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白月光回国后我决定跑路》 第1章 《他的白月光回国后我决定跑路》作者:一决绿【完结+番外】 文案: 这篇文是一年前在小号上写着玩的,原文也不叫这个名字,顺手搬过来了。不是很成熟的作品,大家随便看看就好,我都没修过文,可能行文里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先sorry全场了~ 陈徵,唯物主义者,极致的理想主义,主研量子物理的科学家,恋爱初学者,不信任宿命论,不否认灵魂的存在,不认为自己偏执,但坚定地认为韩书阅是他所认知的宇宙中意义的总和。 韩书阅,对哲学一窍不通的理科生,悲观者,认为死亡等于寂灭的实用主义,不相信宿命论,太悲伤的时候会幻想转世成为小狗的普通人,曾经最大的愿望是和陈徵成为一辈子的朋友。 本质是两个恋爱笨蛋在现实与心理上荒谬错过十几年的狗血故事,没有关于人性的任何思考。 内容标签: 都市 成长 校园 暗恋 一句话简介:分手后才知道男朋友有多爱我 立意:两个恋爱笨蛋 第1章 要不我们还是分手吧 江岸边的某栋巴洛克式的洋楼二层,静悄悄地开着一家海市名列前茅的法国菜餐厅。因为格调高档又会做网络营销,使得这家餐厅人气火爆,没有熟人的话,热门座位要提前小半年预订也是可能的。 今晚是情人节,韩疏阅不知道陈徵是怎么订到这家餐厅靠窗位置的,此刻他慢条斯理地戳着鎏金瓷盘里鹅肝排,感受到陈徵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实话讲,他的男朋友陈徵看起来并不像个博士生,韩疏阅指的是,至少看起来不像一个量子物理学的博士。 首先,陈徵头发很浓密,在十几岁时会留比较乖的学生短发,把鬓角剃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很腼腆但又是阳光的。韩疏阅记得陈徵初中时很喜欢踢足球,经常在大课间和午休时间夹着球冲去球场,和大部分坐不住的青春期普通男生们并没有非常大的差别。 不过这几年陈徵踢球的频率相对那时候明显降低,头发也渐渐蓄了起来,就看起来没有那么乖巧青春了。韩疏阅没问他为什么蓄发,猜想可能是博士课程太忙,没有时间总去修剪。 韩疏阅顺着陈徵的目光回视,其实他们已经超过两周没见面了,他认为陈徵的头发好像又长长了一些,后颈留着狼尾,鬓角的发稍也长到了耳朵下面。不过陈徵今天出门前应该是有认真打理过,刘海的碎发被分开到两边,鼻梁上架着一副椭圆的半银边眼镜,看起来很像一个艺术家。 很漂亮,韩疏阅想,从前陈徵只是个瘦小寡言的学神的时候,他就知道陈徵很漂亮。现在的陈徵更高了,已经比自己还要冒出小半个头,曾经单薄的肩膀像长大的天鹅羽翼般逐渐宽阔有力。现在的陈徵仅仅是穿着最基础款的丝绸衬衫,在光线昏暗的餐厅里坐着,身姿和气质就足够引人瞩目。 这家餐厅的情侣套餐说不上有多好吃,也可能是韩疏阅自己食不知味,不过佐餐的甜酒倒是被他喝了半瓶。他酒量一般,但酒品很好也不上脸,并且从不在陈徵身边喝多,所以陈徵没看出来,韩疏阅在甜品上桌之前已经神志不完全清明了。 他们此刻和其他食客一样低声聊着天,两个人私下都不算话多健谈的类型,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徵今天的话比往常要更少些,所以他们只是例行聊了些这十多天短暂的分别时都做了什么。 韩疏阅的生活乏善可陈,无非是两点一线的工作。他在给一家设计师品牌家居公司做营销,老板是个年轻女生,跟韩疏阅一边大,一个学设计的富二代。在国外知名美院一毕业就回国开始经营自己的品牌,目前才成立不过四年,算是初创公司。因为他有过大厂经历,公司给韩疏阅的title很高,去年年终升到了总监的职位。但说出去好听,实际收入一般,只是有些不知道何时能兑现的股权分红,工作还非常忙碌。 陈徵则是刚从苏黎世的某个学术峰会回国,他坐了十来个小时的红眼航班,今天早上才落地海市机场,先去学校简单交了一个会议报告就回家整理了一番,然后匆忙开车来接韩疏阅下班。 今天周五,又是情人节,市中心拥堵非常,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两个人进餐厅时都颇有些饥肠辘辘。 现下饭也吃得差不多,韩疏阅工作群里的消息一直在响,他干脆开了免打扰将手机倒扣在纯白的蕾丝餐桌布上,隔着一块颜色可爱的四寸柠檬无花果慕斯蛋糕和陈徵静静对视。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是一对正在眉目传情温情脉脉的小情侣。 但不是很凑巧,温情脉脉和他们今天的关系不大,韩疏阅其实是来和陈徵提分手的。 陈徵用干净的餐刀分了一半的蛋糕,装在小巧精致印着铃兰花纹的瓷盘里递给他,随后手放下去,落在了大腿上。 韩疏阅叉了一小口低头吃了,是他喜欢的口味,不过分甜,柠檬的酸裹着淡雅馥郁的无花果肉颗粒。他冒出一个想法,等下若是陈徵拂袖走了,自己要再打包一块这个蛋糕。 他想完抬头,发现陈徵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过剩下的蛋糕。 “你不尝尝吗?还挺好吃的。”他捏着叉子问陈徵。 韩疏阅感觉陈徵到好像有点紧张,对方只回了一句你吃吧,我有点饱了。 不过今天韩疏阅不太想让自己太过在乎陈徵的情绪,毕竟这样只会让他自己的情绪更加的不好。 见陈徵依旧没有动餐具的意思,他也不勉强,只是同样放下叉子,用很平稳地语气说: “陈徵,我们谈谈。” “嗯?”陈徵终于把手抬到了桌子上,上身微微前倾,漂亮的黑亮的眼睛透过镜片注视着韩疏阅,“谈什么?” 陈徵表情是可能有一点想微笑、但又忍住了的样子,韩疏阅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又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真的会让陈徵真的忍不住笑出来。 “我在想……” 很奇怪,韩疏阅刚说了三个字就有一种锯刀在剌自己的喉咙的错觉,如果没有,为什么会发不出声音的同时又感到呼吸困难呢。他甚至真的不自觉做了个抬手的动作去摸锁骨上方的脖子,冰冷的指尖抵着微微凸起的喉结,并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口和血迹。 窗外的北风和江水似乎一起形成了浓雾,将他们包裹在这静谧的空间里,他的内心挣扎了宛若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但又没有确切的时间在流逝。不过其实在旁人眼里也就那么大概四五秒罢了,韩疏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想,要不我们还是分手吧。”他痛下决心后抿了抿唇,话一旦说出口,先前胆怯就宛若一张终于绷断了弦的弓,他立刻做好了覆水不收的准备,于是重复强调了一遍:“我想分开了。” 陈徵当然听到了他的诉求,但还是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他堪称天才的大脑没有遇到过这种能让他几乎死机的复杂问题,于是在韩疏阅认为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给与回应。 于是韩疏阅又只好继续问:“你呢,觉得怎么样?” 陈徵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试图用还飘着浮冰的水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来处理这个突发事件。 “为什么?” 韩疏阅和陈徵都不是那种会将分手挂在嘴边的人,相反,他们的恋爱关系有些过于成熟与健康了。三年的时间里,两人几乎没有发生过超过五分钟的争吵。在这样平静的恋爱关系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分手的局面呢? 可惜此时此刻,韩疏阅明确地预判了陈徵的反应,他等着陈徵问出这三个字,于是马上不假思索地说出来自己预先想好的答案: “为什么?因为我觉得我的生活和工作的压力都很大,但和你在一起看不到未来,我们生活的步调不是那么契合。而且当初说好的我们试一试,现在这么久了,我觉得试下来结果不算太好。” 陈徵又喝了一口水,韩疏阅注意到他深深呼吸了两下,宽松衬衫下的胸膛有明显的起伏,然后侧头去看了一眼窗外的游船与霓虹灯,再将目光移回到自己身上。 陈徵表情可以说是平静,事实上,韩疏阅从未见过他情绪失控的样子,也许此刻他有一丝不解,稍许惊讶,但还是用非常镇定的口吻在说话: “我不太理解你对这个结果不太好的评价,至少我觉得……我认为我们相处得没什么问题。” 陈徵这番话说得有些慢,比起他往常略快于普通人的语速来说,是比较特别的情况。 韩疏阅拿起手边的高脚杯,将杯底剩下的甜酒一口喝干净,其实场面有点滑稽,就像他们在进行什么轮换喝水游戏。 紫红色的酒液沾在韩疏阅浅色的上唇,于是他吐出舌尖舔了一口,却尝不出酒液本来的甜味,只剩下逼人的酸苦。他做过陈徵追问的预设,但又没有想好合适的应答,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让韩疏阅和陈徵提分手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特别是在他们并没有任何冲突的情况下。 第2章 在陈徵接他来的车上,韩疏阅甚至想过破罐破摔编纂一个自己出轨的事件,毕竟陈徵是非常有风度的人,总不可能在高档的餐厅对自己大打出手。不过后来这个想法又马上被他否决了,因为说来惭愧,韩疏阅其实还想要和陈徵分手后继续做朋友的,即便是那种再也不会联系的、比陌生人好一点的朋友,最差也至少不要撕破脸。 幸好因为职业关系,韩疏阅现下虽然不怎么清明却依旧思维活络,他开始顺着陈徵的话继续说: “相处得没有问题,不代表我们就是最合适的。况且,我始终认为情侣之间除了合适,还是须要爱情的存在的,不是吗?” “你认为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为什么会这么想?”陈徵说话总是很一针见血,逼着人说出黑白对错,这也许是博士的职业病。不像韩疏阅,喜欢弯弯绕绕的话术和全世界打太极。 韩疏阅觉得头越来越沉,可能是今晚没吃多少东西酒又喝得急了些,于是学陈徵用右手反掌撑着下颌,歪头与对面的人对视。 他们虽然是情侣,但平时韩疏阅很少这样直白地与陈徵对视。他还是更喜欢在陈徵注意不到的地方观察他或是凝视他,而不是直接看向陈徵的眼睛。 其实陈徵近视度数并不算高,薄薄的蓝光镜片一点儿也不会影响那双眼睛的漂亮程度,他的眼型偏长,双眼皮的褶皱很窄,像一片柳叶,眼窝不深但眉骨很高,所以看起来依旧很深邃,长期专注的学习与工作使他的眼神总是非常锐利。韩疏阅在完全清醒的状态时,会害怕暴露在这样的锐利下。 但他此刻算是喝多了,所以不仅坦然地与陈徵对视,还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爱情,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他用左手的小指和拇指掐起来比了一丁点儿的意思,露出了一个有点夸张的表情将左眼闭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对陈徵做了个wink。 “但是,如果只是这么一点儿的话,还是比较失败的吧。你从大四到博士毕业好像都只需要5年。我们在一起快三年,爱情的成分却好像只从小学一年级升到了二年级。” 韩疏阅放下手,上半身也前倾过去,朝陈徵靠近了一点点,强调道: “我认为我们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陈徵对他的结论不置可否,只是趁他靠近的时候伸手捏了捏他泛红的耳朵,指尖的温度有些高了,陈徵语气淡淡,“你喝多了。” 韩疏阅见他不正面回应,嗤笑了一下,但又没避开陈徵的手指,他懒得落入自证陷阱解释自己没有喝醉,只是又问了一遍陈徵怎么看。 陈徵此刻很难将韩疏阅的行为归类于他心情不好或者是冲动行事,他们在一起两年零九个月,韩疏阅从不在感情里情绪化与冲动。这说起来很荒谬,但是事实。 于是他思索了半刻,站起身拿下挂在一旁的外套,神色冷静地看着韩疏阅,“我还是不太认同你的想法,所以我觉得我们双方都可以再考虑一下,这段时间我会先住学校,今天我先送你回家,可以吗?” 韩疏阅点点头,勉强同意了陈徵暂时分居的提议。虽然他认为本就没什么可考虑的,但想到陈徵一时无法理解与处理很正常,同时自己再找房子搬出去也需要花点时间,倒也能接受了。 韩疏阅临走前让服务生帮自己打包了剩下的蛋糕,本来想用两个盒子分装的,但问了一下陈徵要不要吃,被拒绝了,便将两块打包在了一起准备自己周末全部吃掉。 陈徵在学校宿舍里有基础的家居装备,倒也不用再特地收拾些什么。下午回家匆忙,从苏黎世带回来的行李箱甚至还躺在客厅的角落,又被主人一言不发地合起准备拎出了家门。 出门前韩疏阅帮陈徵从橱柜里拿了一盒挂耳咖啡塞进他的箱子里,这是陈徵惯常喝的那一种,在去苏黎世之前韩疏阅听他说过学校里没有存货了,家里也只剩下这最后一盒。 韩疏阅塞完咖啡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靠在门边摸了摸酒后依旧发烫的后颈,说:“这一盒只有8包,你喝完之前自己记得买。”话音顿了顿,又习惯嘱咐:“开车小心一点。” 陈徵拉着箱子慢慢走近他,或许也只是在靠近门口,路过韩疏阅身边时本来不置一词的人却停了下来,抬手侧头俯下身,几个动作非常流畅,嘴也准确无误地吻住了韩疏阅的嘴唇。 韩疏阅不出意外地愣住了,直到大门被轻轻带上才回过神来。 他和陈徵的恋爱其实谈得有些无趣,不是每次分别都会有goodbye kiss,更何况是在刚刚提了分手的夜晚。陈徵湿凉的嘴唇触感一直停留在韩疏阅唇上很久,久到他洗完澡躺在床上,都完全无法陷入睡眠。 在翻到第80个身还依旧睡不着后,韩疏阅干脆拿过平板打开工作群和邮箱,开始处理今晚被他无视的工作消息与需求。 或许是工作实在太过于糟心,韩疏阅在那晚罕见地梦到了他刚刚认识陈徵的那一年。 第2章 你的代数基础有点差 陈徵在认识韩疏阅的时候,他们大约只有14、5岁。林大附中的初三实验班学生非常少,因为是学校整合初一初二所有月考与模考成绩、通过加权排名下来的前15名学生重新建立的班级,所以大家或多或少都是熟悉的面孔。 即便没有说过话,也至少在全校的优生榜里见过对方的照片。 陈徵就是在初三开学一个月后转学进入这样一个班级的。 韩疏阅记得陈徵好像发育期来得比较晚,至少刚上初三时他还不到一米七。那天早自习班主任将他带到讲台上,半大的男孩儿穿着最基础款的运动服套装,衣服和裤子尺码都有些大了,长袖的袖子能盖住大半个手掌,裤管也空荡荡的,面孔很白,不像是刚刚经历过一个炎热的夏天。他头发理得很乖巧,戴着能让人一秒就忘记的眼镜,因为太瘦显得下巴很尖。 韩疏阅不喜欢点评一个人的外貌,但随着陈徵简单的自我介绍后走向末排座位的同时,身边隔了一条走廊的宋笛霏给自己扔来了一个纸条。韩疏阅慢条斯理地将纸条拆开,上面写着和女孩相貌毫不匹配的一行狂草—— 新同学看起来像营养不良的小可怜。 韩疏阅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复她的,他当时并不很关注转学生,毕竟自己的初三生活开始的也很糟糕。韩疏阅初二喜欢的物理老师因为年纪大了不习惯实验班的教学时间,申请调去了普通班,而换来的新物理老师讲课风格他很不适应,父母的长期冷漠与冲突也使得他人生头一次的走读经历变得艰难与痛苦。 林大附中是一个老牌公办学校,初中部并没有住校生的寝室,学校为他们在高中的国际部宿舍腾出了堪堪两间套房。套房本是四人间,有四个独立的卧室,虽然面积很小但有充足的私密性。但因为男女生寝室都只腾出了一间房,他们班所有学生不得不两个人住一间卧室。 起初韩疏阅比较幸运,因为男生只有7个人,他在抽签分室友的环节轮空了,可以一个人住一个房间,这让他暗自舒了口气。但好景不长,9月还没过完,陈徵就搬进了本来只属于他的小房间。 起居室与两个洗手间是公用的,卧室里本来就只能摆下一张床和一个单人衣柜,学校提前将原本的单人床换成了上下铺,韩疏阅一个人住在下铺,上铺被他放满了自己还未来得及整理的衣服以及书籍与试卷资料。 陈徵转学第一天韩疏阅没契机在教室里跟他说上一句话,但很快,他们就要共同住进一间不到8平米的房间了。 两个少年趁着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争分夺秒地回寝室收拾房间,卧室的房门打开后,陈徵只能握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房间门口呆呆地看着,因为韩疏阅已经一马当先风风火火地冲进去,蹬了脚横杆利落翻上了上铺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说是整理可能不太恰当,他也仅仅只是将白花花的试卷统统折起来夹进练习册里,然后再将所有练习册垒在一起,最后问从进门起一直沉默的陈徵: “能不能帮我接一下?” 韩疏阅身高发育得很正常,有着青春期男孩儿特有的颀长清瘦的身条,林市夏天很热,9月底气温也在30度往上,所以他只穿着简单宽大的灰色t恤和黑色的工装五分裤,俯身看陈徵的时候领口往下荡开,露出少年里很难见到的冷白肤色的锁骨和一小片前胸。 陈徵不算很绅士地直视了领口超过一秒才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资料,还没想好要将这摞书放在哪里,韩疏阅又喊他能不能帮忙接一下手里的衣服与被褥。他只好急忙将书放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又上前去抱住那堆还泛着柔顺剂香气的布料。 衣服和被褥很重,大约都是些秋冬才会穿到的外套和毛衣,抱在怀里有柔软的绒毛质感。房间里没开空调,陈徵今天在室外出了些汗,不好让自己的皮肤贴上怀里明显洗过的干净衣物,所以抱得有些吃力。幸亏韩疏阅很快就解救了他,从他怀里搂过衣物时差点把他的胳膊也一并抱走,拽着他往前趔趄了一步。 第3章 “不好意思,你被埋起来了我没看见。” 韩疏阅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笑得却不是很抱歉,又问陈徵愿不愿意睡上铺,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自己也可以搬上去。 陈徵倒没有没照顾的欣慰,只是觉得有些没面子,只摇了摇头没说话,等韩疏阅抱走堆放在自己行李箱上的资料后才开始整理。他东西很少,每个季节的衣服也就换洗的两三件,况且他们全班其实满打满算也只会在这里待一个半学期,可能春天没过完就会提前回家。陈徵的生活向来简单,学习资料他早上已经搬去了教室,剩下的生活用品一个28寸的行李箱足够装下所有。 晚休时间也并不长,两人整理完时离晚自习开始只剩二十分钟,食堂里可能也没多少吃的了,于是韩疏阅邀请陈徵一起去小卖部看看。 晚上7点多太阳早已落山,从寝室到小卖部的路会经过灯光篮球场,挑高的路灯将两个人并行的影子拉得很长,随着他们不快不慢的步伐变得有些摇曳。那时候韩疏阅的影子会更长一点,他长到超过一米七了,比陈徵要高出一个额头。 一些年以后,在陈徵和韩疏阅重新联系上的某天傍晚,陈徵和韩疏阅再次并肩走在街头时,韩疏阅看着两人一长一短的影子,开玩笑地和陈徵比了比身高。 手从23岁的韩疏阅的头顶平行划过去,只能轻轻碰到到陈徵的鼻梁,他嘴上有些埋怨自己在高二之后就再也没有长过个子,心里却也悄悄埋怨着,自己错过了陈徵如新竹般飞速长大的那几年。 陈徵同韩疏阅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是学校小卖部的泡面,他们一人加了一个卤蛋和一根香肠,坐在小卖部门口阳伞下那方年久失修的快餐桌边,用仅仅5分钟就解决了这顿饭。 当然,是各付各的。 韩疏阅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情商不错,若是在心情尚可的时候算个优秀的聊天搭子,不过陈徵实在话少,而恰逢那时韩疏阅心情其实不怎么美丽,于是两个人在坐实同学和室友的身份的第一天,来来回回竟也没有说超过十句话。 陈徵起初被安排的座位其实离韩疏阅有点远,但因为班级人少,所以座位的流动非常自由。韩疏阅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到陈徵旁边的位置的,可能是在十一非常短暂的三天假期后,返校需要上晚自习的那天下午。那个下午韩疏阅拎着在家门口面包店买的餐包和吐司片推开寝室房间门,发现陈徵安静地坐在床沿看书。 卧室的灯光不太亮,太阳将要落山后房间里采光也可以说是没有,韩疏阅看了上铺的陈徵一眼,礼貌地打招呼,又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陈徵从书页中挪开目光,把封皮递给他看,《果壳中的宇宙》,见韩疏阅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又将书收回去继续读。 “你怎么不去客厅看?