” “改编了,和贺平导演。” “嗯?”贝嘉丽懵了,等消化完这句话,连忙追问,“真的假的?在影视基地?” “还遇到好多明星。”印芸竹补充。 要不是此刻在马路边,贝嘉丽能一个刹车停在路口,把自己发小的底细全盘出来。 “我记得江梦合有部戏正在那拍,你有没有替我朝她要——”话音到后面戛然而止,女人猛然想起上回在西餐厅,印芸竹对对方的微妙态度。 猜出她心中所想,印芸竹回复:“没事,我挺喜欢她的。” “喜欢”两个字从舌头轻飘飘卷出,她看向窗外,玻璃上倒映出略红的脸颊。 还是不擅长在别人面前表达情感,哪怕只是谈恋爱。和贝嘉丽交际花的恐怖人缘相比,她连关心另一半都要吞吞吐吐。 比起甜言蜜语,她更喜欢付出实际行动。 话音落下,贝嘉丽恍然大悟:“难怪呢,上次看她和任妤酒店偷。拍,脸色差成那样。” “真是想不到,你还挺狂。野,娱乐圈大把ao女明星放着不粉,喜欢上一个beta,有个性。”她说得煞有介事。 “什么啊,”知道真相的印芸竹被说急了,连忙反驳,“那张照片后来澄清,两人本来就是假的。” 她性子温吞,从小到大贝嘉丽最是了解,如今言语急切激动,像极了踩到尾巴的猫儿。 “说不准是公关发力,我倒觉得像真的,两人cp超话都疯了,”贝嘉丽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这还是江梦合第一个绯闻女友吧?” “你再讲我可生气了。”印芸竹听不得这些话,爪子伸过去要推搡,又意识到对方正开车,讪讪缩回来。 “看把你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两谈上了。” 贝嘉丽随口一句话,正中敲向印芸竹的心。她双手不自然搭在膝上,用力绞在一起。 最害怕,最隐秘的关系,被人以玩笑的语气坦白。她漫不经心回答:“怎么就不能谈了?” 嗓音不大,带着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 “谈呗,谁不给你谈?”贝嘉丽笑嘻嘻回应,只当她在开玩笑,“要是让单姨知道,看她怎么打断你的腿。” 印芸竹不怀疑这句话,以单松月的性子,放弃朝九晚五的编制工作已经是做出最出格的事。即便如此,当初那段时间回家,压抑的气氛也让她不得不生出逃离的念头。 她在母爱充沛但父爱不多的家庭里成长,单松月起早贪黑的辛苦看在眼里,曾经和家里断联,不是没想过弯腰妥协。 磨了许多年,直到做出些成绩才被接受。 早该望见的,自己和江梦合之间的坎坷路途。像在崎岖的泥泞里缓慢行进,轧下难以消除的痕迹,又要费劲心思拔。出。来重新上路。 印芸竹攥住衣摆,她什么都明白,却刻意逃避未来的不见天光,只享受当下的温情与刺。激。 仅仅陪在对方身边,便会欣慰与满足。 见她沉默不讲话,贝嘉丽还以为自己口不择言,哪句话伤到印芸竹,连忙安慰:“开个玩笑,单姨刀子嘴豆腐心,那么疼你怎么舍得。” “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她仗义地拍拍胸脯。 车进入市中心,来往的车流伴随尖锐的鸣笛声。停在十字路口前,红绿灯闪烁,斑马线上行人涌动。 “别说是谈女beta,你就算是谈十个,我也举双手双脚赞成!” 印芸竹扯起笑,她能听出安慰之意多过现实,还是不忍泼对面冷水。 “不会谈十个那么夸张,”她垂下眼,“只是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你会支持我。” 红灯倒数,闪烁的光和四周大厦的霓虹灯混入,为这座高度繁荣的城市添上夜幕降临前的彩头。 见贝嘉丽尚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印芸竹不多言语。百无聊赖之际,点开手机刷最新的动态。 微博首页根据她的喜好进行推送,大多和宠物写文相关,直到一条突兀的帖子刷新在顶端。 和社会新闻类似的标题与格式,与一众水帖格格不入。 本想直接划过,可她总能精准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 江梦合。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印芸竹滑。动屏幕的手顿住,点进去查看详情。 是一张拍得很模糊的照片,空旷街道旁杂草丛生,被刷成黄。色的围墙旁站着两个男人,至于脸部细节全看不清。 【谁能告诉我真的假的?听小道消息是江梦合她爸?】 帖子配上图文,这种用噱头博流量的标题,印芸竹见过太多,然而大多是看图写文,编得离谱。 转发和评论寥寥无几,连tag也没打,要不是偶然刷到,几乎直接被淹没在众多帖文里。 【我请问呢?造谣一张嘴是吗?】 【这样起号你的祖坟怎么办?】 【@云娱文化你们管不管?律师函发起来】 底下清一色的嘲讽和质疑,仿佛宣告着一场闹剧。 本该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印芸竹脑海却浮现上次同学聚会,那人说的话。 “江梦合以前家境不好,进娱乐圈是为了替她爸还债。” 第38章 连同告别,江梦合都是极尽温柔的 明星多多少少恶评缠身,印芸竹不信这些空穴来风的谣言,索性熄灭手机屏幕,靠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困了?”贝嘉丽见她不说话,特意调小车载音乐的音量。 才在飞机上睡过,这会儿印芸竹并不困,纯粹想一个人静静,于是从鼻腔发出很轻的一声“嗯”。 “那还去吃饭不?”对方放慢车速。 本想给她接风洗尘,当事人兴致缺缺,恐怕这顿饭去了也吃不开心。 “你送我回家吧,”印芸竹睁眼,坐起身来补充,“天成小区。” 天成小区距离市中心不算远,老城区的房子占了个离学校近,房价蹭蹭上涨。向晚的微光浸染天际,霓虹与灯火交相辉映。 将车停在位置上,印芸竹把猫包背在身上。橘猫肯吃又耐造,沉甸甸的分量压。在肩膀,下车时趔趄着差点摔倒。 “你帮我把后备箱的零食拿出来,全都是带给印璇的。”贝嘉丽从驾驶座探出头来,高声提醒。 印芸竹掀开,见一。大袋零食塞得鼓鼓囊囊,不禁无奈:“你回回见她带零食,小璇璇又不领情,何必呢?” 说来也怪,印璇在家里和学校是个混世魔王,陌生人面前反而扭捏文静,偏偏对贝嘉丽没好脸色,吃人家最软一点没体现出来。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爱吃零食,买来解馋呗,”贝嘉丽下车,食指转着车钥匙,“我们像她这样大,家长不给买,总不能亏待下一代。” 两人边聊边爬楼梯,到家门口印芸竹一摸口袋,才发现没带钥匙,只好敲门。 “谁呀?”印璇声音响亮清脆,隔着门喊道。 “是我。”印芸竹见猫眼的光暗了些,随即门把手转动。 印璇小小的脑袋探出来,她先打量贝嘉丽,圆溜溜的眼睛落在亲姐身上。 第55章 “怎么就你一个人?”贝嘉丽用脚抵住门开了条缝,钻进来询问。 “爸爸回来,和妈妈出去了。”小姑娘见到零食袋,搂进怀里。 印芸竹正把小鱼放出来,闻言惊讶道:“爸回来了?” 自从陈海东去外地打工,除了逢年过节,家里从不曾有他的身影。加上过年和单女士闹出的不愉快,以后者倔强的脾气,按理来说不会好得这样快。 直觉告诉她出了事,但顾及印璇在这里,只好咽下想说的话。 长辈不在家,贝嘉丽放松许多,拉着小姑娘看最近流行的动画片。卡通里浮夸的音效和咀嚼零食的喀拉声交杂,两人全神贯注,没注意到走向阳台的印芸竹。 窗户没关严,风挤进缝隙吹向晾晒的衣物,洗衣液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昏暗的廊道内。 印芸竹站在绿植木架旁,点进几个小时前给江梦合发的消息。 小竹同学:【我到泉城了】 没得到回答,料想现在正是剧组放饭的时候,她大着胆子给对方打电话。 即便真有什么不方便,免打扰情况下叶熙阳保管手机,也能及时挂断。 嘀声长久,她拨弄叶片泛黄而垂下的那株吊兰,紧张等待回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被挂了。 江梦合双手抵在桌前,看到来电显示的备注,迅速挂断电话。 坐在她对面的蒋诗韵笑语盈盈:“你们关系可真好,连异地还要打电话。” “不普通哎。”她的食指在桌面毫无规律地叩击着,一派悠然自得。 人来人往的咖啡厅,两人所在的包间用了镂空隔断,嘈杂喧闹的环境盖住她们的对话。桌上的两杯咖啡热气消散,中间夹着一张照片。 “见你马上要回泉城,再不找可就没机会,”蒋诗韵点了点照片,“考虑好了吗?” 照片中,男人蹲在楼下的灌木旁,边抽烟边四处张望,模糊得看不清脸。 之前那张转账记录,她尚且看不出什么名堂,即便借此威胁江梦合,对方也有反制的借口。 这张再如何都抵赖不掉。 “黄双,十年前因诈骗入狱,恰好是你拍第一部戏的时间,一直有狗仔扒料,说你拍戏是为了替父还债,没想到是真的啊。” 蒋诗韵上身前倾,*媚眼如丝中含。着浓烈的嘲讽:“江梦合,你爸坐过牢哎。” “前几天刚出来吧,难怪你跑到平城,估计就是为了躲他。”女人捻起照片掸了掸,“答应我的条件,我让那边的人删掉草稿箱里的帖子。” 江梦合抬眼,盯着蒋诗韵明艳的脸,深邃的眼眸掀不起任何波澜。 倏然,她绽开笑容:“不对吧,我怎么记得你和你那位还生了孩子?” “那就比谁手快,谁公关更厉害呗。”蒋诗韵耸肩,将照片轻飘飘扔到她眼前。 “我背后有她,你可是无依无靠。” “什么条件?” “贺平近段时间会物色她新影片的女一号,她还挺中意你的,如果接到邀约,请务必拒绝。” 圈内谁都馋贺平的新剧,即使不冲着大红大紫而去,至少能够跻身一线,片源不愁。 更何况蒋诗韵这种藉藉无名多年,勉强靠娱乐公司吹水买热搜捧上去的。 “要是她不选我,你今天这么大费周章干什么?”江梦合淡淡笑着,盯着对方咖啡上逐渐稀释的奶泡。 “无所谓,”蒋诗韵哂笑,“对我有影响吗?既然你考虑好了,那在选角未定下之前,别放松警惕——” 这次的谈话以压倒性的胜利偏向她,蒋诗韵眉眼隐约掺着几分得意忘形,却不料江梦合直接打断她的话。 “抱歉,我没说过同意,待会还要和别的主演对戏,就不奉陪了。” 江梦合态度恭顺,起身时嘴角含。着歉疚的笑,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她任由蒋诗韵沉浸在幻想中许久,才忍下心来打破。犹如带着野性的猫,拨动爪子玩弄掌心的猎物。 留下站在原地尴尬,脸色青白交加的蒋诗韵。 “你别后悔!”她从牙缝里挤出狠话。 颀长高挑的身影走出门口,铃铛晃动时打破沉寂的夜幕。这一带是影视基地的小吃街,旺季用来招待游客,具有浓浓的人情味。 江梦合步伐缓慢走向停车场,单手插。进一侧口袋,又想起印芸竹的那通电话,拿出手机想要回拨。 陌生的号码没显示备注,她却直觉是那人。 手指悬停一瞬,从拒接挪到同意。 “江梦合,你现在在哪里?”男人长期抽烟而嘶哑的嗓音从那头传来,像粗粝的沙砾在光滑的玻璃上摩。擦。 “在平城。”江梦合没急着上车,走到路灯下。 闻言,原本平静的男人瞬间暴怒:“你跑平城干什么?给我回来!” 阴晴不定的态度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以前也是这样,江梦合总要看男人脸色,内心揣度他的想法。 每一天过得如履薄冰,太累。 曾经尚且会担惊受怕,随着年龄渐长,她沉淀得更加稳重,会用油滑的车轱辘话应付敷衍。 “在拍戏,你不是要钱吗?”她敞开外套去摸口袋里的烟,发现已经空了。 昨天晚上见印芸竹时,烟所剩无几,短短一天,自己居然抽了这么多。 无奈之下,江梦合将烟盒扔进垃圾桶:“爸,我在赚钱给你花啊。” 语气飘忽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让人有种无法落在实处的虚幻感。 那头的男人听到这话,似乎愣住了。江梦合对她向来冷淡,连主动联系都不曾有,还是头一回流露出似是而非的关心。 古怪的态度总令人心生警惕,奈何男人刚从狱中。出来,加上先前对江梦合的各种威胁,他以为对方是长久未感受到亲情,加上被逼迫怕了,才肯低头服软。 心中顿时生出几分自得来。 “梦合,这才是一家人,”黄双满意,“以前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不再追究。” “从今以后,我们父女相互扶持,只要你愿意赡养,我保证一辈子不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让你安安心心做大明星。” 他的信誓旦旦总有几分隐患,比如安守本分的前提是给钱。 “当然。”江梦合脚碾住落在灌木之下的落叶,垂眼遮住眸中的流转心绪。 原来现在谁都可以威胁她,蒋诗韵,甚至是黄双这种末流。 见她回应自己的话,黄双大喜过望,又踌躇说:“梦合啊,最近我手头有点紧,你看……” 感情牌打完以后,男人语气落魄,扮作一副可怜模样,无非是让江梦合心软的手段。 灯光将江梦合的影子拉得斜长,她勾起唇角:“要多少?” “三十万……你看行吗?”黄双时刻注意她的情绪,生怕惹怒后者断了财路。 即便威胁管用,他也不想采取太过极端的手段,鱼死网破虽然能绊住江梦合,可闹掰远不如现在和平共处过得舒服。 电话那头没声音,男人心下慌张,连忙改口:“二十万,二十万就好,我保证赚到钱就还给你——” “给你五十万,好不好?”江梦合面容隐在昏暗中。 这一结果出乎意料,黄双心中莫名害怕,然而贪。婪迅速淹没理智,他连连点头:“好!好啊!” 挂断电话,江梦合看着几分钟的通话时长,脸色晦暗难辨。 想要和印芸竹通话的心思烟消云散,她点进聊天框。 橘合:【刚才在忙,没看到消息】 客厅内,印芸竹正阅读贺平给她发来的修改要求,看到弹出来的消息框,连忙坐起来。 小竹同学:【要记得劳逸结合哦】 不知道是不是印芸竹的错觉,她与江梦合的话题渐少。自从后者去平城拍戏,两人温存次数越来越少。 和普通的情侣关系相反,**是她们感情的磨合剂,如今少了耳鬓厮磨,激。情像海绵里的水被拧干。 平时只有无关痛痒的关心,可这种事情连贝嘉丽都能做到,她希望自己与江梦合能更近一步。 渗透彼此的生活,开心和苦恼都能被知晓。 江梦合或许累了,没有回她。印芸竹担心她睡过去,没再贸然打电话吵醒对方。 贝嘉丽和印璇正在争论新出场的角色是正派还是反派,吵得面红耳赤。 “我不相信,她看上去很漂亮!”小姑娘嗓门大。 “越漂亮才越危险呢,坏人怎么可能把‘我很坏’三个字写在脸上?” “不管不管,我相信她不会害仙女姐姐的。” 在两人的叽叽喳喳声中,门锁转动的动静从玄关传来。印芸竹循声望去,见单松月拎着楼下超市的购物袋正在换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走向门口,接过对方手中的重物。 “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单松月惊讶,又瞥见沙发上正在打架的一。大一小,“嘉丽也来了啊!” 第56章 “单姨好。”贝嘉丽连忙端正姿态,按住印璇的脑袋不让她乱动。 印璇翻了个白眼,不和她一般见识,哒哒哒跑到门口:“妈妈!” 随即又看向她的身后:“爸爸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单松月的神色划过一抹不自然,她吩咐印芸竹:“这是从超市买的花蛤,我挑了活的,你放盆里吐吐沙。” “哦,”印芸竹似乎明白对方不愿提别人,把印璇拽过来,“你也过来帮忙。” 厨房水池内,印璇踩在板凳上,和印芸竹差不多高。见亲姐正在水池拨弄小贝壳,好奇询问。 “姐姐,你说爸爸会去哪里呢?” “不该问的少问。”流水簌簌,盖过两人的聊天声。印芸竹直觉不是好事,宁可瞒着印璇。 “一个两个神神秘秘……”印璇不满噘嘴,嘟哝着, 推拉门敞开一条缝,贝嘉丽半个身子探进来,印芸竹像是搬到了救兵,连忙推搡着身旁的小萝卜头。 “快点把她带走,在这里碍手碍脚。”印芸竹向来扮演温柔长姐,此时说话不客气起来。 “谁碍手碍脚了?明明是你让我来的,问两句都不给!”印璇赌气,跳下板凳跑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小小年纪一股牛劲,贝嘉丽被她撞得侧身,忧心忡忡:“你和小璇璇吵架了?” “她非要问我爸,你让我怎么回答?”印芸竹沥水后重新洗手,用毛巾擦干水分。 她下意识蹙起眉头,夜色透过纱窗递进来,在米白的瓷砖上铺着一层碎银。 “小孩子嘛,读不懂大人脸色很正常,”贝嘉丽推门而入,拍拍她的肩膀,“你别太苛责她,她最容易放心里去。” “上次我告诉你家里人吵架,你爸三天两头不回家,估计这次……” “他们过年也在吵。”印芸竹靠在流理台旁,灯光从走廊倾泻而来,照不开浓厚心绪。 “说不定意见不合呢?我家里两位也天天吵架,日子不还是照常过?” 贝嘉丽语重心长,口吻像已经半截子入土的中老年人。 “从平城回来,你太多愁善感了,有时间多出去走走,接触接触新的人。” 印芸竹推开她搭在肩上的手,无奈道:“你又要拉皮条了?” “说话那么难听,”对方撇嘴,“我这是关心你,推给你的人都掌过眼的好吗?” 从小到大,印芸竹都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位,贝嘉丽身为她发小,全看在眼里,经常担心她是否会遭人欺负。 现在二十五六的年纪,成天窝在家里,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一趟。她又经常上班,总会有顾不到的地方,于是热衷给印芸竹介绍各种朋友。 “那上回在酒吧里?”印芸竹的质问让她歇了声。 “那是意外,同事组的局,谁知道全烂透了,挑不出一个好的,”贝嘉丽犟嘴,“你就去见见,我挑的人绝对比单姨的要好,就当给我个面子?” 印芸竹最受不了她央求的嘴脸,转身去冰箱拿了瓶养乐多。内置灯映在女人的侧脸,为她渡上一层冷色调。 “不去。” 她如今满门心思扑在江梦合身上,哪有多余的经历和别的男人虚与委蛇。 * 阳春三月,气温转暖,以前清晨早起,空气中总会凝结淡薄的雾霭,如今也消散了。 和网站编辑商量后,印芸竹和贺平的工作室顺利签订合同,关于初版剧本的商讨细节,还要见面具体修改。 贺平工作室不大,在三层的住宅区安装电梯,她根据导航一路上二楼,刚巧见助理站在门口打电话。 余光瞥见人影,她匆匆和那头交代几句便挂断,看向走来的人。印芸竹一身粉色卫衣衬浅蓝牛仔裤,整个人显得青春有活力。 “印老师,贺导在里面呢。”助理按下密码锁,推门而入。 入户门旁摆放一张木桌,上面置着精致古朴的茶具,身后的博古架被近年来有名的出版书籍挤得满满当当,一进门正对上楼的楼梯。 楼上依稀传来洗麻将声,助理给印芸竹泡杯茶,赔笑道:“贺导平时就这点爱好,你先在这里坐着,我上去叫她。” 临走之前,她抽出架上的一本书册:“这是贺导的编剧朋友给的修改意见,老师你可以先看一下。” 印芸竹道谢后接过,听头顶传来沉重笃实的脚步声,从中间随意翻开书册。 红色的墨迹批注在一旁,密密麻麻作出修改意见,比她大学时毕业论文导师还要认真。 越细看越觉得害臊,虽然外界常有批判声,印芸竹专注自身,从未觉得自己写得烂。然而见册中各种驳回,又开始退缩自卑。 血腥场面要大改,对反派的下场要处理得尽量温和,主角的亲密戏要委婉,最好用春秋笔法直接带过…… 光是例举的几个场景,修改起来就棘手不少。 楼梯咣咣咣传来踩踏声,印芸竹合上剧本,见贺平穿着宽松的衬衫下楼。 “来得这么早,我正和朋友打麻将呢。”贺平拉开对面的长椅。 “贺导,这些全是要改的吗?”在看到比原文还要长的批注,印芸竹慌了神。 如此一来,工作量必然不少,甚至会超过创作这本书的精力。 见她面露担忧,女人笑道:“到时候审批下来,还会有别的编剧,不是你一个人做这么多。” 剧本和书差别太大,删掉大多描写和说明,融入对话与动作,不仅考验演员的功底,还有编剧的谋划与布局。 “你回去把人物对话和场景提炼出来,改成剧本的格式,像配角和无关紧要的人,我和工作室的人商量着选角,你要是有属意的人选,也可以推给我。” 贺平又交代几句,等印芸竹离开工作室时,只觉得头昏脑胀。 太多文字浮现在眼前,让她分不清东西南北。难怪先前柯如冰对出版实体并不热衷,怕是早就遭过这些罪。 居然要改这么多……还只是初版。 她把书册放在副驾驶,回到新梧公寓,刚在楼下停好车,迎面走来一个女人。 江梦合不知何时回了泉城,褪。去挺括修长的风衣,单薄的衬衫衬得她窈窕羸弱,仿佛风一吹就倒。 即便这样,依然有种不受摧折的韧劲。 她绕过车头,弯腰叩击车窗。印芸竹连忙摇下,满脸惊喜:“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细碎的光落入圆眼,含。着期许把心都泡化了。江梦合和她对视,黢黑的瞳孔映不见身影。 见她沉默不发,印芸竹解开安全带下车:“怎么了嘛,是太累了?” 她去握江梦合的手,见凉得指关节发红,于是来回搓弄捧着捂,又去探女人的脸。 从未在江梦合身上感受到颓败,像攀附吸食的菟丝子失了力道,枯萎剥落后没入泥泞。 这些天两人的心照不宣,让印芸竹陡然生出难言的惶恐。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触及冷冽如寒霜的眼,又止住了。 “江梦合……”她靠近,像是要抓住什么,凑过去吻住她的唇角。 江梦合侧脸,蜻蜓点水的吻落在脸颊,残留熟悉的体温。 她无奈叹气,抬手抚住印芸竹的脸颊,声音嘶哑。 “印芸竹,我有事想和你说。”女人语气一如既往温柔,钝刀子似的磨得人心口生疼。 这些天被冷落,期待一次次落空,印芸竹睁大双眼,猜出她接下来的话,退后两步同她拉开距离。 不是没想过江梦合玩腻了,想要结束这段感情,只是心中仍然残存幻想,当时在酒店那句细微又赤忱的一句喜欢,足够打消所有的疑虑。 “我,我不听。”印芸竹唇色褪尽,哆嗦着。 “印芸竹,听话。”江梦合拢住她的肩膀,哄孩子似的想让印芸竹开心。 “我不听!”印芸竹剧烈挣。扎,眼眶泛着红。 无奈之下,女人搂住她的腰身,将脸埋进印芸竹的发间轻嗅,又试探着慢慢用唇封缄她的抗议。 连同告别,江梦合都是极尽温柔的。 第39章 原来自己也是被欺瞒的那个 再绵长情深的吻,这种情况下印芸竹都无法投入。她推开江梦合,捂住唇角低声:“这算什么?亲两口就打发了?” 她长睫润湿,看着让人心疼。主动凑上去被嫌弃,偏偏需要自己安静乖巧时,就用亲热勾着自己。 江梦合静默立在原地,眉尾下压:“抱歉,我最近有些累了。” 印芸竹早该料到,热情如退潮散开,留在岸上真迹可见。两人因契合在一起,如今对方玩腻就要随便抛弃,更让她不知所措。 这么多天的冷淡回应,开始还能说服自己是事业忙碌,现在当事人站在面前,亲口承认的那一刻,心脏已然麻木。 她不想死缠烂打,惹得江梦合对自己低看一眼,吸了吸鼻子:“我和你说过,有什么难处说给我听,我又不会嫌弃你。” 第57章 如同汇聚的江流包容,又不愿意原分不动割舍。说这话时,印芸竹显然忘记除夕那天,面对自己家里的变故,也怕难堪到不愿分享。 “你说你累了,总得有理由,”她深吸一口气,“哪里不满意我可以改,性格,技术,或者手……” 印芸竹晃了晃右手的爪子,上次被夹伤的无名指彻底好全,修剪得圆润整齐,连浅粉的月牙也和之前分毫不差。 这句话驱散谈话氛围的严肃,江梦合忍俊不禁,伸手握住她的中指和无名指:“上回都说了不嫌弃——” “你别这样!”印芸竹恼怒,她本可以绝情冷心离开,被江梦合稍微哄两句,又不知东西南北,连忙打断她的话。 “我在很严肃地和你说,你认真一点!” 被偏爱的总会任性多点,对方的有求必应更助长她嚣张的气焰。兔子凶起来尚且会有几分威风,她终于露出并不凶悍的牙尖,企图让江梦合知难而退,绝口不提刚才的话。 江梦合嘴角勾起,眼底的笑意逐渐消退:“印芸竹,我很认真。” 不熟悉的人看见这样,总以为她脾气温柔好说话。印芸竹跟着江梦合时间不短,即便大多数时刻见她笑,也未必发自真心。 比如此刻,能从眼神中觉察出微妙的愠怒。 孩子气的倔强稍微收敛,印芸竹别开眼睛:“是,连理由都不给我,想要的时候一通电话打过来,不想要就一脚踢开,你把我当什么?” “你想听什么理由?” “我想听到的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说。” 被江梦合这句话堵得语塞,心中的无名火窜上时,把委屈心酸焚烧殆尽。 “你说过,”印芸竹鼻头发酸,尾调带着颤,“你不骗我的。” “分开就分开,还在这里装什么烂好人?指望我以后还能时常想你吗?” 一声声诘问鞭笞心上,江梦合的手微微蜷起:“你有些过了。” 耐心告罄,多日来被威胁的心烦意乱,连自己都无法照顾好,更何况还要时时给印芸竹提供情绪价值。胆战心惊怕她识破发现,又怕下一次吵架令双方上心。 她本就是个以温柔伪装,自私自利到极点的坏女人。 “印芸竹,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女人一字一顿,深邃的眼眸流露出薄情寡义的味道,“我没义务哄你。” “是嫌我太烦了?”印芸竹知道问出这句话,必然会在对方心中掉价,不死心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只要江梦合点头说“是”,她头也不回离开,绝对不再胡搅蛮缠。 江梦合只是静静看她,别开脸:“冷静一段时间吧。” 既没有说具体的时间,又逃避刚才问题。印芸竹咬唇,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车上,才收回视线。 完全无法冷静下来,稍微静默发呆,难过便如隆冬的霜雪侵袭而来。她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冷静就冷静,她才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江梦合的态度不算决绝,肯定会有转圜的余地,不知道痛苦后悔时,印芸竹是不是也会像她一样放不下。 拿起从贺平工作室带回来的书册,她重新坐会车内。公寓楼下的葱茏绿意还未完全弥漫,萌芽的藤条和枯瘦的茎纠缠不清。 印芸竹心烦意乱,耳边安静得仿佛回荡。女人的话。她胸口涨得难受,索性打着方向盘离开楼下。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印璇这个点还没下学,倒是单松月的鞋留在门关。 印芸竹低头去看,试探性地叫了声:“妈?” 主卧传来抽屉合上的动静,单女士匆匆走出来,见她回家,于是张罗着要做午饭。 “今天中午留在家里吃啊?” 有人在耳边出声陪伴,印芸竹钻牛角尖的拧巴心态恢复不少。她换鞋把挎包扔在沙发上:“嗯,今晚不走了。” “好,那我给你做饭。”单松月系上围裙,走进厨房。 说来也怪,往日印芸竹一回来,对方总要在工作和婚姻方面唠叨个没完,最近消停不少,惹得她三天两头往家跑。 厨房的玻璃门半敞开,映出女人忙碌的背影。和先前相比,她疲倦许多,动作缓慢得令人心疼。 印芸竹扶着门框,直觉告诉她家里出了事,又怕勾起单松月的伤心,于是闭口不提。 “妈,我去接小璇放学。”她轻声。 老城区建筑高低参差,与不远处市中心的高度繁荣相比,像被遗弃封存在木匣子里的旧物。 印芸竹心神不宁,索性打开广播电台收听节目。狭窄的车内充斥女播音的温柔嗓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这腔调没由来让她想起江梦合,后者总是会在床事以后,手抵住太阳穴侧身看她,时不时替她撩开凌乱的额发,浅笑着听自己唠叨。 不就是个女人,她怎么没出息成这样。 印芸竹呼吸急促,尤其正值放学时段,周围家长涌来,挤得旁边的马路水泄不通,她一路顺着湍急的车流停在路口。 印璇出来时,还拽着书包带子和身旁的女生欢呼大笑。两人道别后,她见熟悉的地方没有单松月的影子,一时茫然。 “小璇璇。”印芸竹摸到她身后,突然出声。 “啊!”小姑娘短促叫了声,“姐姐,你吓死我啦。” “妈忙着在家做饭,我出来接你。” 印芸竹回答,见印璇脸上平静,不满道:“怎么,见到我还不开心?” “我要吃小饼。”印璇鼓起腮帮,指着不远处的油炸摊。 “家里有饭,吃什么吃。”印芸竹去扯她的手,半拖半拽上车。 “小气姐姐。” “我就小气,你让妈给你生个大方的。” “……” 上车以后,印芸竹观察副驾驶座的小萝卜头,见印璇从书包里抽出刚买的贴画,玩得忘我,不禁松口气。 看样子,她并不知道单松月的事。 也是,以单女士较真要面子的性格,断然不会在小孩面前表露这些,这一点印芸竹倒是遗传了她。 两人回到家,桌上已经盛放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印璇在学校显然饿昏了头,扔下书包直接跑到桌前。 单松月拿筷子打掉她不安分的手,警告道:“不洗手不许吃饭。” 印璇瘪嘴,转身想要向印芸竹讨公道,却见后者已经站在洗手池前,嘟哝着切了声。 三人坐在餐桌前,期间单松月嘘寒问暖,事无巨细询问印芸竹在平城的生活。印璇则啃着瓷碗边沿,圆溜溜的眼睛觑她。 “妈妈最近都不说了。”见两母女聊得正欢,她突然出声打断和乐气氛。 “什么?”单松月夹菜的手顿住,不明所以。 猛然意识到什么的印芸竹连忙在桌下踢一脚印璇,企图让她住嘴。 小孩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尤其从小看着长大的,几乎知根知底。 滑。腻的红烧肉在嘴里化开,印璇连同筷尖用牙齿磨,含糊不清:“就是介绍哥哥给姐姐啊,以前妈妈老是唠叨要给我找个姐夫……” 她对姐夫的执念不比单松月浅,在后者耳濡目染下,似乎默认以后会多个人宠爱她。 此话一出,印芸竹连忙看向单松月,却见对方神色如常,一味给两人盛汤。 这状态实在反常,几乎坐实印芸竹多日来的猜想。她状似不经意戳弄碗里的米饭,用开玩笑的口吻问身旁的印璇。 “那给你找个爸爸好不好?” “哐——” 单女士手中的汤勺没拿稳,掉在盆里溅起水花,表面漂浮的金黄油渍被打散,和刺耳的碰撞音相融。 “我,我去擦擦。”她连忙走进厨房,手忙脚乱拿起抹布。 像是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单松月敲了下巴巴望自己的印璇的脑袋:“看什么呢?吃完饭赶紧去午睡,待会儿还要上学呢!” 印璇十分听话,三两下刨完碗里剩下的米饭,又将小碗中的汤一饮而尽,跳下座椅跑回卧室。 “妈妈我吃完啦,先睡觉觉。”她握住门把手,从缝中探出半张脸。 想起自己在餐桌上聊天浪费太多时间,再磨蹭下午必定犯困,加之饭后倦意袭来,交代完这句,印璇关上房门。 叽叽喳喳的麻雀飞走,餐厅陷入沉默中。咀嚼声中,印芸竹开口:“妈,你和爸是不是离婚了?” 一切都有迹可循,从最开始贝嘉丽提醒她两人吵架,到除夕夜闹得不欢而散,再到前几天莫名其妙回家…… 她对长辈的恩怨情仇没多少真情实感,陈海东距离这个家太过遥远,远到如握在手中的风筝线,随着外界的风力拉扯断线。 淡薄的亲情让她感受不到悲伤,而印璇身为孩子,破碎的家庭总会让她对外界的评价更加敏感。 没有小孩在场,单松月不再遮掩,反应平淡回答:“你看出来了?” 第58章 “爸除了春节很少回来,你们这几天又经常吵架……”尽管做好心理准备,得到答案的印芸竹心中苦涩。 倒不是对家庭破裂的遗憾,只是熬过这么多年才明白,追求的幸福只是镜花水月,最冲动勇敢的年纪已在时间缝隙中流逝。 这更加坚定印芸竹独身的念头,原本还对与江梦合的感情有所期待,热情暧昧退却,只剩下裸。露冰凉的事实。 两人的差距宛如云泥。 单松月苦笑,像不敢抬头看她的眼:“那你呢?支持我做的决定吗?” “说什么呢,”印芸竹无奈,“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我当然是支持你多些,只是你打算瞒小璇多久?” “她未必承受不住,就怕班上那些坏小孩在背地里嚼舌根。”单女士用抹布把桌上挑拣出来的葱姜扔进垃圾桶,起身整理锅碗。 “那我找个时间和她讲。”印芸竹搭把手,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 急速水柱看上去发白,她心不在焉,听身后人说道。 “你慢慢和她讲。” 许多事情总会初现端倪,在两人去民政局办理手续,被告知一个月离婚冷静期时,这段时间便频繁联系。印芸竹看得出来,印璇同样不是傻子,只是惶恐地闷在心头不愿多说。 午后阳光正烈,起床时印璇揉弄惺忪睡眼,冷得到处找外套。 印芸竹只当她还未睡醒,精神才会萎靡。从衣帽间找出年前给她买的大红外套,蹲下身子替小姑娘慢慢系上纽扣。 印璇皮肤白嫩水灵,被艳色衬托得可爱活泼。可她耷拉脑袋,像朵枯萎的花。即便走到楼下,风也没将她吹醒。 “让你专心吃饭,觉没睡够吧?”印芸竹替她系好安全带,调侃道。 却看她脸色不如往日,以为被近期的流感缠上,连忙伸手试探额头。 “怎么了?”印芸竹拨弄她额前的刘海。 以前印璇在班上臭美,跟风蓄出厚重的齐刘海,后来嫌弃碍事从发根剪掉,如今长成短促刺挠的发茬,远看上去像炸毛的猫尾巴。 贝嘉丽少不得借这个笑话她,害得印璇那段时间自卑又生气。 “没怎么。”印璇扒住勒在胸。前的安全带,心事重重。 “真的没什么?”虽然贝嘉丽平时爱捉弄,她对自己唯一的宝贝妹妹十分疼爱,“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姐姐帮你讨回公道。” “不用。”小孩硬邦邦的态度像块烙铁。 “那算了。”印芸竹端正身子,启动车辆。 果然,离开天成小区没多远,印璇沉不住气,腮帮子鼓得像只河豚:“你就不问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问了,但你不说。”印芸竹实话实说,抽空侧脸看她。 “你就把我当小孩子。” “本来就是。” “你也不是什么成熟的大人好嘛?” 争辩无果,印芸竹在路口前停下车辆。附近全是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小电驴停得东倒西歪,偶尔遇到熟人还能聊上两句。 “我不成熟?”她皱眉疑惑。 平时的印芸竹,绝不会把印璇的话放心上。可经历上午和江梦合死缠烂打的场面,她思绪不禁被带偏。 江梦合不是滥交的人,她在某方面更像无法接受新兴思想的固执派。身边用过的小物件总是半新不旧,更何况对人。 印芸竹再次端详被夹的无名指,历经多日的悉心照顾,可怖的青紫淤血褪。去,指甲长得慢,估计完全恢复还要好一阵子。 被承认两者契合的瞬间,心中的空虚仿佛被棉花填满,膨胀到快要溢出来。如果不是床笫之间的矛盾,难道江梦合不满自己的处事方式吗? 究竟哪里不满意—— 她永远这样,陷入深刻的内耗,会为别人无心的一句思量好久,在感情中卑微得抬不起头。 “你上次和女朋友分手,还偷偷在卫生间哭鼻子呢,我全都看见了。”印璇发话,将她从陈旧的往事中剥离出来。 被小孩说破,印芸竹尴尬,恼羞成怒得双颊泛红:“那,那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印璇回问。 “小孩子少问。”印芸竹把她不老实的脑袋扭过去。 黄灯闪烁,鸣笛声伴随车流涌入。印芸竹缓慢踩下油门,听到身旁的印璇低落道:“你们都把我当成小孩子,以为我好骗……” “什么?”印芸竹没听见。 “我说,什么事情妈妈偏心你,也不和我商量,”印璇嘀嘀咕咕地抠指甲,“我明明长大了。” 印芸竹被这话气笑,要说不商量就算了,可从小到大单松月更偏心自己,她闻所未闻。 自己身为长姐,什么都要为印璇操劳。小时候单松月去上班,几乎是她陪妹妹玩耍,万一摔倒磕碰到哪里,回家还要挨顿骂。 印芸竹不明白同样是女儿,态度待遇天差地别。有时候也会怀有自私想法,倘若出生得比印璇晚,此刻受尽万千宠爱的便是自己。 伴随长大与思想的蜕变,她逐渐改变那些阴暗。姐妹的羁绊刻在身体里,她将印璇看作另一个自己,总觉得有所亏欠。 印璇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虽然才八岁,比以前明事理好多。相较于妈妈,小丫头更亲近自己。 这也是唯一让印芸竹感到欣慰的事。 “谁被偏爱,自己心里有数。”印芸竹瞥向后视镜,准备转弯。 前面路口左转就是印璇的小学,已经有高年级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身边经过,清新的蓝白校服松垮垮拉开拉链,呼啸着随风摇曳。 “可你们都不告诉我……”印璇埋头,声音夹杂强烈抑制的哭腔。 “妈妈和爸爸离婚,你们全都知道,连嘉丽姐姐也知道,只有我……” 情绪在临界点陡然爆发,印璇*终于忍不住,仰头嚎啕大哭起来。还未进入变声期的孩子嗓门洪亮尖锐,穿透狭窄的车厢四散开来。 一时间,正在门口摊位上逗留的家长和学生全都望过来。 印芸竹气急又心疼,连忙抽出纸巾细细替她擦拭。豆大的泪珠子滑过脸颊,两道泪痕明显。 这一反应打得她手足无措,原本饭后还和单松月商量,寻个合适的契机慢慢说,如今计划被打乱,用于敷衍推诿的借口全堵在喉咙。 印璇饭后并没有急着上。床睡觉,她心思细腻敏感,觉察出家里两位大人藏着掖着瞒她,任性赌气时总想证明给她们看。 谁知抵在门口偷听,得知家里两位离婚的事。 大多数小孩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作业忘带在她眼中成了天大的事,更别提家中变故,美满团圆如摔碎的镜子四分五裂。 “小璇璇,给你买零食吃好不好?不哭了哦……”印芸竹轻拍她的背,见眼前人没个准话,又不敢贸然离开。 仰头哇哇大哭,甚至能看到嗓子眼。她一时没辙,见印璇哭得这样伤心,只得打电话给老师,替她请一下午的假。 不知哭了多久,久到校门口渐渐关闭,道路两旁行人减少,摊子收起来,印璇才使劲搓揉眼泪,止住啼哭,一抽一抽像被吸干气力。 双眼肿。胀得眯成一条缝,絮絮叨叨靠在印芸竹怀里,语无伦次来回重复几句,直到最后陷入沉睡。 印芸竹并不会指责她,能够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忍住泪意到现在,在她心目中印璇已经是最勇敢的小女孩。 圈住印璇保持同一姿势,手臂麻木到快没知觉,稍微动弹就如群虫撕咬般痒。无奈之下,她只好下巴抵在对方的头顶,小心翼翼刷着微博。 她很少刷社交软件,细碎的信息容易打断灵感,偶尔会因为江梦合上去看两眼。 无论什么动态,印芸竹只想知道,离开自己的时间,对方会做些什么。 她再次在搜索栏上看到江梦合的名字,不同于之前和别的明星绑定,这回的词条只有她一人。 【江梦合被曝身世凄惨】 并不显眼的词条,排在几近末流的位置,如果不是有心人往下滑,不会注意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噱头标题。 然而后面红色的箭头表明热度持续上涨。 印芸竹听过许多小道消息,从未相信空穴来风。可一件事被诸多人提醒并摆到明面上,就流露出阴谋般的可疑。 江梦合或许被对家搞了,被编排乱七八糟的图文和莫须有的罪名,呈现在大众视野里,看上去过得似乎并不如意。 面对曾经辜负自己的人,印芸竹本该暗爽,可心中隐隐有声音拉扯她的理智。 原来自己也是被欺瞒的那个。 第40章 我从没喜欢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可能 逼仄的车厢内,耳边是清浅均匀的呼吸。印璇乖巧窝在印芸竹的怀中,眼角泪水干涸,嘴里喃喃。 印芸竹半边身子僵木,她摇下副驾驶的车窗,通透的风裹挟穿林的舒爽气息钻进,驱散胸口的闷意。 第59章 短短几十分钟,不起眼的词条缓慢攀爬,逐渐进入大众视线。加之“江梦合”三字带来的巨大讨论度,帖子内的转发与点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听说江梦合她爸坐过牢,这种人是怎么进娱乐圈的?】 【建议严查户口,这都算劣迹艺人了吧……】 【恭喜江影后丧失择偶权,生小孩不能考公[笑哭]】 各种不堪入目的评论涌入,像黑粉的狂欢。即便是国民度极高的影后,也无法保证所有人喜欢。 背后仿佛有一只恶意的推手,把负面评价捧上顶端,占据热评且居高不下。连印芸竹这种路人看到铺天盖地的谩骂,心脏都如揪紧的疼,更不要说当事人。 从不缺席任何一场慈善公益活动,被誉为娱乐圈清流的江梦合,即将面临塌房风险,其中不乏粉丝维护对线。 【就因为给江梦合说几句话,评论就被夹了,微博你真6】 【纯路人,一看就有人在背后搞事,真的有春竹信了】 【呃,我能问一下她爸坐牢,和江梦合有什么关系吗?】 【回楼上,她爸都那德行,江梦合能是什么好鸟?】 【楼上+10086】 【听说是诈骗入狱被判刑十年,强行洗地的粉丝能设身处地为受害人考虑一下吗?江梦合一年赚那么多也不愿意把钱还回去,指不定偷漏税呢,支持严查@广电局@国家新闻网】 最新一条评论直接挑起矛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纷纷点赞。 越往下翻越生气,印芸竹最熟悉枕边人的为人品行,即使两人在冷战阶段,依然替她辩解。 可惜微弱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指责之中。 她滑到最顶端,发现许多刷新的帖子一条接一条爆猛料,而非窜上去给人当头一击,这种情况最为致命,像蓄谋已久的钝刀子割肉。 【笑死小仙女人设绷不住了,还被路人拍到抽烟[图片]】 【这就是国民的榜样,真希望那些腿毛来看看】 【到底是谁立演技好的人设,后来又塌房,好难猜呀】 【之前主持人内涵某人片场耍大牌,不会是她吧?】 【其实上次任妤的事,我一直挺怀疑的……】 墙倒众人推,不知有多少水军在背后拱火。印芸竹打开和江梦合的聊天框,问候的话在输入栏,迟迟没发出去。 算了,她早上说那么多过分的话,自己舔着脸上赶被羞辱干什么呢? 熄灭手机,黑屏上映出印芸竹的忧愁神态,感情与理智不断拉扯,消磨她的意志。 江梦合突然对自己失去兴趣,会不会有这方面的原因?比如不想连累别人,让自己远离争端…… 她想尽办法为对方开脱,可种种说法又被其它细节推翻。 印芸竹对两人的隔阂有了实感,并非天堑横亘之间,而是薄透的挡板,对方的情绪清晰可见,可当抬手抚摸时,只能触及冰凉的玻璃。 车停靠在桥边,日落西山时洒下金辉,水面波光粼粼。正午的毒辣日光褪。去,体感温度适宜。 印璇不知睡了多久,红肿的眼皮迟迟不见消退,以至于她睁开双眼,印芸竹未曾察觉。 “姐姐,你怎么了?”她抬头,坐在印芸竹腿上,去抚摸后者的脸。 明明没哭,却给人落魄的孤独感。见自己苏醒,后知后觉轻声:“睡饱了?” 长时间未开口,嗓音嘶哑低沉,像疲惫到了极点。 原来她和自己一样,为家里的事伤心,又不得不故作坚强。 大人可真累啊,印璇想。 滴溜溜的眼珠从缝中乱转,见怀中小孩精神气十足,印芸竹调整坐姿,僵硬的手臂恢复知觉,麻痒中带着火辣辣的疼。 “还难受吗?”她抚摸印璇的发。 小姑娘嗯半天,嗫嚅道:“有,有好一点。” 语气裹着浓厚的鼻音,让人心蓦地软塌下去。 印芸竹抬眼看不远处的校门,伸缩门直通安保室,门口空旷得看不见任何人影。伴随一阵下课铃声,才有小孩叽叽喳喳从教室跑出来。 “那现在送你进去?”她低头,用手掂着印璇的手肘。 话音刚落,就见怀里的小姑娘哇地一声哭出来,抽抽噎噎直朝怀里钻。 “妈妈,爸爸……我没有家了……” “……” 印芸竹有时感到奇怪,印璇是怎么做到演技如此拙劣,又能准确骗单女士心软的。 纵然她语气再严厉,在小孩眼里也只是假扮老虎的猫,毫无威慑力。 在印璇软磨硬泡的耍赖之下,印芸竹只好开车,带她去附近的游乐园疯玩整个下午。 小姑娘从海盗船下来,头发被风吹得狂乱,兴奋得高喊再来几次。而印芸竹双腿发软,扶住旁边的石柱干呕。 “去坐旋转木马,姐姐在旁边看着你。”脚落到实地,让印芸竹狂跳的心趋于平稳。 “你这样可真让人担心。”印璇双手环胸,以大人的口吻教训她。 “快去!”印芸竹没忍住,踹了下小孩的屁。股。 终于把祖宗弄得消停些,她去周围的小超市买了瓶矿泉水,坐在长椅上啜饮着。 正逢工作日,游乐园的亲子身影不多,平常的热门项目门可罗雀。瑰丽的夕阳为周围的云染上橘黄,连同中。央喷泉洒下时隐现靓丽的斑斓彩色。 出于担心,印芸竹再次打开微博,关于江梦合的词条热度久久未退,甚至更加引入注目。 首页刷新出几分钟前,云娱文化发的澄清声明,以及江梦合微博的动态。 不同于以往的严肃公文,江梦合发出的大段话饱含真情实感,令人动容。 江梦合:【对不起,让许多真心喜欢我,支持我的人久等,网上的言论我都有看,对其中的批评指正也虚心接受。关于我父亲黄双的事,我无法反驳,他曾因诈骗大量金额入狱十年,在此之前,我并不知晓他的犯罪行为。踏入演戏这条路,一方面像众多媒体报道,是为了还下父亲的大额欠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圆儿时的梦……】 很长的一段话,字里行间流露出沉重和悲戚,真情实感之下,不少路人为此动容,纷纷转发,底下评论两极反转。 【所以江梦合是被她爸拖累的?天啊好可怜】 【陈年旧事揪着不放,到底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们姐姐[心碎]】 【需要沉淀许多年才能熬出头,却能被谣言轻松击垮】 【还着还着发现她爸不是欠钱,直接诈骗哈哈,连亲妈手术费都贪,摊上这种爸好倒霉】 【江江我们喜欢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哇!】 不得不说,这番长篇大论的效果立竿见影,将原先“罪犯的女儿”成功定位为受害者,惹得粉丝心疼。 印芸竹一条条翻下去,心缓缓往下坠。她知道江梦合或许有事瞒着自己,却不想居然背负这么多。 难怪近日见她抽烟那么多,原来是为这件事。而自己不顾对方感受,还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 未免太不懂事。 江梦合总是淡笑,对谁都谦和温顺,连对随时可弃的床。伴也体贴入微。偶尔印芸竹在半夜醒来,端详她脸时,见缠上眉宇的忧愁。 印芸竹差点克制不住,想要一通电话打过去,然而理智告诉她冷静。 江梦合诸事缠身,未必能抽出时间应付自己。况且她算对方的烦心来源之一,隔着屏幕多生摩。擦,关系只会恶化。 她是去低头求和,安慰江梦合的,不是让她更难过的。 思及此,印芸竹紧紧握住手机,按捺住冲动。 迫切想知道江梦合现在怎么样,又后悔没加上叶熙阳的微信。她在娱乐圈的人脉不多,贺平只是合作关系,对演艺圈的八卦不上心,也算不上亲近到可以过问。 百无聊赖翻着联系人,直到视线出现蒋诗韵的名字。 对啊,可以找蒋诗韵。 对方算得上流量小花,肯定知道不少内幕,况且之前从她的语气里……应该是知道自己和江梦合关系匪浅。 加上蒋诗韵是贺平的关系才亲近她,狐假虎威一次,能说的对方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到这里,印芸竹给蒋诗韵发消息。 小竹同学:【我有事情想问你】 那头消息回复得很快,想必因为江梦合的事,娱乐圈谈论热度高,好多明星此刻都在上网冲浪。 三更雪冷:【印老师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力帮】 她态度恭敬,有这么一句话,印芸竹放下心来。 小竹同学:【网上的言论你看了吗?关于江梦合的,其实身为朋友,我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印芸竹撒谎技术太拙劣,言语欲盖弥彰,聪明人稍微转动脑筋便能明白。 这句话发出去,好长时间没得到回复。顶上的文字在备注和文字输入中来回切换,对方似乎打了很长一段话,又或者在犹豫纠结。 第60章 蒋诗韵的确在想怎么糊弄过去,她不会傻到告诉印芸竹,自己正是泼脏水的罪魁祸首。本想陷害江梦合的风评,至少在这段时间,让贺平对她的意向降低。 只是没想到云娱的公关这么厉害,短短几个小时大众态度反转,趁机虐粉直接把江梦合塑造成受害者,收割不少人的同情。 真是好手段。 蒋诗韵愤恨,却也无可奈何。上面觉得她此事闹得太过,没有捞到任何好处,还容易被人扒出真相。 怎么让她甘心!回回被江梦合踩在脚下,剧本和热搜被抢,就连贺平选中原著的作者印芸竹—— 想到这里,她忽然顿住,目光停留在印芸竹的关切话语上。 她记得江梦合与印芸竹关系匪浅,如今后者不去问当事人,反而来找自己…… 蒋诗韵从私密相册中翻找出备份,是之前江梦合让她删除的照片。 之前不理解,为什么仅仅一张照片,能让对方色变。结合狗仔扒出来的爆料,多半和她的父亲黄双有关系。 只是对面是黄双,那转账的人是……受害者? 蒋诗韵蹙眉,总觉得其中的关窍没打通。既然是诈骗的受害者,截图留证把人送进牢里,似乎也很合理。 三更雪冷:【我只能说,网上媒体的披露是真的[图片]】 三更雪冷:【不管你信不信,我知道的只有照片这么多】 三更雪冷:【江梦合现在很需要安慰,如果你见到她,顺便替我问候一声】 她不介意卖个顺水人情,再去膈应江梦合。 小竹同学:【好,谢谢你】 结束联系以后,印芸竹双手捂住脸,缓缓吐。出一口气。耳边伴随孩童的轻快笑声,和设备运转时悠扬的音乐。 她有些难过,为什么桩桩件件,江梦合不愿意告诉她。究竟怎么样,才能让她觉得自己值得依靠与倾诉? 暮色四合,天际线被深蓝晕染,连同霞光一同吞没。印璇玩得尽兴,闭上还未消肿的滑稽眼睛,沉沉睡在副驾驶上。 窗外树木倒退,已经过了放学时间。车水马龙间全是面色疲惫的打工人,拖着身体赶地铁回家。 到家以后,印芸竹把印璇背到楼上。单松月早已等候,见天黑才回来,不禁询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别的小孩早放学了。” “带她到商场逛了一圈。”印芸竹把怀中人抱到沙发上,颠簸中印璇嘤咛了声,翻过身蜷缩在角落。 “小璇知道你们的事,别给她太大压力。”她又交代两句,抖落外套披在肩膀上。 单松月还未从这句话回神,见这架势愣住:“这么晚去哪里?今晚在家住啊。” “不了,”印芸竹把钥匙放进口袋,推开大门,“我出去有点事,今晚可能不回来睡。” 扔下这句话,她离开了家。 初春夜晚温度不算高,灌木在路灯的掩映下发出窸窣虫鸣。印芸竹跑到车上,打开导航前往江梦合的家。 她只去过一次,还是去年十一月份的事。江梦合似乎很注重私人领域,之后两人大多在酒店温存,偶尔会在印芸竹的公寓落脚。 如今,印芸竹想见她,现在就想。 她想告诉对方,不必承担那么多,既然自己的任性和脾气被包容,她也该体谅江梦合的不容易。 这次面对面,一定要把话讲清楚。 印芸竹开车向来稳重,也许是情绪上头的缘故,今晚握住方向盘有些发飘。刺目的尾灯落入眼底,连同肾上腺素飙升,伴随心脏如擂鼓砰砰直跳。 日月明苑建在寸金寸土的市中心,近几年新建成被富豪权贵青睐。人工湖隔开别墅区与普通住宅区,一到夜晚呈现纸醉金迷的靡丽。 她将车停在外面,给江梦合打了十几通电话,均未得到回复。只得和安保商量,又扣押身份证明,总算能够通行。 循着记忆,印芸竹站在楼下,忽然生出几分胆怯。她踌躇踏上台阶,又不知道见到江梦合,该如何开口。 卑微到尘土里求和,是否会被对方看不起? 不对,哪怕是普通朋友,闹矛盾后遇到困难,自己也会出于担心过来探望。 万一她不在家,自己今晚冲动行事不就成了笑话? 左思右想,印芸竹宁愿是最后那种结果,最终鼓起勇气,敲开江梦合的门。 沉笃的敲门在安静的楼道中格外明显,接连三次没人应答。 正当印芸竹失望,转身准备离去时,门锁转动声自背后响起。 室内和廊道的灯交汇,在脚旁切开并不明显的界线。江梦合一如既往,长直的黑发被木簪挽起,眉眼在冷色调的光里透着凉薄。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还是江梦合先开口打破沉默,她揉了揉眉心,叹道:“你怎么来了?” 听这语气,似乎并不想见她。 心头窜动的火苗稍微熄了,印芸竹想,自己今晚造访确实唐突,笨拙地在内心找各种借口。 “我能进去吗?” 她嘴角扯起,勉强挤出一抹笑,温驯得像小动物低头求和,让人难以拒绝。 湿。漉。漉的圆眼背光下泛着迷离,印芸竹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细如蚊呐。 “我想进去,和你聊聊。” 柔软的语气含。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她知道分寸,唯独在江梦合面前乱了阵脚。 女人眼眸晦暗,倚在门框旁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 “印芸竹,”她似是叹息,语气却如淬了冰寒凉,“我想我们结束了。” 这话刺入印芸竹的耳中,连同心被搅得酸痛。她低头忍下快要落泪的冲动,原以为上午的冷静只是气话,如今看来,江梦合真的要和她结束这段关系。 连告别都温柔至极,缠得人忍不住去挽回。 “我就不能……”印芸竹嘴里发苦,音调曲得不成样子,“就不能身为朋友,来关心你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鼻尖通红:“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对不起,之前没察觉你的异样,还缠着你陪我,我知道我任性,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一次又一次越界想要更多……” “你如果早告诉我这么多,我不会嫌弃你,那句喜欢不是情话随便说说,我是认真的。” 至少江梦合太小看,自己愿意陪她走下去的决心。 印芸竹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这段感情,朦胧得如冬日的晨露,在太阳升起后便会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抓不住江梦合,对后者永远一知半解。 像戴着伪善的面具,即便再亲密深。入,仍然隔着无法突破的薄膜。 从流于表面的身体到灵魂共振,说给任何人听都当成狗血剧的桥段,可偏偏实打实发生在两人身上。 她不可抑制眷恋江梦合的温柔,贪恋女人身上的温度,想更贪更多渗透她的生活,想每天早上起床都看到她的脸。 江梦合处事成熟,会哄自己开心,会吸收自己任性的脾气。戏剧性的相识早已将两人绑在一起,难以分开。 她站在廊道,眼尾泛红着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鼻尖嗅到浓烈的尼古丁味,印芸竹对这种气味很敏感,缠住肺部连同新鲜空气挤压出去。她只见江梦合知性端庄,也想过后者颓废时,同样会卸掉伪装。 呼吸急促间,她见江梦合眉眼舒展,笑意不达眼底。 “印芸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有什么身份,以什么立场来管我的事?” 女人嘴角扬笑,声声质问无情戳破印芸竹的幻想。立体分明的五官流露出薄情寡义,连虚伪的善意都懒得释放。 听完这话,印芸竹木在原地,双腿犹如灌铅寸步难行。她声音哆嗦:“我,我们至少在一起过啊——” 话还没说完,被江梦合无情打断。 “印芸竹,你是否曲解了我的行为?我从来没承认我们在一起过。” “哦,要说每次嘘寒问暖的关心?”她目光轻移,笑时连同肩膀跟着颤,“你在床上没调过情吗?” “我以为你那句喜欢,是逗我开心呢。” 这些无疑将印芸竹剖露的真心扔到地上践踏,并贬低得一文不值,更把她今日来主动求和当成炫耀的勋章,以此来彰显自己多具魅力。 汹涌的痛如潮水剿袭心脏,迫使印芸竹不得不弯腰缓解。眼泪夺眶而出,滴在地板上,映出她的狼狈模样。 在江梦合面前,她连尊严也不要了。 “江梦合,我刚刚赶过来,没穿多少衣服,”印芸竹环住身体,抑制不住颤。抖,“我好冷啊……” “好烦啊,”江梦合蹙起眉头,轻啧了声,“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绝?” “我从没喜欢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可能,麻烦不要再纠缠我。” “你这样死缠烂打,真的很——”江梦合藏在袖口的手轻蜷,终究没舍得说出那两个字。 第61章 “印芸竹,我现在真的很烦你。” 像最后通牒,直接给两人未来的无限可能宣判死刑。 “所以连最基本的关心也不能吗?” “不能。” 印芸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任由歇斯底里,而江梦合永远高高在上欣赏自己的反应。 至少不该,不该在最后一刻是这样的。 她微微仰头调整情绪,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候你,看见你没事,就放心了。” 江梦合抿唇,别过脸去:“不需要。” “江梦合!”印芸竹鲜少流露出冲动和失控,如今临近崩溃边缘,扬起音调,“你口口声声说不需要,可你的朋友呢?你的经纪人呢?她们有像我一样夜深人静跑过来,就希望看到你安好吗?” “你如果把对她们的耐心,分一点给我又怎样!” “没有我,谁管你啊!” 伤人的话开口,犹如利剑刺入彼此的心脏,江梦合紧攥着手,笑道。 “是,我就活该没人关心到死,满意了?” “就算这样,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别太自以为是。” 第41章 她想,自己也该适应没有江梦合的生活 印芸竹是从酒店的客房醒来的,昨夜浑浑噩噩离开日月明苑,她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事。 兴许时间尚晚,加上无法应付汹涌而来的情绪,她没有选择回家。 窗帘没拉,霞光伴随东方的金云,从林立高楼的缝隙间升起。印芸竹捂住钝痛的太阳穴,哭得太狠以至于头昏昏沉沉,连眼睛都睁不开。 昨天还笑话印璇,今天遭罪的成了自己。 江梦合…… 脑海浮现熟悉的名字,她伸手去抓床头柜的手机,除了早间各种应用的推送,联系人消息一栏干干净净。 夜晚感情总是充沛,说再伤人的话也不自觉。印芸竹向来是绵里藏针的性子,除非接触得足够深。入,否则旁人会认为她容易相处。 跑过去关心结果挨一顿骂,情急之下出口难听,当事人十分后悔。她点进和江梦合的聊天框,记录还停留在之前异地的嘘寒问暖中。 给人恍如隔世的感觉。 删删减减许多字,最后凝成“对不起”三个字,她选择发送。 红色感叹号刺眼醒目,系统非好友的提示映入眼底,印芸竹呼出一口气,自暴自弃地将手机扔到一旁。 原来不是梦啊。 她拉上被角,把自己完完整整裹进去,寻求庇佑似的蜷缩起来。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中,泪意再次浸。湿被单。 印芸竹是被突兀的电话铃声吵醒的,左右摸索无果,她起身去找手机。 是单女士打来的。 她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揉着脸颊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才点击接通。 “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 正值中午,单松月下班顺路接送印璇,那头传来小孩的乱叫和抽油烟机的运作声。 “啊,哦,”印芸竹鼻音很重,于是故意装作才睡醒的模样,“昨晚出版社给我打电话,说上次寄的快递有问题,让我再去看看。” “什么出版社啊,大半夜还让人工作……”单松月嘀嘀咕咕,抱怨的同时不忘骂她,“那你就一觉睡到现在?” “困了嘛。”印芸竹重新躺下去,打开免提。 “懒怠成什么样了,哪有你这样不思进取的……”对面又开启永无止境的唠叨模式,从别人家的孩子到工作,见缝插针上赶着批评。 本就因为江梦合的事难过,如今更是被说得一无是处,印芸竹鼻头发酸,眼泪快要止不住往下掉。 “妈,你能不能别说了,我好难受。” 她仰头调整呼吸,心脏处又传来无法抑制的抽痛。 听出印芸竹的不对劲,单松月果真不再吭声,翻炒锅里的菜:“吃过饭没?回来一起啊。” “不了,赶不上,”印芸竹拒绝,询问印璇,“小璇怎么样,有没有再哭了?” “小璇小璇,天天就想着你那宝贝妹妹,也不过问你老妈的死活。” 单女士翻了个白眼,从厨房探出上半身看向客厅。小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晚上什么烦恼琐事全抛到脑后,正边看电视里的卡通边跳舞。 “放心,比你活蹦乱跳。” 印芸竹欣慰,最近不顺心的事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快要将她压垮。所幸家里人愿意提供些许温暖,让她短暂忘却烦闷。 往事已过,成了定局,再怎么挽回也无济于事。她了解江梦合这种人,看上去温柔心软,狠下心来最是致命。 挂断电话,她起身洗漱,办理退房手续后回到公寓。 家中一切照旧,小鱼正躺在走廊的猫抓板晒太阳,听到主人回家的动静连忙跑过去,用肥厚的脑袋蹭印芸竹的手心。 “也就你不嫌弃我了。”印芸竹将它搂在怀里,金黄光泽的皮毛在光下富有层次,看得人心中暖洋洋的。 “嗷呜——”小鱼受不了束缚,从她怀里一跃而下。 连猫都嫌弃她。 印芸竹无奈,换上衣服走进厨房,打算做点饭糊弄过去。 崭新的流理台被抹得锃亮,细长的窗户映出天光,照在上面反射出隐约景象。冰箱里几乎是各种饮料和零食,食材少得可怜。 在厨艺方面,印芸竹遗传了单女士,对所有饭菜的处理仅限于能吃。她从冰冻层拿出半成品的鱼排,放入油锅煎炸。 金黄的油花咕嘟冒泡,刺耳的动静在耳旁炸开,像密集的雨点落下。印芸竹皱眉翻面,隐约间听到有人敲门。 她剧烈咳嗽,高喊一声:“马上就来!” 或许油烟机的声音盖过这句话,那人又锲而不舍敲门。等印芸竹关火跑过去,开门发现是贝嘉丽。 女人正嚼着口香糖,黑色卫衣外套拉链敞开,露出里面的晕色薄毛衣。她正抬头看门上的春联,作势准备敲第五下。 见门打开,她吓了一跳,愣半天没回过神。 目光和对方的相接,印芸竹下意识躲避眼神,侧身让开位置:“进来吧。” 贝嘉丽倒吸一口凉气,凑过去打量她肿。胀得像桃核的眼睛,犹豫半天:“呃,你这……” 她指了指印芸竹的眼睛,斟酌措辞:“我差点没认出来。” “你到底进不进来?”印芸竹被这反应弄得恼羞成怒,见对方揭开最难堪的伤疤,跺着脚作势关门。 “别别别。”贝嘉丽嬉笑着脸,一溜烟钻进来换鞋。 窗户没关严,亮色的布帘随缝隙的风款摆着。餐桌上的细口瓶插放新鲜的白色花束,温馨中裹挟浓郁的肉香。 “你做什么了这么香!”贝嘉丽走进厨房,看到灶台上被煎得金黄的鱼排。 “你怎么过来了?”印芸竹拿出餐碟,把平底锅上的鱼排分成两份。 贝嘉丽顺势从冰箱拿了瓶柠檬水:“单姨让我过来看看你。” 印芸竹垂眼没说话,把碟子端到餐桌上。 那通电话以后,单松月应该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又碍于长辈的身份不好劝导,才差贝嘉丽过来探望。 对于女儿的敏感情绪,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 可惜自己不争气,消沉在失恋的痛苦中无法走出,甚至这段关系称不上恋爱,全是她的一厢情愿。 只要静下心来,印芸竹便会想起女人的脸,想起她的唇在嘴角辗转流连,想起她在事后掌心的抚慰。 在她发呆之际,贝嘉丽已经乖乖坐在桌前开动,小鱼闻到香味,放弃碗里的冻干飞速奔来。 “咋回事啊,怎么哭成这样了?” “没有。”印芸竹低头,看起来委屈得快要落泪。 手臂被人拍了下,贝嘉丽恨铁不成钢,连即将到嘴的鱼排也放下了:“你怎么回事?都不和我说,是不是好朋友?” “真没事,就是工作上不如意,被读者骂了。”印芸竹坐下,埋头表示抗拒交流。 “我不信,”贝嘉丽盯着她,“你做这行这么多年,心脏被锤炼得这么强大,害怕那些人说长道短?” 印芸竹不愿理睬,用叉子专注切下松软的鱼肉。从侧脸来看,迟迟未消肿的眼睛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又令人心疼。 小鱼撑在贝嘉丽的腿上,探出半个脑袋张望鱼排,又用爪子来回扒拉。饭桌上一时沉默,偶有餐具碰撞的尖锐动静。 见她沉默吃饭,贝嘉丽全然没了心思,端起座椅凑过去:“你别告诉我,你是失恋了?” 失恋……她和江梦合算吗?昨夜亲耳听到对方从未喜欢,全是自己自作多情,那些经历的美好片段,全部如破碎的尖锐玻璃,刺入心脏,传来密密匝匝的痛意。 感情上的不对等让天平自然倾向绝情的一方,徒留印芸竹原地踏步。 她恍惚一瞬,突然觉得味同嚼蜡。 这副反应更坐实贝嘉丽的猜想,她本来还嘲笑自己异想天开,见状一股无名火蹭地窜上来。 第62章 “不是哪个贱男人啊?我去手撕了他!”她拍桌,音调扬高。 小鱼吓得连忙朝桌底钻,圆溜溜的眼睛觑着两人。 “不关她的事,是我太得寸进尺。”被人安慰,印芸竹更觉得委屈,心中的酸意冒着泡泡直往喉咙涌。 其实早该知道的,两人是越过精神交流彼此取悦,本不该产生乱七八糟的情愫,是江*梦合一步再一步的退让,让她感觉有机会更近一步。 “到这个时候你还维护他!”贝嘉丽扶额,一时失语,“要是没记错,你还没谈过恋爱吧?这是第一次。” “你第一次恋爱就谈成这样,不解决以后心里会有创伤的知道吗?” 对方点了点胸口,差点被气笑。 “你能不能别说了……”印芸竹眼热,泪水顺着脸颊坠在下巴,她拿起纸巾胡乱擦拭着。 “行,我不管你了。”贝嘉丽冷静,重新坐回椅子。 从小知根知底,这话颇有赌气的成分。气氛沉重,热气腾腾的菜逐渐转冷。 印芸竹余光瞟向贝嘉丽,见后者背对自己刷手机,又后悔自己言语太重,对江梦合的情绪不该加在不知情的人身上。 于是,她揪住贝嘉丽的衣角,小心翼翼扯了扯。 被直接拽开,她又坚持不懈,手中的力道大了几分。 “不是不让我管?”贝嘉丽烦躁,“又来找我。干嘛?” “我错啦。”印芸竹乖巧道歉,浓重的鼻音添了几分委屈。 她长得本就偏小,笑起来时肉感的脸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直接甜到人心里。看到这里,再多的指责犹如泄气的皮球烟消云散,对方彻底败下阵来。 贝嘉丽重新坐正,这让印芸竹生出被审视的无措。两人自幼长大,彼此对对方了解太深,连社交圈子也高度重合。 其实在认识江梦合那段时间,她就应该告诉贝嘉丽。然而从小到大的乖乖女人设让她无法摒弃包袱,这么出格的事一旦被发现,可能面临来自各方的谴责。 印芸竹不够勇敢,无法承受外界的指点与闲话,更怕昔日的好友嫌弃反目。哪怕沉浸在想象中,她也无法接受。 “我——”她一时语噎,“不是男人。” 没头脑的话令人疑惑,然而联系情景,贝嘉丽恍然,她静静消化这句话:“不是男人,难道是女人?” 此话一出,她自己都觉得犯蠢,难道还会有别的吗? 印芸竹不言语,重新拿起餐叉小口吃饭。这副模样被理解为默认,贝嘉丽震惊,想到得到确切的答案。 “你的那位交往对象,是个女人?” “是,”印芸竹闭眼,干脆交代出去,“我一直不说,是怕你嫌弃——” “糊涂啊你!”不等她说完,贝嘉丽神情痛惜,“你怎么能和她们扯上关系?” 比起嫌弃,她更担心自己的发小被骗。上层人ao凭借分化后的优越血统,向来瞧不起没有腺体,无法内部繁衍的beta。 科技再发达,试水落实的多在ao手中,beta和普通人别无二致,在她们看来是只能靠男女**的低等人。 社会福。利与保障,永远以她们为先。所以当印芸竹说出和女人恋爱时,贝嘉丽第一反应是她被耍了。 上层人视她们为玩物,怎么可能真心相待。无非是金主与金丝雀的关系,前者能轻易将其弃如敝帚。 印芸竹算不上有骨气的清高女人,至少在衣食无忧情况下,不会被财富诱惑,唯一的可能是相信了别人的甜言蜜语。 “她们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腻了就一脚踹开,管你叫屈挽回,还喜欢注射乱七八糟的药……” 听贝嘉丽的口吻,印芸竹知道她误会自己,及时解释:“我没傻到那种程度。” “她和我一样,是个beta。” 此话一出口,她便认命闭上眼睛,甚至动作细微地朝旁边挪动。 “什么?” “她也是个beta。” 一回生二回熟,印芸竹不再感到烫嘴。尤其贝嘉丽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更让她惴惴担忧褪。去了些。 能够得到身边人的谅解,哪怕只有一位,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进步与鼓励。 “我请问呢?”贝嘉丽皱眉,配合动作双手摊开,“两个beta,怎么搞?” 表达得太过直白,她清了清嗓子,重新组织语言:“这和生殖隔离有什么区别?” “马和驴也能生出骡子啊……”印芸竹小声犟嘴。 “你是马她是骡子吗?”贝嘉丽觉得不可思议,“你有没有想过被发现的后果,别人会嘲笑瞧不起你们的,会说你们没有分化的本事,效仿她们乱搞!” 越到后面,她言语态度严厉,就像在看一位误入歧途的失足少女。 “可我喜欢她啊,我能有什么办法。”印芸竹顶撞,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往下掉,颤。抖的声线带着哭腔,“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 “有更好的路走,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受委屈!”她起身,“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就活该吗?” 昨夜和江梦合争吵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和朋友的指责叠加几欲将她淹没。印芸竹像在海上浮沉的一叶孤舟,面对狂风骤雨无措飘摇,连指引前路的灯塔也未曾见到。 她太迷茫,每一步前进都带着试探,下定决心鼓足勇气,换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谁又不希望得偿所愿? 温良的控诉犹如泣血,声声质问让贝嘉丽怔在原地,让她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抱歉,我说话太过,你冷静一下。”她站起身来,握住印芸竹的肩膀,给予一个温暖的怀抱,又用纸巾替她拭泪。 “你们都嫌弃我。” 印芸竹又抽噎哭起来,明知没出息仍然止不住,幸好江梦合没见过她这副狼狈模样,否则又要用讽刺尖锐的话语攻击自己。 明明她以前最温柔体贴,撕下伪装赤。裸。裸展露真实的一面,连分开后的幻想都不曾留给自己。 “谁嫌弃你?”贝嘉丽不满,“我没有啊,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刚刚只是略微表达一下,我的惊讶。” “告诉我,她是谁。” 其实是她惊愕到口不择言,印芸竹的话一波接一波带给她的冲击,比这些年吃过的娱乐圈瓜条还要精彩。 “江梦合。” “哪个江梦合?” “就是那个。”印芸竹指代敷衍,黏黏糊糊不愿坦白,然而事已至此,以贝嘉丽敏锐的直觉,迟早会知道,还不如亲口告诉。 “演戏的那个。” “《归途》的女主角,我们还一起去看过她的电影。”她贴心补充。 “你——”贝嘉丽瞪大双眼,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充斥着荒唐,“你!” 要不是印芸竹泪眼婆娑的模样,她还以为对方编造新书的抓马剧情来骗自己。 “对不起,不该瞒你的。”印芸竹低头认错,愣是让贝嘉丽连火气也发不出来。 两人对峙,气氛沉着凝重。小鱼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搂着怀中的猫薄荷球来回蹬腿,像只情急的兔子。 “这我帮不了你。”贝嘉丽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像是陈述印芸竹的无可救药,只能忍痛放弃。 “对不起……”印芸竹只会道歉。 肩膀被人重重拍下,贝嘉丽重新站起来,把身前用过的碗碟摞在一起。 “我是说,没办法替你手撕江梦合,她的粉丝没手撕我就不错了,”女人端起餐具走向厨房,声音由近及远,“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淹死。” “没办法,谁让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没走出失恋前,让我先陪着你吧。”她口吻老成,莫名让人不爽。 “嘉丽……”印芸竹扶着门框,静默站在原地,“谢谢你。” “大恩不言谢,”贝嘉丽的话掺杂着水声,“你别对我动什么非分之想就行。” 感激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化为窘迫和恼怒。 “没有的事!”印芸竹脸皮薄,稍微逗两句,双颊就会浮泛着绯。红。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魅力产生这种误解,这完全是两码事,太相熟的关系失去神秘感,反而让人没有探索的欲。望。 贝嘉丽哈哈大笑,手中的碗碟因洗洁精的润滑脱落,噼里啪啦掉得水池里到处都是。 知道她要在公寓小住几天,印芸竹特地将客卧整理出来,床单换得也是崭新未用过的。 夜晚将至,将泉城这座伤心的城市笼罩在暮色之中。纵横交错的天桥上车流密集,像搬运的蚂蚁缓慢推进。 印芸竹窝在书房,她最近开了新文,把最新章节放入存稿箱,并设定好时间。 做完这一切,还要将改编成影视的书改成剧本。贺平的工作室没有消息,她只能硬着头皮按书册修改。 客厅传来贝嘉丽打游戏的动静,高喊声隔着木门也能清晰听到。 “完了我要被闪死了。” “不是这都能被打震慑,是人吗?” 第63章 “你玩的什么东西?就这还带我上分呢!” 估计又在和哪个暧昧对象双排,印芸竹无奈,起身出去倒杯水。 客厅昏暗得只见家具轮廓,远处的闪烁霓虹透进来。她打开灯光,沙发上的人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这么暗亏你不觉得难受。”印芸竹走到茶水机前,把泡好的柠檬茶倒入杯中。 “游戏嘛,就是为了发泄,”贝嘉丽坐正,抱着软枕直接开下一把,“你要不要来?很好玩的。” “算了,我害怕这种竞技游戏,会给队友拖后腿,”印芸竹婉拒,“你动静小点,我在工作呢。” “好好好,我特意请假过来陪你,小没良心,”贝嘉丽撇嘴,视线没从屏幕前挪开,“对了,今晚吃什么啊?” 印芸竹思索冰箱里的食材:“还有点蝴蝶面,下给你吃?” “得了吧,那是印璇爱吃的,我多久来这儿一回,就不知道给我加餐?” “不如这样,之前去的遇色酒吧最近推出新品,要不跟我去见识见识?”提到丰富多彩的夜生活,贝嘉丽兴奋起来,打完直接将手机晾到一旁。 遇色酒吧,那次是她和江梦合的初遇。 这种带有强烈回忆碎片的地方,在印芸竹的眼里已经打上标签,深深烙在心底,再也无法摆脱。 每当两人走过同一地方,故地重游难免感伤怀旧。就这样,能去的地方越来越少,仿佛被江梦合侵占蚕食原本的领地。 “不了,上次你带的朋友乱七八糟,我不喜欢。”印芸竹回复。 闻言,贝嘉丽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做出发毒誓的动作:“上次是我同事带来的,我也觉得不行,我保证这次只有我们两个——” 见印芸竹面色如常,她浑身解数:“好芸芸,你就当陪我吧求你了,你正经历一段失败的感情,最需要借酒消愁对不对?” 贝嘉丽总是这样,稍微不顺着她,就会软磨硬泡让人回心转意,印芸竹最受不得这些。 “你不去,只窝在家里,说明你根本没放下。”对方搬出套套说辞。 “我没有——” “没有就陪我去酒吧。” 面对道德绑架,印芸竹无奈,把水杯放在桌上,这是妥协的意思。 重新去曾经相遇的地方,洗去旧的记忆,虽然折磨人心,可痛苦总会随时间消散。 她想,自己也该适应没有江梦合的生活。 第42章 自欺欺人的遗忘原来是不作数的 与上次来遇色酒吧的情景截然不同,门口刚开业的花篮与红地毯被撤走,唯独明亮的灯牌闪烁,在昏暗的天色下格外瞩目。 印芸竹下车时,看向马路对面的酒店。那是她和江梦合初遇时,酒后乱来的地方。 “发什么呆呢,快走啊!”贝嘉丽从驾驶座钻出来,伸手提起车钥匙在她面前乱晃。 叮叮当当的动静拉回印芸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淡淡道:“走吧。” 既已成往事,再深究也不复当时的场景。酒吧本就带有夜晚的纸醉金迷,就当是一场旖旎的梦。 印芸竹不知道江梦合带来的影响能持续多久,或许一个月。她并非薄情寡义的女人,最糟糕的情况,这种刻在心头的伤痛伴随着她的整个人生。 两人在界线边缘徘徊试探,尝过奋不顾身的疯狂以后,再细水长流的感情也会觉得寡淡。 明明她以前最希望的,就是和家人朋友过上安稳平和的日子。 依样拿出身份证,贝嘉丽在旁边和侍应生解释:“她成年了,就是样子显小,你看上面这出生日期……” 每逢去未成年禁止进入的场合,印芸竹圆润到略显幼态的脸就会遭到质疑。 进去以后,贝嘉丽用手肘捣了捣印芸竹,挤眉弄眼道:“刚门口那小哥还挺帅哈。” 她总会在任何时间与地点犯起花痴,就怕以后犯事进去,也要和狱友讨论哪个更帅。 见印芸竹蔫蔫不乐,她凑过去试探问道:“要不,我去帮你要个微信?” “不用了。”印芸竹打断贝嘉丽的话,语气的起伏听不出任何波澜。 比起伤心欲绝的哭闹,她这副模样更令人担忧。像被人抽走灵魂,失去鲜活的灵气。 被拒绝的贝嘉丽按住太阳穴,连番点头:“也是,你和那种人谈过,普通男的自然入不了你的眼。” 江梦合在她嘴里,地位已然从女神降到指代不明的那个人。好朋友被骗的遭遇,以及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还债说法,贝嘉丽信以为真。 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设,国民影后亦不能成为例外。 “等着,我现在就去列表给你找个十八好帅男人。”说完,她掏出手机翻开联系人,自上往下浏览。 贝嘉丽性格活络,对谁都洋溢着热情与自信,广撒网下结识不少朋友。 还未来得及点进朋友圈查人成分,手机被印芸竹抽走,她无奈:“不用了,我不想谈恋爱。” 而且贝嘉丽口中的帅,大概率是体格健壮,肱二头肌发达的腹肌男,她最好这一口。 奈何印芸竹理解不了雄性荷。尔。蒙,包括帅哥和丑男,区分两者全靠外界评价。客观上会分析三庭五眼,即便如此,在她眼里就像长相差不多的欧洲人。 两人这次坐在卡座上,印芸竹不会喝酒,贝嘉丽特意点了杯度数低的果酒饮料。 环形调酒台上置放倒扣的透明高脚杯,按照品鉴不同酒类的高矮排列。放眼望向背后的酒架,大多是年轻人常喝的几款。 等待的过程百无聊赖,印芸竹看调酒师帅气稳健的姿势,忽然后悔陪贝嘉丽过来。 一切仿佛失去了意义,变得索然无味。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听信对方借酒消愁的说辞,恰恰说明自己还没走出来。 无事可做时总会多想,等沁着冰汽的酒杯推到面前,她短暂忘却纷繁的思绪。 如海盐的青蓝色透着气泡,让人想到海底丛生的珊瑚礁。印芸竹小口啜饮着,听身旁的贝嘉丽和酒保聊得欢快。 冰凉顺着喉咙,裹挟火辣辣的触觉。她紧皱五官,一杯下肚时,已经感到头晕。 趴在吧台上休息时,还是贝嘉丽先发现她的异样,轻拍着脸颊唤道:“这还没几杯就醉了,我扶你去洗手间吧。” 有上回的经验教训,这次说什么贝嘉丽都不愿放她一人。搀扶走向卫生间,低头看路时迎面撞上一个人。 印芸竹趔趄,倒也没几分醉意,只是昏昏沉沉想睡觉,眼看要朝旁边的沙发栽去,那人率先稳住她的身形。 “谢谢啊。”贝嘉丽同那个女人道谢。 熟悉的影子在面前晃动,昏暗环境下更容易生出错觉。印芸竹眯起眼睛,在人作势离开时扯住她的衣摆。 “江……”她开口念叨,对方明显怔住,转身去看。 凭借微弱的光芒,女人露出半张脸。棱角分明的侧脸眉宇英气,是个打扮偏中性的人。 从背影看,还真和江梦合的体型有几分相像。 “这位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女人顿住,开口的瞬间便将印芸竹沉浸的幻想打得稀碎。 不是她。 “抱歉抱歉,我朋友喝醉了,认错了人。”贝嘉丽连忙道歉,把她攥住别人衣角的手拍下来。 对方眉眼舒展,表示谅解:“没关系,幸好有你照顾,不然一个人在外面喝醉太危险。” “我在那边的位置,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女人指着角落的空座,热心回应。 “谢谢啊。”贝嘉丽连连点头,半拖半拽将人朝卫生间里带。 洗手间顶灯刺眼,台前三面墙贴了镜子,显得空间宽敞明亮。除了浅淡沁人的香氛,还掺杂抑制剂掰开后挥发的味道。 贝嘉丽提醒印芸竹小心台阶,打开水龙头将纸沾湿,递了过去。 印芸竹酒量并不好,喝点市面上的酒精饮料都会醉。她接过湿纸巾,按住眉眼细细擦拭。哭了一。夜的眼睛消肿,又见平时的温顺轮廓。 “就喝了这点,至于连人都认错吗?”贝嘉丽叹气,方才印芸竹念出的姓,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印芸竹撑住上半身,迷迷糊糊咕哝着,看得人心疼,像是被训狠了默默流泪。 见她这样,对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点着她的脑门训斥。 “印芸竹,你有出息一点!失恋而已,犯得着整的跟天塌了一样吗?你往后几十年是不是不过了?” “你这样颓废萎靡,除了让那个姓江的知道后得意,还有什么用处?”贝嘉丽被她搞得窝火,“我,包括单姨和小璇,最不愿看你这样,你失恋哭上个三天三夜,有没有在乎过我们的死活?” “我倒不指望你能马上走出来,可——” 她约莫看出来印芸竹并非醉酒,只是以此名义为情绪排毒。骂又不忍心骂,贝嘉丽撩开额发走到一旁,吐。出一口气。 “早知道不带你来酒吧了,平白遭老罪。” 第64章 “对不起。” “不许说对不起!一副窝囊样。” 印芸竹闭嘴,抬眼看镜中的人。双颊被醺得通红,饱满经历一。夜伤感像瞬间垮掉,眉眼失去往日的神采,仿佛一朵枯萎干扁的花。 止住眼眶的热意和湿润,她来回揉。搓,讷讷道:“那我不说了。” 贝嘉丽喝住她以后,洗手池旁一时安静。她双手环胸盯着印芸竹,见后者情绪调整好,才出声。 “看你这样也不像能玩得尽兴的,回去吧。” 她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收拾整理好,两人快速离开遇色酒吧。 霓虹闪烁在夜色中,旋转的灯牌映在地面。印芸竹踏上去,影子遮蔽得像缺口的月亮。 即便喝的酒度数不高,微醺状态下被晚风吹得更加头晕。胃部轻微的灼烧感伴随饱胀,她蹲在路灯旁,看贝嘉丽打电话找代驾。 “好点了没?”和司机打电话说明地点,贝嘉丽弯腰,轻拍她的背。 “还行。”印芸竹扶额回应。 “我可把你发酒疯的样子录下来了,等哪天走出来,我再让你好好欣赏。”贝嘉丽学着她的模样,并排蹲在一旁,双手托腮懒散道。 常年和公司领导去酒局,酒吧的低度数于她而言就像气泡水。这会儿人精神抖擞,最多带点晚睡的困倦。 灯下蚊虫飞舞,印芸竹打量时不时暗下去的光线,轻声:“又不是为了失恋这样。” 哪里算发酒疯,触景生情而已。 积攒在胸腔多日的郁闷,家庭的破裂和爱情的失意,纠缠得像团找不到线头的乱麻。 她偶尔在想,人生中面临的重大变故,在来前总是猝不及防。最大的愿望是安稳度过一生,如今也成了奢望。 贝嘉丽不信,捂住肚子轻笑:“你说你这么年轻,又能赚钱又有时间,长得还漂亮,家里虽然不支持这份工作,好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偏偏想不开去吃爱情的苦。” “家里……”印芸竹若有所思,侧脸去看她发亮的眼,“还没和你说过,单女士和我爸离婚了。” 本想轻飘飘捧着对方,让她重拾自信,不曾想又提及伤心事。贝嘉丽愣怔,仅仅一瞬面露了然:“那小璇她……” 这结果在意料之内,单松月不像会委曲求全,为了孩子勉强过日子的女人。加上两人先前爆发的争吵,她也有所耳闻。 “小璇没事,睡醒又活蹦乱跳的。” “真好,”贝嘉丽欣慰,“那你感伤什么?” “在想好多事无法控制——” 眼见印芸竹要长篇大论起来,贝嘉丽连忙打住:“停停停,我不想听你们文人充沛的思想,失恋还把你搞成哲学家了。” “又不是我想说……算了,不聊这个。”酒精的催化下,心理防线更容易突破。印芸竹微醺后想躺在床上睡一觉,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因此喋喋不休。 代驾将车开过来,近光灯在面前投射明亮的圆弧。她起身,甩甩长久蹲下时发麻的腿,手脚并用爬进后座。 车里熏着浅淡的香水,印芸竹额头垫在前座靠背上,摇下车窗让空气流通。 漫长的路途中,困意席卷而来。她维持别扭的姿势,陷入短暂的睡眠。 等到再次醒来时,车正巧经过市中心。睁眼时先落入视线的,是车前悬挂的平安扣,随路途颠簸款摆着。 不知是上天的刻意安排亦或其它,经过商贸大厦时,她似有所觉抬头,恰好看到大屏上轮放的广告。 江梦合近几年的广告代言不少,大多是精挑细选的高端品牌。从珠宝首饰到香水,各个领域都有涉猎。 理所应当的,大屏广告优先给到商场入驻品牌,自然不乏江梦合的身影。 女人身着藕荷古典旗袍,知性气韵为其增添几分静水流深的意味。她中指点涂艳色口红,脸上落着从栅格投下的光线。 真漂亮啊。 半梦半醒中,印芸竹心想。 这几乎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遥远到抓不住的人,也曾落在枕边轻抚她的发顶,寸寸吻上她发红落泪的眼角,也会温柔唤她。 芸芸。 就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醒来时身边的床单,仍旧像曾经那样冰凉平滑。 * 那几天,贝嘉丽日日陪印芸竹。虽然大多数时间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好在家里多个人陪印芸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冷静大半个月,印芸竹似乎完全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平时在家里码字看书,搂着小鱼追最新的电视剧。 大数据的推送需要点好多次不感兴趣,才会停止推送,上网不可避免听到江梦合的消息,从前段时间的神情恍惚,到现在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点退出。 哪有什么情深似海,时间总能淡忘。印芸竹以前从不知道,自己是个薄情的俗人。 自从被曝出父亲坐过牢一事,云娱文化迅速公关,加上江梦合真情实感的小作文,让许多路人动容,她本人的热度居然比之前还要高。 印芸竹正躺在工学椅上吃零食,橘黄。色的小鱼从怀中探出脑袋,紧盯桌面上开包过的牛肉粒。 之前被江梦合单方面删除,印芸竹舍不得好几天,才在贝嘉丽的逼迫下狠心删掉,哪怕只是个空落落的名号。 毫无念想可言,才真正做到了辞旧迎新。 当然列表涌入不少新人,比如贺平拉的新剧小群,和前两天加上的另一个编剧米莹。 按理来说,印芸竹身为原著作者,只需要待在家修改就好。可毕竟是第一部改编的影视剧,她非常重视,操心不比跟组编剧少。 剧本敲定下来,她待会要去工作室把最后一点细节捋清。 四月份气温足够高,褪下厚重的外套,印芸竹一身奶橙色长款连帽卫衣,浅色破洞牛仔裤衬得双腿修长爽利,大学生似的青春靓丽,很难让人想象是去谈什么大项目。 怀中抱着几个通宵熬出来的最新版剧本,她乘坐电梯一路上楼。 贺平正在一楼搓麻将,方正的桌前围着四个人,除了眼熟的米莹和助理外,剩下的那位不认识。 清脆的碰撞声伴随得意的笑,气氛热火朝天时,印芸竹不好打扰,窘迫地站在门口。 还是助理最先看到她,冲她招手:“你快点过来,小米玩得太菜受不了,正好三缺一。” 米莹起身躺在沙发上,无奈摆手:“你们太厉害,我完全招架不住。” “刚熟悉规则,玩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贺平及时鼓励,她向来不爱打压别人的积极。 印芸竹被架着走向麻将桌,硬着头皮道:“我不会玩麻将。” 平时的娱乐项目寡淡,麻将和扑克鲜少会碰,尤其不同玩法的规则,多听几遍就会混成一团。 贝嘉丽教过好多遍,最后实在没有耐心,让她自己慢慢琢磨。 “年轻人不会玩很正常,我教你。” 发话的是那位陌生人,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镜,头发被打理得权威,看起来年纪和贺平差不多。 她拉开身旁的板凳,示意印芸竹坐。 助理料想两人初识,于是热情介绍道:“这位是本片最大的投资商赵贞芳,和贺老师是旧友,对小辈很关照的,不用局促。” “那剧本……”印芸竹露出怀里厚厚一沓文书,犹豫道。 “饭桌上能谈事,麻将桌上怎么不能?”赵贞芳摆手,按住她的肩膀强行让坐。 力道挣脱不开,碍于贺平的面子,印芸竹只好落座,盯着麻将上眼花缭乱的图案,仔细回忆贝嘉丽教过的话。 “小印以前改编过电视剧吗?”赵贞芳整理麻将,边同她聊天。 “没有,这是头一回,”印芸竹嘴笨,不懂得哄长辈开心,梗着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如果有哪里做的不对,还希望前辈多多指点。” 这话将赵贞芳逗得开怀大笑:“放心,小米的能力我信得过,让她带你入行,能少走不少弯路。” 闻言,米莹起身点了点桌角:“上回不妥的情节梳理得差不多,你把改好的剧本给我看看呢。” 印芸竹连忙把剧本递过去,见对方开始翻阅,心突突直跳。 在写文方面游刃有余,不代表改编出来同样精彩。摒弃华丽的文风和深奥的遣词造句,像大浪淘沙后见真章,剧情的跌宕起伏尤为重要。 情绪的表达更看重演员对角色的塑造,这正是贺平苦恼选角的原因。 几人碰麻将时,嘴上不闲着,很快聊到这个话题。 “那个夏月的选角还没定下来,印老师有什么想法吗?”助理抽出麻将摆在中间,抬眼问对面的印芸竹。 夏月是比较重要的女配角,即便改编成剧本,戏份也要比旁人多得多。加上讨喜的活泼性格和与主角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角色简直是香饽饽。 “我不懂这些,只能看长相觉得谁合适。”印芸竹嘴角扯起一抹笑,笨拙地为手上的麻将排序。 第65章 “平时也不关注吗?”赵贞芳问了和之前贺平同样的话,“娱乐圈比较好感的女明星之类的。” 怕印芸竹感到压力,她又补充:“放心,选角色只是敲定大致范围,后续还要看她们试戏的表现。” 被问及的印芸竹手上动作一顿,垂眼淡淡道:“没有,对明星没什么印象。” 她的异样收敛得极好,几乎没人察觉。身旁沉默的助理忽然发话:“要说清甜可爱这一挂,我倒觉得任妤挺合适。” 印芸竹手一抖,差点推。倒麻将,把牌明示给别人。 她可还记得任妤先前作妖无数,加上遇见蒋诗韵,对娱乐圈明星立的人设彻底祛魅。 “不是说少塞流量明星吗?”赵贞芳皱眉,不赞同说,“任妤和从佩恩关系好,从她手中抢人不好吧。” “流量明星?我记得她以前是走的是实力派啊。”贺平抬头。 她在国外进修的这些年,记忆仍停留在临走的时候。当时任妤身为不温不火的女明星,从小在万众瞩目中长大,加上从佩恩力捧,虽无法跻身一线,基本盘不错。 不是没考虑过让任妤出演夏月。 “哪儿能啊,这些年演技原地踏步,反而为了火四处营销,加上最近接的全是偶像剧,路人缘没以前好。” 得亏赵贞芳是投资人,娱乐圈总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少有人会作此锐评。 “之前从佩恩还让我投资她的新剧呢,我没同意,”女人轻笑出声,“真以为自己能当内地第二个贺平。” 话音落下,她讶异一瞬,笑盈盈把麻将并排推。倒:“胡了。” “啧,”贺平懊恼,把麻将推开,“不打了,你技术太厉害,打不过。” “认输了吧?”赵贞芳起身,把板凳踢进桌下放好,就近靠在沙发上。 “选角过几天再说,到时候把小印请过来一起看,”贺平伸了个懒腰,“明天下午让主角过来试戏。” 印芸竹正和米莹讨论完善剧本细节,闻言看过去。 “主角试戏?已经选好了吗?” 助理正在收拾方桌,将其抬到角落位置。她回头扬声:“哦,这几天忙忘记告诉你,贺导有属意的人选!” “你的主角人设太特殊,圈子里没几个能架住,”米莹向她透露,“贺导又刚回国,很多事不了解,想换些新鲜血液。” “投资人向老师推荐江梦合,那边看过试戏片段,说明天下午有空,可以过来尝试一下。”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印芸竹头脑发懵。耳边的嗡鸣由近及远,她一瞬间理智尽失。 江梦合,太长时间没被身边人提起的名字,听起来令人陌生。好不容易将她从生活中完全剔除,剜心伴随血淋淋的痛,如今又堂而皇之闯入自己的视线。 自欺欺人的遗忘原来是不作数的。 向来温良的印芸竹难得反驳,音调不禁抬高:“可她不合适啊!” 米莹被她反应吓到了,凑过去压低声音:“你管合适不合适,投资方觉得行就行,组里还是听她们两个的。” “你反对,又有什么用啊?” 第43章 江梦合离开自己,似乎和从前别无两样 回家途中,印芸竹仍然在回味米莹那番话。 是啊,即便自己反对,又有什么用。她只是个小小的编剧,再有话语权能越得过导演和投资方吗? 撇开原书情节安排不论,印芸竹的反对包含不少私心。从前沉浸在甜蜜的恋情中,希望有朝一日,江梦合能出演书中的女主角。 如今热情被浇灭,她反而要避开对方生活。可命运似乎有意同她作对,角落缝隙,即使是*不被日光笼罩的阴暗,依然会挤入女人的影子。 心口发堵,连带呼吸搜刮凉意袭向胸口。 马路两旁的绿化带葱茏欲滴,熬过料峭春寒,越发纤嫩生机。 印芸竹愁苦地趴在方向盘上,听到后面急促的鸣笛声,抬头才发现红绿灯读秒快过,连忙踩下油门。 回到家时,贺平工作室的群聊发来消息。 贺平:【@小竹同学明天下午的试戏能来看吗?】 浏览上面的聊天记录,几位工作人员纷纷回应。刚才在开车,她没注意到群消息。 这个时候拒绝,就没那么妥帖。印芸竹在剧组中本就没有话语权,存在感又低,再不去看试戏,少不得被人说闲话耍大牌。 心中天人交战一番,她回复。 小竹同学:【去的】 左不过是和自己有过感情纠葛的人,露怯相当于退让。倘若自己真的放下,问心无愧也该过去。 说不定能笑脸相迎,恭祝她前程似锦。 然而,印芸竹还是高看了她的承受能力。真到试戏这一天,她还赖在床上不愿起身。 电话开着免提,那头是贝嘉丽的嘲笑。 “真是冤家路窄,什么倒霉事都让你碰上,谈恋爱时天天制造机会,如今分开还要被强按头相见,孽缘啊。” 身为印芸竹的情感导师,贝嘉丽早在微信上听说这事,语气中流露出幸灾乐祸。 “凭什么不去啊?她迟早会知道编剧是你,再说了,又不是成天见面,偶尔几次而已,”女人掏出长篇大论,“你不仅要去,还要打扮得光鲜亮丽,让她知道没有她,你活得多好。” “对,你最好再说什么,‘谢谢你成就我的事业,离开你我时来运转’,也不用表达多明显,就暗指她扫把星就成。” 在出馊主意这一套,贝嘉丽肚子里的坏水远比旁人要多。 “我才不要,越这样才越在意,江梦合又不是傻子,指不定和她经纪人背后笑我孔雀开屏。” 印芸竹像蜗牛卷蜷缩在床上,凌乱的被褥被她夹在腿间,怀里被桎梏的小鱼嗷呜乱叫,挣。扎着想要逃离。 “这不行,那不行,那你干脆找她和好,省得在这里消遣我……”贝嘉丽不满嚷嚷。 “那也不要。”印芸竹悄声顶撞。 好马不吃回头草,况且江梦合是根难啃的骨头,摇尾乞怜费力不讨好另说,连同她的尊严一同碾进泥里。 她既然下定决心断掉过去,就绝不会出尔反尔。 “我纯粹不想去,就像你不想上班一样。”印芸竹在床上打滚,呈大字型躺倒,连带小鱼被扔到床角。 橘猫爱吃又懒惰,小鱼也不例外。绝育后体重增加,十几斤从她身上蹬腿跳过,险些让她没了半条命。 她捂住肚子,听贝嘉丽在电话那头叹气。 “你说你们感情也不深厚啊,纠缠不到半年,现在分手快一个月,就搞得要死要活喝酒买醉……”那头囫囵说两下,接着响起塑料袋的簌簌声,对方似乎起身去扔外卖盒。 “你等着,我送你过去,顺便给你架架势。” 贝嘉丽动作迅速,敲门声响起时,印芸竹刚磨蹭起身,挪到门口给人开门,又飘回卫生间。 整个过程弥漫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死气沉沉,贝嘉丽把带给她的片皮烤鸭放在桌上,走向主卧。 路过卫生间时,顺嘴提了句:“我给你找几件能看的衣服搭一搭,省得穿得埋汰幼稚。” “忽有。”印芸竹嘴角沾着泡沫,含糊拒绝,却见人已经钻进衣帽间。 贝嘉丽多年对她的照顾已成习惯,和单松月的散养不同,前者秉持的观念是从头到脚,包括头发丝也该是精致的。 就连印璇见她们相处,都会没大没小来一句:“贝嘉丽是姐姐的亲妈。” 然后少不得被一顿揍。 印芸竹衣服风格统一,大多清新甜美的过膝长裙,要么是马卡龙色系的各种卫衣,连冬日的棉服边缘,都要缝着绒毛边。 因此在一众常见的款式中,性感成熟的内。衣格外显眼。 “你私底下这么火辣?”贝嘉丽站在穿衣镜前,拿起文胸在身上比划。 印芸竹正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进屋见到这一景象,连忙夺过她手中的文胸,脸色微恼。 “还给我!”语气急促,像被人撞见极其私密的事。 这内。衣还是年初买的,当时被小鱼啃得稀烂,差点被单女士发现自己和江梦合的事。 原想着对方或许经常过来小住,她连睡衣都一式两样。后来分开一直塞进衣柜没管,如今陡然被翻出来,牵出不少往事。 印芸竹理平上面的蕾。丝边,板板正正挂在衣架,和自己的相贴放好。 为免贝嘉丽误会,她解释:“这不是我的。” “我猜那尺寸也不是你的,”贝嘉丽摆手,“算了,要我说就该把这些东西扔了,免得触景生情。” “好歹留个念想。”印芸竹小心翼翼触碰布料,棉软亲和令人舒适。 “还留念想呢,抠门也不是像你这样舍不得钱,这样,待会工作完我带你去商场看看,想看什么自己挑,别穿那破玩意儿了。” “还紫色的,不伦不类。” 第66章 印芸竹听出她对江梦合怨念颇深,又自知理亏。她看过不少情感bot里情侣吵架又和好,只有朋友中枪的吐槽帖子。 虽然许多说法自己并不赞成,江梦合在感情方面态度模棱两可,不耽误她是一位优秀的演员和榜样。 总之,既然日后两人没有交集,她也不会去纠正贝嘉丽的想法。 印芸竹最后还是穿常服出门,前往指定地点的路上,她特意温习许多遍试戏片段。 不紧张是假的,尤其一个月前不欢而散的人,如今要重新站在面前,心中多少会有感触。 试戏地点定在小学附近的会馆里,相较于艺术中心,虽小但安静,平时家长会带孩子过来参观。正逢开学季,大厅总不见人影。 因为今日试戏的仅有江梦合一人,导演组的人很重视,尤其是贺平。被身边人多次推荐江梦合,心里对这位后起之秀好奇起来。 大多数人提前半小时进来,印芸竹走进教室,见黑板上用漂亮的粉笔字写上主题。桌椅被推到靠墙位置,挪出中间很大一块空地,由演员发挥。 米莹正在认真翻剧本,贺平和副导演交流租借场地的期限,其余人低头刷手机。看到门口杵着的印芸竹,助理端板凳到靠窗的一边,示意她坐。 印芸竹道谢,坐下后不知道干什么。 在曾经那段关系中,江梦合是主导且审视的地位。现在由自己为她的事业保留一票否决权,这种感觉很奇妙。 心口被人揪紧,她掌心冒汗,坐立难安。身旁的米莹见状,迟疑看向她:“印老师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被戳穿后,印芸竹脸上流露出尴尬与窘迫。她摸了下鼻头,含糊道:“是有点,想去洗手间。” 闻言,米莹冲廊道左侧比划方向:“尽头左拐,离门口近,实在找不到有标识的。” 