李一鑫他们都在客厅写作业,那里灯光好多了。” 陈徵再次把注意力从书页中拔出来,看着床边站着的韩疏阅,略微沉吟数秒后开口回答: “我一出去他们就会问我题,完全看不进去书,有点烦。” 或许是他看起来实在是保持同一个姿势待了很久,韩疏阅又忍不住问他有没有吃饭,得到的果然是否定的回答。 “为什么不吃?” “我忘了。” 韩疏阅把手里的吐司递给他,将明天做早饭的餐包放在床头的矮柜上,转身要出门去。陈徵说了谢谢后一边拆开吐司的包装一边问他几点了,他看了眼手机,马上6点半,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晚自习。 理论上学校不允许学生带手机来学校,但是很多学生还是会偷偷藏一个小巧的诺基亚或者其他什么的在枕头下面。陈徵不带手表也没有手机,从来只靠公共空间的时钟来确定时间。寝室的小闹钟在韩疏阅的床头柜上,他躺在上铺看不见也很正常。 短暂的同寝生活里,韩疏阅听见陈徵和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几点了。 只是今天韩疏阅多说了一句: “老严发的数学代数卷还空着,今晚就要交,写是来不及了,我得出去抄抄。” 当然韩疏阅是个好学生,他并不是故意不写这张试卷,只是实验班的竞赛卷难度并非儿戏。韩疏阅挫败感很强,一张试卷8道大题,他只能写出第一题。诚然老严应该也不会点名批评谁,不过在中二期的韩疏阅会单方面觉得非常丢脸。 陈徵从半倚着床头的姿势坐起来,歪着头问他:“周四发的那张卷子?” 韩疏阅点头,却又听见陈徵说,“那你可能抄不到多少,李一鑫他们应该也还在做那张卷子,我刚刚出去上洗手间看见了,没写几题。” 韩疏阅有点无语了,他们班的数学成绩在市里都是顶好的,如果连他们都做不出来,真不知道老严布置的作业是不是故意刁难人。 还没等他腹诽完,没有被故意刁难到的人再次开口了: “你要问我吗?差不多一个小时,我尽量给你讲完。” 陈徵是不会给人抄作业的,虽然只同学了一个多星期,但班上的其他学生几乎达成了共识。一群学霸里也有相对偏科的小孩,有时候觉得作业量大懒得写了互相抄一抄几乎变成了这个班心照不宣的事实,但没人抄到过陈徵的作业。 陈徵是游离在他们非法体系外的好孩子,或者用陈徵隔壁桌赵宇尧的话来说,“陈徵是个没有心的狠毒的学神。” 韩疏阅很难说服自己学神被一包吐司收买了,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陈徵合上硬纸壳封皮的霍金,从上铺跳下来,拧开那个拥挤的矮桌上小巧的台灯,回头问韩疏阅: “床能坐吗?” 韩疏阅点点头,又见他坐下后拍了拍身边的床铺,说: “过来坐,试卷拿出来,给我草稿纸和一支笔。” 那一刻,韩疏阅觉得陈徵堪称瘦弱的身影几乎在闪着神的金光,文曲星在世吧,可能是。 当然也有文曲星救不了的情况,陈徵或许是对韩疏阅的代数成绩有什么误解,最初只执着于引导解题而并不是直接讲解题思路。所以在韩疏阅磕磕绊绊抓耳挠腮做了四个题后,他们就得出发去教室了。 陈徵替韩疏阅收起试卷放进背包,又抄起自己随意扔在床尾的习题册,对韩疏阅提议要不要坐到他旁边来: “你的代数基础有点差,老严平时讲课很快,如果你有听不懂的话可以来问我,会方便一点。” 第3章 你也在这儿 提出分手后的第一个周末过得很平静,韩疏阅在海市没什么朋友,也不太爱出门,时长48小时的假期他大约睡足了30个小时,只吃了不到三顿饭,又在跑步机上消耗了两个小时,唯一可以算得上娱乐的活动是选了一部悬疑电影看,不过因为凶手太好猜半途而废了。 是以周一早上到公司开始工作时,他心情一般但精神却很饱满,让年后第一次来总部突击的老板乐清上深感欣慰。 “sliverlamp要是所有人都有你这工作劲头和能力,我们三年内ipo不是梦呐!” 韩疏阅早习惯了老板跑火车,只觑了她一眼,把下个月的营销增长计划表往外推了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所有合作方近一年的流媒与sns网站报表和性价比评估都在里面,周三之前挑两个你觉得可以合作的拍板签字,今年开季的家居广告要准备上了。” 乐清上拿过文件夹随意翻了翻,她对市场一知半解,只比门外汉好那么一点儿。其实韩疏阅早就帮她把可行选项重点标注过,所谓拍板不过是欠一个总裁签字罢了。她抽起韩疏阅桌上的一只中性笔龙飞凤舞签上了“melody乐”的大名,递给办公室门口的秘书让他拿给总助去盖章。 韩疏阅一边两指翻阅着电脑上的报表一边支着太阳穴打趣她: “看这么快,你就不怕一个季度的营销费用打水漂?” 乐清上耸耸肩: “无所谓,我亏钱可以回家啃老,但是你会没有奖金和分红,并且失业。” 万恶的资产阶级,韩疏阅偷偷在心里给乐清上留了一盏路灯,又问她怎么还不走,是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吗? 话音刚落,乐清上仿佛在等着他问,立马从自己粉色的constance里掏出一枚精美的靛青色请柬,解释自己真的有正事儿。 “我表姐的订婚宴,我姑要求我必须携伴出席,但是邀请别的男人我怕他们会错意以为我看上他们了,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安全,你是gay嘛。” 乐清上斜倚在自己亲手设计但是没卖出去的枫木办公桌前,说话的语气和趾高气昂的神态让韩疏阅想起来一些很生动的形象,比如千禧年美国小妞电影里漂亮的mean girl。 韩疏阅眯了眯眼,掂量一下觉得不算什么坏话就说出口了: “乐总,有人说过你长得像amanda seyfield吗?” 乐清上朝她翻了个白眼,“什么眼神啊,我在纽约读书的时候那群美国佬都说我长得像emma roberts。” 第4章 “好吧,emma roberts,据我所知好像你年前还有心仪男嘉宾的,是个医生?怎么这次不带他反而来找我了?” 说到这个乐清上更烦了,用贴了水晶延长片的皓石美甲把桌面敲得哒哒响。 “别提了,他就是个铁树,再怎么浇灌也不会开花的,我充沛的热情都快被耗干了。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怎么能跟学霸谈得了恋爱的,跟他们聊个天比和外星人沟通还难。” 韩疏阅觉得她说话的样子很可爱,但内容又有点让人笑不出来,便没接茬。只是抽过请柬打开看了眼,岔开话题问:“这周三,怎么定这么个日子?晚上7点开始,那会给我算加班吗?” 乐清上撇撇嘴,不太赞同地回答: “我姑说这是她找法喜寺的高僧算过的好日子,或许有钞能力的人就是可以随意支配别人的时间吧。加班费?我以为给你升职之后你已经不领工资了!” 然后她被韩疏阅从办公室里轰了出去。 乐清上回国之后公司的办事效率明显还是有所提升的,至少韩疏阅不用再干一些太子伴读的活儿,连续两天下班都算早。 这两天陈徵自然也没有回来过夜,之前俩人在一起时陈徵也不是每晚都会回来。韩疏阅数过,除了去外地学习或者参会的日子,陈徵每个月平均有三到五天会在实验室留到凌晨,然后直接回博士生寝室休息。如果在凌晨之前结束实验或者报告,他就会回家。 因为留宿学校的频率不高,韩疏阅不是那么习惯陈徵不回家的日子。非常直观地体现在,这些日子他都不知道晚饭要吃什么,所以会选择不吃晚饭。同居的时候如果谁回家早,就会简单做两个菜,或者点一些两个人都想吃的外卖。陈徵若是不在海市或者留言不回家了的话,韩疏阅一般靠零食和牛奶生活。 但他拒绝承认自己有陈徵依赖症,他只是认为在夏天来临之前这是一个绝佳的减肥时机。 乐清上表姐的订婚宴场地在海市金融中心的一个顶层酒店里,算上了晚高峰的堵车时间,韩疏阅决定4点就回家拿衣服然后去接乐清上。但在回家的路上,他接到了陈徵的电话。 “疏阅,你知道我那条蓝黑条纹的领带放在哪里吗?” 韩疏阅开车戴着蓝牙耳机,稍稍回忆了一下,告诉他到衣帽间靠门那排第三个抽屉里找一找,耳机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过了一分钟,陈徵回复说没找到。 “好吧,那你稍微等一下,我大概还有10分钟到家,我来找找看。” 韩疏阅慢慢踩了脚油门,听见陈徵说好的,本来以为电话已经挂了,却半刻后又听见他问: “怎么今天下班这么早,请假了吗?” ”嗯,晚上有点事,回去再说。“ 说完韩疏阅抢先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韩疏阅到家,发现陈徵好像没挪地方,一直在衣帽间的矮凳上坐着等他。身上穿着有些正式的平驳领西装和蓝灰色衬衫,左胸挂了个精致的星环胸针中和了一些套装的严肃。 这套西装来自韩疏阅一次和某时尚杂志合作方吃饭的时候被推荐的小众品牌,当时正逢陈徵要出席导师的寿宴缺少一套正式点的衣服,于是韩疏阅便做主帮他挑了这套。这两年里陈徵穿过好几次,看得出应该是喜欢的。 韩疏阅又默默赞扬了一番自己的品味,这套西装虽然不是定制款,但版型优雅中带着一丝不张扬的飘逸,很衬陈徵的气质。 不过此刻穿着正装气质优雅的陈徵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要从这个逼仄的衣帽间退出去的意思,狭长的空间里三面都是柜子,陈徵身高腿长地坐在矮凳上,准备找领带的韩疏阅让自己尽力不碰到他都变得十分困难。 在翻找完头顶的柜子之后,韩疏阅终于忍无可忍地对他说: “你别一直在这儿坐着呀,去客厅等吧。” 陈徵抬脸朝他笑了一下,他在家很少戴眼镜,显得睫毛更长了。 我在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愿意和我说话呢,他说。 韩疏阅叹了口气,说:“我没有不愿意和你说话,你爱待就待着吧。”说完便挨着陈徵的膝盖蹲下,开始在底层的抽屉翻找了起来。空间实在狭窄,两个人的皮肤隔着衣料摩擦的喑哑触感让韩疏阅觉得空气都逐渐稀薄起来,并且他能感觉到陈徵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背后,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韩疏阅开始找话题: “我已经开始看房子了,搬出去之前我会把家里的东西再整理一遍,书和衣服的地方你要自己记好……” 如愿以偿,话还没说完陈徵便站起身走出去了。 十几分钟后韩疏阅才找到了那条领带,它被卷起来塞在某件很少穿的外套口袋里,他想不起来陈徵上次穿这件外套是什么时候,自己又是怎么把领带塞在这么个地方的。但现在离和乐清上约好的时间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他没空多想,只把提前准备好的礼服提在手上,又回到客厅把领带递给陈徵就出门了,没再和对方多说一句话。 乐清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磨蹭,韩疏阅把车停在那座高档公寓的地下车库,在车里勉强换好衣服又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姗姗来迟盛装打扮的大小姐。大小姐今天穿着一件某个奢侈品牌的中古绸缎裙,珍珠色的面料在车灯下泛着柔白的光,温柔典雅的贴身剪裁包裹着姣好的身躯,鱼尾摆下尖细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随着步伐咔哒作响。 见她行动不便,韩疏阅非常绅士地下车帮她打开车门又扶她上车,乐清上托着他的手施施然坐进副驾,装腔作势地道了一声“je vous remercie”,韩疏阅被逗笑了,调侃她:“我这辆不上台面的车今天因为您蓬荜生辉了。” 乐清上傲娇抬着脸,哼唧着说那当然,我的钻石项链都比你的大灯亮。 酒店在江对岸,晚高峰过跨江大桥果然是场漫长的折磨,韩疏阅看了好几眼为了保持自己精致的发髻不得不一直绷着脖子的乐清上,忍不住笑出声,果不其然胳膊挨了大小姐一巴掌。 于是韩疏阅终于注意到她美甲又换了,今天是温柔的水粉色,也没了平时那些乱七八糟的装饰,好奇: “今天怎么穿得这么乖,我以为你会打扮得像什么好莱坞乱世巨星闪亮登场。” “还不是因为你看起来太生人勿进了,我怕我再过于美艳照人会搞得咱俩跟史密斯夫妇似的,抢了准新人的风头。” 我也没有吧。 韩疏阅反驳了一句,但没什么底气。不止乐清上,从小到大身边太多人说过他好看是好看的,就是长得有点厌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像全世界都欠他500万,尽管韩疏阅一再解释自己只是在发呆。 相反,陈徵的长相气质看起来就会温柔平和得多,每次韩疏阅和陈徵出门,不管是问路的老人还是餐厅的服务员都更喜欢和陈徵沟通而不是他。可明明陈徵才是那个更不好说话并且没有生活能力的人,韩疏阅为此不止一次腹诽过,陈徵在没有导航的情况下不认识任何路,坐在餐厅也不会点菜。 刚才出门前韩疏阅其实想问问陈徵学校寝室有没有厚一点的羽绒服,下周海市会有倒春寒,气温直逼零度,不过终究认为不适合问出口而选择了沉默。 乐清上挽着韩疏阅的胳膊走进宴会场地的时候已经临近7点了,韩疏阅有些饿,本想去甜品台拿点小蛋糕先垫垫肚子,刚走出去没两步就被乐清上掐了把胳膊往人群最密集的方向走。 一边走还一边和他咬耳朵: “我们12点方向,白色西装那个男的,ce视频metro栏目今年刚刚走马上任的编导,我打听过了他们q3准备做一个新的线上家装节目,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机会,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韩疏阅狐疑地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眼不远处白西装男人的背影,也学她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metro之前一直只做国外流媒投放,今年想转战国内了?你上哪儿打听到这么多的?合着我还真是来加班的?” “因为他是我堂弟。” 话音刚落,他们离正在和准新人寒暄的“堂弟”也不远了,还是笑容满面的女主人第一个看见了乐清上,说着:“清清来了,今晚好漂亮呀!” 乐清上甜甜地上去和表姐拥抱,回应道:“哪里,表姐是今晚的女主角,当然是最漂亮的,这条裙子是eli今年的春季高定吧,也太美了!” 韩疏阅有点受不了她假惺惺的样子,朝旁边侧了一下头,正巧碰上“堂弟”望着他探究的目光。看清对方面孔的一瞬间,韩疏阅浑身的血液逆流般汹涌又横冲直撞起来,强烈的不真实感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指尖都仿佛在灼烧。 “你好,我叫乐江羽。” 对方朝他伸出了手,修长白皙的五指虚虚并拢着,右手虎口上有一个明显的刺青,即便是倒着看,也能看出来是个高音和二分音符的标记。 韩疏阅至少犹豫了三秒才将刚刚找回知觉的手握了上去,明明只是触碰到对方虎口刺青的皮肤,却宛若触碰到刀片一般疼痛,又让他迅速抽回了手。 第5章 不太礼貌,他想,这次合作大概率要黄。不知道乐清上若是知晓他此刻还想了一秒的工作,会不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给他涨一点奖金。 韩疏阅抽回手才想起自我介绍,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道:“你好,我是韩疏阅,sliverlamp的营销总监,也是乐清上的朋友。” 不过对方想听的好像并不是这个,不足一米远之外的乐清上还在和准新娘互相恭维,乐江羽却悄悄低头,更凑近了一些问他: “你是,陈徵的男朋友,对吗?” “不,我其实……” 韩疏阅还来不及反驳,就被一声低呼打断了思绪。 “疏阅,你也在这儿。” 陈徵穿着他两个多小时以前见到的那套黑色平驳领西装,系着他在家翻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蓝黑相间的领带,戴着闪闪发光的星环胸针,朝他们走了过来。 第4章 他见过你的照片 韩疏阅这几年在脑海里无数次阴暗地、恐惧地想象过陈徵和乐江羽站在一起的场景,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亲自用肉眼看到这一幕的心情依旧难以言喻。他在这一秒甚至有点荒唐地认为,如果不是自己的存在,对面的两个人看起来般配得像是某个罗曼蒂克故事的完美结局,某种5分钟之内就能卖完所有戏票的爱情圣经。 “那个,我是过来陪melody参加晚宴的。” 韩疏阅听见自己这么回答陈徵的问题,却不敢反问陈徵为什么在这里。据他所知,陈徵的交际圈很简单,在海市除了同学和导师,他几乎不固定认识任何人。而乐清上的表姐家里是做房地产的,和量子物理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样推论,陈徵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便不言而喻了,应该是那位姑姑也勒令乐江羽携伴出席吧。 我好像个小丑。 韩疏阅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自我揶揄,甚至想用意念催促乐清上快来拯救他脱离这片窒息苦海。 陈徵似乎一点都读不懂他此刻急于逃离的心情,身体一直站在更偏向于他的方位,有穿着燕尾服的侍者端着饮品托盘走过,陈徵拿了一杯橙汁递给他,朝他微微低头的动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关心: “你看起来有点不舒服,吃东西了吗?” 韩疏阅接过橙汁喝了一大口,鼓着嘴咽下,今天为了压缩工作时间他中午都没有休息,午饭也只是简单吃了两口面包,现在确实饿得有点心悸。 陈徵见他摇头,拉住他的手腕想要带他去找点吃的,又朝乐江羽摆了摆手示意。韩疏阅被他被拽得更近一步,与他几乎手臂贴着手臂。 韩疏阅今天穿的西装礼服是之前升总监后公司特批定制的,升职置装费让乐清上说得冠冕堂皇。不过这套衣服确实贵重得体,枪灰色的贴身剪裁,搭配黑色的挺括衬衣,他没有系领带所以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搭配看起来甚至有些风流,这让韩疏阅起码在皮相上没有心理那么狼狈。 这一步陈徵想往前走,却没有拽动他。 “不介绍一下吗?”韩疏阅问陈徵。 那杯橙汁加了很多糖,可能会被在场的所有需要保持身材的女士们嫌弃,但对于此刻的韩疏阅来说竟然有些壮胆的作用。 陈徵没有把乐江羽介绍给韩疏阅的打算,至少这不是他今天第一考虑的事情。但既然韩疏阅开口问了,他不想显得自己太没礼貌,就摊开手掌指了指乐江羽。 “乐江羽,我高中同学,也是我师兄未婚妻的表弟。” 说完将原本握着韩疏阅手腕的手松开,抬起来轻轻揽了一下他的胳膊,对乐江羽说。 “韩疏阅,我的男朋友。” 乐江羽听完噗呲笑了一下,很灵巧地晃了晃头,朝陈徵告密: “哦是吗,可是一分钟前韩先生还在向我否认他是你男朋友这件事。” 陈徵蹙着眉将揽着韩疏阅胳膊的手又紧了几分,不是很赞同地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呲了乐江羽一句“少八卦。”便施了点力道强行带着韩疏阅走了。 他们在点心台旁边停下来,韩疏阅与陈徵拉开了一个身位的距离拿了一块巧克力马芬心不在焉地吃着,发现陈徵没有再压迫走近,但看他看得很认真。尽管他此刻不是很想和陈徵说话,也不得不问一句“怎么了?” 陈徵看起来心情尚佳,许是为了让两人相处的气氛不那么干巴,说话带着一些解释的意味。 “他认识你,我是说乐江羽,我的朋友们都知道你是我男朋友,所以你不用特别惊讶。” 韩疏阅本就憋了一肚子疑问,原不打算问了,想的是既然连分手都提了,而且他又善于让事情稀里糊涂地过去。但是现在陈徵偏偏要提起,他便顺着话问了: “那他怎么认出我的?我和他没见过面。” “他见过你的照片。” 韩疏阅被嗓子里的蛋糕粒哽了一下,质疑得很小声: “怎么会?你的朋友圈都没有除了物理之外的东西。” “嗯,可能是之前我们还有李一鑫和他女朋友自驾游那次,李一鑫在朋友圈发过照片吧,他嘴巴很大。” 韩疏阅记得李一鑫发的那张照片,应该是两年前了,他们四个人踏着晚霞把车开上鱼子西露营,第二天早上在老板的相机里,在日照金山的背景下留下的一张合照。合照里四个人都看起来不是很精致,穿着普通的冲锋衣,雪山日出之后紫外线强烈,韩疏阅还戴了一顶遮阳的渔夫帽。 只见过这样的照片也能把他一眼认出来,该说乐江羽眼神太好还是对他印象太深呢。 虽然不想反复提,但陈徵一直在刻意回避分手的问题,让韩疏阅也开始烦闷了起来。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不是男朋友的关系了,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见陈徵又在眼神躲闪了,韩疏阅把只吃了一半的马芬放在骨瓷碟里,安静等着他的回答。 “我没同意。”陈徵说,“我不是很同意分手。” “陈徵,分手不需要两个人都同意的。”韩疏阅真的很无奈,他想不明白陈徵究竟在纠结什么。李一鑫半个月前和他说的话,宋笛霏3年前给他看的照片,他们给他讲的所有关于陈徵和乐江羽的故事,都如同实况电影一样每天在他的脑袋里无限循环播放。 