离开教室,闷热气氛消退。会馆内部摆放的展架是近期举办的活动,儿童涂鸦随处可见,看久了会产生莫名的诡异感。 印芸竹理了理衣领,背后早已被薄汗浸。湿,黏腻地贴在里衣上。明明是自己主动来的,可一想到马上见到江梦合,心中恐慌与抗拒更甚。 她怕再见到一眼,会忍不住在心底偷偷想念。明明一个月的时间,自己早该将不可能的人压。在落灰的箱底。 如今的心存念想,又算得了什么呢? 印芸竹对江梦合的情感掺杂太多,埋怨占据多数。回想越界的小半年,自己也后知后觉疯狂太过。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对方将自己带入前所未有的体验,等她沉溺沦陷时,再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凭什么? 水流顺着指缝淌入池底,她抬眼看向面前的镜子,才发觉不知何时红了眼眶,连忙用袖口去擦。 整顿好心绪,她按照原路返回,却在离教室不远的木栏座椅上看到熟悉的人影。 叶熙阳手中捧着咖啡杯,正左右环顾。因为大厅空旷且冷清,她一眼看到朝自己走来的印芸竹。 旧识相见,两人一时失语。对方似乎知道印芸竹和江梦合分开的事,点头的同时勉强扯起一抹笑。 在这里看到经纪人,估摸着江梦合也在不远处。 印芸竹生出想要逃离的心思,奈何双腿麻木似的定在原地。她总不能装作没看见,毕竟和自己闹矛盾的不是叶熙阳。 “叶姐好。” 她生疏喊人,只见对方的视线越过自己的肩膀,落向后面。 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那股视线仿佛化为实质,尖锐地打量她以后,又不经意地收回去。 “没找到,可能落在车上了。” 女人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冽,在乍暖还寒的时候,悠扬婉转得带着飘忽不定的意味。 她私底下亦是如此,无论是哄人还是褒奖,温柔中夹杂慵懒困倦,让人觉得性子随和。 这才是印芸竹对江梦合最大的误解,正因为后者喜怒不形于色,让她生出无论自己做什么事,对方总会无底线包容自己的错觉。 实际上任何感情,都是在每个时刻悄无声息消磨掉的。江梦合心中爱意的加法与减法,令人捉摸不透。 清淡素雅的栀子香与印芸竹擦肩而过,江梦合甚至没分给她一个眼神,全然将其视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心一下子坠入湖底,被不见天光的冰凉湖水刺得苦痛。印芸竹紧咬牙关,不至于让情绪外泄,在两人面前丢人出糗。 贝嘉丽说得对,眼泪不会成为让江梦合共情自己的武器,反而是感情中胜利者的勋章。 “待会去找吧,和导演商量过了,赶紧进去,晚上那边还要拍广告。”叶熙阳叮嘱两声,看眼前人作势要走,讳莫如深地望向印芸竹。 见人迟迟不动,江梦合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弧度柔和的杏眼微微垂下,双眸晦暗得映不见一丝光亮。女人薄唇紧抿,不笑时流露出薄情寡义的意味来。 冷淡得像落满肩膀的白雪,融化后刺骨的冷深。入衣料,洇出深色痕迹。 她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分别,更衬得印芸竹连续多日的伤心像个笑话。 本以为江梦合会像刚才那样忽略自己,谁知女人深深望了一眼,淡淡道:“真巧,在这里遇见你。” 指甲嵌入掌心,传来的痛意时刻提醒印芸竹。 不能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不在乎道:“不算巧,我是跟着贺导来的。” 江梦合终于被挑起兴致,她稍微侧身,唇角含。着一抹笑:“所以,你知道我会来?” 这句话俨然给印芸竹贴上死缠烂打的标签,好似她听到试戏演员是江梦合,于是忙不迭赶来,只为见她一面。 “自作多情了,其实我对你当女主角,是不赞同的。” 当日的话原数奉还,印芸竹心胸舒畅,感觉出了口恶气。听贝嘉丽临走前的嘱咐和话术,她也学会反击。 闻言,站在身后沉默的叶熙阳脸色青白。她知道两人的恩怨情仇,听说这部戏是贺导回国的第一部,更是为数不多的改编剧本,能够根据原著看出潜力。 现下原作者发话,倘若让她们吵起来,这事情可能会吹。 江梦合像是被这句话逗笑了,嘴角弯起愉悦的弧度。不同于人情周旋与敷衍,这一神情纯粹是对后辈的包容与宠溺。 让印芸竹恍惚一瞬,随即愤怒涌上心头。 负面情绪没得到认真对待,女人全然对宠物猫狗的纵容,这让她产生强烈的挫败。 “最近过得好吗?”江梦合开始嘘寒问暖。 伤害过别人,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重新戴上伪善的面具。哪知刀子没入胸口时,即便拔。出。来,也会连带血淋淋的肉。 “挺好的,我看你也不错。”印芸竹回应,这话倒是说得不错。 江梦合离开自己,似乎和从前别无两样。 “多谢,”她看向手机,朝教室微抬下巴,邀请道,“一起?” “不用。”印芸竹几乎耗费浑身的力气,挤出两个字后,率先迈开脚。 午后阳光倾泻,在原木桌面上划开四四方方的空格。正是犯困的时候,进去时,不少人脸上写满疲惫。 米莹整理好资料,见人回来,随口问道:“上个厕所这么久?” “洗把脸,有点困。”印芸竹撒谎,撑住额头趴下。 “忍忍吧,人到门口了,很快就会结束,诺。”对方把试戏的桥段单拎出来,递到她面前。 江梦合一进来吸引不少人的视线,大多数人眼前一亮,唯独贺平后靠在座椅上,神情淡定。 她见过太多颜值与实力并存的人,江梦合对她而言,只是近几年出众优秀的其中之一罢了。 印芸竹悄悄觑贺平的反应,暗暗松了口气。就怕还没演绎试戏片段,对方光看形象就拍桌而起,激动来一句“就你了”。 反应正常,就表示有机会。 她紧握手中的黑笔,捏了把汗。无论如何,印芸竹都不想和江梦合牵扯太多,如果以后进组,少不得见面。 江梦合简单招呼两句,按照提早准备的情节饰演女主人公。 印芸竹当初捏造人设时,给主角赋予杀伐决断,果敢勇毅的性格特征。她看不爽江梦合,一方面是私人过节。另一方面,对方太柔,很难短时间内转换气质。 事实证明,她对江梦合的了解还不够深。 在银幕上见过妩。媚风情,清冷矜贵,温柔知性的江梦合,女人在驾驭狠厉阴鸷上,同样出色完美。 黢黑的瞳孔暗沉到不见光,如同漩涡让对视的人被吸引。最后一个镜头缓缓跪在地上,犹如立在断垣颓壁旁绝望无助。 行云流水的动作,江梦合无意瞥向印芸竹,只这么一眼,后者心脏漏跳一拍,紧接着浓郁的难过漫过心底。 她记得,两人彻底分开的那个夜晚,江梦合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凝望自己。 耳旁传来窃窃私语,米莹频频点头,凑过来低声道:“我觉得可以哎。” 第67章 “也就那样吧。”印芸竹故意抬高音量,不至于太刺耳,至少让江梦合听出自己对她的不满。 黑笔在表现意见上画了许多零,线条延伸圈在一起如同乱麻。 本是想发个牢骚,谁知江梦合直接望来,作出虚心请教的谦卑姿态:“这位老师,不好的地方,具体指哪里?” 她惯会像狐狸那样狡黠,给人挖坑。此话一出,教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来。 印芸竹羞窘,不敢抬头,硬着头皮道:“毕竟小说和现实总有不同,还没看临场发挥呢。” 她这理由扯得牵强,周围议论纷纷。 “我觉得挺好的啊,作者有点吹毛求疵了吧……” “毕竟是亲妈,要求难免高些。” “要是江梦合都过不了,整个娱乐圈也没人了。” 在一众讨论中,贺平始终双手环胸,一言不发。等要宣布结果时,她出声:“小印说得对,是否合适还要看临场发挥。” 她给助理递个眼色,对方把早准备好的纸条交给江梦合。 印芸竹感激地看向贺平,硬气挺直腰背。 江梦合打开纸条,三分钟的准备时间,她需要将随机抽取的情节饰演到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计时器猝然嘀嘀作响。 “江老师,时间到了。”助理拿走纸条,示意江梦合上前。 优秀且天赋异禀的人,只需微微发力,就已是常人望尘莫及的程度。印芸竹深刻意识到这一点,是在看到江梦合的表演后。 讶异与不甘心交杂,笔头在纸上戳出深色的小洞。伴随热烈的掌声,副导演带头起身:“好!” 好个头。 印芸竹皱眉,别开脸不愿去看,侧面看上去像只生气鼓腮的河豚。她肤色白,无论是生气还是害羞,双颊的红晕都会浮现得明显。 贺平跟着起身,与江梦合握手,脸上浮现欣慰的笑:“江老师,回去等我们的消息。” 虽然结果未定,可看在场所有人的反应,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反驳的话堵在喉咙,终究咽下这口气。 助理把意见表收集起来,米莹伸了个懒腰,对印芸竹说道:“待会去附近的小吃街逛逛啊?” “不用,我朋友还在外面等我。”印芸竹起身。 气都要被气饱了。 会馆内部人影寥落,大多是刚从教室走出来的工作人员。印芸竹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见贝嘉丽早已将车停在门口,摇下车窗冲她按喇叭。 “司机小贝已上线,去哪个商场?”她绕了一圈拉开副驾驶车门,征询印芸竹的意见。 “随便,哪个近去哪个。”印芸竹钻进去,磨蹭着乖乖系好安全带。 车窗敞开,滚烫的日光照耀在参差错落的台阶上,像跳跃的金。似有所觉,她侧脸,见江梦合走出正门,身旁跟着叶熙阳。 视线交汇,印芸竹紧张垂眼。 江梦合的视线太具侵略性,和她通身柔婉随和的气质截然不同,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人拆骨入腹。 印芸竹见过她床上的疯劲,比大众眼里的女神相差太多,像挣脱牢笼的狮,安抚的语气和粗暴时扯痛头发的动作截然相反。 此刻,女人正静静站在阴凉交界处。 此时的贝嘉丽在挑选合适的音乐,全然没感受到身旁的暗潮汹涌。 “要不去天成小区的?那边的内。衣舒服贴身,性感的也有。” 嗓门一。大,隔着几步路的距离清晰可闻。 印芸竹心中咯噔,下意识去看江梦合的反应。 女人长身玉立,深邃的眉眼在暗处更加令人难以琢磨。 良久的沉默后,她倏然浅笑,声音轻得吹散在风里。 “恭喜。” 第44章 她自知辜负印芸竹太过,甚至让她遍体鳞伤 印芸竹知道江梦合误会了,可由不得自己多作解释。眼见贝嘉丽抬头准备开车,以她的火爆性子,碰上对方必然少不得争端。 她摇上车窗,那抹追随的视线终于被薄薄的一层彻底隔绝。 贝嘉丽踩下油门,车慢悠悠驶离会馆。轻扬明快的旋律回荡在车厢内,她跟随节奏轻轻晃动。 “刚才试戏怎么样?有没有当场否决江梦合,把她的演技贬得一文不值?”对方想象力足够丰富,甚至单手做了个打倒的动作。 印芸竹抱住腿上的包,上面的小兔子挂坠随颠簸款摆,是印璇之前攒钱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我说话不作数的。”她喃喃。 闻言,贝嘉丽懊悔:“早知道刚刚应该冲进去,把她痛骂一顿,好让导演组的人都知道,江梦合是个始乱终弃的渣女。” “其实也不都是她的错,我太得寸进尺了……”印芸竹食指对在一起,小声嘀咕。 “不是吧?”贝嘉丽瞪大双眼,“这个时候还惦记替她开脱呢,有没有点骨气?” 印芸竹从来都是软骨头,尤其遇到江梦合以后,几乎是有求必应。在辗转反侧的许多夜晚,她都在想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是不是开始对这段关系不屑一顾,让对方生出报复心理,或者挑起她的征服欲。等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她时,再随脚踢开。 倘若她足够硬气勇敢,在抱住江梦合的那一瞬间,就该讨要名分并公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悬崖峭壁旁一退再退,直至退无可退,失足掉落。 如今印芸竹的情感,像荒芜遍布的原野,即便被甘霖滋润重新破土,也该生出狰狞可怖的荆棘。 听到耳旁的人的喋喋不休,她蜷起上半身闭眼,透着几分鼻音:“你别说了。” 驾驶座上的人果真闭嘴,见印芸竹面露疲惫,特意调低音量。 忙活一下午,等到天成小区附近时,贝嘉丽顺路接送印璇下学。想着有家里人的陪伴,能稍微驱散印芸竹心头的阴霾。 印璇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坐在后座以后,连车载音乐的风格都切换得幼稚欢快。 “逛超市,逛超市!” 小姑娘兴奋得不行,肩膀垂下两根粗长的麻花辫,是今早单松月特意为她扎的,午睡后凌乱得有些碎发呲出来。 她见印芸竹无精打采,主动站起来去戳她的后脖颈。冰凉的指腹探入,熟睡的人一个激灵坐起来。 “坐好了!”贝嘉丽从后视镜见她调皮,严厉批评。 印璇俏皮吐舌头,特意调整角度冲她做了个鬼脸。 “要不是我现在开车,保准让你笑不出来。” “没关系,下车你也没我跑得快。” “这话可是你说的。” 两人你来我往,顿时让车内变成喧闹的菜市场。 印芸竹本就头疼,如今更是按住太阳穴来回揉。搓,还真来不及感春伤秋。 一下车,贝嘉丽握着车钥匙,揪住印璇的衣领扬言要割耳朵,吓得小孩哇哇大哭,直接抱住印芸竹的腿,躲在她身后。 印芸竹无奈,跟在两人身后看吵闹。 手机震动,是贺平打来的电话。她看向逐渐走远的两人,走到角落接听。 “喂,”电话中声音沉闷,“小印,我想和你讨论这次的选角,刚刚给你发消息没得到回复。” 印芸竹退出界面,果真见对方私自发送两三条消息。刚才正在车上犯困,加之音乐和印璇的吵闹盖过去,她压根没注意。 “抱歉,有事情耽搁了。”她道歉。 “多大点事,是这样的,我和赵姐,还有副导演商量过,觉得江梦合下午表现挺出彩的,想问问你的意见。” 按理来说,这事本不该过问原作者。选角的话语权掌握在投资方手中,有时连导演也无法左右。 流量为王的时代,资本想捧谁,谁就会火。赵贞芳看好江梦合,连贺平这种精益求精的性子,也对她毫无意见。 而来询问印芸竹,不过是走个流程,让江梦合进剧组更顺理成章些。 印芸竹心中苦涩,她无法左右制作组的决定,甚至连说服的理由都站不住脚,只能默默往下咽。 “要不……让她再试试别的角色?过几天还会有配角试戏,万一到时候遇到更合适的呢?” 她的提议让对面沉默几秒,正当印芸竹忐忑时,贺平发话。 “配角试戏到时候再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对方显然认真考虑过印芸竹的建议,“要不这样,把重要的戏份提到开机第一场,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临时换角色。” 江梦合最近上热搜频繁,家庭境况被人扒出来,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许多对家工作室都在盯着她的动向,稍微行差踏错,可能会拖累整个剧组下水。 “只是这样一来,你和小米的压力可能会大很多。” 编剧要把剧本情节梳理出来,即便不是同一场景,也要做好衔接。印芸竹学过几天的跟组编剧,对这方面仍然是半新不熟的状态。 如果没有米莹从旁指导,一个人会困难许多。 第68章 她原本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江梦合真的违愿来到剧组,自己兴许能抱病拖几天。 印芸竹并非是意气用事的人,只是文字工作者难免情绪充沛,她会不可避免将私情带到公事上,反而不能将工作做得尽善尽美。 可贺平这番开导让她的话说不出口,如果自己不去,所有的担子会落到米莹一个人身上。 思及此,她鼓起勇气开口:“贺导,其实我——” “小印,”贺平似乎猜出接下来要说什么,打断她的话,“你和江梦合,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有那么一瞬间,印芸竹以为江梦合将两人的事告知对方,就是为了争取到事业上的公平名额。 心跳擂鼓般剧烈跳动,她故作镇定:“怎么这样说?” “我看你下午试戏,不是很中意她。”贺平笑着,用调侃的语气轻轻带过。 她的言辞太过委婉,与其说是不中意,简直是明晃晃的针对。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江梦合演技精湛,偏偏她和众人意见相左。 “我耗费心血写的书,总想能更完美些。”印芸竹回答。 贺平似是信了她的说辞:“这样啊,你放心,有我和赵贞芳在,这部戏的票房有保障的。” 女人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又不让人觉得狂妄。在剧组里很需要这样的人,成为大家的主心骨。 “行,那就定江梦合,开机以后还是希望你跟组,不满意的可以随时提出来,毕竟,没人比你更了解这本书。” 这番话直接将印芸竹架住,她想不去都难。 原先条列出的无数种逃避理由,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扼杀在肚中。 挂断电话,盯着上面近十分钟的通话时长,印芸竹无奈。 如果说一段孽缘,恐怕形容自己和江梦合再贴切不过。 * 剧组敲定选角的速度很快,印芸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不够权威,配角试戏那天并没有到场。 副导演办事效率高,加上资金充足,仅用半个月便租借好场地和大多数服装道具,拍摄地点依旧是耳熟能详的平城影视中心。 将小鱼托付给单女士照料后,印芸竹跟随剧组航班重新回到这里。 平城温度适宜,不比泉城靠海,哪怕步入春天,风中也会裹挟湿冷气息。坐在车内看着熟悉的景色,印芸竹心中百感交集。 上次与江梦合温存,站在酒店楼下拥吻时,会想到两人一别永远的结果吗?有始无终的感情最为致命,假如当初知道结局潦倒,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江梦合的提议。 助理坐在面包车副驾驶讨论行程:“后天进行开机仪式,然后直接开工。” 听到这样的安排,印芸竹讶异:“不用让演员熟悉一下场地吗?” 按理来说,接到剧本后很难快速进入状态。为了保证演员能有最佳表现,剧组一般会安排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熟悉。 “不需要,除了江梦合,几乎都是和贺导合作过的人,”助理看向后座闭眼小憩的贺平,解释道,“差不多一周就可以,大家商量过,准备完开机仪式再组织参观培训。” “你要是有需要,没事可以出去走走找灵感,剩下的交给米莹也行。”助理笑着调侃。 幸好米莹没在车上,否则听到这加大工作量的说辞,必然嚷嚷要撂挑子。 赵贞芳财力雄厚,连资助的酒店都是影视基地热门抢手的。离拍摄地点近,条件好且靠近商业街。 拿到房卡,印芸竹拖着笨重的行李箱上楼。工作人员和演员的待遇不同,入住的都是两人一间的双床房。 她被分配到和米莹一起,这也是贺平的安排。后者很看好印芸竹,有意让有资历的前辈带动她。 印芸竹正蹲在地上收拾衣服,听到门口传来滚轮摩。擦的动静,抬头就见米莹,拎着大包小包跌跌撞撞走进来。 “怎么这么多行李?”她起身搭把手。 “是要常住几个月的,”女人看向她少得可怜的衣服,“你那点肯定不够,再说马上换季,衣服还得拣着带。” 印芸竹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不好意思道:“待会我去附近逛逛吧。” 两人合力把包塞进衣柜,米莹甩动酸胀的手腕,坐在床沿喘气:“累死了,导演有没有说什么时候集合?” “还没,好多人都没到呢。”印芸竹分门别类将衣服挂在架上,横杆和挂钩接触滑。动,发出哐哐的噪音。 米莹诧异:“没到吗?我刚上来看到楼下有保姆车。” “可能是哪个主演吧。”印芸竹动作一滞,含糊带过去。 说到主演,除了那位,她想不到别人。对于江梦合的提前到达,她不会自作多情到是为了自己。 “哎,你说江梦合能适应咱们剧组的节奏吗?”米莹拿起电视柜上的矿泉水。 印芸竹从柜门探出半个脑袋,发顶的绒毛随着动作左摇右晃。 “人是你们选的,怎么这个时候又不自信了?” “不是不自信,是每个导演办事风格不同,”米莹靠在柜旁,“江梦合和贺平头一次搭戏,我怕她接受不了太快。” 尽管投资方大气,考虑到租借场地一天费用不少,贺平仍然希望许多戏份能一次过,加上这部剧目的是冲击奖项,要求自然更严苛些。 “她能接受得了。”印芸竹垂眼。 她虽从未深。入了解过江梦合,也知对方在工作上是严肃谨慎的人。办事妥帖,总能让人感到舒心。 米莹轻嗤,开玩笑道:“说得好像你很了解她似的。” 印芸竹笑笑,没再说话。 刚到酒店空出的半天时间,是为了给大多数人休整。印芸竹躺在床上睡了几小时,等到起身时已是黄昏时分。 缱绻的云像不规则的棉花,被瑰丽的霞光染成橘黄。平城依山傍水,从窗户的角度能看到不远处的平丹山。 身旁的床位干净整洁,米莹不知所踪。印芸竹从温暖的被窝爬出来,凉意袭卷在脸颊,酥酥麻麻得让人醒不过神。 她的精神气明显比上午足,胃中的空虚令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她穿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准备去楼下的自助餐厅垫垫肚子。 刷卡直奔楼下,此刻的餐厅人影寥落,嵌在墙上的音响正播放舒缓柔情的音乐。 印芸竹去柜台点一碗刀削面,等待叫号的过程中,又去接了杯热橙汁。 端着面条回来时,发现旁边的座位已坐着两个人。 江梦合正听对面的人叨叨不休,自己则刷着微博的最新动态,神情平淡随和,看不出不耐烦。 然而见过此人的另一面,印芸竹明白这是敷衍到极致。在后来热情消退的那段时日,对方也是用这副神态搪塞自己。 那时候沉浸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丝毫没察觉出异样。如今后知后觉,才明白一切的冷淡都有迹可循。 人直愣愣杵在那里,余光扫过格外显眼。江梦合分神,掀起长睫看去,恰好撞见印芸竹打量的视线。 印芸竹连忙别开眼,端着橙汁若无其事换个位置。 即使中间隔着不窄的走道*,尴尬的距离能让她听到两人的交谈。与其笼罩在对方的威压下惴惴不安,倒不如换个清净的地方。 她选择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这里刚有人用过餐,餐碟还没被服务生收拾走。 贴墙用繁琐闪烁的水钻粘成泰式的壁画,仿佛融合不少泰式的宗教元素。印芸竹缩在这里,刀削面被来回折腾得有些冷了,连温橙汁也带着一股酸涩的味道。 她进食很慢,会用筷子夹起面条一根根吸,又从来不咬断,慢腾腾得可与蜗牛相比。曾经江梦合坐在对面,还嘲笑她吃饭小鸡似的。 又想起她了。 角落的位置虽不显眼,可这个角度恰好能望见江梦合。后者只需看向坐在对面的人,自然而然会将印芸竹的反应收入眼底。 此刻,那双含情的杏眼落在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印芸竹硬着头皮,只想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女人的打量肆无忌惮,明晃晃得像是要告诉所有人。 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正聊得兴起,发现江梦合的注意力没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感到挫败。 “梦合姐,你在看什么呀?”她想顺着目光去探,发现女人已经收回视线。 “没什么。”江梦合慢慢搅动身前的热牛乳。 “那我刚刚说的话,你怎么想?”艾雪歪头,明眸中含。着期许。 对于夏月的选角,贺平与众人讨论一番,从任妤和艾雪中选择后者。理由很简单,艾雪作为剧抛脸,更能让观众有代入感。至于任妤,和从佩恩走得太近,不好用。 只是艾雪出道没多久,在演戏上有许多地方需要进步。为此,早在敲定好剧组人选时,她便缠着江梦合当老师。 思绪被拉回,江梦合含笑:“你很有想法。” 女人柔和得像汤池里的温水,相处时让人舒服得快要绽开。不了解她的艾雪,自然将其当成一种赞扬。 第69章 “梦合姐,其实能和你搭戏,我很开心。”她盯着面前的碗碟,羞赧得不敢去看江梦合的眼。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心思,可偏偏艾雪的行为举止克制得体,让人挑不出错处。 即便想拒绝,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江梦合没由来烦闷,食指毫无章法地点着桌面,又碍于同事一场不好甩脸色。 恰好此刻一条消息拯救了她。 “抱歉,我朋友在外面等我,失陪。”看到聊天框熟悉的人名,江梦合起身,歉意颔首。 “啊……你要走了?”艾雪失落,握住汤匙的手有些用力。 “那,那下次和你吃饭是什么时候?”她态度恳切,尤其俯视时,颤动的长睫暴露心里的紧张。 这一反应蓦地戳中心上,江梦合晃神,语气不似方才冷硬:“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在片场问我。” 扔下这句话,她匆匆离开。 徒留艾雪坐在原地,用筷子戳弄碟中的煎饺,焦黄的皮露馅,她动作愈发烦躁。似乎想起什么,女孩侧脸看向身后。 角落的位置空空荡荡,斑斓壁画在吊灯下折射五彩的光。桌上被收拾得干净,仿佛无人来过。 * 在江梦合有所动作的瞬间,印芸竹刚好放下筷子。她抽出纸巾擦嘴,正准备端着空碟去门口回收,见坐在不远处的女人起身,于是特意放慢脚步。 她可不想和江梦合撞上,两人唇枪舌战再争辩一番。印芸竹有自知之明,嘴上功夫实在不是她的强项,索性绕道走避开锋芒。 洗完手走出大堂餐厅,远远见门口台阶上立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正是江梦合。 皎皎月色落在发尾,江梦合的高挑身量落在脚边,阴影被灯光拉得斜长。她双手环胸,从背后看不出神情。 而站在她对面的人,棱角分明的脸流露出飒然,齐耳短发有种中性美。 印芸竹总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她与两人离得不算近,听不到谈话的内容,只见中性女人从盒中抽出一根烟,递给江梦合。 “要吗?” “不用,最近戒掉了。”江梦合抬手婉拒。 她其实并不喜欢烟味,只是享受烟雾充斥在肺部时,身体上的难受能让她短暂忘却胸口的郁结。 “行吧。”辛友薇点燃打火机,等猩红的火苗窜上烟头时,她深吸一口。 “你爸找到我那里了,前几天还在我酒吧闹事。” 她语气不悦,似乎为江梦合被这块狗皮膏药缠上而不值。 “没事,很快就会结束的。”江梦合神情晦暗,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你可真倒霉,算了,有需要找我,郑欣悦正和她老公吵得不可开交,一时半会也抽不出身管别人。” 江梦合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在高中深受同龄女生喜欢。当时辛友薇和郑欣悦是同桌,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后来学艺术走单招,三人才慢慢疏远。 之前酒吧开业,她邀请两人过来捧场,这才重新恢复联系。 辛友薇弹了弹烟灰,跨上一格台阶与江梦合齐平,转身时注意到在门口驻足的印芸竹。 匆匆一瞥,对方看到自己被发现,仓皇离开像只受惊的兔子。 她轻笑出声,引起身旁人的注意:“怎么了?” “哦没什么,看到个熟面孔。”她夹住烟朝印芸竹离开的方向指去。 江梦合犹疑,转身去看,精准捕捉到她的背影,蹙起眉头:“你认识她?” “谈不上认识吧,”辛友薇耸肩,“之前在酒吧见过,她当时喝醉了,我扶了她一把。” 本是随口感慨世界真小的话,江梦合却怔住:“什么时候的事?” 她自知辜负印芸竹太过,甚至让她遍体鳞伤。可在江梦合的印象里,印芸竹向来是积极乐观的,买醉的事和她联系起来,实在是违和。 倘若是为了自己…… 江梦合手指轻蜷,沉默不发。 见她对陌生人如此上心,辛友薇奇怪,仔细回想:“就月初的事吧,当时你爸去酒吧乱砸东西,手下的人联系我过来处理,刚好就撞见了。” “也没有喝得很醉,就是走路不太稳。” “哦对,当时身边还跟着个女人。” 第45章 “我身边迟早会有别人,再续前缘也是互相耽误。” 江梦合站在台阶上,长睫半垂在眼下落着一层阴翳,月色攀爬在脚前,为她的周身渡上清冷气质。 听完辛友薇的话,她沉默许久。 胸腔的空气被不断挤压,连带传来强烈的窒息感。她手指微动,想要去摸身上的烟盒,才想起来放在酒店没带。 她知道印芸竹是保守传统的人,否则当初和自己协商,也不会痛苦纠结。酒吧,尤其是鱼龙混杂,且带有舞厅的遇色,如果不是有人哄着印芸竹去,她绝对不会踏足半分。 女人——和印芸竹相熟时,自己于她而言也是个陌生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她淡淡。 辛友薇重新审视她一遍:“你操心这闲事干嘛,难不成——之前你们两个认识?” 她用大拇指朝印芸竹离去的方向比划。 江梦合沉默,沉沉吐。出一口气,温润的眉眼深邃,阴郁到如暗沉汹涌的潮水。 沉默足够说明一切,辛友薇的表情转变为严肃,多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脸没细看,看穿衣风格应该比我们小,挺精致的,差不多有这么高……”她抬手比划。 对上了。 从送给她香水,到结伴去喝酒,再到试戏那天相邀逛街…… 酒醉怂人胆,连印芸竹那样的都把持不住,心怀不轨的人更不用说。自己当初还真听信她的话,只当那人是个普通的发小。 恐怕早就滚到一起了。 江梦合扶额,撩开遮挡视线的发,突然想笑。 印芸竹去哪个酒吧,结交什么朋友,和谁上。床,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当初提分开的是她,断然没有吃回头草的道理。 气氛凝固到化为实质,辛友薇尴尬地轻咳两声,引起注意:“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已经想象出江梦合为情所困,伤心失意的场面,于是生硬安慰。 “露水情缘,没什么好瞒的,”她语气平淡,“圈里谁身边没个情。人金主?” 娱乐圈就是个染缸,不遵守潜规则同流合污,只能被淘汰出局。情。人玩过转手送出去献殷勤的比比皆是,那些清高不愿屈服的演员,到现在都藉藉无名。 钱权和肉。体交易总得沾上一样,江梦合当初被娱乐公司看重,身上也背负着几近压榨的合同,被当作赚钱工具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攒够钱解约,成立新的工作室,才换来今天的锦绣前程。 闻言,辛友薇睁大双眼,惊诧于江梦合观念的转变,她记得对方最恶心这些龌。龊事。 像撕开一道口子,窥见她私底下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行吧,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朋友,辛友薇还是站她的。 “你爸还被拘押在派。出。所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带走?” 上次闹事牵扯不少路人,目击者太多,黄双根本抵赖不掉。也不知是谁报警,直接将男人给扣下了。 如果被挑事的媒体报道出来,又要掀起轩然大。波。 “等过几天,我在这边稳定了就回去。”江梦合回答。 这副模样惹辛友薇心疼,摊上这么个爹,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身为公众人物,每天如履薄冰替他遮掩。 这种看不见未来的日子,换作旁人早就承受不住。 * 印芸竹回到酒店,发现米莹刚回来不久,正坐在沙发上换衣服。 “你出去吃了?”她脱下袜子放到地上。 “去一楼的自助餐厅,你呢?”印芸竹简单整理临走前没动的床铺,怕被人看到懒散的一面,有些窘迫。 “贺导本来想请我们两个吃饭,我看你太累,就没叫醒。” 米莹走向柜子,开始整理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 “贺导说了什么?”印芸竹心里一惊,连忙去看手机。 这几天沉迷改剧本,加上群里杂七杂八的讨论,她索性设置勿扰,以至于错过许多消息。翻到最下面,果然见贺平的聊天框旁有个小红点。 贺平:【今晚六点半,酒店门口集合,带上小米去吃个饭】 过了两个小时没得到回复,她又发。 贺平:【?】 看到这里,印芸竹头疼,不争气地捶了好几下额头,手忙脚乱回复道歉。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我多关照你,”米莹将浴巾搭在小臂上,叹气,“你运气可真好,得到贺导赏识,说不准以后还能改编好几本。” “到时候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接下来的教导之恩啊。”声音由近及远,对方踩着拖鞋走进淋浴间,随即关上了门。 第70章 料想米莹一时半会出不来,印芸竹忐忑等待回复时,顺手拨通家里的电话。 嘀声响起没多久,就被另一头接起。脆生生的嗓音清澈,拖长着尾调。 “喂——” 印璇的音色太有辨识度,印芸竹奔波劳累一天的身体像被摊开揉化。 “妈妈呢,妈妈在不在身边?”她询问。 “不在嘚,妈妈出去打麻将嘞,贝嘉丽过来照看小鱼。”小姑娘卷着舌头讲话,直呼贝嘉丽大名被听到,客厅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以印璇调皮捣蛋的性格,看见小鱼肯定忙不迭围上去,容易把胆小的猫吓到。在这方面,单松月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于是去隔壁搬来救兵。 “贝嘉丽也是你能叫的?没大没小!”贝嘉丽捏住印璇的脸颊,以揉面的力道狠狠蹂。躏,惹得小姑娘反抗不得,几乎快哭出来。 “你们两别闹了,存心勾着我回家。”印芸竹哭笑不得。 “回来呗,反正在剧组要见到某人——”贝嘉丽指向明显。 旁边踮脚急得抢手机的印璇瞬间老实,好奇问:“谁啊?” “你另一个姐。”贝嘉丽欺负她不懂事,故意卖关子。 “江江啊,”印璇嘟嘴,冲话筒喊道,“姐姐,你是不是又和江江吵架了!” 声音刺得人鼓膜阵痛,印芸竹连忙把手机捂进被子,听卫生间的哗哗水声没停,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警告:“小声点。” 这下轮到贝嘉丽震惊:“她怎么知道的?你胆子真大,连喇叭也告诉。” 不懂事的小孩最不会保守秘密,尤其印璇这样嘴馋的,被别人用零食收买,三两句话就套得干干净净。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印璇抓住她放在身侧的手,用力咬下去一个牙印,算作惩罚。 于是两个喇叭开始新一轮的争吵,直到最后以贝嘉丽宣告胜利,拎起印璇像拎着小鸡崽,威胁道:“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单姨知道,听见没?” “凭什么?让你欺负我!” “那你是不是想变成独生女?” “那我还是要姐姐吧。” 听完她们的对话,印芸竹又好气又好笑:“都分开了,没什么好说的。” 许多名不正言不顺的感情,直到结束才被人宣之于口。浓烈的讽刺盘踞在心头,印芸竹想,如果早就这样,她也不必患得患失。 不过事已至此,一味复盘毫无意义。 “能走出来最好。”那头的争吵停歇几秒,贝嘉丽说。 三人正打着电话,淋浴间的水声停了。没过几分钟,米莹戴着干发帽走出来。 印芸竹简单交代两句,挂断电话。 “刚刚在和家里人打电话?”米莹把换下的衣服放进洗衣机,边调试面板边询问。 看样子只是随口关心,并没有听到通话内容。 印芸竹也准备去洗澡,糊弄过去后听对方说:“你刚住剧组,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家里人,想念是正常的。” “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再调剧本,毕竟后天就是开机仪式了。” 这话说得对,改剧本是个耗费心神的工作。即便时间尚早,印芸竹还是决定早点上。床休息。只是和家里人通的电话,让她难得失了眠。 几个月的时间,都要和江梦合处在同一屋檐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翻脸太过。如今尴尬的成了自己,对方倒像个没事人。 * 再次见到江梦合,是在剧组的开机仪式上。 《万海寻洲路》是她近几年完结的一本书,题材属奇幻异闻。当初动笔写时,印芸竹就没想到未来会卖出影视版权。造景宏大,斥巨资搭建未必能回本。 但有赵贞芳在,资金似乎不是最大的问题。对方出手大方,在她手里买下版权,签订合同的第二天,银行卡汇款的三百多万到账,顶得上泉城一套小公寓。 非买断制的模式更容易激励人,印芸竹站在一众工作人员身后,突然对这部影片上线充满期待。 天朗气清,踏上层叠错落的台阶,放眼望去是远处葱茏茂密的深林。红瓦飞檐散发古朴的历史感,台前乌泱泱围着一堆人和设备。 江梦合站在其中格外显眼,她本就身量高挑优越,通身气质在人群中一眼便可望见。 此时,她的身旁站着昨晚餐厅见过的女孩,听米莹介绍说,是饰演夏月的艾雪。 艾雪想和江梦合搭话,后者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只好讪讪闭嘴。 投资商向来不爱往剧组跑,赵贞芳是个例外。和贺平交好的缘故,在对方上香以后,她同样接过助理递来的三炷香,冲高悬的木色牌匾拜了拜。 “祝《万海寻洲路》票房大卖!” 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旁人纷纷附和,空旷的广场热闹非凡,伴随络绎不绝的掌声。 印芸竹总会下意识去看江梦合,后者神态自若,自始至终维持淡笑,鼓掌也象征性地抬手拍两下。 和艾雪激动得脸颊泛红形成鲜明对比,女人的优雅自持是刻在骨子里的。 感受到直勾勾的视线,江梦合朝这边瞥来,含情眉眼寡淡得像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又十分默契地挪开。 开机仪式结束得顺利,场上的工作人员忙碌起来。副导演指挥场务搬动设备的同时,顺带清点道具,执行导演负责调整多个机位角度,彼此分工明确。 第一场戏并非影片开头,想着试水拍摄效果,截取一段不算重要的片段。印芸竹同样没闲下来,和米莹被导演叫了过去。 “调整后的剧本我看了,还得再改。”贺平坐在显示屏前,翻阅两人连夜修改的第七版剧本。 周围没有座椅,印芸竹只好蹲下,听对方提出各种意见,偶尔会指出听不懂的术语,过了近半个小时,起身时双腿早已麻木无知觉。 “夏月这段给她加点戏,穿插回忆让人物更饱满,最好能体现出弧光。” “你和米莹回去再商量,她的戏份比较靠后,不急着最近。”贺平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幸好印芸竹有写人物小传的习惯,否则凭空加一段戏太过突兀,加上几个月前完结的新书,剧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刚回到休息区,艾雪带着助理坐过来。 “哈喽,”对方热情冲她打招呼,“刚刚看贺导去找你,听说是关于我的,有什么变动吗?” “加一段你的戏份,挺靠后的情节。”印芸竹尴尬回应,她实在不擅长同陌生人打交道,而对方又是人群中吃得开的交际花。 “我的戏份吗?”听到加戏,艾雪的眼睛蓦地亮了。 即便正式进入剧组,大多数演员也无法拿到全部的剧本。自己饰演的角色结局如何,许多人只能靠原著猜个七八。 “是。” 印芸竹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翻找之前做过的记录。纸页上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凌乱到细看也不懂在写什么。 耳边是艾雪对助理的抱怨:“哎呀好烦,又要多背台词。” 语气带着些许不情愿,可又有哪个演员不希望戏份多?更何况贺平的片子,多一个镜头就多增一分爆火的筹码。 “没关系,江梦合说不准都要ng好几次,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助理用哄孩子的语气宽慰。 不同于任妤甜美清纯的长相中,含。着从小被瞩目的骄矜和傲慢,艾雪看上去更人畜无害。稚嫩的脸蛋笑起来毫无攻击性,眼尾微微下垂,双眸灵动澄澈。 和她相比,印芸竹则被衬得小家碧玉,内敛融合着几分怯。 一提到江梦合,艾雪像触发了机关:“梦合姐那么厉害,怎么会ng?” “是,这才是榜样的力量。”助理顺她的话往下说。 得到夸奖的艾雪轻抬下巴,似是无意睨了眼印芸竹:“和梦合姐相处的确能学到不少东西,昨晚我们两打了好久的电话,她一直在给我捋人设。” “你知道吗?”她点了点太阳穴,“那一刻简直茅塞顿开。” 不知捕捉到哪个词,印芸竹正捋大纲的手顿住,黑色中性笔在细腻的纸张上洇出一个小圆点。 意识反应太过,她轻轻掀开纸页,重启一张。 “印老师,你是不是也觉得梦合姐特别好?”艾雪没由头来了这么一句。 “还行,我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印芸竹撕下便签纸,夹进书页。 素净清雅的栀子香忽地飘来,比江梦合身上的味道要淡,后调带着点清浅的乳糖味。对方突然凑过来,去看她安排的剧情。 “没关系,多相处相处就熟悉了嘛,印老——” 印芸竹猛然起身,打断她伸手过来的动作,勉强挤出一抹笑。 “片场太吵,我静不下心,先回酒店了。”扔下这句话,她向贺平走去。 开机第一天,片场几乎都是琐碎的事。对印芸竹身体不舒服为由的请假,贺平关心几句,爽快应下。 第71章 回酒店的路上,印芸竹怀着抱着包,脑海回荡艾雪方才说的话。 她昨晚……居然和江梦合打了好久的电话。 和江梦合在一起时间不算长,可摸透对方的脾性,印芸竹也知她是个疲于应付麻烦的人。两人在一起通话次数虽多,可大多是寥寥交代见面的时间地点。 江梦合是个有耐心的人,又不像看上去那么有耐心,伪善的话说得多,连本人也分不清其中的虚情假意。 其实从开机仪式时,印芸竹就偷偷注意那边的人。因前天晚上在餐厅见过艾雪,她实在好奇对方的身份,询问米莹后得到了答案。 艾雪和江梦合相处时自然恰当,即便被拒绝也不会怀恨在心,靠过去讲些玩笑话逗后者开心,江梦合又捧场回应,画面刺得扎眼。 印芸竹本以为自己不在乎,可心中的不平衡让她生出几分嫉恨。才短短一个月,江梦合调整情绪的速度令人惊叹。 更让人质疑在上段情感中的真心。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摒弃脑海中的杂念。 管她和谁亲密暧昧,都与自己无关。 酒店被剧组承包以后,工作时间内整栋楼几乎都空了,宽敞明亮的大厅人影少得可怜,前台的小姐正坐在那里玩手机。 等待电梯抵达一楼,她走进去,按下楼层按钮。在门即将合上时,缝隙被伸。进来的手抵住。 印芸竹心惊,连忙按下开门键,女人的脸映入眼帘。 江梦合缓缓踏入电梯,今天没有她的戏份,因此穿了身常服。长直的黑发挽住,额前几缕碎发落下,她别到耳后,露出耳垂精致小巧的银钉。 “你就不能等下一趟吗?”回想刚才的场面,印芸竹还未从恐慌中回神,即使电梯有感应,可仍令人心有余悸。 “抱歉,回来拿东西,比较急。”江梦合站在角落,电梯壁倒映出颀长身影。 也不知抱的哪门子歉,印芸竹蓦地想起艾雪的话。 江梦合永远温和体贴,是非不分地将所有的好散给别人,不负责任索取爱慕后,在得到坦白的一瞬又抽身离去。 “没必要和我道歉,毕竟没什么关系。”印芸竹直视前方,言语流露出幼稚的赌气。 失重感自脚底传来,电梯稳步上升。 闻言,江梦合笑:“那你和谁有关系?” 这话不知是随口一说,还是暗指她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我和谁有关系都跟你没关系!”印芸竹觉得好笑,现在来装好人假意关心,当初干什么去了? 她性子软,可不代表棉花芯没藏着锋利的针尖,在狭窄。逼仄的空间内,抬高音量多了几分气势。 江梦合沉默,随着“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指定楼层。 印芸竹走出去,正准备拐弯,却见对方跟上来,拦在她的身前。 女人脸色不如方才和悦,眉头略压下:“我现在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请问你以什么身份,站在什么立场过问我的事?” 当日的话如数奉还,印芸竹心中却并不觉得痛快。 她看到江梦合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拢住烟头点起火来,甚至不愿在自己面前演下去。 明晃晃的恶劣。 在失去身份形同陌路的那一刻,她站在眼前,自己就连污点也要一并接受。 江梦合不再会照顾她的感受。 白雾朦胧秀丽的脸,女人别过脸缓缓吐。出,露出分明的下颌线。 “同事。” 这回答太牵强,印芸竹忍不住想笑:“剧组那么多工作人员,你大可以去关心她们。” “我只是个没话语权的编剧,实在承受不起。” “非要这样说话?”江梦合皱眉,反感她的阴阳怪气。 “你当初什么态度,如今又要求我的态度,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印芸竹觉得疲倦。 她不想继续和江梦合掰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不如一把火烧得干净,何必去摆出来重新打理。 “当时心情不好,所以迁怒到我身上?”印芸竹指了指胸口,“我是出气筒吗?想看到就一个电话打过来,不想看到就踢走,过几天又把人哄回来。” “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既然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又何必重蹈覆辙。” 意识到情绪激动,她放软语调,讲话带着闷闷的鼻音。 注定无法磨合,在看到已定的结局,还要不顾火坑往里跳吗? “话说得过了,”江梦合皱眉,“同一个剧组,关系别闹得太僵。” “是太过了,那我重申一遍。” “江梦合,我承认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但分开了,我身边迟早会有别人,再续前缘也是互相耽误——” “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互相耽误?”江梦合打断她的话,讥讽道。 印芸竹鲜少看她流露出明晃晃的恶意,语气像淬了冰寒凉。她屏住呼吸,心突然揪紧似的难受起来。 “难道不是吗?” 心被委屈浸泡得酸涩,只是一段随时可以抛弃的关系,为什么要走得艰难卑微,走得小心翼翼。 这声质问直击人心,江梦合深吸一口烟,火光黯淡,她垂眼不语。 连廊的窗户没关严实,风呜咽着朝里灌,驱散潦倒颓废的烟雾。两人默立对峙许久,女人率先打破沉默。 “是。” 嗓音被烟熏得嘶哑低沉,像割裂布帛后的毛躁边缘。 她承认了。 印芸竹扯起嘴角,临走前轻轻撞开她的肩膀。 走廊只剩江梦合一人。 她夹住烟头,直到火星燃尽传来灼烧的痛感,才后知后觉回神。 指节处被烫出绯。红一片,女人却恍然未觉。她盯着那处伤痕,走到垃圾桶旁。 回想刚才印芸竹的话,她按住烟头,用力捻了捻。 第46章 “印芸竹,你可真偏心。” 回到酒店,印芸竹换身衣服躺在床上,被烟味熏得太阳穴胀痛。 身上还残留江梦合的气息,她拉起被角捂住脑袋,翻身将自己蜷缩成蜗牛壳。 肩膀微动,眼眶湿热后尾随而来的是酸涩。一觉睡去,醒来已是下午。 她缓慢地掀开被子,发现米莹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到动静,对方抬手。 “你醒了啊?我听贺导说你身体不舒服,特意回来看看。”米莹打开桌上的塑料袋,饭菜的油香扑鼻而来。 “刚来平城,可能水土不服,吃点药就好了,”她从底下掏出几个药盒,“我买了煎饺,这会儿还是热的,你趁热吃吧。” 说完,她走到电视柜前烧水,准备给人冲药。 印芸竹头发毛躁凌乱,半坐在床上被掀了兔子窝似的。望着米莹为自己忙前忙后,说不感动是假的。 “谢谢你。”她擤了鼻涕,浓重的腔调带着惺忪的睡意。 “你可倒好,在酒店躲懒,都不知道今天片场上发生的事。” 嗡嗡的烧水声盖过音量,印芸竹脚摸索着拖鞋,跑去卫生间漱口后,回来吃午饭。 “怎么了吗?”她打开打包盒,询问。 “艾雪呗,嘴巴抹了蜜的甜,哄得执行导演晕头转向。” “我记得今天没她的戏份啊。”印芸竹掰开筷子,顿了下。 米莹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不屑耸肩:“是啊,贺导说给她加点戏,结果这个艾雪就飘了,竟然跑去要求多加点和江梦合的对手戏。” “贺导不同意,她又跑去求执行导演,两人就被骂一顿,那训斥嗓门可叫一个大,在场的几乎都听到了。” “她刚入行不久吧?浮躁点也是正常的。”印芸竹咬了口煎饺,是猪肉芹菜馅的。 “是啊,居然跑去求执行导演,怎么想的……”米莹撇嘴,比了个大拇指,“能蠢成这样,是这个。” “你好像不喜欢她?” 听这口吻,像是结怨已深。 “还行,以前和她合作过,可爱给自己加戏,我们做这行又要来回改,单纯烦而已。”米莹抱着枕头来回揉。搓,语气愤愤。 原来是打工人的怨念。 印芸竹不知道这种行为的轻重,于是询问:“那经过这件事,贺导还会用她吗?” 戏还没正式开拍,选角同样没对外公开,临时换人的事屡见不鲜。加上之前调整片段顺序时,把重头戏放在前面,就是以防万一。 她约莫能察觉到艾雪对江梦合的特殊情感,心中百味杂陈,又难免生出微末的阴暗想法。 “哪儿能啊,都是小事咯,哪个演员没被骂过?再说这艾雪有实力,短时间内找不到同类型的演员了。” 见水烧开,米莹将其倒进纸杯中,正准备抠胶囊,被印芸竹及时拦下:“不用,我调整好了,吃点饭就不会饿了。” 她并非真的生病,不过是躲避艾雪的托辞而已。 “行吧,那你多注意,要吃得时候自己拿,说明书在这里。” 第72章 “谢谢啊。” 吃完迟来的午饭,印芸竹的精气神果真比上午好许多。只是略肿的眼睛吞掉眼皮,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站在镜子前,她把冰袋敷在眼上消肿。还好米莹没细看,单纯以为是睡过了头。 走出卫生间,就见米莹把打印好的纸排在床上,正专注做笔记。夏月的戏份比较靠后,她们有足够的时间打磨。 “哎,这角色是真挺不错,给艾雪演可惜了,”米莹啧了声,“她们两除了名字都是两个字,没看出任何相同之处。” 听到这话,印芸竹笑,搬个矮板凳和她抵肩坐下:“没办法,导演选的人。” “没有她的戏份还成天往剧组里跑,那点心思谁都看得出来,真当我们瞎啊。” 米莹列好粗纲,开始深挖夏月成年后的性格,倒推分析童年经历,时不时借鉴印芸竹给的笔记。 “江梦合?”印芸竹手肘抵在大。腿上,身体前倾。 如今提到江梦合,她勉强能克制住情绪,不让外人看出端倪。 “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米莹忽然抬头,看珍稀动物似的望着她。 “我也只是猜测……” “不用猜测,就是啊,这两天天天缠着江梦合吃饭,人家都不愿意搭理她,任妤好歹端着架子,她演都不演了。” “我还听说,”米莹突然凑过来,神神秘秘道,“昨晚艾雪说要去江梦合的房里讨论剧本。” 这一消息太过劲。爆,印芸竹后背紧绷,状似不经意询问:“然后呢?” “江梦合拒绝了呗,怎么可能答应,她本来绯闻就少,要是被有心人抓拍,又得上热搜。” “然后她们就打电*话,只是艾雪抓不住机会,老是说些不相干的,到最后江梦合直接闭麦睡觉了。” 说完,米莹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你说这小姑娘咋这么逗呢?脸皮比城墙还厚。” 说完,她还双手平行比了个距离。 印芸竹知道这件事,是上午在片场,艾雪主动过来和她讲。说来也怪,自己和她素未相识,对方却像带着目的,句句不离江梦合。 莫非两人曾经的关系被知道了? 思来想去,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在哪里露出马脚。不过以艾雪对江梦合的仰慕,应该是不希望自己与后者攀扯上关系的。 这样也好,谁都不会乱说出去。 “可信吗?”印芸竹单手托腮,就当听个八卦。 “江梦合经纪人讲的,绝对保真。”米莹信誓旦旦,留下印芸竹若有所思。 如此一想,上午自己还错怪了江梦合。然而关系在那段不欢而散的对话中降至冰点,想要回温希望渺茫。 印芸竹有些后悔,她总会复盘感情中的摩。擦,用放大镜去看细枝末节的事,较真到悚然的程度。 * 接下来几日,剧组安排逐渐步入正轨。印芸竹和米莹身为跟组导演,没事就坐在场记旁一同看演员工作。 拍摄特写时,镜头几乎要怼到江梦合的脸上。 她今日身着墨色长袍,金色束腰衬得女人身轻如燕般敏捷。此时正拍摄一场武打戏,指导老师在旁教学,江梦合则专注模仿。 这个片段是荀千意在房顶追击刺客不成,反被后者威胁以夏月当人质。 化妆师正在给艾雪化妆,略施粉黛的脸像春日娇。艳的桃花,她接过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式开拍时,江梦合系上腰带,被威压吊起升至房顶。红砖常年松动,踩上去噼里啪啦让人心惊。 “江老师,怎么样——”底下的道具师高喊,见她比了个可以的手势,缓缓升起,各机位准备就绪。 随着执行导演喊开始,江梦合瞬间动了,矫健的身姿在顶上快速移动,像掠过湖面的海鸟。 前面的男人从房檐一跃而下,长剑出鞘,直接刺向站在庭院的夏月。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把她杀了!”锋利的刀刃抵在女孩的脖颈上,刺客放着狠话。 荀千意足尖轻点落在地面,冷肃的眼神扫过,淡淡开口:“放了她。” “千意姐姐……”夏月握住男人的手腕,不敢轻举妄动,双眼含泪唤着荀千意。 “你……你不用管我,他是大夏的叛徒,为了他牺牲我没什么的——” 女孩泫然欲泣惹人心疼,呜咽颤。抖的尾调暴露内心的紧张恐惧。三人对峙,气氛一触即发。 坐在场记旁边的米莹拧紧眉头,拿过剧本翻到当页,和印芸竹对视一眼。 “这不对吧?剧本里没这段啊。”她本就对艾雪有意见,此时更是见缝插针挑刺。 这句台词是演员自行发挥,虽说剧本没有,倒也符合人设。执行导演看向贺平,见后者一言不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拍。 江梦合素养良好,对随机应变没流露出任何诧异,仍然按照原先的剧情走下去。 “好大的胆子。”她刻意压低嗓音,眉目冷冽。 只见一席墨色长袍随风猎猎而响,女人迅速抽出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刺去。在夏月的纤细脖颈即将被刺入时,剑声铛然,轻易打掉刺客的武器。 “卡!”执行导演抬手示意,“上道具,血包准备。” 道具师起身,把准备好的褐红染料涂抹在夏月脖子上,又和化妆师齐心补上刀口伤疤。 印芸竹没进过剧组,看一切都觉得新奇。剧情的不连贯让她无法代入,没有后期特效加持,银幕上的滤镜走进现实,也不过如此。 不过天塌下来,都有江梦合的脸撑住。她握着做工精细的文剑,轻巧得非常适合单手运作。 接下来除了艾雪ng三次,其余的片段一遍过,江梦合今天的戏份彻底结束,但仍然要留在剧组。 贺平正在观看刚才的桥段,如果出现瑕疵或不满意的地方,还需要重新补录。 印芸竹正和米莹讨论剧情,后者见艾雪走向休息室,翻了个白眼:“自己要不到戏份,可真会抢戏,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主角呢。” “我不懂这些。”印芸竹难得有空,今天工作清闲,没有需要临时加戏修改的地方。 她坐在椅子上,远远观望片场的动静。只见江梦合独身一人去休息,想到艾雪前脚进去不久,又开始心烦意乱起来。 走廊两侧的休息室几乎房门紧闭,偶有虚掩的门流出讲话声。除了几位主演,其余人共用同一个。 江梦合松开束在腰间的系带,为了增添打斗效果,束胸和束腰紧得令人难以喘息,尤其剧烈运动,更是勒得痛苦。 她扶在洗手间的水池旁,镜中映出英气飒爽的眉眼。在造型刻画上,化妆师特意减少面部留白,给人一种犀利感。 身后传来脚步声,艾雪摘掉厚重的头饰,从门口进来。 “梦合姐,好巧。” 不知是真的巧,还是对方有意为之。江梦合轻蹙眉头,这一细微表情转瞬即逝,又恢复如常。 “过来洗个手。”说完,她手伸向感应区。 艾雪含。住双唇,缓慢挪到她身旁,用讨赏的语气说道:“梦合姐,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她惯会借工作的理由靠近江梦合,这点心思几乎不带遮掩。演这么多年戏,江梦合识破简直轻而易举。 只是殷勤太过,成狗皮膏药就惹人烦了。可即便内心再讨厌,她面上不会显现分毫。 “不错的,很少会有新人敢为自己争镜头,你很勇敢。”江梦合沥清掌心的水,抽出纸巾细细擦拭。 听不出其中的讽刺意味,艾雪将其当成褒奖。被爱慕的前辈夸奖,她兴奋得耳廓涨红,傻笑道:“这也是梦合姐教得好。” 江梦合比较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见对方恍然未觉,委婉提醒。 “只是下次尽量少添戏,容易出错,新人多积攒经验更好。” 洗手间阴寒,沁入她的嗓音,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 最后一幕戏,本该是荀千意杀掉刺客后,夏月害怕得躲到她身后。然而艾雪兴许吃到抢戏的甜头,仓皇奔跑间似是要撞进自己怀里。 桥段经典,阅剧本无数的江梦合甚至能猜出来,接下来她就要躲进怀中哭泣,说些“千意姐姐我怕”的狗血台词。 幸亏她眼疾手快,攥住艾雪的手腕直接拉到身后,才避免更多的肢体接触。 “嗯嗯,我知道啦,”艾雪听话点头,“明天还有戏份,我争取改进……” 后面的话吞吞吐吐,她睨着江梦合的脸,轻声:“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对戏吗?” 江梦合把用过的纸巾随手扔进垃圾桶,浅笑:“抱歉,这两天有事,戏份可能要后调了。” 闻言,艾雪愣住:“啊?可是我没听导演提起过啊。” “现在正要去,先走一步。”女人颔首,舒展的眉眼藏着几许松弛。 回休息室后,江梦合摘掉腰上的佩剑,重新来到片场。 第73章 密集的人群与设备围着中间的空地,无聊的群演正盘腿坐在地上聊天。她绕过镜头,走向贺平。 对方正盯着半成品深思,余光捕捉到阴影,抬头去看。 “梦合,你没去休息?”她搬出旁边的月亮椅,示意女人坐下。 江梦合揽起裙摆,也不跟她客气,开门见山道:“导演,我想调整戏份。” 贺平的注意力从屏幕挪到她脸上,女人神情淡然,沉淀出与新人截然不同的稳重气息。 “怎么说?”她暂停画面,面向江梦合。 “家里出了点事,急着回去,麻烦通融一下。” 即使是求人的态度,江梦合也不卑不亢,加上理由合理,贺平一时犯难。 看出她的犹疑,江梦合补充:“不会耽误太多进度,就两天。” 贺平无奈,冲印芸竹的方向扬起下巴:“你亲自去问编剧,看戏份好不好调整,不好调整就没办法了。” “谢谢导演。” 此时的印芸竹还没察觉即将到来的麻烦,正比对原著在剧本上涂涂画画。 同一篇稿件反复修改是件枯燥的工作,她总算明白先前学习做跟组编剧,那人提醒自己创作与改编的不同。 一切以甲方为主,修改次数多了,文字似乎也失去灵气。 米莹被财务叫去打印资料,印芸竹正用指腹折出页面一角打发时间,面前投射一片阴影。 熟悉好闻的香水萦绕在鼻息,随着灼热呼吸氤氲得浓郁。她抬头,见江梦合站在面前。 陡然凑近看穿着戏服的江梦合,她一时还真不习惯。墨色长裙绣着金色暗纹,走动间随着衣角款摆而流动,给女人添了几分雍容华贵。 前几天在电梯口说得决绝,两人接下来几乎没任何交流。如今正面碰上,印芸竹感到尴尬。 不想在江梦合面前露怯,她仰头:“有事?” 冷硬得像碎裂的镜片,折损不得也碰不得。比起生气到炸毛的可爱模样,这样更容易将人镇住。 “找你的,明天的戏份帮我调到大后天。”江梦合坐在米莹的位置上,语气理所当然。 她生气难以察觉,印芸竹也是跟在江梦合身边很久,才勉强能区分一言不发时究竟是愠怒,还是纯粹懒得讲话。 如今看这态度,八成还没从上次见面后的情绪中走出来。 印芸竹低头,仿佛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去找贺导。” “她同意了,”江梦合顿住,侧脸端详她,“印编剧,只等你发话。” 语气轻慢,像一种磨人的挑衅,她最会用这种陷阱将人圈住,让人不得不答应她的提议。 无论是在床上哄着要一次又一次,还是现在这样,印芸竹都很难拒绝。 “不好改。”这次她却开得了口。 不想再被江梦合牵着鼻子走,哪怕是工作上的事,还有米莹替她料理,自己没必要亲自去淌。 印芸竹是个感性的人,她很难将私事和工作完全剥离。尤其服务对象是自己想要逃避的人,她恨不得缩进贝壳,任由旁人劝说也不松动分毫。 江梦合眼神流转,透光时瞳孔呈清浅的琥珀色:“不好改,还是不想改?” 她指腹摩挲着下。唇,轻飘飘的语气给人沉重一击。 印芸竹最烦她这样,疑神疑鬼好似所有人应该围着她转:“江梦合,麻烦你别把私事代入到工作上,并非针对你,是真的不好改。” “编剧也是人,你以前也爱这样给人添麻烦吗?” “我以前怎样,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有来有回的质问,印芸竹一时语塞。 她记得江梦合曾经在剧组集中戏份,腾出时间只为和自己见面。那时两人正上头,蜜里调油磨合得仿佛本该一体。 最幸福上头的美好时光,分开后回忆起来如泛黄的老照片,感慨的同时又觉得讽刺。虽然印芸竹并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可对方一番话实在像挽回的陈词。 情绪绞紧找不到发泄口,憋屈得让人无法舒展,两人本不该走到如今的地步,是她自己太真情实感。 江梦合将印芸竹的反应尽收眼底,她垂眼沉思。 “改不改?”她下了最后通牒,“不改我去找另一位编剧。” “那你去!” 印芸竹不惯着她,朝米莹离开的方向望了眼:“她估计还要有一会儿回来,你先去忙你的。” 话音落下,她继续动笔,全然把身旁的女人当成空气。 空气凝固到几近化为实质,紧绷得像两端来回拉扯的麻绳,谁先松手便输得彻底。 风过簌簌,喧闹的片场中,两人所在的棚子与其它隔开,形成古怪的真空地带。 印芸竹心思飘忽,关注身旁人的一举一动,注意力全然没放在剧本上。都说半生不熟的关系最尴尬,可两人如破镜的相处模式更令人想要逃离。 不知过去多久,江梦合在这场对峙中先低了头。 “印芸竹。”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喊她的名字。 不同于形同陌路的冷淡,这声名字喊得更像极力克制后的无奈妥协。江梦合向来稳重自持,哪怕私下被偷。拍都是得体的,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沉不住气。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印芸竹准备无视时,忽地传来冷肃的风,紧接着手腕被人攥住,痛得连腕骨几乎要被捏碎。 她不受控制去看。 “印芸竹——”江梦合一字一顿,情绪在爆发的临界点徘徊,“你和我置什么气?” 握住的黑笔松了力道,从书页的夹缝滚落到地上。 印芸竹视线划过女人紧抿的唇,最后落在她的眼,黯淡无光中携着落魄与委屈,把映下的自己泡进如盛夏的潮湿。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江梦合怎么可能会委屈?她该是温柔斯文又光鲜亮丽的。 手腕痛意加重,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也会生出如此气力,挣脱不掉后陷入几分无法把控的恐慌。 脑海蓦地想起曾经的江梦合,最爱把死挂在嘴边,印芸竹总认为是情到深处说出来刺。激她的。 片场人来人往,害怕被看见,她低声呵斥:“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有麻烦,松手!” 意识到行为太过,江梦合别过眼去,微抬下巴来消化内心杂糅的情绪。紧接着,她再次回头,哂笑道:“我在你眼里成了麻烦,她做什么你都甘之如饴,是吗?” “你得了什么妄想症!”印芸竹打掉腕上作乱的手。 力道松开,她连忙去看江梦合,却见女人起身,阴沉沉的威压笼罩在身上。 “印芸竹,你可真偏心。” 她重又恢复温和模样,慢条斯理整理拉扯间凌乱的衣袖,唯独笑意不达眼底。 扔下这句话,她居高临下睨了印芸竹一眼,转身离开。 第47章 光鲜亮丽的她被重新按进无法挣。扎的泥泞之中 淋浴间内水汽氤氲,雾气蒸腾朦胧,印芸竹仰头洗干净发上的白沫,脑海回荡白天和江梦合的对话。 她连对方口中的“她”是谁都不清楚。 烦躁地关闭水龙头,她擦干身体,披上衣服走出洗手间。 米莹正在修改江梦合的部分,一想到这件事,印芸竹心口没由来愧疚,毕竟本该两人做的工作,对方全部包揽下来。 “改得完吗?”她从抽屉拿出吹风机,“要不要我帮你?” “这有什么改不完的?”米莹耸肩,鼠标按键飞快按动,“不就是调个顺序,多简单的事。” “哎,我听说江梦合原先找的你,你没同意啊。” 本是无心一句话,却让印芸竹插电的动作一顿。 她怎么还告状? 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拢起湿润的长发:“没办法,我经验不足,怕不小心改崩了。” “没事的,总要历练的嘛。”米莹从床上坐起来,调整背后的靠枕就不再言语。 吹风机的嗡嗡声充斥整个房间,等发丝半干后,印芸竹停下,听到床上的人开口:“对了,你待会还出去吗?” “不出去,我都洗完澡了,”她奇怪,“怎么了?” 米莹面露遗憾:“啊,本来还想让你帮忙拿个快递的,我在改剧本,暂时走不开哎。” 她指了指放在小桌板上的笔记本电脑。 话说到这份上,印芸竹不好拒绝。如果自己接受江梦合的要求,现在奋力工作的就不会是米莹。 “你把取件码发我吧,我帮你去拿。”她拿起架上外穿的衣服。 “真的啊?小印你人真好。” 被发好人卡的印芸竹得到取件码,带上房卡下楼。 晚风舒爽,吹得发丝酥酥麻麻,酒店亮起的灯映在身后。她戴上耳机,缓步走在大路上,晚饭吃得不多,印芸竹打算顺道去超市买点面包。 远处还有正在工作的拍摄组,幸好她和米莹是跟组编剧,闲下来时两三天没事,否则就会像别的演员一样,辛苦到九十点才下班。 第74章 取件的快递柜离酒店不远,在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中格外隐蔽。本该是送到酒店楼下,奈何怕粉丝骚扰演员,快递和外卖几乎不让进去。 拿完快递,印芸竹朝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去。光照在靠玻璃墙的货架上,把烘焙焦香的面包和热腾腾的关东煮衬得美味。 远远望见门口站了几个女生,激动尖叫得围着中间那人说话。 “雪雪我好喜欢你啊啊啊,你比电视上看起来还要漂亮!” “可以合个影吗,我想发到微博上。” “你最近拍了什么戏,怎么都没听到风声啊?” 印芸竹经过时,看到艾雪正替那三个女生签名,微笑回应:“拍戏要保密,不可以泄露哦,等影片上新,请多多支持!” 话音落下,她深深鞠躬,礼貌得像隔壁家的小孩。 艾雪似乎刚回来,脸上的妆还没卸干净,米白色外套里是套头衬衫,左胸贴着可爱小熊,是最近代言的品牌。她资源不算好,属于小众且粉丝粘性高的一类。 “雪雪你好可爱……” 夸奖吹捧的话随感应门关闭而消失,印芸竹没放在心上,走向速食货架上挑拣面包,打算把明天的早点顺带买了。 要不要再给米莹带点呢?她貌似还没吃晚饭。 正当她专心思索时,门再次打开,艾雪走进来。 印芸竹最终选了个芋泥肉松三明治,和几桶泡面。她捧着堆积的零食走向前台,笨拙又小心翼翼。 艾雪和她擦肩而过,本就摇摇欲坠的东西瞬间被撞开,凌乱得散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蹲下身子去拣零食,又边懊恼该拿个篮子过来。 “印老师?”艾雪弯腰,去打量她的脸,惊喜道:“真的是你!刚刚光顾着和粉丝讲话,我当时还在想,会不会碰到熟人。” “我看你在和她们聊天,就没打扰你。”印芸竹分神和她讲话。 女孩直起身,俯视道:“这么晚还在买零食,是没吃饭吗?” “晚饭吃的不多,我比较容易饿。”印芸竹回应,她和人聊天永远是简单的问答模式。 面前人双眼微垂,像委屈可爱的小狗人畜无害。听到这番话,连忙关心:“啊,印老师这一行要动脑子,不补充糖分怎么行?” 她扫过地上的泡面,为难道:“你平时……就吃这些?” “嗯,”印芸竹低头,把最后一个泡面拢进怀里,“我还有事,先走了哦。” 礼貌道别后,她把东西推到柜台,又要了两份关东煮,从口袋中拿出掉落的半只耳机。 戴上前,似乎听到身后一声轻嗤。 印芸竹结完账,拎着快递和零食回到酒店。米莹并不在房间内,看样子是去贺平那里交剧本,群里也发了新版文件。 换完衣服,对方正巧回来,闻到关东煮的味道,忙不迭凑过来:“什么东西啊,这么香?” “我看你没吃晚饭,给你买的,还有明天的早饭……”说完,印芸竹去翻塑料袋,把三明治拿出来后,剩下的全推给米莹。 “哎哟真好,小印你真是天使,”米莹张开双臂拥抱她,“多少钱?我结给你。” 被拢住的印芸竹脸红,缓慢蹭出来:“没事的,本来就该两个人完成的工作。” “多大点事,还要两人干?以后有麻烦叫我,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米莹郑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忽而又道。 “对了,你出去喷香水了?” “没有啊。”印芸竹抬起手臂轻嗅。 “那怎么一股香水味,还挺好闻的,就是有点熟悉。”米莹耸动鼻子,浑不在意地拿起关东煮,坐在沙发上。 说到这里,印芸竹想起来:“刚刚在便利店遇到艾雪了。” 说完,她将前因后果简单讲述一遍,香水味或许是撞上时沾染的。也亏米莹鼻子尖,这都能闻到。 讲着讲着,身后人没了声,印芸竹回头,撞见对方在咬牛肉丸:“等等,这个艾雪是不是对你有意见?” “啊?”印芸竹不明所以,把手上撕开的调料包扔进垃圾桶。 她在人情世故上向来迟钝,当时可能不舒服那么一下,就又不在乎地忽略了。 米莹嘶了声,脱鞋盘腿坐在沙发上:“当时东西掉了,她没帮你捡?” “唔,她当时在看货架。”印芸竹知道她讨厌艾雪,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不是,正常人撞到该说声对不起吧,然后蹲下来帮你忙吧?这艾雪啥也不干,是人我吃啊。” “你不觉得她很像故意的吗?”对方的揣测超过了印芸竹的思考范围。 “可她为什么要针对我呢?” 水烧开后,印芸竹端起来倒入碗中。凝固的酱料冲水化开,在清水上飘荡一层金色的油花。 她想不明白,自己和艾雪交集不多,对方犯不着为了她大费周章。归根结底,应该是米莹多想。 米莹喝了口汤,拿起竹签指向她:“她这人最小肚鸡肠,说不准你改的剧本让她不满意,就心生怨恨。” “这种小事,犯得着吗……”印芸竹喃喃。 她对这些藏匿的恶意并不敏感,就像缝隙和角落的灰尘,打扫不干净就算了。可必须要承认,它们是存在的。 仔细想想,米莹说得不无道理。假如自己不经意间得罪艾雪,以后工作上说不准沟通会更困难。 印芸竹特意容易陷入死胡同,拧巴地求证许多遍依然找不到最优解,索性不再去想。 翌日,她起个大早来到剧组,环顾一圈没见到江梦合的身影,猜测昨夜对方已经飞往泉城。 场务忙碌于搬运和搭建,偶有早起的演员匆匆前往化妆室。印芸竹坐在椅子上,边咬三明治边观察周围。 她本不必来得这么早,跟组编剧虽然不像财务,可来事时仍然脚不沾地。在酒店无事,索性独自来看看。 米莹还窝在床上睡懒觉,在叫唤数遍无果后,印芸竹只得作罢。 天际被光线破开,熹微自层层云中透在脚下的纹理砖块上,让人不禁抖擞精神,开始一天的工作。 身旁的椅子被拖开,来人兀自坐下。余光瞥见人影,她放下三明治,见艾雪穿着戏服过来。 女明星保养得更精细,虽没来得及化妆,可白里透红的肤色在清晨更嫩。艾雪眉眼挟着惺忪睡气,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江梦合不在,她更自在些。 “印老师,早啊。”她嘴里像含了气,吐字跟着含糊不清。 “早。” 昨日米莹那番条分缕析,让印芸竹对眼前人的态度转得微妙。像在心口埋了粒沙子,柔软的脾性中磨合不掉,看人都有些膈应。 她简单打声招呼,便没再搭理。为了避免尴尬,拿出手机假装在玩。 “也不知助理跑哪里去了……”艾雪嘟哝,突然转身道,“印老师,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印芸竹注意力从屏幕挪到她脸上。 “我还没吃早饭,本想让助理跑腿,结果半天没看到她的影子,可能被别人叫走了。” “能麻烦你去帮我买顿早饭吗?”艾雪双手合十,露出拜托的无辜神色,令人难以招架。 “我现在——”印芸竹卡了壳,想到的托辞一一被否认。 她现在确实没什么事,放眼整个剧组,最闲的竟然是自己,连艾雪都忙着补妆背台词。 “抱歉,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她靠在椅背上。 “我会支付报酬的。” 这话放在日薪微薄的群演身上,兴许会有作用。然而印芸竹将将收到一笔巨款,自然对她口中所谓的酬劳不屑一顾。 “请找别人吧。”话音落下,她抽出剧本,拒绝交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好吧……”艾雪嘟哝,掏出手机,不知对谁连打数十通电话,都没得到回应,气得直接关机。 没过多久,消失的助理终于出现。她似乎刚忙完,一路小跑过来,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 “不好意思小雪,刚刚副导演让助理去领新的戏服,没来得及告诉你。” “戏服呢?”艾雪眉宇浮现明显的不耐,又憋着一口气无法发作。 “放你化妆桌旁边的柜子上了。”助理把手中刚买的咖啡和包子放在桌上。 “顺路买的早饭。” 印芸竹心思全没放在书上,时刻观察她们的动向。依照她的经验,许多明星私底下和银幕上展现的形象不同,像江梦合表里如一的,才算少部分。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表里如一。 思绪飘忽,她下意识摩挲左手的腕骨。昨天被女人攥住的地方,早已看不见痕迹,可隐约的痛感随着回想一同发作。 怎么又想起她了? 印芸竹无奈,果然人不能太闲,否则容易被不相干的人操纵情绪。 艾雪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正和助理聊圈内资讯。无非是某爱豆抢了谁家代言,工作室又集体放水军黑某演员,诸如此类。 第75章 津津乐道的八卦印芸竹不是很感兴趣。 “对了,怎么今天没看到梦合姐?”艾雪双腿交叠,惬意扫视远处的场地。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助理跟着惊讶:“还真是,我记得今天有她的戏份。江前辈向来是早到迟退的哎,真稀奇。” 今天江梦合戏份本来就不多,是一段和路人的对话,几乎全是单人镜头,缺席导致了戏份后调。贺平的脾气在圈内不算暴躁,换作较真的导演,三天两头请假的演员,肯定看作耍大牌,不重视自己手底下的作品。 演员两头跑剧组的事情并不少见,只是不知道江梦合回泉城干什么。 这段消息还是她从米莹嘴中得知,后者与贺平助理关系不错,组内动向几乎全在掌握之中。看艾雪的反应,她似乎并不知道。 “本来还想和她切磋心得呢,”艾雪遗憾,叹气道,“昨天那段戏怎么都进入不了状态。” “果然还是要有人带着才好。”助理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鼻息嗅到咖啡烘焙后的焦香味道,含混栀子花的香气,宛若被火燎烧后蜷曲的花瓣边缘。艾雪给人感觉如此,一味模仿追随江梦合,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印芸竹不知道自己对艾雪的成见,是源于昨晚,还是很久以前听说她对江梦合的仰慕之情。 细想之间,对方不知何时凑过来,盯着她长时间未翻页的剧本,疑惑:“印老师,你知道梦合姐去哪里了吗?” 问话猝不及防,印芸竹这才发现自己出神,慌乱中无意流露出真实情绪:“她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态度算不上好,更像和人赌气后放出的狠话。 艾雪眼睛明亮湿润,对视时像只被爱意包裹的小狗,软得让人心跟着化开。此刻眸底浮现的意味深长,平白增添一抹诡异感。 “原来印老师不知道呀,”她身体坐正,皮笑肉不笑道,“我以为你和梦合姐很熟呢。” “没有的事。”印芸竹心底滋生出难以言说的微妙,总觉得对方这话暗含其它意思。 艾雪扫过她纹丝未动的手,身体的反应比嘴更诚实,眼前人明显做贼心虚。 她耸了耸肩膀,故作失望:“啊?难道是我误会了?” “可我昨天明明看到你有和梦合姐讲话哎,”艾雪单手托腮,似是百思不得其解,“两个人拉扯不清——” 拖长的音调瞬间将印芸竹的心脏吊到半空,却觉得体内血液凝固,连呼吸也跟着不畅快起来。 她看到了。 看到江梦合攥住自己的手腕,两人对峙产生争执。本就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前者又是令人瞩目的体质,被发现再正常不过。 难怪昨天晚上,她对自己是那样的态度。 打通关窍后,一切变得顺理成章。正当印芸竹打算狡辩时,艾雪拉过椅子,凑到她耳边轻声。 “印老师,你和梦合姐关系很不一般啊。” * 泉城润湿的风拂过脸颊,轻盈得连被吹起的树叶都跟着摇曳生机。万物复苏的季节,江梦合却神态沉重,连素日伪装的和善也懒得表露。 亚麻色帽檐款摆,短袖牛仔外套里配着黄绿碎花裙。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少了平时的压迫感。 男人蹲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正用拇指别开火机,点了根烟。呛人刺鼻的劣质烟焚烧后,隔着老远便能让人感到窒息。 黄双依旧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如今气温升高,他敞开拉链。 瞄到逐渐向他走来的江梦合,男人没有起身,眯眼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再晚点,我就要去工作室找人了。”这话说得轻松,他抖落烟灰,通红黝黑的脸上写满不耐。 江梦合肩上挎着包,静静俯视台阶上的男人,抿了抿唇:“我去拍戏了,这几天不在泉城。” 闻言,男人乜笑:“不在泉城?” “这么不孝顺,知道我天天缠着你也烦,”他起身与江梦合平视,“干脆躲到外地是吧?” “你能不能别疑神疑鬼,”江梦合无奈,“完全是工作上的事。” “无所谓啊,没地方住我就待在这儿。”黄双扔掉烟头,用鞋底用力踩着,望向身后派。出。所的标识。 话中含。着隐秘的威胁,江梦合不是听不出来。她呼出一口气,转身说:“车停在那边,我给你订好酒店,这几天别闹事,安分一点。” 黄双啐了口,在她转身时冷嘲:“还管上你爹了。” 江梦合太了解他的性子,能够对自己颐指气使,说明身上还有钱挥霍。男人安安静静半个月不联系,她反而放下心来,至少没在外惹事,需要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车停在隐蔽的路口,她系好安全带。等狭窄的空间充斥着浓烈犯晕的气味时,黄双用力关上车门。 “我订了三个月的房,要是没钱吃饭就点送餐服务,每天会有人来打扫客房……”江梦合事无巨细交代,事实上,她的忍耐到了极点。 正逢工作日,这个点马路空旷,一路畅通无阻。 黄双环顾车内景象,不禁咋舌:“果然没心肝的人过得都好,当年大义灭亲,*送你爸在牢里受苦,十年一次没来看过我,等出来时都成大明星嘞!” “啥时候给我也弄个这样的车玩玩?” “工作室租的,我平时没有车。”江梦合捏着方向盘,语气淡淡。 胸腔被劣质的烟味灼烧,喉咙直冒令人反胃的酸水,和他共处在一个空间,一分一秒都是对她的折磨。 “别这样,我看你挺有钱的,咋都不给我花嘞。”黄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长时间未换的牛仔裤尺寸并不合身,还有被剐蹭时勾下的线头。 “是不是都给别人花了?”他眯眼笑,赤。裸。裸的恶意毫不掩饰。 “我上次蹲在你家门口,可都看见了,你交了新的女朋友。” “在你这里讨不到钱,我就去找她要,反正也知道她家住哪里。” 车猛然停下,尖锐的摩。擦声伴随令人心悸的恐惧,歪斜着停在路边。 两人皆因惯性朝前倒,江梦合靠在方向盘上,发丝凌乱垂散在耳侧。 “你敢!” 她厉声喝道,手背因用力浮泛着青色筋络。 而男人油盐不进的模样更令人恶心,摊手道:“那我能怎么办,没有钱花,总不能去抢吧?” 难怪,难怪他有恃无恐,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原来早就抓住她的把柄。穷途末路的人,干出什么极端的事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江梦合心脏压抑地疼,像被压到底的弹簧。 “上次给的五十万,花完了?”她关上车窗,调整好情绪。 “一分不剩。”黄双语气充满骄傲。 “等着,我晚点给你卡里打钱。”江梦合踩下油门。 话音落下,车内诡异气氛消解。副驾驶上的男人满意地看着她,犹如慈父欣慰道。 “我们家的梦合长大了,知道孝敬她爸。” “不像小时候那样是个白眼狼——” “以前的事不用提,都过去了。”江梦合兀自打断。 有那么一瞬间,陈年旧事如松动的井盖被撬开,黑暗的腐臭的齐齐涌上来,把光鲜亮丽的她重新按进无法挣。扎的泥泞之中。 十年,还是太短了。 第48章 猎奇,用来形容她和江梦合的关系,就是一种侮辱 印芸竹死死攥住剧本,紧张地不敢抬头看艾雪的眼。 对方的目光太犀利敏锐,女人的洞察力总会更强些,尤其这句问话开口,连身旁站立的助理都望过来。 眼底的诧异更刺痛了印芸竹,她僵硬得像静默的雕塑,哑口无言。 “印老师怎么不说话?”艾雪侧脸,探索好奇的目光逐渐化为讽刺,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物种。 印芸竹不想显得自己太被动,回复道:“你的猜想太猎奇了。” 猎奇,用来形容她和江梦合的关系,就是一种侮辱。然而假如真的走进大众视线,这就是无数刻板印象凝结的两个字。 “我什么猜想?”艾雪笑得肩膀轻颤,“印老师,你也太敏感啦,我就是随口一问。” “这玩笑不好笑。” 轻易挑起紧张,又恶作剧似的让人释然,印芸竹觉得自己被耍了,语气强硬。 “不好意思,我关心则乱了,一遇到梦合姐的事就容易多虑。”艾雪仍然在笑。 她端起杯子,浅抿尚有余温的咖啡,苦涩从细长的吸管四散开来。见印芸竹还沉浸在刚才的谈话中未缓过神,她敲了敲桌子。 “只是梦合姐对你很好,容易让人误会,下次保持距离吧。” 印芸竹快要分不清她这是善意的劝说,还是恶意的揣度。她总认为艾雪过来,是在宣誓主权,这让她生出莫名的不爽。 在自己和江梦合床上纠缠不清,耳鬓厮磨时,这人还不知在哪里跑龙套。 第76章 心中这样想,又不能直接开口,印芸竹委婉:“她对谁都这样好,不然也不会半夜强撑着帮你讲戏。” 艾雪翘起的嘴角收敛了些,多次想开口又闭上嘴。 “又不是每个女明星她都会帮的。”斟酌几分钟,她小声说道。 这些话落在耳中,就是极力挽尊的借口。印芸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和她聊江梦合。好不容易摆脱没有对方的两天,又要被别人强行灌输存在感。 江梦合于她而言,就是不散的阴魂。 她合上剧本,起身扔下最后一句话:“你可能和她的粉丝会有很多共同话题,我不关注这些,也不会给你提供情绪价值捧着她,只是个在剧组做事的小编剧,失陪。” 上等人的优越感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芸竹已经意识到,艾雪知道了自己和江梦合的关系,只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不好直接点破。 当然不是为了考虑自己,而是为了江梦合。她毫不怀疑,如果某天两人的床照落在对方手中,她想要让自己身败名裂,必然会想方设法发出照片,并给江梦合的脸打码。 猎奇。 她亲耳听到自己急于澄清而诋毁,应该很得意吧。 印芸竹蹲在角落的石墩子旁,日光正烈刺得人睁不开眼,天色大亮,寥寥几人的场地逐渐多了许多身影,姗姗来迟的米莹嘴里正叼着豆腐卷,看起来像刚睡醒就被揪过来上工。 她又难过起来,觉得自己坏透了,曾经憧憬有江梦合的未来也成个笑话,头回对两人之间渺茫的希望拥有实感。 艾雪只是众多人态度的映射,自己该明白,如果和江梦合一起,前面的路注定艰险坎坷。 原来她们两人的感情,早就该断掉了。 * 五一是小长假,即便每日租借场地费用高昂,贺平仍然阔气挥手,给剧组勤勤恳恳工作多日的人放假。 印芸竹简单收拾行李,准备飞回泉城。 人山人海的机场拥挤嘈杂,她几乎被人流推着向前行进,边护着挎包边给单女士打视频通话。 “机场网不好,先挂了。” 屏幕上趴着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小鱼似乎比之前更加肥美,走路肚子坠着的肉左右摇晃,毛发上的纹理更加清晰油亮。 “要带好吃的给我喔。”印璇不会找角度,脸蛋占据半个屏幕。 “回去买行不行?”印芸竹腾不开手,办理自助值机时还要兼顾讲话。 “给她带点西北风就行了,还好吃的,做梦吧她!”贝嘉丽的声音从屏幕外传来,紧接着手机一黑,两人打起架来。 “让你多嘴!”印璇恶声恶气表达抗议。 “那你来打我啊?”贝嘉丽挑衅,两人的世纪大战再次开始。 一旁的单松月拿起手机,屏幕再次恢复画面:“什么时候回来啊,要不要我去接机?” “午饭之前能赶回来,”眼前行李箱从传送带上消失,印芸竹扯着小包,“对了,嘉丽怎么也在?” “我家里人去外面旅游了,只剩我一个在——”女人的嗓门从很远处传来,穿透进话筒。 “是我让嘉丽过来吃饭的。” 单松月笑着回应,不远处,贝嘉丽正硬邦邦地站在原地,任由印璇猴子似的灵敏,挂在她身上死不撒手,衣领拉链拽得凌乱,哪里露肉就往哪里咬。 “好,等我回去。” 省内直达不需要太久,唯独登机浪费时间。等印芸竹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开门就见餐厅的印璇踩在板凳上,用手偷偷揪肉丝朝嘴里扔,被呵斥后连滚带爬朝她怀里钻。 裹挟风尘仆仆的气息,印芸竹把行李箱立在门旁,扶着怀中的小姑娘艰难换鞋。 “等我换身衣服再给你扒拉,”她语气温柔,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立牌,“来,给小璇璇的礼物。” “啊!是小老鼠!”印璇高兴地手舞足蹈,捧着立牌谁都不让碰。 时间太赶,前往机场的路上,许多店面还没开门。加上平城机场位于郊区地带,印芸竹又不想让妹妹的期待白白落空,于是在登机前去附近的伴手礼店铺精挑细选一只。 贝嘉丽正在帮单松月热菜,从厨房走出来,见客厅的小姑娘像只欢快的麻雀,没忍住朝印芸竹身边凑。 她勾着示意,清了清嗓子嘀咕道:“我的呢?” 印芸竹一头雾水:“什么你的?” “呃,好吧。” 贝嘉丽重新将手缩回去,却见印璇动作极快地将立牌组装起来,兴冲冲跑过来嘲笑:“哈哈哈!你有西!北!风!” 闻言,印芸竹瞬间明白,尴尬站在原地:“不好意思啊,包太小塞不下那么多,只给小璇买了。” 她的挎包是为数不多精致小巧的一只,当初出门逛街买了件毛绒外套,于是随手搭配外形像饼干的这只,看着虽不错,容量还没有印璇书包夹层大。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贝嘉丽苦着脸,“亏我还给你准备礼物。” 印芸竹走进卫生间洗手,不以为意:“又不是两三年才回来一趟,准备什么礼物?” “劳动节礼物啊!”贝嘉丽碰了碰她的手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假期有没有安排?” “更新,把之前欠下的全都补回来。”为了心无旁骛修改剧本,她正在连载的书挂了一个月的假条,再不捡起来怕是读者都要跑完了。 “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啊?” 贝嘉丽扶额,在手机里打开相册,出示给她看:“judge一下。” 身为外贸业务员,她总爱在日常用语中掺杂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洋文。 照片上的男人五官周正,眉眼立体深邃,看起来一身正气。印芸竹皱眉,敷衍过去:“你知道我最不会看这些了。” 人类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要是外星人,她好歹还能多分点心思在上面。 这方面,印芸竹向来迟钝。 “你怎么油盐不进呢!”贝嘉丽恨铁不成钢。 “这男人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要不是看你成天被单姨唠叨,我就自留了……”她咕哝,又滑到下一张。 男人长相斯文,皮肤白净,是年轻人比较喜欢的潮流款。 “这个也还行,但我认为帅的男人不靠谱,最会花言巧语哄人,看面相容易出轨,”贝嘉丽点评,“不过你要是喜欢,谈恋爱搪塞那些亲戚也成。” “你还会看面相?”印芸竹语气如古井无波,抽出纸巾擦手。 “经验之谈。”女人得意地敲击屏幕。 她甚至打开wps,调出提前拉好的表格,把刚才两人的条件列得一目了然,堪比面试前hr的背调。 一个叫焦明辉,一个叫叶岩。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找个丑的?”印芸竹走出卫生间,贝嘉丽跟屁虫似的缀在身后。 “那肯定不行,我是说周正负责任的——” “可我只想挑喜欢的。” “我知道,你这不是刚失恋?我想让你快点走出来嘛……” 说到后面,贝嘉丽越来越心虚。刚踏出走廊,迎面冲出来一只黄团子,撞击她的大腿。 印璇龇牙咧嘴:“休要把姐姐从我身边抢走!” “多个人疼你还不行?”贝嘉丽无语,挥斥小鸡似的想要驱赶。 单松月原先给小孩子灌输过这样的想法,可次数多了,倒是起到反效果。印璇本身更依赖印芸竹,如今被教唆得像是有人要抢走姐姐的爱。 “不要!” “小屁孩有你什么事?”贝嘉丽揪住她的麻花辫,“青春期还没到呢就开始管你老姐恋爱了?” 她嗓门不小,恰逢单松月端着鱼汤从厨房走出来,闻言抬头:“谁要谈恋爱了?” “妈妈——贝嘉丽要给姐姐找男朋友!”印璇像找到主心骨,一把子抱住单女士的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全抹到裤子上。 “你……”贝嘉丽憋着一口气,在看不见的地方恶狠狠瞪她。 听到这些的单松月欣喜激动:“真的啊?有没有看好的?” 印芸竹头疼,拉开木椅坐在窗户对面:“妈——哪能那么快,我才多大?” 她过惯一个人的日子,如果生活中陡然闯入陌生人,会觉得自己标记的领地被侵占。加上刚和江梦合分开,需要足够的独处来缓冲。 印芸竹不像那个女人没心没肺,她对待感情,尤其是第一段永远真诚热烈。兴许是太过惊艳,往后遇到的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又像蜈蚣般狰狞的疤痕,刻骨铭心无法忘却。文人最多愁善感,充沛的爱意许诺给辜负自己的人,反而成了痛苦的事。 “二十六还不大,当年我和你——”忽然提起失败的婚姻,单松月摆手,“算了,不提也罢,反正你抓紧,等我走了谁留下来照顾你?” “小璇不是还小?”印芸竹犟,她在家向来文静腼腆,连顶嘴也不会大声张扬。 第77章 “小璇把自己养好就不错了,再说你这个当姐的不得给她做个榜样?” 长辈思想固执保守,听不进别人的劝。印芸竹深知继续这个话题毫无意义,点头算作同意。 见小孩似乎被自己说服,单松月很满意,捧着饭碗坐下。 “嘉丽啊,你得好好盯她,条件好的先给自己留着啊,要是有多余的再给她。” 这话说得男人像市场任人挑选的白菜,莫名被指到的贝嘉丽正襟危坐,乖巧回应:“知道了单姨,我会留心的。” “只是最近她在平城忙着拍戏,来来回回不够安分,等稳定落脚泉城再说,省得谈异地恋不稳定。” 虽说贝嘉丽素日和单松月统一战线,但总会找到折中的办法替印芸竹推诿。印芸竹抬眼,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也是,”单松月点头,“你学学嘉丽,多晓得好歹!” “她不是也没找大哥哥。”印璇嘟嘴,夹起可乐鸡翅啃。 “多嘴!” 一顿饭在吵闹中度过,毕竟有贝嘉丽在,单松月不好呵斥太过,洗碗时嘀嘀咕咕又说了一大堆,吵得印芸竹嗡嗡头疼。 出来后,贝嘉丽正搂着小鱼在沙发上看电视。走过去时,橘猫闻到她身上柠檬洗洁精的味道,连忙跳起来蹿向阳台。 “怎么说?”贝嘉丽拿起遥控器,按下暂停键。 “不想。”印芸竹坐在单人沙发上,赌气似的抱住靠枕。 长睫垂落,更衬得神情委屈。她盯着脚上的拖鞋,来回踢着茶几下的抽屉。 看得出她心情糟糕,贝嘉丽靠在扶手上,挨近道:“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你先找两个糊弄过去?” 说完,她又推销照片上的两个男人:“好歹去看一眼,真挺不错。” “不去。”饭后困倦涌上眼皮,印芸竹蜷缩起来,连多余的字都懒得说。 她本就疲于应付人际交往,更何况和男人打交道。有时候物种诞生莫名其妙,明明是人类,女人和男人的脑回路永远不同。 也注定难以达到灵魂上的高度契合。 见印芸竹态度懒散,佯装睡觉,贝嘉丽干脆蹲下,恳请道:“你就去看一眼,就一眼!” 她竖起一根食指,模样有些滑稽,印芸竹忽然觉得心酸。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看我和江梦合分开后怏怏不乐,可我现在……真的没有多余的心思。” 整日在剧组和江梦合针锋相对本就疲惫,如今回来还要同相亲对象虚与委蛇,她实在抽不出精力。 即便曾经的她沉默寡言,大多都是沉浸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而不是怀揣一堆心事,见到和江梦合背影相似的人而神情恍惚。 “要不这样,你别当是相亲,就和人聊聊增添写文灵感,”贝嘉丽表情认真,就差竖起四根手指对天发誓,“见这一次,我保证以后绝不催你,和你统一战线……对付单姨。” 后面四个字说得轻飘飘,她甚至瞟向单松月午睡的房间。 这个提议足够让印芸竹心动,她不想听家里人数落,逛街还要被朋友颠来倒去推销。 见她神情松动,贝嘉丽又添一把火:“到时候我陪你去!” “那……行吧。”心中的天平彻底失衡,印芸竹纠结再三,尽管在她眼里两人毫无区别,但总算挑了那个顺眼的小白脸。 同龄人,至少会有共同话题吧? 贝嘉丽和对方约的时间是上午两点,在新街口旁的咖啡店里。店面干净安静,简约黑白流露出浓重的商业风,空气中荡漾醇厚微苦的香气。 咖啡豆研磨时的动静盖过音量不大的旋律,印芸竹一身米灰大码卫衣,衣摆盖过她的半截大腿,走路时抽绳跟着乱晃。 “要不提前二十分钟到?会不会太赶?”她被贝嘉丽扯着衣袖,穿过街道两旁的透明玻璃展柜。 相较她的敷衍,贝嘉丽这位拉皮条的倒正式许多。她扭头对印芸竹道:“你当这是面试啊,初次见面肯定要给男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明白约见面不是容易的事。” “否则日后会蹬鼻子上脸。” 印芸竹不懂这些,对方说什么她都听着。袖口被拽出去老长,连手指都埋进里面看不见。 推门而入,电子机械音的“欢迎光临”与整体风格形成强烈的割裂感。这个点正是午休后,加上假期出去游玩的缘故,落座的人寥寥无几。 贝嘉丽一眼锁定男人,冲叶岩挥手:“久等了吧?” 她拉开座椅,让两人面对面。 “还好。”对方笑着回应,虽与两人年纪相仿,可看上去更像姐弟。 潮流的黑红外套抬手时发出利落的簌簌声,像与冲锋衣同种面料。头顶染了前几年流行的锡纸烫,是走在路上最令印芸竹畏惧的一类群体。 再说,穿这么多不热吗? “我发小,印芸竹,”贝嘉丽挨个介绍,“叶岩。” “你好,”男孩还算礼貌,把菜单递过去,“想喝什么自己点。” 印芸竹双手乖巧搭在腿上,尴尬地望向贝嘉丽。对这种吃人嘴软的事,她向来要看别人眼色。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菜名?”贝嘉丽笑,“要是拿不准主意,和我一样冰美式就好。” 私营咖啡店的定价总是昂贵得离谱,哪怕是普通廉价的咖啡豆,一杯也要三十以上。 接下来是例行公事的盘问,贝嘉丽在桌底下踢了印芸竹一脚,示意她主动找话题。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男孩双手交叠,专注望向她,眼里流露强烈的兴趣。 从进门的第一眼,他的视线就黏在印芸竹身上。虽说长相并非明艳风情的姐姐,但绝对算不上泯于众人,像初入大学时的低年级后辈,温良又腼腆。 “写文。”印芸竹回答,如同上课被老师提问的学生,浑身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紧张。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算不上有趣,但令人舒适的外表总会拥有更多机会。 为了活络气氛,展现他的幽默,叶岩深挖:“笔名叫什么?我去给你点点赞。” 在入行人眼里,这是个非常冒犯的问题。毕竟网络与现实分开,要不是为了加入泉城的作家协会,印芸竹这辈子都不会将真名和笔名捆绑在一起。 “抱歉,不方便透露。”她语气微恼,可又谅解对方不懂这些,稍微放软态度。 不料对面全然没理解她的意思,甚至认为她小题大做:“这有什么,发出来不就是为了让大家看的吗?” 说完,他望向贝嘉丽,似是寻求认同。 后者面色一言难尽:“以后熟了就告诉你,熟了再聊……” 感受到桌上死水般的沉闷气氛,她如坐针毡。贝嘉丽太了解印芸竹的较真和对细节的在乎,哪怕平时买东西不说谢谢,也会成为内心的扣分项。 这事要黄。 幸好此时,柜台的服务员叫号。贝嘉丽连忙起身,撑着桌面对两人道:“我去拿咖啡,你们慢慢聊。” 然后如蒙大赦逃离现场。 “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男人有意打开印芸竹的话匣子,“说到底,我闲来无事也会看看小说,你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突然间,印芸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如针锋犀利尖锐,直直朝这个方向刺来。 循着望去,才发现是贝嘉丽端着咖啡过来。 听闻刚才叶岩那番话,对方趔趄着差点摔倒,咖啡渍在原木桌面上泼出深色污渍。 叶岩连忙站起来,抽出纸巾擦拭身上的液体。 “对不起,没看脚下的路。”贝嘉丽窘迫,揉皱一团卫生纸去吸收桌上的痕迹。 “你有没有被烫到?”男孩连忙询问对面的人。 却见印芸竹握着咖啡杯的把手,眸光片刻失神,随即又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第49章 “印芸竹,耍我很好玩?” “小王这找的什么人啊……”走出店面,贝嘉丽咕哝,一个劲儿荡开袖口晕染的咖啡渍。 小王是她办公室的同事,两人书桌相抵,平时摸鱼讲话的都方便。要不是对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保证不会差,她才不会带印芸竹过来。 “也怪我筛选得太草率,看感情史和长相就断定这人不错。”贝嘉丽转头,见印芸竹落后两步跟着,像只笨重的牦牛。 她被这场以找灵感为由的相亲折磨得不成样,整个人散发灵气被吸尽的干瘪感。尤其那锋芒在刺的眼神,令她席间频频走神。 简单和叶岩聊了基本状况,对方添加自己的好友,说以后出来可以一起玩。 碍于贝嘉丽和她同事的面子,印芸竹不好拒绝,发送备注便做好躺列的打算。 “什么人都往我这里塞,以为垃圾场啊。”贝嘉丽仍旧愤愤不平,双手环胸念叨一路。 某些方面,她和单松月更像亲生母女。 印芸竹打断她的喋喋不休:“说好了,没有下次。” 第78章 眼见对方想开口辩解,她不给这个机会,斩钉截铁道:“不许和单女士统一阵线。” “……” 贝嘉丽胸口憋着一口气,举起双手做个投降的动作:“行行行,真是败给你了。” 早知如此,就该选另外一个,至少不会让印芸竹有太差的相亲体验。 街角栽种的乔木郁郁葱葱,密集生机的树叶被日光描摹轮廓,投射在水泥地面上。一辆低调的黑色suv停在路旁。在两人即将经过时,副驾驶上的人摇上车窗。 纤细修长的手伸入外套,想起是在别人的车上,只得搭在车门旁,略显烦躁地点着。 女人半面脸庞落入阴翳,黢黑的眼眸斩灭所有的光。她静静凝望印芸竹走远的方向,又回望坐在咖啡厅内的叶岩。 “你外甥?”江梦合侧脸,望向身旁的经纪人。 叶熙阳尴尬得不知所措:“是啊,刚毕业没多久的,我姐张罗着要给他找对象……也不知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等人离开,女人把车窗拉到仅有两指缝隙,淡淡道:“还能因为什么?” 出现在这种社交场合里,还能和印芸竹有说有笑。 见她不说话,江梦合喉间溢出轻笑:“这不就是在找对象吗?” 闻言,叶熙阳一惊,连忙解释:“早知道这样,我不会送他过来。” 贺平作为颇有人情味的导演,逢节给所有人放长假,江梦合索性一直留在泉城。今天下午本该和叶熙阳一起去工作室整理堆积大半个月的文件,半路上对方亲戚一通电话,说是顺路接送外甥。 把叶岩放在店门口,两人正打算离开,就见后脚进来的印芸竹和贝嘉丽。 许久未见印芸竹,她的脸蛋似乎比先前圆润了些,气色更好了些。 好像还长高了。 明知是错觉,江梦合无奈抵住额角,静静望着三人。本该是沉闷无趣的年纪,庸庸碌碌挤地铁上下班,印芸竹却与大多数同龄人不同。即便沉默寡言,依然散发出勃勃生机与灵气。 以前两人相拥而眠,每次醒来,都能见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用手指轻轻划着鼻梁,被发现后又像只受惊的兔子,闭眼假装睡觉。 她会好奇端详江梦合的脸,把寸寸肌理刻入记忆中。会在情浓时吻住她汗涔涔的发,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印芸竹嗓音被泡软时很好听,又清又甜。累了会趴在她的胸。前喘气,湿。漉。漉的眼眸一定要仰头看她的,然后露出不算精明的笑。 原来离开自己,她已经能心安理得去接触新的人。 还是个男人,挺好的。 毕竟当初是自己主动推开,如今的一切结果都是咎由自取,她不怪任何人。 车内一阵沉默,叶熙阳盯着出入平安的挂饰,不知该如何安慰江梦合。明明女人神态情绪和往日无异,又总给人雾蒙蒙的感觉,像掠过头顶的阴云。 “叶姐。”过了很久,江梦合仍旧望着那个方向。 长时间未开口,她嗓音嘶哑,像泣血后被沙砾痛苦研磨。 叶熙阳静默,听她询问:“你说,之前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喜欢是装的吗?” 江梦合很少会流露出如此感性的一面,和电视上成天演的爱得死去活来没任何分别。她原先最瞧不起这类人,殊不知这副模样落入别人眼中,也成了为情所伤。 “其实……过去的事情,就让她过去吧。”叶熙阳词穷,她没经历过这种刻骨铭心的爱,脸上写着茫然。 或许不是爱,纯粹是感官上的刺。激与猎奇促成,很少有人会对无法生出性吸引的人萌生出爱意。 即便表面持中立态度,她依旧不能真心接纳与理解。 这话说得轻巧,落入江梦合耳中又格外尖锐难听,她双手攥紧,勉强挤出一句话。 “凭什么?” “她不喜欢我。” 最后那句话是笃定,她尚且能接受印芸竹对贝嘉丽生出哪怕丝毫的情感,但决不允许对方爱上一个男人。 前者或许是感情在矫情中磋磨殆尽,后者便是完完全全的做戏。 她连自己的真心喜欢都认不清,等为时已晚时,私藏在最底下的情感曝露,被焚烧反噬成强烈的嫉恨。 印芸竹怎么能,她怎么敢。 “不去工作室了。”江梦合对叶熙阳交代,兀自下车。 “去办点事。” * 即便喝完咖啡,下午的困意依旧袭卷。印芸竹不幸中招,回到家中趴在沙发上,像只蔫掉的茄子,累得连手指都懒得动。 主卧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单松月哄完印璇睡觉,听到开门,赤脚从门缝探出个头。 “相亲怎么样啦?”她对坐在换鞋凳上的贝嘉丽比了个口型。 听说今天两人去相亲,她喜不自胜,午休时间辗转反侧,连带身旁的印璇被闹得不安生,又哭又叫嚷嚷睡不着。 贝嘉丽耸肩,压下嘴角,意思再明显不过。 单松月略微不满,走到沙发前轻拍印芸竹的背:“怎么回事啊?” 印芸竹此刻头昏脑胀,或许喝咖啡的缘故,胃部的灼烧和苦涩一齐涌入喉头,令她精神不振。 “妈,我有点困。”她揪住角落的抱枕,将脸埋进去。 “你先跟妈说说,和那个小男孩到底怎么样?”单松月蹲下身子,与她视线齐平。 “工作不稳定,年轻长得帅,看起来不安分。” 印芸竹句句踩在单松月的雷点,后者最不喜欢吊儿郎当的人,闻言点头,自言自语:“对,对,这种男的要不得……” 眼见沙发上的人蛄蛹着要朝缝里挤,单女士追问:“那另一个呢?我看那个还不错——” “单姨,芸芸刚才开车特别累,我来和你讲。”贝嘉丽换好拖鞋,走过来及时替印芸竹解围。 支开单松月,印芸竹的世界终于清净。如今见到对方,她脑海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相亲。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以前也不是不接触,可随着对方的穷追不舍,加上相亲对象的质量千奇百怪的差,她渐渐生出反骨。 印芸竹一觉睡到晚上,起来时还带着疏松懒意,呼吸沉沉地去卫生间洗脸。 手机有好几条未读消息,是竹原出版社的编辑发来的。 【太太,我们实体书的周边打算设计人物透卡和明信片,你那里有预期的角色形象吗?】 当初动笔写这本书,她有在微博上找画手约稿。四五千块如流水花出去,即使实现财富自由,多多少少会心疼。 小竹同学:【稍等,我回家去拿】 她的画师发到过电脑上,然而文件太大无法压缩,清晰度最高的原图只能本地保存。 现下《万海寻洲路》电影从拍摄到上线要等好久,出版社除了打钱慢,其它倒是比影视快上去多。 睡醒后身体犯凉,印芸竹套了件外衣,简单洗漱一番后,拿起车钥匙回到新梧公寓。 冬时挂在栅栏外的枯萎藤蔓,如今冒出嫩绿的尖端。她从地下车库走出来,莫名想起与江梦合在此分别的那个上午。 看到她时满怀期待的热情,被一句“分开”浇灭得彻底。纵然挥挥衣袖绝情离开,女人依旧温柔到面目可憎。 那是第一次提分开,以为的玩笑话在那个奔走的夜晚得到兑现。 印芸竹苦笑,回首不过一个多月,居然能将海誓山盟时的棱角磨平,原来自己也没想象中那么情深义重。 走出电梯的那一刻,她见到立在家门口的江梦合。 近一周没见到她,重重心事带来的忧愁缠在眉宇间,女人似乎瘦了,气色更差,远看上去像夹缝求生的细长黑影。 那双暗沉的眼眸扫过时,心脏猛地被攥紧揉。捏,带来细细密密的恐惧和痛意。 两人回回见面都不大愉快,印芸竹生出逃避的心理。哪怕和江梦合共处同一空间,她都能感受到肺部被无情攫取空气带来的窒息。 谁也没有先动作,像达成某种默契。 江梦合心情看似很差,却意外地没有抽烟。 “今天去相亲了?”她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直击印芸竹的心脏。 她看到了。 忽然觉得讽刺,两人现在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她再来问有什么意义,给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撕开更大的裂口吗? “嗯。”印芸竹应了声,忽略她走向门口。 她本想多作解释,奈何下午那场相亲令人身心俱疲。和人交流耗费精力,自己更不想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与江梦合见面。 怕情绪激动之下放出狠话,伤到她。 却在与女人擦肩而过时,手腕被用力握住。印芸竹惊呼一声,被迫与对方相视。 瞳孔映出的人影,脸上写*满恐慌。 以前尚且不知江梦合的脾性,总以为是极易惹人沉。沦的温柔乡,醉生梦死也不为过。可分开以后,她态度不像从前耐心。 第79章 不知是爱意消退后懒得做戏,还是本性暴露。 “你——松手!”印芸竹轻易挣脱,愤愤瞪她。 词严厉色毫无威慑力,浑身数刺不让人接近。 “‘嗯’?”江梦合嗤笑,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更惹恼了她。 “那个男人,没车没房,长相一般……”女人往日的亲切模样淡去,冷白的肤色背光时模糊分明的下颌线。 “你看上他哪一点?”江梦合顿住,“还是说,宁愿找个像他那样的男人,也好过我一万倍?” “芸芸,你同我置气就算了,非要找他来气我,何必呢?” 阴晴不定的人最难以琢磨,她语调缓和,像是怕吓到印芸竹,抬手怜惜地抚上寸寸发丝。 印芸竹语塞,许多话卡在喉咙说不出口。她对江梦合始终是有感情的,好过分手后吵得面红耳赤的情侣。 可就怕那点燃起的火苗,让她再次落入无尽苦海中。 “我没有气你……” 话音落下,四周的温度都冷了不少,抚摸发顶的手顿住,而是捻起一缕细细搓磨。 “我没有气你,”她重复,比上次更果断坚定,“我是真心想走出和你的过去,去接触新的人。” 语调连带肩膀跟着颤,不知是为了咽下难过还是害怕,害怕重蹈覆辙。违心话说得多,她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从前和男人相处觉得累,如今和女人谈恋爱要承受许多异样的眼神,印芸竹不想陷入任何一段性缘关系。 她胆怯,在这场匆匆落幕的一厢情愿中及时止损。 “走出去?”女人弯起唇角,接着笑出声来,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印芸竹,你有走进来吗?耍我很好玩?”她的手在印芸竹的肩颈流连,那里曾是自己最爱的地方。 然后缓缓上移,抚上并不明显的喉结,用力摁住。 窒息瞬间翻涌,连同反胃紧扼着她。 “江——” “你不就喜欢刺。激,既然不走心,先前装那副深情模样给谁看!”江梦合凑近,相近的身高,对方却总能给自己带来强烈的威压。 “早知道你喜欢这样,我事后的安抚真是煞费苦心,”她自顾自说着,“真恶心。” 伤人的话犹如尖锐的刺,插。进胸口猛拧,疼得印芸竹快直不起身。 “你这话好伤人啊……” 印芸竹声音带着哭腔,强忍的泪意决堤,那些还未熄灭的爱意,被这句话全部碾在泥中。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让江梦合变成现在这样。 肩膀被猛力推搡,江梦合掐着她的脸颊:“你最知道怎么伤人。” 江梦合最见不得印芸竹用失望的目光看自己,仿佛把自己曾经的狼狈和阴暗全都映入眼底。那些想要极力掩藏的,蒙上的黑布被人掀开。 又只是错觉。 手被强制扣在门锁上,随着“嘀”声,两人直接跌落至门关。江梦合压。在她身上,双腿跪在两侧,凌乱的发遮住半张脸。 从发丝中透出的目光,带着几分怨毒与不甘。 没见过这样场面的印芸竹被吓坏了,缩在身下想要逃离,被捉住小腿后,趔趄着栽倒在地。 膝盖跪在地上发麻,在江梦合倾身上前时,印芸竹闭眼,抬手挥去。 一巴掌打得江梦合微微侧脸。 房间瞬间安静。 两人都被这一行为怔住,江梦合似乎清醒过来,捂住发红的脸颊沉默。 “江梦合,你冷静一点!”印芸竹企图用更平和的方式沟通。 立在面前的女人抬眼,淡淡道:“印芸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仿佛被荆棘束缚,挣。扎后落得满身伤痕,她想说的并非如此。可再落得满身狼狈,她也不会卑微到成为跪地乞怜的一条狗。 早在来找印芸竹时,江梦合便明白这一步没有回头路,冷静理智摒弃到脑后,她迫切想要占有,借此宣布自己才是胜利者。 “你既然想和我一起,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印芸竹终于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淌,抽噎中崩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梦合嗤笑,缓缓靠近,拍拍她的脸颊。 “我只想和你上。床,又不是喜欢你。” 那些残留的,闭紧心门想永远珍藏的情谊,被这句捅得全然不剩,绞痛紧拧,心脏逆流时浑身僵硬和痛疼,过去在这段感情中患得患失的伤心,加起来都不及这一句。 后面也许是麻木,印芸竹如同毫无感情的布娃娃,任由女人摆布。她看到江梦合搂住自己,如获至宝。 手被引导,感受小腹急剧的起伏。动作有些迫切,在看到她别过脸不愿面对时,像为证实自己在印芸竹心中的地位,江梦合低头去亲她。 不同于冷漠到完成任务的抚摸,她的吻连同呼吸都是灼热滚烫的。喷洒的气息让暖白的肤色更红,蜷缩熟透得像只虾米。 后脖颈被人托住抬起,印芸竹不得不仰头,对侵略掠夺的亲吻感到不适,难以换气让她极力推开身上的人,奈何江梦合沉浸其中纹丝不动。 还是喉咙发出抗拒的哼哼,女人似有所觉分开。 她用拇指擦拭嘴角的水光,被印芸竹的窘迫反应逗笑了。 “分开这么久,怎么连接吻也不会了?” 呢。喃细语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让人恍惚间以为回到过去。 可印芸竹再清楚不过,横亘的隔阂无法消除,她和江梦合的温情瞬间不过是回光返照。 眼眶再次发热湿润,她别开脸不愿对视,哽咽道:“江梦合,即使破镜重圆,裂隙永远存在。” 两人回不到过去,这一结果在分开以后就注定了。 江梦合眼底笑意渐散,她沉默地掰过印芸竹的脸,轻声:“但粘好的镜子会比之前更牢固。” “印芸竹,没有谁天生一模一样,永远契合,我们只是需要时间来磨合。” “磨合?”这个词让印芸竹感到陌生,“那我们是以什么关系来磨合?” “不要说是情侣,你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不敢。” 艾雪的冷嘲热讽,单松月的步步紧逼,甚至贝嘉丽偶尔也会拿两人分手说事。 你知道你和江梦合为什么会分开吗?因为你们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没有信息素的吸引,迟早要床死。 抛开令人闻之色变的性,她完全可以找个普通女人共度一生,可以是柯如冰,可以是贝嘉丽,也可以是印璇。 在她的连番质问下,江梦合的力道似是松开。 “借口。” “印芸竹,这就是你和我分开的借口。” 她居高临下质疑印芸竹的真心,轻嘲道:“哪怕我公开承认,你敢吗?” 这句拷问正中要害,印芸竹瞪大双眼,双唇颤。抖。 她怎么会用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来要求别人。 江梦合自以为窥见真相,手指在印芸竹的唇。瓣上反复摩挲按压:“你不敢。” “印芸竹,你差点将我也骗了。” 精湛的演技曾让她以为,对方真的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愿意站在身后永远等待。可直到回首人消失不见时,江梦合明白,自己于她而言,是个不值得的人。 谁会没脾气呢?哄了两次三次,也意识到印芸竹是个决绝的女人,甚至比她更狠。 会步步退让,给人好拿捏的错觉,在触及原则后头也不回离开。 江梦合扶住她的手,闭眼不去看印芸竹脸颊上的泪。 这下无论是亲吻还是更深,她都没反应。像垂死挣。扎后即将获得解脱,一动不动。 任由她头埋进沙发的角落,也不再安抚。 印芸竹呼吸不畅,脸颊呈现缺氧的颜色,左手扒住身下的沙发巾,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本该是不愿意的,可江梦合的那番话早就将她的心戳得血淋淋。 这才是床友关系,不需要顾及彼此内心所想。连主动找上门的挽回,也仅仅是释放这一个多月对身体的渴。望。 没意思透了。 她的沉默不语更激起江梦合的烦闷,向来温和的女人总会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连湿淋淋浇注自掌心,滑过手腕,印芸竹也毫无反应。 江梦合挫败,又偏执固执到不愿意相信这种结果, 于是强行掰开身下人的左手,同她十指相扣。 第50章 她对自己的掌控欲,远远超乎想象 印芸竹是被吻醒的。 她睁开眼,房间内光线昏暗,窗帘透着浅淡的黄。空气酝酿潮湿又令人羞涩的成熟气息,江梦合单手撑在枕头上,正垂头吻印芸竹的额头。 昨天回来后,两人从客厅沙发纠缠到客卧的床,江梦合比以往更加沉浸认真,动作激烈得让人以为换了副灵魂。 应该说,只是揭开伪善的表皮,本性暴露而已。 第80章 似乎能从中亲吻获得乐趣,她细细落下,回回如蜻蜓点水,又用那双含情的杏眼觑着印芸竹的反应。 见她苏醒,懒怠的倦音响起:“醒了?” 她光裸着上半身,薄被将将没在线条流畅的腰际。江梦合身材很好,纤细又不显得过分干柴,如今肩颈的吻痕更说明昨夜的疯狂。 感受印芸竹的视线,她轻笑:“身体倒是诚实。” 印芸竹没空陪她开这种亲密的玩笑,别过脸沉默。平日明亮的眼此刻黯淡晦暗,照不进任何光。 被她的反应刺。激到,江梦合冷下眉眼,作势要去亲她。 “我现在没兴致。”印芸竹用手隔开,毫无畏惧直视她的眼。 她平静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暴风雨前的海平面,酝酿一场急骤的天气。 这种濒临边缘的淡然更像理智拉扯后,做出的某种决心,让江梦合无端感受到恐慌。 “这话说得太晚,什么都发生了。”她轻易挑开印芸竹的手,后者也不反抗,默默盯着她。 江梦合微恼,调整好的稳定情绪总能被轻易掀翻。她捂住印芸竹的双眼,低头含。住身下人的唇。 即便昨天来时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放了太多违心的狠话,她终究不忍看印芸竹痛苦,粗暴肆虐的吻转而温柔小意起来。 她轻轻用舌尖扫过印芸竹的上颚,强烈的敏感和痒意传来,后者一个激灵,喉间发出细微的哼哼。 捕捉到这一反应,江梦合惊讶,随即脸上浮现不太明显的惊喜。她又浅尝辄止吻了两下,捉住印芸竹的掌心,放在左侧的心脏处。 “我现在心脏跳得好快。” 割裂感让她与先前的偏执模样划为两人,细闻语气中的欣慰,像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发出感慨喟叹。 左胸上艳红的小痣靡丽,衬得暖白的肤色上几分妖冶。 印芸竹觉得自己如同被完全掌控的傀儡,任由对方牵引着线,摆弄出合她心意的模样。 “你随心就好,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江梦合力道渐松:“我什么时候没顾及你的感受?” “昨晚呢?”印芸竹撇头与她对视,双眼洞若烛火,“现在呢?” 手失去支撑,彻底落在身旁的枕头上。江梦合放开她,压制的膝盖撤去:“那你顾及过我的感受?” 她忽然想起什么,动作再次变得强硬:“如果你顾及我的感受,就不该和那种货色去相亲。” 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江梦合不允许眼看不如自己的人,轻而易举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手中力道加重,抚过印芸竹的下颌:“你和那个发小,我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和那个男人……” “绝无可能”四个字还未出口,印芸竹挣脱她的桎梏,眉头紧拧:“我和贝嘉丽?” 这句疑惑发自内心,从未被质疑过的两人突然被捆绑在一起,令人匪夷所思。 她或许猜到对方态度转变的原因,竟然认为自己和贝嘉丽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这一猜想弄得人恶心,如果自己真的和对方不清不楚,犯不着在初识面对江梦合的心意时摇摆不定。 她的模样不像装的,江梦合睨了眼,没再发话。 “你怎么能——”印芸竹卡住,她坐起身来,好让谈话看起来更平等些,“怎么能说我和她?” 归因于和贝嘉丽模糊的边界感,原来江梦合也会患得患失。可两人如今形同陌路,过期的信任和解释只能换来心安,并不能成为重归于好的砝码。 但如果能够让江梦合从现在这样,比如令人畏惧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自己有必要解释一番。 “贝嘉丽是我的发小,两家人关系好,印璇也喜欢她。”印芸竹耐下性子,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明明下定决心不再与江梦合产生任何纠葛。 “比起爱情,她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已经成为我的家人,”明明是解释,却更像质问,质问对方为什么会怀疑自己的清白,“为什么关系交好的两个人,在你眼里一定是那种关系?” 兴许是“家人”两个字刺痛江梦合的耳朵,她攥住身下的枕头扔在床上。 “家人?你愿意和她成立家庭,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我面前装作那副情深样子!” “我哪怕装得再像,你还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印芸竹扬声反驳,肩膀因激动止不住颤。抖。 她的爱情和普世的亲情过渡毫不相干,如果爱情最后泯于亲情,那和搭伙过日子的伴侣有什么分别? 常年和文字书本打交道,印芸竹的思想难免带着乌托邦的理想。 似乎被她的反应怔住,江梦合静默与她对视,忽然笑了:“是又怎样?” “你以为我会为了所谓的发小吃醋,实际上谁在乎?”这话不知说服对方,还是说服自己。 “你是跟我的第一个,仅此而已。” 哪怕心智再成熟,在头回的感情里也会显得莽撞与无措。 “跟”这个字眼让印芸竹很不舒服:“既然不在乎,关灯和谁都一样,又怎么会来找我。” 这句话戳中隐在江梦合心底最深的执念,那点滋长的情愫昭然若揭,让她生出几分恐慌。 不承认自己是这段感情的下位者。 “你不喜欢又怎样,如果想彻底和我割裂开,你说那些媒体会怎么写?”江梦合冷笑,动作轻柔抚摸她的脸。 “你什么意思?”印芸竹愣住。 “你不是想公开?”江梦合点了点唇,“那我就告诉所有人——” “你疯了!”印芸竹心剧烈颤了颤,“你要毁了我们吗?” 再不考虑她的意愿,也总该想到自己。江梦合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如果私底下的癖好被宣之于众,肯定遭受不少口诛笔伐。 然而她浑不在意,像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干出所有出格的事。 印芸竹从最感性的那个阶段走出来,已经丧失和眼前人并肩的勇气。不难想出后果,自己的个人信息被人。肉,刚开机的影片会叫停,单松月可能丢了工作,就连印璇在学校都抬不起头…… 一想到家里人用失望的眼神看她,一切的一切令她绝望。 更何况,两人的关系早已回不到当初,为了所谓的床友作出这种牺牲,实在不值得。 江梦合欣赏印芸竹从愤怒到哑然,唇角翘起的弧度渐渐下压,于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不是还有我陪你?” “江梦合,”印芸竹深吸一口气,“假如真走到那一步,我肯定恨死你了。” 印芸竹总是知道怎么最伤人心,即便眼神再愤恨,一字一顿的话也从不会让人质疑真实性。 她认真的。 “闭嘴。”女人平静的语调微微变了形。 “不许这样看着我。” 印芸竹果真闭嘴,生怕再次惹恼她,于是裹上浴袍走进卫生间。只听乒乒乓乓的动静,她扬言:“收拾完东西就走,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生气带着同人讲道理的较真,抽出垃圾袋,把曾经江梦合留在这里的牙杯牙刷全都扔进去。 即便是被伤害最深的那段时间,印芸竹也舍不得地把东西摆在台面上,时刻给自己留个念想。 昨晚那句话,早已将她的心伤得千疮百孔。 调好热水,她赤脚踩在防滑垫上。温热的水流顺着肩颈流淌,像要冲刷那些暧昧痕迹。 闭眼放空时,似乎听到外面有动静。 昨晚印芸竹一。夜未归,打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不知人去了哪里。贝嘉丽听单松月的话,想来公寓碰碰运气。 门铃响了没几声,里面传来懒怠的脚步声,她下意识排除是印芸竹的可能。 开门的是江梦合。 **疯狂,昨晚的衣服被扯得开裂,她从衣柜中找了件印芸竹的衣服穿上。米黄。色罩衫流露出几分温馨,驱散整个人身上的阴鸷。 唯一不和谐的,是修长脖颈上的斑驳吻痕,从绯。红到青紫,边缘透着黄。 贝嘉丽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还未开口,就见江梦合蹙眉。 “你来干什么?”语气冷漠排斥。 这态度瞬间激怒了贝嘉丽,虽然没搞清楚状况,然而从印芸竹嘴里听太多她的道貌岸然,看到真人也面目可憎起来。 她一个暴怒,直接拉开大门,挤进来推搡江梦合。 “你怎么有脸来质问我!”她环顾客厅,“印芸竹呢?你把她怎么样了?我要见她!” 这迫切的模样落入江梦合眼里,成了受不了打击的崩溃,仿佛从中窥见前几天自己的影子。 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优越,她故意将手搭在衣领旁,轻飘飘朝主卧方向暧昧瞥去:“她啊……正在洗澡。” 以前江梦合总认为这种事没品,然而为了刺。激贝嘉丽,她有些失去理智。 听到印芸竹在洗澡,贝嘉丽迈开的腿顿住,心中明镜似的,却又不愿相信。 第81章 哪怕印芸竹脾性温顺平和,也不会去吃回头草,更何况是这种触及底线的事。 想到这里,她指着江梦合:“你逼她的是不是?是不是你逼的她!” 任由对方情绪爆发,女人依然双手环胸不为所动,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疯子。 而在淋浴的印芸竹,早在听到第一声争吵,便急匆匆穿上衣服走出来。 见到人的这一刻,她愣住:“嘉丽,你过来怎么不打声招呼?” 被熟人撞见这一幕,她羞。耻到抬不起头,更不敢看对方的眼,仿佛自己成了反叛者。 见人完好无损,精神状态也尚可,贝嘉丽连忙把她拉到身后,又仔细检验肩膀和小臂有没有伤口:“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一触即发的气氛退潮般散去,印芸竹忽然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多次开口又闭上。 贝嘉丽还急切地撩开她半干的发,见上面遍布吻痕,不自在撇开眼。 印芸竹的反应说明一切,她从开始的急迫激动,慢慢冷静下来,再到最后带着沉痛的不可思议。 “你和她……”她不敢细想下去,用期许的目光,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 印芸竹抬眼,越过贝嘉丽的肩膀与江梦合对视。女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撑在柜旁促狭地欣赏这一幕。 她丝毫不慌张,甚至运筹帷幄,似乎笃定印芸竹绝不会说,利用后者还未泯灭完全的同情心。 印芸竹的脑海中忽地浮现对方刚才的话,那鱼死网破的决心,像要拉着自己深陷挣。扎不得的泥潭。 她不敢赌,以她对女人浅薄的认知,就足以不择手段到让自己妥协。 于是,印芸竹抬手握住贝嘉丽的肩膀,勉强挤出一抹笑。 “嘉丽,这是我和她的事情。” “很多暂时解释不通,连我们自己也在捋清,等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好吗?” 言外之意,不希望外人插手。 贝嘉丽仍然出于不可置信的状态,直到肩膀被拍了两下,回过神来:“什么意思?” “我暂时,可能会和她频繁见面,家里那边希望你替我保密——”印芸竹想到什么,特意提醒,“印璇也不要说。” 江梦合顿住,听到最后这句话,失去了耐心,抬手拦下两人。 “你可以回去了。”她淡淡,像是在对贝嘉丽挑衅。 “印芸竹你可真行。” 贝嘉丽似乎误会了,像被一对分分合合的情侣折磨得不成样的朋友,瞪向印芸竹,又剜了眼江梦合。 “不想管你的死活。”她愤愤,想不明白为了谈恋爱,连底线都不要。 “有我管她的死活。”江梦合偎在印芸竹的肩头,像胜利者的宣告。 目送贝嘉丽拽着包怒气冲冲离开,印芸竹推开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冷声:“你满意了?” “不满意,”江梦合淡淡,“她永远消失我才满意。” “滚!”印芸竹把包住湿发的毛巾扔进她怀里。 很少这样恶语相向,这对她而言是很重的字眼,足以见得对江梦合的唾弃。 谁知女人攥住毛巾,放到鼻下浅嗅,闻到陌生的气味,询问。 “怎么没用我给你买的洗发露?” 她偏爱栀子,香水和洗护用品全是一类气味。以前来印芸竹的公寓小住,会把她的东西全换掉,闻到和自己相同的气息,如同ao标记时交融的信息素,令人安心。 印芸竹看她的举动,觉得一阵反胃,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和江梦合言语博弈再多,也是白费工夫,她索性转身离开。 身后人如影随形,江梦合很喜欢她的反应:“你挺聪明,如果把身旁人牵扯进来,她们也会觉得苦恼吧?” 又是不经意流露出的威胁。 “知道了,”印芸竹顿住脚步,“我不会去诉苦,请不要找她们的麻烦。” 腰被人揽住,江梦合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因埋在柔软的布料内,而显得沉闷。 “这样对我们都好。” 印芸竹想说,只有你一个而已,可又想到和江梦合产生无谓的争吵,索性保持沉默。 她学聪明了,学会收起锋利的爪牙去示弱,来庇佑自己得到心安。 和江梦合的两天两夜在煎熬中度过,这两日女人总缠着自己,要了一遍又一遍。她兴致不错,事后总会露出的餍足笑容。 明明自己表现得平静,可女人丝毫不觉得扫兴。让印芸竹怀疑对方哪怕面对一个死人,也能湿起来。 可她又不是圣人,看江梦合卖力乱蹭呻。吟,**清洗自己的手指,再紧绷的身体都会被泡软,于是红着脸颊闭嘴,逼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动静。 在江梦合尝试三指时,印芸竹剧烈挣。扎,连忙抽出手指,慌乱间下了床。 女人明媚含情的眼凝望着她,脸再次埋进枕头,沉浸在余韵中痉挛抽搐。 “去哪里?”她缓下来,起身想要环住印芸竹的腰,被后者躲开。 “回趟家,把行李收拾收拾。” 假期最后两天,她已经订好明天的机票。 从未如此迫切想要回到平城。 “你订好机票了?”江梦合皱眉。 “嗯。” “怎么不告诉我。” 闻言,印芸竹转身,皮笑肉不笑道:“大明星如果和我一起坐经济舱,被人认出来会带来很多麻烦。” 江梦合神情冷然:“非要用这种腔调和我讲话?” 她最不喜欢印芸竹一副被强迫的样子,明明自己也沉浸在其中不是吗?哪怕态度稍微和缓,也不至于这两日被自己威逼下不来床。 “我怎么敢。”印芸竹淡淡,系上腰带。 盯着她蓝白交错的菱形腰带,江梦合垂眼,消化被人敷衍搪塞的滋味。 印芸竹走的时候甚至没说一声,一路开车来到天成小区。 假期马上结束,低年级的孩子作业不多,完成后纷纷跑到楼下的公园。小池塘化冰后水面流露幽绿色,随着外面的大喊大叫轻微波荡。 进门后,听到客厅的谈笑声,入户门多了双女人的鞋。 “贝姨。”瞥到沙发上的熟悉身影,印芸竹乖乖叫人。 贝陈仪小长假旅游回来,整个人容光焕发,看到许久未见的印芸竹,招呼过来。 “哎呀芸芸又长胖了,把自己养得真好。”她拍拍印芸竹的手,眼神流露出赞许和欣赏。 “谢谢贝姨。”印芸竹见桌上的水杯空了,端起来又倒满递过去。 “要是嘉丽有你一半省心就好,这两天不在,回来后跟着炮仗似的,见谁都要叨叨两句,比我嘴巴还碎。” 听到贝嘉丽,印芸竹想起两天前的事,不禁感到心虚。 “她……怎么样了?” “要不说你们关系最好,还能记着她,没什么事,可能生理期吧,甭管她!”贝陈仪摆摆手,不以为意。 印芸竹松了口气,她相信贝嘉丽不会将自己的事告诉别人,只是难免生出愧疚。 那句以后再也不管死活,不知是气话还是真的,以她的性格,前者的可能性居多。 还是找个时间道歉,再解释吧。 “对了,小璇呢?”她见家里安静得古怪,印璇还没上学,按理来说不该这么老实。 “在楼下小公园和那群小孩玩呢,她不知道你回来。”单松月抽空多嘴一句,又继续和贝陈仪讨论这两天旅游的趣事。 印芸竹从客卧把行李箱搬出来,里面的衣服大多没动过,依然叠放得整整齐齐。她清点一番,把稍厚的外套拿出来,换上轻便的t恤和衬衫。 锁上卡扣,她准备下楼去看印璇,把顺路买的零食捎带点过去,分给别的小朋友,连同告别一起。 正值活泼好动的年纪,小公园沸反盈天,连灌木交错的叶都被喊得震荡。 她拎着塑料袋,远远瞧见印璇被许多人围着,叽叽喳喳吵闹成一团。 即使还没长开,白净清爽的脸蛋也能窥见日后的清秀,眉眼隐隐浮现印芸竹的轮廓。 印璇被贝嘉丽带着,和她的沉闷性子截然相反,因此在小朋友里格外受欢迎。 走近台阶,发现几人当中还蹲着个大人。 在看清对方的脸后,印芸竹面色唰地惨白下去,手里拎着的零食袋掉落在地。 这一动静吸引那群人的注意,印璇见到她,小马达似的飞奔过来:“姐姐!” 女人依旧呈现半蹲的姿势,温情荡漾的目光透过人群,直直看向自己。 看到江梦合的瞬间,印芸竹的心被揪紧似的,连呼吸跟着不畅快起来。她以为对方是个有分寸的,不会干扰到自己的私生活。 单松月和贝陈仪还在楼上,前几天刚交代过贝嘉丽别告诉印璇,如今全乱了阵脚。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跟过来的!这么多人看着,一旦单松月下楼接印璇,就能轻易看到江梦合。 第82章 到时候怎么解释?印芸竹毫不怀疑江梦合,她甚至能堂而皇之地介绍起自己的身份,对单松月说起两人的龌。龊事。 原以为那些威胁是为让自己妥协的玩笑话…… 双腿像被灌了铅沉重,连拔足逃开的勇气也没有。印芸竹浑身的气力被掏空,趔趄着快要晕过去。 以为这一切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手臂被人搀扶,江梦合不知何时走上前。她全然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自顾自说道。 “我看你一个人,不放心跟过来看看。” 至此,印芸竹才明白她对自己的掌控欲,远远超乎想象。 第51章 “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那以后就乖乖听话。” “姐姐——”印璇没察觉出印芸竹的不对劲,抱着她的腿撒娇。 见到带零食和两手空空的人,这小孩就是两幅面孔。 被江梦合碰到的每一寸身体,印芸竹都忍不住瑟缩战栗。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太陌生,和初见时温润如玉的模样截然不同。 而自始至终,对方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本该是令人心生亲切,然而印芸竹从中读懂另外一层含义。 像把她头发扯住,逼视两人龌。龊到不见天光的关系,并被告知马上要摆在明面上,任由别人审视嘲笑。 她似乎听到单松月走下楼,高喊印璇的名字,让她回来吃饭。又见印璇仍然伏在零食袋子旁,如数家珍和别的小孩介绍口味。 “印璇,妈正在喊你,快回家吃饭……”印芸竹低头看她,破碎的音节勉强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姑娘抬头,困惑道:“我没听到啊?” 脸颊被冰凉的指腹摩挲,江梦合轻轻掰过她的脸,让印芸竹与她对视:“你太敏感了,谁都不在。” “只有我们。” 这句话如同把虚幻的梦全打碎,印芸竹猛地惊醒,应激似的反手扯住江梦合的手臂,神智有些不清。 “你走……你走!”她惊慌失措,“你走啊!快走——” 最后一句话带着哽咽,小孩再迟钝也明白气氛不对,场上安静,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两人,有些胆小的甚至躲到别人身后。 他们不懂事态严重,最容易回家一通乱说。有些话传到家长耳中,又被街坊邻居交头接耳,调侃打趣着落入单松月的耳中。 她极要面子,承受不住外界异样的眼光和流言蜚语。 即便是以前,印芸竹也从没想过两人能以普通人的身份,正大光明出现在大众眼里。 最多私底下告诉单松月,她们家里关系简单,长时间磨下去总有机会说服她一人。印璇又小,对新事物接受很快。 不过就是对外宣称单身,不打算结婚而已。 可印芸竹现在既丧失了勇气,对江梦合的情感也不复从前。 江梦合由她任性,似乎是心软。袖摆在拉扯间稍稍脱落,跟在印芸竹的身后,被推上了车后座。 印璇目送两位姐姐离开,嘴里糖的酸甜还未完全化开,这是江梦合送给她的。 半大的孩子更依顺外人,见到刚才的阵仗,不知所措地揪住衣角。 脑海浮现贝嘉丽叮嘱的话——假如有一天,你姐要是遇到伤心难过的事,要永远站在她身旁。 因此即便内心担忧好奇,表面上仍是强装淡定的做派。她转身踏在花坛边缘上,站在更高的位置,让别的小孩纷纷看来。 “江江是大明星,出门在外得低调,今天的事情你们谁也不准说出去,不然就打你们!” 她甚至扬起攥*住的小拳头,耀武扬威地冲向外圈那群男孩。 平时印璇混世魔王的名头不是吹的,在学校老师头疼,在小区里更是孩子王。原先嘀嘀咕咕的小孩闭嘴,脸上写满不服气。 “谁会说出去啊,明明你才是大漏勺!” “就是就是,凭什么听你的?” “再乱讲打你们哦!”见他们不听话,印璇气得跳下来。 众人见状,纷纷作鸟兽散,一时间,小公园再次吵闹起来。 * 车停在阴凉处,叶影窸窣,透过玻璃扫过女人的眼睫。江梦合侧坐面向印芸竹,腕上的力道依然没有松开。 她静静望向坐在身前的人,印芸竹被气得胸口发疼,眼尾泛红盯着方向盘的方向,终于鼓起勇气与江梦合对视。 “你到底想怎么样?”声声控诉压抑濒临崩溃的情绪,“我求你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找上这里? 自从回到泉城,江梦合再次纠缠上来。不同于先前印芸竹的主动,这次角色置换,反倒对方更积极。 这样的态度放在以前,兴许会让印芸竹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时过境迁,却成了无法摆脱的麻烦。 “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乱,被发现你就满意了?如果被看到……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站在她的视角,江梦合的来势汹涌是一场极端的报复。报复她不该走向自己的路,而该傻傻站在原地等待一辈子。 “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再折磨我了,行吗?”印芸竹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虚浮的嗓音让江梦合瞳孔失焦片刻,她抿唇:“印芸竹,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不择手段的一个人?” 印芸竹仍在自顾自控诉,也不知说给谁听,憔悴枯竭得不成样子。 “难道不是吗?”从那晚开始,江梦合带给她的印象就是颠覆性的。 偏执自负,妄想掌控她的社交,甚至她的整个生活。 这句话让江梦合本该分辨的心思偃息,她想要覆住印芸竹的手背,被后者不着痕迹避开。 “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那以后就乖乖听话。” 再心软的陈词从她嘴里说出口,都成了另一种意义的威胁。 似乎已经习惯被印芸竹怒目而视,她的目光落在窗外。 失而复得的不真实感更令江梦合惶恐,她只希望经每时每刻,对方总能出现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随便做什么都好,至少让她心安。 本意是想跟在她身后远远看着,结果被解读成拿她的家人做筹码。 原来自己早已成了印芸竹眼里最不堪的人。 江梦合不后悔,甚至无比庆幸。她大概明白印芸竹不会是委曲求全的性格,只有强硬才能让对方明白,自己并非也像表现得那般温和。 五一假期接近尾声,两人在最后一天分开。江梦合似乎知道自己在印芸竹这里不受待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印芸竹醒来时,去摸身旁的被单,干燥冰凉得没有人气,恍惚回到独居的时候。 这几天的经历像一场梦,如同急骤的暴雨,搅乱本该平静的一潭死水。她慢腾腾起身,去整理昨天从天成小区搬来的行李箱。 小鱼躲了江梦合好几天,总算探出半个脑袋,钻进门缝大摇大摆地坐在旁边,梳理干净的毛发。 它原先对江梦合有多肆无忌惮,如今反而梗着脖子缩起来。动物敏感,稍微重些的语气就会让它们四散奔逃。 把该收拾的全放进去,她走进卫生间,发现洗手台上摆放崭新的牙杯牙刷,紧紧和自己的挨在一起。 印芸竹没由来心烦,本想扔掉,耳边又回荡江梦合威胁的话,索性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关进镜后的柜子。 在人前,女人依然温柔得体,只是私底下的冷言冷语,唯独尝过的人才知晓。 比如现在的印芸竹。 从泉城飞往平城的班次只有晚上,印芸竹下飞机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之前和米莹发消息,对方早在昨天抵达影视基地,算算时间,现在应该陷入熟睡中。 避免打扰她休息,加上晚上独自跑长途不安全。印芸竹站在出租车专用车道,拦下最近开来的一辆。 预订的酒店离机场不远,一听说她要去那里,等候许久的司机明显不耐烦,嘀嘀咕咕说了好些“走过去不就行了”这类的话。 印芸竹不敢反驳,她的行李还在后备箱,索性低头查看房间号。酒店可以线上选房间,她本想延续上次那间,采光好又安静,推开窗就能眺望远处的平丹山。 可惜被人早早要走。 假期过去,酒店的客房稀稀拉拉空了许多。于是她退而求其次,选在隔壁的房间。 旅途奔波劳碌,她简单淋浴便躺上。床,眼皮昏沉,意识却格外清醒。江梦合在自己身旁时,她辗转反侧难以安睡,对方便会用手臂压住她的脖颈,不让乱动。 现在独自一人,她侧脸去看旁边空荡荡的的枕头,意外失了眠。 以前梦寐以求的如今触。手可及,她并不开心,甚至像心头坠着沉甸甸的铅球,忽上忽下惹得心悸。 印芸竹不知道江梦合对自己的执念,是出于求而不得,还只是纯粹地不愿被抢走玩具的幼稚心理。 总归不是爱,否则又怎会不考虑她的感受? 次日醒来,她出门准备用早餐,听到身旁传来刷卡的动静。循声望去,只见江梦合手里拎着早餐,腿正抵在门缝处。 第83章 她丝毫不惊讶印芸竹在这里,甚至扬了扬手中两份的餐食,对她邀请:“一起?” 是热腾腾的小笼包,平城是有名的美食荒漠,这种特色小吃酒店不会供应。看女人风尘仆仆,想必跑了好久才买到。 两人共进早餐的机会不多,在公寓时印芸竹最爱吃小笼包和小米粥,闻到肉味才能开始一天的工作。 江梦合恰恰相反,空腹吃太油腻的东西容易反胃,尤其见包子皮被汤汁泡得软烂,即便皱眉也不会扫兴,还能扬笑调侃味道不错。 这也是印芸竹和她在一起足够久,观察得出的结果。比如什么饭菜吃一小口不再碰,什么汤喝了一碗多,以前费尽心思暗暗记下,现在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故意的?”见江梦合面色淡然,印芸竹可不相信什么巧合。 她又在跟踪自己,还预订两人曾温情甜蜜的一间房。 如同赤。裸。裸的挑衅,印芸竹感到被冒犯,被人揪出黑历史狠狠嘲笑。 “嗯,”江梦合坦然回答,重复那句,“要一起吗?” 她连自己出门的时间都算得准确,丝毫不认为跟踪是件减扣人格魅力的事。 印芸竹搞不懂:“你不是嫌恶心?我怕你和我吃饭会反胃。” 她还记得江梦合失去理智时说的那些话,如同扎入心口肆意生长的荆棘。 扔下这句话,她推门而入,重新进入房间。背抵在门上,她听到脚步声停在外面。 极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江梦合不厌其烦:“不想和我吃,也不该和自己过不去。” “我放你门口了。” 塑料袋窸窸窣窣,伴随衣料摩。擦的动静,直到隔壁关门声响起,她才松了口气。 手搭在防盗链上,握的时间久了,冰凉的触感沁入掌心,理智稍微回笼。 狠心终究压过心软,直到退房,印芸竹也没去拿那提冷透的早餐。 五月温度缓步升高,隐约有了入夏的前奏。平丹山裸。露的山石又被枝繁叶茂的松木遮蔽,绵延和影视基地的人造景观相接轨。 印芸竹拖着黑色行李箱,推门就见米莹翘腿坐在长椅上,勾着脖子在看电脑。 听到刷卡声,她扶了扶厚重的眼镜框:“假期过得怎么样?” 实话实话,不怎么样,江梦合的出现打乱她所有的计划。印芸竹把行李箱贴在墙边,打开衣柜收拾东西。 “还行,假期人太多,都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她撒了个不算高明,又难以拆穿的谎言。 “这倒也是,不知是看景还是看人头。”米莹调侃,把桌上的零食推给她。 见印芸竹没有换衣服的打算,她询问:“你还要去剧组吗?” “去看一眼。” 毕竟改编自己的书,和别人比总会更上心些。她给三格的手机充电,迅速将行李归类好。 “好多人还没来呢,最多是场务和几个跟片小哥,在办公室负责剪辑……”米莹朝后仰去,她还没从假期的余韵中反应过来,自然准备休整再去。 “走了。”印芸竹挥手,同她交代。 怀里揣着顺来的面包,她边吃边走。五一假期的影视基地开放给了游客,路边的垃圾桶塞着许多小吃的包装袋。 米莹果真没骗她,片场上寥寥几人,贺平正在和副导演商量接下来拍摄需要的道具和服装,见印芸竹过来,连忙招手。 印芸竹走过去:“贺导。” “你怎么还过来了,片场上没你的工作。”她见对方没吃早饭,以为为了赶工匆忙过来。 “反正留在酒店没事做,过来看看。”印芸竹揪住包装袋,环顾四周。 场务正在调整零散的机位,江梦合坐在阴凉处,任由化妆师在她面上涂抹。似有所觉,她睁开眼,目光和印芸竹撞上。 对了,她假期前和导演说调整戏份,这会儿估计要补不少。 视线化为实质,犹如尖刀抵在脸颊处。印芸竹不自在,先撇过脸:“贺导,我去b组看看进度。” 为了节省时间,剧组会在不同场地同时拍摄。贺平经常来看江梦合所在的a组,倒是对b组不算上心。 毕竟戏份不多,即使不满意,再把演员叫过来补拍就是。 “他们在室外,山下那处。”贺平抽空给她指了个方向。 人工湖从远处眺望,像茂林间清明的眼,人影攒动,应该是同一剧组的成员。 据说这个布景是《归途》剧组搭建的,离开后影视基地认为不错,于是保留下来。 印芸竹转身,只觉得江梦合的目光如游蛇,从脖颈到后背全被审视一通。于是迅速逃离现场,那令人窒息的气氛才逐渐退散。 下台阶没多久,就见人工湖旁的剧组成员似乎发生了争执。几人面对面站立,脸上表情不大自然。 负责b组的执行导演正是上回纵容艾雪加戏的那位,此刻他搓动双手,像在劝慰什么。 “她自己耍脾气,还要赖到我身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艾雪双手环胸。 她今日一身明艳张扬的红衣,腰间别着长鞭颇有巾帼风范。湖旁还有只站立的白马,正低头温驯地接受工作人员的安抚。 是一场武打戏。 越靠近,几人对话的内容清晰入耳。 “艾老师,大人不记小人过,有什么私人恩怨先放放,咱们把这样戏拍下去,假期亏太多进度……” 执行导演对艾雪足够谦逊,奈何女人拉下脸色,丝毫没有回心转意。 “她怎么好意思说我耍大牌?”艾雪指向不远处,音调忍不住扬高。 这动静吸引不少人看来,她的助理走到身后嘀咕。 “凭什么啊,没有她就换个替身过来!耽误整个剧组的进度她拿什么来赔?” 见印芸竹过来,认识她的工作人员走上前打招呼。虽然在剧组没太多话语权,但是贺导一手提拔上来的新人编剧,大多数人对她还是充满敬意的。 “这是怎么了?”印芸竹对那边的人抬起下巴。 场记撇嘴,眉宇流露出忧愁:“本来这场戏是被追杀坠湖的,艾雪三番五次ng,说放完假进入不了状态。替身落水七八次,人都快被冻麻了,于是上岸问执行导演,能不能分镜头拍,艾雪以为她在内涵自己演技,两人大吵一架,替身直接不干走了。” “她要怪就怪自己呗,非要赖到假期上,传到贺导和赵老板耳朵里,以后都没机会放长假了。”另一个女人牵马走过来,插话表达不满。 “替身亲口说不干了?”印芸竹若有所思。 “是啊,说给钱也不干,”场记回应,“换我我也不愿意,钱少事多还要挨骂,干一个月还不如大明星一天工资。” 演员的替身大多是自己带来的,平时两人基本能打好关系。然而当初贺平说艾雪的替身上镜仪态僵硬,于是换成现在这位。 “你说耽误进度,导演被贺导骂,又拿我们撒气加班,所以现在全哄着艾雪。”驯马师抚摸马的鬃毛,语气愤愤。 平时在贺平面前,艾雪装得乖巧懂事,一旦上头几位不在,她就原形毕露,对工作人员颐指气使。 虽然ng七八次,那也只是放进贺平的剧中。把她单拎出来,又是牵出大爆剧的佼佼者,仅凭只言片语,印芸竹不好叛判断。 “你说现在上哪里找替身?我们好交差啊!”场记急得跺脚。 远处艾雪似是认为自己委屈,蹲在地上不语,执行导演支起马扎在旁边坐下,语重心长说了好些话,助理也跟在旁边应和。 “要不找贺导问问?”印芸竹犹豫,刚准备去山上找贺平,场记连忙拦下。 “先自己解决,实在没办法再找贺导。” “对对对,贺导日理万机,能不打扰就不打扰。”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恐怕担心被执行导演知道,会怪罪下来。 见状,印芸竹又望向远处罢工的艾雪,踌躇再三,主动站出来:“那……你们觉得,我行吗?”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愣住,上下打量印芸竹。女人身形高挑匀称,暖白的肤色在光下透着几分白皙,假如戴上假发穿着戏服,从后面看的确真假难辨。 “印老师,替身挺危险的……”场记小声提醒。 虽然不在三九寒冬,可天然的水依旧冰冷刺骨,否则那位替身也不会心生怨怼。印芸竹身为跟组编剧,实在没必要吃这种苦头。 “没关系,也是为了剧组好。”到底是辛辛苦苦从创作到跟组,加上贺平时不时灌输的理念,印芸竹对这部影片非常看重。 同样不希望播出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艾雪这个演员。 听说有人主动当替身,执行导演长呼出一口气,眼下最棘手的问题能够解决,他也能避免被问责。 “印老师,真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亲自出马。”男人脸上满是客气,连忙安排妆造师替她打点。 艾雪见别人相继离开,一时纳闷。还是助理打听完消息,欣喜若狂赶回来。 第84章 “小雪,替身的事解决了!”她作为助理,当然不希望自家艺人成为众矢之的,“你猜猜是谁?” 见助理神神秘秘凑到耳边,艾雪语气略有不快:“谁啊?” 她拽住裙摆准备起身,听到人名的瞬间定住,不可置信重复。 “谁?” “就那个跟组导演,和你作对的印芸竹。” 幸灾乐祸的语气让艾雪一愣,喃喃道:“她怎么会来给我当替身……” 虽然心中存疑,总认为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可这里是自己的主场,执行导演肯定会向着她。 思及此,艾雪轻笑。她扶着束发的玉冠,势在必得道:“既然主动撞上来,那就给她点颜色瞧瞧。” 想起江梦合看向印芸竹时的眼神,她胸口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又碍于这么多双眼睛,一直不好发难。 看到她那副恃宠而骄,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她就来气! 第52章 “芸芸,我这次不走了,好不好?” 印芸竹换上戏服,束手束脚总认为不够轻便。领口被盘扣系紧,密不透风的衣服令人感到闷热。 也不知衣领处的工艺是什么,侧脸时磨得脖颈生疼发红。 当时换衣服的助手看见浅淡消退的吻痕,还调侃她和爱人的关系真好。 “印老师有男朋友了吗?”助理把不够合身的地方用曲别针别上。 “不算。”印芸竹给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助手微不可察顿了下,又道:“那就是女朋友了?老师果然优秀,交到的女朋友都这么优质……” 她潜意识将印下吻痕的人归于ao,普通beta能够和那些人扯上关系,就像嫁入豪门遥不可及。 说起来,艾雪似乎就是个alpha,也难怪剧组众人对她客客气气,大多数连意见都不敢当面提起。 等印芸竹来到片场,正在拍摄下一镜头的执行导演看来。匆匆一瞥,眼睛倏然亮起。 “别说,还真像!” 两人站在一起,光从背影很难辨别。他让印芸竹坐在旁边,观察艾雪的走路习惯和动作。 印芸竹挺喜欢夏月这个角色,当初塑造人物时,特意为她和荀千意多写三千字的人物小传。虽然两人戏中并非情侣,可戏份能排得上女三号。 哪怕艾雪在她眼里并不讨喜,可入戏的那一刻,还是让她产生恍惚。仿佛笔下的人被赋予灵魂,从纸张中走出来。 对方演技的确不错,再多磨炼几年,冲击最佳女主角奖项提名不是问题。唯独长相限制戏路,让她担不起大多影片中塑造的光伟正角色。 她扬起长鞭,夹住马腹飞速向前,在湖前勒住缰绳。身后的追杀声伴随武器叮铛,随着几人渐近,夏月转身,特写镜头拍到布满红血丝的眼珠。 “待会落水,老师你再戳破血包,不用憋太久,我们很快会把你捞上来。”执行导演在旁边安抚情绪,他以为印芸竹会害怕。 “知道了。”印芸竹点头。 说不紧张是假的,呼吸间胸口抵住的软块硌得人不舒服。 落水戏份ng七八次,她突然好奇,艾雪是如何做到的。光是听里面的工程量,都让人觉得繁琐。 锐利的箭雨破开长风,直直刺向夏月的心脏。她不可置信瞪大双眼,捂住渗血的胸口,身体朝后仰去。 “卡!”执行导演叫停,助理连忙跑过去扶住即将落马的艾雪。 接收到眼神示意的印芸竹起身,工作人员沾着血包装点衣前。毕竟颜料太少,达不到染红湖水的效果,还需要大量血包衬住。 之后便是最难,也是ng多次的一幕。艾雪需要拔掉胸。前的箭矢,奋力游向湖面。而水下拍摄难度本就高,先前已经用温水缸在室内一次过。 后期剪辑要流畅统一的动作,艾雪三番五次把握不好。 捞人的机器在旁准备,印芸竹上马。似乎闻到陌生的气味,马儿不安分地踩动前蹄,喘着粗气来回走动。 这种高度的颠簸让她难以适应,驯马师抚摸它柔顺的毛,发出指令。 “要是有危险,随时喊停。”助手不忘嘱咐。 经过众人商量,决定还是采用分镜头来达到最好的效果。毕竟印芸竹是贺平的人,总不能像刚才的替身随便磋磨。 纵然艾雪一万个不愿意,到底害怕印芸竹向那两位告状,只好不服气地闭嘴。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镜头自身前的伤转到背后。 正当印芸竹准备后仰坠入水中时,身下的马儿忽然发狂,朝人群密集中横冲直撞起来! 印芸竹不会驯马,也知剧组找来的马肯定训练有素,突然遇到这种情况,慌神后又迅速冷静下来。 她攥住缰绳不让自己被甩出去,这个高度不算高,但如果跌落下来,腰背受损是必然的。 一众人被前所未有的状况吓到,尤其执行导演脸色苍白,冲工作人员大喊:“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忙啊!” 场面一度混乱,乌泱泱的一群人有的找防摔垫,有的在外层围上围栏,避免伤及更多的人。 耳边是呼喊和喧闹,马上的印芸竹全然听不到,只闻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模糊的人影。 临近中午,早饭应付的那个面包早已被消化。剧烈运动下的颠簸让她胃中冒酸水,一路抵达喉咙。 连过山车海盗船都敬而远之的人,在这种没有防护措施的马上,害怕与理智来回拉扯,她压低上身紧贴马背。 “闪开!” 眼见马要撞翻场上道具,印芸竹握紧缰绳。粗糙磨得她掌心生疼,发狂的中型动物难以被驯服,蛮力下也只是调转方向。 艾雪正坐在休息区喝水,被这场景吓得脸色煞白。矿泉水瓶被捏得变形,她恶狠狠瞪向身旁的助理。 印芸竹死死压住马镫,她见马朝湖边飞奔,高喊。 “把机器放下来!” 踢踏荡起尘埃,马发出凄厉的嘶鸣。 远处的导演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指挥场务挪动机器。 在即将连人带马一齐坠入湖中时,印芸竹慌乱扯下护具,率先扑向湖面。 水花迭荡,激起厚重的浪。涌入鼻腔的冰凉窜入肺部,隔着一层水面,她听到岸上的人大喊呼叫,笨重的机器运作,工作人员投入湖中奋力像她游来。 身下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吞噬的漩涡。她心中害怕,朝救援的位置看去。 酸涩肿。胀的眼皮和入水的耳朵,连带理智跟着消退。昏迷中,她隐约听到岸上的惊叫声,那股隔着厚重玻璃的沉闷动静由此清晰。 “咳——咳咳——”印芸竹无力仰躺,止不住咳嗽,每下都带动五脏六腑被搅乱的难受。受于湖水压迫,胸。前挂住的血包渗出,和水相融足够以假乱真。 “怎么回事啊!”隐隐约约听到贺平的声音,接着脚步声停在面前。 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抬手遮住,勉强看清蹲在身旁的女人。 贺平焦急,轻拍她的脸颊:“小印,怎么样?要不要送医院?” 后背被人托住,印芸竹起身,摆手道:“没关系,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她的状况比表面看上去更糟糕,瞳孔涣散无光,讲话跟着有气无力。 贺平让人照顾好她,又听身边助理讲述来龙去脉,大声呵斥:“剧组没人没资金了吗?让编剧帮忙,平时也没亏待你们,一个两个连安全措施都没看全!要是真出了事,所有人都逃不开责任!” 执行导演被这一变故吓得脸色惨白,走上前解释:“替身临时有事来不了,又怕耽误剧组进度——” “来不了就调。戏份!传出去让人笑话!还以为我苛待剧组工作人员。”贺平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丝毫不顾及男人的脸面。 “是是是,只是这马平时性格温顺,突然就发了狂……驯马师也真是,拍戏前怎么就不看状态呢!” 他推卸责任,自始至终将艾雪摘得干干净净。而早在女人出现在b组时,后者吓得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扶住助理的手臂心有余悸。 “这不怪我啊……我没想这样的——”她话锋一转,忽然推开助理,恶声恶气道,“都怪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贺平注意到两人推搡,还以为对方被吓坏了,她记得这场戏份艾雪也有参与。 “怎么了?”她走上前。 女人讲话威严,不笑时令人畏惧。面对突然而至的询问,艾雪瞬间慌神:“是印编剧,印编剧自己说要当替身的,我们没人逼她啊!” 这副模样无辜又可怜,执行导演正烦躁贺平让自己没面子,见艾雪给了台阶,顺势朝下:“对对对!是印编剧自己说想试试,免得拖累剧组进度。” “结果现在更拖了,”艾雪的助理在旁边煽风点火,“不是干这一行的,非要跑来掺和,害得大家跟着受罚。” 这些话道出少数人的心声,一时间矛头直直指向印芸竹,她反而成为施害者。 第85章 印芸竹在搀扶下起身,肩上披着厚重的毛巾,正捧热水小口啜饮。听闻这话,直接被气笑。 纵然她性子内敛不爱争辩,可被人扣帽子也忍不了,冷静道:“那替身演员为什么离开,艾小姐比谁都清楚吧?” “就是啊,你ng七八次,把人气走,还让我们组帮你兜底,凭什么啊?”场记插话。 “那也是她沉不住气,本来这场难度就高!”艾雪助理反驳。 七嘴八舌的嚷嚷吵得人头疼,贺平捕捉到关键词:“ng七八次?” 她皱眉,转身询问执行导演:“怎么回事?” 众人注意力再次转移到男人身上,后者觑着艾雪,心中有苦说不出。两边都得罪不起,无论向着谁,以后在剧组都不好混。 觉察到他的小动作,贺平厉声:“实话实说。” “就……可能艾小姐刚从假期回来,不太适应,加上这场戏难度又高,拍得效果总是不尽人意,”男人尽量用委婉的言辞替艾雪开脱,“替身落水七八次,戏服废了几套,她受不了,于是不干了。” 毕竟是贺平找来的人,他虽然话里话外包庇艾雪,说的和事实也差不了太多。 “不太适应?”贺平被气笑了,“那江梦合怎么能适应得了,别的演员怎么能适应!” “偏偏就你适应不了,拿那么多钱拍戏矫情什么!别说是替身,换你落水七八次试试?” 身为老牌导演,当人面训斥也不怕得罪人。艾雪本就心虚,被一句又一句的责备砸得晕头转向,没忍住红了眼眶。 “还好意思委屈,替身多委屈你知道吗?”贺平毫不心软,还是身旁人劝着,才及时住嘴。 “这些天我让编剧把你戏份调到后面,再改不了状态,你也别演了!” 此话一出口,连印芸竹都惊住。谁都知道贺导的戏多难接,许多女明星削尖脑袋挤不进来,艾雪不珍惜就算了,还在剧组整这些幺蛾子,把导演气得连换人的话都说出口。 说到底,还是她咎由自取。 “导演!”艾雪以为自己听错了,踉跄起身想要解释,贺平没给机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部戏没人带资进组,硬要说的话,最大的投资方赵贞芳与贺平交情匪浅,以至于后者更能放开手去做,而不被资本束手束脚。 闹剧落下帷幕,印芸竹拢住身上的毛巾,对身旁围着的几人道歉:“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是来帮忙的,谁能想到这档子事?”驯马师把落水的马情绪安抚好,又走过来宽慰她。 “就是奇怪了,平时性格都挺好,怎么突然发狂了……” 见没自己的事,印芸竹起身告别,在别人再三叮嘱和担心中,一个人回到酒店。 进门时,米莹正盘腿坐在电脑前吃泡面,听到动静打招呼:“终于舍得回来啦?” 在见到印芸竹状态的那一刻,她笑容僵住,连忙放下泡面碗:“怎么头发都湿透了?” 她抬手抚摸,凉意刺入掌心,冻得人一个激灵。 架不住米莹的再三逼问,印芸竹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前者的表情从好奇到震惊,最后是鄙夷。 “我就说这艾雪不是什么好人,你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她走到电视柜前,烧了满满一壶热水。 等印芸竹出来时,眼见床上堆满药盒,米莹还给她点了份热腾腾的青菜瘦肉粥。 确认人没事,她边查看说明书边絮叨:“我说你也真是的,干嘛瞎凑那热闹,反正坏的是别人的名声,难怪群里贺导发公告,让大家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我还纳了闷。” “谁能想到会出这事。”印芸竹叹气。 虽然艾雪不喜欢自己,到底会顾及贺平的面子,不敢懈怠拍戏。 “也是,”米莹点头,“都怪艾雪!” 鼻腔和耳内残留的积水处理干净,印芸竹呼吸通畅了些,如浆糊的脑海逐渐清明。 她打开外卖盒,想起今天贺平在场上的话:“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换角色。” 私心里,她是不愿换的。选角麻烦不说,和江梦合的对手戏要重新补拍,是个大麻烦。更重要的是,圈内很难找到像艾雪这样,如此契合角色本身形象的演员了。 偏偏有实力的人不懂爱惜羽毛,心思没放在正事上。 “你还担心她呢,贺导眼里容不得沙子,今天在片场也只是留情面,后续肯定要换。”米莹把吃剩的泡面处理掉,卫生间传来马桶抽水的动静。 “小印,我和你讲,这部戏上线前要花大价钱宣发,肯定好多同行盯着,要是被传出去演员拍戏期间的丑闻,媒体借题发挥,名声就臭掉了。你看那些被封。杀的劣迹艺人,连剧都被下架,就算没有,各大平台的评分也是低到离谱。” “这种人,贺导怎么还敢继续留啊。” 米莹说的话有道理,印芸竹没再坚持,艾雪被换掉也好,选角总归不是小小编剧该操心的,贺平和赵贞芳自有决断。 正当她小口喝粥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谁啊?”米莹扬声询问,扔掉怀中的枕头,“你先吃,我去看看。” 脚步声由近及远,印芸竹嗓子火辣辣地疼,吞咽还能感受到湖水的咸腥。她用勺子小口舀着,却听走道处没了动静。 似有所觉,她回头去看,恰好对上江梦合墨色的眼。 身后跟着的米莹惊讶得说不出话,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印芸竹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嘴里的粥难以下咽。她压抑住内心的排斥,勉强挤出一句话:“你怎么过来了?” 自以为稀松平常的语气,落在外人眼里又是另一幅光景。江梦合眉尾下压,语气似是不悦。 “我不看着的这段时间,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她想要抚上印芸竹的额头,被后者敏感避开后,手悬停在半空,又蜷起落下。 “吃药了吗?” “还没呢,我看小印没发烧什么的……”米莹见两人之间暗潮汹涌,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又暗暗猜测关系。 头顶似是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接着身旁沙发凹陷,清淡素雅的栀子香幽幽传来。 “怎么又跑去做替身了?” 与私底下固执到听不进话相比,人前的江梦合温柔包容许多,语气挟着宠溺,这让犹如背景板的米莹想入非非。 “这是我自己的事。”印芸竹语气硬挺,像浑身竖刺的小刺猬。 习惯江梦合看似退让,实则将路堵死的言行,如今的她放弃抵抗,磨平利爪不愿与她争辩。 心中早已化作翻腾的江海,久久无法平息。 印芸竹不敢说出过激*的话,怕对方比自己更狠。更怕江梦合鱼死网破,当着米莹的面承认两人过去的关系,这犹如扯下遮羞布一样令她难堪。 江梦合眼底浮现复杂情绪,欲言又止,又抬眼对愣在一旁的米莹道。 “导演让我过来看看,顺便让我询问夏月选角的事。” 紧攥的掌心松开力道,印芸竹捏了把冷汗,放下勺子。 “我跟你走。” 她比江梦合还要积极,率先起身换衣服。江梦合不语,只静静凝视她的背影。 走廊安静无人,光亮从尽头的窗户透进,给地毯的清晰纹路染成辉煌的金。跟随江梦合走进房间,在门开出缝隙的瞬间,印芸竹把女人推进去,反手闭门。 “你想干什么?”印芸竹气得胸腔颤。抖,语调变了形。 “我问你想干什么!我和人合住的你知道吗?” 连番质问像把激愤的情绪全发泄出来,见到江梦合进来的瞬间,她脑子发懵,差点崩溃。 房间内光线昏暗,厚沉的窗帘挡住刺眼的太阳。空气弥漫淡淡的花香,似有一缕清浅的烟草味划过鼻息。 女人靠在墙上,长睫遮住双眼的情绪。她抿唇不语,这冷淡逃避的态度更挑起印芸竹的火。 “你说话!”印芸竹扬声,被气得耳边嗡鸣。 “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江梦合缓慢道,嗓音略显干燥。 “知道?”印芸竹眼眶发红,“知道你还毫无顾忌跑过来,你是要毁了我吗!” “我就这么拿不出手?”不知那个字刺。激到了她,江梦合质问。 她步步紧逼:“你觉得我很丢人?” “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你到底想怎样?”印芸竹哽咽。 她想不明白,既然双方没爱,及时放手就好。怎么偏偏在自己即将走出这段感情时,江梦合一反常态追回来。 把自己放在掌心戏耍,看她患得患失的反应,会带来成就感吗? “当初是你说分开的啊,”她手无措张开,“你让我离开,现在反反复复,说我耍你——” “到底是谁耍谁?” 眼见印芸竹自顾自说了许多话,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江梦合面色沉痛,抬手捂住她的嘴。 第86章 “芸芸,我不爱听这些。” 她很少会叫自己芸芸,这个称呼太亲昵,容易让暧昧中的人产生恋爱的错觉。唯独在床上,忍不住央求时才会叫芸芸。 印芸竹想打掉她的手,那股力道直接将她推在墙角,背后抵住冰凉的墙壁,女人背光盯着她。 “以后不要说了。” 语气一如既往温柔,却又能让人听出其中的恐吓意味。印芸竹双唇颤。抖,眼中浮现难以觉察的水光。 呼吸再次顺畅,见江梦合的拇指按住唇角,在即将寸寸深。入时,她紧咬牙关,像下定某种决心。 江梦合有时候挺烦印芸竹的固执,住在平城机场附近的酒店时,她就在想,既然印芸竹以前是喜欢自己的,如今她回来了,该高兴才是。 再三推拒原以为是欲擒故纵的手段,到后面逐渐意识到,对方或许真心想和自己了断,这让本运筹帷幄的江梦合生出事态失控的恐慌。 “芸芸,我这次不走了,好不好?” 女人轻拍她的脸颊,像年长者对小辈的无底线包容。她打量印芸竹的眉眼,越看越觉得欢喜。 怎么哪里都是比着自己的喜好长的,连生闷气都可爱到心底。 刚刚还唾弃的固执,这会儿放在江梦合眼里,又成了可爱。她从未真正正视印芸竹的反感,单纯以为是小孩子闹脾气。 “张嘴。” 反复无常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要来回斟酌,才能慢慢摸到女人的底线。 眼前光线渐黯,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上,印芸竹盯着江梦合似要吻上来的唇,心里一横,别开脸去。 第53章 “芸芸,你关心我。” 气氛僵住,江梦合身形一顿,眼里的光寂灭。 她强硬掰过印芸竹的脸,想要亲吻。后者抿唇,狠狠瞪她。 不知这幼稚的对峙持续多长时间,江梦合轻笑,撩开她的额发飞速落下一吻。 “我等你。” 这副深情模样令印芸竹没由来反胃,她猛地推开女人。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对方来不及反应,踉跄着稳住身形。 “想做就做,别把上。床说得冠冕堂皇。”说完,她捞过江梦合的腰身,在即将凑上去吻住时,被人掐住后脖颈。 “印芸竹,你什么意思?” 和煦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江梦合力道渐大,眼眸彻底被阴暗吞没。她声音渐冷,淬了冰般令人发寒。 “你不就是想这样吗?”印芸竹吸了吸鼻子,说话带着哭腔,“不就是离开我找不到别人?既然要这样,恢复以前的关系就行了啊,说这些掏心掏肺的话立什么深情。人设!” 她已经在江梦合面前摔过一次,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印芸竹!”江梦合被这话气得肩膀抖动,“你以为我回心转意,就是为了和你上。床?” “是你亲口承认,你觉得恶心,那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缠着我?”印芸竹松开力道,连连后退,“三番两次,前后不一,到底是谁耍谁!” “我看起来性格软好欺负,你们就都来欺负我,是吗?” “别再说那些话了,你不喜欢讲,我也觉得恶心。” “恶心!”江梦合激动,她恨不得让印芸竹闭嘴。 “唰”的一声,窗帘被拉开,大片大片的阳光照射进来。落进眼底,将瞳孔照成琥珀色。 仿佛日头升起,冰雪消融,一切的一切暴露在光下,阴暗驱散。心底隐秘滋长的,急于掩饰的,无处可躲。 “我要是耍你,又怎么会不管不顾来找你,恨不得每天和你见面!”江梦合用力攥住窗帘,“我要是不在乎你,就会找任何由头把你锁在家里,让你只看着我!” “可我做不到,那样只会把你推得更远!” 到后面,她放软语调。即便心中多次冒出这些难堪的想法,在触及印芸竹憎恶的眼神时,又逐渐退缩。 终究舍不得让她难受伤心。 “印芸竹,”后面这句很轻,“离开你之后,看你和别人站在一起,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很喜欢你。” 深埋在心底的话毫无顾忌说出来,江梦合只觉肩膀上的担子卸掉不少。 印芸竹僵在原地,哑口无言。无数次幻想的场景真实出现在眼前,她却并没有得偿所愿的满足。 曾经的自己听到这话,也许是开心的,但两人的感情永远不同步,在某一时刻错过,就很难回到以前满心满眼的状态。 有了第一次开口,江梦合不再瞻前顾后,见印芸竹毫无反应,态度更加急切:“芸芸,我喜欢你。” 像亮出最后的杀手锏,却没得到想要的效果,她有些晃神,步幅不稳。 “你听到了吗?”江梦合跌跌撞撞向印芸竹走,后者却被惊起,后退与她保持距离。 眼底的冷漠刺伤了她。 “芸芸……”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印芸竹闭眼,连番争吵耗尽她所有的力气,此刻脑海混沌一片,连思考都变得迟缓。 火气似乎从心底漏下,窜上四肢百骸。她扶额靠在墙边,虚虚喘着气。 意识到不对劲,江梦合走过来:“怎么了?” “没……”印芸竹隔开她的手,重新站起来。 从刚才开始,她的身体便有些不适,本以为是和江梦合吵架所致,如今看来,应该是真的生病了。 想起在湖中被冷水入侵的几分钟,印芸竹暗悔。早知道不该跟江梦合过来,不好好躺着又吹风,不烧起来才怪。 这回江梦合动作强硬,不等印芸竹推搡,直接扶住她的腰身往床上带。 印芸竹剧烈挣。扎,她以为江梦合又要趁人之危,做些荒唐事。 “你走开!”她像只兔子狂乱蹬腿,奈何生病使不上力,和小猫伸爪子挠痒痒没什么分别。 江梦合轻而易举制服住,把人塞进被中,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她捏住印芸竹的鼻子,轻笑:“想什么呢?” “我像那种性上瘾的人吗?”似乎为了自证清白,她又把被角朝里掖掖,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谈话气氛轻松下来,印芸竹被人照顾,感到不自在,撑起上半身:“不用,我回去吃点药就好——” “再乱动,我就天天去找你。”江梦合按住她的肩膀。 这番威胁果然有用,印芸竹噎住,像具硬邦邦的尸体,重新躺回去。 江梦合似乎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尽管她平时的关照行为看起来游刃有余。只见她翻箱倒柜找体温枪,最终翻出来一管细细的水银温度计。 见她掀开被子要量体温,印芸竹提醒:“你先甩。” “看你生病,我有些不清醒了。”即便这个时候,她都要把缺乏经验归咎到印芸竹头上,言语间有邀功的嫌疑。 印芸竹不想听这些,但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索性全盘接受。她拿起温度计,朝怀里塞去。 江梦合起身给她烧水。 女人背影忙碌,行为举止却依然从容优雅,如果忽略偶尔碰撞的动静的话。 白色的药片被掰开分成两半,兑温开水后,她端起水杯走向床边。 玻璃杯磕碰发出沉闷的响,水波震荡,连同旁边放在纸上的药片一起,周围散落星星点点的粉末。 印芸竹把被子拉过嘴角,垂眼像只无措的小动物,眼底写满抗拒。她拿出温度计,对光看水银没过的刻度。 三十八点四,不算低的度数。 江梦合拿过温度计:“看起来的确需要好好休息。” “我一个人回去也行,太晚了舍友会担心的。”平躺恢复些力气,印芸竹撑起上半身准备下床,腰腹被按住。 “舍友,和你同房那个?”江梦合动作轻柔,力道却不小,轻而易举将她重新按回去。 “我知道她,是贺导朋友的徒弟,和你差不多,从跟组编剧做起来的。” 明明没合作过,女人却对贺平工作室的成员了如指掌,印芸竹眼底流露出一丝惊讶。 捕捉到异于排斥的情绪,江梦合拍了拍被子:“芸芸,你的事情,我都有放在心上。” “她只是和我被分到同一间套房。”猜出她调查米莹的动机不纯,印芸竹别过脸去。 双颊因发烧呈现不正常的潮。红,她呼吸粗重,陷入枕头的碎发汗涔涔贴在后脖颈上。 即便不是自作多情,排查自己圈子里别人的信息,也是一件丧心病狂的行为。 江梦合没否认,端起床头柜的水杯和药片:“吃药了。” “不吃。” “不喜欢吃苦的?”被拒绝的江梦合没有恼怒,单纯以为印芸竹耍小孩子脾气。 “谁知道是发烧药还是——”说到这里,印芸竹卡壳,她能感受到周身的温度冷了几分。 压。在腿上的重量隔着柔软的被褥,江梦合以另一种方式桎梏住她。女人眸色幽深,盯着掌心的药片,淡淡。 第87章 “我在你眼里,是这么卑劣的人吗?” 为了让她服软不择手段,甚至用迷。情的药物控制行为。在江梦合眼里,只有低段位的人才会借此来达到目的。 她要的是印芸竹心甘情愿,哪怕嘴上不说,只要对方行动不算绝对排斥,就是给她透露出有机会的信息。 尽管心中有瞬息阴暗的想法,庆幸这场突如其来的发烧,让她得到照顾印芸竹的机会。 江梦合也学聪明了,印芸竹的内里比柔软的外在更坚韧,软硬兼施才能让其回头。她可以在怀中纵容印芸竹的小脾气,但绝不能容忍对方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 既然伤害别人让她痛苦,那就捂住眼睛让印芸竹只感受到自己。 而听到质问的印芸竹陷入沉默,她不该用恶意揣度别人,即便是自己反感的江梦合。 见她仍然警惕,江梦合抿唇,又从药盒中倒出一粒,毫不顾忌塞进嘴里。 “你!”印芸竹愣住,连忙起身掰开她的嘴,“你吐。出来!快啊!” 焦急的模样落入江梦合眼底,漾出清浅的笑意。她丝毫没意识到这种行为多么危险,产生的隐患难以想象,哼哼道。 “芸芸,你关心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印芸竹捏住她的双颊,伸手想要朝里抠弄,江梦合笑意更甚,弯腰踢来脚旁的垃圾桶。 吐干净药味,她端起手旁的温水过味:“可以吃的。” 神态淡然自若,比起印芸竹脸上的恐慌与惊惧,女人更像喝了杯寡淡的白开水,毫不紧张。 “药也能随便乱吃!”印芸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恼怒地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脑袋上的稀碎绒毛。 这副模样可爱到了江梦合,她感受被子下的人的轮廓,摸索到肩膀的位置靠上去,语气似是委屈。 “你不信我。” 懒怠的语气软绵绵的,勾得人心软成一滩水。饶是印芸竹准备心硬成石头,这会儿也被掰碎了。 说来说去,反倒全是她的错。 印芸竹掀开被子,压。在身上的重量放轻,江梦合索性躺在身旁,静静看她嗔怒。 女人五官深邃,背光下辨别不出情绪,黢黑的瞳孔唯独能将印芸竹放进里面。 仿佛穿透树叶罅隙的光微芒,让人心口堆积的阴霾倏然照开。本对她怀抱的惧怕情绪,也随着温柔的注视消退。 于是,印芸竹拿起新的一粒药丸,张嘴送到舌根处,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服软行为。 江梦合眉尾轻扬,对这一举动非常受用,浅笑道:“芸芸,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话语间裹挟温柔的宠溺,她剥开糖块,趁印芸竹不注意塞进她嘴里。 舌尖传递甜丝丝的味道,弥漫至整个口腔,冲淡苦涩的药味。她又端起水杯,用手腕试了下水温,递到印芸竹嘴边。 “正好的,尝尝。” 印芸竹脸颊微鼓,犹豫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后放到床头柜。 “有没有觉得舒服些?” 身旁的重量减轻,江梦合从床上起来,走到茶水机旁又倒了杯。 头昏脑胀的晕眩感减轻,陷入松软的枕头,鼻息传来熟悉的花香,印芸竹难得在陌生的环境下熟睡。 见她额头染上倦意,江梦合轻手轻脚拉上窗帘,却听廊道传来敲门声。 她回望床上的人,确认没被打扰,才走到门口。 即便气温升高,叶熙阳依旧一身正统衬衫与西装裤,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耳后:“梦合,导演那边说艾雪的戏份要停掉……” 话音未落,见眼前的女人食指抵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对方轻轻关门,隔绝走廊的谈话声。 叶熙阳一早听说印芸竹落水,如今看她这些举动,心中有了猜测,劝诫的话抵在喉咙,被一个眼神回绝。 “叶姐,我有分寸。” 冷淡的嗓音刻意压低,似乎在责备她多管闲事。 这句话叶熙阳从江梦合嘴里听过无数次,次次都是为了印芸竹。一方面,她责怪印芸竹在自家艺人的上升期贸然打扰,另一方面,江梦合将两者分得清楚,让人挑不出错处。 听她表明态度,叶熙阳继续此番来意:“艾雪和你的戏份挺多,这样一来,工作量增多,泉城那边还有广告商等,是要调时间顾这边,还是先回去?” 想起房间内缺人照顾的印芸竹,江梦合始终不放心:“这边吧,演员定下了吗?” “得过几天,反正艾雪留不了,刚才工作人员说,那马受惊似乎是她身边的助理动的手脚,不然也不会无故发狂。” 叶熙阳把从贺平那边听到的消息全盘托出。 闻言,江梦合掀起长睫,轻声:“人为的?” “目前来看大差不差,那女演员本意想给印芸竹教训吧,不小心做过了,连她本人都没想到,这会儿被吓得神志不清。”叶熙阳回应。 周身仿佛降了几度,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风从缝隙中簌簌穿透。 沉默间,江梦合似是惋惜感慨。 “再想不到,做都做了,”她轻笑,“现在悔恨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事人还生着病,她怎么敢心安理得离开剧组。 * 艾雪出身全国有名的影视学院,艺考分数放在当时能排前三。如今毕业没多久,已经成为同校许多后辈的榜样。 原因无它,参演贺平的电影就是最大的荣耀。刚收到通过消息,消息就在学院内传开,曾经的导师和同学都以她为荣。 能和曾经遥不可及的女神拍戏,她这辈子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现在剧组不惜赔付高价违约金,也要把自己换掉。艾雪丢不起人,更不知道怎样面对周围人的目光。 回酒店的路上,她能感知熟人鄙夷的视线,连陌生人打量的目光,都令她如芒在背。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明明只吃了一粒,那马怎么就发狂地将人摔下湖里呢? 艾雪魂不守舍坐上电梯,始终想不明白。她脑海混沌,像团乱麻始终理不清楚。 浑浑噩噩摸着口袋里的房卡,这也许是她住在影视基地的最后一天。 远远望见门口立着的高挑人影,惨白的灯光衬得她清瘦。黑影斜斜倚在白墙上,缭绕的烟雾模糊女人的五官。 艾雪愣住,脚步踌躇起来。仅有几步之遥时,她认出了江梦合。 欣喜盖过升起的惧怕:“梦合姐,这么晚找我什么事呀?” 她似乎忘记白天对印芸竹的教训,满心满眼只剩下眼前令她爱慕痴缠的人。 出于性别,艾雪生来带着股瞧不起人的傲慢,然而过浅的资历让她在圈内没有颐指气使的资本,被娱乐公司连番敲打提醒,才学会用谦逊与温和伪装自己。 江梦合是个例外,她太优秀,哪怕因先天受到种种歧视,依然能在前年斩获影后之位,其中付出的努力与经历的艰辛,要比旁人多出许多。 谁都会被厉害的人吸引,艾雪也不例外。当她得知本次合作的对象有江梦合,连夜回去找曾经的老师打磨演技。 不希望拖江梦合的后腿,更希望与她对戏时,自己的努力与优秀同样被看在眼里。 艾雪想过许多理由接近江梦合,今晚却是头一回,对方主动来找她。 女人没掐灭烟头,气味氤氲吸入肺中,带起呛人的窒息感。艾雪比江梦合矮了些,仰头想去辨别后者的脸,可只见慵懒垂下的眼皮,以及淬了冰般的眼眸。 她打个寒颤,连忙撇开目光。 江梦合凉凉开口:“印芸竹坠水,你动的手脚?” 这句话瞬间掐灭艾雪心头的小火苗,她不可置信瞪大眼,连连后退:“不——不是我!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明明吃不起苦,非要跑来掺和一脚!” 她将所有的罪名推到印芸竹头上,猛然想起面前的人是江梦合,声音带着哽咽。 “梦合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做这种事痕迹太明显,被人查到名声就毁了,况且我也没有背景……” “你也知道自己没背景。”江梦合打断她,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没有背景,还敢这么猖狂,现在的新人心浮气躁就算了,心思还不用在正事上。惹谁不好,偏偏惹到自己的头上。 艾雪眼眶微湿,陈词错乱解释着,好像真成了被蒙在鼓里的不知情。人:“梦合姐,我知道你和印编剧关系好,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怎么会,会去伤害你在乎的人啊!” 原以为是来道别,没想到是兴师问罪。 她惯会用楚楚可怜的模样迷惑人,心中又知自己的神态与印芸竹有三四分像,于是想借此让江梦合心软。 却勾得女人心头更加恼火。 她点了点烟,抬手靠近艾雪,在火星距离后者脖颈不足公分时顿住。 “艾雪,真当我是傻子?”江梦合这一举动颇具威胁,仿佛烟头已经点在光洁的皮肤上,燎烧出疤痕发出滋滋的骇人动静。 第88章 艾雪从没见过她抽烟,这些不良嗜好与江梦合的温柔形象不搭边。现在本性暴露,她忽然觉得陌生。 “梦合姐……”她讲话带着哭腔,“对不起。” 明白多说无益,自己一系列的小动作早已表明她并不无辜。加上剧组公布解除合同的理由,没有瞒下去的必要。 艾雪用手背捂住眼角:“我只是想给她点教训,没想到助理做得太过火,我没想害她的啊!” “谁愿意在剧组里闹出人命!”她的语气流露出几分委屈。 艾雪将这件事归结得太简单,单纯以为是普通的小打小闹。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江梦合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轻声。 “怪我在剧组太没分寸,”她手伸。进口袋,惋惜道,“要是芸芸知道这件事,你说她该有多难受?” 柔和轻盈的语调像盘上脖颈的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在见到江梦合掏出录音笔的那一瞬,艾雪心脏猛地往下沉。 录音笔的顶端闪烁着红色的信号灯,表示正在运行中。 耳边贴上冰凉触感,江梦合用录音笔拍拍艾雪的脸颊,淡淡道。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留着说给你的影迷听吧。” 与此同时,酒店套房内。 印芸竹醒来时,房间一片黯淡。微弱的光从窗帘缝隙中投射下来,她摸索着床头柜上的手机。 晚上十点半,通知栏跳出许多条米莹的消息。 听明月:【我刚刚在楼下看到艾雪的车,她今晚就要滚蛋了。听说她的助理喂药,才让马突然发狂,太恶心了吧!】 听明月:【你现在在哪里,和江梦合到底怎么回事?】 听明月:【[通话未接听]】 一连串的消息信息量太大,印芸竹短时间内无法消化。正当她呆怔在床上时,江梦合推门而入。 “醒了?”她手里拎着买来的宵夜,放在茶几前。 又走到床沿坐下,抬手贴上印芸竹的额头:“感觉好些了吗?” 印芸竹点头,全然没有温存的心思:“艾雪她……” 听她醒来第一时间,开口问的是别人,江梦合边解开宵夜的塑料袋,边轻声道:“被导演踢出剧组了。” “真是可惜,平时看着像好孩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她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吹凉,又递到印芸竹唇角:“趁热吃吧。” 印芸竹欲言又止。 艾雪的伪装太巧妙,连江梦合都被蒙在鼓里,也许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对她的心思。 见眼前人惋惜,印芸竹忽然生出几分私心。既然以后没有交集,也就没有告诉的必要。 她抿嘴,在江梦合温润的目光中,沉默地含。住那勺温热的白粥。 第54章 “以后没事,别见面了。” 艾雪被爆出以前的许多黑料,包括艺考贿赂老师,剧组耍大牌,给剧组送礼抢同公司艺人资源等等。那段录音流传开,江梦合和印芸竹的部分被掐得干干净净。 她本身并非有些流量的小花,近几年凭借一部文艺片和粉丝的精彩剪辑,在网上小火了段时间。要不是词条蹭江梦合与贺平的热度,恐怕掀不起什么浪花。 印芸竹看热搜上飘了很久的词条,一时间百感交集。有些人的霉运来得突然,上午还在剧组拜高踩低,如今本人还没回去,名声早已塌成一片废墟。 “想什么呢?”江梦合收拾完包装盒,坐在床沿。 轻微的重力感令印芸竹回神,她的目光从屏幕挪到对方脸上。女人神态自若,半面五官被隐在不见光处。 暖黄的灯光柔和她的轮廓,连黑发也染上浅淡的金。刚睡醒的印芸竹精神百倍,这会儿看她又多了几分沉醉。 “不知道夏月的选角怎么样。” 她最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如果圈内没有演员能够胜任夏月一角,自己宁愿不去签下影视。 江梦合拉起被子:“导演组有自己的考量,不会让你失望的。” 贺平的眼光值得保证,闻言,印芸竹放下心来。她见江梦合似乎要把自己重新闷进被子,抬手隔开两人。 “太晚了,我不回去舍友会担心。”这个理由,白天她已经用来搪塞一次。 工作上的事谈完,两人回到尴尬紧张的私人空间。印芸竹不愿意和江梦合牵扯太多,即便感谢生病这段时间,对方的悉心照顾。 “谢谢你,买药和饭的钱,我会还你的。”她扫过床头被掰开的药片。 江梦合动作微滞:“芸芸,我们之间,非要分得这么清楚?” 她想看到印芸竹享受自己带来的一切,并露出腼腆满足的笑,这样总能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 事实上,对方仍然想和自己划清界限。 就像掌心握不住的沙,江梦合感到无力,面色微恼:“你就把我当成普通朋友,贝嘉丽那样的,行吗?” 她从来没认为自己和贝嘉丽是一路人,然而为了博取印芸竹的同情,不得不低头退至朋友的地位。 贝嘉丽。 这个名字让印芸竹滋生出几分难过,两人怎么可能完完全全一样。她和贝嘉丽的任何摩。擦都能被宽宥,但是江梦合不行。 如果非要将心目中的人排序,家人朋友占据一席之地,而江梦合像飘在半空缥缈的云,偶尔想到又无处安放。 她反而希望江梦合能和贝嘉丽一样,至少吵架以后,眼前人不会惹自己太生气难过。 久久的沉默让江梦合忐忑,她抚上印芸竹的手背,期望通过肢体接触感知温暖。 偏偏对方的心硬得像块石头。 见人迟迟不说话,她垂眼,言语霸道:“不准走。” 或许环境和氛围正好,语气并不让人觉得强硬,像委屈的小狗伏在脚边哼哼撒娇。 手被用力捏紧,印芸竹尚在生病,抽不开后便由着她。想到回去还要和米莹解释许多,她实在疲惫。 “还有别的房间吗?”她环顾走廊。 廊道连通的房间有两三个,杂物间和衣帽间相邻,厨房和公寓差不多,简约且设备不算完善,少有人会选择在酒店开火。 没有客房。 听她话语似有妥协,江梦合嘴角翘起:“没有呢。” 印芸竹一眼识破她的小心思,作势下床:“那我睡沙发——” 刚起身便被人按住肩膀,江梦合轻拢着她:“你是病人,我怎么会舍得?” “今晚我睡沙发。” 很难想象她会委身于别人,江梦合在外的形象向来是优雅温润的,如今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颇有几分可怜。 拉灯前,印芸竹扫过披着毛毯的人影。女人背对而睡,发丝垂散落在边缘,连翻身都困难。 心底生出愧疚,再看身下宽敞的两米大床,总觉得自己鸠占鹊巢。明明两人能够的地方,因为她而让别人迁就。 这样的想法只在脑海划过一瞬,又被她掐灭。想起曾经江梦合做的事,现在的讨好与爱惜又成了分开前的错觉。 她还记得那晚两人站在门口,对方说的绝情冷意的话。不顾自己衣着单薄,任由她边哭边抖。 如今的回心转意,恐怕也是为了证明自身魅力,做出的手段而已。她被表象蒙蔽过,最知道江梦合的表里不一,一切的献媚都是假象。 思及此,她别过眼不再看,干脆拉了灯。 睡梦中,似乎感受到身旁有人。被子被掀开,热气乎乎朝外散。 女人双臂从背后环住,额头抵在她的肩颈上,像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寻找庇护。被清浅的栀子香包裹,整个人轻飘飘的。 等到第二日早上醒来,印芸竹在枕边看到江梦合的脸。长睫落下稀疏剪影,睡梦中依然蹙起眉头。 她盯着看了会儿,正要抬手,见对方睁开双眼。 “醒了?”江梦合握住印芸竹悬滞的手,放在嘴边吻住。 “烧退了,我要回去。”酥酥麻麻的痒意袭来,印芸竹不自在地抽出手,起身穿衣服。 太阳穴抵住的钝痛感消失,脑海与视线清明,虽然四肢依然瘫软无力,和昨天相比也好上不少。 房间内光照充足,远处的平丹山被晚春的风吹成浓绿,从这里能眺望昨天落水的那片人工湖。 “不能不走吗?”江梦合撑住上半身。 “我不像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艾雪离开,马上新人进组,但这几天的戏份不可能断,得和米莹商量好接下来的安排。况且没见到饰演夏月的选角,到时候还要看情况适当删改剧情。 在工作方面,印芸竹向来执着到狂热,力求尽善尽美。 江梦合还挺喜欢这股较真劲儿,以前两人相拥而眠时,有时候印芸竹忘记存稿或更新,顶着汗津津的身体也要打开电脑。 任由自己伏在肩头勾。引诱哄,也只会脸红地歪头藏住耳朵,让她别闹。 穿衣声窸窸窣窣,在安静的房间格外明显。知道留不住她,江梦合抚摸身旁的余温。 第89章 印芸竹系上袖口的纽扣,去拿床头柜的手机,忽然想起什么:“江梦合。” 这一声呼唤惊醒江梦合,她脸上重新染着笑意:“嗯?” 原以为是体面的道别,或是感谢照顾的客气话,然而印芸竹的话在这种情境下显得无情。 “以后没事,别见面了。” 她实在怕麻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整个酒店都是工作人员,万一被人发现端倪,带来的麻烦是无穷尽的。 “你听话点,我尽量。” 江梦合眼底笑意稍退,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对印芸竹一切的好,都有前置条件。如果不能得到相同的回报,她不介意用些极端的手段,将人强留在身边。 离开江梦合的房间,印芸竹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她最不擅长放狠话,刚才要是惹怒床上的人,恐怕又会像之前那样,半强迫令自己妥协。 惴惴不安开门,米莹比她动作更快。 “一。夜未归,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她脸色苍白,米莹一连串问题塞回肚子里。 “发烧了,在朋友那里住了一晚。”印芸竹敷衍,拎着刚从楼下买的药。 “哪个朋友?”米莹顺便带上了门,跟在她身后。 心中隐隐有不成型的猜想,又怕胡乱*编排惹出误会。 “江梦合,”该来的躲不掉,印芸竹索性先解释,“我之前在艺术中心工作,和她朋友关系不错,现在在同一剧组工作,也能互相关照。” 话半真半假,听的人也将信将疑。 “哪能遇到这么好的朋友,直接撞上大明星,真好啊!”她还在感慨。 “不说这些,夏月的选角怎么样了?”印芸竹换身外套,烧水准备吃药。 “刚才赵老板找贺导开小会了,估计就是商量选角,要不了多久就能出结果,但具体意愿还得看演员那边。” “戏份的事,到时候看她们两个呗。”米莹靠在墙上,和她商量。 “行,”印芸竹点头,正把水倒入杯中,却见对方的眼神意味深长,“怎么了吗?” “你和江梦合……”米莹拖长调子,禁不住八卦的诱惑。 直觉告诉她,两人的关系绝不是三言两语的朋友解释得通。 “我看你们两个气氛不对劲啊,到底发生了啥?”她殷勤地帮印芸竹忙,脸上写满好奇。 虽然和米莹相处时间不短,明白对方的为人。可涉及到感情方面的私事,印芸竹不愿交浅言深,又知道如果不说清楚,任由别人胡乱揣测更致命。 她心思飘忽,在想如何编织理由时,倒水动作不停,直往杯口上窜。 “之前闹了点矛盾。”印芸竹放下热水壶,把冲剂倒进杯中搅匀。 “啊,我还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呢,”米莹耸肩,“想想也对,你们两个女人,能出什么事儿啊。” 棕褐色的药味入口甜辣,印芸竹扯起一抹笑,感受到舌根发麻的微苦,没再说话。 * 艾雪离开剧组,几乎没造成任何损失。工作进度有条不紊,b组的执行导演被贺平训斥一通后,在拍摄方面上心不少。 戏内和夏月有交集的演员,由贺平的助理一一安抚,并承诺片酬按照镜头进行计算。