而对于陈徵缄口不言的重逢,对于他只字不提的初恋,韩疏阅都选择了最有风度的解决方式,他不知道事到如今陈徵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况且,他和陈徵的恋爱关系,存在的问题或许不止乐江羽这一颗不知道何时会被引爆的炸弹。 韩疏阅和陈徵重逢的那一年,是在大学毕业之后,那时距离他们的分别已经过去了整整7年。 而在他们分别的第三年,韩疏阅瞒着所有人把大学志愿填在了林大,一意孤行想要回林市的他在大一开学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徵是不可能留在林市的。 那个偏安一隅的城市怎么能留住高飞的云雀。 林大很好,但还不够好。 他在那年九月拖着行李箱只身回到林市,在林市一中门口的光荣榜前矗立了好久。 陈徵的照片被贴得很高,高到韩疏阅踮脚伸手都够不到。少年眉目清晰舒朗,眼神干净又淡然,眉骨高耸鼻梁挺直,下巴线条窄而流畅,是一张学霸里少见的好面容。虽然证件照只能看到锁骨往上的部分,但韩疏阅还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们错过的这三年里陈徵飞速的成长。 骨骼发育让他看起来更挺拔了,只看肩宽就能猜出来应该长高了不少,不知道和自己比谁更高一些。 照片旁边有两行大字:陈徵保送海市大学物理系 那天正好是周末的下午,林市一中门口行人如织,不少人路过也会和韩疏阅一样抬头看几眼光荣榜。他听见了身边不远处几个家长模样中年人的聊天: “我听说今年一中的状元没去首都大学。” “怎么会?当时出成绩到处听人说今年林市的状元是全省第三,考了700分,那不是闭着眼睛上首都大学。” “我看看,好像是保送了吧。你看,就是那个叫陈徵的,我听我女儿说他本来高考都不打算考了,是他们班主任非要他去试试,结果随随便便就考了个市状元呢。” “去了海大物理系呀,海大也好的,就是太远了。还是不如首都大学好,离家近一些,专业也好,这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 “哎呀,既然这么聪明想出远门去看一看也是正常的,我听说海大比首都大学更容易出国呢。” …… 原来还是状元。韩疏阅撇撇嘴,有些丧气地踢了一下墙,没事这么厉害干嘛。但心里又多了一丝上不得台面的与有荣焉,深感自己眼光好,初恋一下就暗恋了一个状元。 韩疏阅在林市的四年大学过得并不怎么好,父母还是不太愿意见他,甚至也不让他回家看一眼妹妹,只是他逢年过节发去短信问候的时候会收到一些不咸不淡的回复。给的零花钱也并不算多,好在韩疏阅念的是商科,倒也不太需要报班烧钱。 第6章 林大排名不错,又在附中隔壁,所以入学后不久韩疏阅就在学校的bbs上看见自己的初中校友群的群号。 那年他离开林市被父母送到海市,之前留给他用的手机也被没收了,他丢失了曾经在林市的一切联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这次他用绑定自己身份证的手机号注册了社交账号,加入了那个名为【林大&附中校友】的交流群。 入群的问题很让人意外,但又有点情理之中。 “2010年林市中考状元来自林大附中哪个班?” 韩疏阅笑着填入了“实验班”三个字,非常顺利地通过了。然后他发现,这个校友群的群主,能设置出这个问题的人,果然是李一鑫,因为据韩疏阅所知他就是当年林市的中考状元。 群公告里清晰地写着让大家把各自的学院和真实的姓名填在简介里,方便老同学认亲。韩疏阅乖乖将个人简介改成“商学院-韩疏阅”后,犹豫了一番,又点开了李一鑫的私信聊天框。 ——嗨 他打了一个字点击发送,对面一分钟后依旧毫无动静,无奈他又打下一行字。 ——鑫哥,好久不见,我是韩疏阅。 然后手机马上疯狂震动起来。 ——老子当然知道你是韩疏阅! ——握草! ——大哥你跟我玩隐身术啊人间蒸发又闪现回来?! ——我俩从小学到初中穿一条裤子长大,你说走就走完全不联系我,你还把不把我当兄弟啊! 李子鑫在那头噼里啪啦一顿打字,韩疏阅看着不停弹出的消息一边感叹这厮键盘敲得可真快,一边又有些想哭。 最后他收到了一条语音怒吼: “你现在在哪?马上告诉我,老子立刻拍马赶到取你项上狗头!” ——我在梅苑11栋。 韩疏阅发完地点就换鞋下楼了,没想到李一鑫来得这么快,他刚听完对面发来“ok,我三分钟到。”的语音,就看见了气势汹汹站在自己五米开外的李一鑫。 韩疏阅见过李一鑫家里人,他们家每个人都很高,爸爸是运动员出身,妈妈也有至少一米七的样子,以至于李一鑫从小就高他至少半个头,现在看样子这位要取他狗头的大兄弟已经早就超过一米九了。 李一鑫见他抬头,确认了一下是韩疏阅本人,一个箭步冲过来锁着韩疏阅的脖子就开始按他的脑袋。 韩疏阅哭笑不得,一头柔顺的短发被挠得像鸟窝一样,忍不住叫起来: “诶诶诶你干嘛,真要拧我脑袋啊!?” 李一鑫根本不松手,只恶狠狠地说: “狗东西,先让我打一顿出气。” 好不容易等李一鑫出完气,韩疏阅对着手机屏幕的反光扒扒头发,被迫自愿地请他吃饭去了。他们吃的是梅苑食堂二楼豪华麻辣香锅大餐,海市口味偏清淡,韩疏阅现在已经不太吃得惯重油重辣的香锅,没动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李一鑫才不管他,一边吃一边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说些他忘恩负义是个小人之类的车轱辘话。 等好不容易吃饱喝足,李一鑫非常没品味地拿出手机拍了一下桌上被扫光的餐盘,又光明正大地拍了一下正喝着餐厅送的纸盒果汁的韩疏阅,哼唧道要发个朋友圈让大家一起来指责他。 韩疏阅一把按住了李一鑫正在编辑文案的手,抽过他的手机,退出了朋友圈,淡淡说了句: “先别发。” “怎么了?”李一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躲债啊?” 韩疏阅胡乱点了点头,又摇头,叹气道: “不是,我想先问问你,你和陈徵还有联系吗?” “有啊,我和他高中隔壁班的。怎么,你在躲他的债啊?” “没有什么债,我就是问问。” 韩疏阅把纸盒里的果汁吸到底发出呼呼的响声,又咬了咬吸管,听见李一鑫说: “你和他果然是室友,一样奇怪,怎么都喜欢找我打听对方?你当初中考前一声不吭跑走,陈徵也是一直过来问我你怎么突然联系不上了。我哪里知道!你也没告诉我呀,我还是去你家门口蹲到了你爸妈,问过才知道你竟然去海市了。” 听到陈徵找过自己,韩疏阅心里有些酸涩,又加剧了忐忑,食指和中指不自觉抠着纸盒,继续问: “那他,这几年高中过得好吗?” 李一鑫被他气笑了,骂他重色轻友,怎么不问问自己这几年过得怎么样。骂完又觉得不对劲,继续骂他白眼狼。 “他能有什么不好的,人又帅,个子也长高了不少,成绩又好天天考第一。老子和他踢个球,场边追她的女生能绕足球场一圈。高三只上了一个学期的课,今年年初就拿了竞赛金奖被保送海大了。本来都可以不来学校了他偏偏气人每天都来上课,但是天天迟到早退!没被他们班同学打死真是人家素质高。” 韩疏阅听见他的形容笑出了声,正想问问李一鑫有没有高中照片给自己看看,却又看见餐桌对面那人皱了皱眉,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要说真有点没那么气人的,倒也是有的。他高二那年好像谈恋爱了,在咱们年级还是引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轰动的,对象是他们班一个长得特别像女生的男生。握草说起这个我就生气,当时高一刚进校的时候我看见那小子真以为是个女的,还春心萌动了一个月,结果后来在男厕所碰见他的时候三观都崩塌了!高三陈徵被保送了还一直来学校好像也是为了给他男朋友辅导功课吧,不过那男生放弃高考出国念预科去了,这不浪费人表情嘛!不知道他们现在分没分,没分也是异国恋。” 李一鑫说完瞧见韩疏阅好像陷入了被八卦信息轰炸过完全回不来神的状态,伸出大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招他回魂。 “不是吧韩疏阅,你恐同啊,表情怎么这么难看。你这可就是政治不正确了哈,咱们现在是新时代文化人了,要接受要包……” 韩疏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出声打断了他的念经施法,解释自己不是恐同,就是有点惊讶,还笑着说以前和陈徵住一块儿没看出来他喜欢男生。 “嗐,那么小懂什么啊,上了高中开窍了呗,很正常的。不过我和他们不同班,都是瞎听说的,你要是想听完整的八卦可以找宋笛霏,她高中和陈徵一个班。她也在林大,之前好像跟陈徵的小男朋友关系还挺好的,她那儿全是一手的消息,我把她微信推给你。” 李一鑫撑了个懒腰站起身,和韩疏阅并肩下楼,韩疏阅明明没吃两口东西,此刻却觉得胃里在翻江倒海。顷刻涌上来的酸苦与泼天的缺氧反应将他压得几欲呕吐。“谈恋爱”“男朋友”“出国”这几个字眼像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他脚下一软,直直从二层楼梯上跌了下去。 第5章 我来陪你跨年 初三实验班的规矩是,迟到的人要每天早自习时间负责倒教室的垃圾桶,一直到有新的同学迟到接过这项工作为止。 因为班上人不多,垃圾桶也并不太脏,所以这个小小的惩罚谈不上辛苦,只是学校垃圾站刚好在实验部教学楼的极对角,导致每次来回的时间在争分夺秒的初三会显得有些漫长。 之前也有过学生被惩罚去倒垃圾出现情绪的,不过韩疏阅倒是没什么所谓。进入深秋后林市的清晨总是起雾,有时候能见度不过百米,从第一天早晨开始他和陈徵就非常有默契地提着垃圾桶在浓雾之中走得很慢,将惩罚当做了一种散步。远离教学楼之后空气显得静谧起来,让韩疏阅昏昏欲睡。垃圾桶侧边是有两个把手的,他和陈徵一人握着一个,陈徵走在前后他在后头,所以手心总有一股轻轻牵引的力量拽着他,于是他学会了放空大脑利用这段时间眯起眼睛打个小盹儿。 今天早上迟到的事其实完全怪陈徵,平时男生寝室闹钟响了之后大家都会互相敲敲门提醒,但因为洗漱间不够所以大家会将起床时间会稍微错开几分钟。班长赵少康来敲陈徵和韩疏阅房间门的时候,睡在下铺平时负责应门韩疏阅今天没有动静。 他最近一周为了避开陈徵天天熬大夜,昨晚睡得更是晚,现在睡得死沉根本听不见敲门声。陈徵从上铺跳下来开了门,隔着一条门缝对赵少康说他们今天最后洗漱,再多睡5分钟,赵少康点点头就走了。 但后来陈徵转头就爬上床又睡着了,等到惊醒时这说好的5分钟已经变成了15分钟,本来平时就喜欢踩点到的两个人果不其然地光荣迟到了。 陈徵好像有点内疚,一开始和韩疏阅说垃圾他一个人去倒就好,但韩疏阅根本没怪陈徵。班上是有过男女生都有迟到的、男生让女生留在教室自己单独倒垃圾的情况,但同样的事儿放他俩身上就有点怪了。 “不用了,一起吧,我也出去透透气。” 之后韩疏阅就这么和陈徵连续透气透了一个多月,从深秋到仲冬,他们俨然成为了全班最常驻的倒垃圾组合。 第7章 冬天倒垃圾有点冻手,陈徵没有手套,韩疏阅就把自己的针织手套分了一半给他,两个人每天摇摇晃晃地从教学楼走向垃圾站,再从垃圾站踱步回教学楼。普通学生10分钟的脚程他俩可以走20分钟,最开始他们不怎么聊天,陈徵总是很沉默,韩疏阅话也不多。后来或许是学校晨读的氛围很好,他们也会聊一些学习相关的东西,一般是韩疏阅主动问陈徵数学题,陈徵帮他理完思路,如果还有时间韩疏阅也会考陈徵一些英语词组与听力题。 陈徵的英语成绩不太好,当然分数在普通学生里是完全够用的,但和他其它科目耀眼的成绩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偏科了。 韩疏阅没有向陈徵打听过他转学之前的经历,但某次去教师办公室领试卷时,听到了英语老师在向班主任吐槽陈徵的英语成绩,说他月考120分的卷子只能考106分,全班垫底,又指了一下恰好进门的韩疏阅,说陈徵英语一科就能被韩疏阅甩开12分。于是班主任提了一句陈徵是外省初中转过来的,那边不重视英语,他基础差一点很正常,让英语老师多点耐心。 班主任转过头对韩疏阅说: “你和陈徵是室友,平时也可以帮一帮他。” 韩疏阅胡乱点点头,领了试卷正准备走,想了两秒还是一时热血上脑替陈徵对英语老师辩白:“可是老师,陈徵数学竞赛一科能高我20分。” 班主任拿试卷集卷成筒打了他一下,笑斥了一句:“你还好意思提,代数老师已经跟我告过你好几回状了,说不考代数你没准是状元,考了代数你连班级平均分都够不上。” 他们刚刚又考完了期中考试,全校统考和市竞赛联考成绩都出来了。韩疏阅市里排名稳中向好,昨天校考的普通试卷发下来,他特地关注了一下陈徵的英语分数,进步很大,第一次达到了110分大关。 虽然省重点高中的优录考试并不重视英语,但这门课终归是要学的。他们班因为理科竞赛将英语课排得很少,很多学生考完了之后会互相借阅一下试卷订正错题。韩疏阅的卷子向来是接近满分的,这次试卷发下来后几乎没落过他自己的手就被拿走了,一个下午了都没还回来。 今天课间陈徵转头看了他好几次,不知道为什么,韩疏阅生出了一种陈徵也在等他的试卷的错觉。晚饭后他抬头盯着刚刚回到教室的陈徵,试着问了一句:“要帮你看一下英语卷子吗?” 对方几乎是立刻就点了头,将椅子挪到他的桌边,拖出压在理科习题册下被冷落了几个小时的试卷递给他。 韩疏阅老早就发现,可能得益于强大的记忆力,陈徵的词汇量并不低,但英语思维的基础比较差所以听力和作文扣分很多。他跑去找课代表借了这次考试的磁带,又从储物柜里拿出自己几乎要落灰的播放器把磁带放进去,插好耳机后递给了陈徵一半。 那个时候蓝牙耳机还没有被发明,他们俩被一根展开不到一米长的黑色耳机线毫不费力地拴在了一起,瘦削单薄的肩膀相隔不到一掌宽。韩疏阅控制着音频的播放节奏,在陈徵错误的地方按下暂停。 “the friendship and sympathy of a special person changed my life,let me tell you the entire story.这段自述里的a special person指代的是后面他提到的vincent这个人。” 因为教室里已经有学生吃完晚饭开始学习或者休息了,韩疏阅讲题的声音很小,他英文发音准确,语速也适中,语调比说中文的时候更温柔一些。陈徵无意识摸了摸没戴耳机的耳朵,拿着一支红色的中性笔飞速地在试卷上拼写出了这句话。韩疏阅按掉暂停键继续播放,笑着说你要是考试笔速够快的话确实也可以尝试直接将重点句子拼写出来,这样更有助于梳理全文。 陈徵点点头,但没再继续往下写了。 在陈徵面前韩疏阅很少有这种可以帮他讲题的成就感,不管是赵宇尧、李一鑫还是别的谁都向他吐槽过,陈徵变态到无所不能,他甚至在物理课上写数学卷子老师都不管他。这样的学神此刻坐在自己身边,垂着眼皮看着自己的试卷,于是韩疏阅偷偷观察他的脸,韩疏阅第一次发现陈徵的睫毛很长,不怎么卷翘,鼻梁很高,和眉骨一起在眼皮上落下一块阴影,嘴唇很平,唇色偏淡,看起来就很安静。他以前只觉得陈徵看起来瘦弱,现在知道了原来陈徵长得真的很好看。 韩疏阅和陈徵的垃圾清理工作结束于在2009年进入倒计时的前一天,在流行感冒席卷整个附中一周后,尽管实验班一直错开人群深居简出,但还是有零星的同学不幸中招,韩疏阅就是其中之一。 12月30日是他们今年最后一个课程日,陈徵早上起床时发现韩疏阅有些不对劲,房间里开着暖气但他依旧裹着被子打哆嗦。陈徵走过去俯下身看他,韩疏阅的头脸都很小,因为附中没有严格的仪容仪表要求所以很有个性地留着偏长的鬓角,侧躺的姿势脸被头发大面积地盖住,只露出挺翘的鼻尖和干燥的嘴唇。 “我喉咙好痛。”陈徵听见他哑着声音说。 陈徵走去起居室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回来,韩疏阅依旧保持着侧躺蜷缩的姿势,寝室里没有体温计,陈徵只能拨开他的刘海用手背贴他的额头。韩疏阅的头发很软,沾了一点薄汗变得丝滑,额头比手背的温度高很多。 “你发烧了。”陈徵说话的时候脸离韩疏阅很近,躺在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少年在寝室昏暗的白炽灯下的目光,这一刻那个人显得异常好亲近。韩疏阅就着陈徵扶他的手坐起身,盯着陈徵从上铺把自己的枕头拿下来垫在他背后,又把水拿给他盯着他喝光,听陈徵安排道:“你今天别去教室了,我去班主任那给你请假,让你爸妈来接你去医院。” 韩疏阅坐在父亲叫来的车里去医院的时候脑袋还是昏沉沉的,父亲果然没有来接他,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不想让自己沉浸在持续失望的情绪里,于是转移注意力开始想知道陈徵今天有没有迟到,他们的倒垃圾惩罚是不是又要继续加时间了,那个桶对于一个人来说还是有点大,他希望老班能网开一面。 电话是班主任给父亲打的,他自己也有手机,但是不想主动联系父母。父亲发来短信说最近事务所里的公事比较重要,他和母亲都不能轻易生病,韩疏阅既然还没确定是不是流感,所以先叫司机先带他去医院发热科检查一下。 最近发热科人满为患,父亲的司机带着四肢发软的他快速奔走在挂号台、门诊室和检验科。他拖着双腿跟着走得有些艰难,不久后连胃也开始绞痛起来。好不容易排队抽完血,发现等着拿报告的人也很多,休息区的凳子被坐满了。韩疏阅只能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蹲在靠窗的墙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很想联系谁说两句话。 现在应该正好是上午大课间,普通班的学生会出操或是跑步,而实验班并不强制,也可以自习或是休息。他翻了一遍通讯录,猜想此刻李一鑫应该和其他男生在走廊放风,不一定会看手机。 正准备翻第二遍的时候,他的手机抢先响了一声。 来自备注为李一鑫的短信: ——你在医院了吗?有没有吃早饭。 韩疏阅眨着眼愣了愣,两手握着手机一下一顿地按着键盘回复: ——在医院了,还没吃,但是司机叔叔去买早饭了。 发送过后隔了几秒,又补充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陈徵跟你说的吗? 那边消息回得不算快,至少韩疏阅认为自己至少等了两分钟才感觉到手里自动息屏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看见那边回复了简单的四个字。 ——我是陈徵 但很快又震动了一下,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一句话: ——手机要还给李一鑫了,你好好养病。 韩疏阅烧得眼眶有点热,刚才在门诊室验体温是38.8c,现在应该是又升高了些,让他眼球都开始酸胀起来。 明川律师事务所的司机老杨在医院食堂简单买了点早饭,赶回来时找了一圈才找到角落里的韩疏阅,那孩子个子不小但是瘦得跟纸片一样,即使是穿着宽大的羽绒服,蹲下后也只有小小的一团。老杨看着他戴着外套的兜帽,把整个人都缩进羽绒服里,只露出苍白的手指握着手机,走过去叫他的名字。 少年抬起头,巴掌大的小尖脸露出来,他眼尾很长又生得有些往上挑,是很像尹律的长相,尹律就是他妈妈。但擅长打经济纠纷案件的尹大律师向来是强势又雷厉风行的,不管是在事务所还是在开庭的时候都是说一不二的女强人。这少年比起他妈妈看起来还是脆弱了很多,现在眼眶很红,像是哭过。 老杨家里有个差不多大的儿子,成绩不大好平时皮得上房揭瓦,前段时间也得了流感,他请假在家里照顾了一阵也被传染了,这周病好了才刚刚复工就被韩律一个电话派过来带韩疏阅看病。 老杨看着韩疏阅有些阿q地想着原来钱人家的小孩也不一定都很幸福,听说这孩子能在附中考前十,这么优秀的小孩才十几岁发着烧被领来医院,家长却也能做到不闻不问的。 第8章 心里生了一些怜悯,老杨在韩疏阅旁边并排蹲下来,把刚买的温热的小米粥戳好吸管递给他,又开始给他剥煮鸡蛋的壳儿。 韩疏阅胃里的绞痛在喝了半杯粥之后缓解了些,接过老杨剥好的鸡蛋,咬了一口慢腾腾问: “我爸有跟您交代待会儿把我送去哪里吗?” “说了,等下看完病就送你回家,韩律和尹律最近很忙,都住在事务所里。到时候他们会请家政帮你做饭和打扫。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吧,什么时候返校跟我说一声就行,我去送你。” 老杨刚要报自己的手机号,却看见韩疏阅摇了摇头,他嗓子还是很疼,说话的声音又低又哑。 “等下您直接还是送我回学校吧。” 韩疏阅还记得,之前陈徵跟他提过自己元旦不会回家的事。他说他爸爸最近出差去了外省,家里没人他回去了也是一个人待着,还不如留在学校。 韩疏阅想,如果自己也回学校的话,他们就都不是一个人待着了。 检查结果中午才出来,果然是流感,医院挂水的人很多,如果打针的话要继续等很久,韩疏阅只让医生开了点能退烧和嗓子消炎的药就走了。老杨征求了韩律的同意后将他一路送回了宿舍楼里,看着他吃过药又睡下才走。 韩疏阅确实很累,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了,等自己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偌大的四居室里听不见一点声音,他的世界在一片近乎万籁俱寂的氛围中。他感觉到自己头没那么沉了,应该是退了点烧,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刚7点,今天没有晚自习所以下午放学会稍微晚一些,现在班上的同学应该正在兴高采烈地走出校门。 学校大发慈悲地给实验班也放了三天假,尽管假期后一来他们就要备考全国理科竞赛,但此刻大家心里都只有放假的愉悦。 