可惜印芸竹和米莹两人,为了调整戏份连续几晚没睡好。 当印芸竹第四次把改好的剧本送到贺平办公室时,见沙发上坐了个熟悉的身影。 任妤正在翻看剧本,边听米莹细细讲述。她长相清纯甜美,灵动的圆眼炯炯有神。听到动静,她看向门口。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印芸竹眼底划过一抹讶异,故作镇定地把剧本放在贺平桌上。 “小印,这是新选的饰演夏月的演员,你觉得怎么样?”赵贞芳正拨弄窗前的吊兰,透过映在玻璃上的人影,询问她的意见。 当事人在这里,印芸竹不好多说什么:“挺符合形象的。” “我也觉得,还是和从佩恩商量好久,才借过来的小演员,”贺平双手交叠,眼神颇为欣慰,“任妤初出茅庐,有许多需要指点的地方,待会儿让江梦合教教她。” “你对夏月这个人物的分析更透彻,帮她捋一捋怎么样?” 才走一个艾雪,又来了个任妤。这两人对江梦合都存有不正经的心思,偏偏贺平回国没多久,对圈子里许多事不算了解。 “贺导,我会好好琢磨的。”任妤乖巧回应。 和艾雪谦逊胆怯的气质不同,眼前人浑身散发着骄矜,下巴微抬,自从印芸竹进门,就直勾勾盯她。 “你们先去外间等候,我和小任商量合同的事。”贺平把剧本塞进桌角摞起的文件中,示意印芸竹和米莹离开。 刚关上门,米莹扯住印芸竹的肩膀,鬼鬼祟祟躲到楼梯间。米黄。色的大门敞开,花砖被拖得锃亮,站在风口似能感受吹来的冷意。 “怎么了?”印芸竹见她欲言又止,刻意压低音量。 只见米莹摆手,面露疲态:“贺导让你给任妤讲戏,你怎么不拒绝啊?” 印芸竹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拒绝?” 难道米莹看任妤也不顺眼。 “不是——”米莹搭着她的肩膀,组织语言,“虽然我很讨厌艾雪,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她演戏确实要更突出。” “这个任妤,要不是有从佩恩在背后捧着,还不知道如今混到什么田地。讲什么都半知半解,我还只是编剧,到时候把人交给导演,估计又要拖进度。” 从长篇大论中,能感受得到她对任妤的怨念,紧皱的眉头自从开口便没松懈。印芸竹不自在撇开肩膀上的手,为任妤开脱。 “都拿过奖项提名,应该不至于吧……” 她对任妤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离开酒店房间遭人偷。拍,对方公然在微博认领被打脸,有段时间微博上全是群嘲的帖子。 即便曾经怀疑过江梦合与她的关系,但如今两人关系悬于一线,印芸竹对对方之前的“绯闻女友”反而释怀。 左右和自己没关系,不能因为盲目失败的感情对无辜的人产生成见。 “算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米莹语重心长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流露出对即将受罪之人的同情。 两人站在楼梯道吹了阵风,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响。任妤被经纪人领着出门,脸上写满不耐烦。 “在剧组谦虚一点,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向别的演员请教,别又像上次那样……”紧闭房门,经纪人苦口婆心劝道。 了解任妤性子的人都知道,她浮躁且心思简单,放在剧里就是妥妥的蠢坏女反派。要不是这次艾雪被换下来,根本轮不到她上场。 即便这样,还是从佩恩软磨硬泡很久,把任妤夸得天花乱坠,说是个有潜力的好苗子,才勉强同意先进剧组看表现。 任妤不情愿甩袖子:“又不是我想进来,从导和你联手忽悠,明知道我和江梦合不对付,还把我硬塞进来!” 她的脚抵在踢脚线上,泄愤似的踢两下。对之前江梦合微博打脸的行为耿耿于怀,以至于想蹭热度的心思歇不少。 正谈话,经纪人余光瞥见楼梯间的人影,连忙冲任妤比了个噤声动作。 “两位老师,正要去找你们呢。”见是印芸竹,她神色尴尬,担心刚才的一番谈话被听去,及时转移话题。 “贺导让印老师带去剧组参观,现在有空吗?” 印芸竹被米莹推了一把,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有的,刚好现在她们在拍戏,我带你们去。” 身后的米莹拍拍她的肩膀,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多和前辈们学学。”经纪人同样回头交代叮嘱 等另外两人走后,任妤跟在印芸竹身后,下楼梯时忽然开口询问。 “其实刚才在贺导办公室,我就想问了,”任妤顿住脚步,站在台阶上,“你给我感觉好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句问话差点让印芸竹的心脏跳出来,她转身面向对方:“也许在一些访谈上?我之前在泉城接过几次采访。” “嗯……”任妤上下打量,目光算不上友好,“你是泉城人?” “嗯,本地人。”印芸竹回答。 “那你和江梦合算是老乡,她的工作室也在泉城。” 一提到江梦合,印芸竹住嘴,免得多说两句惹人怀疑。虽然不知道任妤和艾雪哪个更难相处,可看前者对江梦合的狂热丝毫不逊色于后者,难保日后不会刁难自己。 马儿发狂坠水的事让她心有余悸,在剧组更学会处事低调,并和江梦合保持距离。 这几日,自己都在躲她。哪怕平时涉及到戏份交流不得不相见,基本上也是米莹出面,她主动申请去b组跟班。 见印芸竹没说话,任妤轻嗤一声,走在前面撞了下她的肩膀:“那你给我讲讲戏,夏月的背景什么的。” “这些剧本有,你回去可以温习——” 第90章 话音未落,任妤停下脚步,目光直视前方。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印芸竹见到了江梦合。 或许是拍摄周期长足够入戏,先前柔和平淡的眉眼多了几分冷,眼睫垂下时令人猜不透心思。一身法式复古连衣裙配上短款牛仔外套,光是站在那里就有股出尘气质。 她似乎刚下戏,眼角残留未卸干净的淡妆,晕染的眼线勾出漂亮的弧度。 “江老师。”印芸竹刻意营造出两人不熟的氛围,恭恭敬敬喊了称呼。 “我说谁能这么闲,原来是江影后啊。” 任妤这句话能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被眼前人耍了一次又一次,对方没事人似的,反倒自己声名狼藉。 她咽不下这口气。 “听说你要来剧组,以后就是同事,互相关照关照?”江梦合弯起唇角,仿佛先前让任妤吃亏的人不是她。 “如果江老师是特地来找我道歉……”任妤聊起肩头的发,语气略显得意,“那就不用了,我们两个没什么好说的。” “我这个人虽然记仇,但如果你诚心诚意道歉,在微博上和路人澄清一下,我不介意——” 对方正沉浸在幻想世界里,印芸竹却低下了头。她能感觉到江梦合的视线掠过任妤的肩头,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极具侵略性,仿佛草原上的母豹巡视自己的领地。妆容衬出分明的下颌线,让柔软的面容有了棱角。 心头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就听女人开口:“印老师,能聊聊之后的剧本吗?” 嗓音喑哑低沉,与先前应付任妤的油滑世故截然不同,像情。人贴在耳旁的呢。喃细语。 正叭叭一顿输出的任妤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明显挂不住。和印芸竹的沉静相比,自己的行为无异于跳梁小丑。 感觉鼻子变红了。 “抱歉,印老师先借给我,麻烦你再去找别的工作人员参观,可以吗?” 纵然是征求意见的话术,态度不容拒绝。眼见任妤的脸色由青到红,印芸竹生怕两人在这里争吵。 江梦合足够理智沉稳,可刚认识不久的任妤明眼人看,便是个易燃的炮仗。 “失陪。”她和任妤交代一声,走在江梦合的前面。 剧组的休息室不算多,有专门为主演腾出的地方。杂物间堆积着各种道具和设备,表面堆积厚厚的灰尘。 经常被江梦合当着面找,印芸竹大概摸清她的想法。能乖乖听话最好,即使稍微忤逆,对方也不会当众拆穿两人的关系。 房门虚掩,印芸竹无奈:“还嫌不够乱是吗?” 比起之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这副模样更容易让人突破防线。她本身就不是干脆果断的人,江梦合示弱,印芸竹的心也会跟着软下来,酝酿无数次的重话根本开不了口。 “想你了,”见她气鼓鼓,江梦合拉住她的手,凑到嘴边轻啄两下,“这几天是不是都躲着我?” 一次两次还可以理解,多了难免让人怀疑。江梦合不是傻子,平时在眼前乱晃的身影消失,略微想想便能明白关窍。 对于她无数次的讨好,印芸竹心乱如麻,忽然觉得没意思。 以前追随江梦合的目光,连心思都藏得小心翼翼,根本不敢想。 如今自己即将走出去,偏偏江梦合又回头了。 印芸竹不知道自己对她,是旧情居多,还是出于对一个情场失意的女人的怜悯。 第55章 “芸芸,我可不想和你做床。伴。” 杂物间安静昏暗,唯独彼此的呼吸声清晰。江梦合背着光,晦暗的双眼照不进任何情绪。 她握住印芸竹的手,在手背落下细密的吻。见后者迟迟不说话,笑意不达眼底:“原来真的在躲我。” “为什么?”女人垂眼,手上的力道大了几分,“怕我给你添麻烦?” “芸芸,我要是想添麻烦,大可以在所有人面前牵你的手,还有必要……”她朝透析寥落光线的窗户望去,顿住,“和你在这种小房间私会?” “私会”一词被轻飘飘带过,仿佛她真成了尊重别人意愿的圣人。 手指拢在一起的感觉并不好受,印芸竹抽出。无论再辩解警告什么,江梦合永远我行我素,委婉的直白的全化作幼稚的闹脾气往下咽。 她根本不相信自己分开的决心,或者纯粹自欺欺人,沉浸在自己愿意听信的话术中。 “没有,只是这几天忙。”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找个理由搪塞。 “再忙也要记得见面,她很想你。”江梦合左手搭在胸。前,不知是指代胸膛跳动的心脏,还是其它。 闻言,印芸竹冷淡提醒:“这里是杂物间,不是私人休息室。” 言外之意,要懂得分寸。 实际上,江梦合没有她想象中急于近色。再追求感官上的刺。激,最多在床上多些花样,而不是跑到公共场合下做些掩人耳目的错事。 “我还没把你怎么样,”江梦合失笑,“真论起来,是你要把我怎样。” 她尤其喜欢看印芸竹吃瘪,明明心中慌乱无措,表面又要故作镇定。 可爱死了。 “自愿的事情,别说得像我强迫你。”印芸竹瞪她。 和人吵架,她最吃亏的就是这张脸。无论多么严肃认真,都没有输出观点的尖锐犀利,反而像炸毛的小猫,被揪住尾巴奋力乱刨。 见她有生气的苗头,江梦合握住手去哄:“是,是我强迫你,满意了?” 只要印芸竹不说分开的事,她可以无底线纵容。 “倒也不是……”印芸竹替自己辩驳,“最多是床。伴。” “以前是,以后也是。” 哪有什么强迫不强迫的,生命和谐总不能形容得如同血淋淋的强制。她忽然想明白,或许逆来顺受更能让江梦合心意妥帖。 保不齐对方哪天兴致消退,爽快地放自己离开。 又是一次错位的思考,曾经江梦合怀抱与她现在同样的想法,如今改变主意。 “床。伴?”江梦合轻吐两个字,似乎在掂量这个词中感情,“芸芸,我可不想和你做床。伴。” “我想要你,想看你满心满眼是我,全心全意喜欢我。” 起初的想法,确实是先和印芸竹恢复关系,再谈别的。但即便江梦合是沉稳性子,在初次的感情中依然冒进。 贪。婪得想要更多,希望她的每次抚摸与亲吻,都掺杂对自己的情愫。 “江梦合,你明知道——”印芸竹开口,脖颈被人握住。 急促的呼吸被抑制,她瞪大双眼,知道自己又触及女人的雷区。 “不喜欢听,我也不想听。”江梦合的拇指摩挲她分明的下颌线,寸寸划到发红的耳垂,轻轻捻揉着。 温柔商量的语气,却夹杂难以言说的胁迫。看似让步,实则把她逼到角落,对方还要故作大方地摊开双手。 ——你现在可以在我允许的范围内,随意走动。 而印芸竹抬头,见到的只有被堵死的前路。 平和的谈话散发浓郁的火药味,威压。在绵长的吻落下后戛然而止。 唇上被来回碾压,江梦合的亲吻不容抗拒,轻易挑起印芸竹的舌尖,划过上颚带起战栗的痒意。 鼻息的栀子香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烟草味。很奇怪的一点,以前江梦合不爱抽烟,如今总能闻到她身上燎烧的气息。 这点放在任何男人身上,都是致命的扣分项,女人做起来文艺又忧郁。在吸烟上,江梦合很克制。 印芸竹被亲得双腿发软,身体靠墙往下瘫,被江梦合揽住腰身带起来,继续压。在墙上亲。 急促的呼吸流出嘤咛,是双方舒爽到极致发出的悦耳声响。久而久之,印芸竹也能感知到曾经的乐趣,欲拒还迎地将手搭在江梦合的肩膀上,想要推搡。 结果被攥住手腕,贴向外套里的连衣裙。掌心下一片绵软,女人的嗓音变调,更加高亢急切。 双眼亲得失焦,她站稳身形,唇角晕染浅淡的粉红。 “来电话,我接一下。” 败坏兴致的震动从她口袋传来,印芸竹才注意到。刚才亲得太忘我,她脑海清空,只剩下面前浓密的眼睫。 用手背擦拭嘴角的口红印,她别开眼,碎发因方才多种角度被蹂。躏得凌乱。 “现在在休息区。” “知道了,马上过去。” 怕多说暴露声音残留的余韵,江梦合言简意赅,和电话那头交代完,果断挂断。 以为她要继续的印芸竹慌乱,连忙用手捂住嘴,低声提醒:“有点过了。” “那边让我带一下任妤,想继续也不行。”江梦合撩开印芸竹的额发,真心夸赞。 “你今天好乖啊。” 不知是三四天没见带给她的错觉,还是亲吻后飙升的荷。尔。蒙作祟。 “等忙完再找你,”她点了点印芸竹的口袋,“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 第91章 “回见。” 临走前,又在印芸竹的额头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杂物间的门虚掩,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印芸竹才有力气喘息。 即便无数次说服自己,忘掉这个负心寡义的女人,身体给出的反应又诚实得过分。 捂住胸口狂乱的心跳,印芸竹陷入难以抉择的困境。 这样的日子,远远望不见头。她对江梦合的复杂感情,并非三言两句可以说清。既对旧爱难以释怀,又夹带恶语相向时的埋怨。 感情的拿起放下不像一件物品,更像舀起被墨浸染的水。要注入许多新鲜清澈的,才能够稀释掉污点。笨拙地用手泼开,又会从指缝重新流下。 再忍一会儿,忍到这场电影结束,她们的故事也该落下帷幕。 为了避免引起别人注意,两人前后脚离开杂物间。印芸竹难得去a组查看进度,兴许那个悠久绵长的吻让她明白,再逃避也无法摆脱身后的影子,索性直接面对。 任妤正双手托腮,听江梦合讲戏。她和上课不认真听讲的学生没有分别,一双眼死死黏在眼前人身上,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眼神,印芸竹曾在艾雪身上看到过,对憧憬前辈的仰慕。只是任妤更直白浅显,连面上的害羞都懒得演。 “听不懂。” 等江梦合替她理清饰演角色之间的羁绊,任妤直接撂下剧本,大有破罐子破摔的道理。 虽说对江梦合的不爽居多,可更像学生时代引起女神注意,故意作对显示自己与众不同。 “听不懂的话,贺导比我讲的更清楚,我请她来?”江梦合合上剧本,淡淡道。 她没太多耐心,小孩子性格尤其难搞。东拉西扯一。大堆,让讲述基本的人物感想,都要拖拖拉拉半天。 “江梦合,你威胁我?”任妤瞪圆双眼,拔高音调,“信不信我让你在剧组里待不下去!” 威胁话术听得多了,效力远不如从前。江梦合眉头不曾皱一下:“信。” 这声应答太敷衍,气得任妤想要掀桌。 印芸竹远远望着两人互动,说不清心底什么滋味。她理解江梦合一直受后辈欢迎,前有艾雪,现有任妤。 幸好自己早已抽身,否则看对方身旁围绕一堆漂亮女孩,还不知道心底酸成什么样。 手肘被人捣了捣,米莹凑过来:“哎,你觉不觉得她们很有cp感?” 印芸竹按动圆珠笔,把夏月的片段更详细标注。任妤的经纪人都说笨鸟先飞,自己不介意帮她加深对剧情的理解。 “是挺般配的。”这句话听不出情绪。 “你倒是抬头看一眼,有你这么敷衍人的吗?”米莹不爽,拉过她的脸,强迫望向那个方向。 两人坐在阴凉地处,任妤不满撅嘴,暗戳戳用阴毒的眼神攻击江梦合。后者自始至终端正斯文的模样,喜怒不形于色。 “她两走得绝对相爱相杀路线,暴躁炸毛小狗和优雅温柔姐姐,这不就来了吗?” 听到这话,印芸竹垂眼。她太了解江梦合的本性,才不是外人眼中的优雅温柔,藏于表象下的,是不择手段的极端偏执。 感情里永远不懂什么是放手,闭塞到只愿意把别人驯化成想要的模样。 “是挺好。”印芸竹默默圈出关键台词,圆珠笔来回按动,吵闹惹人心绪难平。 “哎哎,她们朝这边看了。”米莹连忙端正坐姿,生怕刚才的编排传入当事人耳中。 四目相对,江梦合眼底的烦躁淡了几分。她似乎用眼神解释,自己有和任妤保持距离。 卖乖讨赏得像叼着飞盘的殷勤小狗。 翻页的动作顿住,印芸竹错开,和坐在石凳上的任妤对视。后者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感受到那炽热的视线落在旁人身上,江梦合微不可察皱眉,起身朝这边走来。 阴影笼罩大半张椅子,印芸竹仰头,见女人站在身前。 “印老师,我抽空去趟洗手间,你帮我看一下新人?”明明是商量的口吻,语气不容置喙。 扔下这句话,她不等回应,弯唇:“谢谢老师。” 老师这一称呼让印芸竹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正经的腔调放在正式场合中,像屏蔽别人的暗号,赋予特有的调。情意味。 任妤就这样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本人还沉浸在和印芸竹刚才的对视中。 “祝你好运,连江影后也奈何不了她,果然要你上场。”米莹沉痛地拍拍她的肩膀。 印芸竹想不明白,导演组怎么会找这样的人来演戏。没有能力,样貌在圈内不算出众,唯一占优的便是与众不同的气质。 潜力无限的话术全是画大饼,工作上向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谁愿意费心费力培养成长型演员,还要承担跳槽的风险。 虽然这样想,总不能真放着任妤不管,印芸竹走到石桌面前。 这处靠近九曲连廊,朱红色的廊道蜿蜒逶迤,藤蔓顺势而长,很适合工作疲惫后歇脚。 任妤的脸蛋被衬出气色,明艳得像绽开的花。她百无聊赖用食指点着桌面,见人过来,没好气道:“江梦合人呢?” “她教不了你,我代替她过来。”印芸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明明可以解释江梦合是中场休息,马上回来。 “她居然敢临阵脱逃,真是孬种!”任妤嘀咕,对女人不辞而别的行为表达强烈不满。 三句两句离不开江梦合,可见对后者上心。和艾雪表里不一的形象相比,任妤更加率性坦诚。 “她在剧组比较忙,我教也是一样的,”印芸竹摊开剧本,“夏月这个角色,和荀千意的互动模式,你应该清楚了?” “为什么要你给我讲戏啊?”任妤心思全然没放在工作上。 “我是原著作者,更了解人设。”印芸竹公事公办回答。 她不太会和陌生人聊别的,容易把话题掐断。了解自己这一缺点后,她在社交上学会扬长避短,少说少错。 “我不喜欢你。” “夏月前期是天真烂漫的夏朝公主,后期会有性格的转变,中间的过渡要拿捏好。” 两人各说各的,对于任妤的抱怨,印芸竹全当对工作的怨气无处撒。 直到对方脱口而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江梦合有一腿。” “狗女女。” 此话一出,印芸竹心惊。心脏狂乱跳动,耳边的嗡鸣乍然远去。 “刚才看你就眼熟,你是不是和江梦合酒店私会的那个?” 任妤心中早已有不成形的想法,只是和先前自己的丢脸事迹牵扯在一起,让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当初冒领别人身份,现下正主出现在面前,她丝毫不觉得心虚,反而连同怨气也要双倍施加在印芸竹身上。 “不……”否认的话卡在喉咙,未等说完,任妤又道。 “江梦合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你和她谈了?”她的问话永远直奔主题,让习惯委婉周旋的人失了分寸。 “任老师从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印芸竹迅速冷静下来,将脑海中能拼接的理由全想了遍。 有敷衍艾雪和米莹的理由,她不像初次慌乱。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比她想象的要迟很多,直到两人分开,隐秘的心事才露出马脚。 被人尊称一声老师,任妤心态有些飘:“亲眼所见,还能是假的?” “我可是受害者之一,早在你出现,我就注意到了,江梦合看你的眼神实在不清白。” “没想到啊,你们剧组的瓜可真多,艺人都能和编剧谈恋爱,她经纪人知道吗?” 冷嘲热讽的态度让印芸竹意识到来者不善,再多的推脱只会越描越黑。她合上剧本,脸色不像先前和悦。 “想怎么样?”她冷下语调。 不常发脾气的人动气,会比普通人更可怕。印芸竹看起来温良,如今陡然冷脸,任妤一时失语。 还以为拿捏了个软柿子。 “我就说说呗,反正你不可能和江梦合在一起。”她嘟哝。 事实证明,任妤不是能藏得住事的。在印芸竹沉默时,她又凑过来:“你和她是不是分开了?” “这是我的私事。” 连猜出她们关系的人,都明白两人的奇怪氛围。印芸竹无奈,又对任妤生出异样感觉。 别人听到这种劲。爆八卦,肯定打破砂锅问到底,甚至在脑海中编造乱七八糟的故事。或者心怀不轨的人,比如艾雪,会利用这一点当把柄,企图拿捏。 唯独任妤,谈论此事就像讨论今天的天气,她和江梦合的血统被忽略不计,自然而然带出来。 “所以真的没可能了?” “你喜欢她?” 任妤的连番追问消磨印芸竹的耐心,她很少这样不耐烦。 听到“喜欢”这类字眼,对方像被拽住尾巴的老鼠,坐姿跟着僵硬不自然:“胡说什么!谁会喜欢江梦合那种人,又爱捉弄人又道貌岸然,哪里好了……” 第92章 仿佛把心事明晃晃摆在印芸竹面前,回答更佐证她的想法。 这人挺有意思,追人也要询问与对方关系暧昧的人,避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真不知道该说任妤聪明,还是天真。 “知道了。”印芸竹打断她的碎碎念。 “真没有,你别误会,”任妤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法令人发笑,“我看她就不爽,怎么会喜欢她呢?” 该说不愧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心思浅显到猜都不用猜。只是欲擒故纵的手段,江梦合见过太多。 借后辈的身份接近学习的,晚宴故意把红酒泼她礼服上,微博频繁艾特互动的……连印芸竹写文都不愿意用的粗浅套路,任妤好像还奉为圭臬。 “知道了。”她叹气,耳朵快被翻来覆去的解释磨出茧子。 然后拍拍剧本,示意掀过话题:“好了,先讲最近一段戏,马上开拍,ng次数多导演不开心,我们也要跟着加班。” 印芸竹指着自己注解的笔记,替她梳理思路。 片场喧闹嘈杂,大型设备运作的轰隆动静惹得人心烦。工作人员围在不同的机位前,镜头面向江梦合。 任妤单手托腮,听到一半思绪飘忽,黏在穿着繁琐戏服的女人身上。 紧盯又撇开,目光灼热得像要将人燎烧出小洞,又忍不住去看。 注意到她的发呆,印芸竹轻咳两声吸引注意:“刚才的镜头表现力,要写在眼神里,到时候导演会给特写,记住脸部表情别乱飞,显得浮夸。” 她不懂戏,但进组这么长时间,什么样的演技算好,什么样的演技拙劣,稍微能够通晓一二。在优秀的环境下待得久了,品鉴水平跟着提升不少。 “嗯。” “夏月前期人设天真烂漫,但不用刻意将她塑造得傻气。” “嗯。” 在第五次被单字应答搪塞时,印芸竹用剧本遮挡她的视线:“任老师,注意听,我只讲一遍。” “印芸竹,你挺暴躁。” 脸颊的肉被堆挤到眼下,任妤调子懒散,余光睨了她一眼。 “是你心思没放在工作上。”印芸竹开脱。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平时能耐下性子听印璇叽里咕噜,这会儿连对方不在状态,都成训斥的理由。 “谁心思没放在工作上?”任妤笑得意味深长,“承认呗,你也很在乎江梦合。” 以为窥见她深埋心底的秘密,对方语调染上得意。 印芸竹抿唇,直接把剧本扔在桌上:“教不了你,让导演来指点吧。” 话音落下,她直接起身。见她神情不似作假,任妤连忙挽住印芸竹的手臂:“不是,你真生气了?” 她纯粹见两人像对苦命鸳鸯,开两句玩笑而已,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经说。 “任妤,这里是剧组,不是过家家谈恋爱的地方,”印芸竹推开她的手,整理松垮的衣领,“你既然以江梦合为榜样,就该把心思用在正事上。” 与此同时,a组执行导演喊卡,被镜头围绕的演员们纷纷松了口气。 江梦合还沉浸在戏内的情绪,身旁的化妆师上前给她补妆,准备下一场戏。 女人底子好,暖白的皮肤染上鲜红的血,给人妖冶靡丽之感。她张开双臂,由工作人员替她整理戏服。 视线飘忽,瞥向印芸竹的方位,却见她和任妤拉扯。 隔得远看不清神态,她记得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还挺亲密。 “江老师——”造型师拖长调子,叫了许多声,江梦合回神。 “能不能低个头,您太高了,”对方尴尬一笑,“束发的玉冠歪了,我替您摆正。” “好。”江梦合回应,略微含起下巴,两人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发根传来轻微的拉扯感,造型师不禁夸赞:“江老师刚才演得真好,我身边的助理都快哭出来呢!” 她弯唇,淡淡道声谢。再次抬头时,扫过任妤的脸带了几分冷。 第56章 她会有苦衷吗? 晚饭后,印芸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她替任妤讲了一下午的戏,奈何没天赋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开窍,口-干-舌-燥得喝了许多水,对方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程度。 走廊灯光明亮,紧闭的房门外幽幽亮起电子显示屏。她走出电梯,正准备拐弯,一股力道将她攥住,朝旁边的安全通道拉去。 看清人影,印芸竹惊讶:“江梦合?” “不能是我?”江梦合趁着休息时间赶回来,脸色被汗水浸得脱妆。 她松开印芸竹,又把紧闭的房门推开,露出狭窄的缝隙。这样即便两人谈话,有人路过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留在剧组,待会赶不上开机时间。”印*芸竹见她行色匆匆,便明白眼前人特意腾出晚饭空当。 “说好了来看你,”她轻嗤,“再不过来,你就要和别人走了。” 这话拈酸带醋的成分太过,印芸竹不解:“我和谁走?” 她见识过江梦合的本事,呛得巧舌如簧的贝嘉丽也回不上话,敢明目张胆出现在米莹面前。避免牵扯更多无辜的人,除了工作上的事,自己在剧组几乎独来独往。 “你说是谁?替她讲一下午的戏,精力全放在别人身上,我看你你都不回应。”提起任妤,江梦合的语气降了几度。 印芸竹烦透她总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做文章:“那是工作,整个剧组我最清闲,难道要麻烦别人吗?” “再说了,你的每一次视线我都要回应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凭什么对方需要,她就得永远安静站在身后。直到现在,江梦合仍把自己当成所有物,而不是独立人格来看待。 本就被任妤的小动作惹-火,见印芸竹毫无悔改之意,江梦合扬起音调:“拉扯到衣领翻开,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我竟然不知道,工作交流还包括这些。” 女人的嗓音沁着凉意,冷淡眉眼流露出薄情寡义的味道来。 这顶帽子扣得实在冤枉,印芸竹的软性子也忍不了。她气得脸色涨红,手攥住衣角斟酌措辞。 “任妤喜欢谁,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夹在你们中间不难受吗?” 莫名的委屈和酸涩涌上心头,脑海回响今天米莹在片场上的话,什么cp感和般配,难受化作紧拧的绳,绞得心脏疼痛。 是了,无论谁来看,她和江梦合都绝无可能。早知会有今天,她当初就不该答应时常见面的话术。 明明该摒弃乱七八糟的情绪,可一旦想起来,印芸竹便受屈。并非对这段感情留恋不舍,而是两人永远无法达成对等关系的无力。 针锋相对的氛围被她带有泪意的腔调泡软,再重的话江梦合也开不了口。 “夹在中间?”她蹙眉,“你认为自己是外人?” “别装作不知道,之前上微博热搜,你们不就是一起的吗?”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把即将落下的泪忍回去。 “刚好,剧组那么多人喜欢你们,原书也有好多拉cp的,借这个词条说不准还能火一把——” “印芸竹!”江梦合打断她,“你居然想把我推给别人?” 她把印芸竹推到墙边,在摄像头不见的死角,低头吻住眼前人的唇。 柔软的唇-瓣带着粗暴的力道,江梦合用力攥住印芸竹的手腕,手背浮泛青筋,在白皙的肤色上格外明显。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印芸竹,呼出的气息被肆意攫取,连带她的胸腔压得喘不过气。 唇角一痛,她理智回笼,猛力推开江梦合。 “你发什么疯!” 她难得高声叫喊,铁锈般的血腥气弥漫至口腔,恶心得令人反胃。 印芸竹受够了,受够江梦合无休止的猜忌,哪怕自己再小心翼翼,别人的过错总会推回到头上。 “江梦合,我今天工作一天好累,要向导演应付差事,任妤她怎么教也教不会。” “自从你回来找我,贝嘉丽和我断了联系,有家我也不敢回。” “在剧组我只是个普通人,和你见面还要掩人耳目……” “我好疲惫,真的够了,彼此冷静一下好吗?” “你能不能,偶尔听一听我的话……” 说到后面,她的嗓音夹杂着哽咽,眼尾洇上绯-红,和人相视时连番质问直击心灵。 有一瞬间,江梦合握在手中的风筝线似是断了。她太迫切想得到印芸竹的认可,以至于步步紧逼到死胡同,才发现眼前人不是温驯的绵羊,而是被惹急也会露出利齿的兔子。 身边带起一阵风,直到印芸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女人颓废地蹲在角落,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走廊尽头,印芸竹抽出纸巾胡乱揉-搓眼睛。 刚才,自己对江梦合说了很重的话。 她心性太软,即便再憎恨厌恶一个人,也不会狠心诅咒对方出车祸住院,最多独自坐在桌前生闷气,调整好情绪继续工作。 第93章 江梦合是例外,复杂的爱与烦交织,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任由乱糟糟地堆在角落,直到不得不变成亟待解决的麻烦。 整顿好失意,印芸竹深呼一口气,刷卡回到房间。 米莹洗完澡盘坐在沙发上,抬眼看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等人走近,她注意到印芸竹唇角被咬开的细微伤口,随意询问:“你嘴怎么回事?” “刚刚吃饭咬破了。”印芸竹伸手去摸,指腹上染着浅淡的血迹。 “行吧,”米莹没多深究,把茶几上的塑料袋推过去,“对了,刚才任妤过来找我们,送了好多东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印芸竹才注意到,零零碎碎的香水护肤品小样漏出来,全是国内外知名的大品牌。 “她送这些干什么?”她蹙眉,没贸然伸手去拿。 “任妤不是有好多戏要和江梦合一起拍吗?她让我们把戏份集中排到一起,”任妤搓动染水的发丝,“她不这么说我也会安排的。” 剧组为了方便,会集中相同对戏演员的戏份,后期哪怕其中一方没时间,也不会耽误太多进程。 “哦对,这个是她特意关照给你的。” 盒子在空中划过抛物线,印芸竹连忙接住,从外包装看不出端倪。 以她对任妤的了解,八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对方恨不得吃了自己,态度怎么转变得如此快? 还有桌上那堆小样。 印芸竹:…… “不管怎么样,替我说声谢谢,”她放进口袋里,“那些都给你吧。” “我怎么用得完?”米莹无奈,“还都是小样,哪有人这样送礼的?” 不过话说回来,普通人和明星收入差距明显。即便是小样,也足够带在身上吹嘘。她并非嫌弃,只是送礼,要么体面要么不送,任妤显然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对人情世故不了解。 或者很了解,但骨子里的傲慢,让她没将两人放在心上。 盒子服帖放进口袋,直到印芸竹脱-衣洗澡时,才摸到鼓鼓囊囊的一块。 她贴在耳旁乱晃,听不出什么东西,打开后发现是一条精致的项链。 银色的链条簇着指甲大的宝石,切割工整的棱角在光下折射璀璨的光芒。即便印芸竹不识货,但也能猜出价格不菲。 比那一塑料袋小样加起来还要值钱。 居然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 印芸竹忽然看不懂,仔细回想在片场上是否有帮到对方的时候,直到里面飘出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歪歪扭扭的字迹像狗爬。 你的一辈子。 右下角本该署名的位置画了只可笑的王-八。 有那么瞬间,她似乎理解了。任妤这一举动是在向自己示威,和霸总小说里男主妈给女主甩一千万银行卡,叫嚣离开我儿子的行为没什么两样。 江梦合真是魅力无限。 印芸竹反而庆幸自己及时抽身,和太优秀的人站在一起,难免会有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尤其对方态度始终冷淡自持,连喜欢那句话都是自己求了好久,才得到施舍的。 把纸条重新塞回去,她把盒子放在洗手台上。 天蒙蒙亮时,印芸竹来到片场。清晨的风裹挟潮湿的冷,沁入骨子凉得人发木。 演员就位,这个点几乎全在化妆室等妆造。没过多久,一辆黑色保姆车缓慢停在台阶前,任妤揉着惺忪的睡眼,从上面走下来。 她打了个哈欠,见到印芸竹的瞬间,立马精神抖擞。 “早啊。”印芸竹打了个招呼,没太多亲近的意思,单纯对工作人员的问候。 对方上下打量,轻嗤了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昨天的东西,我收到了,”印芸竹抿唇,从口袋掏出项链,“纸条,我也看了。” 闻言,任妤紧张:“哦,所以呢?” “还给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要,可话有听进去,所以你不用担心。”印芸竹浅笑。 任妤愣愣接住项链,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意思?存心不给我脸面是不是?” 昨天下午,在察觉到印芸竹和江梦合之间的微妙氛围后,她便和助理思考,该如何让前者知难而退。送礼展示财力最稳妥,又显得大度,然而对方和别人一个房间,避免厚此薄彼,只好塞些平常不用的小样。 用马屁精助理的话来说,自己的东西不用,赏给她们算对方捡便宜。 “任小姐,”这回印芸竹连老师也懒得叫,“我会和江梦合保持距离,希望你不要再揣测我们的关系。” “这关江梦合什么事?”被戳穿心思的任妤嘴硬,涨红着脸各种狡辩,“你看谁都扯上她!” 明白她的口是心非,印芸竹笑:“我和她没有可能,如果要追还请抓紧,离开剧组外面还有不少人盯着。” 圈内爱慕江梦合的艺人不在少数,尤其对方斩获最佳女主演奖项,那些心意掩都掩不住。要不是意外的酒吧邂逅,印芸竹和她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是了,那么多优秀的人,为什么偏偏会选择自己呢?无非是逃避与冷淡激起她的征服欲。 难怪在自己断情绝义的时候,对方又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生活,无端献殷勤起来。 放下这句话,印芸竹坐回休息区。 《万海寻洲路》的影片拍摄即将告一段落,除了任妤接替艾雪补足戏份,后期制作同样是大工程。等待审批上线,最早在今年八-九月。但以贺平精益求精的性格,说不准会推到年初。 眼前投射下阴影,她抬头,见任妤居高临下盯着自己。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印芸竹轻声。 被江梦合纠缠太过,她的气质携着难以言说的忧愁,像冬日清晨浮在空中的灰色雾霾。 “印芸竹,你知道今天江梦合走了吗?”任妤拉开旁边的椅子,自顾自坐下。 滑-动屏幕的动作一滞,印芸竹双眼失焦:“嗯。” “你就这反应?”对方不可思议,“拜托,你们两个好歹是前任关系,至少关心一下吧?” 关心,她怎么关心?江梦合无非是工作结束回泉城跑商务,总不可能被昨晚自己的一番话刺-激到,伤心失意决定不见面。 女人的重心永远放在自己身上,强制还是放手从不听从外界意愿,纯粹腻了而已。 “你都说了前任——” “我就知道你们有一腿!”任妤气急败坏。 稍不注意掉入对方设置的陷阱,印芸竹顿住。 “你到底想怎样?”她很少对别人没耐心,即便有,也不会表露得太明显。 任妤被冷言冷语激得泄气,嘟哝道:“我就好奇,江梦合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嘛?” 身为影后,即便藉藉无名的那些年,也没扒出过任何桃色新闻。圈内许多人纷纷从访谈猜测,江梦合的理想型是怎样的。 任妤为了蹭她的热度,无所不用其极。从刚出道至现在,几乎把娱乐明星猜个遍。红毯打造风格迥异的形象,无一例外都被江梦合无视。 观望这么久,对方却选了位毫无长处的素人。 至少从任妤角度来看,不如自己。 “总之,不会是像我这样的。”印芸竹深吸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里浪费时间,讨论容易被听墙角的情感问题。 “可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位哎,肯定比别人更特殊吧?”任妤双眼明亮。 圈内太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她虽位居二三线,可知道的远比圈外人要多。不少工作室盯着江梦合,然而后者清白得匪夷所思。 除了先前上过热搜的出狱父亲。 殷切的目光扫过眼角,印芸竹生出几分逃避心理。 “如果特殊,她又怎么会提分开。” 握住扶手的指节用力到泛白,那夜站在江梦合家门口的狼狈女人,仿佛再次闯入视线。冷得刺骨的灯光拉出斜长的影子,眼泪在情感淡漠的人眼中,成了懦弱的象征。 这是印芸竹最不愿回忆的黑历史,每每揭开,结痂的伤口又会渗出血来。 见她眼底黯淡,任妤语气颇有几分落井下石的意味:“要是我能和江梦合谈恋爱,这辈子值了。” “当然了,我对那种女人不感兴趣。” 这种情况下,她还不忘极力挽尊。 兴许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她把感情上的许多事想得太天真。印芸竹恍惚,像是看到曾经陷入热恋的自己。 “那如果她伤害了你呢?” 任妤轻嗤,浑不在意道:“那就是有苦衷呗。” 这番话流露出几分自负,她宁愿相信另一半有难言之隐,也不去质疑感情中的真心与自己的人格魅力。 那……江梦合呢?她会有苦衷吗? 印芸竹没想过这个问题,脑海仿佛被一根线拉扯住,让她短暂地失去理智。 第94章 “哎!想什么呢?” 肩膀被人猛拍,她侧脸,见任妤眉头紧拧。 “我说话你听没听见啊,哑巴了?”刚才她一直讲话,可印芸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根本没认真听。 “没什么。”印芸竹扯起唇角,露出勉强的笑。 就算真的有苦衷又怎样?后来做的那些胁迫的事,总不会有人拿刀架在江梦合的脖子上。 而且维护一段感情太累,初次教训带来的伤痛足够让接下来的无数次坠入惶恐与逃避,印芸竹不想再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 一个人挺好。 * 泉城市中心酒店内,男人驼背坐在沙发上,正刨着碗里的拌饭。 洗得发白的土黄-色夹克换成体面的黑色西装,大码着身显得不伦不类。黄双太久没和社会接轨,手机还是几年前的老款式,除了基本的打电话功能,上网很卡滞。 他用黢黑的拇指抚摸屏幕的裂缝,又掏出刚买的新手机,笨拙地点进词条。 十年改变了太多,外面的发展让他成为被淘汰的人。 黄双的脸颊因早年酗酒呈现酡红,吃完最后一口饭,他盖上外卖盒,抄起旁边空荡荡的酒瓶仰头去接。 没了。 不满地一脚旋开,起身时身体不稳,再次跌落在沙发上。 门关传来动静,女人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走进来。 口罩和墨镜遮住大半张脸,然而出众的气质难以掩盖。江梦合将东西放在桌上,慢条斯理道。 “你常喝的酒我买来了,路过药店顺便带点醒酒药。” 抽出药盒,江梦合把胶囊掰开放入手心,烧了壶开水。 “你老爹的酒量不需要醒酒!”黄双大手一挥,再次栽倒在沙发上。 沉重的呼吸声像吞咽困难,房间窗帘紧闭,浓重的烟酒混杂令人作呕的味道。哪怕打扮得再光鲜亮丽,也活得和阴沟里的老鼠没任何分别。 “喝吧,我帮你开酒。”江梦合把水兑温端到茶几上,兀自拿了瓶没开封的白酒。 “梦合长大了,知道孝敬我了,”黄双咧嘴,指着她吐字不清,“比以前强多了!” “那时候不懂事。”江梦合淡淡扫过男人的脸。 “是啊!”黄双拍着大-腿,语重心长道,“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该学的要学,不该学的别学,再怎么样,我都是你爸。” 他只会陈词滥腔声明这些。 “乖乖把药吃了,我去拿开酒器。”江梦合把水推过去,抱着酒瓶走向廊道。 往日冷漠的女人今天格外有人情味,黄双不由感慨,加上被酒精迷得脑海不清醒,心情颇好地把药扔进嘴里。 玻璃杯底磕碰在茶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梦合余光瞥向身后,若无其事走进卫生间,翻找之前收在抽屉的起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东西扫落的尖锐动静,噼里啪啦如掉落一地的碎玻璃。 找到开瓶器,女人将其卡在瓶口,用力往下按去。 “唔——” 痛苦的呻-吟隔着门虚虚传来,江梦合似有所觉,靠在卫生间的门旁,直到一声接通提示音响起,她猛地推开房门。 “爸!” 只见黄双倒在地上抽搐着,双手死死按住脖颈,喉咙处的异物感齐齐涌上,鼻腔和呼吸道像被淤泥堵住,连呼吸跟着不畅快起来。 男人拉满红血丝的眼珠紧锁地上的手机,用口型艰难比划。江梦合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跪坐在他身旁手足无措。 “爸!爸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 她拉开黄双钳制喉咙的手:“别用力,深呼吸——” 怨毒的目光落在肩膀,江梦合恍若未觉,颤-抖双手想要安抚。 直到急促的高喊打断她的不理智。 “详细地址!快!” 陈旧的手机呼唤时传来磁性的颗粒感,女人回神,连忙捉过手机,看上面的通话时间。 四十三秒。 “喂!女士,能听得到吗!” 江梦合深吸一口气,报出酒店地址和房间号。挂断电话以后,她瘫坐在地上,凝望着眼前不住抽搐的黄双。 紫黑色的嘴角泛着白沫,男人起伏的胸腔慢慢平和。 “没事的,坚持住。”江梦合抚摸他的发顶,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救护车远比她想象中要快,听到楼下的鸣笛声,她认命闭眼,配合医护人员将黄双送上了车。 第57章 “不要讨厌我。” 下飞机后,印芸竹拿出手机,盯着微博上飘在热搜第一的词条。 #江梦合父亲昏迷 点进去,发现评论区的许多人表露关切与同情,当然也有不少拍手叫好。 【sos,头孢和酒不能一起吃,这不是常识吗?】 【她爸在狱里待了十年,不了解挺正常的吧……】 【可怜我江还要守在外面,看媒体的照片特别憔悴[大哭]】 【爸爸一定要好起来啊![抱抱]】 【她爸是什么好鸟?好起来等他再吸你家主子的血?】 难听尖锐的评价不堪入耳,饶是她这种局外人都能感觉得到心酸,更何况江梦合本人。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叠出交错光影。印芸竹站在中间,像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眉头突突跳着,直到贝嘉丽发来消息。 lee:【我到了】 不同于以前的殷切调侃,两人自从因江梦合吵架,关系若即若离。要不是这次单女士拜托贝嘉丽来接机,恐怕两人近一个月毫无联系。 小竹同学:【马上到9号门】 发送完这条,她退出与对方的聊天框,一路拉到最底下。江梦合静静躺在列表,熟悉的头像和昵称勾起往事。 印芸竹对她的情感很复杂,到底舍不得删除,索性让新消息覆盖,自欺欺人想着眼不见为净。 可此时,再多撕破脸的难堪也不敌对对方的关心。哪怕希望她从自己的世界消失,可听到江梦合不如意的生活,印芸竹内心终究起了波澜。 心太软的人总会割舍不掉许多,以至于在旧生活徘徊。 点击红色感叹号,自动弹跳出好友申请,犹豫一瞬,她作罢。 算了,估计她现在忙碌,没时间看消息。待会找个时间,再问候一下吧。 天空灰蒙蒙的,酝酿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印芸竹走到专用车道站牌前,很快捕捉到熟悉的车牌号。 银白色suv停在面前,黑色车窗摇下,露出贝嘉丽张扬精致的脸。许久未见,她瘦得颧骨微凸,架在鼻梁上的墨镜遮住大半张脸,长款流苏耳坠藏匿在长直的黑发中 印芸竹握住车门把手,却见女人抬起下巴:“你坐后面。” 好嘛,现在副驾驶都不让坐,还没从之前的吵架中消气。 想到待会要求助的事,印芸竹忐忑不安,钻入后座关上车门。 舒适宽敞的后座摆了条棕褐小熊毛毯,想来是接印璇下学时,方便睡觉不着凉。她望向窗外,对这座繁荣拥挤的城市感到几分陌生。 远处高耸入云的大厦是泉城的标志性建筑,立于寸金寸土的市中心,江梦合的工作室坐落在附近。 树排排朝后倒退,映出印芸竹阑珊身影。车内安静得连车载音乐也没开,透过后视镜,只见贝嘉丽的墨镜和紧抿的唇。 开车还带墨镜,疏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嘉丽……”印芸竹怯怯开口,掌心因紧张沁着汗,“能请你帮个忙吗?” 前面的女人毫无反应,她也摸不透心思,硬着头皮接着说:“你看热搜了吗?江梦合她爸出事了。” 哧—— 轮胎与地面摩。擦声音尖锐,紧急刹车让印芸竹毫无防备朝前倾倒。等车稳稳停在路边时,驾驶座上的人一把掀开墨镜,头从中间伸过来。 “你脑子没进水吧?她都那样强迫你了,还要跑过去送,”贝嘉丽看似精致得像个都市丽人,一张口泼辣的泉城口音立马暴露本性,“这会儿正是好机会,赶紧溜啊!” 虽然没听到关于两人关系的更多,但以她敏锐的八卦洞察力,猜到两人的相处模式并不困难。 “这样会不会落井下石,她现在也不好受……” “她不好受关你什么事?你不好受江梦合又在哪里?”贝嘉丽一顿输出,语速快得根本不容别人插嘴,“反正我不想管,把人送到家给单姨交差,接下来你爱怎样怎样。” 说罢,她将墨镜扔在一旁,脚踩油门往天成小区的方向开。 了解她脾性的印芸竹知道,贝嘉丽这人最爱口是心非。索性捂住胸口,歪靠在车门旁:“你开慢点,嘉丽,我有点晕车。” “毛病!”贝嘉丽不为所动。 “上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现在真的想见江梦合一面,能不能借我打个电话。” 印芸竹搭在驾驶车座后,语气带着几分央求:“她把我拉黑了,现在还没放出来,嘉丽,我真的很需要你!” 第95章 “拜托!之前见色忘友是我不对,但我和江梦合的烂摊子,不想把你卷进来。” “你每天工作好忙,不仅加班到凌晨,还要关照我和印璇,我真的不想再让你烦心,才打算自己解决——” 前座扔过来一部手机,掉在后座又因颠簸掉落。 感情牌这招屡试不爽,印芸竹双颊发烫,忽然愧疚自己利用贝嘉丽的同情,嗫嚅一句谢谢。 手机已经解锁,屏保是之前她们和印璇出去玩时的照片。贝嘉丽蹲在印璇背后,用双手给后者的脑袋上比兔耳朵。后者笑容灿烂,而自己站在一旁,笑着看两人打闹。 印芸竹用手背捂住发烫的眼眶,又想起正事,熟练拨通江梦合的手机号码。 几声响铃后,那头接通了。 风顺着玻璃缝隙钻进来,簌簌吹起她额前的细小绒毛。耳边是微妙的风声,依稀夹杂沉重的呼吸。 两人谁都没开口讲话,上次的不欢而散刻骨铭心,以至于再次接触双方都觉得尴尬。 “是芸芸吗?”猜出这头是谁,江梦合轻声。 她的嗓音嘶哑低沉,夹杂无法言说的悲。 印芸竹张嘴,卡壳似的不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坏透了,明明知道对方被家庭琐碎缠绕烦心,依然无理取闹,想得到一个感情的结果。 仔细想想,那段时间正好黄双出狱,江梦合备受舆论压力,自己不仅落井下石断开联系,还要反过来谴责她薄情寡义。 原来任妤嘴里的苦衷,指的是这个。 “对不起,之前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印芸竹微微抬头,止住翻涌的情绪。 即便和江梦合再无可能,她也希望彼此过得很好。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相遇,能不计前嫌打声招呼。 “这是傻话,”江梦合的语气流露出几分疲惫,“你说了那么多,哪次我有放在心上?” 这副任由埋怨的模样,更激起印芸竹的愧疚。 “叔叔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还在抢救。”江梦合回答。 “你在哪家医院,我想看看你。” 此话一出,驾驶座的贝嘉丽朝后瞥了眼,到底没说什么。 印芸竹实在担心江梦合的状态,越是平静到掀不起波澜,越有可能在情绪爆发的临界点。她怕对方承受不住压力,干出伤害自己的事。 那头沉默片刻,报出市中心第一医院的地址。她又交代几句,挂断电话,正要开口,就看贝嘉丽打着方向盘,睨了后视镜一眼。 “再帮你最后一次。”她轻描淡写说。 车疾驰在马路上,越过流动的鸣笛声。外面的景象逐渐模糊,与融融灰色天际交织在一起。 贝嘉丽开车稳又快,两人很快来到市中心医院。印芸竹先一步下车,着急忙慌小跑到门口,远远看到外面围着一群架着长枪短跑的媒体。 喧闹与叫喊错杂,连保安也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犀利的问题接踵而来。 “江小姐在里面吗?能否请她出来说句话!” “黄先生没有生病,为什么要服用药品?” “打急救电话的是黄先生,可据我所知,当时江小姐也在场,请问她那时在干什么呢?” “……” 他们根本不顾江梦合此刻的心情,只希望能把真相曝露在大众视线里。印芸竹心口恼怒,想把那些闹事的媒体全部请走。 “放心,他们进不去的,”贝嘉丽停好车,从身后走来,“我在楼下等你,快上去吧。” 有江梦合提前打招呼,印芸竹一路畅通无阻,坐电梯来到抢救室门口。 空旷的走廊是毫无层次的白,瓷砖映出顶上的灯光,将周围的一切衬得淡漠压抑。抢救室门前,江梦合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双手交叠抵在额头。 憔悴的身形仿佛风中的蒲柳,一吹便散。在印芸竹的印象里,女人向来从容自持,鲜少会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这些天里,她见过对方太多的不堪与阴暗。 “芸芸。”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江梦合起身。 印芸竹风尘仆仆,下飞机后就立马赶过来。此刻胸口因跑完后剧烈起伏,紊乱的呼吸夹杂灼热的气息。 “江梦合……”她弯腰,捂住膝盖剧烈咳嗽,“你,你没事吧?” 这声关切冲散之前所有的坏情绪,江梦合笑得勉强:“我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 凌乱的发丝垂在耳鬓,眼眸温柔如旧,只是像起了褶皱的缎面难以理平。 里面掺杂太多难以琢磨的情绪。 “医生怎么说?”印芸竹放软语调。 “刚才出来,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江梦合苦涩,“我该怎么办?” 头回,印芸竹在她的脸上看出了茫然。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这时候外界的舆论施压,江梦合便会如搭在顶端的积木,彻底坍塌落陷。 好歹温情过一场,无论如何,印芸竹都不忍心看她自甘颓废。 “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安慰的话语在此刻显得苍白。 绿色的安全通道发出微弱光芒,两人身影倒映在走廊的瓷砖上,阴云掠过,笼罩在头顶迟迟没有散去的迹象。 江梦合重新坐回长椅,撩开额前的发,缓慢道:“我以前,家庭条件很差,我妈为了赚钱常年劳作,结果生了场大病。” “我爸脾气浮躁,做什么工作都静不下心,索性在家里自暴自弃,成天喝酒赌博,我那时候一边上学一边帮家里看店,微薄的收入实在撑不起医药费。” “后来,我妈离开,我爸更变本加厉,到最后走投无路,走歪门邪道将自己搞进了监狱。十年之间,我不是没埋怨过,害怕他出狱会成为我演艺生涯的污点。” 这是她第一次在印芸竹面前提及家庭,沉重的话题压得人喘不上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是——”江梦合哽咽,声音颤。抖,“我再厌他烦他,从小将我拉扯到大的也是他。” “我明白。”印芸竹抚摸她的后背,希望能借此给她力量。 感情是复杂的,不能用绝对的爱或恨来衡量。即使黄双的恶劣品性带给江梦合许多麻烦,后者也或许有过瞬息念头想要放弃,可真到了抉择的这一刻,仍然会去拉他一把。 印芸竹对江梦合有所改观,从前她一直认为对方冷淡疏离,不曾想心中藏着这么多事。 她还…… 太内向的人遇到麻烦总倾向于自省,而不是求助。 “芸芸,我失去亲人,失去你,”江梦合深吸一口气,冲印芸竹笑道,“我马上又要失去。” “我没有家了。” 这个笑刺痛印芸竹的双眼,明明将心里腾空,可还是感受到绞痛般的滋味。她任由对方揽上肩膀,以此作为漂泊中唯一的依仗。 “抱歉,对你做了太多错事。”江梦合将脸埋进她的发间。 脖颈传来温热的湿意,印芸竹僵在原地,最终,悬空的手搭在女人的腰间。 时隔多月,再一次主动拥抱。 泪烫得印芸竹不知所措,她心肠柔软,来回拍打江梦合的肩颈,像哄印璇睡觉那样。 “你别哭啊。”印芸竹难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江梦合攥住她的衣角,力道大得要将人揉进怀里,“不要讨厌我。” “求你。” 原谅的话悬在喉咙,好不容易建立的心理防线再次崩塌。印芸竹实在不愿在这种时候打击对方,同样不想违背意愿委屈自己。 直到耳边由远及近响起脚步声。 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打断气氛,为首的女人从胸。前口袋出示证件:“您好,请问是江小姐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印芸竹不知所措,她尴尬地松开环在江梦合腰间的手。 对方比她先一步作出反应,她拭去眼角的泪,沉静道:“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接到匿名人员的举报,请您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警官例行公事回答。 “出了什么事,能说清楚吗?”印芸竹闻言,连忙拽住江梦合的袖口。 手被反握住,对方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的,可能搞错了。” 江梦合的心理素质远比旁人要强,换个普通人见到警察,大多心慌害怕,担心哪里出了差错。 “好,我跟你们去,大*概要多久?”她扫向抢救室紧闭的门,“我家里这边,不能走开太久。” “没有事的话,很快。”男警在后面提醒。 可仅仅是这个前提条件,就足够令人不安。 印芸竹眼睁睁看着手被撇下,见江梦合抬脚准备离开,连忙起身。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芸芸……”江梦合诧异,黢黑的眼眸翻涌难以辨别的情绪。 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抿唇看向警察。两人眼神交流一番,为首的女警颔首,算是同意。 怕楼下的贝嘉丽担心,印芸竹编辑消息发过去。 第96章 小竹同学:【我暂时走不开,你先回去吧。】 * 派。出。所内,整洁安静的环境为其添了几分肃静。江梦合坐在桌前,女警给她倒了杯温水。 一次性纸杯内映出女人的脸,眉眼平淡从容。哪怕处于被动,她依旧镇定自若,出众的气质与朴素的房间布置格格不入。 印芸竹双手绞紧,坐在房间外的沙发等候。面对工作人员递来的水和反诈宣传册,她毫无心思。 “接到举报,有人说你蓄意谋害黄先生——” “警察先生!”江梦合脸色瞬间冷下来,“网上的言论空穴来风,连你们也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人来问吗?” “别激动!”男警拍了拍桌面,皱眉表达不满,“只是例行询问,还请你配合。” 江梦合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气便不再言语。 “在接到电话以后,我们去黄先生住的酒店查看过,结合医院的检测报告,确实是服用过量的头孢和酒而导致呕吐中毒,”男警话锋一转,“当时酒店除了他,只有你在旁边。” “病人总不能自己服下,就算如此,在察觉到不对劲,你也应该阻止!” 圆珠笔按动的声音乍然响起,紧张的对峙气氛被推到高。潮。连番质问下,任何人都容易被攻陷。 江梦合仍然端坐在对面,深邃的眼眸如古井无波:“警察先生,这点我曾在媒体面前解释过。” “我在楼下药店买了醒酒药,当时包里还有一盒之前的感冒药,我烧水时误拿另一盒,才……”江梦合顿住,她似乎又想到躺在病床的黄双,眼底划过一丝沉痛,“才酿成悲剧。” “事发突然,我失了理智,没有第一时间叫救护车,是我的错。” “如果想要配合调查,我有买药时的刷卡记录,确实只有醒酒药。” 女人双手交叠置于腿上,双眼直勾勾盯着对方,似乎想让对方透过自己的眼,洞悉毫无杂质的陈词,借此证明清白。 耳边响起一声冷笑:“我看你不像没理智,相反清醒得很。” “你的包里怎么会有感冒药,我们查过最近,包括你在平城,根本没有就医记录!” 女明星的行李换得频繁,加上身边有助理照顾,包内不可能常备药物,还是头孢这类。加上春夏季节交替,早过了感冒高发期。 从刚才开始,江梦合便感受到对方语气中的咄咄逼人。她直觉不对劲,本以为是黑粉造势集体举报,如今看来想得还是太简单。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紧闭的房门被打开,女警叩击引起屋内两人的注意。 “等一下,这位女士有话要讲。” 印芸竹一直在门外焦灼等候,听女警把来龙去脉简单讲述后,连忙请求要进来。 “芸芸,这件事你别搅进来。”江梦合蹙眉,似乎极不赞同她的冒失。 女孩站在门口,靓白的衬衫在暗沉的房间内刺得亮眼。她缀在女警身后,紧张地红了脸。 “刚刚那个,我可以替江梦合作证。” “那盒感冒药,其实是她买给我的。” 周围瞬间安静,三双眼睛落在肩上,印芸竹压力倍增,硬着头皮解释。 “当时我在平城落水发烧,是她一直照顾我,感冒药也是那个时候买的,”她仔细回想,“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江小姐是公众人物,传出去影响不好。” 女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点头表示理解:“有什么人能证明吗?” “我当时落水,剧组好多工作人员都看见了,你们可以去问。”见两个人对此存疑,印芸竹语气有些急迫。 “对了,和我同一间房的编剧米莹,她能证明是江梦合在照顾我。” 男警低头若有所思,女警则皱眉回忆:“之前媒体说她们剧组换角色,好像和这件事有关。” “两位警官,既然这件事没锤死,能不能别为难她,”印芸竹鼓起勇气,“江梦合是公众人物,出现在派。出。所本来就容易招惹非议,况且她爸还在医院躺着,可不可以不要拘留?” 殷切的目光湿。漉。漉的,尤其她长了张好说话的脸,让人不忍苛责。 女警忍俊不禁,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本来就只是接到举报,例行公事问一下,待会做个笔录,就可以离开了。” 后面这句话是对江梦合说的,女人肩膀微张,弯唇道谢:“谢谢,我会尽力配合的。” 说完,她又看向印芸竹,恳切道:“芸芸,也谢谢你。” 被温柔到惹人溺毙的视线包裹,印芸竹心悸,羞赧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换谁来都一样的。” 她站在门口,正对敞亮的窗户。外面栽种一片稀疏的竹,随风款摆时,树叶的光影从防盗窗流泻进来,照在身前。 江梦合背对着窗,沉寂的眼眸斩灭所有的光。她仰头看向印芸竹,避开后者灼热的视线。 “芸芸,真的谢谢你。” 第58章 此刻,她却要将真相告知给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两人前后脚离开派。出。所,江梦合一路沉默,直到站在路边的树荫下,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医院那边打来的。 印芸竹离得近,哪怕没开免提,依稀能辨别出对面说的话。 “江小姐,病人暂时抢救过来,目前正在留院观察,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签字,顺便去一楼大厅缴清费用。” “知道了,谢谢。”女人嗓音冷冽,树荫擦过她的脸颊,映出几分薄情寡义的味道。 等到挂断电话,印芸竹松了口气,由衷替她感到高兴:“叔叔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江梦合弯唇,“人没事就好,待会我还要去医院,要不你先回去?” 她从口袋拿出墨镜与口罩,全副武装后,再次恢复银幕上生人勿近的陌生模样。明明离得近,又生出强烈的距离感。 想起来贝嘉丽还等着自己交差,印芸竹没再推辞,盯着自己的脚尖:“那,好,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 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显然勾起双方之前不太愉快的回忆。江梦合心领神会,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又意识到在马路边,悬停在半空的手生生止住。 最后,抚摸自己的左胸,似是感受剧烈的心跳。 “芸芸,有些话现在说不合时宜,”她顿住,“但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刚从家人的变故中走出来,印芸竹想,江梦合或许是开心的。透过渐变色的墨镜,能描摹出流畅的眼型,像两片薄薄的月牙片弯起。 “看到你缓冲过来,我也很开心。”气氛逐渐暧昧,印芸竹稍微后退与她拉开距离。 太黏腻会让她心生反感,何况自己不愿在情感方面再生波折。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江梦合垂眼,笑意不达眼底:“快回家吧,还有人在等你。” 想也知道对方风尘仆仆赶来,必然是刚下飞机,还未整顿歇脚,又马不停蹄陪她来派。出。所作证。 给印芸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目送她离开,女人收回视线,嘴角弧度渐淡。 她绕过视野开阔的地方,走到拐角处,从外套夹层掏出烟盒。 簇簇火苗燃起,在烟头处烧着猩红的光。缭绕雾气模糊江梦合侧脸的棱角,她深吸一口,把打火机扔进垃圾桶。 哐当—— 金属打火机磕碰到边缘,发出尖锐的声响。 女人背影寂寥孤孑,斜长的影子落在墙面,平添几分诡谲之感。 一根又一根,直到再次甩动烟盒,听不到动静,于是她用拇指别上盒子。 脑海浮现在派。出。所男人的那番话,越想越不对劲。既然是举报,连公文和基本的流程也不曾出示,不像普通人所为。 江梦合靠在树旁,落下的大片阴影笼罩住她。掏出手机翻看近期联系人,从上往下依次排除。 直到最后,滑。动的指腹顿住,停在蒋诗韵那一栏。 * 奢华别墅内,大片天光照进泳池,水波纹透过浅蓝色,荡漾在池底。蒋诗韵靠在阳台的躺椅上,双腿慵懒交叠,舒展得像条惬意的鱼。 她一直暗中观察江梦合,对后者的行程了如指掌。包括在《万海寻洲路》剧组的一切动向,连带印芸竹都多留心几分。 钱牢牢握在手里,就是万能的。只要有它,就能让一堆人趋之若鹜,替她办事。先前听说黄双出狱,她让好几家工作室买水军发通稿,可惜效果不尽如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蹙眉,不得不起身。 “你回来好晚。”蒋诗韵探出半个脑袋,语气有些委屈。 走近的女人轻哼,摸了把她裸。露在外的光洁大。腿,暧昧道:“才几个小时就想我了?昨晚还不尽兴?” 后面的话被压得很低,蒋诗韵眼底划过一抹嫌恶,故意换了个保守的姿势:“我这不是被江梦合欺负了,上次那张照片的事,一点眉目都没有?” 第97章 她对眼前的老女人半分好感也无,要不是为了资源向上爬,谁愿意委身于人,尤其有钱人的恶趣味太多。 但仗着背后有人,狐假虎威惯了,一时间自己也离不开她。 “都说了这事急不得,反正江梦合在圈子里这么多年,还能一点黑料都没有?”女人揉。搓她的手,想过去亲,被后者躲开。 “她都回来了,等贺平那部戏上线再爆红一波,到时候公关那么厉害,谁还有机会?”蒋诗韵捂住她的嘴。 “那她不是包养了个编剧,你要是忍不住,就把那条发出去。” “不行!”蒋诗韵吓得坐起来,“圈内就没几个知道她们的事,东窗事发她第一个怀疑我们,到时候把我也捅出去怎么办?” 上回被江梦合威胁的场面,仍然浮现在眼前,她打了个哆嗦。 不是没想过换条路,于是开始调查照片,的确发现出端倪。比如,黄双坐牢是被江梦合送进去的,再比如,当年那男人诈骗,是被人故意设局,最后做局的人跑路,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可惜没有证据,唯一的线索也看不出什么。 该说江梦合做事谨慎,直接灭迹让人无从查证。 “怕什么?有我给你撑腰。”女人同她十指相扣,凑过去想吻住蒋诗韵的唇角。 每回过来,两人便如干。柴。烈。火搅在一起。尽管蒋诗韵心中委屈,毕竟自己是弱势的一方,只能被迫承受,还要斟酌字句怎样讨眼前人欢心。 正当她被迫献身时,放在矮几的手机忽然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 蒋诗韵松了口气,歉意笑道:“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我去接个电话。” “有什么不能在我面前说的?”女人不满,揽住她的腰身一齐躺下。 作乱的手来回摩挲,蒋诗韵躲闪:“别闹了。” 最终对方听话起身,离开阳台顺带关严玻璃门。耳边归于清净,蒋诗韵点击接听。 “蒋小姐,你未免太不仁义。” 低沉磁性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辨别不出对面的情绪。 “江梦合!”蒋诗韵眼底划过一丝慌乱,“你打过来干什么?” 掌心沁入热汗,她紧紧攥住。这个时间点打过来,约莫是举报人的身份被她猜到了。 “蒋小姐心知肚明,圈子总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呢?”那头的嗓音冷下几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能越过上面直接举报,除了你的金主,还能有谁?”江梦合淡淡道,“只是偶像剧演多了,你的脑子似乎不太好使,总爱揣测臆想。” “你骂谁呢!”蒋诗韵气得坐起来,她最不愿听人嘲讽这些。 出道演绎的扑街偶像剧,至今还被黑粉截取片段群嘲。要不是靠立人设遇到现在的贵人,她恐怕一辈子都在坑底待着。 “听说你女儿也在市中心住院?好巧。”江梦合轻笑了声。 无关痛痒的一句话,瞬间刺中蒋诗韵的软肋。无论她问什么,对面的女人永远跟着自己的节奏走。 “你想怎样?” “不怎么样,市中心最近有不少家媒体蹲着,劝你藏好,万一哪天露出狐狸尾巴,可就身败名裂了。”放下这句话,那头掐断通话。 耳边响起嘟嘟声,江梦合话语中的威胁再明显不过。蒋诗韵无力瘫软在躺椅上,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 最终,气急败坏地将手机扔到地上。 屏幕被大力磕碰,瞬间四分五裂。 * 医院病房内,窗台放置点缀绿意的盆栽,从这里朝外望去,能见到泉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 男人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虚脱的手扎着针,空茫的眼神盯着天花板。 房门放动,几位医生涌进来,跟随其后的是身着常服的女人。 “黄先生,在这里有不习惯的,尽可以和我们提,市中心医院会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女人双手插兜,环顾房间内的环境,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年岁约莫五十,即便保养得再好,眼角浮现笑意时,依然能看到略微褶皱。 闻言,黄双浑浊的眼珠转动,朝她的方向瞥去:“江梦合在哪里?” 嗓音粗哑,仿佛喉咙含。着难以吞咽的浓痰。 “您是说江小姐吗?她刚才被警察带走做笔录,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女人从身旁医生手上拿起夹板,翻阅病人的检查表。 按理来说,这种特护病房不可能让普通的beta入住,黄双又算不得人物,却能惊动院长出面,可见院方对他的重视。 得知江梦合不在医院,男人双手撑在床沿,似乎准备起身,又因力道不足而放弃。 “让她,让她来见我。”他剧烈咳嗽,眼底划过一抹怨毒。 “已经在联系江小姐了。”院长同为首的医生耳语几句,便离开病房。 临走前,似乎叹了口气。 “你说哪有这样做女儿的,连药都分不清,真不知道是不上心还是犯迷糊……” 走廊尽头传来幽幽的光,如天窗投射下来,衬得两旁禁闭的门更诡异。安静的楼道里,只有错乱的脚步声。 “江梦合社会影响力大,务必照顾好她爸,以后说不准能宣传医院形象,”女人走到拐角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对面楼栋的高层,“对了,瑶瑶怎么样?” “打完点滴犯困,现在已经睡了,身体没有大碍。”白大褂医生回答。 “行。”院长点头,站在电梯面前,看着跳动的红色数字。 “叮”的一声,门向两侧打开,里面的人与她对视。 江梦合特意走人少的电梯,见到院长,她压下棒球帽帽檐,与后者擦肩而过。 推开病房的门,白色的被单映入眼帘。她先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温水,正要放到床头柜,发现已经有了。 “刚才有人来过?”江梦合掠过男人的不满,淡淡询问。 “江梦合,我没死,你很失望吧?”黄双枯瘦黝黑的手紧紧攥住被单,几乎要将其拧碎。 他太了解江梦合在想什么,以前的小姑娘就会逆来顺受作出讨好样,等自己放松警惕后,立马露出凶悍的獠牙,出其不意在人背后捅刀子。 从出来到现在,她的态度殷切得过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黄双打心底以为对方惧怕自己,或者在十年间想通了许多。 养不熟的白眼狼。 “药吃了吗?”江梦合装作没听到,起身去看点滴瓶的存量。 “滚!”黄双推开旁边的支架,半边身子悬空在床沿,费劲全身的力气怒斥。 药瓶跌落,噼里啪啦碎一地,连同手背的针跟着移位,鲜血回流。 “你现在装这副样子给谁看?狐狸尾巴藏不住想杀老子!等我好了,等我!”男人讲话像风箱,呼哧呼哧两下又归于沉寂。 “江梦合,你就等死吧!”他缓过神来,伸手想去抓女人的手臂,被后者轻轻躲开。 江梦合脸上的温和渐淡,立在原地像尊静默的雕塑。她居高临下看着濒临疯狂边缘的男人,丝毫不认为自己是使其歇斯底里的始作俑者。 “你病糊涂了,好好在这里修养吧,”她拎起座椅上的包,“我去下楼给你缴费。” “江梦合!信不信我杀了你……” 身后是竭尽全力的诅咒,听得人心惊肉跳。对于进过监狱的亡命之徒来说,法律的制裁已然无法约束他们。 关上房门,江梦合抵在墙边,心情没由来烦躁。她的手再次摸进口袋,又想起来这里是医院,无奈之下,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背抵在冰凉的瓷砖,连同沁入骨髓的寒凉浮上心头。女人拿出手机,熟练地拨打一串电话号码。 印芸正在水槽旁洗碗,听到有电话进来,慌忙擦拭手上的水渍接通。 “叔叔身体怎么样?”她用耳朵夹住手机,关掉水龙头走到餐厅。 印璇盘坐在客厅,正和贝嘉丽玩跳棋。随着懊恼的叹息,紧接着又是棋子打乱的动静。 “醒过来了,但他以为我是故意的,对我态度很差。”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惫。 连续奔波这么长时间,江梦合的状态很差。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强撑身体最后的力气替人安排后事。 “他们怎么都这样?”印芸竹走到角落,不禁埋怨。 远处的天灰蒙蒙的,仿佛快要压下。靠海的一侧吹来咸腥的风,空气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 她关严窗户,感觉身体暖和了些。 “我是不是坏人,芸芸你是知道的。”都到这个时候,江梦合还有心思调侃。 “你不是。”印芸竹回答得极为认真。 “我要不是,就不会把你越推越远。”江梦合的态度正经了些,流露出几分颓然。 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令人心疼,对方在她面前向来优雅温和,很难有如今颓废的一面。 第98章 印芸竹的心被揪紧,安慰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她不知道该如何开解江梦合。 沉浸工作的这段时间,她思考许多。想着人为什么一定要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等火候差不多或谈腻,再步入爱情的坟墓,过上相看两厌的生活。 爱情并非生活的全部,这一深刻的道理是在那夜哭过才明白。印芸竹已经整顿好自己,准备踏上新的征程,偏偏对方幡然醒悟,说想要重新开始。 错位的感情就像无法贴合的拼图。 一时间,她内心五味杂陈。 那头是飘忽的呼吸声,印芸竹率先打破沉默。 “江梦合,那晚你为什么要和我提分开?”她斟酌字句,希望得到的回答同样缓慢,“是因为,腻了我吗?” 后面那句话轻得消散在空气中,印芸竹紧张地握住手机。 那头失语。 江梦合靠在长椅上,盯着吊顶还未亮起的灯,昏暗侵袭染上她的半面轮廓,让人猜不透心思。 “因为我爸,”她抿唇,“他出来了。” 她对印芸竹的示弱不仅在态度上,还有各种能利用的同情心。企图将自己塑造成委屈的受害者,博取对方的信任,让好不容易建起的防线再次被攻陷。 半真半假的话掺着并不纯粹的情感,对于真相,江梦合羞于启齿。 她最憎恶别人施以同情怜悯的态度,仿佛自己就该待在原地乖乖接受,或跪在他们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 江梦合最拼命的那些年,比任何人都要争气。偏偏那些人说她天赋异禀,抹灭一切的努力。 无所谓,能够摆脱家庭的阴影,她依旧是光鲜亮丽,媲美ao的影后。 此刻,她却要将真相告知给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所以,你为了不拖累我,就提了分手?” 印芸竹声线颤。抖,她攥住窗帘,又无力松开。 曾经对江梦合不够坚定的质疑,此刻化作插。入对方心间的匕首。 “芸芸,我不想给你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 “我宁愿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停留在分开的瞬间。” 她太坚韧,又固执得要命,所有心事藏匿在看不见的角落,默默消化着。 “结果还是被你知道了。”江梦合低头自嘲,额前的碎发落下,遮住她眼底的思绪。 苦涩的语气如同一只落魄无助的流浪狗,印芸竹心头潮湿,像下了场连绵的细雨。 “江梦合,你在哪里?”她鼓起勇气,“我能……见你一面吗?” 怕被拒绝,她连忙补充:“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清楚的。” “去你家,行吗?”江梦合起身,优雅地掸了掸衣上的灰尘。 约定好时间,两人挂断电话,印芸竹走向卧室,准备换身体面的衣服。 她有些紧张,期待中夹杂着逃避。一方面,她希望能与前尘往事做个决断。比起撕破脸永不相见,更希望和平分开。 另一方面,又害怕死灰复燃,她已经隐隐窥见苗头,甚至能感受到江梦合态度中的欣喜。 印芸竹又要做回恶人,在对方失意落魄时,再浇上一盆冷水。她拒绝人的态度也是委婉的,以至于让人以为态度不够坚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客厅的贝嘉丽正和印璇皮闹,见她过来,询问道:“刚才在和谁打电话,叫你来玩都不理的。” “她。”既然坦白,印芸竹便没什么好隐瞒的,单凭一个字,双方心领神会。 “她又找你,什么事啊?”贝嘉丽抻着脖子,听到她打开衣柜的声音,顿觉不妙,“不是,你还要走啊?” “谁啊?”印璇听不懂她们的暗号,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对面的人。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贝嘉丽冲她挥手。 印璇瘪嘴,重新整理棋盘。 “嗯,你再帮我个忙。”印芸竹边整理衣领边走出来,语气急促。 “不帮!”这回贝嘉丽斩钉截铁拒绝,“把我当免费劳动力使呢,车也没油了。” 她以为印芸竹会提出接送的要求。 “不是,我妈午睡快醒了,你帮我把池子里剩下的碗洗洗。” 贝嘉丽:“……” * 从平城回来,印芸竹还没去自己的公寓。如今即将步入盛夏,铁栅栏前的小花园郁郁葱葱,随风吹过而款摆摇曳。 她是打车过来的,和司机道谢分别,转身就见江梦合站在自己身后。 女人眉眼如初,只是气质不再。颀长高挑的身量在人群中极为惹眼,棒球帽看着眼熟,似乎是那次在电影院见面时,对方戴的同一顶。 印芸竹的好记性总体现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正因如此,感情中的反复无常与忽冷忽热,才会比别人察觉得更细微。 “芸芸。”江梦合唤她。 神态与曾经温存时相差无几,唯一的不同在称呼。 鼻息嗅到熟悉的栀子香,女人抬手时,抚摸上她的脸颊。 微凉的指腹从太阳穴摩挲至下颌,似乎想要借此看清她的脸。灼热的视线细细端详,耳边响起宛若情。人的呢。喃。 “我好想你。” 江梦合弯眼,渐渐贴近印芸竹,深情的双眸映出她两个小小的身影。 即将相贴时,印芸竹恍然,轻轻别过脸。 唇。瓣擦过脸颊,江梦合的身体一瞬僵住,眼底划过晦暗。 第59章 “印老师,需要帮忙吗?” 这样的逃避行为让两人都愣在原地,江梦合维持倾身的姿势许久,缓缓后退,与印芸竹拉开距离。 鼻息清雅的气息渐淡,心口酝酿难以言说的苦涩之情。 “对不起”的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女人目光沉沉,仿佛逆流上涨的海浪。 “我以为你来,是答应和我重新开始的。”平淡的语气落入耳中,莫名听出其中的质问之意。 印芸竹不敢看她的眼,怕多一秒便会沦陷得一塌糊涂。在对方最落魄失意的时候,自己却是来给她以沉重打击的。 “看到你没事,我挺放心,”她别过眼,望向六棱格板砖中。央簇起的杂草,“希望你能够振作起来,不要在意网上的言论。” 江梦合根本不想听这些无关痛痒的关心,然而现阶段的自己没办法要求太多。 步步紧逼只会将人越推越远,这是经历无数次得到的惨痛教训。印芸竹比想象中更固执倔强,哪怕从外表看如温良无害的兔子,也会坚持自己的原则。 “这么绝情的啊?” 这句话更像江梦合的自嘲。 明知她有苦衷,当初分开的那段时间,自己也在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印芸竹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是啊,谁会傻到在原地等待毫无结果的恋情呢? 话音落下后不曾得到回应,江梦合抿唇:“抱歉,是我过界了,不该在这个时候和你提这些。” 她最懂得张弛有度,察觉到对方对两人关系的排斥,索性岔开话题。无论是谁,都不希望被连番追问并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女人垂下眼睫,细密的剪影为双眸渡上润湿光泽,如同一种无声的谴责。颀长身量立在眼前,莫名像垂危的藤蔓,甘愿为眼前人低下高傲姿态。 印芸竹认为自己有必要说清楚,不能任由对方沉浸在爱情的幻想中。 想想便讽刺,如今斩断两人关系的利刃,居然握在她的手中。 “抱歉,我现在的状态没法全身心投入,太草率开始一段感情,容易给你带来痛苦。” 和江梦合相处久了,她也学会这些油滑委婉的话,给人“为你好”的错觉。 女人沉寂的双眸透不出丝毫光亮,就这么默默落在肩上,这让印芸竹更断定自己是个渣女,连打的预防针都冠冕堂皇。 “朋友呢?做朋友也不行吗?”江梦合小心翼翼询问。 或许她的眼神太迫切可怜,印芸竹又心软动摇,像根摆动不定的墙头草。 “不会打扰你,只是想给自己缓冲的时间。” 言外之意,缓冲过后,就是形同陌路。 “嗯。”印芸竹含。住下巴,半张脸缩进衣领里。 两人无话,明明咫尺距离,抬手就可以触碰,却仿佛相隔万里。 “你先上去吧,我在楼下吹阵风,让自己清醒清醒。” 不知多久,江梦合打破沉默。 她似乎接受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闻言,印芸竹没再推脱,甚至如释重负地轻呼了口气。同她道别后,抬脚踏上台阶,背影像只仓皇而逃的兔子。 目送她进入电梯,江梦合静默点烟,数着电梯到达楼层的时间,确认对方已经到家,才挥散身旁缭绕的雾气,重新坐回车内。 * 指纹解锁房门,多日没见的小鱼扒在门缝,见主人回来,冲人伸了个懒腰。好像习惯和印芸竹聚少离多的日子,它又无精打采地贴着墙,没事嚎叫两声。 第99章 哪怕掏出最喜欢的牛肉罐头,橘猫依旧一动不动。唯独在喊名字时,尾巴会翘起来,蔫下去。 “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印芸竹将它抱到腿上,仔细去看白色的胡须,寸寸摸上柔软的肚腩,“奇怪,看起来没有大碍啊……” 连粉色的小鼻头也是湿。漉。漉的。 喂食器里装满混杂冻干的猫粮,水和猫砂供应不缺。思及此,她拿起逗猫棒晃动,果然见老虎似的橘猫飞窜出去。 印芸竹笑了,原来猫和人一样,也是需要安慰陪伴的。 躺沙发上陪小鱼玩了会儿,手机发来新消息。 贺平:【@全体成员这部戏马上结束,过几天举办杀青宴,到时候大家记得腾出时间过来,各位都辛苦了[抱拳]】 妤。:【祝票房大卖[庆祝]!】 听明月:【祝票房大卖[庆祝]!】 …… 下面是连串的复制粘贴,印芸竹随大流跟一条。群内的赵贞芳见气氛不错,心情极好地连发三四个红包。 米莹运气不错,好几次都是手气王。反观印芸竹,个位数看起来太可怜。 她本来就不是幸运的人,欣然接受这一结果,又朝上翻找聊天记录。 江梦合没有冒泡,即便她在群里潜水得像个透明人,也不会是被忽略的那个。 贺平:【@橘合小江怎么说,泉城那边的档期调得过来吗?】 没过多久,那头回复。 橘合:【可以的,到时候麻烦告诉一声时间和地址】 妤。:【大忙人就是不一样,还让人特意通知呢!】 面对任妤的阴阳怪气,江梦合没有理睬。这一小插曲很快被新的群消息刷上去,大家都在讨论收尾工作,有的已经提前开香槟庆祝。 贺平的影片票房有保障,加上赵贞芳后期花大价钱宣发,哪怕无法冲击业内的知名奖项,至少是部成功的商业片。 印芸竹正犹豫是否要拒绝这次杀青宴,在情绪没完全整理好之前,她不想和江梦合接触太多。后者能够掩藏好情绪,自己未必在大家面前装得毫不在乎。 况且米莹和任妤知道两人的微妙关系。 在她摇摆不定时,首页弹出来一条消息。 橘合:【你会去吗?】 她直接私聊询问,顿时打消印芸竹的逃避心理。她思考该如何回复,在对话框删删减减。 橘合:【没时间吗?】 按理来说,印芸竹身为原著作者参与创作,杀青宴不可或缺,她本人对待第一部改编影片,也持认真谨慎的态度。 唯一的不好就是江梦合,两人在饭桌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甚至还要装作不熟。对她这个撒谎都容易露馅的人而言,实在太过困难。 她还没想好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江梦合,都说喜欢过的人无法成为朋友。曾经是太亲密的深。入接触,一下子又退回起点。 很难克服身体的习惯,去适应另一种相处*模式。 小竹同学:【看情况吧,我不一定有时间】 橘合:【假如因为我不想去,那天我会找理由推掉的】 橘合:【贺导很看重你,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合作机会,不要错过了】 这番推让更让印芸竹无地自容,她的逃避与对方的坦然形成强烈对比,放不下的人反而成了自己。 小竹同学:【我尽量】 橘合:【照顾好自己,不要太劳累】 结束寒暄,江梦合并未等到对面的消息。她坐在车内,盯着垫底的聊天框,眸色晦暗。 叠好缴费单随意扔到一旁,她踩下油门,离开了医院。 * 睡了太长时间,男人头痛欲裂。他抬手摸索床头柜的手机,才想起来当时因打救护车,手机已经碎裂。江梦合以换个屏膜为由,彻底将黄双与外界的联系隔断开。 心思深沉,偏偏所有行为合情合理。 他低声咒骂,瞥向墙上的钟表。 窗外的夜色浓郁如稠墨,与天际交接的翠黛晕染开。房间敞亮,玻璃映出他的身影。为了方便男人安心养病,江梦合特意将他挪到高级病房,独自一人完全失去交流。 每天除了和医生打交道,只能盯着顶上的天花板惶惶度日。 敲门声响起,迟钝浑浊的眼珠转动,挪到门口的方向。身着常服的女人走进来,把送来的晚饭放在床边。 “你是谁?”黄双打量这张陌生的面孔,狰狞瞪着饭盒。 最怕江梦合收买医生,又给自己下什么药。她虽然无法无声无息解决自己,但以养病的缘由软禁还是能做到的。 黄双早年是个混子,揣测人心趋炎附势比谁都厉害。江梦合和他相比,性子打磨得再圆润深沉,还是稍次了些。 “我们上回见过,你忘记了?”女人惊讶,打开饭盒,“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市中心医院的院长尹书华。” “院长会来我这里?”黄双嗤笑,在脑海搜索这号人物无果,索性重新躺下。 “毕竟关乎到医院形象,我这几天刚巧在这边,顺道来看看。” 热气蒸腾,清淡的饮食令人毫无食欲,和白开水的气味相差无几。 见男人扭头沉默,尹书华毫不介意,自顾自说道:“江小姐那边很忙,次次都是助理接电话,我想着与其找她,不如找你更实在。” “当时病情严重,差点没救下来,虽然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还是想请你病情痊愈,来一次访谈,怎么样?” 女人的言语像唠家常,丝毫没有身居高位的傲慢与疏离,这让黄双脆弱的自尊得到舒缓。他双腿艰难交叠着,眼皮耷拉嗡嗡道。 “访谈?” “是,替我们医院宣传宣传。”尹书华把碗筷摆好,她没有伺。候人的经验,动作显得生疏。 这一细节极大满足男人的虚荣心,在底层摸爬滚打惯了,加上狱中煎熬的十年,理智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黄双没作他想。 “可以啊!”他爽快答应,又拖长调子,“只是……没点好处费?” 尹书华轻嗤,眼底划过一抹鄙夷。鼻息的消毒水混杂常年酗酒的酸臭味,令人作呕。如果不是有些事无法经别人的手,她甚至不会踏入这里。 卑微的身份,骨子里流淌的也是低贱的血。 “好商量,”她弯唇,调侃道,“我还以为黄先生不在乎这些,毕竟江小姐是明星,对你又好。” “明星赚的钱多,不然也不会送到这么好的病房。” “她能有多少钱,每次要钱都抠搜的。”黄双撑住上半身坐起来,不以为意。 内心倒是生出几分得意,虽然两人平时相处氛围压抑,可江梦合给他在外面长脸,上半辈子被轻视瞧不起,如今赚回来不少。 “都说明星赚钱比印的还快,听说最近要拍新戏?我身边有在圈内工作的朋友,一天七位数不成问题。” 男人端起饭盒的手一顿,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尹书华耸肩,“不过江小姐赚的钱,最后还不是到了你手里,她事业蒸蒸日上,你也跟着沾光……” “要我说,女儿孝顺最好,黄先生是有福气的人啊!” 一番话如同被蒙在玻璃上,沉闷敲击黄双的心脏,渐渐辽远起来。他慢吞吞刨饭,直到尹书华走后,依然保持沉默。 江梦合,她才不会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她巴不得他双腿一蹬升天,要不是这次反应快,恐怕真由她得逞。 思及此,男人心底顿时生出强烈的不平衡。尤其刚才尹书华的一番话,更是佐证外界的传言。 替父还债,任劳任怨,她在葬礼上流几滴假惺惺的眼泪,博得孝顺的好名声。 凭什么? 凭什么她怎样都能称心如意,而自己就得像过街老鼠,连要钱都要背负骂名。 他得想办法。 与此同时,整洁锃亮的办公室内,女人褪。去常服,从口袋摸出金属质地的物件,又把衣服随意扔到沙发上。 “小陈,帮我把这件衣服送去干洗店。” 尹书华吩咐助理,将录音笔插。入笔筒,拖动座椅将身子贴合桌沿。 没得到有用的消息,她略显失望,眉眼流露出疲态。 所以最讨厌与下等人打交道,斤斤计较,爱占便宜的市侩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正揉。捏太阳穴缓和头晕,助理传话:“院长,刚才赵医生过来找您。” “他说什么了?”听到这个人,尹书华缓缓睁眼。 助理闭上虚掩的办公室门,绕过桌子俯身凑近:“说小诊所那边出事了,昨天手术设施不完善,直接血崩了。” “那人家庭条件怎么样?”女人语气缓慢,仿佛在听别人谈论天气。 “挺一般的,不然也不会找小诊所啊。”小陈耸肩。 “两万块钱打发了,别让他们闹起来。” “好。” “再去给小蒋打个电话,让她今晚来医院看瑶瑶。” 第100章 * 《万海寻洲路》的杀青宴在平城举办,印芸竹在这天之前,特意从泉城赶过去。 平城的风土人情比泉城好上许多,富饶丰盛的美食与古色古香的建筑群,形成这座城市的最大特色。 酒楼临近影视基地,推窗能望见街道上走动的行人。这天恰好飘了零落连绵的细雨,洒在青石板砖上意蕴十足。 印芸竹是最早到的,服务生正在布置餐桌,让她在外歇息片刻。 身为作者,她有幸与总导演和各路主演同桌,至于任妤和米莹,被助理安排在另一个包间。 这让她满意的同时又松了口气,熟人看自己与江梦合不伦不类的互动,难免会起疑多问。米莹好歹懂眼色不会干涉太多,任妤纯纯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 “印老师,好早。” 熟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吓印芸竹一。大跳。循声望去,江梦合立在沙发后。 女人气质淡然,仿若缀在绿叶脉络上的朝露,与门口雾蒙蒙的烟雨融为一体。 被她称为“印老师”,印芸竹颇有几分不自在。正经的称呼被赋予调。情的意味,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早。”面对眼前人装不熟的行为,印芸竹朝旁边挪动,给她腾空位。 “你来得也挺早。” “上午的飞机,从别的地方中转过来的。”江梦合一路风尘仆仆,发尾染上润湿。 她睨着印芸竹身旁的座位,没有贸然落座。两人之间气氛诡异,还是服务生邀请她们进包间,才打破这份僵硬。 实际上,只有印芸竹一人觉得。 她查看提前订好的菜单,每盘菜要价不菲,四位数直逼五位数。换做之前,或许会来一句铺张浪费,可现在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对面。 女人单手抵住额头,悠闲地翻阅架上的杂志。那是当地文旅局为了宣传影视基地,特意在附近的酒店和餐厅开辟的角落。 江梦合指尖捻动页脚,忽地抬眼望向印芸竹,恰好撞上后者狐疑的目光。 偷看被发现,印芸竹心虚低头,捧着水杯啜饮。 今天的江梦合,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女人合上书册,双手交叠抵在下巴处。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印芸竹不擅长与人社交,找话题的行为显得笨拙。 要是以往,江梦合至少会嘘寒问暖,怎么也不会让场子冷下。如今恢复初见时的淡漠,反而让人不适应。 印芸竹倒不觉得对方非要舔着自己,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眼见江梦合状态好转,她该高兴才是。 就是有点……不习惯。 一点点。 “这不像你会问的问题。”江梦合轻笑。 “那我该说什么?‘能够见到你走出来,我真的很开心’之类的吗?”印芸竹模仿的口吻太贴合实际,幽默到勾起对面的兴致。 她羞赧红了脸,低头盯着菜单,密密麻麻的字却一个也没看进去。 总觉得这些话出口,有种事后洒脱的傲慢。她并非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性子,更不会遵从贝嘉丽的那些观念。以前的喜欢也是喜欢,又不是拿不出手。 何必非要在前女友面前,强撑自己过得很好。 她们甚至算不上前女友。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走出来了?”江梦合低声,含在嘴里的一句掺杂太多复杂情绪,让人听不清楚。 “什么?” “这样不好吗?”女人弯唇,清凌凌的双眸望过来。 “你们来得好早!” 两人谈话间,米莹猝不及防出现在门口。 她扶住虚掩的门上,探出半个脑袋看两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呢!” “在酒店反正坐着,出来逛逛,不然待会雨下得更大。”印芸竹回答。 “我刚从机场赶过来,可怜到没落脚的地方,”江梦合意味深长瞥向印芸竹,“幸好这里有人肯收留我。” 米莹知道两人有关系,但具体如何还在观察。见她们光明正大敞开门聊天,心中的疑虑彻底打消:“江老师你可真幽默,你来我们包间,我收留你!” 聊天之际,人稀稀落落到齐。任妤鬼鬼祟祟在门口朝里张望,不情不愿被米莹拉走。 贺平和赵贞芳结伴而来,入座时还意犹未尽谈论平城这场春雨。 席间无非是期待票房的套话,全是幕后投资人和核心工作人员。生意上的事印芸竹听不懂,一杯又一杯被人劝着喝酒。 或许看她年纪小,可着劲儿欺负。贺平实在看不下去,在旁边劝两句才作罢。 “喝不下去就别喝,酒能是什么好东西?”她把浸泡的茶端过去。 “没事,不想让大家扫兴。”印芸竹连忙摆手,神情懵懂得像只兔子。 最后实在站立不稳,起身要去趟洗手间。 跌跌撞撞的模样令人担忧,贺平朝身旁的江梦合递眼色:“你跟过去看看,别让她走错厕所了。” “这平城的米酒度数这么高?”赵贞芳打量手中的酒杯,没再去碰。 一桌人又借此另开话题,而走廊上的印芸竹贴在墙边,缓缓蹭向卫生间。 她嘴里嘟嘟哝哝碎叨半天,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顶的指示牌晕出重影,印芸竹就站在原地歪头辨认。 对自身酒量有清晰认知,却还是被旁边人忽悠,什么来平城一定要尝尝当地的特色米酒,度数不高尝起来又甜。 谁知后劲这么大。 印芸竹扶额,蹲在地上快要睡过去,在即将栽倒时猛然回神。 手臂已经被用力攥住,江梦合清丽的脸浮现在眼前。 “一个人可以吗?”嗓音剐蹭过耳廓,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蛊惑诱哄的话语令印芸竹理智回神,她晃动脑袋,生怕自己在醉酒做了逾矩的行为,轻轻推开女人的手。 “没事的,我一个人——” 刚说完,太阳穴处像被尖刺穿过,后脑勺传来钝钝的痛,话音戛然而止。 “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印老师,需要帮忙吗?” 第60章 “朋友之间,可不会做这些。” 轻柔的嗓音蒙上的纱面,覆在耳旁犹如情。人呢。喃。江梦合将她扶在墙边,体面克制地松手。 有一瞬间,印芸竹觉得她是故意的,甚至设计自己醉酒,借机接近。可对方这番动作又不像,似乎只是纯粹关心。 “贺导很担心你,让我跟过来看看。”女人虚虚握住她的手肘,两人步伐缓慢进入卫生间。 微凉的气息裹挟初夏的燥热,驱散空气中的潮湿。洗手池前明灯乍亮,照在四围装饰点缀的绿植上。 后脑勺的疼痛难以缓解,印芸竹总觉得头晕,仿佛下一瞬就会栽进江梦合的怀抱。 似乎感受到她的警惕,女人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像是证明自己的清白。 “明知道酒量不行,怎么还逞强呢?”她叹息着,镜里镜外的目光紧锁微醺的人。 “谁知道那酒——”印芸竹话卡在半截,喉咙的异物感堵塞气管,她连忙撑在水池两侧,作出干呕的模样。 “这么烈。”她补充。 伏在一旁半天,没吐。出半点东西,这让她感到挫败,也意味着还要忍受长时间的折磨。 嗓音被挤压变了调,闷闷得像蔫掉的草叶。江梦合从口袋掏出准备好的漱口水,递过去。 “漱漱口,不然一直难受。” “你随身还带这些?”印芸竹睨了眼,没贸然去接。 “演员不是很正常?”江梦合被误以为蓄谋已久,中伤似的感到无奈,“公众场合总要保持形象。” 细长的薄荷绿包装,是清新的柠檬海盐口味。犹豫片刻,印芸竹别扭接过,嘀咕道谢,像说给自己听。 “谢谢。” 她其实想说,江梦合带漱口水才蹊跷。吻过女人丰润的唇,口腔湿润柔软,舌尖勾缠时会散出绵密酥麻的电意,弥漫到四肢百骸。 有时候彼此吻到腿软,自然而然相拥跌入床铺,再次新一轮的勾缠。 果然曾经的情侣做不了朋友,生活中的细枝末节被无限遐想,现实和回忆交错,让人产生强烈的落差。 印芸竹撕开包装,倒入口中认真漱着。不知哪根筋错位,酒精的催化下,她神志不清,突然被呛得剧烈咳嗽,连带清凉舒爽划过喉间。 “咳咳——”到最后,她直接蹲在地上,捂住胸口。 酡红的双颊引人遐想,喝醉的印芸竹看起来很好欺负,长睫润湿挂在眼上,敏感到哪怕接触别人的视线,都会跟着乱颤。 身前笼罩一片阴影,江梦合的中跟鞋映入视线。紧接着,栀子香划过鼻息,女人已经蹲下身子,轻抬她的下巴摩挲,缓慢磨人道。 “漱口也会呛到,你是笨蛋吗?” 唇上被拇指按压,作乱的指腹描摹着唇形,缓缓从嘴角嵌入嘴里。感受舌尖被拨弄,印芸竹蜷缩得像片含羞草。 第101章 她轻点舌尖,像是回应,又似试探。这个角度,能看到眼前人暖白修长的颈子,匿在柔顺的黑发中。 女人眸色晦暗,光影交错的瞳孔映出印芸竹迷离的神情。任由她小动物似的细细啃咬,也不为所动。 比清醒的时候要乖好多。 “印老师,你这是做什么?”江梦合淡淡。 殊不知这副不迎合献媚的模样落入别人眼中,很容易挑起征服欲。印芸竹自诩对**没太多追求,比起想要刺。激搞得双方血淋淋,更喜欢细水长流吻过每一寸肌肤。 这一点,江梦合与她恰恰相反。 拇指尖端被舔得湿。漉。漉,江梦合准备抽手,印芸竹上身不自觉前倾,释放挽回的信号。 “芸芸,”江梦合眼底浮现几抹促狭,“朋友之间,可不会做这些。” 一句话点破,暧昧黏腻的气氛如退潮散开。印芸竹恍然,懵懵懂懂盯着她。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直接栽进江梦合的怀中。 两人身体后仰,江梦合环住她的背,听她清浅的呼吸,均匀得像熟睡的小猫。 印芸竹似乎做了个梦,感觉身体如浮萍漂忽不定。入眼是汗涔涔贴在太阳穴的额发,和透亮的黑眸。 脖颈被揽住下压,女人贴在耳边说些暧昧的情话,并拢的双膝无意识摩挲腹部的软肉,缓缓向下。 耳边的声响如同静谧的深海,让人溺毙其中无法挣。扎。 睁眼醒来时,视线一片昏暗,家具的轮廓在房间起伏。太阳穴像被钝物抵住,传来难以言说的痛。 印芸竹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头坐起来,掌心意外摸到细腻顺滑的发丝。 女人半张脸陷入枕上,长睫垂落,呼吸时胸。前起伏。鼻息闻到浅淡的酒味,久久不散。 看到江梦合的瞬间,她愣住了,随即连忙掀开被子查看身下。里衣的肩颈处被揉得皱巴巴的,身旁人纤细的腰侧布满细密的吻痕。 她的杰作。 轰地一声,印芸竹懵了。回忆像断片无法接合,只记得江梦合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吃蘑菇中毒。如梦似幻的景象像流淌的彩色颜料,将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冲刷得干净。 而江梦合依然躺在身旁,没有醒来的迹象。 理智回笼,印芸竹忙不迭从床边滚落,颤颤巍巍把皱巴的衣服往身上套。比起与对方的初尝试,这次带给她的冲击与震撼更甚。 脑海乱成一团浆糊,她不知道醒来该如何面对江梦合。 慌张捡起地上的手机,印芸竹一路跑向楼下。 天色渐晚,路灯被水汽裹得亮晶晶,抛下的光束混着牛毛般的雨。她站在石阶前,转身望向后面的旋转门。 离庆功宴的酒楼很近,几步路的距离。 屏幕亮起时,显示贺平好几条未读短信。 贺平:【听小江说你身体不舒服,好好休息】 贺平:【宣发的时候还会再聚,不用着急回来】 难怪江梦合肆无忌惮,是认准两人不会被找上门。 印芸竹双手捂住脸,沉沉吐。出一口气,心乱如麻。 雨停,空气酝酿着泥土的腥气,让人情绪烦闷。 江梦合从床上醒来时,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她先朝身下的被子摸去,指腹染上几分涩意。 印芸竹醉酒时,她是清醒的,自然能看到对方双颊酡红的神态。央求自己一次又一次,什么撒娇的伎俩全用上,她也受用地回应,两个人像蛇紧紧箍在彼此身上。 这么快就走了啊。 哪怕在许多事上运筹帷幄,面对心爱的人,她还是忍不住急躁,太早露出马脚导致前功尽弃。感情是经不起徐徐图之的算计的,掺杂太多复杂因素,推着人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 女人懊悔地撩开额发,脖颈因舒展露出精致的锁骨,青紫的痕迹遍布。她赤脚下床,开灯后走进卫生间。 屏幕亮起的光破开幽暗。 橘合:【你在哪里?】 消息石沉大海。 * 印芸竹一张机票连夜飞回泉城,明明是深夜,她困意全消。 明知醉酒误事,几次三番不听教训,捅出的篓子还是和江梦合躺在一张床上。 内心生出逃避,她不知所措。深知这件事怪不到江梦合身上,后者又没给酒里下药,你情我愿的事,不能把责任全都推到一个人头上。 该对江梦合负责的,可又开不了口。 双手交叠绞在一起,印芸竹抱头沉默。偌大的机场空荡荡,行李转盘的运作声也停了。还是工作人员过来提醒,她才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身体坐上出租车。 江梦合会不会觉得自己欲拒还迎,很没原则?倒贴是前任之间最忌讳的事,毫无保留的尊严只会被碾碎一地。 就这样浑浑噩噩在公寓下车,印芸竹付完钱后,准备先回家泡个澡,放空思绪再去想后面的事。 狭窄的铁栏门上缀着公寓名,往里走会经过一片苗圃。漆黑的夜幕下,像只蛰伏的野兽。 每回晚归经过这条路,印芸竹便会加快脚步。可今日心事太多,潜意识里放松的警惕,也容易留下隐患。 被拉得斜长身影攀上台阶,自动与苗圃融为一体。踩在小路上的脚步错落,渐渐能听出来自身后的动静。 印芸竹本就敏感细腻,疑神疑鬼朝身后望去。路灯在底下照出寸方光亮,仿佛那里本该站着个人,默默盯着自己的背影。 空无一人。 她加快脚步,到后面甚至小跑起来。直到冲进公寓楼的大厅,才松了口气。 灯光照得宛若白昼,提起来的心渐渐放下,印芸竹暗骂自己没出息,又特意站在门口回望来时的路。 她的独居生活向来谨慎,为此特意在入户门旁安装摄像头,无论谁敲门,都能从室内的屏幕看到人脸。网上所说的安全指南,真正实操起来可行性不大。 幸好家里还有个小东西。 小鱼似乎刚睡醒,抖擞精神伸了个懒腰,橘色的短毛看起来柔顺有光泽。印芸竹拉起窗帘,隔绝外面浓稠的黑,总算对自己的温馨小窝有了实感。 放好洗澡水躺进浴缸,她舒爽长叹一口气,突兀的铃声回荡在狭窄的空间内。 “怎么不回消息?” 雾气遮住屏幕的备注,印芸竹点击接通,江梦合的嗓音自那头传来,音调带有惺忪的倦意。 仿佛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调回聊天界面,才发现上飞机前收到一条消息。当时开启了飞行模式,导致完全错过。 “我手机没信号,接收不到。” “你回泉城了?”江梦合询问。 “嗯,刚下飞机,现在在家里。”印芸竹双膝并拢贴在脸颊处,用手按压池底的脚趾。 “那……酒醒了吗?” 话题终于绕回来,勾起她不太美妙的回忆。 “舒服多了。”印芸竹闷闷回答。 “醒了就好,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她本以为江梦合会解释,与自己郑重聊聊傍晚的事,然而对方只是单纯来道晚安。 这让印芸竹感到轻松,至少悬在头上的利刃短时间内不会掉下。比起开诚布公聊天,她更希望能够轻松地揭过话题。 “晚安。”她轻声回应,那头已经挂断电话。 仿佛两人又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各自忙碌,只有事后才会来两句不痛不痒的寒暄。 将手机扔到板凳上,印芸竹双手环住膝盖,默默躲进浴缸,任由水面攀升没过耳下,直至头顶。 * 接近一周没联系江梦合,两人就像不会相交的平行线,整理各自繁乱的私生活。 印芸竹把猫包打开,把毛绒绒的胖橘塞进去,拉上拉链拎到副驾驶上,自己则绕到另一头开车。 正值星期天,印璇没上学,和单松月在家做手工。印芸竹进门时,就见母女两边开着电视,边对手上的缠花愁眉苦脸。 “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个?”她放下背包,把小鱼放出来。 灵敏的身子瞬间窜进沙发底下,猫的记性似乎不大好,即便回家频繁,小鱼依然无法完全融入这个家的气味。 “小璇手工课上要用,”单松月剪掉丝线,“你说这学校也真是,只会磋磨我们大人,小孩哪能做得来这些?” 印芸竹早已习惯她爱抱怨的性子,索性坐在印璇身旁。小姑娘睫毛纤长浓密,侧脸看上去肉嘟嘟的,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依稀窥见印芸竹的影子。 见印璇快要将叶片盯出一个洞,她拿起桌上的铜丝,按照说明书掰弯:“姐姐来帮你。” “我不想做了!”小孩子心性浮躁,最容易坐不住,被作业钉在沙发上两三个小时,这会儿索性把道具一扔,滚进角落找小鱼玩。 “手工就急不得呀,你看这样不就不会滑线了吗?”印芸竹耐心教导,把缠好的绿叶放进她的掌心。 第102章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少对我说教,”印璇叛逆得很,得意洋洋道,“我现在都能自己上下学了。” “真的呀,这么厉害?”印芸竹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尤其对印璇。她在后者面前,永远是知心体贴的姐姐。 “少夸她了,再说尾巴要翘上天。”单松月在一旁泼冷水。 “你就会打击人!”印璇把小鱼拖出来,揉着它的肚子愤愤道。 两人你来我往不甘示弱,印芸竹静静听着,不忘提醒:“一个人上下学要注意安全,过马路左顾右看,别接陌生人给的东西,知道吗?” “知道啦,老师在学校说一百遍,在家你们又说。”印璇嘟哝。 “还操心小璇的事,你自己的呢?” “什么?”印芸竹没听清,用剪刀在硬纸板上裁剪花瓣的形状。 “之前工作忙,我也没说什么,在平城那边谈没谈朋友,或者遇到对眼的?”单松月问。 她对印芸竹的感情向来关心,不过在工作面前,容忍度会无限提高。 “那边还有的忙,再说吧。”印芸竹含糊应付过去。 午饭过后,她照例收拾餐桌。厨房水龙头簌簌而流,盖过客厅的皮闹声。小鱼扒住沙发巾来回乱窜,泥鳅似的滑溜到不让人碰。 见状,印璇情绪挫败,索性跑到鞋柜上拿钥匙,冲忙碌的两人喊道:“姐姐,妈妈!我去楼下小公园玩啦!” “早去早回,晚饭之前得回来,”印芸竹嘱托,“不要欺负别的小朋友。” “知道啦!”印璇穿上小皮鞋,利索地从门缝溜出去。 没过多久,印芸竹从厨房走出来,拿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恰好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是不是没带钥匙?”她走过去开门,发现是贝嘉丽。 女人手腕套着装零食的袋子,正盯着手机屏幕,闻言抬头。 “你在家啊,”她的视线越过印芸竹的肩膀,看向里面,“小璇呢?” “刚去下面的小公园玩了,你没在电梯遇到她吗?”印芸竹弯腰打开鞋柜,从里面掏出一双凉拖 两人说话间,单松月从主卧走出来:“嘉丽过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小璇上次说想吃,我就买给她了。”贝嘉丽礼貌回应。 哪怕性子毛躁,她对小孩也有无限耐心。平时和印璇打打闹闹,也不耽误把后者当成亲妹妹。疼爱。 “有你们这两个姐姐,小璇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单松月穿上外套,“我去上瑜伽课,在家好好玩,冰箱里有水果,芸芸记得洗给嘉丽吃。” “知道了。” 关上门,印芸竹走到冰箱前,贝嘉丽则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插播的声音回荡在客厅中。 “你和那个她,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她连江梦合的全名也不愿叫,但和学生时代暧昧指代不同,更是打心底排斥。 印芸竹正细细摘掉草莓叶子:“还行,和你差不多。” “和我差不多?”贝嘉丽连忙坐起来,“我们两什么关系,你和她什么关系?” 她对对方将自己和江梦合混为一谈感到不满。 “都是朋友嘛。”印芸竹回答。 “我可不是你朋友。”贝嘉丽调小电视音量,别扭道。 虽说表面原谅印芸竹,可心中始终有芥蒂。两人即便没到互诉衷肠的亲密关系,至少从小到大困难和心事会彼此分享。 “那我以后谈恋爱,难不成还要天天和你一起玩?”印芸竹觉得好笑,蹲下身子把果篮捧到她面前。 “那我成什么人了?”对方轻嗤,“我又不是第三者……” “是是是,你不是第三者,等你谈恋爱就明白了。” “你真的很喜欢她?” 这句话将印芸竹问住了,她起身坐在贝嘉丽身旁:“都过去啦。” 明明是她难受,居然还反过来安慰别人。对于江梦合,她在外人面前,断然不会承认两人的关系,或者是前几天的那场意外。 “要是真的过去了,你也不会表现得这么萎靡,”贝嘉丽耸肩,“不过还好分开了,及时止损,省得到时候单姨还要棒打鸳鸯。” 这话说得不错,以单松月的性子,纵容自己在工作上任性,却绝对不允许对未来不负责任。而独身度过下半生,在她眼里是最没保障的规划。 “而且江梦合的父亲坐过牢,有些话说出来不厚道,可——” “江梦合的性格和她爸不一样。”印芸竹猜中贝嘉丽要说什么,及时打住。 “是啊,我挺同情江梦合的,被那样的人摊上吸血,”女人神态严肃,“假如你真的和她在一起,怎么和她爸相处?” “她爸会死死扒在你们两人身上,甩也甩不掉。” 兴许贝嘉丽的初衷,是希望印芸竹理性看待和江梦合的过去。可这番话似乎起了反效果,让她更加同情那个背负太多的女人。 重感情是印芸竹最大的软肋,什么都割舍不掉,直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多,负重前行,直到被压垮。 见印芸竹沉默,对方也明白戳中她的伤心事,连忙怼她的肩膀,企图转移注意。 “好啦,想那么多也没用,和我一起看帅哥!” 说完,她把频道调到最新播出的偶像剧。像她们这样的平凡人,对上等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没有实感,因此只能看小鲜肉的拙劣演技打发时间。 热闹的氛围与客厅的沉默格格不入,这份僵硬持续到夜幕降临。 翻滚的浓墨浸染大片橘黄。色的霞光,直到冰片似的月牙儿挂上梢头。印芸竹起身打开客厅的灯,脚无意识踢到放在门关的零食袋。 “说起来,小璇怎么还没回来?” 她担忧地看向窗外,走到阳台朝下望。小公园隐匿在葱茏的常青树中,根本看不清底下的人。 半大的孩子聚在一起能吵得把天顶破,此刻那里静悄悄得让人心悸。 “你近视看不见不是挺正常?”话虽这么说,贝嘉丽关掉电视,走过去与她并肩。 恰逢此刻,入户门传来锁头转动的声响。以为是印璇,贝嘉丽大着嗓门。 “小丫头又跑哪里野了?” 直到对上单松月疑惑的眼,她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单姨回来了?” 心口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印芸竹皱眉询问。 “刚才上来有看到小璇吗?” 这回轮到单松月皱眉,她环顾客厅,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奇怪,我以为她已经上来了。” “我没在楼下小公园看见她啊。 第61章 和江梦合牵连在一起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话音落下,印芸竹愣怔片刻*,立马冲门而出,扔下一句话:“我去找她!” 意识到不对劲,贝嘉丽紧随其后。见单松月要和她们同去,赶忙拦下:“单姨,你先在家等等,如果小璇回来,立马给我们打电话。” “好,你们找到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啊!” 望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单松月靠在门旁,焦急的话语回荡在狭窄的楼梯间。 昏暗如潮水吞没视线,印芸竹几乎一路小跑下楼,没踩稳台阶甚至踉跄了下。她顾不得太多,直朝小公园的方向。 以前印璇不是没有过乱跑,找回来少不得挨顿打。然而这么晚未归家是头一回,印芸竹仔细搜寻回忆,想不起来她在小区内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走。 “小璇!” 她踏上小公园台阶,健身器材的轮廓没在深蓝天际,远处居民楼亮起几盏灯火,衬得周围黑黢黢得像鬼影。 “印璇!”贝嘉丽向另一条鹅卵石小路喊道,环顾四周半个人都没有,心中慌乱更甚。 “这个熊孩子,怎么能随便乱跑!”她气急败坏,踢向旁边低矮的灌木。 灌木折枝掉落,扎在七分裤下的小腿上,留出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 “急也没用,你让我好好想想,”印芸竹调整呼吸,缓慢坐在花坛旁,“让我想想。” 印璇交际圈子简单,平时聚在一起玩的全是学校的小姑娘,大多离这里很远。每天重复三点一线,没有大人带她,根本跑不远。 她虽然调皮任性,却不会让人过分操心,出门更不可能说都不说。 难道是上午对她说教太过? 印芸竹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懊恼地扶额叹气,想着在原地等候几分钟,兴许能看到她回来。 贝嘉丽烦躁地来回走动,双手叉腰向小区门望去。保安亭内空无一人,老小区内各种设备陈年老化,要不是距离学区近,恐怕成了空巢老人的定居地。 物业和安保更不可能上心。 “你说她能去哪儿?双腿走不快,距离最近的商场步行要二十多分钟。”女人捋起袖子,眼见点缀楼栋的灯光越来越多。 印芸竹从口袋掏出手机,从通话记录中翻找未备注的陌生号码。她记得之前印璇和同小区的男孩打架,鼻青脸肿连家长都上门质问。对方争辩一番,自己则赔付了医药费并道歉。 第103章 嘀声过后,那头接起电话。 “喂,请问是刘昊的家长吗?我想问一下你家孩子,有没有看到印璇?” “对,今天下午在小公园玩的。” “好,谢谢。” 电话刚挂断,贝嘉丽忙不迭询问:“怎么样?” 印芸竹双手合十抵在额头,沉重摇头:“那小孩说印璇看天快黑了,提前回家,大概四五点。” “四五点!”贝嘉丽惊呼,“这快七八点了,消失整整两三个小时,你快打电话报警啊!” 即便不愿承认,可出事的概率更高。想到电视新闻上拐卖新闻,印芸竹心凉了半截。 “没过48小时没法立案。” 喉咙像塞了块浸水的棉花,将她要说的话堵得严严实实。她向来踏实稳重,难得会因急切而无措。 听她声音带着几分哭腔,贝嘉丽无名火直接窜上来:“哭有什么用!人没了快找,说不定还没跑远!” “你让我想想。”越是这种时刻,印芸竹越冷静不下来。重重压力落在肩膀上,几乎快把她压垮。 仿佛被情绪推着走,让她的理智无法站立。干等不是办法,她起身:“在小区里跑不了太远,你去商场,我去学校看看。”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两个小时走到那边,不是不可能。 “好。”贝嘉丽顺势答应,掏出车钥匙往家门赶。 印芸竹一路开出小区,沿路不忘仔细观察行人。小小的身影迟迟不肯出现,对印璇的埋怨化为担忧和自责,心被揪紧难受着。 十字路口霓虹闪烁,喇叭鸣笛声此起彼伏。看着人流如织的街道,她泄气地捶了两下方向盘。 上午就不该说印璇不懂事,小孩最不喜欢别人当她幼稚鬼,或许想证明自己已经是个大人,才会故意走远。 可听那小男孩的口述,又不太像。 心中团着乱麻,理不清头绪,印芸竹直踩油门,一路开往学校。小学门口的摊贩和超市早已关门,电动伸缩门上艳红的出入平安格外刺眼。 询问保安后,期待再次落空。 不在这里。 正当她迷茫站在原地时,接收到一条陌生彩信。 【你家小孩在我手里,给500万赎回去,我知道你们家有钱】 【敢报警她就没命了】 下面附上一张模糊的照片,小女孩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眼睛上蒙了块黑布。此刻正躺在角落昏迷不醒,灰色破败的毛坯旁是碎裂的红砖。 哪怕手机像素不高,依然能清楚辨别印璇的脸。! 看到这条,印芸竹几乎快晕过去,印璇居然真的出事了! 于是心惊胆战地回拨过去,手止不住颤。抖。 听到拨通的提示音,她本想质问,想到对面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压下心底的愤怒:“你把小璇怎么样了!” 那头先是衣物摩擦的沙沙声,接着传来男人嘶哑粗嘎声。 “现在还没怎么样,只是再不看到钱,我就不能保证之后的事了。” 明晃晃的威胁。 “交易时间和地点。”印芸竹深吸一口气,不禁皱眉。 总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后天下午三点,地点到时候发给你,记得别报警。” “还有,我要现金,不要**。” 后半句的“**”让印芸竹愣住,反应过来,男人指的应该是电子支付。 对面足够谨慎,毕竟银行卡汇款账目能查得一清二楚。可这一说法又令她动摇,对方对现金拥有实感,仿佛和社会脱节好几年。 “五百万现金太多了。”她暗暗记下这一细节,企图和对面讨价还价。 “那是你们的事。” 听筒传来窸窸窣窣声,印璇似乎醒了,被扯住头发按在麦克风前。 “来,和你姐姐打声招呼。” 小孩倔强得不肯发出声响,奈何大人手段更多,直接掐住她的脖子猛拧。印璇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苦,哇地一声哭出来。 “姐姐!”小孩嚎啕大哭起来,“我想回家,这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小璇,你等着我,后天姐姐就去接你,别哭啊小乖……”印芸竹听得心在滴血,胸口隐隐发痛,她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不忘安抚那边的印璇。 “行了,姐妹情深见面再演,记得把钱准备好,”哭声渐远,男人重新怼在听筒前,“记住了,敢报警我就敢撕票。” 通话结束,男人的粗。喘戛然而止。 印芸竹结束录音,心情沉重。并非拿不出五百万,只是以绑匪的惯例,不可能单单要钱,还要想着怎样及时脱身。到时候人质在手,多拖一秒,印璇的安全就难以保障。 至少这两天时间足够安全。 印芸竹没放松警惕,心情沉重地驱车回家。到家以后,就见单松月颓废地坐在沙发边,听到响声,起身迎接。 “怎么样啊,找没找到小璇?”女人年长后眼角浮现细密的纹,对上她充满希冀的眼神,印芸竹一时失语。 每个音节卡在嘴里艰涩难言,贝嘉丽恰好从厨房出来,倒了杯温开水递给她们:“单姨,先别急,喝水。” “学校呢?学校也没有吗?”这句话是对印芸竹说的。 “小璇被带走了,”印芸竹别开眼,用尽量委婉的语气复述,“那人要我们拿五百万出来,后天下午三点,还不知道具体地点。” “如果报警,小璇可能会遇到危险。” 安静的客厅内,这番话落下,久久没有声响。 单松月以为自己听错了,扶住橱柜边缘,身体朝后仰:“被带走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她不敢置信,跌坐在沙发上,喃喃重复这句话,到后面几乎是质问。 发泄一通情绪后,女人捂住心脏恸哭:“小璇,小璇那么听话!怎么就被人带走了!”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贝嘉丽不忍,将她扶到旁边,拉住印芸竹的手走到角落。 “你怎么知道的,那人和你打电话了?” 注意到她身形颤。抖,印芸竹点头:“是个男人,感觉挺熟悉。” 在路途上消化一通,如今她冷静下来,许多细节能慢慢推敲。着急没用,人已经落在别人手中,至少能保证安全,心里有底。 “熟人作案?你身边有得罪过什么人吗?”贝嘉丽问。 印芸竹性子温良,从不主动招惹别人,虽然人缘一般,但正如群体中的小透明,不会刻意被记恨,唯一有可能的,只能是在平城那段时间,冲撞过艾雪。 让她丢掉贺平的戏,对方怀恨在心不是没可能。 “我不知道,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而且这个人很奇怪,只要现金,不要‘**’。” “你再好好想想。”贝嘉丽知道这事急不得,刻意压下催促的态度。 窗户留出细窄的缝隙,风钻进来拂起印芸竹耳旁的碎发。女人静默回忆,眉头渐渐皱起。 “不能是艾雪,她毕竟是公众人物,如果被扒出来会身败名裂的。”她潜意识排除这个女人,况且对方家境不错,不会和那种底层人打交道。 “公众人物又怎样?有钱捂嘴谁知道?”贝嘉丽急得跺脚。 客厅的单松月已经停止哭泣,跑到主卧翻箱倒柜找存折,乒里乓啷的响声吵得人头疼。 在诡异的沉默中,忽然心有灵犀似的抬头对视,皆从彼此的眼中得到答案。 “不会的,”印芸竹转身错开目光,“她不会纵容她爸做这种事。” “你怎么知道她是知情的,前两天那个黄双出院了,媒体不还报道了?”贝嘉丽走到她面前,“他知道你有钱,肯定是熟人。” “要不是顺着江梦合找到你,再找到小璇,如何会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想到这里,她低声暗骂,“我就知道这江梦合不是好东西,只会连累别人——” “我不想和你吵,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小璇,”印芸竹神情严肃,“我那边还差五十多万。” 与贺平工作室签订合同,卡里的打款到得很快,扣除乱七八糟的税款,再加上近两年的存款,零零总总还差些。 贝嘉丽工作销售性质强,出口一个大单能赶上泉城小套公寓。只是不同于印芸竹的躺平节俭,她更喜欢挥霍享受,不知道具体存款多少。 “钱的事情好说,”对方瞟向虚掩的房门,“你现在给单姨做好心理建设,想想要不要报警吧。” 歹徒贪得无厌,不可能止步于此。假如轻轻松松拿出五百万,之后肯定会狮子大开口,或者直接撕票跑路。 话虽如此,印芸竹不想让印璇涉险。 “钱分两次给他,放人再给另一半,报警是后手准备。” “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 “我怎么能睡得着?”贝嘉丽苦笑,“去atm取一点,不然容易被限额。” “银行卡在靠门最左边的抽屉里,密码我生日。”印芸竹把钥匙扣上门禁卡解下,递给贝嘉丽。 第104章 女人眼底划过诧异,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果断,现在也没调侃的心思,郑重接过门卡:“我知道了。” 等人走后,印芸竹推开主卧房门,见单松月趴在床沿,盯着存折上的数字发呆。 从开始的激动情绪缓解出来,她现下默默抹眼泪,眼眶红了一圈,讲话抽抽噎噎。 听见动静,她抬头,凌乱的发丝被泪痕黏在脸颊。 “芸芸啊,你说小璇能回来吗?”讲到这里,单松月止不住呜咽,“怪我,怪我平时打击她,什么东西也不买给她。” “之前她不听话,我一气之下说不想要她,送给别人家养,她是不是放在心上了?” “才会这么罚我……” “她一定是听到了,我和她爸离婚也是……” 她捂住脸,喉咙发出喘不上气的嗬嗬声,肩膀止不住颤动。 眼见对方情绪决堤,印芸竹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妈,怪谁都不该怪自己,你为这个家操劳太多。” “绑匪大概知道是谁了,我保存通话录音,到时候让警方介入,我们就拿钱把小璇带回来。” “会平安的,不用担心。” 这句话的宽慰作用无异于主心骨,在单松月拜天拜地无果后,她靠在印芸竹的肩膀上。 “那男的要是知道报警——” “没事的,警方比我们谨慎。”只见对方激动得坐起来,印芸竹再次安抚。 “好,好,”单松月双手交叠捂在胸。前,“会好好回来的,一定能平安的……” 看她情绪平稳,印芸竹这才离开主卧。她坐在沙发上,盯着顶上的吊灯,只觉头晕目眩。 哪怕惶惶不安,自己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假如她没头苍蝇乱转,单松月只怕更崩溃。 话再好听,都是说给别人听的。 被贝嘉丽敲打一番,即使内心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被按头接受。从男人的言语习惯,几乎找不到第二个人选。 黄双在牢狱中蹲了十年,和日新月异的社会格格不入,习惯用前几年的旧手机,拍出来的照片像素够糊,对便宜的电子支付本能排斥。 江梦合。 印芸竹想打电话质问她,心口堵住的黑泥不吐不快,可又明白对方兴许并不知情,一味地发泄容易干扰理性判断,尤其对面的人是江梦合。 心中不怨是不可能的,刚生出的几分心软此刻彻底消散。想起贝嘉丽所言,和江梦合牵连在一起的人,都会变得不幸,男人会像蜱虫那样扒在身上吸血。 身体累得像滩水,复杂繁乱的心思缠在一起,她拿起手机,反复听和黄双的通话记录。 “我想回家,这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印璇的哭声回荡在耳畔,印芸竹的心脏仿佛坠着铅球,沉甸甸的。 听得久了,她慢慢品出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这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赶忙翻出黄双发来的彩信,照片中的小孩缩在角落,黑黢黢的一团旁是散乱的红色砖瓦。 像是毛坯房。 印芸竹皱眉,见裸。露的红色砖瓦,不像是烂尾楼。加上泉城地段繁华,能够盘下的开发商不缺钱,烂尾的概率相较于别的城市更小。 况且在人来人往的这座城市,男人并不阻止印璇乱哭嚎叫,是笃定不会有人找上门来。 位置足够偏,应该能锁定是郊区。 越往下盘,她越精神,线索剥丝抽茧摆在面前。印芸竹连忙拨通贝嘉丽的电话:“嘉丽,你知道近两年泉城有哪些地方拆迁吗?远离市中心,或者偏僻破败的楼。” 对面停下按键,正把取出的两万朝包里塞。 “你是不是有线索了?”贝嘉丽想到什么,“每个区不一样,要论远离市中心,波阳和玉新两个区最偏,波阳之前建过排废气的工厂,后来新兴环保材料上市,那边就荒废了。” 波阳区靠近海岸,最边缘的南东村鲜有人至。倘若楼栋面向海面,是看不到城镇的灯火的。 从这里驱车赶往那边,至少要一个多小时,对上了。 “小璇可能在南东村,但我肯定是波阳区那一带。”印芸竹因这一发现感到激动。 随即迅速冷静下来,就算自己知道黄双如今人在那里,还能做些什么?贸然找上门打草惊蛇,让对方转移地方,要是断掉线索,印璇同样杳无音信。 不行,一切得等警方调查。 匆匆和贝嘉丽道别,她选择报警。 * 砖瓦堆砌的破败建筑内,男人正用手电筒打光,在对面的墙壁上照亮圆形的光斑。他举起一瓶劣质啤酒,用抚手边缘来回磕碰,直到泡沫涌上,一股脑灌入嘴里。 印璇缩在角落,圆溜溜的眼睛觑着出口。奈何周围陷入黑暗,根本看不清路。 砰! 啤酒瓶跌落在地,碎片炸开,混杂黄。色液体浸入石砖内,像狰狞流淌的深色血迹。 小孩胆子小,被这动静吓得不轻,短促地惊呼一声。 “叫叫叫!烦死了!”黄双恶狠狠瞪她,摇摇晃晃走过来,揪住印璇的头发。 “治不了你姐,我还治不了你吗?” 他把印璇掼在旁边的墙上,小姑娘皮肤嫩没受过委屈,很快额头渗出青紫色的痕迹。 “你为什么要抓我?”印璇的声音小猫似的,她还没见识过人性本恶,居然企图和对面沟通。 黄双盘腿坐在她面前,用拇指指了指自己:“你问我?” 说完哈哈大笑,重新开了瓶啤酒:“江梦合给我不痛快,我奈何不了她,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尾音带着狠意:“老子坐过牢!根本不怕警察!尽管让他们来抓,江梦合敢耍我——嗝。” 男人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起身靠在柱子旁,掏出手机快速拨打号码。 前两次被直接挂断,直到第三次,冷冽熟悉的声线自听筒传来。 “钱不够花?” 江梦合的话语淬了冰寒凉,她极其厌烦被男人掌控威胁的日子。要是能够用钱打点,反而算了却一桩麻烦。 本想让他在医院安度一阵时间,结果被院方以康复为由,主动送出来。 出院以后,她便没再管他,这是多天以来第一次联系。 “钱?”男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江梦合,你以为给我钱,就算打发了?” “你的虚伪留给别人,老子不吃这一套!”黄双啐了口,“我打电话给你来,是想让你听听,你的好妹妹怎么哭的!” “哭!”男人打了印璇一巴掌。 火辣辣的感觉烧得脸颊疼痛,印璇不敢放声,怕惹怒眼前喜怒无常的男人,只能忍住哭意朝肚子里吞咽。 听见印璇的动静后,那头瞬间不淡定了。 “黄双!”这是男人出狱后,江梦合头回直呼他的大名。 “江梦合,你情。人的妹妹现在落在我手上,想要救她可以,听说你赚钱不少嘛。” 男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起身走到楼梯口。 “一千万对你来说想必是小数目,再把我安全送到国外。” “不然,这小孩可就没命了!” 第62章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呢。” 派。出。所内灯火通明,前几分钟正打盹的警官抖擞精神,招呼几位刚进门的不速之客。听她们捋完来龙去脉,手中的笔移速飞快。 “已经调出附近的监控,三位家属耐心等待。” 她耐心安抚为首的憔悴女人,对方眼珠布满红血丝,脸颊的泪痕还未擦拭干净。印芸竹搀扶单松月坐在沙发上,抿唇点头:“麻烦了。” 贝嘉丽坐不住,双手环胸烦躁地走来走去。见她这样,印芸竹边搂着肩上的女人,边对她说:“要不你先回去吧,现在很晚了。” “你让我怎么睡得着?”贝嘉丽站定,“怪我,要是当时去小公园顺道看她……” 她的脸上满是懊悔,仿佛胸。前憋着口气不上不下。 “现在这样,再怎么急躁都于事无补,还不如耐心等待。”印芸竹垂眼,身形在惨白的灯光下更显单薄。 “都法治社会,他怎么敢这么猖狂?江梦合不能看好吗?都有前科了!”贝嘉丽摊开双手,看似质问男人,实际矛头全都对准江梦合。 印芸竹没有联系江梦合,且不说后者态度是否明朗,光从上次住院便能看出来,她对自己的父亲是有情谊在的。 倘若打草惊蛇,对方暗中给黄双通风报信,自己和警方的布局白费,只会让印璇陷入更加困苦的境地。 一想到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被人反绑在角落,吃不好睡不安稳,哭得嗓子都哑了,印芸竹就揪心得难受。 上次从平城回来,她深夜回家感觉遭人尾随,之前还以为是错觉,如今只能怪自己太不谨慎。估计从那时开始,黄双已经盯上了她和印璇。 耳边是贝嘉丽的抱怨和诅咒,印芸竹没吭声,只觉肩膀一沉。单松月不堪熬夜,眼角的泪还未干涸,沉沉睡下。 第105章 她示意工作人员拿块毛毯,上半身僵住发麻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这么晚了谁啊?”坐在对面的贝嘉丽一震,直勾勾盯着她的手机。 “银行。”印芸竹扶住单松月朝旁边倒,自己则走到大门外接听电话。 她的谎言一如既往拙劣,没有哪个银行会选择在半夜给客户回电。 台阶映出的夜色与灯光交融,颀长的影子被折叠推在地上。晚风很凉,吹散无月深空下的浮云。 望着屏幕显示的“江梦合”三个字,印芸竹犹豫好久,才选择接听。 “芸芸。”江梦合轻声唤她。 她声音憔悴,情绪揉碎了涌上心间,激得印芸竹怒火直往上窜。选择这个点过来,应当是从哪儿得知风声,印璇被黄双绑架的事。 平时再温良的性子,都难以容忍触及底线的行为,尤其印璇是她最疼爱的妹妹。 她攥紧左手,几乎从牙缝挤出这句话:“你还知道打过来?” “江梦合,你怎么还敢打过来!”她双眼通红,一字一顿道,“你知道因为你,印璇现在遭受什么苦吗?” 那头哑口无言,许久,女人艰难回应:“我知道。” “你知道!”印芸竹抬高音量,嗓音变了调,“那你怎么有脸站在我面前,以这样的勇气打这通电话!” “对不起。”再多的解释和辩驳,也无法平息她的怒火。江梦合深知这一点,甘愿承受一切。 “有什么怨气,发泄在我身上吧,憋在心里多难受。” “都怪你!我都划清界限了还要怎样?”印芸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非要害得我家破人亡才开心吗?” “对不起,我也很难受,”江梦合的言语裹挟微不可察的鼻音,“我会想办法让小璇平安回来,到时候你要怎样,我都听你的——” 印芸竹早已掐断电话,她无力跌坐在台阶上,将脸埋进膝盖。深知对方和这件事无关,可自己既不是圣人,没法断情绝义将所有情绪理得清楚。 江梦合闯入她的世界,犹如一场急骤的暴雨,搅乱平和无波的深潭。 如果没有她…… 印芸竹闭上双眼,袖口染上洇湿,直到风吹得眼眶酸涩,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入室内。 警方介入调查,事情似乎又有转机。他们查明沿路的摄像头,黄双虽然吃过十年的牢狱饭,并不代表反侦察意识足够强,很快被找到关住印璇的据点。 果真和印芸竹猜想的一样,在波阳区沿岸的南东村。自前几年工厂倒闭荒废后,那里本被人盘下开发,又因资金不足暂停施工,经受日晒雨淋,从外表看像坍圮的废墟。 剥落的墙皮露出深红的砖块,还未被摧残的白墙落下细长的黑色雨迹,阴森可怖。周围的野草疯长着,擦过小腿至膝盖,产生难以言说的刺挠感。 经历两天两夜的惴惴不安,印芸竹在中午十二点接到通知,前往指定地点交易。而警方早就在附近埋下天罗地网,只等印璇脱困后逮捕黄双。 开车停在路边,印芸竹从后备箱先拿拖出两个行李箱。 五百万现金,数量十分庞大。她费尽心思搬到楼下,把东西贴墙放好,孤身一人走上台阶。 头顶是纵横交错的横梁,蜘蛛网挂在上面,随风飘摇。她每走一步,便警惕地打量周围。碎石簌簌落下,等直上二楼视野开阔时,她见到了男人的身影。 黄双正盘腿坐在角落,面前摆放一碟花生米和两瓶白酒。印璇惊慌失措地缩在旁边,嘴里被塞上揉皱的白布,圆眼乱瞟。 定格在熟悉的脸上,她呜呜乱叫,重心不稳跌倒在地,蛄蛹着想要爬向印芸竹。 “来了啊。”听到动静的黄双拍拍手,起身把小孩踹回去。 印璇眼泪又止不住落下,看得印芸竹心疼,她狠声:“你别这样!” “少废话,钱带来了没?”男人晃晃悠悠,踢翻脚旁的空酒瓶。 稀稀拉拉散落一地,刺得人耳膜阵痛。 “二百五十万在楼下,把人放了,另外二百五十万在车上。”印芸竹企图和他讨价还价,目光紧锁角落小声抽噎的印璇。 闻言,黄双轻嗤:“你当我傻呢!把人放了还能看到钱吗?” “不信你自己下去看!”眼见对方靠近,印芸竹赶忙后退保持安全距离。 两人对峙,紧张气氛一触即发,见她不肯让步,男人面目狰狞:“带我下去!” 说完不顾印璇挣。扎,拎起她的脖颈拖到身边,看得印芸竹心脏紧拧成一团。 她深吸一口气:“好,你跟我来。” 印芸竹侧身,并未将脆弱的后背完全。露给对方,示意男人先行。谅她使不出手段,黄双环住印璇快速下楼。 野草遍布,长得快有半人高,非常容易落为藏身之地。警方派出的人正蹲伏在附近,假如歹徒露出丝毫破绽,他们立马就会行动。 此刻男人拨开草丛,印璇挣脱无果,求助的目光望向身后的印芸竹。 “这些,还有两个大行李箱在车上。”印芸竹冲路边的车抬起下巴。 她的手心紧张到冒汗,生怕对方发现端倪。 黄双用手拎起其中一个掂量,用膝盖顶住:“打开看看,别想糊弄我。” 印芸竹蹲下身子,解开锁扣,密列整齐的银钱摆放有序,虽未清点,目测不少。 男人眼底流露出贪。婪之色,他满意点头,跟随她前往车后查看剩下的另一半。白车醒目,印芸竹轻松掀起后车盖,搬动行李箱时,滚轮随摩。擦发白,砰地掉落在地。 “怎么搞的!”现下的黄双风声鹤唳,紧张观察周围的动向,被这一动静吓得破口大骂。 印璇更是嚎啕大哭,嗓音闷得像喘不过气。 印芸竹忙不迭蹲下身子,额角沁着细密的汗:“太紧张,手滑了。” 话音落下,对方轻嗤,目光扫过她的头顶,落在行李箱边沿的一截烟头上,看外表很新,似乎点燃不久便被掐灭。 今天发生的一切超出印芸竹以往的认知,麻木僵硬的手止不住颤。抖,怕阴晴不定的人突然反悔。在整理凌乱的行李箱时,她抬眼,不经意扫过路旁。 离她最近的警方蹲伏在草丛中,葱绿野蛮生长的绿植完全遮掩住身影。对方正看准时机,想趁黄双松手时迅速劫下印璇。 印芸竹正要起身,说时迟那时快,肩膀遭遇强烈的撞击,整个人栽倒在后备箱上! “唔——”撕裂的痛感弥漫至全身,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耳边响起挣。扎时衣料摩。擦声,印璇扭动脖子想要摆脱钳制,被黄双更加大力道箍住。 “敢耍老子!”黄双怒喝,意识到行迹败露,直接将行李掀翻扔进后备箱。 伏在草地的警方起身,逐渐朝中心逼近,被大声呵斥住。 “全都不许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男人从口袋掏出一柄匕首,锐利的刃反射银白色的锋芒,看得骇人。 而此时,最锋利的一面正抵在印璇的下巴处,再深。入一寸就能划出血痕! “再过来,这小孩就没命了!”黄双放出狠话,节节后退。 然后对痛到蜷缩成一团的印芸竹喊道:“钥匙。” 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印芸竹不甘心瞪他。目光落在桎梏住印璇的那只手,脑子飞快转动。 见她毫无反应,黄双扎向印璇,后者的脖颈流下血迹,混着眼泪沾湿衣领。 “钥匙!”他目眦尽裂。 印芸竹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扔到地上。下一刻,男人直接打开驾驶座,把印璇推进去,再挤上了车。 车辆发动,横冲直撞向泥泞的小路。未关严的后备箱飘来纸钞,裹挟泥沙飞向印芸竹的脸颊。 她膝盖发软,跪坐在地上。警方见状,为首的连忙派人去追,又走过来安抚。 “印小姐,我们会竭尽全力护好你家小孩的安全。” “真的吗?”印芸竹哽咽,抓起地上的泥沙,奋力朝离开的方向扬去,以此泄愤。 她不该赌,把钱老老实实交给男人不好吗?非要自作聪明报警—— 此刻的印芸竹情绪占据上风,早已丧失冷静思考的能力。她捂住额头,调整呼吸。 经历这么一遭,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可信度大幅度降低。虽说和预期中的五百万相差太多,可一百万足够黄双逍遥,假如他知足,没了牵制的筹码,印璇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怎么办?怎么办…… 身后传来急刹的动静,她缓缓回头,见江梦合从车上下来。 女人显然听到消息立马赶过来,外套耷拉在肩膀也没来得及扶。凌乱的发丝在风中飞扬,步幅仓促。 “芸芸!”她锁定印芸竹的方位,朝这边奔来。 “芸芸,你没事吧?”江梦合蹲下身子,正准备扶她起来,搭上肩膀的手被无情打掉。 “走啊!”印芸竹趔趄起身,气喘吁吁,“你来干什么?替你那抢劫犯的爹求情吗!” 第106章 “我不——” “现在好了!黄双带着印璇和钱远走高飞,上哪里去找他!”她推开眼前的女人,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切都完了……” 说到最后,印芸竹又不忍心,靠在车上:“也不能怪你……怪我,怪我没看好她,我要是……”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劲,语无伦次得咬字都不清楚。江梦合深深看她,从身旁的警方口中了解来龙去脉,忽然陷入沉默。 “他是往哪个方向去的?”江梦合攥拳,“我可能知道他会去哪儿。” 此话一出,正沉浸在自责中的印芸竹猛地抬头,眼里重新升起充满希冀的光。 “也只是猜测,我试试。”扔下这句话,女人转身上车,被印芸竹拉回来。 “你干什么!”理智回笼,她猜到江梦合所想,震惊之余眼里含。着挽留。 手被反握住,濡湿温热得沁入心底,印芸竹一阵眼热,听对方*温柔道:“芸芸,我会保护好自己。” “不行!” 话没说完,女人已然锁上驾驶座的车门,油门直踩到底。 一连串的反应让警方措手不及,见一个两个都如此乱来,于是派几个人去拦截。 天空飘起蒙蒙细雨,在荒芜的地方落下雨帘。蓝色的顶棚罩住低矮破旧的小房,泥土砌成的建筑历经数十载,已然摇摇欲坠。 黄双对新兴科技不算熟练,只认得油门刹车和方向盘。一路疾驰下,把印璇推去副驾驶,手忙脚乱之际,捆住脚踝的绳索松了,小姑娘急得双脚乱蹬。 “再动杀了你!”男人猛拍方向盘威胁,按遍各个键寻找雨刷器。 总算在水汽弥漫挡风板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这是他的老家,自从结婚后,两人背井离乡,搬到泉城更加繁华的市区。 凹凸不平的雨棚哗哗朝下滴水,黄双啐了口,拽住印璇进门。 跨过门槛,他踢翻发霉的木质家具。昏暗的室内看不见光亮,男人去拉电灯,几次三番没有光,低声咒骂着。 “你老实待着,我暂时不会对你怎么样,等离开这里,再杀了你。”说完,黄双低头离开房屋,把后备箱的行李搬进来。 钞票被雨水浸得颜色发深,男人浑不在意,倒在地上认真数着。 印璇咽下眼泪,乖乖打量周围的一切,磨蹭着该如何脱身。她毕竟是八。九岁的孩子,即便再聪明,也玩不过老油条的诡计。 天光照进房间,她探头,双脚重新被绑得紧紧的。 雨水淹没视线,门外的野草被打得东倒西歪。一片安静时,门外响起刹车声。 印璇睁大眼睛,囫囵含。着“姐姐”,在外人听来像呜咽。黄双听到动静,连忙扔下钞票去看。 女人被雨打得狼狈,头发一缕缕黏在耳旁,朝下滴着水,阴鸷的双眼掀起,直勾勾和门口的黄双对视。 男人背后瞬间寒意遍布,想起在医院,被对方强压着不准和外界交流,眼里翻涌着滔天恨意。 他拉住身旁的印璇:“你再靠近一步试试!信不信我杀了她!” 闻言,江梦合果真站定,双手插。入外套口袋,静静凝望着两人。 良久,她拨开遮挡视线的发,淡淡道:“爸,我是江梦合。” “我知道你是江梦合!”黄双歇斯底里,“你和那群警察是一伙的!你也是来抓我——” “爸,”女人在雨中慢慢向前走,不顾对方后退,“我是来帮你的。” “我凭什么信你!”男人更加激动,“你别过来!” “你好好想想,如果你被抓再次入狱,舆论会怎么写我?”江梦合叹气,“我的事业也会受影响啊。” 这番说辞明显站不住脚,黄双将印璇挡在面前,喉咙发出低沉的嗬嗬声,常年酗酒导致他喘气粗重。 “爸,收手吧,事后我会把你送到国外,”江梦合眸色晦暗,“到时候捏造你卷钱跑路,没人会怀疑的。” “不可能!你怎么会那么好心!”黄双摇头,眼见她步步紧逼,急忙把刀尖对准江梦合。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女人在他松开印璇脖颈的瞬间,反应迅速地抬脚踹向男人。被波及的印璇右腹阵痛,还没意识到什么,就被人拉到身后。 匕首铛然落地,黄双捂住肚子呻。吟,然而看到自己失去唯一的人质,在江梦合转身护住印璇跑出去时,用力扯住她的头发。 “我杀了你!” 男人佝偻身形,撕裂喉咙发出怒吼,拿刀准备向后腹捅去,江梦合更灵活敏捷。矮身用手肘撞击他的胸膛,顺势屈起膝盖顶住下。体。 砰—— 黄双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他常年恶习致使身体被掏空,与之相反的江梦合天天健身,让本就力量相当的两人开始悬殊。 背部抵在矮桌的尖角,男人闷哼,感觉背部似乎被扎破。温热的液体洇入衣衫,他朝后摸去,看到粘稠暗红的血,颤。抖着手喃喃:“是血,血……” 见他这副窝囊样,江梦合眼底浮现几抹轻嘲,揪住被捉乱的发丝,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 意识到自己煞气太过,她稍微收敛,蹲下身子捂住被吓傻的印璇的眼睛。 “你先去门口找个躲雨的地方,等会姐姐就会来救你。” 听闻这话,印璇连忙摇头,视线一片黑暗,她哽咽:“我不要。” “我一个人害怕,”她揪住江梦合的袖口,磕磕巴巴道,“我要和,和江江一起走。” “听话。”江梦合捏住她的脸颊,语气不容抗拒。 两人谈话之际,黄双反应过来,忙不迭去抓脚边的匕首。察觉到他的意图,江梦合立马踢走,随即踩向他的手腕。 骨节碎裂的声音响在耳畔,印璇被吓傻了,顾不得其它跌跌撞撞跑出门。 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印芸竹,她气喘吁吁,抚摸她的脸颊四处检查:“有没有受伤?” “江江,江江在里面!”印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印芸竹立刻给她松绑,推到雨棚下:“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过来!” 不等回应,她撞开虚掩的门,见江梦合正压制住黄双,男人手握悬空的匕首,距离再近些就要刺向对方的咽喉。 血迹混杂水腥味的雨,在昏暗低矮的屋内格外刺鼻。 天光破开,江梦合正和身下人僵持,见到那张熟悉的脸,恍惚的瞬间,随即眸色一暗。 力道松开,匕首直接刺入她的腹部。江梦合皱眉,意识模糊时听到耳边的惊呼。 从小生在法治社会,印芸竹被这一阵仗吓得脸色苍白:“江梦合!” 眼见男人占据上风,她慌乱地环顾四周,目光锁定水缸里的瓢,抓起来后不顾一切地朝黄双头顶抡去。 “啊!”男人神志不清乱晃脑袋,直到再无力气,仿佛垂死之际躺在砧板上的鱼。 见他歇了声息,印芸竹才停止动作,牙关打颤。 “他,他死了吗?”她撒开手上的工具,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江梦合愣住,去试探男人的脉搏,摇头:“没死,不要怕。” 然后,她又想起腹部的伤口,捂住后倒吸一口凉气。见状,印芸竹跪爬过去,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拨打救护车。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呢。”江梦合靠在她的肩上,有气无力笑道。 都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印芸竹吸了吸鼻子,大骂:“想找死谁拦你!这种人你也敢和他打!” “别凶了,我好疼啊……”女人示弱,声息渐消。 那被捅的一刀,足够让人将牢底坐穿。 也足够让眼前人回心转意。 不亏。 第63章 这是江梦合第一次见到印芸竹的母亲。 纯白的房间内弥漫着浅淡的消毒水味,斑斓光晕透过玻璃落在窗前。躺在床上的女人双目紧阖,神情安详。 警方赶到现场时,江梦合已经陷入昏迷,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捂住的指缝干涸成血块。印芸竹搂住她不敢乱碰,生怕稍微挪动引发血崩。 黄双手骨碎裂,翻滚着在矮脚桌旁挣。扎,布满血丝的眼珠狠狠瞪着印芸竹,里面迸发强烈的狠意。直到冰冷的镣铐落在腕处,仍然在咒骂埋怨。 印芸竹一路跟着救护车赶往市中心的医院,衣服上的泥沙混杂雨水,风尘仆仆显得狼狈。 伤口扎入不深,本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可江梦合是个beta,凝血功能差,加上无法注入信息素,医生再三强调尽力,然而话外之音听得分明。 可能会陷入短暂的昏迷,具体多长不知道。所幸手术进行得很成功,病人暂时脱离危险。 如今是昏迷的第二天,印芸竹就着病房的淋浴间,随意拾掇自己。其它时间,基本都陪在江梦合的床边。 女人纤细的手苍白无力,攥住时软绵绵的,浮泛浅紫色的青筋。仪器滴滴答答记录体征,在空旷的房间内动静微弱。 “怎么还不醒来呢……”印芸竹揉了揉泛酸的眼眶,自言自语道。 第107章 恰好此刻,病房传来敲门声。她走过去开门,就见贝嘉丽捧着花过来。紫色的万寿菊绽放时,边缘是过渡的白,远远看上去静谧祥和。 “还没醒?”她对印芸竹比口型,目光越过身影望向床边。 “没有,听医生说比昨天情况好些,醒来估计就这两天的事。”印芸竹侧身,示意她进来。 女人身上染着花店的芬芳,不同于以往的张扬精致,一身穿着低调内敛。黑色ol西装配上短款吊带裙,笔板得判若两人。 “你怎么这身打扮?”印芸竹给她倒水。 “探望病人,你还指望我打扮得多花枝招展?”贝嘉丽把花放在电视柜上,仔仔细细理平包装纸上的褶皱。 她向来对江梦合心有不忿,尤其在印璇受到危险时,苦大仇深得仿佛几辈子的宿敌。现下态度转变太快,反而让人不适应。 “她总算干了回人事,知道替那赔钱货收拾烂摊子。”女人轻嗤,接过温水放在手旁。 一提起黄双,印芸竹面色凝重:“他人呢?” “还嚷嚷让江梦合出钱替他请律师辩护呢,别说吃牢饭,估计要直接这个,”贝嘉丽并拢食指和无名指,抵在太阳穴处,“绑架勒索,故意伤人,加上是个普通人,谁敢接这案子?” 闻言,印芸竹心中不是滋味。纵然男人对印璇伤害颇深,甚至可能会造成一辈子磨灭不掉的阴影,可毕竟是江梦合的亲人。 千刀万剐不为过是真的,可对方醒来听到这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呢? 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倘若对方对黄双心有不舍,自己恐怕就要和她保持距离。 酸涩与担忧在胃中翻滚,化为言语卡在喉间不上不下。再接着想下去只会钻入牛角尖,印芸竹转移话题:“小璇呢,怎么样了?” “比刚出来那会儿好多了,也不哭不闹,朝着要见你和她,”贝嘉丽冲床上扬起下巴,“单姨在旁边做思想工作,警方这两天也登门拜访。” 一提到印璇,她的脸上写满忧苦:“那么小的孩子经历这些,长大还不知道要怎样。” “等江梦合醒过来,我抽空带小璇去看看心理医生。”印芸竹重新坐回床边,端详睡梦中女人的脸。 暖白的皮肤褪尽血色,淡泊的眉眼更显寡淡。长睫垂落,像随风摇曳容易散开的蒲公英。 贝嘉丽察觉到凝重气氛,靠在沙发处不言语。关于江梦合住院一事,网络流言甚嚣尘上,不少黑粉将对黄双的行为转接到江梦合身上,认为这种“劣迹艺人”不该出现在圈内。 当然不乏像贺平那样,手握待播影片力挺她的,还有许多品牌方纷纷出来发声。一时间,以微博为阵地吵得火热。 明星难免遭遇舆论,只是印芸竹想不明白,为什么黄双会突然找上印璇。 他本可以安分留在江梦合身边,即使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至少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而且黄双看似阴狠狡诈,实际上心眼不多,从转移印璇便能感觉出心思并不缜密。 会不会是有人教唆的? 她握住江梦合的手,如白玉触摸生温,暖意相互传递,印芸竹又咽下悬念,觉得自己太阴谋论。 穷凶极恶之徒什么都干得出来,没必要美化或合理某一行为。 墙上的挂钟勤恳转动,时间却仿佛静止般。在三人形成的安静环境下,门把手转动。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例行检查,身后跟着一个陌生长者。 女人双手插兜,目光粗略扫过床上人的脸,示意印芸竹去旁边坐。 “你是?”印芸竹缓慢起身,犹疑询问。 “尹书华,听说江小姐陷入昏迷,特地过来看看。”女人与她握手。 印芸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她记得之前闲来无事时,曾在楼下走廊的布告栏看过。女人的证件照被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眼看过去很权威。 尹书华掌心细腻,并非像常年持刀的医生略带薄茧。坐到她这个位置的人,已经很少需要亲自去操劳。 不知为何,她对眼前的女人生理性排斥,匆匆擦过便收回手。 “院长好。”毕竟江梦合的安危全凭医院一句话,印芸竹对她态度还算恭敬。 尹书华并不感到意外,笑道:“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我一定会安排最好的医生给江小姐护理。” “哎,发生这种事情,我也觉得惋惜,”她无奈叹道,“之前照顾黄先生时,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佳,早知当初该留院观察才对。” 许多还未来得及痊愈的病患执意出院,一系列的并发症不能及时察觉,心理偏向抑郁也是常有的事。 半面墙宽的蓝色布帘被拉上,刺眼的灯光透过。印芸竹淡淡嗯了声,没再言语。 等医生推着设备走出来时,焦急询问:“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醒?” “失血过多,加上第二性别敏感,许多药物要谨慎使用,”医生觑了眼,“你是患者家属?在这表单签一下字。” “我……”印芸竹难以启齿,“我不是,朋友行吗?她家里没人了。” “没事,后期护理看仔细费用,不是什么动刀的大事。”医生摆手。 印芸竹一笔一划在表单签下名字,仿佛和躺在床上的江梦合缔结某种奇怪的联系。尹书华又嘱咐几句,便和医生离开病房。 贝嘉丽静默许久,才来了句:“听这院长刚才的话,之前她对黄双还挺照顾的。” “江梦合的家属,能不照顾吗?”印芸竹没多想,沾湿棉签擦拭江梦合的唇。 看她忙前忙后,沙发上的人淡淡:“你都在这里两天了,好歹回去看一眼小璇吧。” “小璇不还有你们吗?”印芸竹垂眼,“她只剩我了。” “要是有急事处理,那你先回去吧。”她把方才被翻得凌乱的被褥重新掖平。 贝嘉丽又坐了会,起身道别。 白得毫无层次的房间只剩两人,万寿菊的花被清水沾湿,氤氲奇异的味道。印芸竹从橱柜拿出水果,走进洗手间。从平城回来,她的工作落下太多,准备待会去楼下应付午餐,然后上来办公。 在那之前,她没想过江梦合情况会这么严重,毕竟对方甚至强撑着和自己说了会儿话。 水龙头簌簌,果篮被冲刷得泛着白色泡沫,印芸竹正失神盯着艳红的果子,听到外面传来东西掉落的动静,顾不得其它,连忙跑出去。 床上被单被掀开,女人起身捂住腰腹,盯着地上被打翻的水杯,眉头蹙起。 余光捕捉到人影,她抬眼,仔细打量眼前人。 轻慢的视线落在肩上,激得印芸竹浑身发毛。察觉到对方眸中的陌生,她心中咯噔。 “你是哪位?”长时间未开口,她的嗓音低沉喑哑。 安静在房间内弥漫,两人无声对峙。 印芸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江梦合重复问话时,体内的血液仿佛逆流。这辈子在狗血小说中遇到的桥段,如今降临在身边,让她彷徨无措。 深吸一口气,她快速接受这一现实,拖着板凳坐到江梦合对面。 “我叫印芸竹。” “那你是我的谁?”江梦合歪头,她鲜少露出懵懂如小动物的神态。 我是她的谁? 印芸竹迷茫了,忽然觉得对方直勾勾的眼神发烫,撇过脸去,半晌轻声:“朋友。”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女人满意,她细细咀嚼两个字,颇为失望:“是吗,我还以为我们是更亲密的关系呢……” “比如,女朋友什么的。” “没有的事,”印芸竹不想在这个话题浪费唇舌,又试探询问,“你真的,失忆了?” 有点过于超现实了。 沉浸在回答中的江梦合掀起长睫,四目交汇,约莫半分钟,她翘起唇角。 随即,她看到印芸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像即将喷发的小火山,从脸颊到耳垂。 “你再开这种玩笑,我就不理你了!”印芸竹恼羞成怒,亏自己信以为真。 她揪住枕头,刚打算捂住对方的脸,谁知后者直接朝她靠过来,虚弱道:“腰腹还是好疼,感觉要血崩了。” 江梦合惯会用这种伎俩骗取同情心,偏偏她伤势还没好全,让人连怀疑都名不正言不顺。 “你快躺下吧,医生说需要静养。”印芸竹重新把枕头摆好,扶住她的后背。 也不知是病服的缘故,女人背部嶙峋,骨头似乎都能摸到。 “你太瘦了,好全以后暂时别接戏了,又不缺钱花。” “方才不是还说让我静养吗?”江梦合受用,“那我该不该说话?” 印芸竹被她弄得彻底没脾气:“好啦,我不说话,省得你听我讲话太烦。” 说完准备抽手离开,又被人攥住手腕:“不嫌弃,我喜欢听你说话。” 轻佻的言语流露出几分认真,江梦合向来真心掺杂假意,见身边人拦不住要走,用指腹勾住她的掌心。 第108章 “留在我身边吧。” “我去给你买饭,有没有想吃的?”印芸竹无奈,头回觉得对方如此黏人。 兴许在鬼门关走过一早,两人的感情以莫名的速度升温,仿佛在冷冽的冰层上泼了杯开水,滋滋啦啦的热气穿透湖面,与深幽的水相交融。 先前的隔阂悄然破冰,谁也没在这时提起而让双方扫兴,像是遵循某种默契,当过去的事消散。 江梦合终于从她骨节分明的手挪到脸上:“院方难道不会送吗?” 提起这个,印芸竹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咳,我没办理vip,那个一天好几千……” 而且像她们这些普通人,想要申请还要层层手续审批,等批准下来时,江梦合早就出院了。 闻言,江梦合动作一顿,倏然笑道:“放心,不会让你破费的。” 这话衬得印芸竹抠门小气,她红着脸替自己辩白:“不是的,之后手术花费还要许多,能省一点是一点,万一你一直醒不过来,我也好——” “这么精打细算,是准备对我负责到底吗?”女人打断她的话,兴致盎然询问道。 她像株充满勃勃生机的花,给点阳光便极力舒展,此刻正惬意地靠在床头。 “我又不像你一天薪水那么高,你毕竟是救了小璇的人……”越说到后面,印芸竹底气不足。 无论什么解释都站不住脚,至少她没亏待人,单独开出一间病房已经是优待。 话音落下,江梦合眼底的笑意散了些,淡淡道:“原来是为了小璇。” “她没事吧?” “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印芸竹掏出证件,动身去楼下的食堂买饭。 目送背影离开,女人仰头抵在墙边,伸手去够床头柜的手机。连续两三次点击按键也没反应,估计这几天待机直接耗尽电量。 外面说不准闹翻天了,自己居然还有心思窝在不算温馨的病房里。 像漂泊的孤舟破开迷雾,找到指引的灯塔。江梦合私心不愿离开,想能拖多久是多久,至少在目前和印芸竹培养好感情,以后也不会被推得太远。 思及此,微垂的眼落在被纱布包裹的右腹,伤口处理得当,已经没再渗出血,只是稍微动弹便是无法呼吸的痛。 她伸手按住,疼痛到难以忍受,又及时停手。 太刻意反而惹人怀疑,况且印芸竹的观察力向来敏锐。见此路不通,江梦合只得作罢。 充了会电,手机自动开机。她拿起来重新输入密码,点进微信就见99+的小红点。 大多是问候她状况的圈内同事,也有剧组发来的问候。想到回复以后伴随新的问题产生,她索性忽略,直接点进叶熙阳的对话框。 yang:【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商量?】 yang:【公关部在熬夜赶稿,你在医院安心养伤】 yang:【在市中心医院的哪间病房?我想去探望】 江梦合的手悬停一瞬,侧脸去看墙上表单的号码,快速把位置报过去。她同样有许多事要交代叶熙阳,哪怕黄双下场不会好,目前也不是松懈的好时机。 比如,到底是谁唆使黄双绑架印璇,甚至安排好一系列周密计划,她不认为对方有头脑到完美避开路线上的摄像头。 男人究竟是什么德行,江梦合比任何人清楚。他胆子小,不可能干违法乱纪的事,即便是当年,也是暗中引导才行差踏错。 和叶熙阳简单交流,她又给朋友郑欣悦报平安。两人太久没联系,要不是闹上热搜的契机,对方恐怕还陷入家长里短的琐事中。 做完这一切,她疲惫地掀起被子,蜷缩着钻进里面。温热的床铺让人流连,江梦合盯着紧闭的房门,心头逐渐生出几分期待。 * 印芸竹拎着食堂打来的饭菜推门时,发现床前站着个人。她和叶熙阳很久没见,对方的头发似乎蓄得更长,精明干练中添了几分柔和。 知道对方不待见自己,经历这件事更甚,于是她沉默地走到沙发前,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叶熙阳抿唇,纵然心中不舒服,但也知道怪不到印芸竹头上,尤其这次遭罪的还是她的亲妹妹,于是冲江梦合点头。 “知道了,我会让人去查,你好好在这里养病,外面交给工作室。” “谢谢叶姐了。”江梦合点头。 等人走后,印芸竹解开塑料袋:“聊完了?” “你这是在看她的眼色?”江梦合不禁觉得好笑,“叶姐不会吃了你的,只是在工作上对我比较严苛。” 当初对方在前娱乐公司对她尽心尽责,暧昧灰色的酒局全都推掉。某种程度上,算是共同成长的合作伙伴,后来成立单独的工作室,她直接把人挖过来。 “我三番两次影响你工作,难道她不会对我有意见?”印芸竹虽然不善言谈,可对人情冷暖深有体会。 哪怕只是蹙眉的微表情,也能被她轻易感知到。 “你也明白自己在我心里有多重要。”江梦合喃喃,见空气寂静,抿唇岔开话题。 “你发小每次见我,不也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不聊这个,趁热吃吧。”印芸竹揭开打包盒,清淡的三菜一汤冒着腾腾热气,让人食指大动。 “一提到她你就不打算聊。”江梦合笑,话里话外带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她太介意印芸竹身边任何亲昵的人,比如贝嘉丽,更阴暗的还有印璇。那些人总能轻而易举得到印芸竹的关注,而自己浑身解数未必能博得她的一个眼神。 在人情世故上游刃有余的女人,回回在印芸竹面前乱了阵脚,圆滑玲珑的话化作犀利恶毒的匕首,总能不经意往人心底捅。 “我们又没正经谈恋爱,和谁走得近没必要放在心上,”印芸竹端起饭盆坐在面前,笑道,“吃饭吧。” 这句话带给江梦合的恐慌比以往更多,她身体前倾:“抱歉,我说错话了——” “吃饭。”印芸竹打断她的话,舀起白粥,放在嘴边吹凉。 即便她心里对人有意见,该尽的职责不会贸然抛掉,对谁都释放无区别的善意,极容易被人误解为中。央空调。 江梦合住嘴,身下的手攥紧床单,不动声色张嘴。 炖得软烂的米温度都恰到好处,正如印芸竹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 “好吃。”江梦合这话有讨好的意味,时不时觑着印芸竹。 “好吃就多吃点。”印芸竹回应,语气像哄小孩的长辈。 以前印璇不听话,她也会这样,因此在育儿方面颇有心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可看江梦合吃到餍足时,舒服得眯起双眼,仿佛嘴里是什么山珍海味。 明明只是一碗米饭而已。 印芸竹捧着小碗,感觉自己莫名成了狗血小说里,冷脸洗内。裤的小白花女主。 “还要。”江梦合见碗中空空,用脸颊蹭她的手,企图吸引注意。 “装什么傻白甜。”印芸竹咕哝。 声音不大,恰好被对面听到。女人仔细思索了会儿,弯起双眼:“那有你甜吗?” 这话不像深思熟虑,更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两人皆是愣住。印芸竹红着脸去舀米饭,江梦合则坐在床头,不自在轻咳。 她想解释方才那话,并非是轻浮的调。戏,可话还没开口,房门再次被推开。 印璇炮仗似的,走到哪闹到哪儿,哒哒哒跑到床头,嘹亮喊了声:“江江!” 她的状态比贝嘉丽交代得还要好,压根不像看心理医生的萎靡状态。 紧随其后的,是单松月。仅仅两天没见,她看起来年长许多,双鬓已然染上几根银白。 这是江梦合第一次见到印芸竹的母亲,和大多数人的长辈差不多,慈祥又温柔。此刻,这个女人窘迫地揪住衣角,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位陌生人表达感谢。 因此,哪怕一进门见两人亲昵地喂饭,也自然归结为好朋友之间的关照。 第64章 江梦合最会拿捏人的软肋。 单松月的到来令两人始料未及,此时印璇已经扑到床边,扒着被单不肯松手,嘀嘀咕咕说些担心关切的话。她双眼肿。胀得像桃核,睁到最大显得几分滑稽。 “江江,你没事吧!”说完,小丫头准备去掀被褥,被印芸竹及时制止。 “伤口还没好全,不能乱动!”她低声呵斥,也只有在小孩面前,才会端出长辈的架势。 这声吓得小姑娘缩手,以为自己闯祸似的,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水。嫩的脸颊涨红,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却有姐姐的影子。江梦合端详半天,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想,假如回到印芸竹小时候,对方必定比这还可爱。印璇性子活络跳脱,像只兔子左窜右跳,而印芸竹更文静内敛,绵羊似的乖乖缩好。 “没关系,医生说没有大碍。”她撑住上半身,准备坐起来招待。 即便在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面对单松月,江梦合难免生出紧张忐忑,生怕哪个细节做得不够到位,被对方记在心里扣了分。 第109章 “快躺下!”单松月牵着印璇,见状连忙阻止,“好孩子,伤还没好别乱动了昂。” 温热的掌心触碰背部,如同赋予安全感的港湾。就算对方平时苛责训斥印璇不少,讲话也是自己未察觉的慈祥柔和。 江梦合一时失神:“阿姨,让您担心了。” 不知这句在说自己,还是说黄双绑架印璇一事。她态度恭顺谦卑,身旁的印芸竹不由得多看两眼。 “别客气,哎哟多好的孩子……”单松月越看越满意,“嘉丽都和我说了,难为你这么多年过苦日子。” 贝嘉丽嘴上排斥江梦合,但又不想印芸竹夹在中间为难,一箩筐的好话没说少,完全把对方塑造成柔弱坚毅的小白花,激起单女士泛滥的母爱。 “你和芸芸是朋友,我一定让她多多关照你。” “江江,等你病好了,要来我家做客哦。”印璇伸出手指戳她的掌心,黏糊糊说道。 两人早已将她看作救命恩人,江梦合与黄双之间的恩怨被摘得干干净净,印芸竹先前设想的情景完全是杞人忧天。 “对对对,要是芸芸有照顾不周到的,你同我说。”拘谨随着谈话深。入消散,单松月坐在床沿,抬头抚摸江梦合的发。 长直的黑发慵懒垂在胸。前,衬得肤色雪白。看不下去这样自来熟的亲昵行为,身旁的印芸竹尴尬道:“妈,江梦合还没好全呢,你让她一直坐着……”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说到后面底气不足。床上的女人轻瞥过去,弯起唇角:“芸芸照顾得很贴心,肯定是阿姨平时教得好。” 谄媚。 江梦合理直气壮直呼印芸竹小名,似乎笃定后者在长辈面前不敢造次,唤完后眸光流转,挑衅般哼了声。 “躺下吧,好孩子。”单松月扶着她躺下,又使唤印璇给人洗水果。 小姑娘正踮脚揪着电视柜上的万寿菊,深紫的花瓣在边缘过渡成浅白,飘零散落在包装周围。 “小璇很喜欢那束花?”江梦合蜷缩身形,从这个角度能看得更清楚。 “喜欢,味道香香的。”印璇捻起一片堵在鼻下,深吸了口气。 印芸竹实在不敢恭维这小孩的品味,她每回嗅到菊。花,总觉得那气味奇异怪诞,和寻常的不同。 “喜欢就拿走吧,刚好我菊。花过敏,”江梦合顿住,为了让谎言更加合理,补充道,“别人好心好意探望,总不能直接推拒。” 单松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呵斥的话比不上印璇兔子般的反应。只见小萝卜头把花束拢进怀里,嘹亮道:“谢谢江江!” 说完,欢天喜地地跑到橱柜门前,开始挑拣篮子里又大又圆的苹果。 江梦合的提议掺杂几分私心,比如不希望贝嘉丽送的东西出现在眼前,哪怕对方在单松月面前说自己不少好话。 印芸竹觉得她的心眼比针尖还小。 等印璇把沾水的苹果递过来时,单女士挑了个擦拭干净,拿起水果刀削皮。 “阿姨——”这回江梦合脸上是真切的诧异。 “躺好别乱动,削个苹果而已,别紧张。” 虽然厨艺有待精进,单松月的刀工不错,果皮打着旋接连不断,看起来赏心悦目。 “小江你勇气可嘉,可再怎么样也得先顾好自己,把小璇带出来就算了,还回去非要和歹徒拼个你死我活,到头来受罪的还是自己。” 她挖出苹果的茎,在掌心划上三刀,递一片给床上的江梦合。 兴许在温馨的病房内,气氛好到让人以为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江梦合接过苹果含在嘴边,轻咬一口,酸甜的汁水爆开,在口腔弥漫着久久不散。 她神情恍惚,有那么瞬间沉溺其中,又立马摆正身份:“小璇很招人喜欢,那人把她欺负成那样,不发泄几下,总觉得不解恨。” “她最气人,还好你们这些做姐姐的包容,以后你家里没人,想吃饭就来我们家,单姨给你做。” 听完这话,印芸竹神情一言难尽,清了清嗓子*。 不得不说,看双方虚情假意的客套挺有意思。江梦合私底下温和疏离,喜欢拣些好听的话立人设,放在影视剧里妥妥是城府深重的小人;而单松月在家夜叉似的,嗓门大得能将人生吞活剥。 深知两人的德行,印芸竹在旁默不作声,可小孩藏不住心事,抗议道:“不行不行,妈妈你做的饭太难吃,还不如姐姐下的面条,好歹江江爱吃!” “乱讲什么!”被揭老底的单松月挥手,示意她闭嘴,“你连你妈吃什么都摸不清楚,还说人呢。” “本来就是嘛,姐姐之前给江江做过,你当时又不在。” 印芸竹本想去捂印璇的嘴,然而一切来不及。怕听的人误会,连忙找补:“以前来我公寓做过客。” 在思想闭塞的单女士眼里,是绝对不会把两人的关系往性上面扯:“那你好好招待人家,别深更半夜让人两头跑。” “单姨,芸芸有留我过夜的。”见印芸竹招架不住,只能鹌鹑似的接受听训,江梦合及时解围。 “挺好的。” 单松月点头,目光扫过江梦合的身材,像在和回忆丈量,笑容不如刚才自然。 莫名想到前几个月,自己在闺女的衣柜里翻出的女人文胸,当时光顾着尺寸太大,现在想想哪里都不对劲。 嘉丽的性子她知道,爱打游戏到深更半夜,两人几乎不会同房睡觉。 几个月……那时候小江和芸芸不该认识呀? 对不上时间,单松月将这些归结为临近更年期的多疑,又愧疚自己还有心思想这些,于是拍拍江梦合的肩膀:“太瘦了,出院了姨给你炖汤补补。” “她们明星要保持身材,不能乱吃东西的。”印芸竹提醒。 她实在不想见两人越走越近,江梦合最会拿捏人的软肋。倘若纵容她将单女士哄得心花怒放,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只会更难熬。 “妈……”她还想继续劝。 单松月抬头。 印芸竹闭嘴。 第65章 爱情使人盲目,大抵如此。 印芸竹对单松月算不上言听计从,叛逆的时候也有,奈何拗不过固执己见的长辈,大多数时候假意听进去,实际做的又是另一码事。 她不想在江梦合面前塑造逆来顺受而形象,憋着口气小声抗议:“比你亲女儿还要亲。” “话不能这么说,”单松月轻啧,“小江救了小璇,多关照些是应该的。” “你也是,能帮衬人家就尽量帮衬,少摆那些虚头巴脑的架子……” 感受到两人的水火不容,江梦合开口:“单姨,芸芸平时很照顾我,不用担心。” 她刻意放轻“照顾”两字,暧昧含糊的语调从卷起的舌头带出来,挠得人耳廓发麻发红。倘若单松月知道她嘴里的照顾,是在床上抵死纠缠不休,怕是又换了副别的嘴脸。 莫名的,江梦合情绪微沉,眼底掠过几片阴云。能讨眼前人欢心是一回事,让对方接受并认可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印芸竹对自己的上心,是亏欠居多,还是真的余情未了。 思及此,她望向印芸竹。后者杵在原地像根木头,微肉的脸颊不笑时,给人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她百无聊赖抠弄衣角,丝毫没考虑深远的未来。 也是,要不是这次受伤,她更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江梦合敛眸,落在别人眼里,误以为疲乏犯困。单松月见她不言语,拾掇着起身:“我在你面前唠叨这么多,吵得你睡不好觉,小璇下午还要上课,我先带她回去了。” “没有的事,我喜欢听单姨讲话。”江梦合弯眼,如白纸的脸颊浮现几分血色。 能把单松月哄得合不拢嘴,可不光是几句甜言蜜语,一旁的印芸竹不得不感慨她在人际关系中的熟稔。 房间内涌入不少活人气,和落在窗台暖洋洋的日光相融,让人焕发活力与生机。听说要走,正玩得起劲儿的印璇不乐意,嘟嘴伏在床沿。 “那江江,我改日再来看你哦。” 半截袖口褪。去,腕上被绑住时勒出的红痕只剩浅浅的印迹。小孩子情绪来去很快,加上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看起来和之前别无两样。 “好好学习。”江梦合抬手,捏住她的脸颊。 “知道啦!”印璇环住搜罗来的花束,腾出手去牵单松月,临走前依依不舍回望床上的人。 印芸竹将两人送到门口,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掩上房门,重新坐回去。 床头上的苹果切片已经氧化,浅黄的边缘晕染斑斑点点的棕褐。她用牙签戳起一块,送入嘴里。 “好酸,”她皱眉,强忍着咽下去,“你怎么不说啊?” 这苹果是单松月切给江梦合的,难为她能面不改色吃好几片。 “是吗?我觉得还好,”江梦合欣赏她紧拧的五官,“可能你家里的氛围太好,对冲了?” 第110章 “什么奇怪的形容……”印芸竹嘟哝,没再动那盘苹果。 “比不得芸芸是大文豪,我嘴巴笨,形容不出对阿姨的喜欢。” 江梦合侧身,输液的仪器波动一瞬,又归于平静。 如果她嘴巴笨,这世界上就没有聪明的人了,印芸竹盯着她赏心悦目的脸,连妄自菲薄的感觉都不那么惹人讨厌了。 反驳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两相对比,自己的确比对方幸福得多。她不爱揭人伤疤,低头道:“我妈挺喜欢你的。” 不仅仅是对她的感恩,更像在看别人家的孩子。以前见识过太多优秀的神童,单女士深知印芸竹在学业方面没天赋,练出了印璇这个小号,成绩却更令人堪忧。 “小璇也喜欢。”她想到什么,轻笑出声。 小孩的审美纯粹自然,没被社会主流裹挟,天然对漂亮的人亲近,印璇也不例外。 “那你呢?”江梦合专注盯着她。 印芸竹明知她给自己挖坑,还是无奈承认:“也喜欢。” “不过是那种喜欢,”她顿住,“说了你又不开心。” 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让人隔靴搔痒的难受。床上的人朝边缘凑近,带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以前呢,有喜欢吗?”江梦合的眼眸难得明亮,以往的晦暗化为期许。 实际上蜷缩的指节暴露她内心的紧张,既害怕听到,又害怕听不到。 以前吗? 印芸竹迷茫,她对江梦合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都说遇到危险的本能会反应出潜意识,她那么胆小的一个人,在看到黄双刺向对方的瞬间,竟然也有了反击的手段。 不好说,但追在江梦合身后跑,的确耗费她感情上所有的勇气与主动。 她不知道,在模棱两可的态度面前,不想给予对方太多期望。 “喜欢过。”一个折中的答案,蕴含太多无奈和错位的遗憾。 本以为江梦合听到这个答案会惋惜,然而对方只是抬头,又重新陷入枕头中,欣慰一笑:“至少我还有机会。” 初次能让印芸竹喜欢自己,这次同样可以。至少在那段时间,她不是一厢情愿。 社交场上再游刃有余的人,也不能保证情场运筹帷幄。在懵懵懂懂意识到自己的情谊后,江梦合害怕被人拿捏软肋,整日处于仓皇与逃避中。 以至于后来,天真地以为拒绝见面,就能够断情绝义。加上黄双不间断的骚扰,她不想拖印芸竹来这趟浑水。 对方的回答出乎印芸竹意料。 “没机会的。”她闷闷不乐,兀自把床边的礼盒整理进橱柜。 “以前可以,现在一定也可以。”江梦合笃定。 “我的性格我了解,不会就是不会。” 印芸竹“砰”地关上柜门,两人仿佛较着劲,谁也不肯屈服。 见她气鼓鼓得像只河豚,江梦合盯了一会儿,轻笑:“好,你不会。” 这才哄得印芸竹重新坐回来,柜子上的饭冷掉,她连同打包盒一起扔到垃圾桶。 头顶的那抹视线如影随形,江梦合似乎觉得无聊,总想找些话题,好让房间不那么冷清。 “其实我心里还挺感谢那一刀,至少让我知道,你多多少少还是在意我的。” 这话说出来大逆不道,印芸竹打掉她伸过来的手,生气道:“这种话也能乱说?幸好没伤到要害,不然你这辈子别想见我!” 话音落地,她眼见江梦合眼里笑意渐浓,恍然意识到说错了话。 “芸芸——” “好了!睡你的觉。”印芸竹连忙打断。 她发觉了,江梦合温和的外表和偏激的内里形成强烈反差,很容易迷惑人心。生怕这人又做傻事,生病期间,自己尽挑拣好听话来说。 “睡不着,你一直在旁边走动。”女人拉过被沿盖过鼻子,只露出凌凌杏眼。 印芸竹尴尬:“那我不动,马上就好。” “你不动我也睡不着,”江梦合委屈巴巴,“你在房间里,我就睡不着。” 黏腻的情话配上她沉闷的嗓音,彻底把印芸竹心底的火浇灭。她觉得自己像在带孩子,饿了困了全都要照顾到。 “那我出去。”说完正要起身,手腕被攥住。 江梦合鼻腔发出不情愿的哼哼:“你出去我就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备全拔了。” “你和谁学的这样?”印芸竹憋了口气不上不下,“小孩子似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江梦合脸皮这么厚? “跟小璇学的。”江梦合乖乖回答。 不得不说,这一招虽缺德但奏效。印芸竹习惯扮演照顾人的那一方,即便心中对她这行为多有怨怼,还是不情不愿坐下来。 见她这副神态,女人朝旁边挪动分寸,脸颊贴住她的掌心:“芸芸,我好开心。” 这句感慨发自肺腑,真挚热忱的目光令人难以招架。印芸竹心尖发烫,连忙抽出手:“你不是要睡觉吗?怎么还这么多话?” “开心嘛,阿姨那么喜欢我。” “喜欢你有什么用?我妈思想很保守的。” “没必要非告诉她,在外宣称独身,私底下见面也不是不行,”江梦合仰躺着,“一个人过下半辈子,比找个女人更容易让人接受?” 印芸竹陷入沉思,后知后觉两人谈话的重点歪了:“不需要考虑不会发生的事。” 轻而易举堵住江梦合的嘴,后者轻轻嗯了声,翻身沉沉睡过去。 她似乎生气了。 在这方面,印芸竹没义务哄她。耳边传来轻浅的呼吸声,确认对方睡着,她才轻手轻脚地拿出笔记本,插电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在平城落下太多进度,挂了一两个月的假条还没撤去,印芸竹翻阅前面的情节,和打好的细纲一起捋清。 日光透过窗框,斜斜洒在床位,为纯白的被单染上浅金色。新鲜空气荡涤沉闷的房间,唯有键盘轻敲和仪器嘀嘀的运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伸懒腰,准备去倒杯水时,听到走廊外传来错乱的脚步声。 这层楼是特护病房,虽然比不上ao专供的清净,也不会有人贸然打扰。她看向床上的江梦合,女人熟睡比清醒时更讨人喜欢,暖洋洋的光照在枕前,一派岁月静好。 印芸竹拉上半边窗帘,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只见廊尽头的人影从电梯方向过来,离这边越来越近。 走近才辨认出是任妤。 她状态很差,毛躁的发丝被吹得凌乱,尽管有眼妆点缀,依然能看到浮肿的眼皮。在见到印芸竹的一瞬间,对方愣住,又检查房门号,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你怎么在这里?”即便看着颓废萎靡,任妤仍旧一副倨傲的做派。 从媒体那里得知江梦合受伤,她一跑完商务就赶过来,深色的眼妆还未卸干净。听说人在医院已经醒了,具体情况不知道如何。 外界对江梦合的评价是老好人,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就算这样,任妤坚信这人不是什么善茬,至少不会舍己为人到和歹徒斗智斗勇。 “她和我是朋友,我不能过来?”印芸竹觉得好笑。 “我要见她,让我进去。”任妤不想和她站在风口浪费唇舌,果断地将人推到一边。 力道让印芸竹身体后仰,她皱眉挡在门前:“她现在需要静养,不方便工作。” “再说,放你进去,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任妤性格骄纵古怪,对江梦合好一阵歹一阵,印芸竹实在不放心。 眼见被拦在门外,女孩怒了,睁大圆眼:“你敢拦我?你是她的谁啊?” 换做其它,印芸竹都有底气回答,唯独这个问题,让她脑海空白片刻。她张口欲言,最终止于安静。 “她在睡觉,进去也聊不上话,还不如改天。” 语气染上几分严肃,还真能镇住任妤这种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她踮脚朝门缝里觑,泄气道:“贺导让我过来看看,影片距离上线有一阵子,得商量到时候的宣发形式。” 这种事一向交给经纪人负责,兴许叶熙阳正忙于江梦合交代的事,暂时抽不开身,信息滞后也不是不可能。 但印芸竹一听就是借口,任妤什么时候这么殷勤? “她疗养期间,不谈工作。” “你又不是她经纪人,凭什么帮她做决定?” “病房是我订的。” “难怪看起来那么穷酸。” 两人得理不饶人,到最后任妤抬高音量,逼得印芸竹不得不将她拉到角落。 敞亮的楼梯口却鲜有人至,窗台的莹莹光亮落在脚边。见她始终不肯放行,自小娇生惯养的任妤忍不住,委屈道:“你到底想怎样啊?看都不给看,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的人呢!” 不小心被戳穿真相的印芸竹尴尬:“你乱讲什么?” 对面的人隐匿在阴凉处,眼皮无力耷拉着,像只浑身数刺的豪猪。四目相对,在寂静的角落擦出火花。 第111章 见眼前人不肯让步,任妤终于受不了这口气,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们全都欺负我,本来工作就受气,来医院还要看你眼色……” 这一反应让人始料未及,尤其是印芸竹,她没想到对方身为成年人,眼泪随时能掉。 平时连欺负印璇都舍不得,这会儿看眼前人哭得不顾形象,心中的愧疚与负罪感几乎化为实质。她伸出拇指,克制又不会让人觉得轻佻,划过任妤的脸颊。 酥酥麻麻的电流弥漫,任妤心口悸动,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然后,她亲眼看到印芸竹指腹捻起橄榄型的双眼皮贴,与她面面相觑。 “双眼皮贴,掉了。” 印芸竹并非扫兴的人,但见任妤不依不饶,想起医院禁止喧哗,不知该如何劝她,更对对方口中欺负她的“你们”没太多聆听的耐心。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有人来电。 是江梦合。 她们的动静算不上小,将在房间内休息的人吵醒了。 “人呢?”懒倦的嗓音自那头传来,夹杂睡醒的惺忪。 “我在楼下给你买饭。”印芸竹抬头,望向窗外的天色。 浓郁如墨色的深蓝浸染霞光,连同最后一抹瑰丽的橘也被吞噬,江梦合睡了一下午,该到吃完饭的时候。 “撒谎。”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辽远。 “你在外面和谁讲话?” 印芸竹支支吾吾,看向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任妤,不知该如何解释:“我正准备去,出门见任妤过来看你,耽误了点时间。” “她来找我。干什么?”江梦合不解。 手机没开免提,两人屏住呼吸时,对面说的一切清晰入耳。任妤止住哭声,反驳道:“我怎么不能来找你?要不是贺导让我过来,我才不愿意进医院呢,晦气死了……” 说到后面,她底气不足地切了声。 那头沉默一瞬,江梦合淡淡道:“贺导不会让你现在找我,她根本不知道我醒过来了。” 被戳破的任妤别过脸:“我有话问你。” “我暂时不想见人。”手机那头拒绝得干脆利落。 眼见任妤又要哭,印芸竹于心不忍,小声劝道:“可能有什么要紧事,要不你先让她进去再说?” “不要你假好心!” 五分钟后。 任妤坐在沙发前,面对印芸竹递过来的果盘,看都没看一眼,单手托腮负气。她似乎还在因为刚才的窘迫生气,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什么事,说吧。”江梦合撑起上半身,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泛着疼。 “我可不信你能好心到那种程度。”她皱眉,直言不讳。 任妤努嘴,哭过的鼻头看起来红红的。 “影片不是过几个月就要上了嘛,”她抽出纸巾,用力吸了吸鼻子,“我想片里面荀千意和夏月关系好,能不能到时候捆绑在一起。” 见江梦合欲言又止,她连忙补充:“不是炒cp,就带上我就行了,免得到处受气。” “她们现在看我过气,全都来踩一脚,又不是抢不到资源,凭什么啊……” 对圈内乱七八糟的营销,印芸竹不懂,但直觉告诉她,光两个艺人私下商讨,恐怕并不作数。 “任小姐,这种事情是要和导演组和工作室商量的,而且我和你说过无数次,我对捆绑不感兴趣。” 提纯太多狂热粉丝容易遭到反噬,况且会限制戏路,这和江梦合想走的方向背道而驰。 任妤脸上写着果然如此的表情,她泄气地靠在沙发后,低声:“好嘛,我也没指望能说服你。” 房间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江梦合望向身旁仪器的屏幕,明明没插。入话题,印芸竹莫名尴尬,开口。活络气氛:“你也不算过气。” 床上的人掀起长睫,饶有兴致看她。 “我看过你演的戏,挺好的,不用妄自菲薄。”印芸竹安慰,生怕对方再哭。 “那我呢?”江梦合仰头,在任妤看不见的地方邀功,“我演的戏,你有认真看吗?” 对于这种无端吃醋的幼稚行为,印芸竹早已习惯。江梦合最擅长伪装嘴脸,表面看着温和无害,实际上软刀子直往自己人身上捅。 “那么多人看你的戏,不缺我一个。” 任妤看她们你来我往,感觉自己被忽略,无名火窜上来:“再有实力又怎样,还不是被一群关系户压着。” 她自己本身和圈内的从导关系颇深,如今反而斥责别人带资进组。 “尤其是那个蒋诗韵,这两天老是给我找气受,抢我广告就算了,这次星光汇还把我的位置安排在最后面……”她越说越委屈,声音闷闷带着点鼻音。 红毯镜头捞不到几个,更不要提曝光度,亏她这几天找人定制晚礼服,如今全派不上用场。 “任小姐,我是来听你谈工作的,不是听你诉苦的。”江梦合双手交叠置于腿上,纵然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嘴巴仍旧淬了毒似的毫不留情。 印芸竹用手肘捣了捣她:“你别放在心上,继续说。” “我气不过,就找人暗中扒她的料。” “这两天蒋诗韵频繁出入医院,我就跟过来看看呗。”任妤胡乱擦拭脸上的泪,她的脾性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想到她口中的“顺路”,就是字面的意思,印芸竹还以为是口是心非。 她不禁对任妤生出怜悯,再看江梦合,自始至终表情淡淡的,事不关己得令人心寒,白费任妤这番卖力表演。 “我听得累了,没什么别的事就先睡了。”江梦合颔首,示意对方可以离开。 “你——”任妤起身,她从小众星捧月,很少被人拂面子。 况且江梦合还只是个普通人,怎么敢对自己颐指气使?然而再怎么发脾气,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深吸一口气:“就知道说了你们也不懂,还不如不说!” “请便。”江梦合甚至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冲门的方向轻扬下巴。 门被重重摔上,震得印芸竹心头发慌。她回头看江梦合,见对方没事人似的,又同情起任妤。 喜欢上江梦合这样的人,谁都会不幸吧? 转念又想,曾经的自己确实可怜。 “她一番好意,你别对人太凶了。”印芸竹转身,腰腹忽地被人抱住。 江梦合的脸抵在她的背部,低低笑着。 “芸芸,这么阴阳怪气,是吃醋了?” 她最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总能曲解别人的意思。 爱情使人盲目,大抵如此。 第66章 “我赚了好多钱,都给芸芸花。” 腰间被桎梏住,印芸竹整个人动弹不得。她抬眼望向卫生间虚掩的门,反光的玻璃板映出女人纤细的身形。 江梦合比之前更瘦,仿佛风一吹便像纸片飞走。此刻脸颊紧贴背后,感受她因紧张而略急促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力道松开,对方的指腹在薄衫上流连,激起战栗的酥麻感。正逢五六月,初夏的升温让印芸竹只穿一件白色衬衫,尤其在没人时,她褪。去外套,里衣透出模糊的内。衣带子。 美背款看着总让人赏心悦目。 见她身体发僵,江梦合知道再继续下去,只会适得其反,收回手重新躺下。 “不是你吃醋,”她叹了口气,一副柔弱扮相,“你刚刚和任妤在外面站好久,也不知道聊什么。” “我快要酸死了。” 埋怨从她的嘴里说出,像努力求得关注的撒娇。江梦合用被子遮住半张脸,只流露出有神的双眼。 这样便能让印芸竹看她时,最先望进瞳孔,透过其间观察那颗心在为谁跳动。为了让对方确认自己的心意,她快要剖心置腹。 “酸什么?”印芸竹无奈转身。 任妤的心思太好猜,全都写在脸上,她不信江梦合看不出来。这样的无端揣测都能按在自己头上,江梦合无非是想找个理由和她多说两句。 “酸你一直安慰她,都不关心我。” 或许和在外的反差太大,印芸竹忍俊不禁:“放心,我对女人没兴趣。” 江梦合算是例外,如今想想,就当以前是眼前人编造的旖旎的梦,醒来时面对冷冰冰的现实,热情便如退潮散尽。 “难道你喜欢男人?”听到这个答案,江梦合一脸怀疑。 如果真的喜欢男人,这些年就不会拒绝相亲。 这话说得太错,印芸竹急于辩解,脸颊涨得通红:“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女人或者男人,就不能一个人自处吗?” “我完整得很,不需要所谓的另一半替我弥补空缺。” 平时软绵绵的样子,较真起来最爱和人抠字眼,或许这就是写手的通病,喜欢咬文嚼字追究到底。 见她气鼓鼓的,江梦合心蓦地一软,想去戳戳她的脸颊,又碍于高低差,只得作罢。 “是,你最完整。”她弯起双眼,笑意渐深。 第112章 这无所谓的样子更激怒了印芸竹,兴许自己的脸太具有欺骗性,以至于所有人不将她发的脾气放在眼里,权当耍小孩子性子,或者撒娇。 “我在认真和你讲话,能不能正视我的情绪!”印芸竹重申,“我看你受伤,不想和你争辩,但我不想再谈这种没意义的话题,你既然不认同我,那就憋在心里到死好了!” 和江梦合相处得久,她也开始把生啊死啊挂在嘴边,和积攒的怨气一同发泄。 江梦合愣住:“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也并非想用生病道德绑架——” 她慌张去摸印芸竹的手,结果扑了个空,后者直接躲开。 “别动手动脚!”印芸竹委屈,开始喋喋不休,“说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听,你烦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又回到那个晚上,冷眼旁观印芸竹被拒之门外的委屈。后来每次夜晚,她都梦见自己站在门关,任由眼前人哭得喘不上气,依旧关上了门。 心被揪紧,疼得江梦合弓起腰,连带跗骨的疼痛也不在乎。强撑上半身想要去紧握印芸竹的手,像要在漂泊中寻找唯一的依靠。 却什么都没抓住。 印芸竹侧身,眼眶不禁发热。 非要过来招惹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死缠烂打要是有用,自己当初就不会眼睁睁看对方离开她的世界。 “我话说的重了,出去吹吹风冷静。” 此刻她只想逃避。 闷热的房间涌入新鲜空气,窗帘飘动一瞬,又归于沉寂。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江梦合懊悔,攥住心口的病服,又扫过连在身上的仪器,忍住扯下的冲动。 她又说错话了。 在感情方面,她笨拙得像个孩子,私心以为把和人交往的那套带进来,又忘记感情不是流于表面的吃吃喝喝,想要契合就要更深。入交流,彼此包容和理解。 印芸竹以前很包容她,乖乖跟在身后,什么时候见面,在哪里见面全都依着她。 是她自己作没了。 江梦合靠在枕头上坐了很久,远眺窗外的天。酝酿的夜幕和远处的霓虹相接,荡漾微醺的夜色。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上半身微僵,她扭头准备躺下,走道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动静。 循声望去,只见印芸竹从门缝钻进来,手里拎着楼下餐厅的打包盒。 感受到后背灼热的视线,她梗着脖子,把袋子放在床头柜,一言不发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 热腾腾的米饭蒸腾在盒盖上,和旁边葱绿青嫩的蔬菜形成鲜明对比。江梦合手覆上去,暖意涌上心头。 “正饿着呢,晚饭就来了。”她有意缓解两人尴尬的沉默。 印芸竹没理,兀自从电脑包里掏出笔记本,插。入电源准备办公。 “你晚饭吃的什么?”江梦合又问。 她目光灼灼,期盼地望向印芸竹,希望能够得到回应。然而对方仍旧静静坐着,鼠标点击的哒哒声在安静的房间格外刺耳。 三两句没有被搭理,江梦合抿唇,默默地打开包装盒,绿油油的芹菜缀在边缘,黑木耳和黄澄澄的鸡蛋握在里面,散发格格不入的果蔬香气。 