他几乎能想象到萧瑟的秋风里几个活泼的男生追逐打闹的声音,食堂这个点肯定关门了,但是小卖部应该还开着,韩疏阅盘算着等下起床去买几罐八宝粥,可以用热水温一下再吃,想得太投入没能听见脚步声,卧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陈徵站在门口按开灯,发现了躺在床上发呆的他。 韩疏阅注意到陈徵手里提着一个大号的塑料购物袋,透明的袋子里装着几罐八宝粥和几桶泡面,还有一大盒牛奶。 他听见陈徵问他: “你怎么在这儿?” 他是怎么回答来着,哦,他说的是: “我来陪你跨年。” 第6章 你最好是什么都知道 韩疏阅和陈徵在甜品台边把话说到一半就接到了乐清上打来的电话。 “人呢?怎么我一个扭头的功夫你就不见了,不是派你去和乐江羽social了吗,他怎么一个人在那儿杵着?” 他目光搜寻了一圈,找到了主控台边靠着立柱给自己打电话的乐清上,跟陈徵示意自己要过去一下就逃走了。 韩疏阅乖巧地从吧台给乐清上拿了一杯清爽的鸡尾酒,坦然地接受对方的目光指责,说出的话不怎么恭敬: “他不是你堂弟嘛,乐总亲自去谈难道不比我出手效率高得多?” 乐清上一口喝掉了杯里一半的酒液,又皱着眉舔着杯壁的海盐渍,朝他吐了吐舌头: “我和他不怎么联系,而且关系一般。他在林市长大的,你不就是林市人吗,我以为你们能有点共同语言。” 韩疏阅无语,低声对她吐槽了句:“我和他有同一个前男友算有共同语言吗?” 玻璃杯砸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吸引了方圆十米内的所有宾客,酒液呛进气管后乐清上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紧身的礼服裙死死卡在胸口和腹部差点没让她背过气去。 韩疏阅也被她夸张的动静吓了一跳,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一手轻轻拍着背帮她顺气,感叹: “你也不用反应这么大吧,metro是好项目但是目前市场上还是有其他替代方案考虑的,这个不行我们可以考虑……” 乐清上顺好气立刻抬手制止了他的言论,她今天戴了扩瞳的海蓝色美瞳,此刻微微仰头盯着韩疏阅,映着宴会厅巨大的水晶灯群更显得眼神明亮,并且过分灼热。 “别管metro了!我要听前男友这个,你火速、马上、必须给我说说!” 韩疏阅拿她没办法,只能抓着她激动得快要挥起来的手臂提出要求: “那我们现在走,这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 乐清上立刻从精致的晚宴包里掏出手机给表姐发了条信息,谎称自己突然来大姨妈把裙子弄脏了,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发完就拉着韩疏阅直奔停车场。 韩疏阅看她穿着十几厘米的细高跟,一个小事情还在跟自己抱怨走两步就脚痛,现在竟然提着裙摆小跑了起来,让他简直要开始怀疑想要听八卦的女人是不是无所不能的。 坐上车后韩疏阅主动提出去喝两杯,于是他们直接把车开到了乐清上常去的那件酒吧门口。酒吧的老板是乐清上的熟人,见乐清上来了还以为她要像往常一样下负一层蹦迪,但看穿着如果下underground又显得太过正式,今天还领着一个穿着正装的男士,于是不见外地调侃:“怎么,你俩来我这吃烛光晚餐啊?” 乐清上也乐意接他的茬,点点头按了上行的电梯,吩咐道: “准备点吃的,再开瓶我之前存在你这儿的滴金,送到三楼来。” 老板听完不由地又多看了她身后面无表情的韩疏阅一眼,了然于胸地点点头。 洋房街的三层玻璃露台里有绝对恰当的氛围,露台面积很大但桌子不多,保证了宾客们低声交谈的私密性。 醒好的滴金贵腐和配套的高脚杯上的很快,服务生还端了一盘刚出炉的佐餐黄油面包片,放下托盘道了声剩下的食物后厨还在做,有其他需求可以响铃叫他后便立刻消失了。 韩疏阅只在之前和某些一线家居杂志的主编谈合作时来过这样的高端餐酒吧,这还是第一次不带着任何kpi压力坐在这里。露台里点了能让人神经放松的蓝风铃香薰,他往沙发椅里靠了靠刚准备松弛一下紧绷了好几个小时的身体,就看见乐清上正拿着酒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不禁失笑,撑着脑袋老神在在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反客为主问: “你为什么和乐江羽关系一般,堂姐弟如果不在一起长大应该只是会单纯地不熟悉吧?” 乐清上也靠着椅背往下滑了一点,啜着酒液撇嘴: “我看不惯他的做派罢了。小时候虽然不常见面但我俩关系还挺好的,他记事起一直喜欢留长发穿女孩儿衣服,但是上小学之后他家里又看不惯他总是只和女孩儿玩,就不给他买裙子也不教他梳头发了。但是他会每年寒暑假见到我偷偷找我要衣服穿,也一直倔着不肯剪头发,我看他披头散发地玩起来不太方便就教他扎辫子,还给他绑过丸子头!后来他高中毕业去了巴黎念预科,我在纽约读大一的时候去巴黎玩约他出来吃饭,发现他把长发剪了留寸头,还开始穿很普通的男装。当时还以为他只是喜好变了,结果发现这丫直接皈依者狂热了。 乐清上越想越无语,把玻璃杯啪一声搁在桌上,双臂抱胸继续回忆。 “我那会儿在学校里偷偷转了专业,我爸还不知道呢,吃饭的时候跟他说了一嘴,结果他个二五仔隔天就捅给家里的长辈了。我爸特地打了个飞的去巴黎抓我!他小时候和家里闹矛盾都是我来帮他抗的,长大之后却突然和老头子们统一战线出卖我,小白眼狼!我后来找他质问他还觉得告密是理所应当的,说我念设计是眼高手低,成不了气候。虽然后来又找我道歉了,但是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渐渐地就不和他联系了。” “但是你不还是念了设计吗?” “那还不是因为我在家和我爸据理力争赢来的。” 韩疏阅好奇:“你怎么抗争的?” “我,绝食……”乐清上老脸一红,有些臊得慌。 这下两个人一起低低笑了起来,乐清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韩疏阅却一直停不下来,眼角似乎都被逗得湿润了一些,然后被他轻巧地用指尖拂掉了。 他好不容易笑完喝了一口酒恢复神色,表情恢复平淡,语气带着强烈的释怀意味对乐清上说自己的故事可能不如你期待的那样有趣,实在是一段很无聊的回忆。 他和陈徵重逢于2017年的9月。 那一年大学即将毕业的韩疏阅在林市没有固定的住房,也或许是出于其他原因,总之他在校招中选择了海市的公司,进入了一家知名的互联网大厂工作。 父母在海市留给他住的房子面积不大但靠近市中心,公司却在临海的开发区,为了省租房的费用他每天的通勤时间高达3小时。早出晚归又薪资低廉的日子过了3个月后,韩疏阅终于转正了。 李一鑫同年考上了海大的研究生,自从来报道后还没有和韩疏阅见过面。那天周五韩疏阅下班比较早,为了庆祝自己转正,便叫了李一鑫说是请他吃饭。他们约饭的火锅店在海大附近,晚上七八点店里人满为患,基本上都是些年轻的学生。他俩点了两扎啤酒坐在那儿吃得热火朝天,中途他被辣得受不了去小料台拿了一罐香油,回来的时候发现李一鑫正在讲电话。 第9章 “嗯,我这会儿……额,就是……在外面吃火锅呢,和一个朋友,要不等下回学校了再联系你。” 韩疏阅看他辣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又心想那头应该是他的哪个同学,便没什么顾忌地问: “你要香油吗?我去帮你拿一罐。” 火锅店里很吵,但韩疏阅的声音还是顺着电波飘进了陈徵的耳朵里。陈徵很难用语言形容那一刻他大脑受到的冲击,人类对一部分声音的记忆会形成普鲁斯特效应,对于电话那头传来的微弱的,遥远的,他阔别了7年的嗓音,短短12个字竟然能让他四肢不自觉战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手指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几乎要将手机捏变形。 “你在和谁吃火锅?韩疏阅吗?” 实验室的同学隔着走廊窗户都被他罕见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要不是知道陈徵单身光听这句话还以为他在捉奸。 “不是,唉就一个我们班的普通同学,你听错了。” 火锅店门口有迎宾的服务生,每次客人进门都会齐声喊一句:“欢迎光临一品鲜火锅!” 陈徵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店名,不再和李一鑫掰扯,径直挂掉了电话往校门口飞奔而去。 李一鑫还以为蒙混过关了,便没和韩疏阅提。但仅仅5分钟后陈徵就出现在了韩疏阅面前,他干净的蓝色衬衫在9月的夜风中竟然沾染上了汗渍,清爽的短发发梢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为了方便陈徵在跑来的路上摘掉了眼镜,此刻那双阔别7年的瞳仁死死盯着韩疏阅,即便隔着火锅的氤氲的热气也让韩疏阅产生了一种几乎要被吃掉的错觉。 韩疏阅愣愣看着他,发现他和四年前光荣榜上照片里的少年又有些不一样了,更加成熟、高大与挺拔,原本清秀的五官变得锐利,直直看向自己的时候压迫感非常强。 这一刻他宛如感受到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般绝望,却也夹杂着一分如释重负。 “韩疏阅。”他听见陈徵叫自己的名字,“你消失了好久。” 韩疏阅保持仰着脸的姿势努力对他讨好地笑了笑,希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又很故意地对分别这件事避而不谈,只是说: “陈徵,好久不见。” 李一鑫看着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劲,隔壁桌已经有人疑惑地看过来了,窃窃私语问着那俩帅哥该不会要打起来吧。于是赶紧插话进来,问陈徵吃饭了没,没吃的话和他们一起吃点吧,又拉着陈徵坐自己旁边,让服务员加一副碗筷,再加两份肉和菜。 韩疏阅一直接受着桌对面陈徵的审视,有些坐立不安,甚至想买单先走人了,但这样未免太不礼貌,便还是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只时不时给自己灌一口酒。 这酒度数很低,怎么都喝不醉,他在陈徵的目光里越喝越清醒。李一鑫刚刚想说话来着,被陈徵一个眼刀制止了,现在只能做一个无情的吃饭机器,把刚刚加的肉一扫而空。 最后还是韩疏阅顶不住压力,礼貌回应陈徵的眼神,像普通老同学般寒暄问他: “你是在海大物理系读研吗?好厉害啊。” 陈徵蹙眉又歪了歪头,并不回答,只是反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物理系?而我连你在哪里读的大学都不清楚。” 韩疏阅哈哈干笑了两声,说自己路过林市一中时在光荣榜上看见的,又说自己高考考得很普通,自然没什么消息。 陈徵眉毛蹙得更深,甚至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追问他: “你回过林市?” 问完又转头看了几乎要把头埋进饭碗里的李一鑫一眼,眼里的寒光连韩疏阅都察觉到了。 韩疏阅觉得自己和李一鑫像两个坐在审讯室手足无措的犯人,陈徵警官动一下手指他俩都要开始打抖,他不自觉地并拢膝盖,汗湿的掌心在牛仔裤上擦了擦,乖乖回答: “我在林市读的大学。” 看见韩疏阅紧张的样子陈徵一边怒火还在顶上一边又非常没有原则地觉得很可爱,刚才只顾着生气,还没好好看一下韩疏阅如今的样子。他变化不太大,像是少年版的等比放大,柔顺的头发耷在额头,露出的眉毛在男生里面算细的,长而上挑的眼尾很秀气,刚吃了火锅唇色红艳更显得皮肤白皙,整张脸只有陈徵的巴掌大小,是对于成年人来说是有点男生女相的样貌。 陈徵也见过一次韩疏阅的母亲,不得不承认他和她妈妈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唯一的不同是尹女士不说话的时候都非常强势、不怒自威,但韩疏阅面无表情时看起来非常冷漠、难以靠近。 陈徵认为道尹女士或许表里如一的强势干练,韩疏阅却和冷漠毫不相干,少年时期的他聪慧、温柔,偶尔表现出来的慵懒或是敏感只会让他的样子更加灵动可爱,像一只脾气很好的猫。现在的气质也没多少变化,只是可能更加沉静了些。 “那现在呢,是临时来海市还是别的什么?” “我在这边工作,就临海开发区那边。今天转正了,所以约了李一鑫吃饭,没想到会遇到你,好巧。” 陈徵听完这才第一次动了筷子,从锅里捞出一块山药吃了,可能觉得有点辣又喝了一大口水,韩疏阅看见他润泽的嘴唇一开一合地说不巧,我刚才在电话里听见你的声音才过来的。 于是韩疏阅顺着陈徵的话夸他记性好,又被瞪了一眼。 那天的晚饭陈徵全程没吃几口,倒是李一鑫撑得直打嗝,韩疏阅提议说散了,编了个拙劣的借口说怕自己待会儿赶不上地铁。其实当时才9点钟,不过陈徵没拆穿他,看他要去前台买单轻轻拉住他的手肘说自己已经买过了,直接走吧。 温热的掌心隔着一层单薄的卫衣贴在韩疏阅的皮肤上,几乎让他感受到了一层电流闪过的痛与麻。他强迫自己忽略这样完全算不上逾越但非常影响他的肢体接触,讷讷问: “你什么时候买的?说好的今天我请李一鑫吃饭的。” 陈徵只是笑笑,手指微微使了点力把他往外拉,回答说是刚才去续水的时候,又说下次吧,下次换你请。 两个人你来我往,反倒是李一鑫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三人走到小吃街的尽头就该分开了,李一鑫在陈徵来之后就没说过几句话,韩疏阅有点想知道为什么但深感此刻不是良机,准备回家了在手机上仔细问问。这会儿临近校门口,李一鑫朝韩疏阅挥了挥手,说下次再约就准备走,却看见陈徵和韩疏阅一起站在原地没动。 李一鑫有点疑惑,问陈徵:“你不回学校吗?刚才不是还找我要高老师让我给你带的资料,去我寝室拿吧。” 陈徵双手插在裤兜里,与韩疏阅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夜里起了一阵风,将他原本宽松的衬衫吹得贴在身上,显出宽阔平直的肩背线条。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笑着答: “我吃多了,消消食,明天再找你拿。” 李一鑫嘀咕着你压根什么也没吃啊竟然吃多了,但也没多想,点点头道了句“好”转身自己回了。 他一走陈徵就侧过身来对韩疏阅说,“走吧,我送你去地铁站,这边的路不太好找,晚上路灯也不亮。” 韩疏阅盛情难却只能点头,和他肩并肩地往地铁站走。 他们暌违7年,少年时期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不过9个月,分开的这些年正是一个人飞速生长的青年时代,原本经历相差很远的两个人此刻却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久违的默契。 前几分钟他们没有聊天,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这让韩疏阅想起初三那年他们一起走过近50次的,那条从实验班教学楼通往垃圾站的路。 街边的法桐突然落下一片枯黄的叶子,陈徵看着枯叶在夜风中飞旋,打破了沉默:“海大路边的落叶都是不扫的,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倒过很久的垃圾?” 韩疏阅猛然侧头去看他,现在陈徵已经比韩疏阅要高了,又因为挨得近,所以他不得不微微抬头,在与陈徵的目光撞在一起后又不自然地移开,鞋底踩上陈徵刚才发现的叶片,回答: “当然记得。” 在高中时期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在他清晨日复一日围着操场跑圈的日子里,他都会仔细回忆一些和陈徵在一起的情节。因为痛苦的时间实在漫长,而遇见陈徵后的记忆又稍显短暂,他只能反复地、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日子细嚼慢咽来慰藉自己。 所以怎么可能不记得呢,他甚至憎恶过无法梦到陈徵的梦境。 “其实我不是在读研。”陈徵又说,回答刚才在火锅店里韩疏阅寒暄的第一个问题,“之前因为出国比赛认识了一个很有名的华裔教授,去年他回国后留在海大做博导,就推荐我直博了,如果顺利的话5年之内就能毕业。” 韩疏阅嘴长成一个o型很认真地“哇”了一声,心里是很替他高兴的,忍不住夸奖: “你从小就聪明,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干科研的料。” 第10章 陈徵又不置可否地笑,抬手摸了摸他头顶柔软的发丝,温柔地斥他: “你最好是什么都知道。” 第7章 阅阅 乐清上见过两次韩疏阅的男朋友,都是挺久以前了。 韩疏阅自从入职silverlamp后就买了车,一直是自己开车上下班,那段时间车出了点问题返厂去修了才会打车通勤。正巧碰上公司正要准备第一次夏季系列发布会,韩疏阅每天都跟着市场营销部加班到8、9点,连带着时间自由的乐清上也不好意思提前溜号。 有天大家打卡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下楼的电梯里乐清上想起来韩疏阅最近没车开,问他:“要不要送你回去?这个点不太好打车。” 韩疏阅非常有打工仔的自觉,能占到老板便宜当然绝不手软,欣然应允说太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乐总了。乐清上笑他假,手里转着挂着毛绒玩偶的保时捷车钥匙和他踏进地下车库,一眼就看到了正对着电梯的车位上停了一辆平时没在楼里见过的特斯拉。车本身颜色低调款式普通不该引起乐清上的注意,但车门边站着一个穿着宽大白t运动裤、身高腿长的大帅哥一下就勾住了她的视线。 帅哥戴了副无框眼镜,刚好戳中了乐清上的癖好,她用手背拍拍韩疏阅的胳膊,低声说: “12点方向,快看,好帅。” 乐清上会叫韩疏阅看帅哥并不奇怪,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是韩疏阅的第一个主动出柜对象。当初韩疏阅从互联网大厂跳槽到乐清上的初创家居品牌公司时看重的是乐清上在业内的名气和人脉,当然还有比起大厂更快的晋升渠道,终轮面试的时候乐清上对他的工作能力倒是没有什么怀疑,就是看着他的履历沉默了很久,有些担忧地说: “你是很优秀,但是之前的履历不管是实习还是上一份工作都是做交互平台的,从来没有接触过时尚或者是设计行业。我们这行的市场营销不仅需要专业素养,同时还是要具备基础的审美水平的。还有一个就是,我司的lgbt员工非常多,平时作风会比较自由,这点会让你感到不适吗?” 韩疏阅坐在她的办公室那把昂贵的z-chair喝了口水,非常自然地回答她: “当然不会,因为我自己也是个同性恋者。” 他在少年时代从未想到过有天如此坦然地主动提起自己的性取向会是在求职的场合,那天他非常顺利地得到了乐清上的青睐和新工作的offer,走出写字楼的时候打开手机突然很想给父母打个电话,点开通讯录后犹豫了许久还是放下了。几分钟后陈徵发来微信问他面试还顺利吗,他笑着打字说还不错,晚上你有空的话一起去外面吃吧。 那时他和陈徵确定恋爱关系后同居的第3个月。 韩疏阅偶尔和乐清上出席活动时也会听乐清上悄悄点评一些看起来资质不错的男性,但自己很少附和。乐清上知道他有男朋友,所以习惯他对其他男人兴致缺缺,今天倒是破天荒地在让他一起欣赏帅哥之后听到了回应: “确实,很帅。” 乐清上立刻狐疑地扭头看了韩疏阅一眼,只见他根本没分一个眼神给自己,带着无奈又有点开心的表情朝对面那辆特斯拉走过去,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很温柔但不算甜蜜。 “不是让你不用来接了吗,怎么还是来了?” 韩疏阅在隔着一臂的距离站定,那帅哥也没上前,但朝他笑了笑,声音也很好听: “怕你不好打车,刚好我今天也在实验室待到现在,给你发消息没回就直接过来了。” 韩疏阅转过身给陈徵和乐清上互相简单介绍了一下,又嘱咐乐清上开车小心,才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在那之后陈徵也送韩疏阅上过班,直到韩疏阅的车被修好送回来。有天早上两人在公司门口告别还被乐清上和其他员工撞见过,不过在这公司同性恋人大家见怪不怪,只有几个胆子大不怕韩疏阅的夸了两句他们很般配,后面就都把这事儿忘了。 乐清上眼里的韩疏阅实在是太不喜欢谈论自己的私事儿了,人也独立爱岗敬业到仿佛没有家,很多时候她作为一个老板都不好意思问“你这个强度加班下去,男朋友还在吗?”这种问题。 所以在宴会厅听到韩疏阅的那句“有同一个前男友算不算有共同话题”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该先震惊这个世界太小,还是先感叹她真该死让员工的恋爱都因为工作忙分手了。 乐清上听韩疏阅简单说了一下他和陈徵在中考前分别又在大四毕业后重逢的事,韩疏阅很平静地说他一直知道陈徵之前和一个叫乐江羽的男孩儿恋爱过,但这次提分手是因为觉得他和陈徵不合适,没有什么特殊理由。 