她被气笑了,又碍于嫌弃的神情太明显,转而委屈巴巴道:“芸芸……” “你明知道我最不爱吃芹菜。”她掰开一次性筷子,拨弄到最底下,也不见丝毫肉末。 让人毫无食欲,甚至胃部犯恶心。江梦合很少向人吐露喜恶,在饭局上遇到这种情况,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咽下去。 倚仗印芸竹对自己还未消散的情谊,她有恃无恐:“没胃口。” 江梦合合上玻璃盖,放到旁边。嗓音跟着有气无力,像枯萎的茎叶,颓靡地垂在床头。 一直没反应的印芸竹终于抬头,圆眼落入顶灯亮堂的光,让被盯着的人有几分心虚。 “如果我喂你,你还吃吗?”她起身拉窗帘,将另外半面夜色收拢入狭窄的缝隙中。 她的神情不似作假,江梦合并未作出怀疑,难得不好意思,用手背捂住下半张脸。 “可以吗?”语调带着怯生生的试探。 对于手握柔弱无助小白花的剧本,尽管她诠释过不少角色,演技依然生疏。 温和端庄的脸实在不适合倾向弱势,表演痕迹太重,塑造得太假。 “不可以,”印芸竹毫不留情打断她的念想,“生病期间饮食清淡,不能吃就别吃了。” 她走过去,搭着饭盒的卡扣,放置在江梦合够不到的地方。 从触。手可及到眼巴巴望着,江梦合眼底的希冀彻底被掐灭。她调整坐姿,见印芸竹重新回到笔记本前,哒哒哒地敲击键盘。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对方就像换了个人,这让本觉得独处无聊的女人多看几眼。 清浅的呼吸与沉闷的打击交融,偶尔见印芸竹皱眉,反复按下删除键。 不知又写到哪里卡住了。 江梦合不懂写文的人,却也看过剧组不少见编剧绞尽脑汁,和总导演商量镜头的表现形式,或者听从甲方,给带资进组的艺人多加戏份。 对方此刻便是这样的状态,圆润的脸颊被阴影笼罩,描摹出尖锐分明的线条。和印芸竹相处得久,知道这人不像表面柔弱可欺,性子较真又极具韧性。 像向阳生长的藤蔓,盛开充满生机的紫色小花。 几分钟后,打字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江梦合奇怪,见印芸竹揉。捏山根的位置,又揉了揉眼睛。 “眼睛疼。” 长时间看电子产品,身体很容易出毛病,眼睛和肩颈的麻木僵硬无法避免。 “高度不行,坐我旁边搭个小桌子,正好。”江梦合不放过每个机会,朝床侧挪动,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印芸竹扫过:“不用,习惯了。” “你们平时这么辛苦啊?”江梦合想过去捏她的肩膀,又意识到自己此刻不能乱动,只得作罢。 “工作哪有不辛苦的?”印芸竹拿起挂在墙上的黑色背包,拉开最外层拉链。 哪怕江梦合这种赚得盆满钵满的人,有时候也要不顾极端天气拍戏。但凡剧组大型设施做的不够安全,很容易断送演员生涯。 前几年就有剧组出事,演员吊威亚直接从三米高空摔下来,骨折躺在医院三个月。虽然导演组赔付违约金,可女主角还是换成了其它人。 不过和可观的薪水比起来,渺茫的概率不值一提。 “可是你比我辛苦好多,看着很心疼。”江梦合的安慰夹杂讨好之意。 印芸竹睨了一眼:“有什么可心疼的?” 不接她的话茬,女人毫不泄气,鼓足勇气再次道:“平时多去按。摩,手腕也要照顾到,不然容易得腱鞘炎。” 她的话过于密集,和外人眼中的疏离礼貌截然不同。尤其此话一出口,房间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印芸竹动作一顿,淡淡开口:“放心,得腱鞘炎也是我自己受着,和你没关系。” 装的云淡风轻,耳垂却红得可爱,早已暴露她内心的羞赧。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某些方面,印芸竹本不是这样的性子,可回回见到江梦合,脑海总会浮现女人在床上赤。裸的背,拢起长发后勾住肩带,侧脸用余光打量自己的情形。 大约是初次见面就伴随并不纯粹的情愫。 江梦合见她思绪飘忽,以为又触及伤心事,喃喃道:“抱歉,不该开这种玩笑。”* 在对方并无意愿的情况下,这种似是而非的调侃很容易被归结为性。骚。扰。 道歉就像投入深井的石子,得不到任何声响。印芸竹理智回笼,拿出三角眼镜盒。 她先注入新的护理液,摘掉覆盖在瞳孔上的隐形眼镜。长时间盯着屏幕,让她的眼眶产生强烈的酸涩。 重复许多遍的动作看起来非常熟稔,江梦合好奇地打量她,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人。自己从不知道印芸竹戴隐形,又恍惚想起每次忘情亲吻,望进她含水又羞怯的眼眸,倒映出的浅淡弧形。 原来那么多可以抓住的细节,都在肆无忌惮的偏爱中被忽略。 感受到江梦合直勾勾的视线,印芸竹动作拘谨起来。她拿出框架眼镜,用眼镜布细细擦拭镜片。 她在家里很少戴隐形,小猫喜欢掉毛,每回整理沙发都能扔掉好几搓橘黄。色的条。什么时候注意自身形象,大概是和江梦合在一起后,怕接吻时框架抵住对方。 江梦合的鼻梁高挑笔挺,两人不得不错位吻住,偶尔磕碰到眼镜,让人颇觉得扫兴。当然,对方非常喜欢用指腹勾住眼镜,随意扔在旁边,像剥开外皮直视印芸竹赤。裸。裸的一面,然后眼底流露出强烈的兴致。 以前误认为是感兴趣,现在想来,估计是看猎物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得意吧。 对于印芸竹内心的小九九,江梦合全然猜不出,只静静地看她把眼镜布认真叠成豆腐块的长方形,贴合放入盒内,如同小学生整理胸。前的红领巾。 第113章 怎么这么可爱。 “有时间看我,不如把饭吃了。”女人的视线太过直白,印芸竹把饭盒重新拎回去,企图转移对方注意。 这一行为无异于给人台阶,刚才弥漫的微妙气氛瓦解。这回江梦合没再推拒,乖乖拿起筷子。 面对不喜欢的芹菜,她皱眉往下咽,还要故作是恩赏,吃得津津有味。吃相斯文优雅,小口吞咽着,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 “好吃。”她咽下最后一口,抽出纸巾擦拭。 感受到投射而来的目光,江梦合弯起唇角,笑了笑。 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激起印芸竹的心疼,她本来就不是爱为难的性子,恐怕前半辈子的差脸色全都甩给眼前的人看。 自己有点坏。 她敛下双眸,屏幕反射在眼底的光亮熄灭。 “对不起,晚饭前的那些话别放在心上。” 细如蚊呐的话语落入江梦合耳中,她动作微滞,笑时肩膀跟着颤。纵然有尹书华特意吩咐的特效药,这一动作难免撕扯伤口产生疼痛。 “笑什么?”印芸竹不满嘟哝。 却见女人正襟危坐,眉眼温柔舒展。 “我才不会放在心上,甚至在你走后,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我要是死,肯定把钱都给你,我赚了好多钱,都给芸芸花。” 黄双出狱遥遥无期,两人芥蒂难消,江梦合在这个世界上能依靠的人,屈指可数。仔细想想也可怜,奋斗到这个位置,身边凑过来的人连真心假意都分不清。 锦上添花的人情谁都会送。 这副交代临终遗言的模样让印芸竹吓出一身冷汗,她下意识去看仪器,见上面数值处于正常区间,这才松了口气。 “不许说晦气话,再说了,我要钱也没用。” 她自己会赚,而且早已过了花钱大手大脚的阶段。以前刚拿到第一笔版权费,用来吃吃喝喝购置房产和车子,反而失去人生奋斗的目标。 印芸竹没什么大志向,一家人平安幸福,吃穿足够就很满意了。 “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就拿你的钱养好多情。人。” 印芸竹说起气话毫无威慑力,江梦合却信以为真:“嗯,身边有人照顾也好,她们图你的钱,不会离开你,比我强多了。” “你——”反驳的话快到嘴边,被印芸竹咽下。 她实在想不出击破这句话的立场,直接否认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非江梦合不可吗? 差点跳入对方设置的言语陷阱。 “你睡觉,我最后一点收尾就结束了。”她索性抱着笔记本,佯装认真工作的样子。 “忙完要走了吗?”江梦合攥住被单。 “嗯,陪护病床睡着不舒服,腰容易疼。”印芸竹回应。 于是,江梦合看向角落的折叠床,上面铺着简约干净的床单,她都能想象这几天,印芸竹蜷缩在上面的身影。 “要不要来我旁边睡?你那边背光,对眼睛不友好。” “不用,我很快的。”印芸竹重新打开文档,目不转睛道。 江梦合语塞:“你不在我身边,待会我睡觉会乱动。” “可是医院有规定,家属不能躺在病患床上,”印芸竹补充,“何况我还不是你的家属。” 江梦合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失落。 “没关系,私人病房不会有人发现,而且特效药好得快,我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有你在我身边,我能保持好情绪,说不准能更快恢复。” “芸芸,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坐实女人道德绑架的心理,印芸竹左右为难,生怕江梦合再做出冲动的行为,一时间沉默不语。 “等医生过来,你再去下,可以吗?”女人上身前倾,想要去拉扯她的衣角。 大幅度的动作对她而言无疑是危险的,印芸竹连忙把人推回去,含糊回应。 “那就,一下下哦。” 她平时经常这样哄着印璇,因此面对江梦合时,生出爱屋及乌之感。只见她慢吞吞脱下外套,解开纽扣时警惕地望向江梦合。 后者无辜抬起双手,哭笑不得:“我保证什么都不做。” 这一承诺并不能打消她的疑虑,印芸竹换上干净的睡衣,还不忘抱住吃饭的家伙,可怜地挂在床边。 “你过来,不然会掉下去。”江梦合面露餍足,贪心地想要更多。 明明隔着两层布料,灼热的体温依然互相传递,快要将接触的地方燎烧出水泡。明明已经和对方划清界限,印芸竹还是可耻地心猿意马起来。 两人各自占据半壁江山,江梦合果然如她所言,乖巧得像只吉祥物。她静静看印芸竹码字,想要了解更多。 “你平时就用笔记本写吗,屏幕会不会太小?” “大屏不好带过来。” “写得很流畅,不会卡文吗?” “偶尔。” “芸芸,你教我写文好不好,看你这样我也想学。” 闻言,印芸竹露出狐疑的神情。在她看来,江梦合明明有更适合的工作,偏偏要渡劫挑战也许并不适合自己的行业。 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江梦合当然不愿意入行,无非是想借师徒的名义多多亲近,可这算盘珠子打得再响,对方连八字的一撇都不会画上去。 “我还要赶更新,你别打扰我。” “可你请了那么多天假,缺席一天不碍事吧?” “不想理你。” 印芸竹不耐烦啧了声,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像是宣泄心中的不满。从江梦合这个角度看,圆润的弧度衬托脸颊的肉感,连浅浅的雀斑都可爱生动起来。 想捏。 “芸芸。”江梦合唤她。 印芸竹没理。 “芸芸。”这次的音调更轻盈。 见印芸竹还不理,江梦合更加放肆。 “芸芸芸芸芸芸。” 见印芸竹眼睛不曾挪动分毫,被忽略的一方心中生出不甘心。 “啪”的动静,一只爪子搭在键盘上,屏幕出现一行乱麻。 “江梦合你幼不幼稚!”印芸竹忍无可忍,“你是笨蛋吗,我在忙哎。” “你才是笨蛋。” 江梦合的神情明媚起来,无论是夸奖还是斥责,对她而言甘之如饴。 “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那你也该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江梦合学她讲话,同样是她自己的心里话。 该照顾的人晾在一边,还要嫌弃她吵闹喧哗。 印芸竹彻底被她搞得没脾气,欲言又止后,忽然作出志得意满的表情。 “再这样下去,我可要讨厌你了。” 她完全没意识到,以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为筹码,本身就是对对方情感深浅的试探。印芸竹甚至捂住她的嘴,料想江梦合不可能反驳。 谁知对方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在濡湿温热的掌心留下蜻蜓点水般的吻。 “可再怎么样,我都好喜欢你。” 这句情话完全是下意识的,没有华丽的辞藻修饰,袒露的却是赤忱热烈的心。 第67章 “我以为你说早去早回,是哄我的话。” 印芸竹被这句情话撩拨得心猿意马,纵然平淡得不含任何感情,如同在每回送别时的拥抱。 终究招架不住江梦合的央求,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当晚歇在了陪护病床上。 本可以躺在隔壁专门的房间,但又怕江梦合半夜被疼痛惊醒,于是不得不蜷缩在狭窄硬挺的折叠床上。 毕竟对方今天乱动太多次。 昏暗宛若潮水涌入,为了让房间更通透,窗帘被拉开,融融月色洒落台上,铺着一层碎银。视线适应黑暗,江梦合放轻姿态转身,盯着印芸竹单薄的背影。 被子虚虚盖在身上,手臂屈起搭在枕头旁。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女人绽开眉眼,想起刚才两人相贴的情形。 多久没和她这样了?江梦合记不清。 想要更多,又怕吓到印芸竹,因此哪怕微不足道的甜头,都能让她如获至宝般小心珍藏。 回味腿侧的触感,她闭眼轻声:“晚安。” 不知过了多久,印芸竹睁开双眼,黢黑的瞳孔落入几点光。她犹豫片刻,转身面向江梦合。 心中生气又无奈,如果没有自己的默许,对方怎么会登堂入室,以退为进? “嗯。”她用鼻音轻哼,不知是以此作为回应,还是单纯地带出呼吸。 第二天清早,印芸竹被刺目的日光吵醒。她遮住双眼,感受到身旁人走动,连忙看过去。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帮江梦合检查,站立的护士则记录对方各方面的数值。女人尽力配合,侧脸被光亮柔和轮廓,看着不再像昨晚那样强势且任性。 再怎么说,江梦合也是公众人物。院方为表重视,自然不需要病患本人起早贪黑,大多数时刻选择主动配合。 第114章 印芸竹尴尬坐起来,觉得自己的陪护并不称职:“对不起啊,我是不是碍事了?” 单人折叠床拦住走道,进来出去都很不方便。她刚要下床,护士绕到另一侧,调笑道:“没事的,只是例行检查,话说回来,身为朋友,印小姐对江小姐很上心呢!” 也就恢复情况不错,对面的人才敢开这种玩笑。印芸竹羞赧,一双腿放下不是,重新躺回去也不是。 怕有心人听过去误解,她赶忙解释:“她救了我的妹妹,应该的。” 耳廓蹭过一声浅笑,江梦合弯唇不语,转头询问医生:“我的情况怎么样了?” “恢复得很不错,要不了多久就能出院,这几天清淡饮食,伤口的部。位别碰水,保持好心情同样重要,”医生点头,“家属这几个方面要好好注意。” 这时候就没必要逞口舌之快,印芸竹认真点头:“知道了。” 目送医生与一干护士离开,她这才下床换衣服,言语埋怨:“你怎么不叫我?那么多人围观我睡觉,丢死人了。” 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笑。 江梦合调整靠背,陷入柔软的枕头里:“是吗?我觉得挺可爱的。” “当时你睡得熟,不好意思打扰。” “都是借口,”印芸竹系上纽扣,谴责时不敢看对方的眼,“你就是想看我出糗。” “嗯。” 没想到江梦合这么爽快地承认了,反而堵得她哑口无言。穿上鞋在地面踏两下,印芸竹又把笔记本收拾进黑色背包里。 见她一直忙碌,女人蹊跷:“你要走?” “回家喂小猫,顺便看看小璇怎么样。” 尽管那天一切都好,印芸竹也不敢懈怠。加上单松月闷葫芦似的报喜不报忧,还是亲眼去看更能放心。 “那什么时候回来?”江梦合朝床侧靠去,温润的眼眸漾着几分期许。 她屏住呼吸,似乎紧张听到的答案并非所愿,于是收回刚才的话:“算了,等你忙完再回来看我。” 将印芸竹逼得太紧,容易让对方生出逆反心理。江梦合很早以前就摸透了她的脾性,吃软不吃硬。 果然,印芸竹给出具体时间:“晚饭之前回来,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她晃了晃手机,走进卫生间洗漱。 流水声盖过仪器嘀嘀的动静,江梦合坐着难安,像尊静默的雕塑。 她比以前更会表达真情实感,曾经碍于面子或觉得可有可无,心事过不了多久,就会慢慢消化。如今眼中揣着个印芸竹,要什么都会直言,生怕对方会错了意。 两人的心本就隔着万水千山,假如谁也不愿意主动,只会形同陌路。 印芸竹也感觉江梦合自昨晚开始,尤其听话。虽然算不上百依百顺,至少不会像原先那般,不顾及自己的想法,将人强留在身边。 “我走了哦。”她擦拭脸颊上的水,秀气的绒毛黏成一缕缕,给人温良无害的亲切感。 临走前不忘交代一声。 然后在江梦合可怜小狗般的巴望中,轻轻合上房间的门。 乘坐电梯来到大堂一楼,她从背包夹层里掏出单据,走到柜台前缴费。这里是单独的住院部,虽然比不上vip病房,但单人单间也能住得舒服。 “一共两万四千二百五十六,后续还会产生其它费用,到时候再来补缴。”前台示意印芸竹看向面板。 红光刺入瞳孔,扣费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她眨了眨眼。 窗明几净的大堂一派安静祥和,玻璃门外映出夏日葱茏的绿。正值上午,放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谢谢。” 印芸竹把单据塞进口袋,正准备朝门口走,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女人步履匆匆,白色的防晒服半敞开,走路带起一阵风。尽管面部被墨镜遮挡,依稀能辨别明艳妩。媚的五官。 她走向专用电梯,环顾四周后压低渔夫帽,接着刷卡上去。 脑海浮现昨天任妤的那番话。 蒋诗韵。 印芸竹没有跟踪别人的癖好,可想起之前对方与江梦合的渊源,心里始终疑虑,迈向台阶的脚步顿住,调转方向朝电梯走去。 只是跟过去看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思及此,她驻足观察了会儿数字停留的楼层,记下后转身来到楼梯间。 二十五层是非常规病房,没有权限很难抵达。不过印芸竹足够幸运,或许是安保疏忽,逃生通道的门仅仅虚掩,稍微推开便能进去。 小跑上去累得气喘吁吁,她弯腰扶住膝盖,调整好紊乱的呼吸,这才打量周围。 米黄。色的瓷砖营造出温馨的氛围,连走廊的顶灯都是柔软的云朵形状,空气弥漫丝丝缕缕的果香味。与其说是病房,心理咨询室更加贴切。 再快也跑不过电梯,印芸竹跟丢了人,值得庆幸的是,整层楼只有一间病房,旁边是透明隔板的观察室,里面放置许多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儿童室。 此刻,一个和印璇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手按住汽车模型,含糊不清道:“车……车车……” 蒋诗韵双手环胸,冷眼立在旁边,戴着渐变色墨镜,让她的情绪捉摸不透。 “麻……麻……”小姑娘手脚并用爬向她脚边,邀功似的晃着手里的玩具,“车车……” 印芸竹站在门旁,白墙完美遮住她的身形。 在听到这个称呼后,脸上写满震惊。 早就听闻蒋诗韵和她的金主私底下有个孩子,然而多方媒体去扒,却听不到丝毫风声,要么是空穴来风,要么是背后的人将消息抹得一干二净。 她挪动脚步,仔细辨别小姑娘的五官。 白嫩的脸颊透着浅粉,笑时堆着肉,让人忍不住想捏。虽然还没长开,已经初现蒋诗韵的影子。 两人的氛围异常诡异,丝毫没有母女相处时的温情。而且看那孩子的状况,似乎智力发育不太正常。 “瑶瑶开,车车。”小孩一字一顿,努力吸引蒋诗韵的注意。 她摇摇晃晃起身,步幅不稳攥住女人的衣摆,奋力展示手中的玩具。 “麻麻!”她态度急切,口齿不清呼唤着。 “瑶瑶长大了,自己玩。”蒋诗韵把她的手拉扯开,后退半步,眉眼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麻……”见追不上眼前的人,小孩急了,嗓音染上哭腔。 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抽泣着,到最后嚎啕大哭起来。这个年纪嗓门尖锐,尤其持续时间长,刺得印芸竹鼓膜阵痛。 蒋诗韵愣在原地,像闯了祸的孩子,手不知朝哪里放。到后来,瑶瑶哭着哭着,脸色涨红得剧烈咳嗽起来。 印芸竹看着揪心,推己及人地想到印璇,差点没忍住上前。尤其见女人不作为,心头的怒火更是不打一处来。 “瑶瑶乖,不哭啊……”蒋诗韵忙不迭拿起地上的铃铛,叮叮咚咚在小孩面前乱晃,又起身四处找抑制药。 瑶瑶面色红得发紫,印芸竹不忍心去看,用力握住墙角,准备转身离开。 肩膀被人猛力拍了下。 她回头,尹书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笑意盈盈望过来。女人上了年岁,眼角浮现浅淡的褶皱,一言不发时给人难以描述的诡谲。 “印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外面套着白大褂,柔声细语询问。 “我——”印芸竹正要回应,余光瞥见蒋诗韵朝这边望来,再也顾不得其它,撞开尹书华朝楼梯间跑去。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见后面的人似乎没跟上来,她不禁转身。 尽头的人影缩成拇指大的身量,尹书华背光与她对视,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中。 眼前恍惚。 一路跑到楼下,重新沐浴到阳光,印芸竹捂住狂乱的心跳,只觉得恍如隔世。 如果被外界得知蒋诗韵的女儿藏身在此,她一定会身败名裂。而看尹书华的样子,似乎是知情。人,甚至有帮对方包庇的嫌疑。 一个大胆的想法初具雏形。 她本想发消息给任妤,拿出手机刚好收到单松月的消息。 一米阳光:【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小竹同学:【都行,小璇在家吗?】 一米阳光:【这几天和学校请假了】 印芸竹回了个明白的表情,关掉和单女士的聊天框后,她冷静下来。 且不说蒋诗韵和尹书华真的有关系,暂时没有证据,贸然告诉任妤,以后者意气用事的性格,肯定会想尽办法和人对峙。哪怕后期媒体曝光,很有可能在事情发酵时反咬一口。 虽然她对任妤没太多好感,至少冲对方来医院探望江梦合一事中,能感觉出这人本性不坏。 思虑再三,印芸竹压下这件事,打算等回来后再和江梦合商讨。 开车先回到新梧公寓,刚开门小鱼就想窜出来,它显然想极了主人,竖起尾巴像只作乱的小蛇。 第115章 给小猫添完猫粮,她怕自己这些天住医院,忽略了它,索性把它一同带上车,准备寄养在单松月那里。 天成小区。 印璇开门时,见到浑身毛发润泽的小猫,激动得手舞足蹈,忙不迭伸手去抱,被小鱼从怀中迅速挣脱,躲到沙发底下。哪怕一个月见上几面,小猫依然不熟悉陌生的气息,角落早已成为它躲避危险的据点。 这回印芸竹没再斥责小姑娘没大没小,她如今心疼亲妹妹心疼得紧,买了好多零食犒劳。 “谢谢姐姐。”印璇乖乖回应,拎着塑料袋将脑袋朝里探。 她和印芸竹一样,笑起来脸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 “在家有没有惹妈妈生气?”印芸竹蹲下身子,捏了捏她的脸颊。 “才没有,”印璇摇头,“妈妈这几天对我特别好,点了好多外卖给我。” 说完,她放下手中的零食,张开双臂丈量着。 这让印芸竹感到惊讶,以单松月的保守性格,断然不会让自家孩子接触新闻报道的“垃圾食品”,或许经历过失去的疼痛,想把心中的愧疚弥补到这上面来。 “外卖再好吃,也要注意适量,平时不能挑食,知道吗?”印芸竹语重心长。 “知道啦!”小孩嗓门嘹亮。 她仰头看自己时,像朵朝气蓬勃的向日葵,哪怕经历再多可怕的事,身上总有股无法被攀折的韧劲。 这让印芸竹不禁想到医院的瑶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那孩子显而易见身体出大毛病,加上蒋诗韵令人寒心的态度,不由得令人唏嘘。 人与人的幸福居然会相差如此之大。 陪印璇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没多久,单松月拎着从菜市场买的对虾,走进门关。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弯腰换鞋。 “你走没多久,妈妈你看,姐姐给我买的零食。”印璇学会抢答,哒哒哒跑过去,捉住一粒果冻,像炫耀挖到的宝藏。 说完,她有把果冻塞进单松月的外套口袋。 换做以往,单女士八成要说两句,现在却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别吃太多,小心蛀牙。” 然后捏住小姑娘的下巴,迫使她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 温馨的场面让印芸竹心头发软,滋滋朝外冒着蜜意,似乎从黄双那件事之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正当她走神时,单松月腰间系上围裙,边走进厨房边问:“对了,小江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今早医生过来检查,说再过几天就能出院。”印芸竹跟上去,捋起袖子去搭把手。 崭新的厨房光洁干净,单扇窗户半敞开,流动的空气荡涤残存的油烟,垃圾桶里装着扣紧的外卖袋子。单松月把虾倒进盆里,从抽屉拿出剪刀,准备处理。 “是吗?最近小璇太黏我,过几天我再去看看那孩子。” 对虾活蹦乱跳,溅起片片水花。印芸竹学着对方的样子,把虾头上的两根须剪掉。从懂事开始,她就会进厨房帮忙家务,手法看起来很熟练。 即便厨艺遗传单松月,做的不怎么好吃就对了。 “其实我一个人就够了,这次回来,是想带小璇看看心理医生。” 状态究竟好不好,还是要看专业的医生怎么说。印璇天不怕地不怕,终究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万一有事憋在心里,将会伴随着整个青春期,直到创伤深。入骨血,再也无法根除。 “嗐,浪费那个钱干什么?”单松月听起来并不愿意。 长辈大多这样,只要自家孩子不磕着碰着,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尤其是花在这方面的钱,更是能省则省。 “妈,以防万一还是得去看,”印芸竹停下手中的动作,严肃道,“大人遇到这种事都吓得回不了神,更别说小孩了。” 这回,单松月没再反驳,一味地低头做事。 沉默几分钟,她回复:“看你。” 她心中竖起的偏见与执拗,也在这件事发生后摇摇欲坠,至少能够听进去意见,这让印芸竹感到欣慰。 一时间,厨房只有备菜的动静。刀刃压。在砧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嘚嘚声。印芸竹洗干净手,准备去客厅歇歇,被单松月叫住。 “等小江出院了,让她来我们家坐坐吧。” 单松月脸上流露出怜悯,想到对方无依无靠,父亲坐牢,连在医院看护的对象都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朋友,一时间感到惋惜。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遭这些罪。”她叹气。 “妈,其实不用的,我怕印璇看见她,会想起来之前的事……” 这个提议让印芸竹内心咯噔,她不大愿意江梦合与自己的圈子有更深。入的交流,然而架不住单女士喜欢。 “不都说去看医生吗?小璇哪能那么娇气,总得请请顿饭感谢感谢,”单松月顿住,窘迫道,“你也不能因为她爸坐过牢,排挤人家啊……” “我什么时候——”印芸竹卡壳,原来她的排斥在对方眼里,成了歧视。 “到时候再说。”她答应得没那么爽快。 “哦对,她出院你也该找段时间放松,最近我上瑜伽课,那老师的弟弟长得一表人才,哪天安排你们见面啊……” 不等印芸竹回答,单松月将人推出去。玻璃门紧闭,抽油烟机的轰隆声带着点闷。 印芸竹苦着一张脸,又被印璇叫去看动画片。等饭菜上桌时,对方闭口不谈刚才的事情,这让她反而开不了口,生怕主动提起,又会伤害感情。 临走前,单松月特意去柜子里翻找出一个不锈钢饭盒,把提前煮好的虾倒进去。橙红的虾肉饱满多汁,散发诱。人的香味。 “这个你带去给小江吃,别放凉了。”她站在门口。交代。 “知道了!” 电梯间回荡印芸竹的回答,她打开车门,将饭盒放在副驾驶,随即开启导航前往医院。 中午的那顿饭,冲淡她离开医院前的记忆。踏上台阶再次走进大堂,她看向楼梯间的位置。 虚掩的逃生通道门落着一把锁,应该是尹书华避免今天上午的事,特意吩咐的。 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印芸竹走进电梯。这里的楼层按钮最多到十七层,再往上则需要用权限卡解锁专用电梯。 当她推门而入时,江梦合正坐在床前,双手交叠落在被褥上。听到动静,她循声望来,平淡的眸底掀起一丝波澜。 “你回来得好早,”女人眼底的情谊几乎要溢出来,“我以为你说早去早回,是哄我的话。” 印芸竹不想被她曲解行为,解释道:“我妈让我带点菜过来,怕放凉了才赶过来。” 闻言,江梦合扫过她左手的保温盒,果然见后者微不可察朝身后藏。 没有戳穿她拙劣的谎言,她轻笑:“谢谢芸芸,也谢谢妈。”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印芸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她郑重纠正:“是我妈,不是你妈。” “我是跟着你喊的。”江梦合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厚脸皮。 “我的妈妈和你的妈妈又不是同一个,你难道……” 话说到一半,印芸竹及时住嘴,想起来江梦合的亲生母亲早已病逝。 在这种时候争辩高下戳人伤疤,是件很没品的行为。尤其对方陷入沉默,显然也想到这一层。 自己可真该死啊。 一时间,房间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印芸竹长长叹了口气。 “对不起,又说错话了。” “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第68章 人人都不看好她和江梦合,可谁又是天生是一对? 江梦合的得意从不写在脸上,除了剧里,她的情绪大多数内敛。不过从略微翘起的眉梢,能看出她应该是喜欢听的。 揭开保温盒时,她小心翼翼蹭过来:“妈做了什么?” 不纠正的后果就是越叫越顺口,称呼无比自然滑出来,甚至本人无知无觉。 印芸竹睨她一眼,喉咙的话卡着不上不下,没好气道:“白灼虾。” 橘红的肉被透明的壳包裹着,半个巴掌大的虾仁饱满多汁,让人食指大动。单松月嫌处理虾太麻烦,去头尾连虾线和壳都不去,美其名曰补钙。 “看起来很不错。”江梦合评价。 她没尝过单女士的厨艺,自然笑得出来,甚至认为这些菜包含长辈对她们的温情与关切。 见她笑意盈盈,印芸竹突然生出几分捉弄的心思。她戴上一次性手套,特地捏起个头最大的虾,仔细剥壳。 这是住院以来,她头回对江梦合这么殷勤。平常要么爱答不理,就算关心,也要披着“顺手”的托辞。 藏住小心思的演技足够粗劣,但爱情使人盲目,江梦合没察觉出不对劲,神情明媚,像只讨食的小狗。 或者说,她下意识不愿往别的方面去想。 她直勾勾盯着剥虾的动作,急切又夹杂着克制。印芸竹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又纤细修长,指甲被修剪得平整,每回都能带动韵律,跟随一起款摆。 第116章 偏偏本人丝毫不知,神态专注,反而衬的江梦合思想龌。龊。印芸竹不算通晓风情的女人,甚至在外人眼里禁欲。 这是体面的说法,难听点便是让人兴致全无,更适合当朋友相处。 虾仁被送往嘴边,江梦合张口咬住,牙关难免碰到印芸竹的指腹。酥酥麻麻的感觉弥漫,印芸竹微不可察缩了下。 “你慢点。” 本想戏耍江梦合,又接触对方无条件信任的眼神,她心里发虚,别过脸继续剥虾:“又没人和你抢。” 脸上的红晕是害羞与愧疚都有,印芸竹迅速抽回手。 见床边的女人细嚼慢咽,她试探询问:“怎么样?” “好吃的。”江梦合咽下,给予非常高的评价。 要知道她素日参加饭局,山珍海味见过不少。本以为会嫌弃家常菜,谁知竟吃得津津有味。 江梦合的喜好难以捉摸,太喜欢或太讨厌不会表现在脸上,只能通过细节仔细考察。而刚才的那些反应,出乎印芸竹意料。 她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说完,不信邪地把刚剥好的虾仁往嘴里送。清苦的味道裹挟河水的咸腥,仿佛坐在夏日蚊虫遍布的湖边,令人难以下咽。 单松月做饭,向来秉持着煮熟能吃的原则,若要说配料的比例,是完全没有的,多放盐和味精还会被教育不健康。 耳旁传来江梦合的吹捧:“妈做的饭都好吃。” “……”印芸竹一噎,“你就算拍马屁,我妈也不会听到。” “这是发自肺腑,才不是刻意讨好。”江梦合这一点最烦人,哪怕在人背后,也会将伪善的面具戴得天衣无缝,让人想纠错都难。 “油嘴滑舌。”印芸竹嘴巴笨,口舌功夫不如对方,索性以这句结尾。 她刚打算把虾仁放进碗里,后者已经自觉掰开筷子,率先一步送入口中。伴随缓慢咀嚼声的,是女人静默品尝的神色。 看起来似*乎真的不讨厌。 印芸竹感到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能吃上你做的饭?”江梦合见她思绪云游,及时将人拽回来。 “替你陪护够累了,还得帮你煮饭吗?” 剩下两个保温盒全是虾仁,印芸竹不想接着受罪,于是拿出一次性纸杯,从橱柜里找到一瓶醋,倒了进去。 澄澈的棕荡入杯中,她将肥嫩的虾仁蘸入,眼前忽地笼罩阴影,江梦合上身前倾,目光灼灼道。 “那去你家蹭饭,行不行啦?” 征求带着恳切,她的态度像哄印璇那个年纪的小孩,尾音要轻飘飘卷起来。 “再说吧。”印芸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落在对方眼里,没有严词拒绝便是默认。 江梦合不算表达情感强烈的那类人,她性子更内敛深沉,也不知最近吃错什么药,住院以后浓情蜜意,快把她按进蜜罐子里腻死。 别是昏迷的时候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印芸竹的呆相被看在眼里,江梦合撞了下她的额头:“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发烧。” “哦。”印芸竹闷闷。 过几分钟,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我没多想,别随便猜我心思。” 接下来,两人便一口一口喂饭。明明伤到的是腰腹,江梦合连手都不愿意抬,软磨硬泡让人喂。吃饭时候也不老实,那双眼睛紧锁,像要把人圈禁在自己的领地,生怕印芸竹下一秒离开视线。 印芸竹有意转移注意,轻咳道:“对了,我上午离开医院的时候,碰到蒋诗韵了。” 提到扫兴的外人,江梦合嘴角笑意消散:“她怎么了?” “在楼下大堂缴费,我跟着她上二十五层,看见那边病房有个小女孩管她叫妈妈,”印芸竹言简意赅,“后来尹书华突然过来,我被发现,就抓紧跑了。” 江梦合比任妤理智得多,至少在这方面,不会像后者冲动地跑到当事人面前对峙。 “她知道是你?”江梦合喝水过掉嘴里的酸味,抽出纸巾擦拭。 “看见了,但没追上来。”印芸竹放下碗,收拾饭盒摞起来。 江梦合没问她究竟怎么上的二十五层,她知道印芸竹很少多管闲事,太难办的事直接退缩,不会在上面浪费分毫时间。 想起任妤这两天过来哭诉,女人蹙起秀眉:“你追她干什么?” “重点是这个吗?外界一直传蒋诗韵和她背后的人有孩子,我亲眼所见,不是坐实了吗?”印芸竹无奈。 她对娱乐圈接触太少,拿不定主意才来找江梦合求助。要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要么向无良媒体披露。但后一种太容易得罪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使手段。 而且尹书华和蒋诗韵不可能放过自己,任由她这个定时炸弹留在外面。 “你说这些,是要替任妤出气?”江梦合重新躺回去,长睫在眼下蓄出细密的剪影。 莫名落寞。 印芸竹哭笑不得,眼前人什么事都能扯到别人身上,兴许刚才虾仁蘸醋的缘故,她嗅到一股酸味。 “我就和你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和任妤又没多少交情,帮她干嘛?再说了,蒋诗韵和我本身就有些过节。” 之前江梦合上综艺那几天,她赶往黄城,被那女人的私生关进杂物间,害得错过现场录制,连带被夹伤的手指好几天才痊愈。 那时候的印芸竹,还因为此事自卑,总担心满足不了江梦合的性。欲,对方嫌弃自己。 她是想着贺平选角一事,让蒋诗韵和江梦合生出嫌隙,如今对家把柄落在手中,直接交给后者最合适。可话到嘴边,又不想被对方听到,生出自己是为了她的得意,于是硬生生将这些说辞往下咽。 她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太好揣测,江梦合轻笑:“放心,我还没把她放眼里。” “不关我事。”印芸竹起身,准备去卫生间把保温盒洗干净。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两人似乎都没放在心上。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动静,江梦合将自己蒙起来,只露出半张脸:“好困。” “困就睡觉。” “睡不着,想洗澡。” 印芸竹望向外面的天,浅蓝点缀缥缈的浮云,离日暮西山还有好几个小时,一时语塞:“大白天洗什么澡?” “这是个人习惯,”江梦合遮住嘴时,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可怜,“再说了,自从我醒来,还没洗过澡,好难受。” “你再忍忍,伤口近期不能碰水的。”印芸竹搬出医生那套说辞。 “不碰伤口就好了,我现在浑身黏糊糊的,感觉快发酵了。” 这个说法听起来挺可爱,印芸竹忍俊不禁。江梦合洁癖严重,去她家时地板上连根头发丝都没看到,可想而知这两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对她产生多大的折磨。 “哪有你这样做护工的?”江梦合像只小动物,缩在被窝里哼哼。 西斜的日光被棱格切割成小方块,照在江梦合散乱的发尾上。 心被人戳出凹陷的小洞,见到此情此景,印芸竹心中感慨。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要是让那群以江梦合为榜样的影迷看见,端庄清冷气质的女神滤镜恐怕早已碎裂一地。 “你想怎么办嘛?她的语气被传染,跟着柔和绵密起来。 “你帮我擦擦。”江梦合蛄蛹,亏她还在养伤,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负责。 听到这话,印芸竹脸红。 两人之间不是没坦诚相见过,该看的该摸的全都做过,但那是曾经,如今让还没破镜重圆的其中一位赤。身。裸。体,躺在另一个人面前…… 根本不敢想面面相觑有多尴尬,何况她自己不是断情绝爱,多少会有七情六欲,要是到时候被捉住小尾巴调侃,自己在江梦合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 让她这种心怀不轨的人干这些事,就像亵渎江梦合为印璇受的伤。 “不要。”印芸竹拒绝。 “为什么?”江梦合不解,“都是女b怕什么?” “你还好意思讲!”捕捉到女人嘴角的促狭,印芸竹捉起小方巾朝她脸上扔,“这会儿知道是女b,之前干什么了?” 话音落下,房间一片寂静。江梦合望她,无辜地举起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静默弥漫,她又补充:“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印芸竹原想死鸭子嘴硬,又被这见风使舵的态度逗笑了,有些话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乖啊?” 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江梦合挑眉:“乖?你用这个字形容我?” 她自诩感情中的上位者,绝对不允许后辈,尤其比自己小的印芸竹,用这种含有宠溺的形容词套在自己身上。本想出言阻止,又见印芸竹脸上绽开真心实意的笑,又什么火都熄灭了。 江梦合以前从没发现,自己也会有含。着委屈往下咽的一面。 她叹气,歪头故作可怜:“是呀,芸芸看我这么乖,就满足一下姐姐的小愿望,好不啦?” 第117章 印芸竹愣住,莫名的情绪忽地从心头滋长,逐渐上涌。 眼眶发热,胸口也跟着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从前的江梦合不是这样的,她会骄傲地站在高处,静默看别人为她掏心掏肺地奉献讨好,就像标榜在身上的胜利者勋章。 如今也学会了低头,只想让自己称心如意。 没人攥住女人的衣角,使其跌落神坛,而是对方主动走下来,终于肯直面过去那个狼狈的印芸竹。那段时间与江梦合相处,她总会被施加在对方身上的璀璨星光迷了眼。 想着那么多人喜欢江梦合,凭什么对方偏偏选中了自己呢? 凭什么呢? 她配不上如此漂亮优秀的女人,难免同人比较,患得患失,却也忽略江梦合也只是个普通人。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印芸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先可恨还是可怜。 心中掺杂太多复杂情绪,她双眼湿润,笑着说:“你别这样。” 江梦合还想调侃,她感觉自己这番话,对面应该会受用,可凝视印芸竹,察觉到微湿的眼角,瞬间慌了神。 “芸芸,你别哭呀,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她急得掀起被子,顾不得插在身上的管子,作势要下来。 慌乱中趔趄,险些跌落床下。 见她这危险的举动,印芸竹忙不迭跑过去,蹲下身子搀扶住。 江梦合身形一歪,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两相对视,女人抬手,用拇指轻轻揩去眼角的湿润。 “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跟着哭。” 揪心的疼钻进胸腔,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矫情什么啊……”印芸竹重新把她抱上。床,用袖口随意荡着眼睛。 不知这话是说自己,还是在说江梦合。 “你才不矫情,”江梦合摸。摸她的脸,享受难得的温存时光,“终于舍得心疼我了?” “我哪天没心疼你?”印芸竹不喜欢被形容得冷血无情,攥起拳头挥了下她的肩膀。 力道极轻,江梦合配合地朝后仰去,两人莫名其妙笑起来。 等笑够了,她舒展眉眼,故作轻松:“心疼我,又不喜欢我,玩弄我的感情有意思?” 真心话总伴随玩笑说出口,印芸竹不想破坏氛围,起身:“看我心情。” 她不喜欢一段关系的开始与结束,是要靠口头的承诺来界定。感情是虚无缥缈的,很难在这段无形的线条上打点,她更愿意水到渠成。 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两人心意恰好相通。 江梦合细细揣摩她的回复,见印芸竹朝卫生间走,好奇:“你去哪里?” “帮你清理一下,免得到晚上折腾我睡不着觉。”印芸竹扶住门框,探出半个脑袋。 温水浸入纯白的毛巾,她调试好水温,走到外间,而躺在床上的人早已准备好,衣服脱得差不多。 掀开一角,露出光洁的肩头,印芸竹无奈:“倒也不用动作这么迅速。” 她一只手揽过江梦合的腰身,另一只手扶她起来。柔软温暖拂过肌肤,随后带起令人战栗的凉意。 两人都没什么旖旎心思,江梦合默默看她,喟叹道:“你说我年老以后卧病在床,你是不是就会这样照顾我?” 这次,印芸竹学聪明了,没再跳入她挖的陷阱。 “你老的时候,我又不会陪在你身边,”她又觉得这话恶毒,换了个说法,“说不准我比你死得早。” 江梦合叹气:“算了,二三十岁风华正茂,想这些干什么?” “明明是你先说的。”印芸竹反驳。 被褥的温热挥发得彻底,当她擦过伤口时,手轻轻拂过,不敢用力。 “还疼吗?” “不是和你说了?能用这次疼换你的关心和另眼相待,也算是值了。” “你又说这些。” 印芸竹有时候蛮佩服她,这苦中作乐的精神寻常人少有。 两人正絮絮叨叨讲话时,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印芸竹以为是医生,喊了声“请进”。 贺平怀里捧着花过来,跟在身后的米莹捧着果篮,一脸暧昧地看两人互动。 印芸竹尴尬,把温毛巾搭在床头柜上,起身迎接:“你们怎么来了?” “听语气不太希望我们来?”贺平见江梦合精神气不错,难得开起玩笑,“来的不巧,没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印芸竹连忙摆手,腾出椅子让她们坐下,又去旁边的茶水机倒茶。 江梦合一言不发,嘴角含。着难以明说的笑,似乎顺从贺平的说法,这让印芸竹更加尴尬。 “平城那边剧组收尾,我和小米听说小江醒了,赶过来看看,”贺平端起茶水,“赵老板在楼下停车,她和这里的院长熟悉,顺道过来叙旧。” 闻言,印芸竹心中咯噔,和床上的江梦合对视。 “恢复得不错,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只是回家还要继续养,很多细节要注意。”她选择将这件事隐瞒。 “原本想找叶经纪人商量影片上线的宣发形式,不过她最近挺忙,打好几次手机都是留言状态。”贺平道。 “这么快?”印芸竹以为,这件事至少要等到春节再商量。 贺平是个精益求精的性子,往难听了讲就是吹毛求疵,尤其这部影片斥资耗费巨多,加上选用初生编剧的剧本和新锐演员,稍微差池很容易一脸扑向,因此在后期要着重下功夫。 “还有很多特效要细化,这不是你们要操心的事,”贺平看向江梦合,“小江,现在有空吗?” 看她们的气氛,是要谈工作,左右留在这里听不懂,印芸竹站起来:“我去楼下拿药,你们慢慢聊。” “我跟你一起。”米莹一同起身,给她们腾空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病房,天色微暗,霞光掺杂微末的蓝,逐渐向西方过渡。走廊尽头的窗户投射傍晚的橘,把周围的白墙染得金黄。 印芸竹走在前面,身后传来米莹的抱怨:“哎哟你慢点,两条腿跑那么快……” 说完,对方拽住她的手肘,神秘兮兮道:“你是不是心虚,知道我接下来要问你什么了?” “什么?”印芸竹装傻。 “行了,知道你和江梦合有一腿,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认识的?”米莹和她并肩走进电梯,“传授点经验给我,以后遇到喜欢的小鲜肉,我也这样钓着人家。” 鲜红的数字跳动,印芸竹小声反驳:“不是钓着,就普通朋友——” “骗骗别人得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米莹双手搭在太阳穴处,“刚才我可都看见了,江梦合看你那眼神饿狼似的,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一楼,两人相继出门。印芸竹左拐,顺便去角落的贩卖机买点东西。 轻薄的荧幕白光投入眼底,医院随处可见的贩卖机,刷脸便能买到各种抑制剂和阻隔贴,除此之外,内服药剂也会提供。 比如减少伤口愈合时间的营养液。 “你都知道了还问。”印芸竹回想江梦合的血型,寻找最匹配的系列。 “真的假的?” “假的,八字没一撇,”她付完款,传送带递出一瓶营养液,“别乱猜。” 米莹撇嘴:“这次贺导可是奔着票房去的,这个节骨眼江梦合要是爆出恋情,还是和女b——” “和我有关系吗?” 不知触发哪个关键词,她转身正视身旁人:“她的星途重要,我的事业同样重要,我有分寸,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是我的私事。” 耳畔回荡刚才在病房,江梦合对自己说的体己话。女人温情毕露,生怕心意传达不到自己心里。 莫名的,印芸竹对米莹的话生出抵触和逆反,她骨子里本就带着叛逆,只是时刻被外界的言语和评价规训。 人人都不看好她和江梦合,可谁又是天生是一对? 第69章 “江梦合,我们重新开始吧。” 等贺平下楼时,见两人站在贩卖机前,走上前打招呼:“人也看过了,小印,这两天你好好照顾她,不着急回来上工。” 女人发丝随走路的大幅度动作款摆,意气风发得像她们的同龄人。 米莹正因自己的冒犯感到尴尬,对方的出现无疑替她及时解围,摸着鼻头讪笑道:“回见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上,斑驳的日光凑到脚边,印芸竹手持营养液,在楼下的长椅调整好一会儿情绪,才重新进入电梯。 推门而入,江梦合坐在床边:“贺导走了好久,你怎么才回来?” 她注意到印芸竹手中的瓶子,伸手去接:“给我的?” 冰凉的玻璃瓶外包装介绍各种功效,即便是面向ao推广的补充剂,许多beta仍然趋之若鹜,用足够的消费力自欺欺人,证明三种第二性平等。 “整天待在你的病房,去楼下透透气。”印芸竹走到窗前,推开玻璃。 第118章 新鲜空气涌入,傍晚温暖的风裹挟橘黄。色的霞光,天际染上瑰丽的色彩,燥热的盛夏即将降临。 不知是因眼前景象,还是在楼下反驳米莹的那番话,长期困扰她的,使心胸狭隘的囹圄渐渐消解。 她深吸一口气,垂眼看楼下的小花园。浓密的绿化带中。央簇拥着歇脚的凉亭,小姑娘正被护工领着,迈着蹒跚脚步朝前走。身后的赵贞芳和尹书华望着这副景象,不知在讨论什么。 陡然回神,江梦合喊了她好几声。 她转头,见女人把营养液放在床头柜,无奈看着自己:“二十五六的年纪,怎么一天到晚心里装着事?” 印芸竹抿唇,反问:“你刚刚说什么?” 江梦合笑,耐心复述:“我说,给我买这个干什么?我喝了没用,又不能变成她们。” 她指着营养液上的宣传语,无奈耸肩。 “说不定呢?”印芸竹难得愿意接她的玩笑,双手搭在窗台上,上半身前倾快要探出窗外。 她的言语流露出几分苦中作乐,江梦合心领神会。 “也是,要是能像她们,我们也不会这么艰难。” 迟迟不敢表明心意,连确定恋爱关系也踌躇不定。 话音落下,她顿住,连忙扯开话题:“最近老是说这些有的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伤到脑子了。” 最近江梦合总爱自嘲,似乎明白印芸竹不喜欢她道德绑架似的讨好。被对方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她的心态悲观许多,也只有在梦里,才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聊以自。慰。 房间陷入沉默,窗外的喧闹被距离拉远,传入耳中更加虚幻。 江梦合望向印芸竹的背影,这些天在医院照顾,她气色渐好,与之对应的,眼前人清减不少。不大的骨架支起宽肩衬衫,纯白的布料透出肩胛的轮廓,背部显得单薄。 她肤色白,被光影打磨后有着青春期女孩的水灵。 久久未等到印芸竹的回应,她敛眸,准备重新躺回床上。 掀开被子时,听到一声喟叹。 “艰难又怎么样?以前没把这些当回事,现在你还会介意?”印芸竹回头,“如果你害怕,早就该回头的。” “我也是。” 刚开始,江梦合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四目在空中交汇,她的眼底浮现犹疑之色,渐渐被诧异取代。 她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小心试探:“你什么意思?” 印芸竹不语,重新转身,单手托腮看向窗外,像怀揣青涩心事的少女。 “你什么意思啊?”江梦合瞥见她发红的耳朵尖,面向她跪坐着,身体前倾想要下床。 迟迟没听到回复,女人却不急,手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单,语气紧张中带着溢于表面的激动。 “芸芸……” “好啦!”印芸竹受不住剖心的肉麻情话,急忙打断,“把伤养好,出院以后再说。” 后面没了动静,她好奇转身,见江梦合盯着自己,唇角弯起微妙的弧度。夕阳的余晖透过眼底,将她的双眸照得亮澄澄的。 落日像颗油黄的咸鸭蛋,慢慢坠入西山。 “别这样看着我。”印芸竹别过脸,经过病床时手腕被人拉住。 “真的没有做梦?”女人的眼弯得像两片月牙儿。 小心翼翼的讨好态度戳中印芸竹的心,想起以前无数次辜负对方,俨然将曾经的自己打为坏女人。 否则,江梦合该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对不起,”她垂眼看两人交握的手,“原谅我的任性。” 手腕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江梦合把她拉过来,四目相对,彼此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我活该,只用这么点伎俩,就把我的芸芸骗到手了,”江梦合歪头,“怪我反应太迟钝,也怪我自以为是,什么都不和你商量。” 长久的关系需要无数次的妥协和理解,她太小看印芸竹的喜欢,低估对方想要走下去的决心。不过确实不该怪江梦合,毕竟印芸竹的外表太具欺骗性。 像从小到大服从长辈安排的乖乖女,从不行差踏错一步。 印芸竹骨子里是个叛逆的人,在如流水线的轨迹上行进二十年,终于掌握人生的主动权。从摆脱家庭的束缚,到一步步实现经济自由,直至贺平找上门,算是寻找到梦想的价值。 “什么你的我的,”印芸竹躬身,被女人的眼神勾得脸颊发烫,甩手道,“你是你,我是我。” “那我是你的。”江梦合丝毫不觉得委屈,扮作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她扬起左半边脸颊,意思再明显不过。 “什么啊……”印芸竹鼓起双腮,讷讷道。 然后趁江梦合不注意,在她的脸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不像印璇亲姐姐时响亮地表达爱意,是唇。瓣掠过柔软的安静,夹杂着温存和珍惜。 江梦合这下是真的信了,又捧着右半边脸颊,得寸进尺:“这边也要。”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印芸竹脸皮学厚了,凑上前就要吻住。 谁知江梦合比她更快,转头封住她的嘴唇,眼皮微垂,最后缓缓闭上。 印芸竹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心尖跟着发烫。 两人舌尖相抵交缠,她抚上江梦合的鬓角,拇指在女人的耳后摩挲。她不会调。情,动作带着几分生涩,可正是这一点,更是挑起对方的欢喜。 灼热的气息喷薄交融,不像**上追求极致的刺。激,她们相对而坐,感受彼此胸膛剧烈跳动的心脏,最后额头相抵,调整呼吸。 身份快速转变,可相处模式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在接下来的几天,江梦合更加黏着印芸竹,连办公时都要抵在她的肩头,安安静静盯着屏幕。 像只趴在肩膀上的慵懒小浣熊,偶尔打个哈欠,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过去。 印芸竹唤她时,嘴里会嘀嘀咕咕应答,眼睛又不曾睁开。 黏黏糊糊的氛围持续到出院那天,印芸竹去楼下办理手续,接到单松月的电话。 “听嘉丽说小江要出院啦,请她来家里吃顿饭呗。”嘈杂的背景混合抽油烟机的噪音。 正值周末晌午,大堂人来人往,她走出电梯,回绝道:“她还要回家放行李,赶不上午饭哎。” 病房门口,江梦合坐在行李箱上玩手机,余光瞥见她的身影,息屏冲她比口型。 谁啊? “我妈,”印芸竹回答,“让你去我家吃饭。” “哎你把电话给小江,我有话和她说。”那头的单女士听到江梦合的声音,忙不迭说。 手机歪到一旁,江梦合贴着麦克风礼貌打招呼:“阿姨好。” 这会儿懂分寸,没在单松月面前喊妈,印芸竹量她没那个胆子。 “梦合啊,来我们家吃午饭啊,阿姨做了好几道菜给你补补身体,听芸芸说你爱吃白灼虾,我这次做了两碟……” 长辈唠叨起来就会没完,江梦合竟然有耐心一一回应,最后语气为难道歉。 “阿姨,我这边行李太多了,恐怕过去会添麻烦。” 她回望门口三个行李箱,全是住院时零零碎碎的日用品。在出院的前一天,为了减轻负担,印芸竹连夜解决好几个果篮,为此差点受凉。 “这算什么,先放我们家,我让嘉丽和小璇去搭把手,她们人已经在路上了。” 先斩后奏卓有成效,两人对视了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无奈。 “那好吧,我们在医院等她们。” 与此同时,贝嘉丽死死盯着行车记录仪,在医院门口的露天停车场倒车入库。印璇坐在副驾驶,两条腿晃荡,嘬着嘴里的棒棒糖。 “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晓得帮我忙,下车!” 女人解开安全带,语气充满嫌弃。 “我怎么帮你嘛,未成年不能驾车。”印璇搬出道理一套一套,被贝嘉丽弹了脑门。 “小屁孩还学会顶嘴了。” 一。大一小下车,小姑娘正准备跟在人屁。股后面,被拦在灌木丛旁。 “你在这边看车,江梦合这人事儿多,行李肯定也不少,后备箱暂时不锁,”贝嘉丽转动钥匙扣,嘱咐道,“如果有可疑的怪阿姨怪叔叔过来,直接往车里钻,或者给我打电话,知道不?” 她点了点空荡荡的的脖颈,而印璇相同的位置挂着新买的通讯器。 “不许说江江!”印璇横眉竖目,像只炸毛的小刺猬。 贝嘉丽轻啧,对她的顶嘴行为感到不爽:“等会看我不行,过来搭把手。” “知道啦,你啰嗦的嘞!”印璇把嘴里的荔枝味棒棒糖嚼碎,态度散漫,不知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 等人踏上台阶,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印璇百无聊赖靠在副驾驶门上,环顾左右排查“可疑的人”。 灌木丛低矮茂盛,酝酿泥土的腥味。盛夏枝头树叶繁茂,绿荫遮住她矮小的身影。 附近是个小公园,提供给病患散心透气用。因靠近专用病房的楼栋,平时鲜有人至。 第119章 此刻,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坐在地上,玩弄刚摘下来的树叶。明明随处可见的东西,对方却如获至宝,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咕哝些听不懂的暗号。 印璇踮起脚,隔着灌木见她这么邋遢,不禁皱眉,冲她喊道。 “脏死了。” 对方似乎没听到她的话,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这让印璇生出几分恼火。 “喂!你脏死了!”她嗓门尖锐,平时没和贝嘉丽少鬼混,讲话染上后者的流里流气。 闻言,那个小女孩寻找声音的来源,锁定目标后,还以为印璇在和她打招呼,于是扬起手中的叶子,咧嘴傻笑着。 印璇看不下去,绕过灌木丛走进小公园,走到她面前。 “你坐在地上,不脏吗?”她扬起下巴。 仿佛感受到她并不友好的态度,小姑娘皱眉,在脑海思索一瞬,张大嘴巴:“瑶——瑶!” “你叫瑶瑶啊?”印璇本不愿和邋遢的小孩玩耍,又见瑶瑶主动示好,不自在伸出手,“算了,不和你计较,我拉你起来。” 她在学校和小区就是孩子王的存在,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惹得一众老师看她就头疼。家长会上,也没少拿她倒数的成绩单找单松月谈话。 因此,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印璇,在别的小朋友面前难免有几分倨傲,并将过往的闯祸事迹当成炫耀的资本。 见瑶瑶没反应,她头疼,小大人似的叹气:“你怎么听不懂人说话?” 话音刚落,肉乎乎的小手落入她的掌心,瑶瑶借力蹬腿,却又无力跌坐在地。 她同样苦恼,含糊不清道:“瑶瑶,瑶瑶站,不起来。” “嘿,搞半天原来是小傻子。”印璇毕竟还小,许多话没多斟酌就轻飘飘开口,也不考虑会不会伤人。 她蹲下身子,见瑶瑶紧拧五官。 “你才是,傻——”瑶瑶拖长尾调,像被这句话刺。激到,眼眶泛着水润。 突如其来的哭吓到了印璇,想到贝嘉丽和印芸竹还在楼上,怕被撞见误以为她欺负小孩,慌忙解释:“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哭的。” 她胡乱摸索口袋,只找到一根棒棒糖,于是递过去:“诺,给你的。” 皱巴巴的包装纸析出浅绿的颜色,天气炎热,已经有部分糖霜融化在表面,卖相看起来并不好。 见瑶瑶呆怔,印璇以为她嫌弃:“你别看不好看,很甜的。” 恰好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护工不知何时跑过来,见瑶瑶坐在原地,连忙把她抱起来。 “去推轮椅的功夫,小祖宗你怎么就乱跑?”她掸了掸小孩屁。股上的灰尘,瞥见旁边的印璇。 “你哪家的小孩?这里是医院,不能乱跑的。” 护工把瑶瑶抱上轮椅,瞧见她握住的棒棒糖,不耐烦道:“别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你怎么就不听呢!” 说完,她把那根棒棒糖扔到地上,棒棒糖陷入沙土,表面脏兮兮的。 面对不熟悉的大人,印璇天大的胆子都没了,小声替瑶瑶分辨。 “她是傻子,你和她讲听不懂的——” “你才是傻子呢!谁家小孩啊这么没礼貌。” 护工白了她一眼,像把上班的怨气尽数撒到她们身上。反正周围没人看见,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瑶瑶乖巧坐在轮椅上,已经习惯这种态度,捏住掌心被蹂。躏的叶片,不再言语。 “老妖婆,呸!”脑海回荡贝嘉丽教她的为人处世,印璇泼辣劲儿上来,冲地上不标准地啐了口。 说完撒腿就跑,不顾后面护工气急败坏的谩骂。 走到小亭子旁边,她下意识转身,刚好和轮椅上的瑶瑶对视。后者探出半个脑袋,冲她眨巴眼,又巴巴望着地上的棒棒糖。 印璇脚步一顿,直到两人消失在转角处,才没骨气地跑回来,把棒棒糖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藏进袖口。 回到那辆黑色的suv旁,远远就见印芸竹把行李箱搬到后备箱,而贝嘉丽双手叉腰,不耐烦地拿起手机。 刚准备打电话,小豆丁哒哒哒跑到面前,她连忙把人拉到旁边,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要死,谁让你到处乱跑?” 幸好她跟印芸竹撒谎,印璇只是去上厕所了。再经历黄双那样的事,以印芸竹外柔内刚的性子,非把自己生吞活剥不可。 “我刚刚遇到特无语的一人,差点和她打起来。”回想起那件事,她还是闷闷不乐,混小团体时的口头禅都逼出来了。 “咋?”这时候的贝嘉丽竖起耳朵,一脸八卦。 “刚才遇到一个小孩,想给她糖吃,后来她家长来,直接把我给的糖扔了,还说不干净,”印璇自己就是个小孩,描述时言辞老气横秋的,“各种阴阳怪气,我去,我要被气死了!” 刚说完,贝嘉丽对她脑袋一顿暴揍:“跟谁学的脏话,快点改了!” 后脑勺火辣辣地疼,印璇捂住,一脸委屈:“还不是和你学的?” “你还有理了?” 眼见又要拌嘴,贝嘉丽背后忽地一凉,江梦合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冷笑道。 “贝小姐嘴上说着帮忙,背后跑到这里偷懒,累活全让芸芸一人做了,还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她刻意加重“朋友”两字,暗讽的意思太明显。 贝嘉丽倒吸一*口凉气,不服气起身和她对峙:“哎江梦合你是不是找事儿?别以为现在身上有伤,我就奈何不了你。” 自从知晓她和印芸竹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对江梦合的明星滤镜碎了一地。尤其见自己发小为情神伤,酒吧买醉的没出息样,更在背后没少蛐蛐她。 被她推搡了下肩膀,江梦合弯唇,笑意不达眼底,像故意激怒她,轻飘飘道:“是吗?” 女人侧脸,见不远处印芸竹忙碌的身影,眉眼逐渐柔和。 “那你先打听,芸芸会同意吗?” 她抬手撩开额前的碎发,挑眉的微动作被尽收眼底,就像赤。裸。裸的挑衅。 贝嘉丽愣住:“你什么意思?” 江梦合笑而不语,作势准备离开。尽管她期待贝嘉丽得知自己好消息,可更希望由印芸竹亲口告知。 有些人天生气场不合,碍于之间的共友会有所收敛,恰恰贝嘉丽是一点就炸的性子,对上心思深沉的江梦合,简直毫无胜算。 肩膀被人攥住,贝嘉丽语气急切:“少做谜语人,你把话说清楚……” 感受肩上的力道,江梦合皱眉,刚要拍开,身旁看戏的印璇动了。 只见小萝卜头飞奔向印芸竹,高喊:“姐姐——贝嘉丽欺负江江啦!” “印璇你完了!”贝嘉丽一噎,顾不得质问江梦合,连忙追上去,作势要教训。 印芸竹看着后备箱码得整整齐齐的行李箱,里面装的多是洗漱用品和贴身衣物,算不上笨重。 刚关上后车盖,印璇狗腿子的告状虽迟但到。她扯了扯印芸竹的衣角,示意后者朝自己手指的方向去看。 循着望去,贝嘉丽扑过来,捂住她的嘴不让乱造谣。被印璇咬了一口,小丫头大叫,腿兔子似的乱蹬:“你欺负完江江,又要欺负我!” 听到这话,印芸竹蹙眉,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也了解个七七八八,轻声呵斥:“你们别闹,江梦合伤还没好,别惹她情绪波动。” 贝嘉丽百口莫辩,见在她面前解释不通,索性拿印璇撒气。 “这张嘴一天天尽乱讲,回家我就拿刀割掉——”吓唬完,她捏住印璇的嘴唇,看起来像只小鸭子。 两人打打闹闹,一时间忽略了别人。 见江梦合走过来,印芸竹脸红,替她们感到丢脸:“你别见怪,她们平时就这个样子。” “嘉丽虽然脾气暴躁,但对朋友挺好的,”她似乎想到什么,轻轻捏住江梦合的手,“你要是有什么介意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说。” 吸取之前的教训,她要学会沟通,更怕有些事藏在心里发酵,到最后成为伤害彼此的双刃剑。 江梦合反握住她的手,趁另外两人没注意到这边,凑到嘴边轻吻住掌心:“没事,我不在意这些。” “失而复得,已经很幸运了。” “芸芸,我不想让你为难。” 这些话,更加深印芸竹的愧疚,戳中她心中最柔软敏感的一处。 “江梦合,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道。 第70章 “江梦合,你是属狗的吗,怎么这么喜欢咬人?” 重新开始。 这句话掺杂太多情感,带着抹平过去的决心。印芸竹是个内敛的人,大多数表达带着润物细无声的委婉。如此直白袒露“重新开始”,比以往的告白更加热烈。 江梦合脸上头回露出明显的错愕,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贝嘉丽揪着印璇的头发走过来,才回过神来。 “贝嘉丽!你放开啊——”小丫头被扯得生疼,又不得不追随对方的步伐,好让自己不那么疼痛。 第120章 “来来来,把你带到你姐面前,要告状得趁早,”贝嘉丽弯腰,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不然我就告诉单姨,你上次期末考四十分藏考卷的事。” 印璇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知道在学习上,亲姐断然不会包庇自己,于是向江梦合投去求助的目光。 “江江……” 眼眶含。着一汪泪,脸颊因争辩红透了,可怜巴巴看过来时,令人难以招架。 “小璇,过来。” 兴许眉眼与印芸竹有几分相像,江梦合生出爱屋及乌的心思。她蹲下身子,冲她拍手。 印璇兔子似的飞奔过去,扑进女人怀中,哼哼唧唧像找到替她撑腰的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对贝嘉丽比了个鬼脸。 “好啦,再不回去菜都凉了,妈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印芸竹又好气又好笑,有这两人在,永远不会觉得无聊。她下意识望向身旁的江梦合,见对方眼底浮现真心实意的笑,不禁欣慰。 如果朋友和家人能够让她感受到温情的话,至少能减缓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 四人吵吵闹闹坐上了车,贝嘉丽和印璇坐在前面,江梦合与印芸竹在后。 泉城即将步入盛夏,沿街的行人身穿浅色衬衫与短袖。暴晒的太阳刺进挡风玻璃,在空调出风口照出小片光块。 回到天成小区,印芸竹想着吃顿饭的功夫,于是没去后备箱拿行李,扶住江梦合的手爬楼梯。 老式小区没电梯,加上当时这栋楼建成时,刚好时六层,因此在搬动重物上楼时格外麻烦。 两人交握的手濡湿温热,女人垂眼见十指相扣,轻哼:“又不是七老八十,还不至于连路都走不动。” 印璇总是最快跑上去,哒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内。听到她们落后一步讲悄悄话,贝嘉丽没忍住,从抚手处探出半个脑袋。 “我说你们不至于吧,单姨还在家呢,能不能收敛点?” 这句话提醒了印芸竹,换做以前和朋友肩抵肩并排走,她不会有太大感觉。如今和江梦合真的有点什么,纵然外人察觉不出端倪,自己也会做贼心虚撇清关系。 印璇垫起脚尖看她们,嘴里发出起哄的声音,被贝嘉丽一把按住脑门,警告道:“你也是,好好吃你的饭,不许乱讲话。” “你才大嘴巴呢!我肯定不会说的。”小姑娘挣脱桎梏,翻了个白眼。 两个半斤八两的人来回争吵,嗓门大得隔两层楼都能听见。即将到达家门口,单松月先一步开门,从门缝朝外望。 两人及时松开手,改为搀扶的动作。 “来啦,我刚把炒菜盛出来,”她敞开门,从鞋柜找几双凉拖,“怕你们还在路上,想打电话问问。” “我的那双给她吧。” 见女人翻箱倒柜,印芸竹抽出自己的洞洞鞋,抵在江梦合的鞋尖前。住院这段时间,女人换成平底鞋,身量比印芸竹矮了些,又因比例很好,因此看起来差不多。 三十六码的鞋,江梦合穿起来挺合脚。她似乎头回尝试这种风格,窘迫站在原地,像线下店试穿又觉得不满意的顾客。 贝嘉丽憋住笑,她热衷看对方尴尬到不知所措的模样。尤其不久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到单松月面前乖得像只兔子。 “妈妈——我要吃饭!” 印璇踢开鞋,迫不及待跑到餐厅,双手搭在桌沿,两眼放光。 “把手洗干净再吃!”单松月挪过换鞋凳,冲餐厅的方向高喊。 “知道啦!”印璇遥遥回应。 和小孩交代两句,单女士这才起身,端详江梦合的眉眼:“小江和之前比,胖了不少。” 长辈似乎对小辈的饭量有种莫名的执着,哪怕是上镜需要克制饮食的女明星。 “阿姨的饭菜很合胃口。”江梦合笑着回应。 贝嘉丽翻了个白眼,撞开她的肩膀走进餐厅,和印芸竹一起帮忙摆盘盛饭。 白瓷碟整整齐齐排列在桌上,补身体的食材几乎全放在江梦合那头。印芸竹和她并排而坐,贝嘉丽和印璇在对面,单女士坐在单人位。 “医院住得习惯吗?”她剥虾给江梦合,蘸醋递过去。 贝嘉丽噗嗤笑出声,无奈道:“单姨,哪有人问医院住得习不习惯?” 这和殡仪馆欢迎客户再次光临的话术同样地狱,不怪人怀疑,印芸竹的嘴笨说不准真是遗传单松月。 收到提醒的单松月连连点头:“对对,是我疏忽了。” 江梦合的碟里已经堆起小山丘,青嫩的蔬菜和酱色的肉片相融,她少应付这样的阵仗,平时商务饭局上,曲意逢迎更多。现下面对真诚的招待,反而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芸芸照顾得很好。”江梦合侧脸,望向身旁人。 印芸竹正在剔排骨,闻言动作一顿。 “我不是专业护工,肯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她谦虚,桌下的腿暗暗顶住对方的膝盖。 隔着轻薄的布料,彼此的体温逐渐灼烫。江梦合面不改色,始终保持礼貌的笑,身下却已经抬腿,半搭在印芸竹的大。腿上。 压迫感令人窒息,印芸竹下意识去看单松月,见后者丝毫未察觉,松了口气的同时瞪向身侧,意思不言而喻。 你老实一点。 明明是你主动的。 江梦合的双眼不含情绪,无辜得像一眼透底的清澈湖水,气得人牙痒痒。 “咳咳——”贝嘉丽突然咳嗽,见众人注意力转移自己身上,讪笑道,“呛水了。” 对面两人的眉来眼去被她尽数看见,没想到在单松月眼皮子底下,她们明目张胆调。情。 “人出来了就好,”单松月欣慰,“以后吃不惯外面的菜,随时来我们家,你单姨没什么别的本事,就做得拿手好菜!” 自从听说江梦合爱吃她的菜,单女士整个人飘起来,下厨房的次数肉眼可见增多。 贝嘉丽不忍直视,扶额挑拣碗里的菜,印璇则拼命嚼完嘴里的肉,惊喜道。 “好耶!以后江江经常来我家,又多个人疼我嘞。” 小孩嗓音软乎乎的,摇头晃脑带着点鼻音。她的情绪全写在脸上,还没学会大人虚伪的表面功夫那套,更能传达情谊。 “怎么那么贪心,我疼你不够?”贝嘉丽不满啧声。 “江江,你教我弹钢琴吧!”印璇自动忽略,殷勤看向对座的女人。 “我也能教你东西啊!”贝嘉丽转过她的肩膀,“你上次英语作业,还是我辅导的呢。” “你对我再好,也不是姐姐的人——” 小姑娘口无遮拦,料想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贝嘉丽连忙夹起鸡腿,塞进印璇的嘴里:“吃的你饭吧!” 看她们四个人餐桌吵吵闹闹,单松月笑而不语,视线时不时扫过江梦合的脸。 长得标致,性格又好,就是身世太可怜。步入更年期的人多愁善感,她也不例外,心中无处安放的疼爱全都灌在江梦合一人身上。 慈爱的目光让人难以忽略,江梦合和印芸竹低声讨论哪道菜好吃,抬头就和单松月对视,于是礼貌点头。 更给对方接下来的话增添勇气。 “小江啊,你现在一个人住啊?”单松月询问,“有没有男朋友啊?” 话音落下,方才其乐融融的餐桌顿时安静。 贝嘉丽诧异地看向三人,印璇也知氛围不好,纠结啃着筷子的一头。 印芸竹手一松,汤匙瞬间掉进碗里,发出铛然的尖锐动静。 “妈——”心头窜出一股无名火,她欲言又止,换了副委婉的说辞,“吃饭呢,聊这些干什么?” 这话算不上冒犯,然而场上四人全知道她们的关系,气氛逐渐微妙起来。 “我就问问,不方便说算了,小江一个人多不容易,住院都没家里人来探望……”单松月尴尬,没好气地瞪向印芸竹。 她只当寻常套近乎的聊天,比如家是哪里人,在什么地方工作,有没有谈男朋友,诸如此类。 印芸竹把汤匙捡起来放到旁边,进厨房拿一个新的浸入海碗。重新落座时,手覆上江梦合的手背,像是无声的安慰。 女人屈起指节作为回应,素银戒指被捂得滚热,仿佛在食指烫出深切的烙印,来证明彼此坚不可摧的决心。 小动作稍微让人放下心来,印芸竹神经不再紧绷,渐渐放松下来。 心中坦荡时,就是普通唠嗑,一旦藏了秘密,便会敏感得草木皆兵。 “我工作太忙,怕另一半受不了聚少离多,到现在没谈恋爱,”江梦合心理素质强大,“毕竟是自己的问题,总不能耽误她们。” 这话说到单松月的心坎:“我家芸芸要是有你一半省心,也不用我天天催。” “好孩子,没事的,你还年轻,慢慢找总会遇到好男人。” 印芸竹:? 她坐正身体,小声提醒:“妈,我二十六了。” “你也知道自己二十六?”单松月原形毕露,“成天尽让我。操心,让你相亲跟上坟一样!” 第121章 好像对她和江梦合的态度还真不一样。 印芸竹抿唇,盯着面前被剔干净的鱼骨头陷入沉思。 “对了小江,喜欢啥样的告诉单姨,我认识不少好小伙……”就连贝嘉丽的油嘴滑舌,都不及江梦合带给她的一半舒心,单松月笑不拢嘴。 前者明显带着逗长辈开心的话术,后者几乎看不出刻意的痕迹。 也亏江梦合足够耐心,居然能将长篇大论全都听完。 “阿姨,其实这些外在条件都是次要的,我更看重一个人的品行。” 贝嘉丽五官拧在一起,差点没笑出声来,用口型对江梦合比划。 你装什么啊? 反观印芸竹,脸色不似刚才,笑容勉强。她实在不想听江梦合谈论喜欢的男人是怎样的,两人度过那段困苦的时光没多久,感情不算稳固。 就怕江梦合真有这方面想法。 “对啊!小江你和阿姨想到一块儿去了,”单松月比喝醉时还要激动,“现在的年轻人啊,太浮躁,又要长得帅条件好,又要深情专一,要我说,爱情又不能当饭吃,后半辈子要有指望对不?男的条件好次要,结婚以后少给你整幺蛾子才是正事。” “我最近上瑜伽课,认识一个老师的弟弟,看着挺不错,要不把微信推给你,两人交流交流?” 江梦合的一番话深得单松月的心,话说完已经开始翻微信联系人。 “谢谢阿姨,不过不用了,嘉丽比我更亲近芸芸,要不先给她说?”女人弯起眉眼,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贝嘉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人弯弯绕绕半天,居然扯到自己身上,皮笑肉不笑道。 “好东西留给芸芸,我不急。” 一记眼刀扫过来,江梦合目光淬了冰般冷冽,淡淡审视贝嘉丽。感受身旁人低迷的情绪,她在桌底伸手安抚,却被轻易挣脱开。 长睫在眼下蓄出剪影,印芸竹低头咀嚼,直到午饭结束,一言不发。 椅子拖动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用餐后,一行人准备休息。照例是印芸竹收拾残局,她把剩菜剩饭倒进垃圾桶,用过的碗碟摞在一起,放到水池里。 江梦合想去搭把手,单松月拦下:“你伤还没好全,去芸芸的卧室躺着吧,这些家务事我们两个能应付得过来。” 玻璃推拉门映出印芸竹专注的眉眼,她挤一泵洗洁精,背影忙碌。 “没事的,芸芸在医院帮我不少忙,我去和她说两句。” 说完,她推开门,瓷器碰撞时的沉闷转为清脆。印芸竹头也没抬,用洗涤剂冲刷碗筷。 江梦合绕到她身后,拿起其中一个盘子想要帮忙,又被抽走。 “这里有我,你去休息吧。” 语气硬邦邦的,也不知谁给她气受。 “芸芸……”江梦合思索片刻,料想方才在桌上,相亲的话题触及到对方内心的敏感区,于是主动道歉,“对不起,刚才——” “好了,你去休息。” 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打断她的话:“我很忙,别再给我添乱了。” 然后,江梦合就这么被赶出了厨房,又听咔哒的锁扣声响起,只好乖乖前往卧室。 客卧整洁明亮,采光极好,虽然比主卧少个单独的衣帽间,但印芸竹不常回来住,倒也没太多不方便。 此刻窗户敞开,燥热的风吹动两旁的拼色布帘,空气中的清爽裹挟淡淡的洗衣粉味。江梦合打开衣柜,与印芸竹平时同风格的衣服整齐叠放在一起,大的储物空间用来装冬季的厚被褥。 这里是印芸竹从小到大的私人空间。 她蹲下身子,拉开抽屉,发现一只纯白的棉毛袜,脚背上绣着以前流行的卡通形象,放在手中丈量,差不多巴掌大。 都能想象印芸竹小时候脚的尺码。 心中藏着隔水融化的巧克力,甜蜜与温情弥漫,她爱不释手,连脚踝处的针脚也要细细摩挲。 这副模样落在外人眼里,像暗中窥伺幸福的变。态。江梦合拿起手机,刚打算拍照留念,手中的袜子被抢走。 “别乱碰我东西。” 印芸竹不知何时进来,手上沾着还未擦拭干净的水。她把袜子随意揉成一团,扔进抽屉并关上。 被当事人抓个现行,江梦合心虚,不自在轻咳:“我看太可爱了,没忍住就想拍一张。” 印芸竹没理她,走过去拉上窗帘,又从衣柜找到两套居家衣服,一套扔在床上,另一套搭在小臂上。 视线昏暗,她双手拉起衣摆,褪。去上身的白色衬衫,单薄的后背裸。露。 腰身被揽住,女人自然靠在她的身上,脸埋进肩颈处,轻声:“现在都不避开我了?” 常年居家办公,印芸竹早年身体素质极差,如今上臂侧面练出薄薄的肌肉,硬朗却不夸张,从外形看线条流畅有型。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后脖颈,连带碎发激起刺挠的痒意。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本人却死鸭子嘴硬。 “你觊觎我的身体,也不是一天两天,再避开就矫情了。”印芸竹一字一顿。 谁都能看出她故作淡定,江梦合想笑。她抬手捋平印芸竹的碎发,触及后面的那片平整,眼神晦暗。 “刚才在饭桌上,我的那些话惹你生气了。” “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说?” 印芸竹歪头,任由对方用拇指按压不存在的腺体,负气回答。 “老一辈的思想很固执的,你讲太多的道理,她未必能听进去,反而闹得双方都不愉快。” “第一次来你家做客,我不想给单姨留下坏印象,索性顺着她的话说。” “太着急表明立场,反而会让她生疑,断掉我们的念想。” 江梦合的一番话不无道理,可印芸竹心中依然膈应。 “那你还说什么人品很重要,不看外在条件,不存心给我找气受?” 江梦合太优秀,任何人都会轻易沦陷在她编织的情网中,更受欢迎的一方在感情中,很难给另一半足够的安全感。 “难道我要当面说,我不喜欢男人,其实我喜欢的是女人,而且就坐在我旁边?” 江梦合下巴搁在印芸竹的肩上,模拟当时的口吻,严肃压抑的气氛因此被冲淡不少。 而印芸竹恍然意识到,让对方无法宣之于口的关系,正是由于自己太胆小,无法向单松月解释这段不能被世俗接受的感情。 连贝嘉丽那种接受良好的年轻人,得知恋情的瞬间都是震惊的。 “对不起。” 她低头:“是我的问题,不该把责任推到你身上……”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江梦合叹气,“要是能接受男人,我又何必非要和你选择一条坎坷的路?” “我这个女朋友做得究竟有多失败,才会让你冒出这样的想法?” 印芸竹被问住,面对江梦合的问话,她哑口无言,只得讨好地将手搭在腰间上。 “对不起嘛。” 软绵绵的话像在撒娇,把江梦合迷得晕头转向。虽未看清她的神情,也能猜到怀中的人必是羞赧愧疚的。 她使出几分坏心思,在印芸竹的后脖颈啃咬,学着ao那样标记,情到浓时不禁伸出舌尖舔吸。 浅浅的牙印泛着绯。红,被热烈亲吻后留下水润亮泽。 “江梦合,你是属狗的吗,怎么这么喜欢咬人?”印芸竹痒得受不了,耸肩来回剐蹭。 以前就这样,敏感得每次都要在她肩膀留下痕迹,没个一星期根本消退不了。 “你猜。” 江梦合双臂上移,揽住印芸竹的肩头,恶作剧地贴在她耳边用气音回答,说完又张嘴细细研磨透红的耳垂。 暧昧没多久,两人很有分寸中止,毕竟家里不是办事的好地方,单松月还在隔壁主卧休息。 印芸竹揽住怀中人,后者被抵在墙角,亲得浑身发软,迷离的眼神仰视着她,好半天才回过神。 “芸芸,这样就很好,不用非要追求一方的妥协。” 刚开始,印芸竹以为江梦合在说她们两人,后来明白这句话指的是自己和单松月。 “你我一辈子不结婚,住在一起,对外宣称合租就很好了。” 这是最折中,也是最保险的方法,不需要面对流言蜚语,不需要与家庭决裂。 “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让你为难。” 江梦合边亲边回应,气喘吁吁时便停下来调整呼吸,整个人像攀附的菟丝子,紧紧缠在印芸竹身上。 从深。入了解印芸竹的家庭,便知道三人割舍不断的亲情,如果收获爱情的代价是牺牲,她宁愿不去看心爱的人左右为难。 这样,就很好了。 印芸竹垂眼,她见不得江梦合委曲求全。虽然还未完全适应从决裂到复合的心态转变,可早已明白对方的爱快要满溢出来。 如此骄傲,却要低头。 不对等的付出容易让关系失衡。 第122章 她又怎么能退缩? 第71章 “那就做一辈子的地下情。人。” 两人在房间内嘀嘀咕咕咬耳朵,印芸竹把床铺好,准备给江梦合午休,自己则出去拿东西,拉开门就见单松月站在门外。 女人似乎刚来没多久,抬手正要敲门,见状笑道:“我还以为你两睡着了。” “怎么了?”印芸竹心中一惊,握住门把手的力道加重。 她尤其担心刚才的那番话,不小心传到单女士耳中,虽然后者从未有过偷听的习惯。 “想着要不要过来换床被子,怕小江住不习惯,”单松月探头朝里望,“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她真把东道主的身份贯彻到底,对待江梦合丝毫不比亲女儿差。中年女人的热情令人难以招架,印芸竹转头,用眼神示意江梦合。 女人正穿宽松的居家服,闻言对印芸竹轻摇头。两人足够有默契,后者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不了,她下午要回家一趟,不在我们家吃。” “啊,这么快要走?”单松月明显急了,忙不迭踏进半个身子,惋惜道,“留下来多住两天呗,回家谁来照顾你啊?” 印芸竹侧身,环顾拉上窗帘的昏暗房间,空气仿佛残留暧昧吻过的痕迹。她紧张观察单松月的微表情,生怕对方察觉出端倪。 “谢谢阿姨,工作室那边打电话,我得赶过去。”江梦合撒起谎来毫无痕迹。 只是她或许没和单松月这种人打过交道,太低估长辈的博爱。 “哎呀什么工作啊,刚出院就让人上工,还是不是人啊?”单松月再次展现无人能及的唠叨,同仇敌忾似地将无良老板痛斥一顿。 印芸竹实在听不下去,硬着头皮打断。 “妈,你放心,我会去照顾她。” 而被打上“无良”标签的江梦合笑而不语,揶揄地看向两人。不出意外,接下来要进行好几回合的推诿,才能达成意见上的一致。 热情挽留无果,单松月败下阵来,妥协道:““那行,忙完过来吃饭啊,外面再好吃的外卖,都比不上亲手做的健康……” “好啦好啦,妈你快出去吧!”印芸竹脸红,不禁为单女士的连番说教感到丢脸。 她半哄女人,将人推搡到门外:“我和江梦合先休息了,你暂时不要来打扰哦。” 说完立马闭上房门,挂在门后的吊坠随这一力道款摆,彻底隔绝走廊外的嘈杂动静。 江梦合不知何时走到印芸竹身后,撩开她的发:“怎么这么紧张?” 手指抚摸那处还未消减的牙印,刚要往下按就被阻止。印芸竹瞪眼,圆润的双眸湿。漉。漉的:“你还好意思讲,我是为了谁呀?” 她讲话惯带着撒娇的轻哼,小钩子似地勾得人心痒痒。 “难不成为了我?”江梦合歪头,端得一副无赖样。 从外表看,她只是个平淡温和的女人,偏偏流露出的眼神极具侵略性,打量人从眉眼顺过鼻梁,最后落在丰润的唇。瓣。 意思不言而喻。 “你别乱来,”猜出接下来要做什么,印芸竹握住她的肩膀朝外推,单膝抵在床沿爬上去,“快点睡午觉,下午还一堆事呢!” 与此同时,单松月被赶出门外,盯着门板上的精致纹样,忧心忡忡走向客厅。 客厅内,贝嘉丽正和印璇在沙发上打电动。小孩怀里抱着棕色的绒毛玩具熊,遇到过不去的关卡,便揪着熊耳朵来回拉扯。 日光透过走廊倾洒在布艺沙发上,晒得人骨子里懒洋洋的。贝嘉丽伸了个懒腰,见人过来,打声招呼。 “单姨,还没睡呢?” 平时两人关系不错,相处起来更像平辈的朋友。加上贝嘉丽嘴巴甜会哄人,遇到拿捏不准,印芸竹又不在身边的事,单松月就会找她商量。 她坐在贝嘉丽身旁,后者见状,主动摘下vr眼镜放在茶几上,示意印璇朝旁边挪腾位置。 如果没猜错,单松月应该是来和她聊印芸竹和江梦合的事。贝嘉丽忽然生出天降大任的使命感,趁对面没开口,车轱辘话已经在脑子里滚了好几轮。 果然,单松月一脸犹疑,捂住心口道:“嘉丽啊,你觉不觉得小江和芸芸有点太……” 她停顿,一时间想不出贴切恰当的形容词。 “太亲密?太奇怪?”贝嘉丽接话,按住反驳不表。 “就你说的那样,”单松月侧过身子,“再救了小璇,关系密切成那样,我只是奇怪。” “芸芸的性子我了解,自小不愿意和人接触,除了你没见过身边有别人。” 女人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长时间为家庭操劳,浓厚的发隐隐冒出几根白。她像陷入死胡同,这个问题在心中存疑许久。 印璇已经结束一轮游戏,摘下眼镜扔到旁边,探过脑袋插话。 “江江和姐姐认识老久了,不是刚认识的呀!”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贝嘉丽心中咯噔,生怕身旁人下一秒,又要吐。出惊人之语,连忙打住。 “哦。”印璇悻悻住嘴,双腿盘起侍弄小熊,一脸不悦。 怕单松月起疑,贝嘉丽顺着刚才的话往下圆:“这两个人年初就认识,那时候芸芸卖了剧本,演员和工作人员经常聚在一起吃饭,一回生二回熟很正常。” “再说了,两个女人闹腾不出什么,最多和我大差不差。”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违心话,贝嘉丽忍住恶心。 “江梦合人品挺好,在圈子里人脉多,能带动芸芸的性格多接触,是好事。” “真的只是这样?”闻言,单松月舒展眉头。 “不然呢?”贝嘉丽轻笑,“芸芸多疼小璇,您又不是没看到,爱屋及乌也正常。” 这坦荡的态度打消了对面的犹豫,单松月将信将疑。 “那行吧……”她起身,拘谨地握住衣角,“对了,这件事你别同她们说。” “本来没什么,要是被我这些话弄得生了嫌隙,不好。” “放心单姨,说到底我也是芸芸的家人,也希望她好,肯定会向着您的。” 贝嘉丽满口答应。 * 午觉以后,印芸竹比江梦合先醒来。她捂住胀痛的太阳穴,还没适应从医院到回家的作息。 暴烈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过来,在床单上展开细长的一根线。最近温度升高,起床时总能摸到后脑勺汗涔涔的头发。 扭头看身旁人,江梦合睡姿安详,单手压。在脸颊下。为了避免伤口裂开,她特意转身面向印芸竹。 端庄眉眼流露的清冷气质,被温热的光稀释得彻底。呼吸伴随胸。前的起伏,慵懒得像只毫无防备的小猫。 似乎感受到印芸竹的视线存在,女人眉头紧拧,发出长长一声喟叹,睁开双眼。 “醒了?”她撑起上半身,坐起来。 “嗯,收拾一下就走?”印芸竹走到椅子旁,扯下椅背上的衬衫递过去。 两人收拾整顿一番,江梦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人清醒不少。她拿起手机发送消息,印芸竹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 “在忙工作?”她皱眉,同样不赞同对方一出院,立马投身工作。 话音落下,江梦合叹气,把屏幕出示给她看。简短利落的谈话,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 是和家政公司的交流。 “我不在家这段时间,肯定都落灰了,找人帮忙打扫一下。” 她平时在外忙碌,经常全国各地到处飞,要么就在酒店借住。尤其黄双跟踪一事后,更让她谨小慎微起来。家于她而言,是个陌生的名词。 印芸竹看完后,恰好对面发来报价,吓得她一激灵。 “这么贵?”她不赞同,“反正我也过去,去你家帮忙打扫一下?” 江梦合挑眉:“那我把你当什么了,保姆?而且你在旁边打扫,我袖手旁观,不好吧?” “况且,我家很大的,”女人神色暧昧,“床也很大。” 假装随口一说,实际故意惹人联想。江梦合接着补充:“很适合我养伤,也适合你留宿。” 那些脑海里的幻想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印芸竹被戏耍得脸颊涨红:“你就会拿我开玩笑!” “奇怪,你以为是什么?” 江梦合脸上写满无辜与正直,反而让想歪的人心生愧疚。 “我没以为。”印芸竹洗完手,没好气离开卫生间。 身后传来对方的轻笑,女人追着她的背影:“没以为,你怎么恼羞成怒了?” 两人打闹调侃,过道转角恰好撞见单松月。女人身穿修身的瑜伽服,一脸狐疑打量两人。 江梦合有所收敛,印芸竹更是一脸尴尬:“妈,你没去上课啊?” 往常这个时候,单女士一般会和朋友结伴离开。要是知道她还在家里,*她不会这么肆无忌惮。 “没呢,今天推迟了,”单松月抿唇,“你们两个要走了?” 第123章 “嗯,回去帮她收拾家里,今晚不回来了。” 印芸竹回答,同她道别,和江梦合一前一后离开家门。下楼时遥望停车点,发现那辆黑色的suv还在原地。 敲开车窗,摇下来的玻璃映出女人的精致新潮。贝嘉丽似乎也刚睡醒,脸上残留沙发巾纹样的印子,黑色鲨鱼夹松松垮垮束起长发。 “我以为你走了。”印芸竹打招呼,却听对方嗤笑。 “我要是先走,后备箱那堆垃圾谁处理,还能就撂这儿了?”她努嘴。 “贝小姐似乎对我有意见。”江梦合淡淡,拉开车门坐到后面。 贝嘉丽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示意印芸竹上车:“上来,我载你们一程,报地址。” “麻烦了。” 感受另外两人的暗潮汹涌,她噤声像只被吓到的鹌鹑,本想婉拒贝嘉丽的好意,又见江梦合本人毫无排斥之意,只好硬着头皮上车。 车在平稳的柏油马路行驶,正值午饭后,路上几乎全是上班族,这个点正赶往公司打卡。 泉城市中心高楼林立,商贸中心的大厦光屏上轮放蒋诗韵代言的化妆品。贝嘉丽扫过一眼,想起印芸竹前几天在手机和她聊过这件事,出言吐槽。 “对了,蒋诗韵的事情你们知道了没?” 前方十字路口,她把车停稳,目光紧锁大屏上的人。 印芸竹摇头,这两天她和江梦合在医院,几乎与世隔绝的程度。即便外界流传不少八卦,什么都不及后者的伤势重要,太多纷扰的消息不利于养伤。 黄双再次入狱的事传到媒体面前,不少人认为江梦合大义灭亲,当然也有褒扬夸奖,说她见义勇为,但其中难免有对家浑水摸鱼,散播诋毁的言论。 幸好贺平工作室公关不错,不至于让舆论发酵得太厉害。 “什么事?”印芸竹询问,并打开微博热搜,一条条查下去。 “说盘到她背后的金主,”说到这里,贝嘉丽顿住,从后视镜看了眼江梦合,“赵贞芳不是投资了《万海寻洲路》?就有好多狗仔跟踪她,上回去医院被拍到了,恰好当时蒋诗韵也在,都在猜两人有关系呢。” 印芸竹心中一惊,她下意识看向江梦合,后者比她镇定许多,晦暗的侧脸隐匿,让人猜不透心思。 如果赵贞芳和蒋诗韵真的有一腿,那调查唆使黄双的人反而不好大张旗鼓。两人之前盘这件事,认为蒋诗韵的可能很大。对方有靠山,手段比别人更激进。相较于任妤无脑任性,更喜欢费心思背后搞人。 况且贺平选角,让她对江梦合积怨已深。毕竟赵贞芳和导演关系密切,再如何也轮不到江梦合。 一时间,车内气氛压抑。 察觉到不对劲,贝嘉丽及时开口缓解:“没事,要是她真有本事,你们那角色不就落在她身上了?” 这话说得在理,可印芸竹仍旧担心,她搜到前几天的热搜,蒋诗韵的工作室已经发了澄清声明。 假如瑶瑶是两人的孩子,在宣发时蒋诗韵为了报复,吹枕边风让赵贞芳压下江梦合的热度,也不是不可能。 当时离得远,没看清瑶瑶的脸,勉强能辨别和蒋诗韵的五官相似。倘若逗留时间再长些,说不准能从神态辨认出另一个女人。 要不是尹书华拦下…… 于是,尹书华和赵贞芳两人交好的缘由,令人忍不住恶意揣测。 “好了好了,不聊这些,到时候再说。” 贝嘉丽打圆场,恰好此时红绿灯读秒,她踩下油门,随着车流发动。 “真要说要紧的事,还是你们两,”她侧脸,这个角度余光恰好能捕捉到江梦合,“你以后别带江梦合回家了。” 虽然知道两人关系水火不容,当面针对还是头一回。 江梦合正沉浸在刚才的琐事,闻言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冷冽的双眸晦涩不明。 很明显,贝嘉丽的这番话让她很不爽。 “怎么突然说这个?”印芸竹尴尬,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我看妈挺喜欢她的——” “喜欢是一回事,你看她知道你们两的奸。情,会有什么反应?” 贝嘉丽攥住方向盘,把今天午休的对话尽数托出。 “说到底,你是我发小,我肯定向着你,”她厚着脸皮,把对单松月的信誓旦旦抛之脑后,“你们两引起怀疑,加上印璇嘴巴没个把门,日后说不准会出事。” 万万没想到单松月的观察力敏锐到这种程度,印芸竹还以为她和江梦合的性别是保护伞。虽然在相处中理智告诉自己克制,可两人之间的化学反应很难掩盖。 “知道了。”她闷闷回答。 一双手覆在她的手背,循着望去,江梦合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色。 耳边再次回荡午睡时的话。 面对这段关系,总要有一方妥协。既然单女士固执己见,做出退让的只能时自己。 贝嘉丽把她们放到门口,帮忙把三个行李箱拎下车,同印芸竹道别后,开车扬长而去。 因不常回来,加上她本人不是铺张浪费的性子,江梦合没有买太大的户型,应付平时的基本需求便足够。 自从贝嘉丽说完那些话,印芸竹一直处于蔫了的状态,低落的情绪写在脸上。等把行李箱搬进电梯,江梦合用手机刷卡,双开门闭合后,形成宽敞安静的空间。 脚下失重感浮现,她侧脸,见印芸竹面对电梯壁发呆,忍不住抬手揪了下她的耳朵尖。 “想什么那么认真?” 耳朵传来轻微的疼痛,印芸竹收回思绪,愣愣看向身旁人,圆眼失去往日的光彩。 她的任何心思都写在脸上,长睫止不住颤,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绵羊。 “没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这些小动作无异于表明,我虽然有心事,但可以自己消化。 “想点开心的,喝不喝奶茶?”江梦合有意逗她,打开手机开始点单。 “没心思,不想喝。”印芸竹嘟哝,把行李箱的把手拢在一起,整个人倾斜靠上去。 “蛋糕吃不吃?附近有一家挺不错的。”江梦合又道。 听说心情不好,吃些甜食能缓解。即便她平时克制饮食,也愿意为了印芸竹偶尔放肆。这些哄小孩子的手段,还是和叶熙阳学的。 “不感兴趣。”印芸竹嘟哝,见她没事人似的,心中不爽,“啪嗒”捂住江梦合的手机屏幕。 “你怎么不在乎啊?贝嘉丽说那些话,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嘛?” “赵贞芳不是感性的人,就算听蒋诗韵挑唆,碍于贺导也不会多说什么。” 女人拿开手机,继续浏览点单页面。 “我说的不是这个!”印芸竹着急,脸蛋凑过去,遮挡住手机,想要吸引对方的注意。 肉感的脸颊看起来很好捏,眼下的雀斑衬得人有几分傻气。尤其明亮澄澈的瞳孔中,只倒映出一人的身影,更让江梦合心化成一滩水。 她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装不懂:“哦,那你说的什么?” “我不记得了。” 捕捉到她眼底的调侃,印芸竹像只炸毛的兔子,挽住对方的手臂:“江梦合,你故意的!” 说完,她抽走手机,带着睚眦必报的小气:“没收了!” 怕演变到最后真成了吵架的导火索,江梦合无奈:“受委屈的是我,我都没着急,你急什么?” “我这是替你委屈,要一辈子见不得光怎么办?难道还要藏着掖着?”印芸竹有些急,语气加快导致咬字含糊不清。 “那就做一辈子的地下情。人。” 恰好此时,电梯到了指定楼层。江梦合用脚把行李箱推出去,不忘回头去牵印芸竹的手,生怕她跟丢。 六岁的年龄差隔着两个代沟,她在日常方面对对方多有照顾,总把印芸竹当小孩子看待。 “要是怕被别人说,就把我关起来,每天只给我水和面包,晚上再放出来。” 江梦合贴在耳旁,明明还在养伤期间,她总能说些惹。火的糟话。 “我又不是你。”印芸竹被这话逗笑了。 只怕真到那时候,江梦合还甘之如饴。 见她情绪重又明媚起来,女人趁机亲了一口:“你啊,总爱想那么多。” “还不是为了你。”印芸竹死鸭子嘴硬。 “你就不承认吧。”江梦合拿起行李箱,拖动着朝走廊尽头的入户门走去。 两人在这种小事上争得面红耳赤,挤兑得不让彼此过去,到最后脸贴着脸,像两只变形的史莱姆。 这一楼层只有江梦合一户人家,深色的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唯独旁边的日光驱散几分冷清。 今时今日,再次站在这里,印芸竹难免想到当初的晚上,自己被关在门外的可怜情形。明明算不上记性好,可那天的一切在脑海清晰起来,比如半明半灭的眼眸,久久不散的烟味。 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企图借此唤醒对方还未泯灭的良心。 第124章 事实证明,江梦合无情寡义,丝毫没因此动容。 说起来,她好久没看到江梦合抽烟。不知是因为住院需要养好身体,还是心胸不再像先前郁闷。 总的来说,这是件好事,一切都在朝预期向往的方向发展。 只是设身处地,印芸竹经又同情曾经的自己,心中窜出一股无名火。 她盯着女人的背影,在后者伸手要接过行李箱时,蹭地拉到一旁,兀自进门。 “别碰我。” 江梦合:? 第72章 她特意将手机密码改成江梦合的生日 “又怎么了,我的乖乖?”江梦合跟随印芸竹的步伐,进屋后顺手关上房门。 一切和以前别无二致,简约的陈设让人身心舒适。地面因长时间不曾有人居住,积着薄薄一层灰尘,随着走动在空中扬起细小的粉尘。 商务风中,艺术挂画点缀几分情调。印芸竹把行李箱靠在墙边,轻车熟路走到卫生间洗手。 江梦合跟在身后,镜中映出她无措的神态。 “怎么啦?”她重复刚才的话,双手搭在印芸竹的肩膀,整个人贴在对方后背。 印芸竹抬头,看女人委屈巴巴的模样,再多的恼怒也像泄气的皮球。长得漂亮是一张万能的通行券,她对这样一张脸实在下不去嘴苛责,尤其里面掺杂爱慕的私人感情。 “没什么,就想作一下。” 流淌的水带着余温,盖过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江梦合轻哼,立马想起以前对印芸竹的那番话。 让她安分守己,让她别作。 “存心气我?” 女人抬手,熟悉的栀子花香带着点消毒水的刺鼻。 “那没有。”印芸竹被迫转身,后腰抵在冰凉的水池边缘。 低头盯着脚尖,头顶是对方灼热的视线。水龙头没关严,淅淅沥沥朝下滴。江梦合凑近,就在印芸竹心跳如擂鼓时,对方按紧开关。 见印芸竹脸上划过显而易见的失望,对方眼中浮现促狭之意。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压。在身前的阴影退却,印芸竹紧咬下。唇,不甘落了下风,忽地抬手攥住江梦合的衣领。接着在对方抽身离去时,以唇封缄。 柔软的唇化开丝丝甜意,江梦合的嘴很好亲,像含。住一块温热的果冻。印芸竹边红脸,边将人朝墙上推。 她几乎从不主动,哪怕在床上,也是在对方的引导下半推半就。像这样强势又不带侵略性的一面,破天荒的头一次。 江梦合垂眼,看她意乱情迷的模样,低低笑出声,故意闭上嘴,不让她探入。 见半天没反应,印芸竹察觉不对劲,睁眼就见女人眼底的揶揄,顿时恼羞成怒。 “张嘴。” “我还有伤呢,你干嘛呀?” 江梦合好整以暇,平时急于近色的是她,如今端起架子,反而衬得眼前人成了登徒子。 “亲嘴而已,又不是做别的。”印芸竹反驳。 “亲嘴”两个字在口中含糊着,她一般不这样说,显得土味又含。着笨拙的情谊,大多会“想亲你”“吻一下”来替代。 “哦……”江梦合拖长尾调,就在以为会拒绝时,她扬起脸,“亲吧,这回不躲了。” 被她一通无理取闹搞得兴致全无,印芸竹嘟哝:“不亲了。” 被她指责太过,江梦合生怕她被自己打击积极性,以后再也不主动,于是讨好地贴了贴她的上唇。 润湿的唇峰裹挟着水意,侵略这方面还得她来。她很快撬开印芸竹的嘴,探出舌尖与之勾缠。 水渍淋淋,搅合得发出腻人的声响。受不了窒息的感觉,印芸竹下意识张嘴,淫靡的水丝从唇角滑落,滴到衣领上。 两人彼此攻城掠地,急于在对方身上点火,就在即将越界时,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断暧昧氛围。 冷静逐渐漫上心头,印芸竹松开手,才觉江梦合肩膀上的衣服被她拉扯得皱巴巴。 “我去开门。”江梦合流露出餍足,抽出纸巾细细擦拭嘴角的水光。 脚步声由近及远,只听电子门啪嗒一声,接着是客套的打招呼声。 原来是家政公司的人到了。 印芸竹连忙收拾东西,偷偷钻进江梦合的卧室。 另一半是公众人物,也让她们的亲热成了禁。忌。哪怕再不熟悉娱乐圈,以江梦合的国民度也足够令人眼熟,要是被哪个留心记下,传到外面恐怕又惹出腥风血雨。 “这边,那里都需要打扫。” 江梦合正指挥,正要用手指向客厅的位置,瞥见原先紧闭的房门出现细小的缝隙。 光影斜斜打入,大好晴天,地板上的暖融日光描摹模糊的轮廓。她心领神会,特意交代。 “卧室就不用了,我要去休息,没事尽量别打扰。” 同人交代完这一切,她去冰箱拿出两罐冰饮,拉起装贴身衣物的行李箱走向卧室。 印芸竹对江梦合房间的印象很淡,除了刚见面那段时间,对方以钥匙扣的借口强留自己,其余都在酒店和自己家。 她把一切归于对方懒得打扫,毕竟自己家里有防水垫,时候清理挺方便。 正观察房间的布局,身后传来门锁的动静。她循声望去,见江梦合把行李箱横放在中间,打开整理。 “她们要多久?”印芸竹压低声音,比了口型。 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 “三四个小时吧,”江梦合被她战战兢兢的反应逗乐了,拍拍行李箱的边缘,“没事,她们在外间不会听到,你过来帮我一起收拾。” 印芸竹只好蹲下身子。 在医院那段时间,对方的饮食起居几乎全部被她承包,箱子里放了什么,她也能知道得七七八八。 “这些放你抽屉里……”她念念有词,从夹层中掏出几个药盒,突然想起来江梦合今天还没上药。 “对了,待会给你上药吧?” 市中心的特效药的确好用,涂抹上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好得彻底。否则以普通医院的技术,后期还要频繁复查拍片,江梦合肯定排不开时间。 江梦合点头,两人迅速把衣服挂进衣帽间。 “我躺好了。”做完这一切,女人换了身衣服躺在床上。 撩开衣摆,神态松弛得丝毫不像当事人。尤其眉宇间任人宰割的模样,俨然成了手握小可怜剧本,准备开始演戏。 “你正经一点。”印芸竹叹气,把药粉,纱布和酒精放在床头柜。 “我哪有不正经?”江梦合委屈。 不想和她掰扯,印芸竹推开衣服,层层纱布的白看得触目惊心。她小心翼翼按上去,询问:“疼吗?” “还行,没什么感觉。”江梦合回答。 剪开纱布,印芸竹尽量不用尖锐的一端对准皮肤,剥笋似的将人拆开。 原本被刀捅开的伤口缝线后,犹如一只狰狞的蜈蚣盘踞在腹部。浓郁苦涩的药粉味扑鼻而来,印芸竹心头揪紧,小心翼翼去触碰。 “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疼呢?” 这句话不知说给江梦合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还好当时你没受伤,不然我更疼。”江梦合敛眸,语气淡淡。 印芸竹没了斗嘴的心思,对方已然为她伤成这样,嘴巴上让着点又能怎样? 她拧开盖子,取出指腹点的药粉敷在伤口上,缓慢铺平,使其药效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当时那么见义勇为做什么?不懂得保护自己吗?” 明明小璇人已经被揪出来,她偏要去淌浑水。黄双的性子外人不了解,江梦合最知根知底,和穷凶极恶的歹徒对打,不可能全须全尾走出来。 心中又气又心疼,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虽然早知道伤口不浅,可乍然看见还是容易触景生情。 于是下手没轻没重起来,直到江梦合倒吸一口凉气。 “你轻点……”她不敢吱声,怕多说多错。 “还轻点,”印芸竹没好气,“我就不信比那一刀还疼!” 这副犟种模样被看在眼里,江梦合也生出几分火气。她捏着印芸竹的脸颊,恶声恶气。 “当我是做慈善的?当时的小孩要不是小璇,我哪会那么冲动冒失,”她顿住,补充道,“倘若小璇真出了三长两短,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难道你要看着我背负愧疚,过完下半生吗?”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话说得不假,以印芸竹对印璇的疼爱,理智告诉她与江梦合无关,感情还是忍不住偏移嫁祸。 江梦合宁愿死在印芸竹最看得起她的那一刻,也不要受尽冷眼和失望,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别说了。”印芸竹被她凶得眼泪差点往下掉。 她低头,像虔诚的朝圣者,在伤口处落下清浅一吻。 “怪我,不聊伤心事。” 她扯下纱布,怕不透气,只环绕江梦合的腰身裹了两圈。女人腹部紧绷时,马甲线若隐若现,与小腹处漂亮的人鱼线一同没入裤下的松紧带。 第125章 沉闷的清扫动静隔着门缝传来,家政做事干净利落,工作时讲话也少,沉默寡言得更让印芸竹收敛。她学着医生教给她的手法,在肚脐的位置打了个蝴蝶结。 以为她兴致转好,江梦合轻笑:“我这份礼物,你打算什么时候拆开?” “在你伤痊愈之前,没有可能。”印芸竹蛄蛹着下床,收拾医药箱。 她做事专注,丝毫没意识到江梦合紧锁的目光。 “芸芸,”床上的人突然开口,“我还以为你会嫌弃我。” “嗯?”印芸竹没听清,搭上卡扣反问,“嫌弃什么?” “嫌弃我的出身不好,都说劣质基因会遗传,黄双那样一个人,好多影迷戴有色眼镜看我。” 经过这件事,很多粉丝心疼她,可膈应的影迷同样不少。哪怕再优秀出众的演技,毫无扒点的私生活,一旦染上无法去除的标签,便会被归为异类。 就比如太年轻貌美,刻板印象中会认为资历不够,不能胜任重要的职位。 江梦合经历太多歧视,对此深有感触。她对印芸竹说这些话,心中难免紧张。 最怕将自己的弱点毫无保留展示给爱人,日后会成为刺穿自己心脏的利剑。 显然印芸竹不是那样的人。 “你把所有人想得太坏。”印芸竹撇嘴,拉下衣角,示意她躺在床上。 江梦合闻言不语,想起以前为了粉饰,谎称家里两位离异,母亲同别的人重组家庭,好似这样就能给她书写一个完美的结局。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女人缠绵病榻,因医疗费无法被填补,没过多久撒手人寰。 “好了,不想那么多。”印芸竹替她盖好被子,滚到另一侧钻进被窝。 炎热的夏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将两人的心捂得滚烫。江梦合调整角度,侧脸端详印芸竹。 “养病重要,我们都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听对方道。 “好。”江梦合应答。 两人相拥而眠,不知什么时候,都昏昏沉沉睡过去。等印芸竹一觉醒来时,窗外的天黯淡无光,远处万家灯火,映在玻璃上像一副温情的挂画。 卧室外没了动静,家政公司的人在打扫结束后,悄无声息离开这里。 她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借着月色看江梦合的脸。女人睡颜安详,偶尔被细微的动静吵醒,也会像寻求庇护靠向印芸竹这一侧。 盯了半天,印芸竹没舍得吵醒她。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倏然亮起,有人发来消息。她伸手去拿,才发现是江梦合的手机。 为了保护隐私,系统只提示消息,没有任何泄露的字眼,这反而让她生出好奇。 像江梦合这样的大众演员,极其重视私人信息,不知道设置的密码会是什么。 心头陡然生出几分邪念,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印芸竹脸颊发烫。 六位数的空格,要不要试试自己的生日? 她清了清嗓子,头回觉得自己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忐忑地在密码框输入自己的出生年月日,果不其然得到密码错误的提示。 什么嘛,原来也没表面看上去爱自己爱得死去活来,亏自己特意将手机密码改成江梦合的生日。 这更勾起印芸竹心中的疑惑,既不是自己的生日,也不是她本人的生日…… 不会是学生时代的白月光,或者是朱砂痣吧? 写小说的人总爱发散思维,尤其当她的猜测像脱缰的野马,从前女友到绯闻对象,许多名字在脑海中闪回。 回头再看江梦合困倦的神色,忽地感到几分不自在。 她深吸一口气,推了推身旁人:“江梦合,醒醒。” 两三下之后,江梦合蹙起眉头,舒展上臂后,侧身屈膝,将腿压。在被子上。 很惬意舒适的姿态。 “不要再睡啦!有人给你发消息!”印芸竹轻拍她的肩膀。 既怕把她吵醒,又怕辜负自己扰人的推测,纠结之际,对方已经坐起来,杏眼半阖,像只被捅了窝的兔子。 还挺可爱。 “我看看……” 言语夹杂浓厚的鼻音,凌乱的发流露出几分不耐,加上夜色昏暗,莫名为其镀上阴鸷气质。 印芸竹乖乖把手机递过去,只见江梦合完全没有避让的打算,按下六个零后成功解锁屏保。 “哎呀,你——” 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印芸竹的话像撒娇,来回推搡,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不够尊重人,率先道歉。 “对不起,刚刚翻你手机了,”她主动开口,“我没想窥见你隐私,单纯想试试密码。” “试密码做什么?”江梦合点进消息框,是贺平的私信。 贺平:【听说你出院了,这两天有空出来吗,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贺平:【这边好几个投资商,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这是要给江梦合搭人脉找资本做靠山,她在圈子里广结善缘,这种事情当然不会拒绝。 耳边是细如蚊呐的解释:“我的手机密码是你生日哦。” 不知是暗示还是邀功,印芸竹就差长出毛茸茸的耳朵,等人抬手来回抚摸。 江梦合对这种态度很受用,轻扬下巴,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想要同人亲亲热热,仿佛遵循某种本能。以前她不喜欢整花里胡哨的,工作机和私人机分成两部就好,并不需要耗费心思设计密码。 如今被印芸竹提醒,觉得既然谈恋爱,就得有仪式感。 虽然两人成年许久,毕竟是头回谈恋爱,某些方面笨拙得像情窦初开的少女,天天连体婴儿要腻在一起,才算深爱彼此到骨子里。 “那我马上改。”说完,江梦合点进手机设置。 印芸竹起身去开床头灯,暖黄的灯光照亮角落,将两人依偎的身形映在墙上。 “算啦,你方便就好。”她重新凑过来,觉得刚才的自己像强买强卖。 有些东西还是更希望对方主动给,一旦伸手去要,初衷就变了味道,加上她对这些细节本来不在乎。 “对啦,聊天消息发了什么?” 余光像瞥见贺导的头像,她转移话题。 “请我去吃饭,应该不止我一个,”江梦合出示聊天记录,“你看看你的消息呢?” 印芸竹听话地拿起手机,发现贺平在十几分钟前果真发出同样的邀约,只不过自己设置免打扰模式,并未及时接收。 “要去吗?” 她拿不定主意,如果江梦合去,作为照顾的一方,自然不能缺席。 女人的侧脸被昏暗的环境描出浅淡的锯齿,她熄灭屏幕,倏然发问。 “你觉得,贺平会邀请赵贞芳吗?” 这种局无非是投资方选中有能力的苗子,有心提拔一二。再不正经的,便是看脸把不合心意的淘汰掉,接下来的潜规则顺理成章。 既然是引荐,赵贞芳算众人当众最粗的那根大。腿。 印芸竹不假思索:“会的吧,她和贺导的关系很好哎。” 长久处于自闭的工作环境,她对人情世故产生异于常人的钝感力,在江梦合望进她的眼底时,才迷迷糊糊察觉到什么。 “那我现在答应她。” 下午搭乘贝嘉丽的顺风车,对方在车上向她们透露不少小道消息,不管是否真假掺半,见到当事人并求证是最高效稳健的方法。 倘若蒋诗韵和赵贞芳真有那方面的交易,面对江梦合,后者必然不会太热情。 * 大导演兴许都有返璞归真的癖好,贺平订的饭店是位于泉城郊区的农家乐,从市中心驱车前往要两三个小时。 因此印芸竹早在下午四点,便准备和江梦合动身出发。两人草草从床上爬下来洗漱,空腹让人毫无动力,印芸竹像被吸干了精气,步伐不稳晃进卫生间。 明亮的洗手台摆放各类生活日用品,几乎全是成双成对的黄绿情侣款。这两天没有俗世打扰,她们窝在偌大的房子内,无聊时打打游戏看看恐怖片,饿了就点外卖,饱了就搂在一起接吻。 过惯早上五点起床的生活,陡然让印芸竹躺平咸鱼,她还有几分不适应,感觉整个人躺得快要萎靡。 牙杯是昨天晚上逛超市买的,和江梦合出行会有各方面的不便利,比如说悄悄话还要摘掉口罩,眼神对视无法从厚重的镜片中看穿彼此的想法。 默契慢了半拍,难免会有分歧。 “其实我还是觉得那对青蛙图案更可爱,”印芸竹鼓起腮帮子,牙刷晕开泡沫在左脸颊戳戳捣捣,“哪有人情侣款是食物链的呀?” 她在内涵两人手上一只兔子一只熊的配对,真不知道商家怎么想的。 电动牙刷的嗡嗡声吵得人心烦,江梦合新接一杯水,抿了口漱口后,把剩下的倒进印芸竹的杯中。 “是吗,我觉得很适配,你是柔弱可爱的小兔子,我是威猛健壮的大棕熊。” 图案上憨态可掬的熊,实在和威猛健壮搭不上边。似乎在床上总被印芸竹压一头,她在生活的其它方面有种莫名的胜负欲。 第126章 偏偏让她起来动一动,又像蔫坏的藤蔓,有气无力地靠在肩膀上撒娇,说些“哎呀不行了”“好累啊”这些犯规的安全词。 最多两人互相磨几下,来感觉以后江梦合便会躺平任人处置。 但眼下不该是争辩这些的时候,印芸竹看着牙杯溢满的水,冲走远的身影委屈道。 “江梦合,你好不讲卫生!” 两人打闹一通,欢快的氛围在上车后戛然而止。想到此行的目的,印芸竹紧张地坐在驾驶位,路上脑海都在演练各种突发状况。 见她如此,江梦合轻笑:“赵贞芳又不会吃了你,据我所知,她是个挺随和的人。” 你表面上还平易近人呢,私底下完全两幅面孔。 印芸竹心中腹诽,直到目的地,远远瞧见赵贞芳和贺平站在门口,不知聊些什么。 盛夏的夜晚,尤其是郊区,飞舞的蚊虫绕在原生态的绿植附近,让人心生畏惧。 两人前后下了车,对于她们的结伴而行,赵贞芳略显惊讶,反倒是贺平见怪不怪。 “你们到得好早,先进去坐吧。” 她走上前打招呼,示意服务生带两人落座。 第73章 “那我到时候就狗皮膏药黏着你。” 廊道两侧张贴古早泛黄的挂画,空气中弥漫着油香味。几人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来到一早预订的包厢。 一行人围着圆桌落座,赵贞芳拿起酒水单,想起上次印芸竹喝醉的事,特意询问:“小印,你是不是不能喝米酒?” “平城的米酒太烈,不知道泉城本地怎么样。”印芸竹的回答模棱两可。 从刚见面开始,她一直观察对方的脸色。令人失望的是,女人几乎没有看江梦合一眼,一时间猜不透她的心思。 很难想象表面随和亲切的赵贞芳,背地里会干起那样的勾当。 印芸竹觉得滤镜有点碎,抱着温开水浅抿。身旁的江梦合见对面两人低声耳语,开口询问。 “除了我们,还有谁?” “小任,从导和别的投资方。”贺平合上菜单,顺着轮盘滑过去。 任妤进入《万海寻洲路》剧组的风声传开,资源肉眼可见比以前好。加上她是从佩恩的专用演员,连带后者跟着吃肉。 从商业角度看,牺牲两人捆绑换来利益,是个正确的选择。 空腹将近一天,江梦合却没什么食欲,转手把菜单递给印芸竹,示意她点单。两人的小动作被赵贞芳收入眼底,相处的三四个月相处下来,她约莫明白什么。 “小江和小印是……”她双手交叠,脸上写满兴致。 早在医院探病时,贺平便察觉两人微妙的氛围,张口调侃:“照顾病人,怎么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这种现象在圈内屡见不鲜,或者说大多数演员最终的归宿是素人。毕竟身处染缸久了,是非黑白的界限变得模糊,除了两家工作室商量炒cp,越叫嚣磕晕了的明星,私底下为避嫌反而没什么交集。 面对长辈的揶揄,印芸竹将脸埋进菜单,双颊涨红得漫上耳尖。在半生不熟的领导面前,她还没厚脸皮到主动承认自己的另一半。 感情对她而言,是私密且羞涩的。 为了转移注意,她盯着要*价不菲的菜名,只点一份红烧土鸡。好在这家饭店和在电视剧上看到的不同,放眼望去看不见野味。 见她没再接话,贺平笑笑,只当两人一时新鲜搞在一块儿,很快转移话题。 饭桌气氛逐渐热络,表面看上去平和融洽,直到贺平手机上接到消息,任妤说她们找不到包间。 恰逢助理放假,她起身,同另外三人交代:“我去门口接一下,失陪。” 赵贞芳挪动位置,方便她进出。房门掩上的动静响起,傍晚的暑气卷席而来,凝聚着浓稠闷热的氛围。 “从一进门,小印一直看我,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女人单手托腮,笑语盈盈。 印芸竹的小心思根本藏不住,表面镇定,实际上内心慌乱得很。她下意识看向江梦合,见后者轻轻颔首,开门见山道。 “上次在医院,本想和赵老师打声招呼,寻半天没见到人,有些失望。” 闻言,赵贞芳眼眸晦暗,她在饭局听到不少曲意逢迎的话术,下意识将印芸竹归类为巴结讨好的那群人。 心思微沉伴随眼角笑意消散,她上身前倾:“我想江小姐生病需要静养,太多人去吵闹,就在楼下的小花园逛了会儿。” 语气夹杂着疏离,称呼江梦合都是客套的“江小姐”。 对方背光坐在灯下,身后的窗框映出蓝橘交接的天际线,像副精致的沙画。 印芸竹拿不定主意,试探道:“是和尹院长吗?” “你看到了?”赵贞芳眉尾微抬,看起来丝毫不惊讶。 “是,站在窗口看见您和尹院长在聊天,果然优秀的人,朋友也是优秀的。” 这句话溜须拍马的意味太明显,反而显得没什么情商。赵贞芳笑了下,重新审视印芸竹,心中的排斥减淡不少。 女孩郑重其事坐在对面,双眼炯炯有神,浑身散发无法被攀折的韧劲。 生出几分对后辈的关照,她调整坐姿,意味不明来了句。 “人不能只看表面,好还是不好,还是要深。入交流才能摸透。” “什么意思?”一直在旁未发话的江梦合开口。 “非要我讲得很直白?”赵贞芳突然觉得这两人很有趣,“尹书华不是什么好人,离她远点。” 话音落下,印芸竹满脸窘迫,总觉得对方的眼神像看两个傻子。她在桌下用腿撞着江梦合,嗔怪后者的问话。 和她待得时间久了,江梦合流露出几分真性情,面具一旦摘下,再戴上便会生出无法服帖的不习惯。 她无辜看着印芸竹,又乖乖回应赵贞芳:“受教。” 果然爱情使人盲目,做作的场面话吐不出来半句,反而被两个人瞧不起,江梦合觉得委屈。 好在短暂的三人谈话很快结束,门被推开,带动窗帘款摆飘摇,映出走进来几人的轮廓。 好久未见任妤,她似乎丰润了些。纵然长得清纯甜美,眉宇间难**出养尊处优的骄矜,灵动的圆眼扫过在场的人,最后定格在印芸竹脸上。 被她盯得不自在,印芸竹不好当众拂了面子,拖开长椅:“坐这儿吗?” 本意是缓解尴尬的客套话,不曾想任妤居然真的大摇大摆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 江梦合抿唇。 紧随其后的从佩恩正和另外两人寒暄,表达上次在群星汇不告而别的遗憾,一时间,众人皆没注意到角落里的暗潮涌动。 “要喝水吗?”印芸竹只当她是小妹妹,主动起身替她续上温开水。 衣摆扫过弧形的桌沿,带起清浅优雅的栀子花香,任妤不禁屏住呼吸,仰头打量印芸竹的侧脸。 她最烦老好人,以前总觉得对方的温良不安好心,是做给外人看的伪装。如今近距离细细观察,发现印芸竹似乎没想象中那么矫揉造作。 双眼皮的褶皱不深,看人时没有多情的轻佻感,反倒脸颊的婴儿肥让人觉得不太聪明,眼下点点雀斑和笑意浮现时的酒窝,亲和得像人畜无害的绵羊,抖擞柔软蓬松的白毛替别人取暖。 任妤脸蓦地一红,想起在医院是自己露出的窘态,恨不得让那段记忆从印芸竹脑海内消失。 在讨厌的人面前出糗是种什么体验?她最有发言权。 或许视线掺杂的情绪太复杂,余光中她捕捉到江梦合的身影。女人端坐在桌旁,好整以暇打量自己。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任妤腹诽,讪讪收回目光,接过水的那一刻,高傲道。 “就算你再怎么谄媚我,我也不会高看你一眼的!” 这种flag即立即倒,印芸竹不是小心眼的人,笑笑也就过去了。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气,席间几位投资方对赵贺两人毕恭毕敬,贺平顺带将印芸竹推出去,有意无意问些最近开文的打算。 面对对方的引荐,印芸竹回答得官方正式。饭后,几个人交换联系方式。 茶喝得太多,走路颠簸时能听见胃部的水声。印芸竹扶墙去洗手间,又忘记带卫生纸,只好发消息向江梦合求助。 任妤见一席人散伙,寻个由头从经纪人那边脱身,恰好见印芸竹走向洗手间,于是站在过道尽头,拿起手机打电话。 时不时扫过门口的位置,熟悉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本就没多少的耐心更是消磨得彻底。 “j家的晚礼服,要黑色带细钻的,剩下的你们看着办。” 她捂住听筒小声交代,七月初恰好是群星汇,半个娱乐圈的年轻新秀都会到场,她一定要打扮得艳压群芳。 “短裙和细高跟,拍出来身材比例好,”任妤踢向脚下的瓷砖,有些愠怒,“这些和我的造型师商量,我还有事,先挂了。” 第127章 耳边传来洗手池的流水声,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整理衣服准备进入卫生间,却瞥见江梦合从拐弯处走来。 心中警铃大作,被对方整过的阴影至今不散。任妤脚步一歪,迅速躲向楼梯间,木门虚掩,完全遮住她纤细瘦弱的身形。 江梦合怎么还在这里?她记得自己是看着这人离开的。 卫生间内,印芸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明亮的灯光寂寂打在冰凉的瓷砖上,在黑天下产生几分惊悚。 脚步停在门口,循声望去,见江梦合立在身后。 “我还以为你会不出来呢。”她唇角上扬,抑制不住笑意。 想到这里,印芸竹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讲呢!发消息好久没回,只能打电话给保洁。” 她从口袋掏出剩下的半截纸,随意擦拭手背上的水渍,然后扔进垃圾桶里。见对方姗姗来迟,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她更是恼怒。 “不要再理你了!”印芸竹率先走出卫生间。 女人跟在身后,讨好地将刚从便利店买的手帕纸塞进她怀中。 “叶姐刚刚给我打电话,问我过几天红毯走秀的事,所以耽误了。” 印芸竹步幅加快,江梦合不得不小跑,轻扬的发丝卷起浅淡的香水味。 这两天,各大工作室与娱乐公司全都在忙群星汇的事,按理来说,以江梦合的资历,本不该出现在这群崭露头角的新人面前,然而主办方希望有个国民度不错的演员镇场子,加上她在一众四五十岁的老戏骨面前,的确初出茅庐,因此爽快地应下了。 印芸竹本来没想真的怪罪江梦合,这种琐事不至于让两人生出嫌隙。于是她止住脚步,转身将信将疑。 “真的吗?” 清亮的眼眸映入吊顶的光,额头的细小绒毛被染成浅金色,在视线内摇曳着。 “难道我会存心让你出糗?”江梦合托住她的脸颊,来回揉。捏。 以这人的恶劣脾性,还真说不准,印芸竹轻哼。 夏日的晚风燥热沉闷,从楼梯间放出的罅隙中吹进来,若有似无得香气飘来,相较于江梦合的更浓郁清新。 任妤蹲在门后,光束照进来,给黑暗的楼梯间内撕开一道口子。 她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窥伺门外两人的动作,脑海中的认知轰然崩塌。 江梦合和印芸竹……她们两个私底下居然是这种关系! 而且,而且还这么亲密,说是女朋友也不为过。情。人和伴侣,任妤还是分得清的,自小在圈子里长大,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逢场作戏和虚情假意之间太明显。 之前在剧组,她曾怀疑过印芸竹是单相思,可看相处,更像江梦合宠溺包容得多。 怎么会这样…… 她紧咬大拇指,既纠结又膈应。正准备掏出手机拍照,屏幕的光照亮半个楼梯间,从外面看很刺眼。 江梦合抬手,将印芸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自然也越过她的肩膀,捕捉到端倪。 “谁在那里!” 她皱眉,拉过印芸竹的手腕。 “怎么了?”见她煞有介事,印芸竹神经紧绷,循着视线望去。 那抹光亮如退潮湮灭在黑暗中,她松开女人的手,缓步走上前:“有人吗?” 无人回应。 此刻的任妤缩在角落像只鹌鹑,内心慌乱无章。 要是被江梦合逮到,以后者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会各方面针对自己! 缝隙扩大了些,印芸竹谨慎地用脚尖踢开门,不敢贸然上前。 电光石火之间,忽然一个人影窜出去,像只矫健的猎豹飞奔向楼梯,眨眼间消失在尽头! “站住!”她抬高音量呵止,却不见对方踪迹。 “怎么办?”印芸竹转头,见江梦合若有所思,有些急了,“你怎么都不担心的啊?” 要是两人的照片被狗仔流出去,再被舆论一通抹黑,还未等《万海寻洲路》上影院,可能就要被临时叫停。 江梦合本想安慰,她分明辨认出那是任妤的背影。凭借对方胆大但怂的性子,加上片子上线前,她是最担心出岔子的人,出事的概率不大。 可见印芸竹急得像热锅上的小蚂蚁,安慰的话含在嘴边,换了副说辞。 “要不我去杀她灭口?”女人歪头,语气调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好意思开这种玩笑!”印芸竹跺脚,脸色涨红威胁,“要是我被你的影迷网暴退网,我就再也不和你一起了。” 这话幼稚得像小孩子绝交,江梦合倏然笑道:“那我到时候就狗皮膏药黏着你。” 玩笑归玩笑,怕印芸竹到时候真生气,她正色道:“放心,是任妤。” 闻言,印芸竹狐疑:“怎么说?” “她应该是无意撞见,否则刚才就会拿照片谈条件,而不是撒腿就跑,”女人轻咳,回想饭桌上任妤看向印芸竹时意味深长的目光,言语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估计她也被吓到了。” 毕竟资历浅,无法像贺平和赵贞芳一样,喜怒不形于色。 思及此,江梦合又生出轻嘲之意,升起的危机感就这样被打消。 “好吧,”印芸竹暂时被说动,“再看看吧,说不准过几天就联系我们了。” 她仍然惴惴不安,女人的直觉往往敏锐,能感觉出对方对自己的微妙情绪。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意外地没收到任妤的任何消息。印芸竹带江梦合去医院复查几遍,确认小腹的伤疤好得差不多,才渐渐将生活的重心从养伤过渡到工作。 她不着急,反正在群星汇上,能当面问个清楚。 经历浓情蜜意的感情,江梦合总爱黏着她。并非像孩子扒住腿脚当挂件,而是以各种理由将人留在身旁。就像这次走红毯,声称叶熙阳在工作室忙碌,缠着印芸竹当她的临时助理。 很多艺人会把另一半安排在身边,生活助理一职最妥当。印芸竹思来想去,最近没什么事情,拗不过对方央求,半推半就应下了。 每年的群星汇在泉城郊区的水上广场举行,当日到场的媒体在圈内虽算不上权威,但胜在多,给新人当踏板打开知名度,无疑是最佳选择。 95后的四线艺人以上全在受邀行列,主办方为了增加节目可看性,特意设立新锐奖及提名,和最佳新人的含金量无法比,聊胜于无。 而江梦合,就是特邀颁奖的嘉宾。 当天,印芸竹武装得更严实,口罩和眼睛一样不落,生怕被人认出来。 化妆间内,女人坐在镜前,柔和的打光将她的面部轮廓衬得立体,长直的黑发被银色发卡盘在脑后,气质稳重大气。 江梦合拿出化妆刷扫过脸颊,见印芸竹拘谨地缩在沙发上玩手机,勾手示意她过来。 “干嘛?”声音穿透口罩,像隔着玻璃,听起来发闷。 黑色渔夫帽盖过绒毛般的发顶,印芸竹把家里的黑框眼镜戴上,鬼鬼祟祟让人想不注意她都难。 嘴上一凉,江梦合抬手扯掉她的口罩,无奈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十八线小明星浑水摸鱼来的。” 印芸竹愣愣由对方摆弄,摘下帽子把长发分成两缕扎成低马尾,置于前胸。 “这样顺眼多了,”江梦合满意点头,“这才像我的助理。” 镜中人的模样被遮得清秀,不过分惹眼最好,尤其这年轻的扮相,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冒失的毕业生。 “还行吧。”印芸竹努嘴,嘴上不承认,心里还是满意的。 不愧是常年在外易容的女明星,手法就是和她们这些普通人不同。 两人正钻研着,叶熙阳推门而入,和刚住院时的体态相比,整个人清减利落不少。 江梦合让她打探黄双的消息,那头捂得严实,反倒听说尹院长时常来探望。由此一来,联想到和自己有利益冲突的蒋诗韵。 “这是通道,待会你从右侧的台阶上去。”叶熙阳把建筑平面图递过去,划红线的地方就是安排好的路线。 “会有工作人员带你去,助理在下面等着就好,”女人瞥了眼印芸竹,“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前面候着。” 印芸竹接过平面图,研究了会方位。江梦合别上隐形耳麦,藏在发后,交代了下私人物品的妥善保管,便提着长裙离开化妆间。 水上广场宽阔宏伟,是搭建在湖心岛的环形建筑。照灯的光束戳穿沉寂的夜幕,在深蓝的天空映下斑斓色彩。 叶熙阳在前面带领,一路上讲解待会的注意事项。 “助理要时刻查看耳麦的信号,及时和工作人员交接。” 女人走路生风,自带气场,让人联想到学生时代步伐很快的年轻女教师。印芸竹对这类人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云里雾里应答着。 三人绕过转角,恰好和另一波人撞上。 蒋诗韵今夜一身深蓝a字裙,裸。露的肩膀搭着轻薄的罩纱,晶莹的细闪汇聚在腰间鱼尾状的丝带上,气质矜贵。 第128章 她被众星捧月前往会场,见到江梦合的瞬间,会心一笑。 “江前辈。” 语气听不出尊重,六厘米的高跟鞋让她看上去身量更高,打招呼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 “早就听主办方说,邀请你来颁奖,还以为要在台上才能看见你呢。” 态度成竹在胸,不出意外,今晚的新锐奖就会落在她手里。印芸竹看不顺眼的人不多,蒋诗韵某方面算是个人物,能让她记挂这么长时间。 如今见不喜欢的人春风得意,她胸口憋着一股气,始终无法发作。 “以后见面的机会有很多——” 江梦合话还没说完,被蒋诗韵直接打断。 “是啊,最近estara的品牌方找上我,说要代言新出的那款歌剧链,”她顿住,故作疑惑道,“听说她们也找你了?真不错,我还没接过双人商务呢。” 两人的咖位根本不是一个量级,让江梦合同她一起代言,就是变相的轻视。 蒋诗韵身后的工作人员没忍住,低低笑出声来。 “蒋小姐应该要去彩排吧,还有闲心在这里闹事?” 印芸竹沉不住气,她本就是游离社交场的人,对言语中的冷嘲热讽格外敏感。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在闹事?”对方挑眉。 空气中火药味渐浓,江梦合抬手止住两人的话头,询问身旁的叶熙阳。 “有这件事吗?” “邮箱里确实有一封代言商务的邀请,但是没明说是哪个单品,应该是品牌代言。” 叶熙阳仔细回忆,反应过来后,看向蒋诗韵的眼神瞬间微妙起来。 代言title天然地将明星的咖位分成三六九等,尤其是品牌代言和单品代言,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时尚杂志的封面一定青睐前者。 声音不大,恰好能让在场的几位都听见。 “蒋小姐想和我双人商务?”江梦合瞥见对面笑容逐渐僵硬,淡淡补充,“那我去和品牌方商量一下?看在我提携后辈,应该不会太难。” 想来能在杂志开辟专门的角落,刊登蒋诗韵的半张脸。 后面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却已见对方的脸由青到白。 第74章 “江梦合有的,你肯定也会有,甚至会更多。” 两拨人在廊道上对峙,还是江梦合的耳麦响起嘀声,提醒她该去会场后台准备。 “蒋小姐,那边在催我了,”女人视线落在对方身后,“借过?” 尾音轻飘飘上扬,带着令人咬牙切齿的傲。蒋诗韵攥紧腰间的裙带,轻薄纱质的罩衫被揉皱得变形。 她上前一步,想要理论挽尊,被身后的助理及时拦下。后者附在她的耳旁,小声提醒。 “诗韵,今天还有很多媒体到场呢,注意形象。” 说不准哪个角落就有镜头在拍摄,为了保持形象,就算心中再气,也要忍下。 她被尹书华宠惯坏了,在剧组从不正眼看人,倚仗靠山对谁都爱答不理。那些媒体被收买,还要营销清冷玉女的形象。 “回见。” 很少有人给蒋诗韵气受,她轻嗤,紧紧盯着擦肩而过的江梦合,似乎要将她剜出一个洞。 江梦合没理,带人离开狭窄的廊道。身后的影子消失在视线中,印芸竹扭头。 “怎么明星都趾高气昂的?” 她还以为顾及公众形象,至少会在外人有所收敛呢。蒋诗韵这么明目张胆,随便有狗仔蹲伏,就够送她上明日热搜。 走在前面的江梦合刻意放慢脚步:“背靠大树好乘凉,谁敢在背后编排,饭碗就别想要了。” 女人的眸底染上冷肃,要是人人靠实力就能事业有成,自己之前也不必那么艰难。 一直沉默的蒋诗韵补充:“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人强捧,猪都能当流量明星。” 话音落下,她忽然意识到内涵的意思太明显,不自在轻咳。 “这里只是比喻,没有说蒋小姐的意思。” 印芸竹忍俊不禁:“没事啊,她有些行为确实惹人厌。” “不聊她了,心烦,”江梦合冷哼,“你就记住,明星大多是人设,私底下品行怎样,工作人员最了解。” “像我这样好脾气的不多了。” 印芸竹合理怀疑,她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引出最后一句话,于是奉承道。 “是是是,你脾气最好。” 哪怕溜须拍马的痕迹太重,江梦合仍旧受用地弯起唇角:“嗯。” 走下台阶,远处宽阔喧闹的广场映入眼帘。霓虹和镁光灯闪烁,将会场的天照得亮如白昼。人头攒动,不少记者举着相机直按快门。 江梦合绕过人群,从昏暗的通道来到后台。叶熙阳去和主办方商量流程,印芸竹则勤勤恳恳留在原地,扮演好临时助理的职位。 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耳麦,是一副新的小巧贴肤色的款式。 “我替你戴上。” 印芸竹找准左右耳,撩开江梦合的头发。 两人位于后台的暗道,这里鲜有人至,借着主会场明亮的光,依稀辨别彼此脸部的轮廓。女人恭顺垂头,背光下,唯独一双眼眸盈盈清亮,仿佛流动星河中点缀的微芒。 呼吸渐近,喷洒在印芸竹的脸颊,她浑然未觉,还在摆弄耳麦,嘴里念念有词。 直到江梦合轻唤:“芸芸。” 或许在昏暗的环境下,更容易让人摒弃理智,沉溺在随心的情绪中,此刻她看印芸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别闹,容易被拍到……”印芸竹提醒,离得太近,一时不知该看她的哪只眼。 总归两只都有她。 说归说,她并没有选择推开,胸膛心脏撞击,在耳边明晰得像擂鼓。 当高挺的鼻梁抵住冰凉的眼镜框架,江梦合情绪回笼,克制地叹了口气。 “算了,回家再说。” 话音落下,不忘补充:“我伤好得差不多了。” 听懂后半句话的暗含之意,印芸竹低头,浑身过电般酥酥麻麻。她含糊“嗯”了声,耐心细致地替对方把耳麦别好,不忘轻抚耳边长发遮挡。 这时候,有人来请印芸竹,让她在工作人员专用区域落座。和江梦合道别,她在对方的引导下来到前排。 会场上的位置全部按咖位排序,托江梦合的光,她坐在前排,刚才打过照面的蒋诗韵助理坐在身旁。 这让印芸竹尤其不自在,低头玩手机缓解尴尬。 没多久,场上的喧嚣沉寂,灯光熄灭,唯独在舞台开辟明亮的区域。主持人握着手卡,款款走上台前,用流利的普通话念出开场白。 听得多了,印芸竹感到无聊。她本身对明星大赏不感兴趣,要不是里面有江梦合的身影,甚至不会坐在这里。 半年间的影视评价与总结夹杂不绝于耳的快门声,轮到蒋诗韵起身致意时,坐在身旁的人掏出手机,远远冲那个方向照相。 助理要挖掘自家艺人各种刁钻的角度,并精细修图。蒋诗韵底子好,生图出来依旧亮眼。 印芸竹百无聊赖打开现场直播,众多网友的弹幕飘荡在上方。 【如果你知道我担蒋诗韵,你也会觉得我命好[挺胸]!】 【我赌这次新锐奖是蒋诗韵,不是我吃】 【和别的艺人比真的高冷哎,远看上去好有气质呜呜呜】 【这个女星叫什么呀?还挺合我眼缘】 【谢谢楼上夸奖,微博关注@蒋诗韵,随即掉落九宫格美图!】 粉丝的彩虹屁几乎要霸占整个屏幕,给路人的感官并不好。印芸竹过滤掉下面的弹幕,感觉整个世界静在清净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突然为这些粉丝不值。 在她发呆之际,台上已经快进到下一环节。无人机掩映在深灰的上空,散发点点红色光芒,定格今夜盛景。 “在群星汇聚的银河中,总会有那么几颗闪耀光芒,崭露头角。接下来是万众瞩目的环节,今夜,2025年度新锐奖,究竟会花落谁家——” 主持人抑扬顿挫,给场上的人卖了个关子后,抬手示意镜头聚焦在身后的大屏幕。 停止的画面流动,渐变到近两年几部热门作品,然后是其中的精彩剪辑,以及扮演者的特写镜头。 最后定格在那张毫无悬念的脸上,女人气质风情明艳,细长上挑的双眼像勾。人的狐狸,仿佛透过屏幕凝望外面的人。 “让我们恭喜,蒋诗韵!”主持人高喊,语气激动,“下面有请本年度群星汇特邀大使,江梦合上台颁奖!” 全场沸腾,许多媒体坐不住,闪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蒋诗韵拎起裙摆,踱着步子踏上台阶,站在颁奖台的正中。央。 面对不少怼在脸上的镜头,她保持得体又不夸张的微笑,将自己的高冷人设贯彻到底。 江梦合从舞台右侧上场,现身的那一刻,将场上火热的气氛推向最高。潮,直播间的人数激增,从七千万直接飙向九位数。 第129章 【啊啊啊出院后第一次参加活动,江江你素不素瘦了qwq】 【我说今年主办方怎么迟迟不公布特邀明星,原来是憋了个大的在后面】 【女神啊女神,两人光站在一起,明显江更有气质更成熟】 【呃,楼上拉踩有什么意义吗?江梦合身为前辈,资历高很正常吧?】 【就是就是,说到流量,江梦合说不定还没诗韵高呢!】 【别招笑了,你家主子代言的啥野鸡牌子?流水靠粉丝撑起来,凑单满减也算销量吧[大笑]】 【江梦合的脸我奶都眼熟……到底哪个大天才说江不如蒋,我真的要报警了……】 人多的地方争端也多,看着满屏幕蒋和江,印芸竹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直到瞥到一条清奇的评价。 【行了,不要争了,这两都不是好鸟[流汗]】 鬼使神差的,她点进这人的言论,自动弹跳出对方的个人主页。 id是天下第一可爱。 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动态,连头像也是初始的灰色人形轮廓,小号的痕迹很重。 脑海莫名浮现一张脸,印芸竹抬头,穿过人群望向后排。一众女星交头接耳,而任妤坐在边角位置,手指飞速点击手机,快得几乎要搓出火星子。 估计在用小号和人线上吵架。 她的脑回路永远是单线程,好猜到让人没有交流的欲。望。不过比起江梦合,蒋诗韵和她地位相当,却能拿到今年的新锐奖,任妤心里大概非常不平衡。 印芸竹生出几分同情。 台上,江梦合握住新锐奖奖杯,朝蒋诗韵走去。 奖杯拿在手中很有分量,造型是通体流畅的线条女人,双手捧着一颗闪耀的五角星。 当递给蒋诗韵的那一刻,直播又刷起新一轮的弹幕。 【哇塞两个美女好亮眼!】 【江梦合后继有人呜呜呜,影后亲自认证的明日之星】 【截图干嘛?愣着啊!】 高。潮迭起,随着主持人带头恭喜,台下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之后便行进到下一个环节。 后面应该不会有江梦合的镜头,印芸竹揉了揉泛酸的眼眶。她很少坐在人声鼎沸的台下,只觉得鼓膜阵痛,头昏脑胀。 想着江梦合或许已经回去,她弯腰起身,示意身旁的人让路。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离开会场,身后是夜幕与灯光的交叠,一切又辽远沉闷起来。她顺着地面贴的标识,朝化妆间的方向走去。 然而水上广场太大,廊道错综复杂,没过多久,印芸竹迷了路。 望着脚下半透明栈道,幽深的海面平静无波,被盛夏的晚风掀皱,她环顾四周,见空无一人,一时间犯了难。 打开手机给江梦合发了条短信。 小竹同学:【我在走廊迷路了quq[位置共享]】 刚发送没一秒,口袋传来震动。她终于记起来,在上台之前,江梦合把手机交托自己保管。 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印芸竹迷茫了。 这可怎么办?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高跟鞋踩在锃亮的瓷砖上,隔着狭窄的栈道久久回荡。 像抓住救命稻草,印芸竹连忙循声赶过去,动静渐渐近了,却在拐角处及时刹车。 刻意压低的谈话钻入耳中,窸窸窣窣的麻痒勾起人的好奇。辨认出对方的背影,她收回脚,大气不敢喘一声。 居然是蒋诗韵。 女人上身靠在扶手边,金灿灿的奖杯被随意放在身旁。她紧拧眉头,尽管极力抑制胸口的不耐烦,难免从言语中不经意流露出来。 “我最近好忙,等过段时间再聊好不好?” “真的抽不开身,麻烦你多陪陪瑶瑶。” “不是借口,只是我又不是医生,就算去看也不能医好她的病,是不是?” 推诿的态度被掩盖在哄人的语调中,蒋诗韵深吸一口气,长发被风吹得凌乱。 印芸竹躲在建筑后,思忖她方才的话。 对面的人会是赵贞芳吗?从医院出来后,这一猜测盘旋在心口。见过瑶瑶和蒋诗韵的相处模式,后者实在不是位合格的母亲。 甚至对待这位为她带来荣华富贵的孩子,是冷漠与排斥。 线索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在脑海混沌着,直到蒋诗韵再次开口。 “怎么会?”女人放软语调,浓艳的五官在光下更立体深邃,“我哪有过河拆桥?只是最近江梦合出院了,你也知道我得抓紧,estara的代言八字还没一撇呢。” 对面的人似乎生气了。 短暂的静默后,蒋诗韵张口欲言,又似乎被对方辩驳得无法反制。 终于先行做出妥协与让步。 “我知道了,我立马过去,只是今晚不能在那边过夜,你别生气好不好?” 电话挂断,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望向远处的海平面,撩开额发轻嗤,随即拿起奖杯,朝自己的化妆室走去。 躲在柱子后的印芸竹得以现身,脸上写满纠结。 今夜蒋诗韵要去见身后的那个人,这倒是个认人的好机会。但独身前往万一被发现,威胁利诱容易波及到身边亲近的人。 没多少时间让她权衡利弊,印芸竹当即给叶熙阳打电话。 电话在两声嘀后响起,吵闹的背景削弱对面的嗓音。 “你现在人在哪里?梦合到处在找你。” “把手机给江梦合。”印芸竹踮脚望向消失在栈道的身影,一路小跑过去。 那头窸窸窣窣,江梦合的声音逐渐清晰:“怎么一下台见不到你人?” 胸口喘不上气,印芸竹跑到电梯间,见身后的那架缓慢运行,鲜红的数字在亮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目。她急忙按动向下的键,磕磕绊绊道。 “蒋诗韵要去见她的人,我现在正跟着她,到地点发位置给你,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到时候你来接我。” 正在卸妆的江梦合闻言,猛地站起身来:“你疯了?” 电梯抵达相应楼层,门向两边展开,印芸竹站进去,回忆对面电梯最后停留的楼层,是一楼外的停车场。 “我可能猜到是谁,但还没有实质的证据,”印芸竹整合脑海中的思路,“放心,不会出事的。” 最多像狗仔跟踪艺人,况且蒋诗韵和金主大概率出入高端场合,像她这样没被邀请的人根本无法通行。 她只想远远看一眼,证实心中猜想。 “你至少和我商量一下——” 江梦合的话还没说完,印芸竹打断:“我会给你发地址的,到时候麻烦接我一下哦。” 忙里偷闲,她还不忘撒娇安抚。电梯打开的瞬间,她四顾左右,见一辆车开着远光灯驶向出口,流畅*的车型隐匿在漆黑的夜幕中。 印芸竹眯眼,辨认出车牌号,赶忙掏出钥匙,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 怕被蒋诗韵发现,她一路和前面的车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透过后车座的玻璃看,蒋诗韵正在和谁打电话,情绪似乎挺激动。 暂时没看见她。 印芸竹没放松警惕,攥紧方向盘的掌心沁着细密的汗。沿着高塔大桥重新回到泉城,窗外的建筑逐渐熟悉起来。 这个方向…… 她皱眉,当市中心医院的鲜红标牌出现在视线里时,连忙停止刹车。 真的是尹书华。 过往的殷勤探望历历在目,难怪能在住院部专门开辟一层楼,果然是那种关系。 纠结跟上还是留在原地时,蒋诗韵已经从车后座下来。深蓝色的裙摆走路并不方便,被猎猎晚风吹得飘逸。 眼见她朝灯火通明的楼栋走去,印芸竹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作出反应。她将车停在院外一处隐蔽的绿化带,浓密茂盛的枝叶随风簌簌款摆,在暗夜中黑黢黢得如同鬼魅。 下车前,她拎起放在后座的塑料袋,里面是江梦合的随身物品,除了开车时专门换的平底鞋,还有些日常出街的乔装道具。 戴上帽子和口罩,印芸竹泥鳅似的滑下车,尽量避开监控的范围,小跑到门口。得益于江梦合住院时的门卡,她一路畅通无阻。 这里并非之前的住院部,似乎是尹书华商务办公的地方。柜台值班的人员见她行色匆匆,以为是哪位病患的家属,好意提醒。 “女士,住院部和急诊部在对面……” 话音未落,印芸竹已然消失在视线中。 只当是哪位医生的家属,护士没太在意,毕竟能够进来的肯定不是闲杂人等,于是继续盯着泛蓝光的屏幕打瞌睡。 按照常理,院长的办公区在高层,印芸竹再次将目光放在楼梯间。尽管高层需要更多解锁权限,可医院毕竟担心失火难以救援,楼梯间常年开放,唯独在特殊情况下才会锁上。 比如上次撞见瑶瑶。 尹书华估计自己也没想到,印芸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回到这座医院。 到这里,已经不见蒋诗韵的影子,她凭借直觉坐上电梯,在第十六层时下来,爬楼到最顶端。 第130章 踏上平稳的地板,印芸竹气喘吁吁,靠在墙边调整呼吸。二十八层的视野很好,从玻璃窗外能将远处泉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缓慢踱步到走廊,细微的讲话声传入耳中。走廊尽头处,女人从身后揽住蒋诗韵,低低细语些什么,像对真正暧昧热恋的情侣。 “瑶瑶已经睡下了,你明早起来看她?” 尹书华的嗓音很有辨识度,穿透沉闷的空气传过来。 “我都说了不留宿,明天还有事呢,”蒋诗韵靠在她的肩头,“今晚颁奖典礼,本来就有很有媒体盯上我,你还非让我过来——” 闻言,对方冷哼,松手站在窗前:“那有怎样,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破奖项……” 说到这里,尹书华抚摸蒋诗韵的发顶,诱哄道。 “你乖乖留在我身边,我保证,江梦合有的,你肯定也会有,甚至得到的比她更多。” 印芸竹小心翼翼蹲在楼梯间,抬起手机录屏。 一旦这段录像流出去,那些媒体便会蜂拥而至,深挖下去,总会知道蒋诗韵身后有个瑶瑶。 只是,真要用孩子作为把柄威胁吗? 心口像坠着一块石头,印芸竹脑海浮现小姑娘红彤彤的脸蛋。她不像别人强健活泼,甚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加上蒋诗韵不疼爱她,尹书华日后口碑翻车,未必能顾得上她。 能坐上院长的位置,都是精明市侩的利己主义者。 动了恻隐之心,加上待的时间不短,再继续下去恐怕会露馅。印芸竹暂停录像,准备原路返回。 路过虚掩的房门,消毒水的气味飘散开来。她抬头,看到标签写着“院长办公室”。 尹书华的办公室? 印芸竹很少对什么产生浓烈的好奇,理智告诉她应该尽快离开,可耳边始终有声音在叫嚣。 赵贞芳曾提醒过她,尹书华不是什么好人。 在推开门时,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印芸竹特意将她的手机留在窗台上。从未做过这么大胆的事,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里。 如果能搜出对尹书华本身不利的东西,是不是就能让瑶瑶避免遭受更多的伤害? 或许家里有个同龄的印璇,印芸竹推己及人替她难过。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她踱着步子走到办公桌前,上面散乱着白纸文件。 几乎全是其它部门报上来的表单,比如这个季度采纳的大型医疗器械,与国外合作进口特效药,或者哪个节目邀请的访谈。 某种程度上,尹书华也算行业内的佼佼者。 全是常规的东西,印芸竹搜寻一通,复原桌面的陈设,略显失望。 正当她打算悄声离开时,碰掉藏在一摞文件下的草稿本。 手忙脚乱拿起来,摊开的页脚因频繁翻阅卷了边,上面用断触的圆珠笔写满潦草的数字。 她不明所以,翻到下一页粗略浏览,直到看清上面的字。 一股毛骨悚然感顿时漫上心头。 第75章 “比我还重要?” 排列不一的数字前标注加减乘除,从2到60之间的箭头指向冰冷又令人窒息,展开折叠成四方小块的纸张,从卖家到买家的交易记录触目惊心。 印芸竹从小生活的环境和谐守序,很难接触到阴暗的一面。乍看之下,比电视剧中饰演的更恶更狠。 浓稠如黑墨的办公室内,唯独手机屏幕产生些微亮光。她展开表单的褶皱走向窗前,借助月色拍了好几张照片。 根本不敢想象一切曝光后,将会在社会上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难怪尹书华院内的医疗设备先进高科技,原来钱来得不干不净。 惨白的光束打在窗前,印芸竹找准角度,放大图片确认没有模糊的地方,准备打电话询问江梦合。 早在进医院之前,她已经将位置共享给叶熙阳,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咔哒。 视线一暗,身后响起锁扣卡紧的动静。她猛然转身,发现尹书华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女人的腕搭在把手上,讳莫如深望向她。嘴角弯起,笑意不达黢黑的眼底。 身为长辈,多年沉淀的资历让她在二三十岁的人面前颇有威压。闲适的长褂披在身上,落拓窄肩挺起,上位者的气势自然流露。 她的鬓角被染得发白,笑起来时眼角堆叠出细细的褶皱。 “我以为是哪只老鼠,原来是印小姐。” 窗格的边框斜映在瓷砖上,低跟踩在上面,在安静的房间内格外刺耳。 “什么时候来的?”她对印芸竹的出现丝毫不感到惊讶,甚至是愤怒。 越是情绪淡薄,越惹人心悸。 印芸竹平复狂乱跳动的心脏,手抑制不住颤。抖。在这种情况下,她无意激怒对方,可惜尹书华的观察力比她想象中更强。 女人目光下移,落在她紧攥的纸张上。 “你都看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踱着步子走上前,正想要绕过桌子去捉印芸竹的手腕,后者比她反应更快,连连后退。 “别过来!” 印芸竹保持身距,警惕地看向她。想起自己的筹码,举起来呵斥。 “再靠近一步,我就把这个的照片发给列表的所有人。” 最不愿看到的结果还是发生了,幸好她留有后手,右手藏在身后,掌心濡湿的汗浸在手机壳上,触感油滑。 闻言,尹书华果真不再上前,静默立在窗户旁。光影打过,凸。起的颧骨,挺立的鼻梁侧影落在脸上,形销骨立得骇人。 “我还挺佩服你们这些人的胆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跑来搅和别人的财路。” “何必呢?” 女人抬手拉开窗户,晚风涌进来,闷热得令人思绪迟缓。完全敞开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印芸竹心底终于生出无底的恐慌。 “你——” 哪怕同为女人,ab力量悬殊,只要尹书华找准机会揪住衣领,轻而易举能将她从高层推下去。 “说实话,也是我大意,这种重要的东西随便放在外面,毕竟除了助理,连姓蒋的都不会进我办公室。” “上一个乱翻东西的医生。”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没接下去。 “要怪就怪自己倒霉,过来。” 摘下和蔼的面具,尹书华语气凌厉。 见印芸竹不为所动,她轻嗤:“别忘了这是我的地方,你不会天真到以为能跑出去?” “只要我想,楼下的安保随便拦你。” 女人幽暗如鬼影,抬手的瞬间似乎露出尖锐的指甲,想要刺穿印芸竹的胸膛,剥出她的血肉。 突兀的手机铃声自门外响起。 轻快悠扬,在这样的气氛中格外诡异。 尹书华身形一僵,下意识看向门口,却听印芸竹轻嘲。 “尹院长,你不会真以为让我闭嘴,这件事就没人知道了?” “猜猜我是怎么来的?” 她干咽了下,鼻腔像被棉花堵塞喘不上气,紧张地不肯放过女人脸上的细微变化。 藏在背后的手指悬停在屏幕,印芸竹缓缓退到安全距离,迅速扫过房间内的陈设,寻求趁手且能自保的武器。 她听尹书华低声咒骂了句什么,目光阴毒。 “和江梦合沆瀣一气来搞我?” 对方扔下这句话,三步并作两步打开房门。 走廊灯光惨白,两边的尽头空无一人。尹书华眉头一跳,以为那人离开,正准备联系楼下的安保人员拦下,余光瞥见搭在窗台上的手机。 是年轻人喜欢用的款式,屏幕亮起,估计接收消息没多久。 上面显示一通未接来电,备注是芸芸。 正当她准备拿起手机,一股猛力忽地袭向小腿后侧! 动作不够快和稳,但力道足以让人身形踉跄。 尹书华吃痛,跪坐后歪倒在地,手机直接飞出去,跌落在远处的墙面,磕碰着关了机。 强劲的风裹挟慌乱的脚步声,印芸竹再顾不得身后人,径直朝拐弯处的电梯间奔去。 耳边是闪回的景象和呼啸的风,肺部仿佛被刀片凌迟切割,但她丝毫不敢松懈,生怕下一刻后面的人直接追上来。 被尹书华捉到,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站住!”女人的呵斥回荡在走廊,站稳后瓷砖映出人影憧憧。 她迅速拿出手机,联系还未走远的蒋诗韵。 “喂?”电话接通,那头的女人态度漫不经心。 她拎着挎包,站在电梯内,却听尹书华语气急促:“刚才有人进我办公室,把留档的文件拍走了。” 蒋诗韵不懂这些,不过鲜少看对方喜怒形于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什么文件?” “腺体改造那些——”尹书华匆匆走到电梯间,发现靠近窗户的那架电梯平稳向下,闪烁的箭头在昏暗的环境下散发诡谲的鲜红。 “她乘坐6号电梯下去了,你看能不能拦住,别让人跑了。” 第131章 她喘不上气,小腿隐隐发疼,不出意外,那里隔天便会一片青紫。 没料到印芸竹看着人畜无害,胆子居然那么大。尹书华攥紧手,指甲嵌入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重又恢复理智。 就算印芸竹真的拿出去,又能怎样?谁会信她?她勤勤恳恳做慈善粉饰这么多年,口碑一步步积攒起来,不可能功亏一篑。 思及此,她长舒一口气:“我下去找你。” 专用电梯比普通的更快,加上6号是货梯,就算蒋诗韵拦不下,她也可以找人堵在一楼。 挂断电话,蒋诗韵望着三十多秒的通话时间,背后冒了层冷汗。 她知道尹书华手脚不干净,而且以后者大刀阔斧的办事风格,很容易被人钻空子抓把柄。倘若放在以前,自己尚且断臂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偏偏有了个小拖油瓶。 尹书华无非馋她年轻的肉。体,两人各取所需。但在这个节骨眼,假如曝光尹书华干的那些龌。龊事,自身也难保。 思及此,女人心头划过一丝狠厉。她按住下一层,随着失重感缓慢消失,踩着高跟鞋走出电梯间。 冷风浸入骨子,汗水与罩衫黏连在一起。她望向六号电梯,发现鲜红的数字依旧不停。 恰逢此刻,耳旁的另一声叮响起。尹书华走出来,见她独自一人,猜到没拦住,脸色阴沉如水。 “看看你干的好事!”她将气撒在蒋诗韵身上,“过来不知道小心点?被人追踪都不知道。” “蠢货!” 纵然平时骄纵无畏,蒋诗韵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该触怒眼前人,低头不语。 “废物!”尹书华见她沉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仰头盯着变换的数字,剧烈起伏的胸口平稳下来,随即转身前往楼梯间,掏出别在身后的钥匙。 见人离开,蒋诗韵跟在后面:“你要干什么?” “指望你帮我做点事,还不如自己来。” 尹书华走到总闸旁,为了避免电梯出事故,每架分别拥有单独的制动装置。万一人被困在里面,可以按相应楼层的闸门进行急停。 而她此刻打开旁边被锁的闸门,露出一个醒目的蓝色装置。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蒋诗韵面色惨白如纸,像头回认识眼前的人,连连后退,直到后腰抵在楼梯的抚手处,冰凉刺得她一激灵。 尹书华注意到她的反常,暗嘲胆小的同时,又出言安慰。 “别怪我狠心。” “可你,也要考虑我和瑶瑶啊。”她嘴里喃喃,企图说服自己。 楼梯间光线微弱,与电梯间形成分明的交界线。蒋诗韵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她见尹书华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可再眨眼时,对方和平时无异。 “我就是为了你和瑶瑶,”尹书华抬高音量,“难道你要任由那些人把我们的事抖出去,毁了我的前程吗!” “如果你再有点用,我也不用煞费苦心。” “歌颂我们的伟大爱情吧。”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地,她拉下闸门。 一楼大堂灯火通明,值班护士正托腮打瞌睡,门口的保安举着手电筒进来。 听到动静,小姑娘抬头,热情和她打招呼:“昨晚没睡好?” “值夜班哪有不累的?”护士起身捶了捶后腰,顺便收拾桌上的票单。 两人谈笑间,忽地耳边传来细微的嗡鸣声。 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震耳欲聋,像电车急刹时划过电轨擦出的火星,尖锐到几乎要刺穿人的鼓膜。 “什么声音——”护士话没说完。 砰! 巨大的动静从电梯间传来,犹如炸弹在耳边骤响。 护士低呼了一声,保安更是满脸错愕,吓得手电筒掉落在地。 电梯直接从十六层掉了下来。 “快去找人啊,愣着干什么!”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与此同时,市中心医院外,一辆黑色的车停在旁边。女人焦急地靠在床上,时不时询问驾驶座上的人时间,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正门旁。 印芸竹止不住咳嗽着,牛仔裤口袋露出半截手机。她瞥向正门的监控,果断绕到黑色的栅栏旁。 正逢盛夏,蚊虫聚集在茂密的藤蔓中,清新的风里裹挟草汁榨过的味道。 印芸竹捋起袖子,将藤蔓拨开一条小缝,露出细长的铁栅栏,黑色的尖端散发锐利的锋芒。她攥住其中两根,灵巧地迅速翻过去。 见状,江梦合心都快揪起来,连忙下车去接。 在即将掉落在地时,腰带上的银饰挂在栏杆上,连带拉扯在腹部留下浅淡的红痕。江梦合眼疾手快,张开双臂抱住印芸竹。 女孩的重量压。在身上,她趔趄朝后退,后背抵在车门。 叶熙阳也跟着下来,见印芸竹姿态狼狈,关切询问了句:“没事吧?” “没,没事。”印芸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腔,呼吸险些喘不上来。 在她乘坐电梯前,突然想起来蒋诗韵还在办公楼内,兴许还没走远。在狭窄逼仄的空间内,假如被任何一人发现,几乎是自投罗网。 于是在按下楼层掩人耳目后,她选择走楼梯,甚至在两人商量着急停电梯时,自己还在楼上徘徊,生怕脚步声引起她们的注意。 “打你电话也不接,急死人了。” 见人全须全尾站在自己面前,江梦合一改方才的担忧,神色严肃:“这种事情你不和我商量,还贸然跑过来,不顾自己了?” “行了,有什么事情车上再说,医院那边人好多。” 叶熙阳望向办公区的方向,吵闹声中是消防车的响铃。她打开后座,示意印芸竹上来。 “先离开,我想回家。”印芸竹手脚并用爬上车。 冰凉的软垫此刻也舒适起来,她跑得四肢酸软,胃部翻江倒海。 车驶离市中心,是非之地被抛之脑后。窗外的风景从视野中倒退,幽静的绿化带渐渐被霓虹与车流取代。 “对不起。”平复心情后,印芸竹最先说的就是这句。 江梦合一通火气无法乱发,在对上那双清凌凌的圆眼时,转头望向窗外。 “我手机丢了,没办法接你电话,不是故意的。” 印芸竹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解释。 “丢了?” 她简单地将来龙去脉理顺,讲给江梦合听,说到最后,无比庆幸道:“怕你手机有太多隐私,我放了自己的,还好上次我偷看了你的密码,不然还解锁不了。” 印芸竹的脸上带着沾沾自喜的小得意,令人哭笑不得。 “你还有理了?”江梦合端详她的脸,“幸好你平安回来,不然我一定进医院讨说法。” “医患纠纷?” 这个时候,也就她还有心思开玩笑。叶熙阳手握方向盘,没忍住朝后视镜瞥了眼。 印芸竹跟着傻气地笑起来,被捏住脸颊来回揉。捏。女人笑意渐散,敛眸望向她的嘴角。 “下回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我平时任性也不少。”印芸竹轻声顶嘴。 “你也说了是平时,再怎么样任由你胡闹,你看我哪次生气了?唯独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多大人心里还没点数。”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如同两只脑袋抵着脑袋的小兔子低声私语,坐在前排的叶熙阳非常有眼力见地升起挡板。 时间久了,她的职位越来越像霸总文里的苦命助理。以前没遇见印芸竹,江梦合让人操劳的事很少,或许边界感很强,许多事情亲力亲为。 如今倒好,自己没事,拐了个印芸竹这样的闹事精。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挡板隔住前后座,形成只属于她们的私密空间。见状,江梦合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揉。搓眼角的拇指下滑至印芸竹分明的下颌线。 印芸竹脸皮薄,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太过亲昵。即便有道挡板,也能被人听见动静。 于是,她抬手抵着江梦合的肩膀,附在后者耳旁小声抗拒。 “别呢,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得说。” 江梦合掀起眼皮,双眸被浓郁月色染上几分暧昧迷离:“比我还重要?” “那倒……”也没有。 深知自己说不过她,印芸竹讪讪闭嘴。直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她才恍惚意识到,对方要亲自己。 缠绵的眼神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在鼻尖相抵时,女人挑起食指,勾住她的黑框眼镜。 预想中的柔软并没有从唇。瓣压下,反而落在额头,如蜻蜓点水般掠过。 印芸竹睁眼,诧异地与江梦合对视。 “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好。色?” 调侃的话带着几分轻佻,但女人坦荡温和的神色,让人很难将其与登徒子联想起来。 “没有的事。”印芸竹嘴硬。 江梦合轻笑,拨开她的碎发别到耳后,一字一顿。 第132章 “行啊,到家以后,让我看看究竟‘有没有。’” 她刻意咬重后面三个字,连带眼神变得具有侵略性。 印芸竹不想接话茬,她总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拿出手机转移注意力。 “好了,不聊这些了,我在尹书华的办公室里找到这个。”她打开江梦合的手机,调出照片放大,并递过去。 虽然光线不够充足,好在角度清晰合适,依稀能辨认出上面一连串的数字。 “这是?”刚开始,江梦合还没发现端倪,直到手向右滑,另一张照片收入眼中。 “腺体买卖和改造,左边是购入的价钱,右边是出售价,以及卖方的联系方式。” 印芸竹结合当时在草稿本上看到的信息,总结道。 果然,江梦合的脸色变得凝重,她甚至动摇一瞬:“你确定是腺体买卖?” “错不了,你看这个名字,”印芸竹点了点第三个电话号码,“名字,熟悉吗?” “车兰卉,是三性联合工会的副会长,之前还在电视上参加过访谈。” 江梦合循着她的指尖望去,点头:“有印象,我记得她有个孩子,在成年分化的时候被诊断出第二性别残疾,闻不到信息素的气味。” 稍微点拨,她立马明白其中的关窍。 “你是说,尹书华花低价五万以内购入腺体,再倒卖给有腺体残缺疾病的上层人?” 望着价格不菲的六十万,江梦合陷入沉思。 在律法中,腺体和器官同样,是不被允许贩卖的,甚至腺体一旦离开本体,植入新的身体内,即便短暂拥有ao的能力,寿命也会缩减一半。 不过alpha和omega社会地位普遍很高,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依然有不少人对此趋之若鹜。那些起家致富的beta,拥有无尽的财富后,便会追求受人尊敬的身份。 “不止,”印芸竹摇头,“腺体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而且ao在beta内占比不高,根本不可能缺钱。” “你怀疑那些人是被强迫的?”江梦合抬眼。 这一猜想仅仅在脑海中闪过,便会令人浑身汗毛竖立。 见她迟迟不说话,印芸竹急了:“难道这些证据还不能够锤死吗?尹书华她表面经营正规医院,实际将腺体流入黑市随意贩卖,肯定有不少人在被挖腺体的时候感染死亡——” “我都懂,”江梦合应下,“只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她圈子里的人脉,比我们想象中牢固得多,恐怕举报信还没递给上面,就被人收买拦下,到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 印芸竹不甘心:“那——你也没办法吗?” 有时候,江梦合不知道该说她天真,还是被保护得太好。尹书华能把蒋诗韵这么多年的黑料,全都瞒得滴水不漏,连瑶瑶的存在都被抹去得一干二净,肯定背后还有人。 “难道就任由她这样吗?”印芸竹脸上肉眼可见的失望。 她不希望刚才那些是白费工夫,更不想助长蒋诗韵嚣张的气焰。 在她内心天人交战,打算接受残忍的现实时,江梦合忽然弹了下她的脑门。 钝痛传来,印芸竹不知所措捂住额头,见女人眼底染上笑意。 “怎么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她安慰眼前的失落小狗,淡淡道,“我们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 她不信尹书华这么多年,没得罪过什么人。想必暗中对她下马幸灾乐祸的人更多,只要透露点线索,自然会有人顺藤摸瓜,把做的那些腌臜事全抖落出来。 “恶人自有恶人磨,尹书华解决不了,蒋诗韵还没办法拿捏吗?” “等把祸害解决了,我们也歇歇,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度假。” 就像承诺童话结局一定美好,江梦合的一番话,让印芸竹心头的小火苗再次窜动起来。 第76章 “毕竟老婆难得下厨房,要多多夸奖和鼓励。” 没过几天,一条热搜悄然爬上最顶峰,在众多媒体与营销号争相发布相关视频后,词条的后面已经燃起小小的爆字。 #蒋诗韵私生活混乱 蒋诗韵在圈内算不上一线,但饰演过不少耳熟能详的角色,因此哪怕完全不接触娱乐圈,听过她名字的人不少。不得不说,这个标题起得很有噱头,毕竟她平时在大众面前立的人设是清冷玉女。 评论区底下不少吃瓜群众深挖背后的人,几乎将所有的大佬列了出来,却发现和蒋诗韵的关系不多,一时间怀疑和相信的人掺半。 脱粉回踩的粉丝也不少,甚至心狠地将以前活动的生图放出来。有了精修作对比,即便底子不错,看上去也没那么令人惊艳。 【有种讨厌的人终于被大家发现了的爽感[哭]】 【别的明星不搭理人是甩大牌,到她这里就成高冷了,公司是会营销的[大笑]】 【同意楼上,多大的咖啊,江梦合也不敢这样,也就腿毛爱洗666】 【上次群星汇还有碰瓷江梦合的,硬夸有意思吗?】 一条条翻过去,全是对蒋诗韵的唾弃与谩骂,少部分超话大粉发了小作文,悼念这么多年的真情实感,依然有粉丝认为纯属空穴来风的谣言。 【其实我能理解背后有人,毕竟诗韵出身不算好,但为什么一定要营销清冷玉女呢?真的很失望】 【果然成名路上是腥风血雨的,姐姐一定要挺住啊!】 【爱她就相信她,走就走呗,非得发点矫情文学,谁稀罕看?】 【到现在连背后金主都没扒出来,要我说绝对假,坐等事件反转打脸】 蒋诗韵用小号给替她说话的人挨个点赞。 经纪人办公室内,各类文件被随意摞在桌上,她团队的工作人员显然因为热搜忙得焦头烂额。蒋诗韵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又起身踱着步子,坐立难安。 她昨晚一。夜没睡,自从尹书华发来消息,办公部的那架电梯无人伤亡,这几天蒋诗韵过得提心吊胆,联系许多狗仔询问,近期是否有收到什么爆料。 答案是统一的没有,正当她以为逃过一劫时,不曾想直接上了热搜。 “怎么办,怎么办……”女人深吸一口气,双手环胸寻找解决的办法。 办公室的墙壁是半透明玻璃,她的身影来回乱晃,外面经过的人自然看得清楚,纷纷投以好奇和同情的目光,这让蒋诗韵十分恼火。 “没有工作了吗?看什么看!”她几乎从不在外发火,这次显然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三两结伴的员工连忙低头,步伐匆匆地离开了。 以前不是没有过恶意编排的的黑料,混着真真假假的消息散播出去。可蒋诗韵被尹书华宠惯坏了,就像攀附吸食养料的菟丝子,离开依傍的养料,立马枯萎泛黄。 按理来说,对方会替自己荡平一切障碍,可舆论发酵到现在,迟迟没有消息。 正当蒋诗韵急得想给对面打电话,身后的门开了。经纪人带着一身冷肃的空调凉气,面色阴沉走进来。 “怎么会被人抓拍到?”她啪地一下把文件扔在桌上,食指用力点着,“你不是说背后那人绝对舍不得你出事吗?” “这就是你所谓的靠山!”女人态度不像平时。 受够了众星捧月的日子,陡然有人凶自己,蒋诗韵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讲话!信不信我让公司裁了你!” 尖细的嗓音变了调子,女人面目狰狞,丝毫没有粉丝面前的得体模样。 “公司?”经纪人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直接把公司裁定的文书扔到她身上。 纷纷扬扬的纸张如雪花四散,蒋诗韵彻底懵了,浑身发。抖:“你什么意思?” “看看你捅的篓子,真以为公司还能护着你?没有价值谁愿意再捧你!” 一张纸落在蒋诗韵脚旁,她弯腰拾起,是上层一致决定对艺人接下来的规划。到了自己这一栏,后面赫然写着“暂定”。 “什么意思?”女人紧紧攥住页脚,“人设当初是你们让立的,况且我没违法违规,凭什么雪藏我?” 仅仅是塌房,便要求她在大众面前不露面。这样的决策未免荒谬粗暴,甚至蒋诗韵还是流量明星,只要公关得好,根本不愁以后没法东山再起。 “有些事不用你管,上头的心思也别猜,你暂时避避风头,最近不要出现在公众面前了,舆论那边我们会帮你控制。”经纪人扔下最后一句话,抬脚离开办公室。 门口看热闹的员工见状,纷纷坐回自己的工位上,假装勤勤恳恳。 不少人抱着凑热闹的心思,更有甚者开始找下家,准备跳槽去别的组内。 交头接耳伴随着窃窃私语,全被玻璃门隔绝在外。空调的冷风簌簌吹着,打湿蒋诗韵被汗浸。透的后背。 她四肢无力,跌落在沙发上,明艳妩。媚的脸一片苍白,直到魂不守舍地离开时,撞见平时的助理。 “怎么回事?”到现在她还不肯相信这一切,握住对方的肩膀,誓要询问个究竟,“怎么会突然雪藏呢……” 第133章 雪藏比不上封。杀,可在流量小花冒头的娱乐圈,各大工作室竞争激烈,稍微落后于人就可能成为过气明星。而公司此举显然是想让她主动提解约,再捞一笔天价违约金。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蒋诗韵咬牙切齿,而助理平时和她交情不错,见状示意对方到楼梯间。 “诗韵,实话和你说了吧,不是你的问题,”助理环顾左右,凑到她耳旁低语,“是上面的人接到通知,让你别走漏风声。” 这还是她听经纪人开会时说的,听那些人的意思,可不就是雪藏吗? “你可别说是我说的。”手头还有工作要忙,助理拍拍蒋诗韵的肩膀,算是安慰,随即匆匆离开。 上面的人……蒋诗韵脑海迅速划过一张人脸,绝对错不了,是尹书华! 楼梯间燥热沉闷,从低矮的玻璃窗能窥见泉城远处的繁华盛景。曾经她站在这里,还能感慨成为人上人的尊荣,如今一。夜跌下,巨大的落差难以承受。 她熟练拨打尹书华的电话,抱臂在台阶下踱着步子。不知过了几声嘀响,那头终于接通。 “你什么意思?”蒋诗韵兴师问罪*,“要和我划清界限?” 直到此刻,她依然没有伏低做小的觉悟。尹书华许诺过的东西太多,出身普通的人很容易迷失其中。 “你别忘了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她撩开长发,险些被气笑了,“别忘了还有个瑶瑶在医院,你不顾我,至少得顾及你女儿!” 之前极力想要划清界限,如今不得不利用孩子将两人捆绑,尹书华最烦这一套,她自身难保,更不想听对面负气的话。 圆珠笔烦躁地按动,在白纸写下毫无意义的字符。女人靠在长椅上,意味深长地看着被划去的草稿本。 和蒋诗韵相处的两三年,她的确尝到甜头,然而现下比人更重要的是工作。一旦被扒出腺体买卖与改造,两人都会陷入舆论的谴责与法律制裁。 对方身为知情。人瞒而不报,同样要进去吃牢饭。与其如此,尹书华更愿意舍掉眼前人,保全自身。 “蒋诗韵,你是在威胁我?”褪。去和善的面容,尹书华言辞狠厉。 “给你太多好脸色,以至于忘记摆正自己的身份?” 闹到如今鱼死网破,蒋诗韵彻底明白自己被所有人放弃,眼眶发热:“尹书华,你真恶心——” 话没说完,挂断的忙碌音响起,这个女人毫不留情地将她当作弃子,为避免日后翻身乱讲话,唯一的念头都断得干净。 蒋诗韵走投无路。 * 闲适安静的客厅内,暖黄的日光透过玻璃落在沙发上,荡漾出如水波的纹理。印芸竹正捧着一本厚厚的菜谱,在厨房忙碌。 她系着奶橙花边围裙,丸子头被黑色皮筋绑得高高束起。平底锅冒着滋滋啦啦金黄的油花,像屋檐下的落雨声,此刻里面放着一块巴掌大的鱼排,香气扑鼻而来。 江梦合起床晚,迷迷糊糊洗漱完跑过来,见到锅里煎炸的食物,瞬间胃口全无。 “我不爱吃这些,好油腻。”她挑三拣四表达不满。 出院以后,印芸竹自然承担起照顾她的职责。外面的纷扰流传到耳边,仿佛被自动屏蔽,一派岁月静好。 印芸竹拿锅铲小心翼翼翻面,把电饭煲里的青菜粥盛出来晾凉。 “那是我吃的,你才是你的。” 见不到荤腥,江梦合皱眉:“怎么我吃得比你差这么多,也太可怜了吧?” “有肉嫌油腻,没肉又嫌弃,那你别吃好啦!”印芸竹正要拨开碗,一只爪子毫不犹豫搭过去。 “也行吧,毕竟老婆难得下厨房,要多多夸奖和鼓励。”江梦合端着碗去餐厅。 “你别乱叫!” 自从床上呢。喃之际,江梦合不经意发现这一“红耳朵开关”,便经常喜欢这样称呼,非要喊得她面红耳赤不可。尤其印芸竹羞赧时将脸埋下去,叽哩哇啦说堆不听的话,落在眼里更加可爱。 她分寸拿捏得很好,不会刻意在某种情景下喊,比如央求或撒娇。大多数情况下,在日常对话中随口带出来。 印芸竹反应快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纠正,她骨子里到底是保守传统的人,彼此唯一的称呼伴随沉甸甸的感情,一定要名正言顺才行。 反应慢时,就任由江梦合牵着她的鼻子走。 这句话说完,江梦合果真老实坐在餐桌前,单手抵住太阳穴查收消息。听到身后没了动静,印芸竹以为自己说得过了,主动蹭过来。 “怎么不讲话,生气了?” 视线一暗,混合栀子香的洗发乳气息萦绕在鼻尖,江梦合屏住呼吸,将手机屏幕挪过去。 “蒋诗韵找我。” 第77章 “你不要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化成鬼也要缠着你。” 江梦合把屏幕内容出示给印芸竹看,一长串全是白色对话框的输出。 三更雪冷:【看我被骂很得意?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 “把柄?”印芸竹手搭在椅背上,不明所以,“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黄双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江梦合耸肩,“之前怕影响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一直瞒得好好的,现在也不怕了。” “那这威胁有什么意义?” 自从黄双锒铛入狱后,两人再也没见过这个男人,从舆论的只言片语感受铺天盖地的谩骂,那些钱财自然重新回到她们的口袋。 江梦合反而因这件事涨了不少粉丝,许多大粉影迷纷纷发长篇作文表示心疼,真情实意的信件更是络绎不绝递上叶熙阳的办公桌。 过往的劣迹斑点被拆解在大众目光下,伤疤似乎没想象中难堪,还被贴上“见义勇为”的标签。娱乐圈人设真真假假,但最具权威的新闻社都发了通稿,难道还能作假吗? “确实没意义,”女人点了点印芸竹的肩膀,轻声,“她说的,是我们。” 两人无法宣之于口的关系。 在思想足够开放的现在,不少人对ao内部消化表示理解,毕竟腺体释放的信息素能让双方相互吸引,反倒她们两个处于尴尬的地位。 即便大家心知肚明,有些话不能放到明面上讲。 这句话犹如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印芸竹的心上,连带胸闷喘不上气。她攥住椅背,整个人呈现把江梦合圈在怀里的姿态,犹豫道。 “那……怎么办?” 见她不知所措的仓皇模样,女人单手抵在太阳穴,好整以暇望过来。 “你就这么在乎外人的看法?” 开扇形的双眼皮褶皱渐深,映出迷蒙眼眸中的促狭。江梦合鲜少慌张,大多数时候轻淡如云,就像现在这样。 这么一对比,倒显得自己关心则乱。 “咳咳——”印芸竹清了清嗓子,嘴硬道,“我是怕对你有影响,万一很多影迷脱粉回踩,像蒋诗韵的那样怎么办?” 她这两天没少逛对方的超话,撕得天昏地暗,还有不少潜水的黑粉冒头,直接炸了关于蒋诗韵的所有tag,连带曾经热播的电视剧也被波及,estara的代言自然吹了。 要说后面没有人捣鬼,她不会相信的。 “我是守法守序的良民,按要求缴税,私生活检点,谈个恋爱怎么了?” 江梦合拨开荡入白粥的瓷勺,轻轻划弄散热,然后凑到嘴边抿了口:“不聊她了,浪费大号春。光,这粥味道有点咸,下次少放点盐。” 印芸竹倒吸一口凉气,准备夺过碗,谁知对方似乎早有预谋,不怕烫地拢进怀里,笑起来时眉眼弯弯。 “好芸芸,又不是嫌弃你,只是我身为病患,总会更金贵一点是不是?” 见她振振有词,印芸竹反驳:“那下回你做,省得我劳心劳力还被嫌弃。” 连生气时的样子也是可爱的,埋怨的话含在嘴里,让对面的人不禁好奇,到底在乌拉乌拉讲些什么。 江梦合摊手,满脸委屈:“芸芸,我就没下过几次厨房,哪有你做的好吃?” 她高中那会儿还要仰仗家里,过着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幸亏郑欣悦家里多有接济,否则恐怕捱不过毕业。 “少得了便宜卖乖。”印芸竹坐下,夹起鱼排津津有味地吃着。 两人暂且忘记外界的纷争,比如以匿名发给赵贞芳的举报邮件 而蒋诗韵直至被公司冷处理,也没等到她们的回复,索性鱼死网破把这些年娱乐圈得罪过的人的私生活通通发出来,其中最顶上的就是江梦合。 只不过没人相信,哪怕那群捕风捉影的媒体,也认为立业再成家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根本没有大肆宣扬此事。 * 入夜,月色挂上梢头,丛丛茂密的树影落在墙上,和被白布帘遮挡的昏黄窗户交融。 这是一家城郊的诊所,哪怕泉城再繁华迷眼,仍然有日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剥落的墙皮掉在地上,湿滑黏腻的深绿苔藓从细缝中钻出来。 第134章 屋内的墙顶处安装着摇头电风扇,灰尘与蛛丝顺着外网的缝隙飘荡。一女孩撩开帘子走进来,盯着靠墙简陋的折叠床,战战兢兢道。 “要在这里……吗?”她打量周围,生出拔腿逃离的念头。 阴影笼罩在面前,转身就见男人身穿白大褂,正慢条斯理戴上手套,声音隔着口罩略有些发闷。 “赵小姐,躺好。” 这时,一位护士模样的人开门,鬼鬼切切拎着药箱,放在床头柜上。她风尘仆仆,额角沁着细密的汗。 “来的时候没被人发现吧?”男人睨着她,打开设备箱,从里面掏出手术刀和注射针。 “没有,尹院长特意吩咐,我还绕了远路呢平……” 护士又蹲下身子,从抽屉掏出一瓶度数高的白酒,在磨损严重的桌边来回磕碰,直到瓶盖掉落。 男医生拿过来,随意浇在手术刀上,淅淅沥沥朝灰石地上洇着深色水渍,空气中弥漫令人头晕目眩的醺味。 泛黄的灯泡下,十公分的银针尖端令人胆寒。女孩攥住身下的白床单,瑟瑟发。抖。 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医,医生,我后悔了,我不想献了,我想回家……” 在私立学校里,身边的朋友非富即贵,尤其是后桌讨人厌的班长,回回炫耀家里给她买的新款手表,一块抵得上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 尽管她家境不差,仍然馋得紧。借两位家长的钱凑不齐后,索性走上歪门邪道。一次放学途中,偶然进入街角的公共厕所,里间的门用潦草的笔迹写着腺体交易。 二十万足够了,她不贪心。况且成年以前,腺体还没完全发育,万一分化成b,腺体萎缩浪费,还不如献出去挣一。大笔钱。 迅速和对面联络交易时间与地点,简单体检并填写表单后,她顺利和人接头。只是这样简陋的诊所,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此时此刻,害怕恐惧占据贪。婪,她退缩了。 见女孩起身要走,护士连忙蹲下身子,抚摸对方的手背安慰。 “献腺体只是个简单的小手术,我知道你没动过刀,害怕时难免的,到时候我们打麻醉药,你躺床上睡一觉就好,”她声音轻细,让人逐渐放下防备,“不碍事的,和拔牙差不多。” 护士转而握住她的指腹:“事后的钱我们会一分不少给你,就算不要这些,你就当献爱心,想想那么多腺体残缺的孩子,她们生来因腺体压迫无法和常人一样……” 越是吹得天花乱坠,女孩越害怕,正当她打算挣脱对方的手时,指腹忽地感到一股刺痛。 男医生冷漠看着床上的人陷入沉睡,皱起眉头:“难搞,速战速决吧。” “还不是得靠我,”护士转头笑道,“又能大发一笔。” 尹书华给的钱是一万,加上租借场地和廉价的医疗设备,他们中饱私囊不少,兜兜转转到女孩手里的,只有可怜的两千而已。 一次次践踏底线,行走在法律边缘,团队从最初的胆战心惊到麻木不仁,甚至有说有笑地提前庆祝。 直到门被猛力踹开,一群穿警服的人忽地闯进来。 为首的人从口袋掏出证件。 “联合工会附属警员,依法办案,两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尹书华从失踪到被捕,历经一个多月,阴暗的一面全部被公之于众,一时间媒体震荡,曾经和她交好合作的单位纷纷被查,包括近两年来牵扯到的几桩命案。 印芸竹躺在床上,不放过报纸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觉得毛骨悚然。 一想到自己曾和那个亡命之徒打过照面,她不寒而栗,连卫生间淋浴声停下的动静也没注意到。 床角凹陷,女人裹挟湿。漉。漉的水汽,爬向她的身侧。 “看什么这么入神?”她靠在印芸竹肩头,辨别报纸上的油墨小字。 “尹书华落马太容易了,我总觉得不真实。” 印芸竹仰趴在床上,下面垫着鹅绒枕,双腿交叠翘起来。她嗅到热气氤氲的沐浴乳香气,和自己身上的完全一样,两人就像小动物彼此标记。 江梦合垂眼,遮住眸中流转的思绪,不以为意地叠起报纸,扔到地上。 “有什么不真实的?她这些年得罪的人还少吗?况且针对的人群ao家里小有权势,要不是那些人蝇营狗苟,尹书华早在几年前就该进去了。” “黄双住院的时候,好多媒体在她医院楼下踩点,要这些事情都扒不出来,可就真白吃饭了。” 女人言语犀利,说的话却不无道理,印芸竹半信半疑,衣服忽然被扯住。 “你怎么天天关注她?”江梦合仰靠在枕头上,柔顺的发丝随意散落,“我在你眼里没有魅力了?” “这是一回事吗?”即便知道是开玩笑,印芸竹依然恼羞成怒,捉起枕头就要捂住她的脸。 “我是喜欢姐姐,不是喜欢老人味!”她急得吱哇乱叫,偏偏身下人笑得胸口颤动,险些喘不上气。 江梦合挣脱她的桎梏,双眼在吊灯下亮得澄澈。 “那等我老了呢?”不知道这句含。着多少试探,“我老了以后,你就不要我了吗?” 印芸竹本想和她开玩笑,窥见女人眼底的认真,又闹不出来。 “你比我漂亮,不会没人要的。” “我只要你。”江梦合打断她的话,誓要问出个结果。 她撑起手肘,小猫似的去蹭她的脸颊,婉转的语调能听出几分强势。 “你不要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化成鬼也要缠着你。” 听她又乱说话,印芸竹无奈,一同钻进被窝里,握住女人的手,像细腻微凉的温玉。 两人脑袋相抵,仿佛一窝的兔子相互嗅着气味。最终印芸竹妥协,叹气道。 “那还不如我缠着你呢。” 江梦合更加得意,哪怕面上不显,眼角的雀跃也掩藏不住。她张开腿,一只屈起压。在印芸竹的腰上,倾身上前想要接吻。 不知是汗水还是未擦干净的水渍,女人身上湿滑,缠腰时像柔软灵活的水蛇。 暧昧的吻裹着水渍,舌尖勾缠拉出透明的银丝,江梦合情难自禁,舒爽到极致的哼哼声似乎顶着上颚滑出来,听得人面红耳赤。 直到她张开了腿,盛情邀请着。 印芸竹压上去,插。入发丝的手慢慢下移,直到被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 “谁——唔——” 江梦合刚要去够床头柜的手机,探出去的手臂被印芸竹紧紧箍住。指腹磨蹭着掌心,带来的酥麻痒意折磨人生不如死。 最后,印芸竹与她十指相扣,硬生生将手重新塞回去。 第78章 “那我以后天天陪着你,好不啦?” 两人胡闹到深夜,各自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印芸竹亲吻江梦合汗涔涔的发,发白的指腹抚上她的脸颊。 即便屋内冷气开得足,依然浇不灭两人体内的燥热冲动。女人拢住她的头向下压,寸寸抚摸,直到腿部难以控制的痉挛感消失。 一下子从云端坠入低谷,印芸竹有些怅然若失,往日明亮的圆眼怅然若失,盯着顶上的吊灯迟迟没有聚焦。 落在江梦合眼里,就像懵懵懂懂的小动物。 “不开心啊?”她撑起上半身,下巴垫在对方的肩膀上。 “手酸,”印芸竹委屈地甩了甩手腕,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指套上,“太长时间没做,有些生疏了。” 她双腿并拢跪坐在床前,像犯了错的孩子,脸颊浮泛可疑的红晕。 许多人在床上总有不服输的劲儿,认为先低头是承认自己无能,在这一点上,她坦率得可爱。 江梦合低低笑出声来,起身时,盖在胸。前的薄被滑落,露出斑驳的红痕。 她握住印芸竹的中指和无名指,力道不轻不重揉。捏着:“怎么会呢?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最厉害的。” 擅长在dirtytalk和praisetalk之间来回切换,总能轻易戳中人心口最软的那块肉。女人温柔耐心的语气,像循循善诱的老师。 不过她爱喊印芸竹“老师”更多些。 “其实,我是怕你伤口裂开。” 印芸竹极力挽尊,任由江梦合含。住她的双指慢慢清理,舌尖抵住指缝分开,连细微的边角也不肯放过。注意到她的视线,对方掀起长睫,目光极具侵略性。 早就习惯了。 “是,芸芸最疼我。” 女人吐。出来,似乎觉得这个姿势太累,索性重新躺下。 床边的落地镜映出暖黄的窗帘,还有白洁如温玉的微瑕肌肤。江梦合趴在枕头上,双手交叠置于下巴处。 想象中游移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她疑惑转头,见印芸竹盯着那处狰狞的疤痕发呆。 估计再过没多久,又要掉小珍珠了。 “好得差不多了,疤痕会消失的。” 于是,整夜的温存与情愫再次转变成对愧怍的宽慰。江梦合坐起来,甚至用力按压如蜈蚣的痕迹。 第135章 “你看,一点都不疼。”她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 印芸竹拍开她的手,无奈:“你是明星,以后要上镜的,怎么能一点都不在乎呢?” 她屈身,仔细端详腹上的花纹,像长了腿的小蛇。指腹滑过时,未完全结痂的地方带起些微痒意。 “说到底都是为了我,”她叹气,讲话时喷洒的热气拂过肌理,“要是我看好小璇,你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回回印芸竹温存时,都要拿这道疤说事。刚开始江梦合是受用的,毕竟自己故意卖破绽就是为了博取同情,可见对方沉溺在深深的自责中时,又痛恨让爱慕的人牵肠挂肚。 早知如此,她宁愿选择更温和折中的方法。 只是这样一来,难免钻进牛角尖。江梦合盯着女孩小心翼翼的动作,抿唇道。 “芸芸,你后来答应复合,是真心喜欢居多,还只是单纯要对我负责?” 突兀的问话尖锐到刺破温情的气氛,微妙的情绪四处弥漫。 印芸竹惊讶抬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她感受到印芸竹的心疼,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呵护与包容,独独没有爱。其实江梦合本不在乎这些,以前想着只要待在对方身边,无论遭受什么看法,都会欣然接受。 人在幸福的时候也会自寻烦恼,怕情谊瞬息变幻,于是贪。婪地索取更多。 患得患失的人如今成了她。 “难道不是吗?”她无意识地玩弄印芸竹的头发,漫不经心询问。 很多真心话都借着玩笑开口。 印芸竹仰头,不放过女人脸上任何表情,可对方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我要是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在那夜跑到你家门口,”往事重提,就像把该扔掉的旧物重新翻出来,印芸竹情绪复杂,“哭闹着别分开。” 话音落下,很长一段时间没得到回应。 直到她扯住江梦合睡袍的带子,后者恍然回神,弯唇道:“也对。”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印芸竹直觉眼前人的不对劲,非要刨根问底。 “没,就突然想到了。”江梦合轻飘飘带过。 她想问的是,你爱的,究竟是那时挺身而出的人,还是现在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江梦合。 可话到嘴边,却无法鼓起勇气开口。如果打破表面的平和,得到的结果是分道扬镳,她宁愿自欺欺人下去。 消沉的情绪维持不到第二天,印芸竹最先醒来。制冷空调的出风口对向床尾,床单上暖融融射进一束光亮,纷扬的灰尘飘荡着,她伸了个懒腰,去拿床头柜的手机。 记得昨天晚上有人似乎发消息过来,不知道是给江梦合的还是她的。 印芸竹换了部新手机,旧的那部早在去医院时报废得彻底,所幸大多数文件有云端备份,没太多数据丢失。 昨夜两人正浓情蜜意时,单松月发来一条短信。 一米阳光:【这周末回来吃饭啊?嘉丽过来,你把小江叫上】 贝嘉丽家里的两位常年在外出差,要么放假去旅游,很多时候会来她家蹭饭,印芸竹没放在心上。 她侧头去看睡得正熟的江梦合,女人呼吸均匀,眉眼舒展开,有种返璞归真的漂亮。 小竹同学:【好】 一米阳光:【那就明天晚上七点?我让嘉丽和小璇去接你】 这两人同时出现准没好事,印芸竹扶了扶眼镜框,想到贝嘉丽和江梦合水火不容的关系,不禁头疼。 还有印璇那个大漏勺。 小竹同学:【ok】 字打完还没发出去,手机被人拍掉。江梦合不知何时醒来,手压。在被子上晃动。 “大早上给谁发消息?”语气含。着惺忪睡意,她故意反扣住手机,幼稚地发起质问。 “咱妈。”印芸竹没好气道。 这个回答让江梦合很满意,她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把东西还回去:“那她说了什么呀?” “问我们明天晚上要不要吃饭,和贝嘉丽小璇一起。” 印芸竹握住手机,上面还残留着体温。 听到后半句,女人眼眸晦暗,靠在她的身上轻声:“你和贝嘉丽的关系可真好。” “你也有高中朋友郑欣悦啊。”