几段故事听得乐清上云里雾里,她有点捋不清这个时间线,问: “所以你和你男朋友,啊不,你和你前男友是初中同学,但是三年前才在一起。同时乐江羽又是他的高中同学,妈呀乐江羽高中那死样子竟然有人愿意和他谈恋爱,你前男友还真是个高人……不过这么算的话,你和乐江羽究竟谁先来先后到啊?” 韩疏阅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佩服她抓重点和刁难人的能力,报复似的灌了一大口葡萄酒,贵腐清甜的口感从他舌尖顺滑地流淌至喉咙,但一点都没缓解他声带的喑哑。 “先来后到有那么重要吗?不喜欢的人来早了也是空等,真正喜欢的话什么时候遇到都是相见恨晚。” 乐清上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像诗人,今晚月色很好,韩疏阅的神色却很脆弱,像露台里花丛与月光中一只破碎的蝴蝶。韩疏阅半闭着眼皮,浓密的睫毛被沾湿了微微颤抖,就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了两下。 那晚乐清上陪他喝了很多,第一瓶贵腐喝完后他们俩又点了几杯高度数的鸡尾酒,饶是韩疏阅喝酒不容易反胃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混着喝,到后半夜露台客人换了好几拨了他俩才有结束的意思。 陈徵来酒吧找人的时候,韩疏阅正在洗手间扶着感应水龙头吐,他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几乎都是酒水混合着酸液,胃里一阵阵抽搐,疼得他脑子更迷糊了。他不知道陈徵怎么找到他的,等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感觉到陈徵抱着他的腰打湿纸巾在帮他擦脸了。 虽然喝多了又吐过,但韩疏阅的脸还是很白,看起来很干净,只是眼皮有些红肿。陈徵贴得很近地看着他,伸手摩挲他的眼皮,宽大的手掌能轻易兜住他大半张脸,韩疏阅从耳朵到下巴都乖巧地缩在他的掌心,嘴巴颜色很淡,紧紧闭着,不会说一些要分手之类很气人的话。 他有点希望韩疏阅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乖巧的,甜蜜的,和他皮肤贴着皮肤,依偎着他。最好是可以随时亲吻不需要经过同意,不会只露出客气的笑,不会回避他的眼神,永远也不会离开他的样子。 “阅阅。”陈徵把嘴巴贴在韩疏阅耳边低声喊他,“醒醒,还难受吗?” 本来迷糊又安静被他抱着的人却在听见这句话后突然挣扎了起来,没什么力气的胳膊扒拉着他握着自己后腰的手,又去推贴在自己身上的肩膀,却一丁点都没推动。 陈徵看他皱着眉表情痛苦有点慌了,把他的手腕钳住握在手心捏了捏,连忙问: “怎么了,是不是难受?” 韩疏阅半睁开眼睛看见陈徵近在咫尺的脸,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一瞬间酒气与所有的不甘与委屈齐齐涌上心头,他比刚才更激烈地挣扎起来,但甚至无法把自己的手腕从陈徵的手指中掰出来。他心一横拉着陈徵的手张嘴就咬,下嘴没轻没重一下就留了几个血红色的牙印,陈徵痛得眉头一跳,手背上被他糊了一圈口水。 陈徵看他这样子乱咬一气又怕他咬伤自己的舌头,跨往前一顶把人卡在自己的膝盖和洗手台之间,空出一只手来擒住他的侧腰,另一只手掐着他的两腮肉。但这个动作让韩疏阅更生气了,嘟着嘴几个字说得含含糊糊,“你放开我,离我远点!” 陈徵被他软绵绵的手推搡得好笑,非但不原理还把鼻尖凑过去,闻到了他身上呛鼻的酒气,右手手背上的口水渍在灯光下亮津津地反光,他没忍住低头朝那双被自己捏到嘟起来的嘴唇上吻了下去。 韩疏阅感受到嘴唇被轻轻含住的一瞬间丢失了理智,放空的手抬起毫不犹豫朝陈徵的侧脸扇了下去,洗手间空间很小,这一巴掌在回声作用下实在太过响亮,把两个人都打蒙了。 他现在力气不大,但脸颊皮肤毕竟敏感,陈徵一抬眼就看见镜子里自己右脸上鲜红明显的手指印,灯光这么明亮,把陈徵的皮肤照得通透白皙,韩疏阅当然也能看见那个指印。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马上无措地往后甩,一下撞上了身后的洗手台,在大理石台上磕出“咚”的一声响来,把陈徵又吓了一跳,赶紧去摸他的手。 陈徵仔细检查着韩疏阅的手指关节,刚才摆下的力太大,有点撞红了,他心疼地吹了吹,指关节脆弱,应该很疼。 第11章 刚才这么闹了一番韩疏阅所剩不多的神志也快被耗尽了,他还在自己给了陈徵一耳光的震惊里走不出来,呆呆任陈徵捏着他的手揉捏抚摸。陈徵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落在座位那儿,他也下意识答了说没有了,想了想又说: “melody还在,先送她回家。” 陈徵点点头,强硬地半抱着他去露台找乐清上,只见那个二人桌旁边站了一个很高的男人,一边扶着乐清上的胳膊怕她摔倒一边在给服务生结账。陈徵没见过这个人,韩疏阅的那个年轻老板现在看起来估计醉得连自己都认不得,整个人快贴到男生身上去了,头微微低着,本来盘好的头发现在披散下来遮住大半张脸,被拽疼了也不喊不叫的。他怕男人是故意酒吧捡尸的,刚想走过去拦,衣襟却被怀里的韩疏阅扯了一下。 “别坏她好事,她装呢。” 陈徵也不再多管闲事,躬身搂住韩疏阅的腿弯把人抱起来就下楼了。 第 9 章 韩疏阅第二天醒酒的时候脑子还很懵,乐清上昨晚说好了给他放半天假,这会儿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9点半,还能再休息会儿。躺在床上翻了两下身,睡是睡不着了,他迷迷糊糊想起来昨晚陈徵带他卧室让他上床休息,他却死活挣扎着要先洗澡,陈徵拿他没办法还怕他在洗手间摔倒,最后搂着他在淋浴间简单冲了一下。他懊悔自己发酒疯,又摸了摸屁股,不痛,那就是没做,于是松了口气。身上的睡衣也穿得很规矩,拉开领口能看见锁骨上的两个牙印,这个是陈徵昨晚咬的,还好,也没咬在上面,不然还得穿高领。 他现在因为宿醉后遗症还是头痛起来了,满脑子都是问号,关于陈徵是怎么知道他在酒吧的,又是怎么找到他的,都和乐江羽破镜重圆了还来找他干嘛?一个个疑问塞得他脑子都浆糊了起来。干脆先不想了,他起身走出卧室想要找点吃的,却在客厅地毯上发现了一个不该还在家里的人。 陈徵穿着韩疏阅去年冬天买的同款家居服,背靠着沙发盘腿坐在客厅的长毛地毯上,茶几上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里有分格的人像,他戴着耳机应该是在开会。韩疏阅赶紧闪身到镜头以外,但还是被眼尖的陈徵实验室同学黄仁杰捕捉到了。今天他们博导还在国外没回来,和他们约了线上会议,这会儿导师没入会,几个学生在闲聊,黄仁杰没有避讳,打趣陈徵: “我说你昨晚怎么不在学校睡,原来是和你家阅阅和好了?” 陈徵老神在在地扶了扶眼镜,没接他话,只把电脑麦关了,摘下一只蓝牙耳机转头去看韩疏阅,问: “睡醒了,要吃早饭吗?” 韩疏阅点了点头,像是想喝他说话,陈徵了然,告诉他麦已经关了。 韩疏阅问: “你怎么没去学校?” 陈徵无奈朝他笑了一下,声音带了点委屈地说: “其实最近实验室都不是很忙,上一个项目结尾了,我们导师还在日本,我在学校待着也没事,你之前不让我回家我才在学校待着的。” 韩疏阅一时间既意外又窘迫,陈徵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至多是床上自己受不了喊停的这样哼唧两句,而且他的指责很莫名其妙,明明是他自己要搬去学校的。 “我也没不让你回家,这是你的房子。” 陈徵不想和他讨论房子的归属问题,至少此刻不是个好时机。耳机里传来了导师进会的声音,他对韩疏阅说了句“早饭在微波炉里,叮30秒就能吃。”然后戴好耳机转过了头。 韩疏阅慢腾腾吃完早饭又洗干净餐盘出来时陈徵的会议还没有结束,他觉得待在家里也有些尴尬,便回衣帽间换了衣服想早点去公司。 走到玄关换鞋时身后突然出现了陈徵的脚步声,他弓着身扭头想去看,重心有点不稳一下撞在玄关柜上,柜子的棱角很硬,但韩疏阅没感觉到疼,陈徵用手按在他背脊帮他垫了一下。 陈徵手很大,能遮住他一半的背,五指微微曲起拢着他的肋骨,隔着柔软的羊绒毛衣摩挲,让韩疏阅几乎忍不住颤栗。韩疏阅脚上的鞋还没穿好,右脚无法支撑,只能靠在陈徵的手上问他: “什么事?” 陈徵空着的手伸到他身后的玄关柜上去,这样的姿势使得两个人很近,像是他窝在陈徵怀里一样,韩疏阅不敢抬头,额头撞上陈徵无限靠近的锁骨,直到自己手心里被塞了一把车钥匙。 “你的车昨天停在酒吧了,今天先开我的车。” 陈徵说完低头看着韩疏阅的脸,抬手碰了碰他耳朵,问: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要不还是等一下,我这个会结束了送你去公司。” 韩疏阅一下从他怀里退出来,这下陈徵没来得及拦,他的背又重新磕到门把手上,门把手尚且圆润都磕得他眉心一跳,他想到刚才陈徵帮他垫的那下应该更疼。这样的联想让他头更痛了,匆忙打开门拉好鞋子朝陈徵挥了挥手就逃走了。 陈徵站在门口目送他,直到人影消失在电梯里才关上门。 韩疏阅回公司时乐清上竟然也在,这是比今天早上在家里看见陈徵更让他震惊的事儿,“难以置信”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韩疏阅此时的心理状况。 他感觉自己这一上午就没有一分钟是心率健康的,手里的大衣还没放下就走到正在茶水间泡咖啡的乐清上面前,问: “你怎么在公司?” 乐清上对他翻了个白眼: “今天是工作日,我不在公司能在哪?” 韩疏阅看她表情不善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难得对他老板笑得揶揄: “我昨晚走之前看见那位钟医生来酒吧接你了所以没上去坏你好事,鸭子都煮熟了你怎么还是失败了?” 乐清上眯了眯眼,呼出一口恶气朝他微笑: “我手里的咖啡100度,高跟鞋8厘米,你要挨哪个?” “好吧,我闭嘴。”韩疏阅举双手投降,挂在他臂弯的驼色大衣引起了乐清上的注意,因为设计行业的职业病,她除了家装也会很关系身边人的穿衣品味。 “我没见过你穿这件大衣,ralph去年的款,还挺好看的但不像你的风格。” 这衣服确实不是韩疏阅的,他今天出门太匆忙,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顺理成章地忘了拿外套,于是刚到车库就收到了陈徵发来的信息: ——今天气温很低,车后排有件大衣,下车记得穿上。 他本来打算无视的,即便是没提分手的时候,他和陈徵的衣服也分得挺开,一是存在身高差距大多数衣服会有点不合身,二是韩疏阅也不允许自己表现出太过迷恋陈徵的样子,穿一个人的衣服多少会沾染上他气味,带上私密的所属感,过分亲密的情侣行为对韩疏阅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 今天把车停在公司车库时他都没拿那件外套,但公司大楼不比家里住房整栋楼都通暖气,他一下车就被低温教做人了,无奈地拉开后座套上了陈徵的大衣。 “陈徵留在车上的,我借来穿穿。” 乐清上很懂地点点头,陈徵昨天抱韩疏阅走的时候她意识清醒得很,当然看得一清二楚。作为韩疏阅的上司兼朋友,她其实总是觉得韩疏阅在这段感情中不够投入,本以为他只是和陈徵搭伙过日子才表现得如此淡薄,但昨晚喝完那顿酒又感觉不是,只是个中缘由有点复杂,不是她现在这个爱情挫败者能想明白的。她本来不想参与这件事搅和,但还是不得不通知陈徵: “乐江羽刚才给我发信息了,说他今天下午会来公司一趟,和我们的营销总监,也就是你谈谈下个季度的合作。” 本来正准备往外走的韩疏阅停住了脚步,压低眉头看着乐清上,几乎不能处理消化她刚才那句话。 “你别这么看我,不是我跟他提的,是他主动。”乐清上吹着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虽然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是我们俩除了上下属的关系更是朋友,你如果觉得不想见他或者是不想合作,我也可以现在回绝他。” 韩疏阅僵着脸,半晌吐出一句: “你少pua我,我看你这表情就是想合作得要死。放心吧,我没那么不专业,他下午几点过来?我让市场部的人提前准备方案。” 乐江羽下午3点半准时降临slivelamp的工作室,韩疏阅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他,礼貌地问他要喝什么。 “水就好,有巴黎水吗?” 韩疏阅点点头,对市场部新来的女孩小林说: “去茶水间我那个柜子里拿两瓶巴黎水过来。” 韩疏阅办公室的会客区也是乐清上亲自设计的,舒适的单人木质沙发椅和树雕矮几,很有些温馨的感觉。但他和乐江羽之间的气氛实在谈不上舒适,乐清上早上果断地拒绝了韩疏阅要她一起参会的邀请,小林送完水也感觉空气不对匆忙消失,还不忘贴心地带上了门,此刻整个公司都仿佛安静地只剩他和乐江羽两个人。 第12章 韩疏阅表现得很坦然,他其实对于气氛为何如此微妙有些状况外,但乐江羽毫不掩饰的探究眼神让他实在无法放松。他只能将注意力拉回工作上,把早就准备好的sliverlamp近两年的用户画像以及门店风格、设计理念大纲文印件递给乐江羽,好在乐江羽或许确实是来谈工作的,拿过资料后看得很仔细,问出的问题也都十分犀利专业,反而让韩疏阅松了口气。 两个人就合作可能性以及营销费用、周期计划探讨了很久,久到他们手里的水瓶都见了底、窗户外的夕阳也接近落山才告一段落。 韩疏阅出于礼貌问乐江羽要不要一起吃饭,乐江羽笑了笑,回答: “吃饭今天就先不用了,我等会儿晚上还有事,不过说了这么久真的渴了,能再向韩总监讨瓶水吗?” 韩疏阅连忙说当然,带着他去茶水间拿水。临近晚饭时间,茶水间现下一个人都没有,乐江羽站在韩疏阅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了今天第一句无关工作的问题: “韩总监是从小就喜欢喝巴黎水吗?” 韩疏阅从刚开封的箱子里拿了一瓶水递给他,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微笑回答: “对,因为我父母认为喝碱性水对身体好,所以一直给我喝这个,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乐江羽接过水笑着道谢,他和韩疏阅时截然不同的长相,虽然都是十分好看的,韩疏阅的五官虽然有些秾丽,但气质清冷疏离让人很难靠近;乐江羽眼型圆润鼻尖挺拔小巧,像只很讨喜的布偶猫,有很明显的男生女相,是在青春期被认错性别都非常正常的那种漂亮。 韩疏阅都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非常迷人,眼睛很水润,嘴角有可爱的弧度,不过说出来的话就没有那么可爱了。 乐江羽拧开水喝了一口,像是和谁叙旧般讲道: “陈徵高中的时候给我的第一瓶水就是巴黎水,那时候我觉得可难喝,不过后来也喝习惯了。” 第 10 章 乐江羽前脚刚走,韩疏阅后脚就接到了陈徵的来电,他还来不及去想乐江羽对自己说这番话的意义在于哪里,但无论是挑衅示威还是单纯缅怀,韩疏阅都认为没有必要。 “抱歉,疏阅,你的车可能出了点问题。” 陈徵的语气里的焦急比他说的话更让韩疏阅胆战心惊,他下意识去办公室关电脑拿外套,举着手机问他怎么了。 “我下午想去酒吧帮你把车开回家,但刚刚在路上出了车祸,车的损害很严重,估计需要返厂大修。” 韩疏阅被“车祸”这个词吓得差点心脏骤停,但回神一想陈徵还能给他打电话,应该人没什么大事儿,手指却还是不听使唤地飞速按着电梯下行键。 “你人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打120?是撞到车还是撞到人了?报警了吗?我现在给我的保险公司打电话,你在原地不要挪车,如果对方找事的话留在车里不要下去……” 陈徵听着电话那头一连串不断气的嘱咐伴随着汽车门合上的声音,知道韩疏阅这会儿已经上车了,便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语气好像演得有点过了,又开始往回找补: “别慌,不是大事,没撞到人也没撞到车,是我自己不小心怼在了行道树上,报了警,交警还没来,估计要赔一个公共设施损坏费,你别急,小心开车,我在文汇路的卡尔顿酒店附近。” 韩疏阅长吁一口气,通知保险后十分钟就到达了出事的地点。交警这会儿已经到了,陈徵穿着黑色的羊毛呢外套站在北风里接受交警的批评,旁边那辆属于自己的银灰色马自达已经完全开上了花坛,一颗两人合抱粗的法桐几乎钳进了车前脸里,大灯车标粉碎性骨折,发动机盖被掀飞,还不知道里面的燃油缸是否存活。 陈徵拿驾照快10年,还是第一次出事故,韩疏阅震惊之余把他的特斯拉靠边停好,走到了陈徵和交警身边。 “您好,我是车主,请问这边还有什么手续需要处理的吗?” 交警摇摇头,文汇路不在主干道,车流量一直比较低,刚才给陈徵验过酒驾没问题,又检查了身份证驾照甚至学生证,挑不出什么毛病,估摸着就是小伙子开车技术不行又走神了,嘱咐了句: “把罚款交了,快点找拖车公司把车拉走就行了。” 陈徵和韩疏阅并排站在一起,乖巧的像被罚站的小学生,接过交警打印出来的罚单连连点头,马上掏出手机把扫码把罚款交了。保险公司派的道路救援也来得很快,他俩处理完事故还在晚饭时间,回到陈徵的特斯拉上,韩疏阅不敢让陈徵开车了,抢先坐在驾驶座上问陈徵想吃什么。 陈徵摸摸鼻尖,脸上倒没什么不好意思,问韩疏阅: “要不要去海大后街的那个烤鱼店,记得你还挺喜欢的,刚好我也要去寝室拿一下换洗的衣服。” 学校的洗衣机是公用的,陈徵有点小洁癖,从搬出来住后就一直是把脏衣服拿回家里洗,算一算他搬到学校也快一周了,韩疏阅点头说好,径直把车往海大开。 陈徵今晚顺理成章地睡在了家里,但他俩还是就韩疏阅明天怎么通勤产生了一些小矛盾。韩疏阅坚持称自己可以打车,但陈徵不是很同意。 “我为这起事故负责,没道理需要牺牲你的通勤时间和成本来买单。”陈徵说话的样子一板一眼还不容置疑,但他明天也要回学校,而且海大大学城的早高峰要比市中心堵的多,大早上根本打不到车愿意往那边去。 韩疏阅和他僵在客厅里,刚才晚饭为了避免和陈徵多说话他吃得没停过嘴,这会儿胃很涨,大脑供血不足懒得思考,然后听见陈徵一锤定音: “这段时间我接送你上下班。” 韩疏阅平时起得也不算早,他有起床困难症,宁愿晚上多加会儿班也做不到早上早点去公司。平时8点闹钟准时响的时候,陈徵一般已经出门,他还会在床上再赖10分钟。今天他照旧按掉闹钟准备再眯会儿,鼻子却被陈徵轻轻捏住了,他皱着眉打掉陈徵的手嘟囔了一句“别闹”,陈徵又转去捏他的耳朵和腮肉。 “起床,还不起来又没空吃早饭。” 韩疏阅猛地睁开眼,和一身睡衣半躺在他身边的陈徵四目相对。他完全不记得陈徵昨晚什么时候回房的,明明自己睡着的时候床上还是一个人,他本以为陈徵会和前天晚上一样睡在书房。 陈徵像是读懂了他眼里的疑问,起身拉了他的被子,无奈的语气里带了点可怜,解释: “书房的床板太硬了,我睡着背脊疼。” 韩疏阅一边在副驾驶慢条斯理地嚼着陈徵做的简易鸡蛋三明治一边陷入了沉思,驾驶座上的那个人最近的行为和状态很不对劲,但又让他挑不出什么问题。虽然两个人处在一个奇怪的“分手冷静期”,但沟通好似比之前还要频繁了。 陈徵开车很稳,韩疏阅吃完三明治就又想睡觉,揉着纸巾打哈欠,陈徵余光瞥见他眯起眼睛,帮他把座椅靠背调下去了些。韩疏阅补了个回笼觉下车的时候听见那人的声音: “下班记得提前通知我,我来接你。” 他含糊地点点头,匆匆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陈徵目送韩疏阅上楼后发现他把擦完嘴又捏了一路的纸巾团留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脸上带了不自觉的笑意,顺手把纸巾团捡起来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才离开。等他从韩疏阅公司开车到实验室的时候已经早上十点了,今天所有同学都在,大家默契地停掉了手头上的活目送他走进来。他有点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很普通、不奇怪,问: “我脸上有东西?” 黄仁杰和他最熟,直接开口嘲笑他: “有东西,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骄奢淫逸。dr.陈,昨天不来学校也就算了,今天也这么晚,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陈徵和黄仁杰本科班就是同学,读博后也被学校分配在了一间宿舍,虽然陈徵不常回学校住,而且话少朋友少能力强、是公认的物理系高岭之花,但黄仁杰作为少有的知道他本科时期黑历史的人,对他“高岭之花”的外号嗤之以鼻,经常不留情面地呛他。 大学入学之初的黄仁杰曾经也以为陈徵是个“跳出三界外、一心只问物理学”的苦行僧学霸,但这个刻板印象崩塌始于陈徵主动找他说话的那天。 新生开学军训他们俩身高相近,方阵里站位两人挨着,但陈徵从不多和身边人说一句废话,黄仁杰自认是个废话大王,自然和陈徵没什么有用交集。军训结束后不久,班长组织了一次班级聚餐,陈徵本来一直保持着高岭之花的姿态坐在黄仁杰隔壁桌,基本不主动和人聊天。但因为餐桌不大,还是听见了黄仁杰和身边的人撩闲。于是出乎黄仁杰预料的,他身边聊天的人走后,陈徵突然坐到了那个空位上,侧头问他: “你是海市人?” 黄仁杰当时喝了点酒,被陈徵的举动弄得有点懵,点头说: 第13章 “对啊,海大里海市人还是蛮多的吧。” 陈徵又说,语气里是黄仁杰没听过的温柔谨慎: “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但是我刚才听见你说你高中一所全寄宿学校就读对吗?” 黄仁杰确实毕业于海市一所数一数二的全寄宿学校,因为他父母都在国外做生意,不放心把他一个人丢给保姆,所以他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寄宿学校长大的。他不知道陈徵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据他所知陈徵并不是海市人,但因为对方的问法过于礼貌,于是非常有风度地礼貌回答: “嗯,我的母校光湖高中是全寄宿。” 说完他发现陈徵的面色不太平静,凭借他考上海大的聪明脑袋试着猜测了一下: “你是,要找人?找人的话你可以说说名字,我一路从光湖小学直升中学部上来的,只要是这个年级在我们学校待过的就没有我不认识的!” 说完还喜感地拍了拍胸脯。 陈徵之前就在网上检索过海市几所有名的全寄宿学校的名字,光湖高中的排名很靠前,像是韩疏阅母亲会为他挑选的名校。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 “那你认识韩疏阅吗?” “韩疏……阅?”黄仁杰喝了酒舌头有点打结:“哪个shu,哪个yue?” 坐在他身边的陈徵敛了一下眼睑,复又抬眼和他对视,口齿清晰地告诉他: “枝叶扶疏的疏,拨冗垂阅的阅。” 黄仁杰腹诽他报个姓名怎么还这么文艺,幸好自己不是胸无点墨,艰难地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大概过去了一两分钟,他不好意思地告诉陈徵: “抱歉,我想不起来我们学校有这个人,你能确定他念过光湖吗?” 陈徵面上倒是一如既往地没多少表情,但黄仁杰就是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瞬间低落了下去。 “我不确定,我只知道他高中应该是在海市的某个寄宿学校念的。” 或许是出于对新同学的友好,也或许是陈徵能从一班学霸里脱颖而出的光辉履历让他产生的亲近之心,黄仁杰那一刻有些热情上头,夹了一只盘里的小龙虾边剥边反过来问陈徵: “他成绩好么?” 陈徵拿过桌上的干净塑料杯,给自己和黄仁杰都倒了杯水,但放在手边没喝。点头告诉他:“很好,有时候能考过我,但我刚入校就查了新生名单,他不在海大。” 其实陈徵多少带了点滤镜,韩疏阅在整个初三的几十次大大小小的考试里,总分就高过陈徵一次,还是因为那一次的数学卷子格外简单。 不过这话给黄仁杰听了那就用“如雷贯耳”来形容都不为过,他自己也起了好奇心,这年头手机通讯这么发达,怎么会有人需要靠新生大名单找人。 “如果他成绩很好的话,海市比较适合他的全寄宿学校大概也就4、5个,除了光湖,还有麦迪逊、普林、芜阳和文华。不过文华这两年口碑很差,而且学校建在郊区,生源已经不太能和前几个比了,可以排除。” 那晚聊完天之后的陈徵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只有黄仁杰知道,他开始默默关注这几所学校的bbs和海大校友群,甚至一年里参加了不下十场海市高校联谊,在无数个被他主动加了微信的女生甚至是男生发给他的“海王”、“渣男”辱骂里,日复一日地搜索韩疏阅的消息。 可惜一无所获。 即便是那个被黄仁杰第一天就排除的文华中学,陈徵在海大遍寻文华毕业生无果后,也曾经伪装文华在校生进过他们的私密bbs。 学校的bbs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所有人都能进的公共论坛,还有这一种是必须验证学生身份的私密论坛。大多数高校的管理员是学校教务处本身,并不会对游客设限,文华bbs是他进过唯一一个需要身份验证的学校论坛。 甫一进入那个页面,陈徵就知道为什么这个论坛不对外开放了。或许黄仁杰说的“风评很差”还是美化后的措辞,整个论坛首页入目而来的几乎全是校园暴力与言语辱骂霸凌的帖子,在极少数讨论学习发帖里,也一般都是关于托福、雅思以及sat的交流,看起来完全是一片富二代放弃高考后肆意放纵与作恶的土壤。 他稍微看了一圈就知道这所高中的高考率必定很低,更不必说重本过线率,学校老师都不一定重视国内高考,本来准备直接点出去,鼠标却在刷新界面看见一个新帖的时候顿了顿。 【高一怎么又来了个小哑巴,点进就看大文华漂亮小哑巴2.0美照】 发帖的人是个管理,所以这个帖子几乎立刻就飘红置顶还不停的新增回帖,首页露出了一个缩略图,照片里的短发小孩穿着靛青色的校服,背靠着惨白的瓷砖墙,刘海很长低着头看不清眉眼,下巴尖俏身型瘦削,缩着肩膀看起来恐惧又可怜,陈徵不由地多看了两眼,手一抖就点了进去。 帖子主楼的文字更加直白: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吧,这个男厕所被小哑巴1.0当宿舍了,窗户都封得严严实实,还留了靠枕在呢,刚好我们小哑巴2.0今晚在这儿睡觉也不怕冷了】 后面跟的一张照片让陈徵瞳孔震动,那孩子裤子应该是被人强行扒掉了,光裸着两条细瘦的腿,校服看起来是大了一码,衬衫下摆刚好遮到大腿根。这次照片拍到了完整的五官,非常普通文静的长相,但皮肤娇嫩,看起来家里条件很好,是被好好呵护长大的样子。 【啊楼主怎么骗人!这个2.0哪有1.0好看,我高一刚进学校的时候可是对着小哑巴的照片冲过呢,这个我可冲不动。】 【草!楼上你变不变态啊,男的你也冲得动!你不会和小哑巴一样是gay吧?】 【可是1.0真的好漂亮啊……上次论坛被黑所有照片都没了,幸好我还存了两张在手机里偷偷欣赏。】 …… 短短几分钟十几条跟帖全是污言秽语,陈徵不愿多看,直接关掉了论坛。这个论坛虽然是学生自己建立的,但他不相信学校不知道这些帖子的存在,包庇恶意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如此地步,简直令人胆寒。 他本来有些害怕的心理被文华明显的国际学校属性冲淡了,陈徵记得韩疏阅的母亲明确说过他在国内读大学,而且是在海市。 陈徵听见这个消息是在高三暑假的8月,盛夏里正逢韩疏阅父母的二胎女儿周岁宴,因为工作上的联系,韩律也给陈徵的爸爸发了请柬。但陈检察官收到请柬后有点为难,他毕竟是公职人员,不太方便出席。陈太订好了8月带小儿子出国的行程,也抽不出时间。 陈徵那时候刚好在家,主动接了请柬,让陈检察官和妻子都不免吃了一惊,这孩子在林市的四年从来不过问家里事务,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参与,两口子都有些欣慰,包好了礼金差他送去。 “觉得无聊的话送完礼金就可以回了,一群大人吃吃喝喝没什么意思。” 陈检察官对陈徵笑得很和蔼,他的儿子让他在检察院里长了大脸,这几年他都过得春风得意,自然是越看陈徵越喜欢。 那时候陈徵本以为至少这个时候韩疏阅也该回林市了,即便韩疏阅没有主动联系他,但他还做好了和韩疏阅重逢的一切预备。陈徵甚至决定先和韩疏阅说话,说自己不介意韩疏阅的不告而别,说自己报了海大,问问他是不是想一直留在海市,他们可以以后继续做很好的朋友,但那天陈徵在宴会场地待了一整天也没见到想见的人。 宴会厅里韩律非常忙让陈徵说完一句祝词后插不进去嘴,尹律也一直仿佛在躲陈徵,只在她和朋友寒暄时装作无意地靠近,听到了一丁点儿关于韩疏阅的消息。 “听说你家的大儿子今年高考吧,怎么暑假也没见到人?” 妆容精致干练的尹律举着酒杯啜饮了一口,笑容看不出什么破绽: “在外地呢,他刚考完就出去玩了,这孩子根本不着家。” 对面的男人呵呵笑了,说小孩嘛,高考结束了是该放松放松,又问她小孩考得怎么样,尹律笑容僵了一瞬间,但依旧自然地回答: “挺好的,分不错,学校是他自己报的,他想留在海市,我们没干预。” “我说当初那么小就把孩子送去海市,你们也不嫌舍不得,现在好了吧,翅膀硬了都不愿意回来了。” 尹律掩着脸哈哈一笑,与他碰了碰杯说: “男孩子嘛,出门历练历练没坏处。” 陈徵郁闷又有点庆幸地回了家,连晚饭都没吃几口。 他决定再延迟一个月原谅韩疏阅,因为那时候他认为,距离自己找到韩疏阅,最多还需要一个月。 第 11 章 sliverlamp和metro的合作项目推进很顺利,韩疏阅最近一段时间甚至会边加班边打算盘算自己这个季度的奖金,他默默把【要不要换一辆避障功能好一点的车】列入了自己的年度计划表。 这周他和乐江羽协商后将合作双方的第一次正式方案会议定在metro栏目组的总部,也就是ce视频的办公大楼。。 第14章 韩疏阅和团队成员到达ce视频办公大楼的时候,距离他上次和乐江羽见面已经过去了快一周,最近他们一直是在线上联系。此时已经快变成韩疏阅网友的乐江羽正在一楼门禁处等着,他不由地紧张、加快了一点脚步上去和乐江羽握手,对方自然地将咖啡杯换了只手拿着,宽大的基础款衬衫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且形状姣好的左手手腕,那手腕上戴着一款银白色表盘的翻转机械表。 跟在韩疏阅身后不远处的小林无意瞥到了一眼立刻敏锐地低声惊呼,市场部另一个男生王琛不明所以,问她怎么了。 “那位乐先生戴的表和韩总监撞款了欸,他俩竟然连表带颜色都一模一样。” 王琛不由地也顺着小林的目光多看了乐江羽的左手两眼,来回扫时候又用手肘碰了碰小林,示意她看那两人的鞋子: “鞋好像也是一个牌子的吧?他们审美这么像啊,难怪老板一早想谈metro总监马上就谈下来了,肯定是因为他俩很有共同语言。” 下属在身后咬耳朵,虽然听不清内容但也不妨碍韩疏阅注意到这些细节,上次在自己办公室见到乐江羽的时候,对方戴着一款只会出现在杂志上的七位数古董钻表,今天却换了一块和他手腕上一模一样的五位数平民表,很难说服自己是个完全的巧合,但韩疏阅这个在职场上长了800个心眼子的人也猜不透乐江羽究竟想干什么。 只能在心里打鼓。 metro内部与会的人也很多,他们预定了一间中型会议室,韩疏阅带着sliverlamp的成员进门的时候,那边的人员已经到齐了,规整地坐了大半桌。如此专业态度和强合作欲让韩疏阅甚至有点紧张,乐江羽朝他肯定地笑了一下后坐在了右边第一个座位上。他们俩今天穿得实在相像,同样不会出错的浅色休闲款衬衫和黑色西裤、同一品牌的皮鞋,左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金属手表,韩疏阅多看两眼他都怕自己产生了照镜子的错觉。 当然韩疏阅不会否认乐江羽看起来比自己亲和力强得多,明明同岁,或许是因为眉眼生得漂亮温柔,气质上就会更显年轻一些。 韩疏阅在拿着激光笔站在ppt投影前讲方案的时候一直在使自己刻意不去注意乐江羽的方向,在他和乐江羽极其有限的前两次见面里,对方不仅拥有着陈徵初恋的光环,还会突然说一些让他无法接住的话,但都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诡异的“巧合”让他如芒在背。 会议快结尾的时候,乐江羽突然起身出去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没有先回自己的座位,而是走到会议桌左边第一个座位,弯腰靠近韩疏阅耳语: “metro新加坡分部的主管lucus这两天也在国内,他想一起看看这个项目,我们待会儿一起吃个饭?” 韩疏阅转过脸看他,乐江羽弯腰的幅度很大,此时鼻尖和他的距离不会超过30厘米,对方细腻白皙的皮肤上柔滑得连毛孔都无法用肉眼分辨。他对这样的接触感到不适,本意后仰将轮滑椅向后退,却没料到乐江羽更进一步,甚至有些得寸进尺地将鼻子凑到了韩疏阅领口嗅了嗅。 “韩总监身上的香味好好闻,是沐浴乳的味道吗,什么牌子的?” 韩疏阅在青春期过后一度患上了肢体接触恐惧症,直到现在也很难忍受不熟悉的人出现在自己的社交距离以内。乐江羽在众目睽睽之下过分逾矩的举动让他瞬间像只炸了毛的猫,椅子的滑轮在地板上划出尖锐的一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他们身上,原本无人注意的短短几秒互动让韩疏阅差点在会议室失态。 投影前正在做会议总结的王琛不由地停了下来,带着点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以为总监有什么指示。韩疏阅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挥手示意他继续,乐江羽则是一脸无辜地站在他身边,仿佛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答应了乐江羽的邀约,会议结束之后韩疏阅让王琛先带小林回公司,把纸质方案留给他就行。sliverlamp的人走后已经是临近下班的时间,韩疏阅掏出手机才发现陈徵在半小时前就给他发过信息了: ——会议结束了吗?你在ce还是公司? 今早上班的路上韩疏阅其实有跟陈徵提过晚上不用接他下班。 “我今天得去ce大楼开个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你不用来接了,我到时候自己打车回就行。” 陈徵不置可否,韩疏阅本以为他的态度是默认了,这会儿看到短信,有些犹豫了起来。 他没和陈徵提过自己和乐江羽因为工作见面的事儿,总觉得提了陈徵肯定会尴尬,他当然相信以陈徵的人品不会做出脚踏两条船的事儿,所以自己这边迟迟分不掉得原因大概是陈徵和乐江羽还没能成功重修旧好。 这样的形势下,最好还是不要三个人一起见面吧。韩疏阅斟字酌句地回复陈徵的信息: ——我这里还没有结束,等下还要再见一个海外负责人,你先吃饭吧,我等会儿自己回家。 打完又觉得这样说话太过于亲密,将后面两句删除了,改成“不用麻烦你过来了。” 回复完信息韩疏阅就熄了屏,再抬眼发现乐江羽一直站在一臂之外的距离凝视着自己,和他目光相交了也没有任何掩饰与躲避的意思,只是开口说: “lucus到了,在楼下lavander,我们下去吧。” ce大楼里有几家自营的餐厅,这家名为lavander的西餐厅格调还不错,ce公司内部的小型宴请经常安排在这里。现在是晚饭时间点,店里的人并不少,但气氛宁静,低语交谈声和舒缓的钢琴曲交织在一起并不突兀。 韩疏阅一走过前台背景墙就看见了那个坐在靠近门口卡座的金发男人,典型的亚裔长相,穿着考究名贵的西装三件套,但发色是精心护理过的纯正浅金。男人当然也看见了他,黑瞳很小的下三白眼从最初放空的无聊瞬间变成了意外,韩疏阅看着他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些类似于肉食动物捕猎后慢慢咬死猎物才会出现的乐趣感。 “韩疏阅,好久不见。” 在乐江羽介绍他们认识之前,金发男人率先叫了韩疏阅的名字。他没有起身礼貌握手,而是身体往后靠在了沙发背上,用非常舒适的姿态翘起二郎腿,甚至朝他弹了一下舌。 和对方的放松姿态完全相反的是,韩疏阅仿佛被一盆泥浆兜头灌下,僵硬到也许兵马俑里被浇筑的泥人也不过如此。在和那人对视的时候他甚至忘了怎么操控自己的四肢,指尖和大脑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惊惧与噩梦在同一时间向他扑来,能够操控呼吸的脑干神经陷入罢工,窒息感在平静的空气里无端出现,几乎要将他勒死在当场。 韩疏阅反应异样得实在太明显,一旁的乐江羽也发现了端倪,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有些状况外地问: “韩总监,你和lucus之前认识吗?” 韩疏阅还是闭口不言,事实上,他现在很难发出声音,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支撑,痉挛的内脏和气管几乎要绞着他的胃令他当场干呕起来。 lucus朝乐江羽和他招了招手,笑着抢答: “当然认识,我和韩疏阅可是高中同学,你说是不是很巧?你俩站在那儿干嘛,过来坐啊。” 乐江羽拍了拍韩疏阅的手臂,示意他回神,笑容里带了一些调侃: “韩总监这是看见老同学激动了?看样子你们俩高中关系应该很不错吧。” 韩疏阅听到他的话迅速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中的惊惧还未完全消散,然后像是怕被发现一般又马上转回去,强撑着呼吸直面金雨辰的目光,但依旧没打招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似冷静地坐在金雨辰对面的,但桌面下他摸出手机打字时控制不住抽动的指尖和不停输错的字母可以轻松地出卖他。金雨辰当然也能够发现他的异样,韩疏阅甚至在点单的时候都没有说话,坐下将近十分钟,他只发出过一些气声。 金雨辰低头心不在焉地翻阅着韩疏阅递给他的项目方案,偶尔装模作样地哼笑一声,又拿余光瞥着对面的人,空气里生出很难不被察觉的诡异。乐江羽只能独自活跃气氛,主动和金雨辰聊起metro新加坡的栏目计划。 “我听说你们第二季度签了他们的国立电视台,打算做家居改造节目?” 对座的金发男人聊起自己的工作表情变很认真,语气和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也不太相配: “对,和当地的政府机构谈了一个棚屋改造的公益项目,主要是给低收入人群和失独老人做一些关怀。” 乐江羽赞叹地比了个“牛”的手势,笑着恭维: “原来金少爷也会关心底层人民疾苦,真是人帅心善,我自愧弗如。” 金雨辰嗤笑一声,说你少拍我马屁,又意有所指地问: “你们下个季度的项目就定了这个sliverlamp的夏季新品红人探店?这方案会不会太normal了一点啊,谁写的,韩总监你吗?” 韩疏阅依旧沉默,他本以为可以克服的心理防线随着秒针转动一步步土崩瓦解,终于在金雨辰语气不善的质疑后又伸手想要触碰他胳膊的一瞬间灰飞烟灭,他知道一刻也待不下去,倏忽站起身准备认清自己是个窝囊废的事实做个逃兵。 第15章 迈出的步子太快太坚决,韩疏阅将走廊里正在送餐的机器人撞得原地转了半圈,托盘里的沙拉碗应声而落,发出清脆剧烈的玻璃碎裂声。 但他没表现出一丝风度,甚至没有向任何人道歉,像一只慌乱的小兽般直直向门口奔去,却在几步之后迷茫地一头撞进了正要进门的陈徵怀里。 他懵着脑袋被陈徵轻轻拥住了背脊,鼻尖是熟悉的海盐香味,眼睛只能看见陈徵外套肩部整齐的缝线,韩疏阅没有做任何挣扎的动作,就像从万米高空降落在了一个安全又熟悉的怀抱里。 陈徵摸到他身体还在不停地战栗,侧头用嘴唇贴着他的耳尖,轻声问: “乖乖,怎么了,吓成这样?” 身后传来不明所以追出来的乐江羽叫他的声音,还有金雨辰拖长音调、用韩疏阅最熟悉的极尽嘲讽口吻笑他: “小哑巴,10年了你的哑病还没治好啊?” 第 12 章 车从ce大楼门口开出去很远后陈徵才感觉到韩疏阅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半个小时前那人死死抓住他外套贴着他胸膛发抖的样子,以及餐厅里陌生金发男人叫的那声“小哑巴”,结合在一起让陈徵心烦意乱。 今天下午他问过韩疏阅是否下班后一共收到了的四条回信,第一条客气地让他不用来接,措辞严谨又刻板,一点都不像情侣间的对话,他看着不怎么开心,在犹豫是否要打个电话过去。 但几分钟后他就又收到了第二、三、四条回信: ——我在cr一楼的西餐厅 ——来结我 ——现在,快一点 一条定位和两条非常简短的祈使句,还打错了几个字,非常不韩疏阅的风格。等陈徵立刻把电话回拨过去时,却没有人接。几乎是立刻扔下电脑里运行的程序,他想不出来在人行如织的写字楼里韩疏阅能遇到什么危险,但依旧不受控制地冲进车里,全程将油门踩在超速罚款线上把车开到了ce。 陈徵是跑步进的lavander,他手里握着正在拨通的电话,脚步不太稳,甫一进门就被惊慌失措冲出来的韩疏阅撞了个满怀。在被抱住的瞬间马上他就意识到怀里的人状态非常不对,他紧紧搂住韩疏阅,安抚地问他怎么了。韩疏阅不肯回答,餐厅里却追出来两个男人,一个陈徵认识,另一个则完全陌生。陈徵并不感兴趣乐江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无暇顾及,因为那个陌生男人嘴里朝着韩疏阅叫“小哑巴”。 当下的一秒陈徵很难将这三个字和自己大一时在网上看见的某个校园帖子联系起来,他只是蹙着眉疑惑地盯着那个金发男人。乐江羽当然也一眼看到了陈徵,停下脚步神情意外和惊喜,同他打招呼: “陈徵,你怎么在这儿?” 和乐江羽一起发出声音的还有抖着嗓子终于肯开口说话的韩疏阅,他发出的声音很低,像是刚刚学会发声的孩子一样吐字模糊,好在他的嘴唇离陈徵的下颌很近,近到陈徵几乎是通过骨传导听到了微弱的三个字: “带我走。” 当然是毫不犹豫地带韩疏阅走了,陈徵是向来不会多问一句废话的人。 晚高峰市中心很堵,他还惦记着韩疏阅肯定没有吃晚饭,于是没有选择直接回家而是上了外环高架,把车往郊区开。 高架上的车流量很大,但形式顺畅,夜幕降临后车灯流淌成橘黄和绯红的光带,或许是急着回家的人都会感到疲惫,连风景都显得愈发宁静起来。