听出她语气的惆怅,印芸竹道。 提到之前的朋友,江梦合叹气,黏糊糊贴过去:“是朋友,但不常联系,我就围着你转。” 额头被食指戳着,印芸竹拉开两人的距离,语重心长:“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 江梦合蹙眉,以为这是划清界限的宣言。她死死扒住印芸竹的腰,脸埋在对方柔软的小肚子上,孩子气似的拒绝:“我不要。” “万一遇到坏人,你肯定会吃亏的。” “你是坏人吗?”江梦合反问。 “我——”印芸竹哑口无言。 两人争执不下,最终江梦合服了软。她抬手勾起印芸竹的手,挠痒痒地捉住掌心:“好嘛,我只在你面前这么放肆。” “不是放不放肆……”印芸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觉得江梦合现在的模样像极了过去的自己。 患得患失,让她又自责起来,不能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 “算了,”她无奈叹气,“那我以后天天陪着你,好不啦?” 哄人的真挚话语落进心里,江梦合弯起眼角。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约莫真被印芸竹这句话哄好了,凑到她脸颊旁亲了口。 印芸竹瞬间红了脸,梗着脖子像鹌鹑缩起来:“你干嘛呀……” “么么。” 这是两人的暗语,告诉彼此自己想要亲亲。 “让影迷知道你私底下爱撒娇,指不定说你平时有多端着。” 话虽这么讲,印芸竹依然乖乖把左脸颊对过去,两边对称地亲了下。 “我又不是爱豆,谈恋爱是自由。”江梦合靠到床头柜,拿起手机捣鼓什么。 恰好此刻,印芸竹的手机也响铃了。接通以后,那边贝嘉丽的大嗓门从听筒传来。 “下来,到你公寓门口了。”那头嘈杂喧闹,还有小孩子不满的嚷嚷声。 想也知道印璇在调皮捣蛋。 “这么快?” 印芸竹惊讶,睨了眼身旁的江梦合。对方正用食指勾着她的中指,找角度拍照。平时两人就爱戳弄对方的身体,她早已习惯,因此并未多想。 “是啊,中午出来吃顿饭,免得晚上吃不饱。” 连贝嘉丽这种嘴甜的人,也不敢恭维单女士的厨艺,印芸竹憋笑。 “行,那我马上带江梦合下去。”她笑着应答,却听对面瞬间泄了气。 “什么啊,她也要来?”贝嘉丽嫌弃,“行行行,你带大拖油瓶,我带小拖油瓶——” “我不是拖油瓶!”印璇夺过麦克风大喊。 无奈之下,印芸竹捂住听筒,提醒身旁的女人:“快起床洗漱,中午出去吃饭。” 叫了两声,见江梦合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她疑惑。 “在干什么呢,那么出神?” 眼见印芸竹的爪子伸过来,对方连忙反扣手机,神秘兮兮回应。 “没什么。” 第79章 “永远陪在你身边。” 两人整顿好下楼,江梦合特意穿了件墨绿复古拼接长裙,裙摆随走动飘起,远看上去衬得人高挑有气质。 以至于贝嘉丽余光瞥见电梯门敞开,下意识看过去,见女人挽着印芸竹的手臂施施然走出来,没忍住合上手中的时尚杂志,冲旁边的印璇吐槽。 “显眼包。” 小姑娘不知道这词什么意思,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等两人走到面前,直接扑进江梦合的怀里,乖巧道。 “江江,我好想你呀!” 软糯的鼻音把人的心甜化了,她惯会在漂亮姐姐面前卖乖讨好,贝嘉丽翻了个白眼。 江梦合被扑得朝后仰去,于是腾出手虚虚拢住,眉眼染上笑意。 “小璇又长高了。” 她喜欢和印芸竹的家人相处,仿佛几人被紧密连结在一起,将曾经现实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坑坑洼洼弥补完整。 “难道不想我吗?”印芸竹弯腰,揪住印璇的小辫子。 粗长黑亮的麻花辫随着小孩摇头晃脑而来回摆动,印璇张开双臂,脸颊红扑扑的。 “也想!每天都想看到两个姐姐。” 江梦合被哄得开心,蹲下身子去勾小姑娘的食指,温柔道:“走,姐姐请你吃好吃的。” 闻言,贝嘉丽起身,不满嘀咕着:“是我请吃饭好吗?印璇你个小白眼狼。” 一行人离开公寓楼下,印芸竹站在台阶上,双手插兜看贝嘉丽把车开出来。印璇正缠着江梦合要听娱乐圈的八卦,她自然而然被冷落了。 掌心残留交握的余温,等玻璃窗映出人脸时,她拉开车门,示意江梦合先进去。印璇约定俗成似的,爬上副驾驶乖乖系着安全带。 “逛超市!逛大超市!” 第136章 雀跃的欢呼像小学生去春游,狭窄的车内回荡印璇含糊不清的话。兴许觉得吵闹,贝嘉丽打开音乐电台,播放悠扬的小调。 窗外风景倒退,葱茏绿意拂过玻璃,晕成模糊不清的一团。江梦合的膝盖对准空调出风口,考虑到她身体将恢复,印芸竹脱下短款牛仔外套,盖在她腿上。 “妈怎么突然想起来一起吃饭?”她问。 贝嘉丽扫向后视镜:“暑假到了呗,难得大家都有空,出来聚聚不是很正常?” 闻言,印芸竹不疑有它,四人很快来到新梧公寓附近的商超。 周围的小吃街有以前常吃的烤肉店,甚至当时为了和公寓接轨,名字直接改成明馨街道。暮色四合之际,各色流动摊点乌泱泱出来,为高度发达的泉城添上几分人情味。 暑假出游的人格外多,正值饭点,地下停车场人满为患,好不容易遇到一处空车位,贝嘉丽让另外三个先上去。 印芸竹打开另一侧车门,见女人帽檐压得很低,露出一双未被光浸透的双眼。想到停车场光线昏暗,她悄悄动了动身侧的手。 然后,一只肉乎乎的手钻进掌心。 暑气濡湿的汗意交握,黏腻得让人只想找处阴凉地待着。 印璇强硬地挤进两人中间,荡秋千似的一手抓一只,海拔不平的缘故,从后面看就像一家三口。 印芸竹尴尬,偷偷抬眼看向江梦合,注意到对方嘴角的弧度,颇有些闷闷不乐。 也不知是聒噪蝉鸣带来的热意,还是二人世界被破坏的郁结。直到上电梯,她仍然一言不发。 江梦合对印璇挺有耐心,要么捏她的脸颊,要么揉搓软乎的指腹。在她眼里,这小孩就是缩小版的印芸竹。 太可爱了。 脚底传来强烈的失重感,随着电梯直上地面一层。门向两边平移,商超内空调的舒爽扑面而来。 一楼几乎是各大品牌入驻,金银珠宝,新能源电车展示,或者连锁西餐厅,放眼望去全是熟悉的logo。 八九岁的印璇还认不全字,驻足在其中一家店面,仰头盯了招牌好久,才挤出右半边的读法。 听到印芸竹在耳边的一声轻笑,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苦恼皱着眉头,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小小年纪就有烦恼了?”江梦合蹲下,双指并拢按住她的额头。 “姐姐笑我。”印璇不服气,仰头剜了眼印芸竹。 “我是觉得你可爱,怎么会是笑话呢?” 印芸竹耸肩,掌心搭在小姑娘的脑袋上揉了揉,被后者轻易躲开。 “哎呀你不要揉啦,会乱的。”越是这样,印璇越不开心。 她双手环胸,小大人似的在脑海搜索名牌的读法。见状,江梦合揽住她的肩膀,柔声细语道:“哪个不认识?江江教你。” 两人的温馨互动在人来人往的商场不算惹眼,印芸竹站在她们背后,目光落在女人深邃的五官上,哪怕穿得严严实实,也能凭借记忆描摹出轮廓。 江梦合很喜欢孩子,她在心里想。 就在这时,肩膀被人猛力拍了下,印芸竹吓得一个激灵,扭头却见贝嘉丽从另一侧走来。 这招屡试不爽,从小到大,她总会被对方耍得团团转。 “也就你回回上当,都不长记性的啊。”贝嘉丽笑指着她,调侃道。 “谁能猜到是你?”狂跳的心脏趋于平缓,印芸竹递了个眼色。 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贝嘉丽见两人旁若无人蹲在地上,对招牌来回比划。 小姑娘聪明,可惜心思不用在正事上,跟着念英文单词的时候,后脑勺的麻花辫来回甩动,让人忍不住去揪。 她难得没有捉弄的心思,破天荒开口:“相处挺好,这样我不在的时候,好歹多个人疼。” 捕捉到话语中的关键词,印芸竹挪开注意力:“你要去哪儿?” 她直觉向来很准,比如这两天对方消息轮回,打扮时尚得像个摩登女郎,往日上班的死气沉沉也退却不少。 贝嘉丽从小善交际,这一特质用到工作上,使得她顺风顺水,吃穿不愁。圈子里的人虽鱼龙混杂,不少也是客户引荐的,没办法直接翻脸,就在几人之中周旋打太极。 此刻,她沉沉舒出一口气,连带肩上的担子尽数卸去。 “我啊,前几天递交辞职信,准备soho了。”女人转脸,明媚精致的妆容衬得她比刚毕业的大学生更朝气蓬勃。 “这么突然?”印芸竹讶异,“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反正存款多的是,出国玩几个月呗,再进*行接下来的生涯规划。” 贝嘉丽靠在旁边的电梯扶手上,地图标识的灯牌亮起,照得旁边的绿植纤嫩几分。 “老在泉城住,腻了,我想结识一些新的人。” “有我们还不够吗?”印芸竹对此话表达质疑。 贝嘉丽哈哈大笑:“重点是‘新的人’,你都能接触江梦合,我怎么不能开启新的人生?” “总好过一辈子没出去看看好吧。” 这话说得在理,印芸竹点头,脑海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遇到喜欢的人了?” 以对方这种时而鸡血时而咸鱼的性子,除非受到外界刺激,否则不会突然这样想。加上贝陈仪对她约束不少,能不能离开泉城又是另一码事。 似乎感受到身后谈话的氛围,江梦合回头看了眼,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贝嘉丽的凉鞋,是不同于自己和印芸竹的第三种风格。 视线在空中交接,贝嘉丽轻嗤:“我啊,才不像有的人,脑子里就情情爱爱。” 明白她的话意有所指,印芸竹尴尬,见江梦合缓缓起身,直到与她们平视。 “是吗?那走的那天,我们也不必送了。”话音落下,江梦合牵起印璇。 印璇的视线在三人之间逡巡,耳朵灵敏得很,瞬间呆住:“谁要走啊?” “你的嘉丽姐呗,还能有谁?”贝嘉丽抬脚,冲她的方向轻踢了下。 聊到离别的伤感话题,她还有心思说笑。贝嘉丽从小看着印璇,小孩身高抽条似的生长,一年一个模样,很难想象以前的小尾巴跟在自己身后,没牙也要含糊喊她的名字。 印璇愣住,在她的印象里,贝嘉丽每回出远门,都会像现在这样报备,只是这回似乎和以往不同,兴许不会有连通电话后,自己吱哇乱叫着要带好吃的特产的情景。 她抽出搭在江梦合掌心的手,慢慢朝对方走去:“多久回来啊?” “再说吧。” 眼见印璇好奇,贝嘉丽到底没忍心,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本该吵闹的氛围沉寂下来,仿佛蒙上一层灰扑扑的纱。小孩子的洞察力不比大人差,印璇咬唇,扭头询问印芸竹。 “姐姐,贝嘉丽要去哪儿啊?” 深知印芸竹演技拙劣,贝嘉丽生怕她的表现露了馅,忙不迭从身后捂住印璇的嘴巴,像以前那样半抱着她。 “你小子,叫谁贝嘉丽呢?屡教不改,看我不打你!” 说完,她故作威胁扬起掌心,作势要打。印璇身形灵活,飞快从贝嘉丽的手臂下窜过去,不忘挑衅。 “都说了抓不到我的,你怎么还不死心啊?” “抓到你你就完了!”贝嘉丽穿过人流,伸手去逮。 方才瞬间的低迷似乎只是个小插曲,两人又恢复平日里打打闹闹的模式。印芸竹目光紧紧追随,倏然视线一暗。 “再看我就要吃醋了。”清冽婉转的嗓音自耳旁响起。 再次睁眼,入目是江梦合柔和的眉眼。她很少直接对印芸竹说想要什么,总会用各种迂回委婉的方式让对方妥协,徐徐诱人入陷阱。 印芸竹叹气,眉眼惆怅得像许多夜辗转难眠。见她如此,江梦合抿唇,抚过她的下颌线,直到能看见贝嘉丽的身影。 “不耍小性子了,看吧。” “这么大方?”印芸竹顺着话往下说。 “嗯,”江梦合揽住她的肩膀,以一种不算强硬但标记领地的姿态回应,“反正人是我的了。” 就算如今的喜欢掺杂对受伤的同情,她也认命。以前的江梦合从未想过,自己这样一个吹毛求疵的人,能够容忍并不纯粹的感情。 印芸竹收回目光,打量江梦合的脸。端方矜贵的气质注定与抓人眼球的浓烈不同,她的漂亮更像晕染天际的橘色黄昏,不知从何开始深入渗透。 这种潜移默化的暗示很容易令人敞开心扉。 “我只是在想,”她顿住,感到一阵眼热,“贝嘉丽和我那么要好,也要离开了。” 印芸竹不知道,对方是为了避开贝陈仪三天两头的相亲催促,还是真的追随本心找回自我。能够让她故作轻松地矫情道别,肯定不会是短暂的一两年。 或许二十年后,单松月老了,身体不适常年住院,而印璇背井离乡奔向更繁华的都市,还可能和新的人组建家庭。 第137章 到时候再相聚,她会不会和贝嘉丽生疏?甚至在饭局中途出去接电话,回来对在场的她们抱歉,说家里有急事。 原来她口中的家没有她们啊。 随口一提的离开勾起自己这么多复杂情绪,印芸竹叹气,恨她多愁善感想太多,以至于满溢的情感无处安放。 直到耳旁的碎发被撩开,江梦合猜出她在想什么,贴在耳边宽慰。 “没事的,芸芸。” “哪怕她们都离开你,我也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80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暮色四合,瑰丽的晚霞与亮起的霓虹交接成一色。贝嘉丽在前面开车,印璇坐在副驾驶,怀里揣着满满当当的零食袋子,随着车内的曲调大声跟唱着。 印芸竹收到单松月的消息。 一米阳光:【[地址]】 一米阳光:【你带她们三个过来,别迟到了啊[玫瑰]】 见她低头看手机,江梦合靠过来,下巴搁在肩膀上。 “阿姨发消息过来了?” 别人在场时,她很注意分寸,至少不会随便称呼单松月。两人私底下没大没小惯了,总不能养成习惯让人看笑话。 “嗯,让我们去小区楼下的酒店。” 前排的贝嘉丽捕捉到“吃饭”两个字,抬手调低车内音量,不可思议:“不是吧,要去外面吃?” “听起来像是这个意思。”印芸竹垂眼,向对面回复了个好字。 “有点离谱啊,单姨今天咋回事?”贝嘉丽收到转发的地址,开启导航调整方向盘。 在长辈眼中,下馆子尤其耗钱且没营养,单松月做饭连味精和盐都少放,更不要说请客去外面吃饭了。 虽然不用席间应付难以下咽的晚餐,可贝嘉丽心中仍然惴惴。她透过后视镜,郑重其事道。 “要我说,这次多半是鸿门宴,咱们悠着点。”她摇头咋舌,同情地看向印芸竹。 闻言,印芸竹侧脸看向江梦合。女人安静伏在她的肩头,沉甸甸的脑袋一点一点,像是要睡过去。从她这个角度,能察觉到对方垂下的如浓密鸦羽的长睫,以及清浅匀称的呼吸。 “应该不会吧,”她下意识抚上江梦合的发顶,“江梦合也在呢,总不会拉着我去相亲。” 想到这种可能,她的言语染上几分笑意。而江梦合感受到下滑的指腹,为印芸竹这一举动诧异。 这种像母鸡把幼崽护在毛绒翅膀下的呵护行为,实在不符合两人的定位,毕竟自己是年长的一方。 心中的焰火重又燃起,她反手攥住印芸竹的腕骨,压在自己的大腿上。隔着柔软轻薄的布料,灼热的体温彼此传递,比盛夏聒噪的蝉鸣更闷。 背着前排的两人,她们的小动作格外多,乐此不疲得像幼稚的孩子。 现在的印芸竹还有心思说笑,却不知道有个词叫一语成谶。 抵达指定地点,天色完全黑下去,远处交接的那抹光沉入山后,这座城市彻底陷入繁华的夜生活。 刚把车子停好,印璇透过摇下的车窗,远远瞧见立在台阶上的人。女人穿着清凉的老式印花长裙,身量算不上窈窕纤细,散发年过五十独有的丰腴气质。 “妈妈——”小孩子眼睛尖,忙不迭推开车门飞奔过去,欢呼雀跃得像叽叽喳喳的小鸟。 怀里被猛扑,单松月连忙双手搀扶,然后抬头道。 “等了好久,是不是路上堵车了?” 贝嘉丽锁好车门迎面走来,伸了个懒腰:“是啊,一到寒暑假人多,这个点儿下班的也不少。” 她把钥匙扣串上食指,来回摆动后扔进印璇的口袋,示意后者好好保管。 “辛苦啦,”单松月一笑,眼角的细密褶皱浮现,添了几分慈祥,“小江看起来气色不错,伤口怎么样啦?” 江梦合从另一头下车,闻言淡淡道:“好多了,芸芸照顾得好。” 印芸竹虽然不擅长烹饪,至少两人在一起时,能催促她准时吃饭。以江梦合工作的忙碌,用餐不规律是家常便饭。几天过去,乍看女人,身量匀称高挑又不干柴。 “但也不能大意,这几天忌口别吃,待会专门给你点菜。”单松月左手牵着印璇,踏上台阶走进正门。 统一制式的服务生前来迎接,单女士报出手机尾号后几位,一行人跟随前往二楼。 嘈杂喧闹的一楼时不时传来瓷器碰撞的尖锐声,混杂后厨的水渍。各类稀奇罕见的海鲜在玻璃里,随深蓝色的水箱供人观赏。 “单姨这次真是大手笔,”贝嘉丽刻意落后一步,凑到印芸竹耳旁,“说不准是疼江梦合呢,你的出柜大计又成功一步。” “别乱说。”印芸竹连忙打断,生怕被前面的人听见。 她看向走在单松月身侧的江梦合,女人言谈得体又不失亲昵,两人相处得融洽。 却在拐角处,单松月忽然站定,转身道:“芸芸,我的包落在车上了,你帮我拿一下呗。” 她把别在腰带上的钥匙摘下来,递到印芸竹掌心。金属质感带来些微凉意,印芸竹抬头,看向江梦合。 她不知道自己走后,对方是否合群。贝嘉丽素来看不惯江梦合,印璇和单松月又太过热情,令人无法招架,家长里短的话题容易接不上。 “愣着干嘛?去啊!”见她发呆,单女士提醒。 “嗯。”印芸竹最后望向江梦合,转身下楼。 酒店外停车场几乎满载,放眼望去拥挤得连机动车都放不下。印芸竹通过颜色和车型辨认,总算在c6区找到熟悉的黑色轿车。 她打开车门,副驾驶只有一个巴掌大的皮夹。白色菱格旁是银质卡扣,小巧得能攥在手中。 只是为了这么个小东西,还非要自己来跑一趟,印芸竹不知该说单女士粗心,还是小题大做。 她重新锁上车,走向酒店门口,同时打电话过去。 “房间号是哪个?” 细挑的人影在路灯下被拉得斜长,正值闷热夏夜,飞舞的蚊虫涌上明亮的灯泡,密密麻麻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单松月那头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刚才和身旁人交代什么。 “哦,2023,你上楼梯右拐第二间就是了。” “上楼梯右拐……第二间……” 印芸竹念念有词,踏上台阶右转。棕红色的木门顶上悬挂金色铭牌,用花体的阿拉伯数字标着“2023”。想着房间内全是熟人,她推门而入。 中央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汗湿的衬衫贴在后背微冷。她抬眼,见到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男人正局促地握住手机,看起来坐立难安。听到动静的那一刻,他仿佛见到了救星,起身迎接。 “你好,是印小姐吧?”他伸手示意。 然而印芸竹没接,而是退后两步,重新审视房间的铭牌。 2023。 对方甚至知道自己的姓氏,就像提前了解过。加上单松月的反常行为,瞬间,她明白了一切。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 印璇转动餐前凉菜,用筷子夹起凉拌海蜇丝,丝毫没感受到另外三人的诡异气氛。 贝嘉丽神情尴尬,偷偷瞥向江梦合,清嗓子道:“单姨这是……想给芸芸惊喜啊。” 她笑容勉强,作为明白印芸竹和江梦合两人暧昧关系的当事人,夹在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索性保持沉默。 “其实我本来没有打算,身边朋友介绍,我顺水推舟凑个局,芸芸也老大不小了,”单松月给印璇重新倒了杯温水,“你们两个是芸芸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叫你们过来是想掌掌眼。” “人还没见到,怎么掌眼啊?”贝嘉丽咬住筷子头,边对单松月讪笑,边拼命向江梦合使眼色。 她生怕对方听到做出冲动的事,更担心捅破窗户纸后,单松月承受不住而发火,落得印芸竹两头为难。 于是伸腿在桌下使劲踢,恨不得起身直接拉人离开。 早知道是鸿门宴,不曾想这么炸裂,直接当着正主面前逼人相亲。虽然她向来看不上江梦合,到底和自己的发小关系更亲近。 “没事,能入我眼的肯定不会差,待会出来让芸芸和你讲。”单松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 江梦合静默坐在角落,手边的水快要冷掉,她才后知后觉端起浅呷了口。 凉意顺着食道流入肺中,明明外面热潮翻涌,房间内依然寒凉刺骨。她掀起长睫,似乎早就料到这一结果,轻笑了下:“挺好的。” 不知道她口中的“好”,究竟是曲意逢迎的场面话,还是挣扎后无力改变的妥协。即便能躲过这次,也难保不会有下一次。当面临预料之中的结局时,她异常平静。 等待结果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难熬,一道道菜送上餐桌,耳边是单松月的寒暄和关切,以及印璇的吵闹声。隔着一面墙壁,印芸竹—— 开门声打断思绪,她抬头,见印芸竹站在门口,神态沉重。 第138章 “妈!你怎么能不过问我的想法乱来呢?” 印芸竹重重合上房门,她站在单松月面前,胸口因怒火而轻微起伏着。 单松月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放下碗筷缓缓起身,望向门口。 “小陈人呢?你就这么把他撂下——” “我说过很多次不想相亲,你为什么总是要一而再而三逼我?”印芸竹抬高音量,争执中脸颊涨红。 兴许从来被她乖巧文静的外表蒙蔽,被顶撞的单松月觉得落了面子,不甘示弱扔掉筷子。 “逼你?我是为你好!多大人了还不成家立业!” “难道我结婚一定会幸福?”印芸竹永远不理解,眼前人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却总做出伤害她的事,“你自己刚从一个火坑跳出来,就迫不及待把你女儿往里推?” “闭嘴!”料想房间内有不少外人,单松月抑制即将爆发的情绪,“难道你要一辈子独身?以后我离开了,谁来照顾你?” 印芸竹张口欲言,视线却追随对方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缓缓落向身后的江梦合。 四目相对,似乎明白她要做什么,江梦合呼吸急促。 心脏被人揉捏捧到最高处,顶上像悬着一把利刃,突然落下时将其劈得鲜血淋漓。她曾幻想期望过,可当真正感受到印芸竹与家庭无法割舍的情感后,又觉得自己私心的残忍。 哪怕一辈子站在暗处,她也不会有怨言。 从没想过会被坚定选择,今早起床以前,江梦合还在玩笑调侃两人的关系。 阴暗的,见不得光的情人。 眼眶发热,她朝印芸竹缓缓摇头。 却听对方稳定情绪,每个字落下掷地有声,慢慢撕开平和的表象。 “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81章 “姐姐有的是钱,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你吃苦。” 走廊的喧闹被紧闭的房门隔绝,空调的风吹得人浑身发冷。印芸竹贴在墙边,无声和眼前的女人对峙着。 刚开始,单松月还在等待下文,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渐渐察觉出印芸竹飘忽的眼神。 循着看去,她慢慢转身,见到满脸无措的江梦合。 江梦合很少会像现在这样,站定在原地像尊静默的雕塑。在和单松月对视的瞬间,愧疚仿佛潮水汹涌弥漫。她知道长辈对自己的喜爱和欣赏,正因如此,在面对接下来的失望和恼怒中,才会感受到巨大的落差。 “我不想相亲,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一回鼓足勇气,印芸竹不再像刚才那样胆怯,重申了遍。 贝嘉丽算得上瞠目结舌,搂着身旁惊惶的印璇,脑海飞速运转,思考十全十美的对策来打破沉闷尴尬的气氛。 单松月的目光在江梦合与印芸竹之间游移,之前埋在心底的疑惑破土而出,一切全部串联起来。 她不可置信,皱眉摇头,每个字吐。出得极为缓慢:“你们两个——” “阿姨,不关芸芸的事,是我主动找她的!” 眼见她要发作,江梦合率先动作,仓皇拦在印芸竹面前,却还是被泼过来的温水波及。 淅淅沥沥的水顺着立体的眉骨滑落,从深邃的眼眶到脸颊,将女人今日的妆容抹得晕染开。双眼皮的褶皱下长睫黏连在一起,垂下时如同背负深重罪孽的恶人。 “妈!” 印芸竹想过单松月反应会很大,连忙抱住江梦合的手臂,从口袋里抽出揉皱的纸巾,胡乱替她擦拭。 “你别怪她,明明是我——” “你闭嘴!”看不下去两人互相推诿,单松月厉声打断。 随即,她转向江梦合,望着昔日呵护的小辈,居然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被捂热得妥帖的心意瞬间凉了一半。 对江梦合那日护住印璇的举动,她感激居多,又听闻对方家庭破碎,坚强独立,再对比自家两位不成器的女儿,心中难免生出惋惜。 多好的孩子,可惜苦命。 如今细细深究,又气因印璇受难让眼前的女人有机可乘,和印芸竹厮混在一起。身为母亲,肯定向着自家孩子更多,于是江梦合的嘴脸变得更可憎了些。 “你,”单松月深吸一口气,“是什么时候纠缠芸芸的?” 一字一顿说得委婉,成年人要留出足够多的体面,“勾。引”的话实在难以开口。 “是我!”印芸竹急于把所有事往身上揽,“当初是我在酒吧主动的……” “我没问你!”单松月摆出家长的姿态,声音拔高,“小江,我认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也跟着芸芸瞎胡闹?” “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是出于好玩还是逃避的心理,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耽误芸芸,还当三岁过家家吗!” 这话对两人感情的轻薄与侮辱太过,就像扔到地上随意践踏。印芸竹眼热,尤其知道江梦合爱屋及乌,肯定不舍得对单松月说重话。 比起黑料缠身,她们的不认可更能切实伤害到自己身上。 她正要开口解释,江梦合轻抬右臂,示意印芸竹保持沉默。 “阿姨,我们没有在游戏,”女人嗓音嘶哑,像缺少松香而来回拉扯的琴弦,“我和芸芸,是真心喜欢彼此的。” “真心?”单松月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不懂事,你也要跟着胡闹吗!” 两人共同犯错时,总是年长者站出来承担。江梦合缄默不语,再多的解释到了嘴边也是苍白的。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我不接受!”单松月摆明态度,正要把印璇的水杯拿过来再泼出去时,贝嘉丽忙不迭拦住。 “哎呀,单姨,您先消消气~” 她软着嗓子,拉过对方的肩膀强硬按在座位上,然后给身后两人递眼色。 印芸竹仿若未见,揽上江梦合的腰身,呈现庇护的姿势。 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认真,她无法忍受犀利的言语化为尖刀,齐齐刺向江梦合。 “就算你想让我们分开,我也不会和没见过几面的男人结婚。” 冷静下来后,她淡定开口,态度比以往更加坚决。 压抑了十几年,背负长辈的期望走在普通的人生道路上,犹如坐在人满为患的火车里,张望窗外一望无际的旷野。放弃单松月推荐的工作,遵从本心选择热爱的事业,印芸竹便生出挣脱的勇气。 几年前,她能够不顾对方意愿选择这条路,当下,她照样可以为了拥护江梦合,站在后者身前。 骨子里的叛逆只会随着流言蜚语激发得更多,就像破窗跌落在轨道上,哪怕被伤得血淋淋,至少不再是被旁人的眼光裹挟行进。 果然,印芸竹的话激怒了单松月,她猛拍桌面。 “长大了翅膀硬了?你存心和我作对是不是!” “是!” 印芸竹反驳。 手腕被江梦合攥住,对方冲她摇头,恳切解释着:“阿姨,我保证能给芸芸足够好的生活条件,不会让她吃苦的。” “我能赚很多钱——” “不用和她解释,她见不得我好的。”印芸竹赌气来了这么一句。 “求你别说了……” 江梦合不想母女关系恶化,特别是两人因为自己。她本就迷失在单松月的谴责中,那句纠缠更将她自己打成罪人。 果然最亲近的人知道如何伤人最深,闻言,单松月愣住,明显被这话激得不轻。 她缓缓起身,抬手指着印芸竹的鼻子破口大骂。 “见不得你好!见不得你好我养你二十多年,白眼狼有没有心!”说到后面,女人声音哽咽,悲痛道,“早知道我就不该生你!小璇做独生女多好!” 房间内声音回荡,几人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被浓郁夜色染得沉闷冷寂。灯光照得单松月面容崎岖,她胸口激烈颤动,一直缩在角落的印璇被吓坏了,抱住椅背低声抽泣着。 “要是婚姻幸福,你为什么和爸离婚?你希望我以后能有指望,我只知道把所有希望压。在别人身上,本来就是最没用的想法。” “你婚后幸福吗?一辈子被家庭拖累,现在还要把枷锁拷在我的身上……” 印芸竹揪住自己胸口的小片衣衫,鼻头通红。 再争执下去,除了伤害彼此的感情,不会产生任何后果。贝嘉丽眼观鼻鼻观心,站出来拢住单松月,又呵斥对面两人。 “单姨也是为了你好,说这种话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养育吗?” “赶紧走啊,别在她面前碍眼!” 印芸竹本想再说什么,触及贝嘉丽挤压的双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临走前,她望向单松月,平复方才的激动。 “有些话说的重了,但有一点,我是认真的,希望你能支持我们。” 随后她关上房门,将最后一丝凉意堵在缝隙处。 走廊的顶灯照射在吸声的印花地毯上,冷白的光镀在挂画的边框,连同情绪沉重无言。印芸竹抵在墙边,似乎听到另一头女人的抽泣声。 第139章 视线昏暗,她抬眼,见江梦合靠在身旁,两人像雪夜中抱团待在火炉旁取暖。 鼻息熟悉的栀子花香令人沉醉,那点燥郁和不快一一被抚平,印芸竹鼻子发酸,故作轻松说。 “我们现在,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听起来可怜巴巴,如同滂沱大雨中的流浪狗。江梦合想笑,弯起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抚上眼前人的脸颊,纤细修长的手指曾无数次插。入印芸竹的发间,因而此举带着暧昧调。情的意味。可现在,纯粹是安抚与慰藉。 “阿姨很在乎你的,刚才不应该对她说那些。” “你又何必为了我,和爱你的人翻脸。” “我没有。”印芸竹倔强,侧脸躲开她的触碰。 她似乎为江梦合替单松月辩解感到不值,索性转身下楼梯。 身后传来中跟鞋的哒哒声,知道印芸竹最需要陪伴,女人一改往日轻佻的态度,今夜格外百依百顺。 “还说没有,多大的人,和家里人吵架还要哭鼻子?” 踏出酒店,晚风如热浪扑面而来,两人身形单薄,立在浓重的月色中,像两片飘摇的落叶。 “你是不是存心要找我不痛快?”印芸竹转身,瞪着江梦合。 她向来对情绪把控得当,很少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此刻倒符合一段感情中需要被照顾的形象。没法把火气撒在江梦合身上,只好用言语来回挤兑人。 “我哪有?”江梦合被气笑了。 或许从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中解脱出来,两人颇有劫后余生的懈怠,甚至有心思开起了玩笑。 江梦合捧着印芸竹的脸,将其挤得圆滚滚的,迫使后者不得不看向自己。 “我现在在阿姨眼里,是只带坏你的狐狸精。” “别忘了,我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谁要和你穿一条裤子?”印芸竹开始纠结这些无意义的点。 不过见效显著,她短暂地转移注意力。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接下来怎么办?”江梦合宠溺笑着,弯起的双眼像两片薄薄的月牙儿。 果然,这句话把印芸竹问住了:“私奔?” 闻言,江梦合叹气:“哪里的话,听起来好命苦。” “姐姐有的是钱,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你吃苦。” 毕竟“私奔”两个字,本来就和全世界逆行没什么区别,就像童话故事里历经千辛万苦的主角们,遍体鳞伤终成眷属。 江梦合哪舍得印芸竹受委屈? 第82章 恨不得昭告天下,她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夏夜的晚风拂过长桥下的江水,吹皱倒映的高塔大厦,星光揉碎其中。热闹街道正值饭点,一片人间烟火。 宽敞明亮的麻辣烫店面里,听到墙上的叫号声,印芸竹褪。去腕上的号码牌,走到前台,端起热腾腾的麻辣烫。江梦合则抽出一次性筷子,摆好料碟。 “真是对不起,只能请你吃这些。”印芸竹歉疚道。 两人胃口小,共吃足有脸大的海碗够顶饱。周围是初中的学校,平时学生家长多有光顾,这会儿周末空荡荡,反而不会被人轻易认出。 江梦合倒了杯醋,举止优雅,与刻意装修的毛坯墙背景格格不入。 “那你以为我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轻哼。 热气朦胧她的脸庞,让人在高温下更加燥热。印芸竹坐立难安,索性挪到她对面,两人双腿相抵,亲昵得像热恋中的情侣。 或者说本来就是。 “至少不会来吃这些街头垃圾食品。”印芸竹挑起一根方便面,放进江梦合碗中。 平时印璇最爱吃这些,每回在学校门口赖着不走。久而久之,她对这些接受良好。 至于江梦合这种大明星,山珍海味嫌腻味,经常出入米其林餐厅,头回和普通人一块儿,怕她嫌弃,挑拣菜式时,印芸竹特意选了干净新鲜的食材。 “别忘了,我当演员以前也是个普通人,”江梦合蘸着调料,“只是大热天吃麻辣烫和火锅,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她目移,环顾店内寥寥无几的顾客,仿佛在自省两人像神经病。 印芸竹忍俊不禁,极力挽尊:“这里人少,不会认出你的。” 周边学区房多为生活奔波忙碌的家长,照顾自家熊孩子都烦,更别提关注别人。像江梦合这种惹眼的大美女,即便放在人群中无法乍然惊艳,端方的书卷气也是独特一份。 结合才与单松月闹掰关系来看,她们倒真像背井离乡出来私奔,抛弃曾经的锦衣玉食,两人缩在角落可怜地报团取暖。 正吃着饭,欢快的来电铃声忽然打断她们的谈话。印芸竹掏出手机,发现是贝嘉丽打来的。 “喂,你现在人在哪儿呢?”那头的大嗓门太有穿透力,即便没开免提,对面的江梦合也能将通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印芸竹瞥了眼桌上的碗:“在吃饭……” 话音戛然而止,她面色犹豫,缓缓吐。出一句话:“对了,妈那边怎么样?” 虽说两人在包间争锋相对,到底是针扎后十指连心的母女,那些见不得人好的都是气话,同甘共苦二十多年,总不可能真的断绝关系。 只是涉及到江梦合,印芸竹有意不想让她多听,怕长辈没有分寸的话落入对方耳中,要难受很长一段时间。 于是她捂住听筒,侧身听那头说。 “还行,单姨的脾气你也知道,来得快去得也快,诺,现在正搂着印璇吃饭,被我哄好了。” 贝嘉丽态度流露出明显的得意:“嘴里叨叨什么,小璇啊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了……” 听起来有几分喜感。 不过印芸竹好奇,贝嘉丽究竟说了什么,能让思想古板的单松月很快平复心绪。 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女人起身,绕过座椅紧挨着自己。身上的栀子气息被染成食物香气,连带整个人多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我也想听。 江梦合用口型比划,不等印芸竹回答,兀自靠在她的肩头。 店内桌椅空荡荡,墙上的挂钟缓慢行走着,滴滴答答盖过外面偶尔传来的鸣笛声。印芸竹还是不习惯在公众场合亲昵依偎,双颊泛红,索性换了个方向拿手机。 这下总算能让两个人全部听到。 那头贝嘉丽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清了清嗓子:“就说你们没打算过一辈子,江梦合是你释放压力的一部分呗,等过几年思想成熟,就能想通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未等贝嘉丽说完,印芸竹反驳。她原以为前者是支持自己的,如今听到这些话,反而像来拆台的。 单松月本就不同意自己和江梦合在一起,被外人这么撺掇,岂不是更看两人面目可憎? “就知道干着急,”贝嘉丽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蠢你也真是。” 她用词向来犀利不客气:“能拖多久是多久,现在是要稳住单姨,懂吗?” “在她和你对象虚情假意的时候,就到江梦合表现了,来来回回拖个几年,等阿姨知道她的好,到时候再换对象肯定哪哪不满意。” “明不明白啊呆子?” 印芸竹从小就不懂话外的弯弯绕绕,懵懂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而温热的指腹已经攀上她的腕骨。 听到贝嘉丽最后一句,江梦合眉头紧皱,拿过手机冷淡道:“她不是呆子。” “你们都不是聪明的,江梦合,你要是不想让芸芸为难,找个机会到单姨面前示弱,她又不是不通情达理……”贝嘉丽丝毫不意外江梦合的出现,“再说她之前那么喜欢你,好好表现啊。” 她似乎还想交代什么,那头依稀传来呼唤声,贝嘉丽扬长调子应了,随即快速同两人道别。 “算了,短时间内别把江梦合带过来,省得单姨看着心烦。” 印芸竹:…… 回应她的是挂断后的忙音。 饭后,印芸竹走到前台付款,江梦合则戴上口罩和墨镜,站在店面*外等候。 玻璃门散发明黄。色的光,斜映在脚下的台阶。泉城身为繁华的大都市,路上能见到不少豪车,比如此刻停在不远处树下的保时捷,迷你的车厢远远看上去,像孩子玩的玩具车模型。 女人双手插兜,觉得有些闷,拉下口罩缓冲呼吸,直到后背被人搂住。 “热不热?”印芸竹探出脑袋,见她脸上并没有写着惊喜,不免失望。 “大夏天全副武装,你说呢?”江梦合转身,弯起双眼反问。 “那就不要戴了嘛,还影响颜值。” 说完,印芸竹摘下她的渔夫帽,随意扣在自己脑袋上。瞬间,发丝拢住的热气全被锁在帽子里,整个人像蒸笼上的包子。 “好热啊,”她忙不迭摘下,触及到女人似笑非笑的眼神,轻哼,“明明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结果不能给路人看,也就每天照镜子让心情好点了。” 第140章 “没办法,公众人物被拍到,被媒体一通乱写会很麻烦。” 江梦合勾起帽子,捋平褶皱重新戴上。 “那她们会怎么编排我?”印芸竹盯着她,跳下台阶,“说我吃软饭,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缩起肩膀打了个哆嗦。 “算了,还是别让你的影迷知道。” 闻言,江梦合动作一顿:“你不想公开?” 她已经盘算如何向叶熙阳开口,在平台上爆出恋情。印芸竹愿意为了自己出柜,她总不好任由对方牺牲。 圈内许多艺人的另一半是平凡的素人,要么是朝夕相处的助理。在恋情不够稳定前,几乎会瞒上四五年,等到事业触顶或资源跟不上时,才会买通别的媒体号公开,再赚一波流量站在大众面前。 只是总会有不理智的影迷…… 说到底,江梦合历经不少腥风血雨,不愿意让印芸竹蹚浑水。但要不要公开,还得询问对方意见。 印芸竹走下台阶,林荫道旁枝叶繁茂,路灯洒下的光影攀在脚旁。她仰头看向江梦合,摇头。 “我还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不会在镜头面前不自在,微小细节不会被人胡乱揣测,不会被架在道德制高点随意辱骂。以前柯如冰多次邀请她一同前往作者大会,都被她一一回绝。 暴露在闪光灯前,无异于把隐私全都曝露在放大镜下。 猜到江梦合心中所想,印芸竹询问:“你是不是想公开?” 眼前投射一片阴影,女人随即走下来,去牵她濡湿的掌心,然后十指交握。 “不算公开,粉丝应该知道我谈恋爱。” 她的语气淡定得像谈论天气,印芸竹扭头:“什么意思?” “穿衣风格,拍照细节,讲话方式,她们堪比马普尔,稍微推敲就能明白我被养得很好。” 江梦合垂眼,长睫在眼下蓄着一片阴翳。印芸竹只觉得交握的手产生拧巴的痛,低头发现对方光洁的食指。 纤细修长,和养尊处优的千金没有分别。她记得以前江梦合最爱戴素银戒指,每回躺在床上受不住时,便会摘下套在自己的中指上,仿佛某种暗示,来禁锢彼此汹涌的欲。 “我以为单纯是装饰。”印芸竹感慨。 江梦合挑眉认同:“差不多,以前纯粹觉得好看,你一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就赋予了它价值。” 于是印芸竹开始在那处反复摩挲,爱不释手。 “你应该戴在中指,表示目前在热恋中,”她遗憾,又立马否认,“不对,我们应该去挑。情侣对戒,这样才有仪式感。” 头一回,什么都想给对方最好的,或者一式两份。恨不得昭告天下,她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说得对。”江梦合点头。 随即,她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精致的红色小锦盒。丝绒质感在光下明暗交错,像碎裂镜子背后的银白。 “其实群星汇那晚,我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没来得及,还让你受了伤。” 女人语气惋惜,接着在印芸竹半懵的状态下,右膝缓缓屈起,跪在地上。 第83章 “你太心软了,芸芸。”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当江梦合单膝跪地的瞬间,印芸竹脑海浮现许多电视剧中的浪漫桥段。比如漫步在晚霞的海边,人声鼎沸的街头,或者是玫瑰花簇拥的烛火中。 不计其数的话卡在喉咙难以开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脑短路,她伸手想去搀扶,被江梦合反手握住。 “芸芸,我认真的。” 丝绒锦盒被拇指别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钻戒。看上去简单淡雅,不算昂贵,可假如是江梦合送的,那价值有待商榷。 “从出院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我们互通心意得早一点,会不会中间不会有那么多的坎坷。” 女人垂下眼睫,语气平淡得像叙述一个故事。 “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原本不打算祈求原谅,”她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你太心软了,芸芸。”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抱希望,两人能重归于好。那么长时间的冷眼与漠视,被印芸竹无声无息消解。 印芸竹静默立在原地,聆听每个字眼。这一幕给她的冲击太大,理智宕机很久,以至于重新回笼时,手已经被人攥紧。 夏夜的风习习吹来,将裙角吹得飘逸,聒噪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隐在树荫下窥伺她们。 “我不指望用一个戒指拴住你的未来,毕竟有太多不确定性,可能这些话听起来又很悲观……” “但我还是想问,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 酒店的包厢内,空调制冷开得很低,印璇风卷残云似的吃掉最后一盘河虾,靠在椅背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单松月让服务生送来几个打包盒,正和贝嘉丽手忙脚乱整理剩菜。她刚哭过,情绪显然稳定下来,默默做事也不讲话。 其实和印芸竹相处二十多年,很长一段时间看不透她的脾气。青春期太过乖顺的人欠自己一场迟来的叛逆,在亲戚和朋友面前压抑太久,终于还是爆发了。 她聪明勤奋,上学时成绩在班里排得上名次,怕人说闲话从不和男同学交往过密,连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 每当这时,单松月在家长会上腰杆挺得笔直,自家闺女很给她长脸。 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呢? 单松月甚至不敢在心底把这件事袒露出来,太过不可思议,直接冲击她过去几十年的认知。 “单姨,你就别想了,芸芸和江梦合在一块儿,不会出什么事的,”贝嘉丽把看起来埋汰的菜式扔到一旁,“不说江梦合这个人怎么样,总归不会跟着吃苦。” 闻言,单松月抬头,似乎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江梦合是大明星,一天赚的钱比我们一年赚得都多,指不定两人正在哪里享受呢。” 言语间掩饰不住酸味,毕竟身为业务员的贝嘉丽,行情好时一个月能赚未来十年的钱,而现在身边有个比她赚钱更轻松的主儿,难免看不惯。 “她人怎么这样……”单松月没接她的话头往下说,“我以前对她挺好的,怎么做出这种败坏事儿呢?” “谁啊?江梦合啊?” 贝嘉丽给塑料袋打结,示意印璇拎着。小姑娘躺在座椅上,见状哒哒哒跑过来,用食指勾着袋子,乖巧得像给家长打酱油。 “其实说不准早混一起了,”看单松月没说话,她含糊其辞,“我老早就觉得印芸竹不对劲了。” 她闭上眼,在心中默念一万遍对不住,淡淡开口:“高中那会儿吧,印芸竹看我眼神就不对劲。” 单松月:? 女人面色更加沧桑,诧异地合不拢嘴:“这,这怎么会呢?” 单松月恍惚地以为自己活在梦里,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不真实。眼角的褶皱盛满忧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印璇仰头,鄙夷地望着贝嘉丽,睁眼听她说瞎话。 贝嘉丽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我当时没搭理,所以说,苍蝇不叮无缝蛋,这两人纯属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不能只怪江梦合一人啊。” 平日里忽悠客户的话术,如今一股脑儿倒到单松月面前,把后者惊得说不出话。 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反驳:“不会啊,芸芸被我教得很好……” 话里话外还是袒护印芸竹,可见母女的关系没到无法转圜的地步。 总算钓出单松月的心里话,贝嘉丽耸肩,岔开话题:“谁知道呢,反正搭伙过日子,和谁不是过?” “我去前台结账,单姨你和小璇到停车场等着。” 交代完这句,她轻快下楼,把账单和房间号递过去。结账后,趁另外两人没走到停车场,拨通印芸竹的电话。 口袋里手机铃响起,印芸竹和江梦合对视了眼,松开交握的十指。 “我们准备回去了,你今天在哪儿落脚?” 贝嘉丽的嗓音裹挟电流声,听起来发闷。 “江梦合今晚住我家。”印芸竹言简意赅。 抬手时,不经意亮起中指的戒指。不同于华丽精致的女戒,素净简约更方便平时办公。江梦合连挑拣这些小物件也是比着她的心意来的,知道自己不喜欢张扬。 反观她的那款,则璀璨许多,更适合出席公众场合佩戴。 “行啊,后天有没有空?来机场给我送行呗,我要走了。” 贝嘉丽语气平常得像聊天气,丝毫没有即将分别的伤感,她本人也不是矫情抱头痛哭的性子,去哪里干什么全凭心意。 听说她要走,印芸竹一愣,即便做好心理准备,可来得太快,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后天吗?” 她低头盯着脚尖,街角六边形砖缝中长出茂盛的杂草,模糊交接的边界。 自小和贝嘉丽长大,两人聚多离少,哪怕不住在一起,泉城那么大点地方,搭把手帮忙就一个电话的事。乍然把这样的人从生活中剥离出来,印芸竹不习惯。 第141章 “对,机票买好了。” 对面态度跃跃欲试,就像即将飞出去的笼鸟,准备到外面的世界大展身手。 “去哪里?” “新城,坐飞机要将近四个小时呢。” 江梦合挨着印芸竹的肩膀,默默听两人谈话,轻声道:“后天我要拍杂志,去不了。” “江梦合去不了,你介意吗?”印芸竹点头,如数转告。 “求之不得好吧!”贝嘉丽在那头大喊,像故意说给谁听。 江梦合双手抱臂,轻嗤:“幼稚。” “她说你幼稚。”印芸竹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拱火。 “她才幼稚呢,把自己搞伤住医院,小学生行为。”贝嘉丽最能戳人伤口。 果然,江梦合神情瞬间冷肃,眉眼被路灯的光影晕染得深邃。 “手机给我。” 这话听着多有威胁之意,印芸竹用手肘捣了捣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每人都少说两句。” 印象里,江梦合最沉得住气,估计见贝嘉丽要走,索性临行前再给人不痛快。不过两人是否打心眼儿看彼此不顺眼,印芸竹不懂。 贝嘉丽说话不好听,至少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会对江梦合太过分。而后者生活中几乎没什么朋友,有个性子跳脱的人引导,也不会在爱情里患得患失。 如今这唯一的人也要走了。 “我看到单姨和小璇了,先挂了哦!”意识到自己闯祸,贝嘉丽留下烂摊子,急匆匆挂断电话。 耳根子清净了。 “我是怕你为难,才不和她计较。”江梦合认真解释。 “你最大度,最体贴最疼我了。”印芸竹息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别看江梦合面上温柔成熟,哄她比哄印璇还简单。以前自己尚且端着架子,说两句暧昧黏腻的情话就会脸红,如今相处时间久,脸皮磨得厚实许多,这类技巧信手拈来。 果然,江梦合轻笑,阴霾掠过眼角消散不见。她拢住印芸竹的双手,捧在面前端详。修剪圆润的指甲泛着粉,浅淡的月牙儿冒出半个尖尖。 骨节分明的中指指根,戒指散发微弱的光芒。 她轻轻抚上,淡笑道。 “真好看。” * 践行那天,泉城难得晴空无云,温度适宜舒服。印芸竹开车先将江梦合送到工作室,才打开导航开向机场。 宽敞明亮的大厅人来人往,晴空透过玻璃折射落在瓷砖上。曾经无数次与江梦合分别重逢的地方,如今要多添另一抹记忆。 贝嘉丽的家里人很忙,忙到早出晚归不见人影,尤其是贝陈仪出差采购,短则两三个星期,长则飞往大洋彼岸小半年。母女感情说不上淡漠,可单松月爱心泛滥,闲着没事就请人到家里来做客。 一来二去,关系越来越亲近,几乎视为己出。 印芸竹和贝嘉丽的革命友谊由此诞生,两人一动一静,性子意外地互补。 想到这座城市从此少了个知心朋友,印芸竹心口发堵。她站在廊道旁,左右环顾熟悉的人影,手里拎着泉城特产的礼盒。 直到贝嘉丽拖着行李箱大步走进来。 她今日打扮不同寻常,卷发束成高马尾,戴上墨镜一派朝气蓬勃。似乎是蹭别人的车过来,贝嘉丽没急着打印登机牌,立在门口找人。 “这儿!”印芸竹挥手。 正准备跑过去,就见单松月牵着印璇,也从6号门进来。 四目相对,她的脚步堪堪止住。 第84章 真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 人影交错,鼻息传来风尘仆仆的味道。印芸竹的肩膀被人撞了下,猛然回神,贝嘉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怎么啦,舍不得我啊?”女人抬手扇风,似乎是想吓唬她。 “没,”印芸竹收回视线,压低声音,“你怎么把她们请来了?” 即便两人暑假得空,也不会专程来践行。她大概猜得出,是印璇吵着闹着要过来,单女士无奈之下将人送到机场。 果不其然,贝嘉丽歪头给小姑娘递个眼色:“小璇舍不得呗,哎你别看她平时没心没肺,听说我要走,哭得稀里哗啦的呢。” 语气不免染上得意,两人鲜少有和平共处的时刻。大部分时间靠吵架打闹消磨,然后印芸竹从中调解。 “贝姨没过来?” “她人在外地,托单姨照看,要不你们说两句?” 话音落下,贝嘉丽侧身,视线不再受到阻隔,母女二人遥遥相望。单松月和先前没两样,她向来注重养生,哪怕上了年岁,言行举止也靓丽得像三十岁的青壮年。 此刻,那双与印芸竹七八分相像的圆眼轻眨,又心虚地迅速撇开。她低头捏着印璇的手,同身旁人讲话。 逃避心理太明显,遥想那个夜晚因江梦合所起的争执,印芸竹胸口再次汇聚无法驱散的沉闷。从小到大,单松月反对自己做任何“出格”的事,比如在好好学习的年华跑出去玩,或者发展别的兴趣爱好。 似乎印象中,许多家长都这样。 可她又和旁人不同,哪怕自己再不听话,她也不会像教训印璇那样,赏印芸竹巴掌或抬腿踹过去。印芸竹听话懂事,以至于叛逆起来,让单松月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意难平。 再叛逆放肆,打过骂过,时间长磨一磨也就默许了。 兴许这次也一样,单松月不再表态,那便理解为同意。 “没什么好说的。” 印芸竹别过脸,仿佛和谁较劲儿。她把手中的特产拎过去,细细交代。 “下飞机给我打电话,有任何困难电话联系,别憋在心口一个人承受。” 她了解贝嘉丽的性子,做事认真爱出风头,逞强起来非要嘴硬说自己能行。往好听点讲爱冒险新鲜,难听点便是鲁莽不过脑子。 如今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她未必比贝陈仪忧心得少。 闻言,女人用食指勾住礼品盒,嫌弃地打量一眼:“得了吧,要是被江梦合听见,指不定要把我生吃活剥了!” “她没你想的那么小心眼。”印芸竹小声辩驳。 “是是是,人不在还这么维护,可见是真爱啊。” 贝嘉丽调侃,边说话边拖着行李箱朝自助值机口走去。滚轮碾过嘈杂的吆喝呼唤,似乎分别也不再成为难捱痛苦的事。 两人在前头走着,印璇拽着单松月的袖口左顾右盼,见身旁人不讲话,垫脚唤道:“妈妈,今晚姐姐还回去吃饭吗?” 半大的孩子什么都懂,以往这种必然会得到肯定答案的问题绝不多问,感受到家里两位的氛围,她难得没猴子似的乱窜耍宝。 “看你姐。” 单松月抿唇,她穿着轻薄的防晒服,背影看上去有几分佝偻。似乎听到她们的对话,印芸竹回头,恰好和她对视。 一时间,两人寡言,江梦合的存在仿佛一根刺,深深扎在本就匮乏的亲情中。 目送贝嘉丽坐上电梯,印芸竹收回视线,冲磨蹭耍赖的印璇招手:“再看你的嘉丽姐一眼。” 话音落下,印璇仰头看向单松月,像是等待后者的默许。 没出声反对就是同意,小姑娘忙不迭跑过去,荡秋千似的抱住印芸竹的右臂,撒娇讨好道。 “姐姐,我好饿,想吃馄饨。” 单松月默不作声,心中暗道印璇识时务。自己和印芸竹的关系正在恶化,她身为中间人,小小年纪还晓得调和。 开不了邀请吃午饭的口,正好借别人的嘴说出来。 “想吃馄饨?那……”印芸竹勾住她的小指,想起自己还在和单女士冷战,一时间态度犹豫。 “不要吃妈妈做的,好难吃!”印璇及时发声,“我们在机场吃吧,周围刚好有店面!” 说完,她伸出肉乎乎的手,朝不远处的连锁快餐店遥遥指去,动作流畅迅速,像早有预谋。 单松月:…… 店面装修得简洁干净,巨大的透明玻璃能眺望远处辽阔的停机坪。候机或下楼的人拎着行李箱,坐在桌前来碗热乎乎的饺子。 忽略掉比外面翻一番的价格,在这里歇脚的确是不错的选择。印芸竹向来宠着印璇,无奈叹气。 “就会给你姐姐挖坑。” 说完,就要牵着印璇的手朝那个方向走。单松月忙不迭跟在后面,小声提醒道。 “这也太贵了,去外面吃也是一样的。” 这是那夜之后的主动搭话,语气谈不上热络,却也不冷淡。身为长辈,单松月自诩社会经验丰富,对待孩子难免会有无法低头的傲气。 哪怕明白有时说的话重了,都不肯郑重道歉,随便糊弄过去,一家人依然能过好日子。 “六十多一碗的馄饨确实贵,”印芸竹仰头,看向轮换的价格表,笑道,“但小璇喜欢,就给她吃吧。” “好耶!” 印璇激动地蹦起来,欢欣鼓舞跑到柜台前,盯着菜单上可口的图片精心挑选。 第142章 “你就惯着她。” 单松月颇不赞成,到底没严词批评。印芸竹愿意顺着台阶下,已经出乎她的意料。 印芸竹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米黄。色的桌旁摆放干净的料碟,她记得单女士口味清淡,只舀了两勺给自己和印璇。 “没人惯着我,我就想着对小璇好一点,算是对自己的补偿。” 这话意有所指,单松月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上去有些局促。 “没有别的意思,不聊这个,吃饭吧。” 感受到微妙的气氛,印芸竹及时终止话题,扫桌角的二维码点单。她知道短时间内难以改变对方的想法,至少慢慢来让人看得见希望。 一顿饭在沉默寡言中吃完,除了印璇时不时活跃,另外两个几乎全围绕她展开话题,一切和以前并无不同。 在乘坐货梯前往地下停车场时,单松月开口。 “下周末要不要来吃个便饭?买了你爱吃的冰菜。” 电梯门应声而开,日光从入口的斜坡扫进来,落在石柱前。印芸竹抬脚,打开手机看了眼日程。 “如果那天没有别的安排,我会去的。” “一定要来哦。”印璇抱住她的大。腿,算是道别。 “知道啦,你也好好学习,再考倒数第一就揍你!” 印芸竹蹲下身子,和她平视,吓唬人似的扬起手作为威胁。就见小姑娘吵着闹着躲到单松月身后,大喊大叫欺负人。 “走了。” 印芸竹掏出车钥匙,走向停车的位置,三人在岔路口分别。 导航输入已经形成习惯,跳出来第一条就是江梦合的工作室。她打开空调,冷风驱散车内的闷热。 自从在一起后,江梦合懈怠不少。兴许市面上合心意的本子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和叶熙阳围坐着,交流新签的艺人怎么样。 反正钱赚够了,其余的时间全都用来陪印芸竹,之前还想着请段长假出去旅游。 车稳稳停在楼前,印芸竹象征性地按了两下喇叭,就见熟悉的身影施施然站在台阶上。 修身长裙随走动款摆,边角的褶皱飘动时闪着暗纹,一袭着装衬得女人气质温柔恭顺。当江梦合弯腰叩击车窗时,躲在草丛中的镜头似乎闪烁了几下。 “又有人偷。拍。”印芸竹全副武装下车,特意绕到副驾驶给她开门,言语尽是无奈。 江梦合拉下口罩,用眼尾的余光朝旁撇去:“随便他们拍,不用管。” 这些天,关于新晋影后江梦合的绯闻层出不穷,不少路人和狗仔均目击到她和另一位女子同进同出的画面。然而当事人懒得澄清,任由谣言四起,渐渐地连粉丝也不相信是空穴来风。 不过演员的影迷向来宽容,只要不耽误事业,不为了家庭放弃工作,随便她和谁谈恋爱。 “这样真的好吗?”印芸竹坐进车内,替江梦合系上安全带,“万一哪天把我扒出来了……” “你很害怕?” 女人挑眉,在印芸竹侧脸靠过来时,仰头凑近亲了口。 原本凉意四散的车内顿时暧昧滚热起来,印芸竹做贼心虚,下意识看向后视镜。 “瞧你没出息的样子。” 江梦合轻笑,用手轻轻打了下她的侧脸,像床上黏腻的调。情,又捏住双颊的红印来回端详。 “今天送机怎么样?” 等两人休整好启程,江梦合拿出随身镜补口红,询问道。 “我妈和小璇也过去了。”印芸竹回答。 轻松的氛围消散了些,江梦合顿住身形,状似不经意提起:“单姨怎么样?” 尽管故作轻松,可尾音的紧绷依然暴露她的不自在。任谁介入别人家庭,还成为绊脚石的存在,都会心绪摇摆自我责怪。 “挺好的,我们还一起吃了饭,”想到当时的情景,印芸竹神态放松,“她还邀请我下周末回家。” 她扭头,仿佛忠诚的大狗摇尾巴邀功:“要不了多久,我再带你一起回去。” 能够让自己喜欢的人永远站在身边,好过在意别人的眼光而一辈子躲藏掩饰。 这个答案令江梦合满意,她靠在座位上,汗湿的额发贴在耳鬓,给人疲惫敷衍的感觉。 “其实……” “没必要为了你闹僵,毕竟不可能真的断绝母女关系。” 话茬还未结束,被印芸竹接过去。她停在十字路口前,黄绿灯交错闪烁,在读秒后停驻在红色箭头上。 “一直说这些,累不累?”她侧脸,圆润的眼眸盛着无奈,“我妈不同意,无非是认为我们没有保障,和女人还是男人结婚没有任何区别,真要论起来,我一个人也能过。” “你就把心收回肚子里,贝嘉丽的话没说错,日久见人心,她会接受你的。” 眼见江梦合欲言又止,印芸竹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退一万步讲,她不接受又怎样,不妨碍我们过日子。” 印芸竹很少像现在这样话多且密,讲起道理让人无处插嘴。江梦合打量她的脸,倾身吻住下。唇,旋即分开。 “能讲这么多,是有好好把我们的事放在心上。” “我哪回不放在心上?”印芸竹郁闷,别过脸不去看她,兀自踩油门开车。 见她侧脸微鼓,像竖刺的河豚,女人饶有兴致:“生气了?” “我说你不在乎我,你生不生气?”印芸竹回嘴,依然直视前方看路,“我嘴巴笨,不会像你影迷那样一箩筐甜言蜜语把你砸晕。” 比起海誓山盟的承诺,她更喜欢细水长流。毕竟在她的观念里,感情总归论迹不论心,在意是日常中自然流露的。 “说你较真你还真是,”江梦合轻笑,又怕这话把印芸竹逼急了,连忙挽回,“但我就喜欢你呆呆笨笨,油嘴滑舌没有安全感。” 把车倒入库中,印芸竹把昨晚采购的日用品从后备箱搬出来。两人推着小推车,慢悠悠走上电梯。 就在这时,江梦合手机铃声响了。她接通以后,那头传来叶熙阳的声音。 “最近的行程都帮你安排好了,贺导那边实在没办法,要不你亲自和她讲?” 谈话内容在不大的电梯间清晰可闻,印芸竹不懂她工作上的事,也就听到“贺导”两字时,才会稍微注意。 “没事,档期空出来就行,辛苦叶姐了。”江梦合又交代几句,随即挂断电话。 “怎么了?” 印芸竹挤在角落,小推车里装满成双成对的毛巾牙刷,还有一对情侣睡袍和凉拖鞋。两人在这方面的仪式感达成一致,毕竟以后要同居生活,很多东西都要提前准备。 “我想腾出空来和你旅游,你觉得怎么样?”江梦合扫过通话时间,熄屏后认真询问。 “这么突然?”印芸竹惊讶。 对方轻笑,眉眼弯得像细长的弦月:“这还算突然?之前就有这种想法,只不过你没放在心上。” 她惯会开这种玩笑,印芸竹反驳,整个人倒在她肩头哼唧:“我以为你开玩笑的,再说这些不用特意去做啊。” 她整天清闲,一本书完结能歇息四五个月。假如她们想要腾空出去玩,全凭江梦合那边的安排。 “我等不及想过二人世界,”电梯到了,江梦合抬起小推车头朝外走,“以后如果有孩子,岂不是没时间?” 这些话印芸竹从没听过,她的心头生出几分异样。 “你想要孩子?” “都行,但单姨喜欢,我们总得给她交差。”相较于印芸竹的惊讶,江梦合淡定许多,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电梯门关上,走廊两侧的窗户落下碎金般的光斑。印芸竹踩着砖缝,走在前面的江梦合熟练地输入公寓密码。 女人纤长的背影投射在墙面,垂落的发丝略显毛躁,随细微动作摇曳着。 印芸竹上半身压。在扶手上,静静盯着她:“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孩子。” 尽管江梦合性子温柔平和,然而了解她的人都知道是表象。很难想象拥有孩子后,她会耐下性子哄人。 “以前也不喜欢,看见小璇改变想法了,”江梦合回头,“她像小时候的你,很可爱。” “说得你好像见过小时候的我一样。”印芸竹嘟哝。 门刚敞开一条缝,橘黄。色的条纹爪子伸出来,在嗅到陌生的气味后,忙不迭缩到角落里。 一回生二回熟,小鱼不再像初次那样应激挠人,印芸竹至今还记得小猫在江梦合肩膀上留下的红痕。 她像往常把东西摆放在玄关的橱柜上,包装盒码得整整齐齐,逐渐把空荡冷清的家填满。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看着破土而出的萌芽,生活慢慢有了盼头,而不是一望到底的死水。 接下来的几天,江梦合投身于工作中,忙碌到几乎不见人影。每次回家都是凌晨三四点,正是印芸竹陷入熟睡的时刻。 等早上起来,她只能触碰到床单的余热。 第143章 对此,印芸竹深深叹了口气。她起床摸索拖鞋,揉着惺忪的睡眼挪向卫生间。 翻看天气预报,泉城高温来袭,近两天会有一场暴雨,和单松月约定回家的日子正是今天。 镜中的女人发丝凌乱,衣领不规整地垮在肩头,脖颈泛着还未退却的吻痕。她接水漱口,伸了个懒腰换下睡衣。 系好腰带准备出发,外面传来开门声。印芸竹出去,见江梦合握着台本回来。 “今天有空,我们出去吃?”她风尘仆仆,摘掉墨镜,眼下带着通宵后的疲惫。 尽管习惯她早出晚归,印芸竹依然心疼。她张开手臂抱住人,声音藏在衣领下有些发闷。 “你忘了今天我回去吃?” 她仰头,两人鼻尖碰到一起,像小动物互相嗅着熟悉的气息。 闻言,江梦合蹙眉,懊恼叹气:“这几天忙忘了,要不我送你过去?” “那你中午吃什么?”印芸竹揽住她的脖颈,树袋熊似的乱晃,“难得你空闲,要不我把那头推了?” “不行。” 江梦合果断拒绝,抵住印芸竹的肩膀拉开距离:“你们感情好不容易回温,得好好把握。” 知道没办法蒙混过关,印芸竹鼓起双颊,泄气似的耷在女人身后:“好嘛。” “把你送过去,我中午去楼下吃。” 这么一想,江梦合孤独得像空巢老人,印芸竹脑海浮现她躲在角落默默用餐的情景,心生怜爱。 但再怎么样也是两头为难,拗不过江梦合,她只好乖乖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天成小区坐落于泉城的老城区,近两个月有改造计划,周边的围墙刷上漆焕然一新,加上附近孩子的身影,矗立的建筑与繁盛的街景跟着明媚起来。 和江梦合道别,两人黏黏糊糊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印芸竹被对方目送进楼梯间。 忐忑站在门前,出入平安的地毯因时间长显脏,白墙上糊满开锁公司与下水管道的小广告。 印芸竹刚做好心理建设,里面的人似有所感,直接放门。 单松月正拎着扣紧的垃圾袋,见人杵在门口,愣了一下。 “进来吧。”她敞开入户门。 空调冷风吹在脸上,印芸竹整理黏连在脸颊的发丝,换完鞋走向客厅。 印璇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动静赶忙跑过去,见她两手空空,不免失望:“怎么什么都没带啊?” “你还想我带什么?”印芸竹觉得好笑,蹲下身子捏*住小姑娘的下巴,眼前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 “再吃零食就要蛀牙了,到时候牙医用电钻把牙钻开,你疼不疼?”印芸竹学着印象中牙医的模样,恐吓威胁道。 果然,印璇吓得脸色煞白,嘴硬不承认:“才,才不会呢,我每次只吃一点点。” 她两只手捏起来,比出指甲大小的距离。 见她真的被吓到,印芸竹心蓦地一软,抚摸她的发顶:“这次是搭车过来,没路过商场,下次姐姐一定给你带。” 和贝嘉丽相处得久,她面对小孩也时常起捉弄的恶劣心思,然而终究是亲妹妹,疼爱宠溺少不了。 听到这话,单松月端着菜篓子,把洗净的冰菜放在桌上:“搭谁的车?” 嘴巴比脑子更快,这是下意识的询问,等她反应过来,印芸竹已经开口。 “江梦合,她这两天忙,今天难得有空来送我。” 边说着,印芸竹观察单松月的反应,苦恼刚才多嘴。这个节骨眼提江梦合,明显又绕回到那晚的争吵,好不容易冰释前嫌,有些操之过急了。 果然,单松月低头,挤沙拉酱的手滞住。一时间气氛凝固,只有客厅电视播放吵闹的动画片。 “哦,她也来了。”自从知道两人难以启齿的关系,单松月对江梦合的态度微妙起来。 一方面,她的确喜欢欣赏这个孩子,坚韧吃苦,对长辈又有礼貌,但自己同样疼爱印芸竹。 第一个孩子往往是精心栽培的,虽然经验不多,至少费心费力比印璇多。但凡是个黄毛,她或许破口大骂将人扫地出门。 偏偏是个水灵成熟的小姑娘,再添些岁数,说不准能赶自己叫姐。 单松月自恋想着,思绪飘忽。更年期的女人多愁善感,结合印芸竹那句,一时间情绪复杂。 此时印芸竹起身,扶住印璇的后背准备去茶几旁玩,突然被单女士叫住。 “她现在还在下面?” 女人问得勉强,围裙上沾着还未掸干净的面粉,素日操劳惯了,鬓角染了几根并不明显的白发。 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她”是江梦合,印芸竹态度犹豫,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嗯。” “那她中午饭怎么解决?” 想起江梦合之前可怜巴巴的模样,印芸竹眉头舒展,无奈道:“可能在附近的小店解决吧,她平时也这样……” 说到后面,她福至心灵,似乎明白什么,错开视线叹息:“不按时吃饭,弄得胃病送到医院去,工作那边又催得紧。” 她有意在单松月面前塑造一个忙碌又交际淡漠的女明星形象,果不其然,话音落下后,单松月紧拧着眉,喃喃道。 “那怎么行呢……”她攥住围裙,心绪不宁地坐在木椅上。 目光与印芸竹相错,她又心虚挪开,揣着事儿死活不肯开口。摸清楚她的脾气,印芸竹提议。 “要不把她叫上来,应该还没走远。”她亮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听说江梦合要来吃饭,印璇喜不自胜,跑到书房的抽屉里到处翻找珍藏的贴画,嚷嚷着要分享炫耀。 被一。大一小架住,单松月再纠结也无用。没过多久,江梦合的身影出现在门关。 女人后脖颈沁着细密的汗,皮筋拢起长发,尾端不可避免沾上几分润湿,可见在下面站了挺久,也幸好没急着离开。 她先是弯腰和印璇握手,以小孩子的礼仪同对方打招呼。 随即挺腰看向眼前的单松月,谦逊道:“单姨好。” 突然多出来一个身份奇怪的人,单松月不知如何面对,尴尬点头便又进厨房端菜。 见状,江梦合向印芸竹递了个眼色,抵在推拉门旁轻声:“单姨,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和芸芸在外面等着吧。” 声音隔着玻璃传来,闷热得像夏天装进罐子里的酱菜。江梦合被拒绝,面色不显失落,带着印璇到客厅去玩。 往日游刃有余的社交话术全部失效,如果摊牌前对单松月的态度是殷勤又不狎昵,现在她几乎将主动权交给对面。 怎么相处,得单女士说了算。 江梦合没有伏低做小的经验,也不意味着自己得卑微到尘埃里一味迁就。 “江江,你的掌心好热,我给你吹吹。” 印璇丝毫没察觉到她的紧张,纯粹以为空调不够凉,跑过去调低几度,又献宝似的拿出蓝色小电风扇吹风。 “真的?”印芸竹像发现新大陆,凑过去试了下,指腹沾上濡湿触感。 “你要是担心,我带你走。”她朝旁边挪动,贴在女人耳旁。 如果相处不自在,没必要强留在这里。单松月不同意有什么用?从小到大印芸竹做的叛逆事不少,也不差这一件。 相比之下,江梦合骨子里同样矜贵高傲,即便在还未崭露头角的时候被人冷嘲热讽,依然如不可攀折的藤蔓崎岖生长。 让这样一个人被迫低头,印芸竹肯定心疼。她没办法在两者之间做到平衡,就取舍其一。单松月好歹有印璇,江梦合离开自己,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 自己还挺白眼狼的,她想。 “不走,我要留下来蹭饭。”江梦合用开玩笑的口吻咬耳朵。 两人的亲密互动被印璇看在眼里,小姑娘没见过世面地大呼小叫,强行挤到她们中间。 “你们不在乎我,居然敢当着我的面亲热,我要告状!” “这就要告状了?以后我们有别的小孩疼可怎么办?”印芸竹有意逗她,捏住印璇的脸颊往外扯。 随口一句说出真心话,印璇愣住,连喊疼都忘了:“什么小孩?” 江梦合清了清嗓子,在事情还未有定论时,不想先声张。不巧的是,单松月刚好开门,端着切好的凉菜上桌,她们的对话尽数落入耳中。 大人的脑子在这方面转得更快,她身形顿住:“你们要养孩子?” 这件事太出乎意料,以至于她以为对面两人在开玩笑。光是两个没有腺体的女人生孩子,就太值得深究了。 简直闻所未闻。 眼见瞒不住,印芸竹摸了下鼻头解释:“不是亲生,打算领养一个。” “贝嘉丽走了,我一个人在家没有社交,江梦合又早出晚归……”她回复。 母女隐形的屏障悄然破开,敞开心扉的谈话没避开另外两人,让单松月的脾气无从发泄。她把菜碟缓慢挪到桌面正中。央,似是在思索。 第144章 客厅的冷风吹得衣角款款,摆在顶上的绿萝垂下茎叶摇曳。在气氛凝滞时,印璇忽然大叫一声,打破这份沉默。 “你要和江江领养小孩!”她抱住印芸竹的大。腿,仰起浑。圆的脸,语气满是质问。 这话直白露骨,印芸竹羞赧得红了耳廓:“你声音小点……” “我不同意!”印璇一蹦三尺高,又哒哒哒跑到江梦合面前,撒娇讨好,“江江,你们为什么要养小孩啊,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即便算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从小到大印璇都是焦点的存在。印芸竹和单松月把她养得很好,关怀和亲情没少过,物质上的条件只要不太过分,全都会满足。 一想到以后会有别的小朋友来分宠爱,她心中生出难以抹平的疙瘩。 自家小孩在别人面前又扭又蹭,单松月急得放下碗碟,瓷器在木质桌面磕碰,发出沉闷的动静。 “大人说话,你小孩插什么嘴?”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小孩!”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印芸竹求助地看向江梦合,同样看到后者眼底的为难。 “又不是你要,你瞎嚷嚷什么!” “她们要是喜欢小孩,可以领养我啊,我可以叫江江妈妈!” “混账说得什么话!” 单松月气急败坏,搂住印璇的腰腾空,在小姑娘的屁。股上挥了个响亮的巴掌。随着“哇”的一声,原本如死水的气氛搅动,令人忍俊不禁。 这场闹剧以印璇哭得通红的眼皮收尾。 小孩抽抽噎噎,每用勺舀一口饭,眼泪啪嗒啪嗒掉,又被单松月瞪得缩回去。 “知道错没?”她用力敲击桌面,训斥道。 印璇不说话,捧着碗与她拉开距离。 “还犟!”单女士起身,打算吓唬她。七八岁的小孩禁不住这一遭,回答得不情不愿。 “知道了。” 收拾完烂摊子,单松月觑了眼江梦合,颇不自在:“小江,让你看笑话了。” 江梦合蜷起手抵在唇边,觉得印璇这孩子太有趣,压住上扬的嘴角:“没事,小璇只是个孩子。” 如果能够选择,或许她会和印芸竹领养个印璇这样的孩子,甜蜜的二人世界固然值得珍惜,偶尔鸡飞狗跳也不错。 她从小到大遵循着某种规则,比如人情往来,比如工作上的潜规则,也只有外表看着光鲜亮丽。 印芸竹的出现,像一场骤降的暴雨,将沉寂的深潭搅乱,无法掌控的未来同样令人期待。 饭后,印璇沉默不语回到房间,印芸竹比口型和江梦合交代了声,后脚跟了上去。 主卧阳光充足,干净的木地板投射出小片的光晕。印璇踮脚关上敞开的窗户,按下空调遥控器后便坐在床沿闷闷不乐。 见门缝一暗,她以为是单松月,叽叽歪歪想赶人出去。 “不是妈妈,是姐姐。”印芸竹推门,空气中凉意搅合浅淡的香薰,熟悉又温馨。 她有意逗印璇开心,从小到大无一例外。从妹妹降生时被分去单松月注意而不悦,到后来肩负起姐姐的责任。没人问她是否愿意多个妹妹,大人的决策小孩鲜少有参与的权利。 家里发生天塌的大事,单松月同样将两人蒙在鼓里,选择自己一人承担。 “你走开!”印璇好面子,被喜欢的两个姐姐看到糗样,于是将脸埋进枕头里。 “我走开,谁来哄小璇璇?”印芸竹坐在床沿,变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波板糖。 这是她在外面的橱柜里拿的,单松月不喜欢印璇吃这些垃圾食品,几乎每次,都是她带来藏着。印芸竹的理念里,少吃一次不会保持健康,但多吃一根会让身心愉悦。 彩虹色绚丽精致,被塑料膜裹得可口。果然,印璇经不起诱惑,起来捉住波板糖,放在手心把。玩。 “妈妈在江江面前训我,我好没面子……”说到后面,她的嗓音染上一丝哭腔。 总有家长以为小孩没有羞。耻心,毕竟她们不久前还是光着屁。股到处跑的小萝卜头。单松月算不上合格的家长,或者说,她也是个普通人。 “训你怎么啦?”印芸竹抬手捋着印璇泪湿的额发,“江江又不是外人,对不对?” 她的语气蕴含某种魔力,诱导印璇跟着认同。 “可是妈妈不喜欢江江。”印璇拆开波板糖,含在嘴里。 连她都能看出来,单松月对江梦合的接受度不高,但不高不代表不能。 印芸竹眼眸一暗:“她会喜欢的。” 江梦合那么优秀,走到哪里都是瞩目的对象,要不是被安上“女朋友”的名头,单松月不可能讨厌她。 圆形的糖果被舔得凹下去一小块,甜腻的滋味在鼻息化开。见印璇平复心情,印芸竹终于说出这次的来意。 她斟酌字句,尽量不让对方情绪激动。 “小璇璇,你为什么不想让我们领养小妹妹?” 印璇不假思索:“姐姐会不要我。” 理由简单又合理。 “你们三个组建新的家庭,我就成了,成了留守儿童!”她眉毛拧成麻花,卡壳乱挑了个词语。 印芸竹想笑,又觉得印璇太可爱,抬手抚摸她的脑袋。 “不会不要你的,难道你不想有人陪你玩吗?”她调整姿势,和印璇并排靠在床头,“是我们家里添加新成员,可不是闹分。裂。” 这下印璇不说话,光顾着咂嘴。她的五官依稀能看出印芸竹的影子,落魄失意时容易让人联想到印芸竹小时候。 思绪飘忽,莫名回到印璇诞生的夏天。单松月估计也没想到还会再添一女,热天时搂着怀里的婴儿哄睡。 刚出生的小婴儿脸颊肥嫩软乎,无论哭还是笑都很招人喜欢。印芸竹那时才刚成年,含。住棒冰坐在沙发旁,想和单松月聊些上大学的事宜,被后者敷衍过去。 说不失落是假的,加上没有从小长到大的情分,她对印璇的到来并没有太多惊喜,反而感到压力与负担。可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那点隔阂随着相处渐渐被磨平了。 印璇没有错,不该把那些阴暗施加到她身上。 理智回笼,印芸竹环住屈起的膝盖,感慨道:“当时你出生,我也看你不顺眼。” “这些话姐姐你讲了一万遍,我耳朵要起茧子啦!”印璇揉了揉耳垂。 “可是最后,还不是被我的可爱折服?”她厚着脸皮自夸。 印芸竹笑:“是,小璇璇最可爱。” 她默默看印璇吃糖,汗津津的后背被冷风吹得舒爽,心头的燥郁随之蒸发。见把小孩哄好,她想起江梦合还在客厅,怕她和单女士合不来尴尬,准备起身去看。 袖口被攥住,印璇嚼碎嘴里的糖,支支吾吾道:“姐姐,你很喜欢小孩子嘛?” “我倒是无所谓,但江江姐姐喜欢,”印芸竹耐下性子,“她没有亲人了。” 母亲病逝,父亲在牢狱,唯一的爱人便是自己。在江梦合提出想要领养孩子时,她就把未来的路考虑好了。 既然她喜欢,去福。利院看个最合眼缘的,到时候改姓随江,也能让那孩子的羁绊和江梦合更深些。 江梦合有过阴暗不堪的过往,印芸竹希望她能振作,同样想让她明白,除了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治愈人心的亲情与友情。 可惜郑欣悦因家庭和她疏远,剩下的朋友投身工作抽不开身。 衣袖又被扯了扯,印璇嘟嘴咕哝:“那——好吧。” 这句话往往伴随着妥协,印芸竹上身前倾,认真聆听她接下来的话。 小姑娘跪坐在床上,手掌抵在嘴边,像要诉说一个秘密。 “我要小妹妹。” “当然啦,”印芸竹心被戳出柔软的凹陷,“和你一样可爱的妹妹。” “这还差不多。”印璇的脸上重又浮现灿烂的笑容。 离开卧室,印芸竹阖上房门,听到厨房传来瓷器碰撞的尖锐,哗啦啦的水声伴随听不清的低语。 走近去看,女人颀长的背影映在推拉门上,棱格将等比例身材衬托得完美。与单松月忙碌不同,江梦合哪怕做家务,也一派闲适优雅。 “小江你去客厅吧,这里有我就行,”单松月的语气不像先前生硬,“你就不是下厨房的料,可惜这手了。” 天成小区位于泉城老区,若非临近学校,近两年房价根本不可能炒得这么高。可惜水管和楼道老化,平时维护费不少功夫,更不要说安装笨重的洗碗机。 单松月对新兴家电接受一般,加上买来的碗碟花纹容易掉,久而久之打消机器代替人工的年头了。 江梦合挽起袖口,露出半截皓白的手腕,闻言还想解释几句,印芸竹推门而入。 “厨房油烟大,你痊愈没多久,少往这里跑。” “对对对,快去歇息吧。”这句话显然勾起单松月的回忆,她挥斥小鸡似的将两人赶出厨房。 第145章 客厅悬挂的彩电循环播放欢快的动画片,松软的沙发是躺过的痕迹,印芸竹细心理平褶皱,拉着江梦合坐下。 “我带你回家,可不是做家务的。” 她不赞同撇嘴,捧住女人的双手。润湿的指腹沾上水珠的凉意,沁入掌心的还有洗洁精的柠檬香气。演艺圈那么矜贵的人,如今居然为了得到认同做到如此地步。 印芸竹垂头,将江梦合的手放到嘴边哈气,又快速搓动。 “我怕单姨以为我虐待你。” “那也是应该的,我平时宅在家里闲着没事,做点家务怎么了?”印芸竹压低音量,“再说了,平时你虐待我还少嘛?” “我们背后空无一人,你的背后可是千军万马!”她戳了戳江梦合的锁骨,力道不大,却仍然让对方朝靠背仰去。 就对方微博粉丝的体量,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淹死自己的。 “哦——”听到这话,江梦合拖长尾调,促狭道,“所以印小作家迫于我的身份,才选择妥协的?” “乱讲!” 印芸竹气恼,面皮子薄得情绪变化全写在脸上。像是刻意报复对方,按住女人食指的指甲不让走。两人没刻意避嫌,亲昵自然被出来抹桌子的单女士看到。 她深深朝这边看来,意外地一言不发。甚至在印芸竹提出道别时,也不为所动,就像平常带特产唠家常,直到目送两人离开视线。 空旷的楼梯间被眼花缭乱的小广告占领,窗外石杆上的电线团成乱麻,依稀看到鸟雀在上面筑的巢。印芸竹脚步拖延,有意等身后的人。 “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她怀疑打量江梦合。 女人歪头故作无辜:“解释什么?我很听话的。” 如果不了解她的人,很容易被这张脸欺骗,所幸印芸竹整日整夜对着,如今基本上免疫。 “不是这个,你和我妈怎么回事?” 两人来到楼下的停车区域,暴烈的日光穿透玻璃,将皮质座位晒得滚烫。印芸竹坐上副驾驶,顺手打开车内空调与音乐。 敏锐如她能感觉得出来,单松月对江梦合的态度没有先前排斥。前者是拧巴古板的性子,观念跟不上新潮很正常,然而转变这么迅速,印芸竹可不认为是自己的功劳。 江梦合换上平底鞋,轻笑:“你觉得呢?” “你太有魅力,连我妈都折服了?”这个答案说出口,印芸竹忍俊不禁。 仔细想想,说不准真有可能。江梦合活跃在荧幕上,加上国民度和影响力极高,上至单松月等群体,下至印璇这类孩子,哪怕平时不上网冲浪,也能眼熟她的脸。 “嗯哼,”江梦合态度模棱两可,“我不过是施了点俗套的手段。” 单松月不同意两人在一起,无非认为她们没有保障。印芸竹的工作本就宅在家里,鲜少出门与外界交流,旁人的眼光反而是其次的。 打算领养孩子的想法开口,对方的顾虑打消了些,加上在厨房两人谈话时来回推脱的银行卡,一切顺理成章。 言语承诺是苍白的,热恋期的情话谁都会说,时间是检验的唯一标准,江梦合不急于一时。当然,她有自己的小心思。 多年的积蓄存在一张轻飘飘的银行卡里,递给单松月并报出数额的同时,对方的脸色可谓异彩纷呈。对普通人而言,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得知前因后果的印芸竹瞪大双眼。 “应该说,是妈把你卖了。”江梦合纠正。 在没人的地方,她对单松月的称呼越发顺口。印芸竹恼羞成怒,张开手臂绞住她的脖颈,脸埋进披散的发间来回拱动,既像撒娇又像惩罚。 清新淡雅的栀子花香萦绕在鼻息,哪怕背对着闭上眼,脑海也能完美复刻江梦合的脸部轮廓。熟悉的气味容易产生依赖,如同辽阔起雾的海域上指引的灯塔。 身上的人忽然不动,江梦合侧脸,透过后视镜观察,见印芸竹兔子似的伏在肩头。 “怎么了?” “没,就是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啊。” 明明是短暂的一年,却仿佛和江梦合携手走过漫长的季节。年初正逢最冷时,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最难捱。 树影簌簌,金黄的光束穿过茂密的罅隙,在地面投射摇曳的光斑,眼前的景宛若厚涂的油画,呈现高饱和度的明媚。 车内两人依偎,印芸竹深深望进江梦合的眼,以往阴霾的,黢黑不见底的双眸被照成浅褐色,映出自己的身影。 心脏在胸腔剧烈撞击,她揉皱江梦合肩颈的衣领,主动仰头去寻女人的唇。瓣。 兴致有时候来得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她很少主动,即便有也是羞怯退缩的。不知是当下岁月静好生出的感慨,还是被单松月默许后的如释重负,心口被晒得暖烘烘的。 江梦合的唇温热又软,瑰色的唇膏在亲吻中被细细舔舐,带着甜味。分明的唇峰勾勒出漂亮的形状,印芸竹碰了碰唇珠,加深这个吻,直到其因挤压而变形。 正值盛夏午后,街道周围不见人影。车停在树荫下,形成独属于两人的私密空间。 空调的冷风开到最低,依然无法驱散流露的燥热。女人揽住印芸竹的脖颈,被迫承受细密的爱意,直到后来被撬开牙关攻城掠地。 灵巧的舌尖滑过上颚时,激起酥麻的战栗。江梦合不可抑制地嘤咛了声,蹙眉受不住地率先松开手。 晶莹的水丝挂在唇角,连带润湿的眼眸跟着迷离。印芸竹屈起食指缓缓擦拭,靠在嘴边舔了舔,给人情到浓时难自禁的感觉。 江梦合夹紧双腿,扶额靠在窗边,懊恼两人亲得不是时候。人在外面,再出格最多亲得衣衫不整。 就像现在这样,衣领被拽到肩头处,锁骨咬痕泛着水光。 “回家。”印芸竹同样难受到极点,靠在她的颈窝处黏糊糊撒娇。 本来一路上平稳心绪,奈何闯入私人房间后,两人再次纠缠到一起。 卧室窗帘紧闭,细微的粉尘透过光束在空中飞舞。未通风的经房间残留昨夜暧昧的气味,勾得人情动。 当背抵在柔软的床褥时,印芸竹从床上爬下来,去床头柜摸索着指套。 “你……”女人抓住身下的床单,双腿难受蜷起。 直到感受床沿塌陷一小块,才弓起脚背。 温柔平淡的人也会露出风情的一面,正如此刻膝盖抵上太阳穴,仿佛要将印芸竹揉进自己的体内,腹部紧绷。 “不要——”江梦合语无伦次,浑身烫得吓人。 以为她不舒服,印芸竹停住看她。 “不要停……”当女人完整吐。出这句时,印芸竹终于肆无忌惮。 她捧住江梦合的脸,牙齿含。住耳垂细细研磨。像小动物轻嗅彼此的气味互相标记,印芸竹撩开她的碎发,一口咬住平坦的后脖颈。 这种事情上,对方比自己更放得开更有情趣,女人满意地挠了挠她的下巴,轻声夸赞:“乖宝宝。” 人在幸福到顶点时,分泌的多巴胺会慢慢下降,最后归于空虚。当事后两人汗涔涔躺在床上时,印芸竹把江梦合搂在怀里,端详她的脸。 垂下的眼睫根根分明,汗湿着黏连在一起,江梦合疲惫得闭上眼,直到呼吸渐渐匀称。 真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 几个月后,江梦合的私人微博发布一条九宫格动态,用来记录这几天的生活。照片中女人或半张脸掩面,拍摄角度偶尔刁钻小白,滤镜调得也是乱七八糟。 正中间摆放的,是两只纤细的手交握,同款戒指的碎钻折射细密的白光。 继她暗戳戳表明自己脱单以后,粉丝从刚开始的惊讶到毫无波澜,虽然小幅度掉了波粉,倒也有不少人为此吸引过来。 新晋影后的情。人,光是顶着这样的名头就能热搜第一预订。然而当事人低调得很,几乎没任何出来公开博流量的意思。 见另一半不作妖,江梦合的事业粉总算放下心来。 【嗯你们现在演都不演了是吗[微笑]】 【这拍摄角度……让你家那位练练拍照技术行吗[大哭]?】 【《万海寻洲路》什么时候公开宣传片呀,好期待!】 【哇哦,姐姐这是谈恋爱了吗?】 影迷在下面七嘴八舌讨论,江梦合破天荒回复了最新一条。 【目前感情稳定】 她向来不会在平台上发布感情或太私密的生活,这下直接承认,估计营销号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话题讨论,不过路人对此见怪不怪。 【让我们恭喜这对旧人[打call]!】 【恭喜姐姐宣布一个人尽皆知的恋情】 【那很令人惊讶了】 【不作妖的嫂子就是好嫂子,无所谓我会溺爱】 【新片什么时候上映?《归途》我快盘包浆了哎】 云娱文化工作室中,叶熙阳安排完签约艺人的助理分配,打开微博热搜,就见江梦合的名字挂在第一。点进去,果不其然是那条评论被各大平台转发。 第146章 对于自家艺人的随性,她虽然头疼,但也不会过分谴责。粉丝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保持沉默最好。 关掉app,她打电话给江梦合。 接通以后,女人慵懒困倦的嗓音从听筒传来。对面似乎刚睡醒,讲话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你确定今天不来了?” 房间内窗帘半拉开,卫生间传来洗漱的水声。江梦合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陷入柔软的床垫中。 “不去,和芸芸约好了去福。利院。” 今天是她们定好的日子,在千挑万选无数次后,最终敲定一家城郊的福。利院。两个beta的领养手续要比ao简单得多,登记完年龄,收入和家庭住址,之后就会按照正常的过继流程走下去。 “行吧,记得做好措施,别被狗仔拍到惹是非。” 她刚刚承认恋情,要是被无良媒体拍到孩子,少不得春秋笔法乱写一通。 江梦合应答,挂断电话后,印芸竹刚好从卫生间出来。洗漱完整个人容光焕发,眉毛被湿成一缕缕,看起来呆呆的。 “刚刚在和谁打电话?”她单膝跪在床沿,爬上去抓住抱枕,扔进女人怀里。 “叶姐,问我要不要去工作室,我说得和你看看宝宝。”江梦合抓住驯鹿靠枕,揪起两边的耳朵。 闻言,印芸竹躺下:“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宝宝?万一上小学了怎么办?” “性格好就行,我不挑,”江梦合侧身,望进她亮亮的双眼,“像小璇那样最好,家里有人陪小鱼一起闹腾。” 两人互相贴着讲悄悄话,见时候差不多,才收拾着动身。 福。利院坐落在北区城郊的村落外,临近市区和海岸,风景宜人,尤其是驱车前往靠近,老远便能闻到潮湿闷热的海水味,夹杂些微海浪卷起的动静。 提前预约好的缘故,印芸竹的车刚过安保室驶入监控区域,院长就迎上前,敲了敲她们的车窗。 “是江小姐和印小姐吗?”她弯腰,慈祥的脸笑起来时堆着褶。 “李院长好,”江梦合摘下口罩,解开安全带与她打招呼,“我们前几天打过招呼的。” “我知道,让孩子们去后面的操场等了。” 李院长招呼起来分外热情,兴许明白江梦合大明星的身份,能给领养孩子更优渥的生活条件,要是能对外界多多宣传赞助,也能减轻不少负担。 印芸竹下车,离开夏天依赖的空调,后背很快沁着一层热汗。 “直接带我们去吧,省得孩子们跟着受苦。” “好,这边走。”说完,李院长转身带路。 福。利院绿化不错,走过三层楼的小红楼,耳边传来下课铃声,接着孩子的打闹声像从笼子里放出来,瞬间充斥在空气中。 “福。利院是这两年一直有好心人资助,这建筑是去年翻修的,好歹现在能给孩子们补点肉,看上去不至于太干柴,”李院长热情介绍着,“不然个个瘦矮黝黑跟猴子似的,也没人愿意来探望。” 这话说得虽然刻薄,却又中肯。谁都希望能来领养白白净净,教养又好的孩子。 “待会站在围墙外就行,别亲近,也别送东西,这是规矩。” 李院长态度歉疚,印芸竹点头:“我们都懂的,理解。” 江梦合好奇打量周围,手掌抵在眉上遮挡阳光,对旁边的印芸竹说:“一切听你安排。” 走在前面的李院长回头:“孩子什么性格都有,好歹是福。利院出来的,很懂事,得看你们喜欢什么样的了。” 来之前,两人分明商量过,认准印璇那样性子跳脱活泼的。她们相处太安静,几乎各做各的事,得来个人中和一下。 “活泼一点的?”印芸竹不假思索,眼神询问江梦合。 后者点头,补充道:“还是得看合不合眼缘。” “那倒是。” 话音落下没多久,三人转弯经过建筑,视野开阔起来,不远处空旷的院落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叽叽喳喳围在一起,有的跳绳跑步,有的坐在台阶旁聊天。 说是操场,也只是大一点的院子,搭建的简陋篮球架和健身设施,有点老小区老年人傍晚乘凉的意思。 ao享受社会上绝大多数资源,就连被遗弃的孤儿也能无条件送入福。利院。与之相对的,能够沾上这两种二性,自身不会差到哪里去。 聚集在院里的孩子身高参差不齐,有看上去刚上幼儿园的,也有身形抽条似的步入青春期。他们没注意到旁边的人,继续做手头的事。 “圆圆,过来!”李院长冲其中一个招呼。 别的小孩听到动静,纷纷循声望来,好奇地打量另外两位不速之客。 眼神大多迷茫清澈,印芸竹本就不擅长社交,这下子更是身子僵硬得说不出话,恨不得躲到江梦合身后寻求庇护。 看来小孩到家,两人还要磨合一段时间。 名叫圆圆的小姑娘踉跄跑过来,她仰着脏兮兮的脸,水汪汪的大眼睛觑着两人。 “怎么又跑泥坑里了?真邋遢。”李院长蹲下身子,替她细细清理脸颊的灰尘。 圆圆看起来像幼儿园中班,各自矮得刚到印芸竹的腿。根。她任由李院长清理擦拭,不满道:“是晓晨哥哥带我去的。” “那你非要去?”李院长拍了下她的屁。股,“死活不长教训。” 从两人的谈话,能看出眼前的圆圆应该是符合要求的。印芸竹侧脸打量江梦合,见后者面无表情,于是把领养的事情按下不提。 “姐姐们好!”圆圆腼腆地把手背在身后,在陌生人面前讨好卖乖似乎是福。利院孩子的本能。 在消息闭塞,条件一般的福。利院,哪怕江梦合火到家喻户*晓,依然有人对这张脸陌生。正如此刻,圆圆端详江梦合的脸,除了期待,并没有流露出多余的表情。 “这是过来探望的好心人,行了,玩儿去吧。”李院长握住圆圆的肩,替她转身。 “嗯!” 然后小姑娘忙不迭跑回去,四围的人重新围着她,似乎在探听印芸竹与江梦合的身份。 “收养孩子不急,你们可以在公寓小住一段时间,我去档案室给你们找登记的资料。” 见她们没有特别的反应,李院长起身,表示意料之中。 印芸竹点头,落后半步碰了碰江梦合的手。 “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闷闷不乐的。”她捉住中间的手指握住,又迅速分开。 大夏天毕竟炎热,即便两人浓情蜜意,也不想长时间黏在一块儿。 “突然不知道,领养孩子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女人叹气。 理想中的小孩和现实差距太大,印璇这样被爱包裹长大的毕竟是少数。她不禁反思,是否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没关系,要是不想养就不养,一切都不迟。” 两人跟随李院长上二楼,半包围的走廊能将楼下的景象尽收眼底。夏意明媚,蝉鸣从外围的树上穿透而来。这栋楼似乎是教学楼,下课时间待在这里的孩子寥寥无几。 李院长从腰带解下钥匙,打开档案室的门。印芸竹见对方在里面翻找,百无聊赖地绕过楼梯走向廊道另一端。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后门虚掩着,桌面上书本凌乱叠摞。因为福。利院人少,教学资源跟不上,不同年纪的孩子在一间教室上课。 此刻,从门缝中传来尖锐的叫声和争吵。印芸竹悄悄推开门,见三四个孩子包围住中间的桌子,言语刻薄。 “你傻子啊,骂你你还笑呢!” “她不本来就是傻子,还是有病的。” “你妈坐过牢,听到了没?你妈妈坐过牢!” 小孩的心思很简单,对讨厌的人恶意几乎毫不掩饰。尖锐犀利的言语犹如刀刃,别说是孩子,就连印芸竹这种大人听了都受不了。 没想到在福。利院,还有这种霸凌的小团体存在,打量背影估摸着十岁出头。 忍无可忍,印芸竹推门,扬声道:“哎,你们几个!” 为首的小孩似乎没想到有人躲在门后偷听,还是个大人,反应慢半拍地说了句“不关我的事”,就一溜烟地从前门跑下楼梯。 “怎么了?”听到动静的江梦合走过来,循着她的目光望向教室中。央。 小姑娘秀气的背影蜷缩在椅子上,正专心致志拼接桌上的七巧板。面对恶毒的言语,丝毫没有被中伤的迹象。 “我去看看她。”印芸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轻手轻脚走进后门。 阳光洒在方正的桌沿,后黑板用粉笔画着简陋搞笑的涂鸦,色彩艳丽的手抄报贴在墙上,泛黄的照片被晒得翘了边。 她绕到桌前,刚准备安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整个人愣在原地。 瑶瑶? 先前在医院被养得白胖的小孩,此刻面色蜡黄,眉头无力耷拉下去。感受到桌前投射下一片阴影,她推开七巧板,张嘴呜呜啊啊想说什么。 第147章 面对和印璇同大的孩子,印芸竹心中像被针扎了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她蹲下身子,主动把去握她的手。 “被欺负了怎么不还嘴?” “你认识她?”江梦合走过来,端详瑶瑶的脸,在脑海搜寻这号人物。 越看眉眼越觉得熟悉,直到印芸竹小声提醒,才恍然发觉眼前人和蒋诗韵有几分相似。 而被问到话的瑶瑶乖乖伸手,答非所问:“妈妈,一会儿来接我。” 面对瑶瑶的天真,印芸竹不忍开口告诉她真相。尹书华在狱里坐着,曾经帮扶的亲朋好友见状纷纷退避,不愿和她扯上关系,更不要说领养一个小拖油瓶。 至于蒋诗韵,她对瑶瑶情感淡漠,甚至称得上厌恶。此刻人早已逃到国外不知所踪,怎么可能顾及瑶瑶?况且她的病需要大量的钱养着。 “妈妈和你说了?”印芸竹循循善诱。 “她把我,放在门口,说会来,接我。” 瑶瑶说话温吞,每个字的音节拖长缓慢。虽说脑袋失灵,记忆尚且完好。 这句话是什么时候说的呢?可能是上午,也可能是一个月前。 “我不管她们欺负,我妈妈没坐牢。”她又小声解释。 日光透过疏离的长睫落入眼底,濡湿的手跟着汗津津的。瑶瑶双腿搭在椅子边缘,可怜巴巴地像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除了面对印芸竹,江梦合很少感性。兴许联想到彼此相似的经历,她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胸口发闷,有块石头压。在上面无法搬走。她犹豫抬手,抚上瑶瑶的脑袋。 对方感受到她释放的善意,脑袋往上蹭了蹭,像归巢的鸟,依赖地躲在别只的翅膀下。 瑶瑶的发丝被光晕镀成浅金色,她卸下所有防备,对两人似乎有种天然的亲近。 印芸竹仰头,和江梦合对视。两人日久生出的默契,让她们瞬间读懂彼此的心声。 江梦合轻声:“瑶瑶,我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瑶瑶沉默了几秒,消化完这句话,才慢吞吞从椅子上滑落,把手伸。进江梦合的掌心。 “好。” “走吧。” 一高一矮的两人走在后面,望着她们的背影,印芸竹心口被熨烫得服帖。她跟上去,静静听旁边人说话。 “瑶瑶待会想吃什么?” “喜,喜欢。” “喜欢是什么?” “七巧板。” 小孩打着磕巴,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和温柔的人讲话时要高高扬起下巴。 正午阳光寻常,透过玻璃如水波纹打在教室的瓷砖上。印芸竹紧紧牵起江梦合的手,嗅着熟悉的栀子香。 她突然意识到,往后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场合,都与眼前的人息息相关了。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