韩疏阅手机震动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过,陈徵没有提醒他,一路都沉默地开着车,直到余光注意到韩疏阅终于愿意拿起手机开始看消息,才低声问他: “饿了吗,带你去吃海鲜捞饭好不好?” 韩疏阅默默解锁手机,听见陈徵用好似怕惊扰他的语气说话,生出了一瞬间自己今晚的一连串反应是否太过了的反思,他先点开工作群快速浏览了一遍消息,让自己的大脑尽量理智下来,然后才注意到刚才在餐厅被忽视的三个语音电话,皆来自陈徵。 以及,微信里标红的的讯息,来自从来没有为私事联系过他的乐江羽。 本欲编个理由解释自己今晚的失态,他最后点开和乐江羽的聊天框,却先看到了对方发来了两条长消息。 ——抱歉啊韩总监,你走后lucus才跟我说了你们高中的事儿,我事先不知道原来你们认识而且关系不好,如果知道的话我是肯定不会安排你们见面的,今天是我的失误,改天我再单独请你吃个饭赔罪吧。 ——不过青春期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其实也很正常,我和lucus也认识好几年了,当年刚进metro的时候和他是同一届管培生,第一眼就知道他肯定从小就是个纨绔少爷,谁都敢招惹的。他刚才跟我说高中你们原本一个宿舍来着,后来有点了矛盾就打过几次架,他欺负了你还给你起外号。我听完气死了,马上就帮你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其实我高中的时候也有被校园霸凌的经历,不知道陈徵有没有和你提过,我和他还是因为高一上学期我被堵在器材室里打,他突然出现救了我才开始说话的呢,那时候我被同学孤立欺负都快得抑郁症了,幸好陈徵一直在帮我,后来我也走成功出来了。你如果还在因为高中的事情难过,有不方便告诉陈徵的也可以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到你,毕竟我们也算有缘,而且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的。 韩疏阅将这两段话一字一句地看了好几遍,不知道是他所转述金雨辰堪称春秋笔法的解释,还是他表达想要和自己做朋友的独白,都让韩疏阅气血上涌,喉头都泛出一股铁腥味。 “停车。” 陈徵的车还在高架上,听到韩疏阅的话还是下意识地轻踩了一脚刹车,把车变到慢车道,问他: “怎么了?不舒服吗?” 韩疏阅原本以为自己平复好了的情绪此刻已经再次来到了悬崖边缘,经年日久被强行压抑的愤怒和委屈冲破理智在短短几秒内就要将他溺毙,他终于受够了不断退缩的自己,以及这一场早就被宣判死缓的情侣戏剧。 在他眼里陈徵和乐江羽好像在玩一场爱情的零和博弈,而他是赌桌上的小丑牌,谁都想抓到他来当做牵制对方的砝码。 他乐得去做陈徵手里地底牌,是他犯贱,但现在被乐江羽抓在手里,即便这些年所剩的自尊心实在微薄,他也可笑地想反抗一下了。 算了,不玩了,不要了。 “放我下车。” 韩疏阅解开胸前的安全带,强行要去拉拽副驾驶的车门。陈徵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安全带脱落的预警声在车厢里“嘟——嘟——”回荡,车门早已自动落锁当然打不开,陈徵怕他受伤,连忙出言安抚: “疏阅,先把安全带系上,现在在高架上我停不了车,等我下高架再停,好吗?” 韩疏阅无力地踹了一脚车底,闭着眼按下车窗,初春的夜晚湿凉的空气伴随着60迈的车速顷刻间盈满整个车厢。 “5分钟,5分钟后我要下车。” 陈徵在寻找下一个匝道路口时不停地回头查看韩疏阅的状况,但在要求下车后副驾驶的人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他脸色苍白,神情时惯常的平淡中带着一丝痛苦,生人勿进的气质在这一刻被拉到顶峰。最近刚下过雨,海市的空气总是很潮湿,只吹了几分钟就让他脸颊、鼻尖和睫毛上都附了一层水雾,看起来更加冷清。在重逢的这几年里,陈徵眼里的韩疏阅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 即便是最初的几个月、在普通情侣眼里的热恋期,也总是喜欢看向别处,或闭着眼睛不看他,偶尔会两眼空空像是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但又从不将情绪施加在陈徵身上。倒是最近一个月发生了几次从未出现的意外,无论是情人节晚餐上提出分手,还是那天醉酒后在洗手间甩在他脸上的耳光,以及今天在餐厅门口突如其来的拥抱,其实都让陈徵有些不太恰当的开心。 他不是傻瓜,当然早就察觉到韩疏阅对于这段恋爱关系的不投入,但陈徵认为自己可以谅解,也有足够的包容心,去包容韩疏阅的任何行为与表达,唯一无法同意的,是韩疏阅在提出分手理由时对他说的那句——他们的关系里缺乏足够的爱情因素。 5分钟后陈徵在某个从未到过的出口下了高架,韩疏阅在车靠边停下的第一秒就拉开门下了车,陈徵只能匆忙熄火追了上去。 韩疏阅走了两步胳膊就被陈徵拉住了,他心里的火还没消,陈徵力气用得有点大了把他身体往后扯了半步,于是那一秒他又转身甩了陈徵一耳光,他很清醒所以还是不太忍心,用的力道甚至比不上那次醉酒后。打完韩疏阅就有点后悔了,不该打,这么轻的一巴掌,还他妈的不如不打。陈徵只感觉冰凉的手指在他脸上快速刷过,掀起一阵刺痛,自然是不会因为这撒娇般的一巴掌放手,这个路口很偏,几乎没有车经过,连路灯都昏暗。 韩疏阅感觉拽自己胳膊的手收紧了一圈,这里是路灯死角,他连陈徵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只能听见对方说话的声音: 第16章 “我很想问你今天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什么都不想告诉我的话,我可以不听,就像曾经我问你的所有问题那样。但至少你得吃晚饭,再回家睡觉,今天晚上很冷,不要和自己赌气。” 陈徵语气依旧温和又冷静,或许带了一点委屈,但所有的话语告知经过韩疏阅的大脑处理后全部变成了“倒打一耙”四个大字,他再次用力甩了甩手臂,又推了陈徵一把,骂道: “陈徵,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啊?” 他还想骂他是不是演戏演上瘾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难听忍住了。 陈徵还是第一次听见韩疏阅骂自己,甚至带了脏字,本来忧虑的神色染了些异样,幸好这里夜色浓重看不清,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放开了手,他语气轻快了些: “你说什么都对,但骂我出完气了就跟我回家。”顿了顿又说,“想打也可以。” 韩疏阅根本不理他,扭头径直往前走,陈徵就在他身后保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跟着,两个人步伐一致,一前一后在路灯下拉出忽长忽短的影子。这是他们恋爱的第三个年头,陈徵和韩疏阅终于第一次有了普通年轻情侣的样子,比如在夜晚陌生的街道边产生了争吵和短暂的冷战。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陈徵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打开,两指轻叩弹出一根,金属火机在寂静的夜空里擦出清脆的响声和淡蓝色的焰火。他当然会抽烟,搞学术的有几个不疯的,只是从来不在韩疏阅面前抽,不过今天开始突发奇想决定试试。 隔着烟雾去看韩疏阅的背影,陈徵眼里有些兴致盎然的平和。他是个对爱情不太敏锐的人,至少敏锐程度对比物理学来说,有着天堑的差距。在最初失去韩疏阅的那几年,他还太过年轻,以至于无法处理自己对于一次生命中本该的普通离别表现出的异常。在终于开窍之后,他学会试着将韩疏阅当做一个独属于他的学术命题,原本这个命题客观存在,却又仿佛一直游离在他可以触碰的范围之外。但今天,似乎苹果终于砸在了牛顿头上,也可以比作是阿图尔·埃克特第一次读到了epr论文,引力与纠缠同时在物理学浮出水面,于是陈徵甚至开始享受这一刻的灵光乍现。 他一根烟抽到尽头,找了个垃圾桶碾熄扔掉,见韩疏阅还是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只能无奈开口: “虽然我不介意这么跟着你一直走下去,也完全接受你现在转过头来骂我或者打我一顿,但如果你不准备这么做的话,那么还有一个解决办法,可以告诉我刚才在手机里看见了什么吗?” 这句话果然奏效,韩疏阅只犹豫了两三秒就转过身来,这次他们站在了两站路灯的交汇处,明晰的灯光让陈徵毫不掩饰的关切表情一览无余。他产生一些恍惚,刚才那句脏话已经是他严谨家风教育下素质的底线了,这次他组织了一下措辞,没有直接回答陈徵的问题: “我可以先问问你为什么之前不同意分手吗,你和乐江羽的矛盾再难以解决也是你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一直拖着我也是不太礼貌的,我以为你知道这个道理。” 陈徵的眉头随着他的话逐渐皱起,不是出于某种愤怒或者难堪,而是一个纯粹的疑惑神态。他说: “我和乐江羽没有矛盾,而且他和我是不是同意分手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你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陈徵一边梳理韩疏阅话里的逻辑,一边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笑:“韩疏阅,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韩疏阅听到了他叫自己大名,用一种很严肃的口吻,于是也用非常正式的口吻问他: “乐江羽不是你前男友吗?” 陈徵脸上的疑惑彻底变成了荒诞,快速反问了一句“你上哪儿听说的?”问完后又像是不想再和他一来一回地废话,迈开长腿大步走上前迅速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自然地从韩疏阅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点开微信备注着乐江羽的对话框……然后带着一种似乎不能理解中文的表情将两段话语反复看了好几遍,看完后将屏幕翻转对着手机的主人,问: “就因为这个你就猜他是我前男友?” 韩疏阅不想再看屏幕上刺眼的文字,回望着陈徵难得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反问他: “不只是因为这个,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乐江羽说谎了吗?” 陈徵扯了扯嘴角,又把手机转回来帮韩疏阅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两个字母点击发送,像是不知道将韩疏阅怎么办似的叹了口气,回答他: “没说谎,但也不是真话。” 韩疏阅愣神看着翻转屏幕上醒目的“sb”两个字母,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看见陈徵骂脏话,耳朵听见陈徵在问他话,语气认真: “他提到的那个lucus和你高中的事,是真的吗?” 第 13 章 刚刚过了放学的时间点,二班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9月还是太热,乐江羽只上了半节就偷偷溜到器材室来躲凉,坐在椅子上戴着耳机听歌打盹,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不小心错过了下课铃,却等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男的你他妈留这么长的头发,还sao的要死穿女装,贱不贱啊?” 高一开学了三周,乐江羽终于等到了预料之中的第一次校园霸凌,他背靠着墙角落满了灰的储物柜,面上谨小慎微,心里翻着白眼。 中考前他妈高女士告诉他,一中校风开放学生素质也高,你要是真放不下漂亮裙子和留了这么久的长头发,就努把力争取考到一中去。家里一向不赞同他几乎无可救药的异装癖,但或许是高女士觉得自己对这个陋习的养成也要付一定的责任,于是在威逼利诱苦劝多年无果后,也逐渐随他去了。乐江羽现在在心里一边骂着这群傻逼,一边骂高女士骗他。事实证明傻逼哪里都有,并不会因为考上了一中就遇不到了。 从幼儿园开始,因为异常的着装和打扮他遭受了不少非议和白眼,被偷偷议论也好,被扯着头发嘲讽也罢,他从最初的惊慌早已变成了如今的麻木和鄙夷。因为他一直所受的精英教育,总归没遇到过真正出格的肢体霸凌事件。不过今天把他堵在器材室的这几个男的,看起来来者不善。 他不太敢像以前被人骂一样正面骂回去,再趾高气昂地搬出自己有钱的爹来给别人施压,只能暂且先忍着。 “装女生勾引人让你很爽是吧臭女表子,我哥给你送了两个星期早饭和情书的时候你不早说,现在露出这副欠/操的样子给谁看”? 乐江羽闭了闭眼,样子看起来很害怕,但其实是被站在最前面那个面目狰狞的男的丑到了。他压根不知道那男的说的“哥”是谁,一中的学生也不过如此,讨好女生的方法就是买早饭和送饮料,情书就更土了,俗不可耐。乐江羽几乎每隔两天都会从桌兜里摸出一封包装恶俗的情书扔进垃圾桶里,有时候还携带一些高糖高油低营养的所谓早餐。 大概一周前他去扔早餐和情书的时候开始故意在教室前排绕一圈,而不是直接从后门出去。及腰的长卷发用红丝带扎成一个马尾,随着走动的姿势在他身后轻轻摆动,每次出发前新鲜擦上的小雏菊的香水散着清雅的前调,他会在路过陈徵的桌前故意走得慢一些,不过至今没得到过陈徵的一次抬头。 “对不起,是我的错。” 为了快点结束这场闹剧,乐江羽干脆利落地道了歉,说完正准备侧身快点往外溜,却被另一个发型葬爱的少年一把拽住胳膊,他身形纤细,那少年力气却很大,直接将他掼到了地上。屁股跌得生疼,米白色的运动裤上沾了一层灰,他有点洁癖,看了眼自己撑在水泥地上的手,眼中的嫌恶没有收住。 “跑什么?让你走了吗?” “烦死了。” 他低声抱怨了一句,这里空间不大,堵他的三个男的听得一清二楚。下一秒乐江羽为了上体育课方便而扎的丸子头就被人揪在了手里,“你他吗还敢顶嘴是吧!你有种再说一遍?” 肚子上也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他疼得瞬间开始暴汗,面色发白,心想一中的校纪挺严的,这三兄弟单方面斗殴估计待不到下周。 “哑了是吗,说话!” 头发被彻底扯乱,散下来如同浓密海藻一般,精心打理过的深栗色发丝还散发着香气,衬着乐江羽苍白的小脸和鸦羽般的眉眼与水润的嘴唇,露出普通中学生里难得一见的美人情态来。为首的那个人看愣了,一时间气血上涌,嘴里竟然嘟囔了一句“男的也能搞”就要去扯他的裤子。乐江羽这才生了反抗的心思来,抬脚去踹人,却被人顺势抓住小腿往上抬,他学过舞蹈,柔韧性很好,那人用膝盖顶着他的臀部,直把小腿掰在了他的肩膀上。 运动裤被扯下,纯白的内裤露出了一大半,内里溢出的肉甚至比裤子还要白,把后面站的两个人也看得眼睛都发直。乐江羽顿感大事不妙,不管怎么蹬踹斗挣扎不过,终于忍不住哭嚎了起来: 第17章 “你踏马的放开我!” 身上的人当然没有放手的意思,在他挣扎的时候还甩了他两巴掌,乐江羽脸热辣辣地疼,疼得他直掉眼泪。 谢天谢地,下一秒器材室的门被打开了。 陈徵一只胳膊夹着足球,一手拿着钥匙站在门口,此时夕阳下沉,室内光线昏暗,刚好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光。他在开门的时候还有些疑惑,明明上课之前进来拿球时没有锁门,怎么现在门锁了,但眼前发生的暴力事件让他一目了然。 “你们在干什么?” 陈徵的声音很冷,像某种专门用来冷冻酒液的金属,漂亮的眼睛露出的眼神锐利,仿佛同一种金属做的刀。 “呜呜呜,陈徵——,救我。” 乐江羽还保持着半躺在地上的姿势,趁那几个男的愣神的功夫赶紧把自己的裤子拉上,白净的双颊被泪水糊满了,他痴痴地叫着陈徵的名字,音色愈发委屈凄苦了起来。 葬爱少年首当其冲朝陈徵走过去,嘴里骂骂咧咧不太干净: “你丫踏马的少管闲事,识相的赶紧关上门滚,不然连你一起搞。” 陈徵轻轻皱了下眉,没理,绕过他径直朝乐江羽的方向走过来,居高临下地对依旧压着人的男的说: “我劝你们现在走,这个器材室,有监控。” 说完他用还挂着钥匙圈的食指指了指天花板的角落,示意他们去看。那角落果然安静地挂着一个摄像头,刚才他们仨进来的时候没人发现。 但其实乐江羽知道这个监控头早就坏了,要不他也不会在上课的时间溜进来。此刻他哪敢说话,屏住呼吸看陈徵装模作样演戏。陈徵看了眼腕上的运动手表,继续说:“学校保安每天6点开始巡逻,现在6点过5分,我猜你们不是一中的吧,那我的建议是现在走比被保安发现送出去好。” 那三人明显还有些不服气,但看起来也都是高中生的模样,陈徵猜的没错,他们是隔壁职高的学生,在一中侧门翻墙进来的。一中的保安一向闻名林市中学圈,抓到犯法乱纪的学生都是不通知家长直接扭送派出所的,他们刚才也是荷尔蒙上头差点犯罪,现在冷静下来有些后怕,占了陈徵两句嘴上便宜后匆匆走了。 陈徵见三人走远,把球放在身边的架子上,朝躺在地上的乐江羽伸出手,他刚踢完球,还没来得及清洗,衣服和手都算不得干净,换做是别人乐江羽是不会牵的,但陈徵不是别人。 喜欢上陈徵对于乐江羽来说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像是乐江羽和乐清上假期凑在一起看的纯爱日漫男主角——漂亮,高傲,聪明又沉默,仿佛一只遗世独立的白天鹅。 “谢谢你,今天没有你我就真的惨了。” 乐江羽站起身后朝陈徵身边靠了靠,一半是演的,一半是因为肚子确实被踹得有点痛,运动衫上还留着一个明显的黑脚印。 陈徵松开他的手改为扶着他的胳膊,乐江羽披散的头发垂下来,扫到陈徵的肩膀和裸露的小臂上,有点痒,于是他又往后避了避。 陈徵说话很礼貌,扶着他往外走,低声问: “你是几班的,要帮你通知你们班主任吗?” 乐江羽震惊地抬头看他,一双刚刚哭过此刻还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震惊和包不住的委屈: “陈徵,我和你是同班同学!” 开学三周了,在注意到陈徵之后,他想过无数种陈徵和其他同学不一样、表现出对自己毫无兴趣的原因,但没有一种是“陈徵根本没记住他”。 陈徵难得出现一些不好意思,关上器材室的门之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说着“那我现在给班主任打电话,他应该还在学校。” 乐江羽还在气头上,讷讷地没说话当时默认了。 电话接通后陈徵快速说明了一下情况,只是在说到乐江羽的名字时卡了壳,乐江羽认命了,无奈地看着陈徵询问他的眼神,说: “我叫乐江羽,还有,我是男的。” 顺便稍微修正了一下他刚才对电话里说的那句“有个女生被欺负了”。 陈徵倒没对他的性别表现出惊讶,只是点点头,带着他往保安室去了。 那天之后乐江羽就向班主任申请调换座位,想要成为陈徵的同桌。虽然那三个隔壁学校的男生在保安调取侧门的监控器后已经被处理过了,但考虑到乐江羽的身心健康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班主任没有过多疑问就答应了他的要求。陈徵的同桌原本是个戴着眼镜沉默内向的女生,因为他俩话都少,同桌三周也不怎么熟悉,对换位置没有发表意见。 宋笛霏的座位在乐江羽前面,她活泼又跳脱,早就对外型出格的乐江羽无比好奇,这下距离瞬间拉进,从他座位调过来的第一天开始就和他有说不完的话。陈徵话少,从不参与他们的话题,也一如往常几乎不抽时间给他们讲题。 某天大课间,宋笛霏交了作业照例转过身来想要和乐江羽聊两句,女孩子总是敏锐地,看到乐江羽脸的瞬间她就赞叹地呀了一声: “天呐,你的睫毛好漂亮哦,是粘的吗?” 乐江羽整理着桌面,笑着摇摇头: “不是哦,昨天刚去店里种的,是最近的款式。” 宋笛霏没种过睫毛,感到很新奇,嘴里说着我看看,膝盖跪在椅子上,上半身几乎全部压过乐江羽的桌面,她呼吸离乐江羽太近,毕竟是女孩子,乐江羽不自在地往旁边躲了一下,撞到了正在算题的陈徵。陈徵手里地中性笔在练习册上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练习册纸张有点薄,有些地方甚至被划穿了。 “对不起对不起!” 乐江羽忙不迭地道歉,宋笛霏也赶紧把身体缩回来,朝陈徵双手合十地拜拜。 陈徵有些无奈,把椅子往外挪了挪,但嘴上还是说着“没事。” 宋笛霏立刻放下手,忏悔的表情立刻变成惊喜,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哇,学神,原来长大了一岁连脾气都变好了。” 陈徵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数学题挪到她身上,用眼神表达询问,乐清上也很好奇,问:“怎么说?” 宋笛霏朝乐江羽哼了一声,又怂又敢地控诉: “初三的时候我和我朋友说话只是不小心把他的桌子撞动了一下,把他的杯子不小心撞掉了,我都道歉了还准备帮他捡杯子,那次他手里的笔都没错位一下,还是凶了我一顿!现在又这么好说话了。” 高中被分到一个班,宋笛霏还是保持着初中对陈徵的称呼,不过现在他们比初中说不了两句话的关系更熟悉了一点,宋笛霏胆子大了些,敢于调侃陈徵了。 陈徵听见“我朋友”三个字不动声色地咬了一下腮肉,他记得宋笛霏说的那次,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她说的那个朋友就是韩疏阅,而陈徵从不对韩疏阅发脾气和说重话,那是最近乎于发脾气的一次。 临近提前招生考试时班上学生的压力都很大,成绩起伏也明显,宋笛霏每周模考的成绩一度一落千丈,虽然人缘好但那时身边有空能安慰她的人很少。韩疏阅成绩稳定,顺理成章变成了她最好的倾诉对象。临近学期尾声班上已经可以自由挑选座位,韩疏阅一直坐在自己靠墙的位置上,陈徵也没动,她不满足于只能休息时找陈徵,干脆将自己的桌子插在韩疏阅和陈徵中间,和韩疏阅并着,离陈徵保持着一些距离。 那天试卷发下来她看着分数说话有些激动,不过刚好课间,所以声音显得声音不算很大。只是说着说着手肘不小心撞了一下陈徵的桌子,桌上的空水瓶跌落下来,瓶子是金属材质的,并没有损坏。 宋笛霏说着对不起,弯腰去捡,却被陈徵冷言冷语地阻止了: “不用了,我自己捡。还有,你们俩能小声一点吗,整天都在说话,很吵。” 宋笛霏被他吓了一下,又马上不服气地扭过脸朝韩疏阅偷偷吐舌头,低声吐槽:“学神好凶。” 韩疏阅当时倒没觉得他凶,只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那天晚饭的时候特意拒绝了李一鑫,找了个安静的桌子和他坐在一起,一顿饭吃得吞吞吐吐。陈徵先吃完,看他盘里的菜只动了一半,喝着水问他:“你想说什么?” 韩疏阅放下筷子,眼神温柔地盯着他,语气比眼神更温柔: “你也会因为考试压力大吗?要是不开心的话可以说给我听。” 陈徵又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半晌才吞进去,开口有些阴阳怪气: “一个宋笛霏还不够烦你的吗?” 韩疏阅没听出弦外之音,兀自笑了起来,平直的嘴唇弯起,露出细白的牙齿,说: “我可是情绪辅导专家,有足够的时间分给你。” 陈徵把自己从回忆里抽出,没有理会宋笛霏的话,倒是乐江羽眼睛亮了亮,意有所指地问她:“你们初中关系很好吗?” 宋笛霏耸肩摇头摊手,表示:“学神可是我们班的高岭之花,谁够资格说和他关系好呀。” 第18章 “那个谁!” 韩疏阅在回寝室的路上听见有人在叫他,虽然不是名字,但声音让他熟悉到恐惧,他不想理会,加快脚步拼命往前跑,却还是自几秒后感觉到书包的包带被死死拉住,拽着他整个人往后倒去。那双拉他包带的手随即大力一推,让他摔在了花坛上,坚硬的花坛边缘磕在他的大腿上,几乎断骨的剧痛立刻传达到大脑,他抬眼去看,眼前高大的男生穿着靛青色的校服,胸口金色的铭牌上印着三个字【袁子铭】。 袁子铭脚上5位数的限量版球鞋此刻就在他的胸口,稍微施力就压得他喘不上起来,他双手用力去搬动他的脚,那脚被抬起来,然后韩疏阅小腹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猛踹。 “叫你呢没听见啊,你踏马除了是个gay还是个聋哑人是吧?警告你啊,今晚不许回寝室,恶心。” 第 14 章 袁子铭的身影走到看不见后,韩疏阅才慢慢从花坛里站起来,右侧大腿剧痛,他稍微挪动两下才松了口气,应该是没断。俯身弯腰捡书包的动作让他浑身肌肉拉扯,头脑发晕,差点起不来。 文华高中部是三人寝,空间挺大但没有隔间,均匀分布着三张单人床与桌子。他被分到的两个室友叫郭子铭和金雨辰,郭子铭跋扈又暴戾,韩疏阅总是尽量躲着他,而金雨辰和他交流很少,虽然在郭子铭对他挥拳头的时候从不阻拦,但目前也没有站队过,暂且被他划分在无害的一边。 说来可笑,他的母亲尹秀林因为害怕他同性恋的身份在林市暴露让全家名声扫地,将他送到千里之外的海市,但韩疏阅转学来海市文华中学的第一周,就在全校师生面前猝不及防地被出柜了。很难想象尹律知道后会感到何种羞耻与震怒,这样的念头令韩疏阅在痛苦之余甚至产生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3个半月前,也就是林市中考的前一周,附中的实验班正式解散了。顺利拿到一中提前录取通知的陈徵和韩疏阅一同在寝室收拾行李,陈徵东西少,而且平时生活很有条理,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的东西全部封箱装好了。韩疏阅那边却很头痛,从教室拖回来的书籍和试卷都够塞满他一整个行李箱,床单和衣服袜子胡乱裹在一起塞进了另一个,但光裸的床板上还铺陈着一些丢掉很可惜的零碎——迷你的电子闹钟、带遥控的台灯、动漫联名的手机支架、没用完的墨水和中性笔……活像个跳蚤市场,让人眼花缭乱。 他有些苦恼地坐在床沿皱眉,怀里还抱着一个印了皮卡丘的抱枕,少年时代没长开时韩疏阅的五官比起昳丽更多的是清冷,皱眉的样子虽然非常漂亮,但和皮卡丘不太搭,带了点遗世独立的忧郁与破碎,完全看不出来是为了一堆杂物而烦恼。陈徵认命地拿出自己空置的行李袋,帮他一点点清理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物,还不忘贴心地提醒: “你继续这么坐着的话,到中午都收拾不完的。” 韩疏阅苦着脸眼巴巴地看他,然后被陈徵举起手里刚找到的一个空心橡胶玩具嘲讽了,那只巴掌大的小恐龙在陈徵手心被捏紧又慢慢弹开,发出“噗呲——”类似放屁的声音,韩疏阅看着陈徵面无表情的脸,没忍住笑了。 “真不知道你哪有时间买的这些奇怪东西,这个你还要吗?” 韩疏阅点点头,又摇头: “送给你好了,捏起来还蛮解压的。” 陈徵眉头跳了一下,仔细端详了小恐龙一眼,嘟囔了句“丑死了”,但还是揣进了裤子口袋。 有了陈徵的督促和帮忙后,韩疏阅的整理效率快了很多,最后那些实在装不下又不舍得扔的小东西,全部被他塞进了陈徵的背包,包括半盒他惯常用的中性笔、一个牛皮活页笔记本,一个电子计算器,一个迷你小闹钟,还有那只小恐龙。陈徵吐槽他把自己当垃圾回收站,韩疏阅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想要的话考完中考带来还我好了,哼哼,我还舍不得给你呢。 陈徵没想把东西还给他,替他将躺在地上的行李箱扶起来,又坐在自己的箱子上抬头看他。他个子还没完全发育好,但是腿已经很长了,穿着普通的水洗牛仔裤和白球鞋,用脚尖踢了踢韩疏阅的鞋,问: “你考完试暑假想不想去三明玩?” 韩疏阅在离开寝室回家后复习得很认真,他问过父母,如果进市前十的话能不能出去旅游,尹律没说行或是不行,但是韩律答应得挺痛快。问他有伴没有,需不需要报一个旅行团。韩疏阅捏着笔在刷题,抿了抿嘴回说: “不用,我跟一个同学去他老家玩。” 尹律正准备出房门的脚步顿住了,问他哪个同学,你还有外地的同学吗? “去年刚转来的,叫陈徵。” 母亲了然地点点头,这名字她记得,提前招生考试后她去学校给韩疏阅开过家长会,往常学校的家长会她都是没空去的,一般让助理或是司机代开了,但那次招生考试韩疏阅考得非常好,毕竟也是初中最后一次家长会,她想了想还是把本来约好的会推到了第二天,专程去了一趟韩疏阅的学校。 家长会坐在她旁边的家长,林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陈守拙,和她打了十来年交道的老熟人,身为律师的尹秀林当然认识。只是她记得陈守拙的儿子还在上小学,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开家长会?尹秀林拿出座位表看了一眼,那个座位上赫然写着一个名字——陈徵。这个班的家长们很难不知道这个名字,他是今年全国初中数理化竞赛,林市唯一的三金学生,标准的别人家的小孩。 那天陈守拙很忙,没坐一会儿就走了,尹秀林没找到寒暄的机会,还有些懊恼。这会儿听韩疏阅说要去陈徵家里玩,心思动了动,追问了一句: “你们关系很好?” 尹秀林向来不算喜欢韩疏阅的几个朋友,李一鑫那种成绩优秀家境不错的男生她都偶有微词,宋笛霏这样的女孩韩疏阅在家更是提都不敢提。他吃不准母亲的态度,保守地说: “还算可以。” 尹律心下清楚,都能邀请去这么远的老家玩了,势必要同吃同住的,关系肯定不会只是可以。她心里对这个朋友比较满意,面上还是清了清嗓子,语气严厉: “考前少想着玩,先考完试吧。” 陈徵没有手机,韩疏阅很难将母亲近乎同意后的兴奋在当天传达给他,不过他不用等多久了,因为被分在同一个靠点,他们在寝室分别那天约好了中考那天学校门口见。 班上也有提前被录取的同学放弃了中考,美其名曰为其他考生留名额,被班主任无情拆穿,告诉他们如果报已经给自己发了录取的学校不会占用名额。之前陈徵问过韩疏阅想不想考,韩疏阅其实不太愿意,但父母坚持让他参加考试,而且必须得考好一点,因为这样说出去会很好听。 他如实向陈徵说明了情况,又问陈徵考不考。陈徵之前跟他提过,夏天会回三明,因为他外公说想他了,希望他回去住一段时间。韩疏阅问的时候心里很忐忑,认为陈徵可能想早点回三明,而且毕竟参加中考的意义不大,可能是他看向陈徵的眼睛总是很会说话,将忐忑暴露得彻底,陈徵竟然朝他点头,说: “我也考一下吧,想看看中考卷子的题。” 他们俩聊天的时候在食堂,当时已经没多人在吃饭了,李一鑫上次提前招生考试没发挥好,擦着线落榜,韩疏阅最近怕刺激他也怕浪费他备战中考的时间,都不会喊他一块儿吃饭。那天正巧李一鑫在教室做题做久了,这会儿才到食堂,随便打了两个剩菜,拿着餐盘看到他俩在,刚一走近就听见了陈徵的声音。 “什么叫看看中考的卷子啊!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李一鑫愤懑不已,感觉自己智商被羞辱,把塑料餐盘狠狠搁在韩疏阅旁边,气势汹汹地一屁股坐下,有点怨怼地对韩疏阅说话: “你最近和学神好上了?怎么饭搭子也要看成绩啊。” 韩疏阅闹了个脸红,支支吾吾地说你快闭嘴吧,明明是你之前发誓要头悬梁锤刺股的,让我少在你旁边刺激你。 “哦,好吧。”李一鑫理亏,囫囵吞着嘴里的土豆牛腩,含糊着说:“我收回自己说的话,这两天我自己做卷子,发现英语和化学的分数卡在平台点上不去了,你回去帮我看看。” 韩疏阅饭已经吃好了,陪他坐着,自然是答应的,他抬眼去和陈徵说: “要不你先回教室?我陪他坐一会儿。” 陈徵没动,身体往后靠着椅背,双手环抱在胸前。他比刚转学来时长高了不少,青春期的男生几乎是一天一个样,明明才过去8个月,但不管是脸上的轮廓还是肩膀的线条都明显更成熟了。他没搭韩疏阅的话茬,朝着低头拼命吃饭的李一鑫说: “我化学成绩比他好。” 不仅是韩疏阅,李一鑫嘴里含着满口的来不及咽下的饭也呆住了。 很久之后,久到韩疏阅自己都几乎要忘记这顿奇怪的午饭了,那年夏天他们的大学还没放暑假,林市新一轮的中考前,李一鑫作为优秀学长、当年的中考状元被班主任邀请回校给初三生传授临考经验。韩疏阅和他一同回去,坐在教学楼前树荫下的花坛边等他,被强行开启了压抑的记忆,只能沉默着反复舔舐他进门前与自己调笑的那段话: 第19章 “真没想到老班会找我,其实我哪有什么经验,当年能考这么好,军功章要分你和陈徵一半,练手给我补习也就算了,一个还考前跑了,陈徵也不知道为什么考得那么有失水准。我从来没有试过在光荣榜的第一页都看不到他的名字,你知道当年我有多震惊吗?” 后来陈徵那天在考场门口等到开考铃声响起也没看到韩疏阅,校门口的保安催促了他一次又一次,陪考的家长和其他学生的老师也替他着急,恨不得将他塞进教室里去。 “同学,你是太紧张了吗?不要怕嘛,放松心态是可以超常发挥的!” “这孩子还站着干嘛啊,还不进去就要取消考试资格了!” 他被熙熙攘攘的大人们团团围住,抻着胳膊架进了门,下一场,下下场,整整三天的考试,他没有见到韩疏阅一面。 约好的三明之旅自然也泡汤了,陈徵在林市等到了7月,他找班主任问到了韩疏阅的联系方式,买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但是拨打出去的电话永远是不在服务区。他尝试联系李一鑫,对方正在海岛度假,对韩疏阅的失踪一无所知。最后他没有办法,找李一鑫要了韩疏阅的家庭住址,在门口等到凌晨12点的时候终于蹲守到了加班回家的尹律。 穿着职业套装,妆容和发型都一丝不苟的律师,即便穿着高跟鞋也只能仰视正如竹节般拔高的少年,尹律没见过陈徵本人,但在韩疏阅裁剪了的毕业照上见过他的样子。漂亮的小孩总是让人过目难忘的,更何况,是自己同性恋儿子暗恋的人。 她本不欲理会,却在准备关门时被少年用手指卡住了门缝,少年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 “阿姨,我联系不上韩疏阅,他中考也没来参加,是出什么事儿吗?” 尹律把门拉开一条缝,静静地看着陈徵。她没养过宠物,不过还是认为那天深夜少年的模样很像一只焦虑的小狗,可惜她没什么同情心,只是冷冷回答他: “韩疏阅走了,他想去更好的学校读书,早就自己申请了海市的高中,你不用再来找他了。” 说完就要关门,却发现门推不动,少年的手指依旧如同钢筋一般嵌在门上,丝毫退让都没有。 陈徵很坚持,他很少和长辈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即使是自己的妈妈和外公都是少有的,但是害怕尹律失去耐心,他把疑问一口气抛出,语速也很快:“就算去海市读书,现在也是暑假,不知道他有没有跟您说过,之前我们约好夏天要去三明的。” 经验老到的大律师面不改色地继续撒谎: “他没说过什么三明,我给他报了一个欧洲游学项目,他会在那边待到8月然后直接去海市。手机打不通是正常的,那个手机号他也不会再用了。小朋友,我很理解你们,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在毕业的时候难以接受分别是相当正常的,但你们还小,适应能力也很强,马上你们就会融入新的生活,有新的朋友,我保证,读两个月高中之后大家马上就会把以前的老同学都忘了。” 尹秀林面庞看起来很笃定,韩疏阅长得真的和他很像,眉眼、鼻尖、嘴唇,甚至说话的神态。陈徵最终还是松了一点手劲,在尹秀林正式关上门之前低声问: “韩疏阅同意您的说法吗?” 她点点头,“当然,我是他妈妈。” 第 15 章 对于做了近20年律师的尹秀林来说,撒一些必要的、有利于事件按照正确走向发展的谎言,再简单不过了。她合上门后听见少年离开的脚步声,没产生什么负罪感,但回想起陈徵的目光,还是觉得有些烦恼。 发现自己儿子的同性恋身份,实在是一个意外。中考的前两天,韩疏阅一门心思只想着考好点,每天凌晨都在温书,那天尹秀林也在书房忙到很晚,回房时看见韩疏阅卧室的门缝里漏出丝丝微光,推开门想让他早点睡觉,开门后却看见他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尹秀林走过去想叫醒他,让他自己去床上睡,却在出声之前看到了一张被压在历史课本下的a4纸,好像是韩疏阅自印的,露出的几个字上写着“三明旅游攻略”。她抽出纸张,发现韩疏阅做了一个细致的7天7夜行程图,她心里一边觉得好笑地嘲讽韩疏阅:“陈徵不是三明人么,轮得到你来做攻略”,一边仔细地看了看这小子这么努力地想去曾经去过的城市究竟要玩些什么,每一条都是些小孩才感兴趣的幼稚玩意儿,直到她在最后一个项目里看到【和陈徵一起去三明之眼摩天轮】。 两个15岁的男生为什么要一起去坐摩天轮,这个念头一旦在尹律的脑海里诞生,就不可能再沉寂下去。她当晚彻夜未眠,第二天中午,她支了韩疏阅去超市帮她采购一些家庭用品,从家里去最近的大型超市需要坐公交,她给韩疏阅的采购清单很长,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两个小时。那天韩律去了事务所,尹秀林一个人蹲在儿子的卧室,将儿子从学校寝室搬回来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 找到的证据不多,除了明显写着陈徵姓名的数学试卷装订册,就是一张被裁剪过的实验班毕业照。实验班学生少,所以每个小孩的脸都照得十分清晰完整,掌心大的小半张照片里韩疏阅身边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清瘦白皙、轮廓漂亮眼神安静,仔细看的话有五官三分像陈守拙——他的副检察长父亲。 尹秀林坐在地板上沉默了很久,她不是个十分情绪化的人,此刻也开始慌乱到落了几滴眼泪。不知过了多久,想着韩疏阅可能要从超市回来了,她拿出手机给丈夫打了个电话。 15岁的韩疏阅,他那时候是可以用相当勇敢来形容的。人生前十几年过得异常平顺会加剧少年莫须有的鲁莽,出柜这件事几乎不需要三审定谳,在母亲将照片纸扔在他脸上的当场他就认了。 “我喜欢男生,不可以吗?” 青春期的脊梁应该比钢筋还硬,在尹律失去风度冲上来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耳光后,依旧支撑着身体让他保持着不屈服的姿态。 父亲反常态地在家里点了烟,坐在居高临下的主位上,一口气抽了半根才停下来,沉着声问他: “我不管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只能告诉你,你这个年纪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不懂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陈徵有跟你说过他父亲的职业吗?他父亲叫陈守拙,不出意外五年之内就会升任林市第一检察长。你喜欢他,然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办,像其他不知死活的高中生一样早恋?你知道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对你、对我和你妈妈甚至对他的父亲会有多大的影响吗?” 韩疏阅确实不清楚陈徵的家境,初中刚毕业的小孩也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多。他只知道陈徵在一个很遥远又温暖的城市长大,外公拥有山竹果园,母亲也很温柔,至于陈徵为什么会来林市,陈徵的父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一无所知。少年的喜欢也不需要知道这样的细节,喜欢就是喜欢上了,喜欢他唯独向我袒露出来的灵魂,而从来无关其他。 不过很可惜,彼时的少年并没有主宰自己人生的机会。 为了防止在考场和陈徵见面,他被勒令禁止参加中考,父亲空出了一周的假期,亲自将他押送到了海市。通过家里亲戚的关系和他原本在林市出类拔萃的成绩,他被注册了文华高中的学籍。 而那年漫长的暑假,失去手机、互联网的韩疏阅,被关在一家心理诊疗所整整三个月。 这样所谓的心理诊疗一直到高一开学也没有停止,报道那天,尹律特地来了一趟海市,母子二人在文华高中的寝室楼下沉默对峙,谁也不肯先退一步。韩疏阅这次住校没有带会被陈徵吐槽的奇怪零碎了,一个旅行包足以装下他所有的日用品。尹律穿着纯黑的职业套装,略有些松动地看着三个月未见的儿子: “诊疗所的廖医生跟我说你一直不爱说话,也很抗拒沟通,但我依然觉得你只是在和爸爸妈妈较劲。儿子,别在没用的地方发你的倔脾气,我可以把你的手机还给你,也可以停掉心理诊疗,但是你得向我保证,再也不喜欢男生,再也不和陈徵联系,我会每天都查你手机的通讯记录,你能做到吗?” 韩疏阅听完只是抿了抿嘴,他好像已经在前三个月里撕心裂肺地哭过很多次了,也在廖医生的电话里求过父母把他带回去,但现在母亲就在眼前,他却突然再也使不上力。他没同意尹秀林的建议,依旧沉默着转身,只在上楼之前低声问母亲: “陈徵有没有来找过我?” 尹律这次没有撒谎,冷硬着嗓子说“有”,韩疏阅又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说你早就想离开林市了。” 韩疏阅点了点头,最后说了句: “妈妈,其实我的倔脾气也是随你的。” 搬入寝室的当天韩疏阅认识了袁子铭,袁子铭大他一岁,初中时因为打架被留过一年,后来靠家里给文华捐楼上才能入校,和韩疏阅不同班。 第20章 文华的寝室很大,但床与床之间没什么隔断,或许是怕他取了现金半夜溜回林市,母亲留给他的卡上钱不多,只会定期打一点过来,韩疏阅精打细算地买了个落地的帘子把自己的空间和外界隔绝开,和袁子铭还算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一周才等到金雨辰来。 按照母亲的计划,每周六和周日廖医生都会来接他去诊疗室,或许这个所谓的心理治疗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而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监控与托管所。那个周日下午,廖医生开车将他送到了寝室楼下。等他上楼后,才发现自己的帘子被暴力拆下了,原本整洁的书桌和床铺一片狼藉,床单上横七竖八地睡了两个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同学,寝室地板上也全是没吃完的披萨、烤鸡和被踢翻的饮料瓶。袁子铭应该是偷偷喝了酒,整个人醉醺醺的,见到韩疏阅的一瞬间撕去了平时趾高气昂的冷漠,露出狰狞的厌恶来。 上周五才来报道的金雨辰笑嘻嘻地向他走过来,手里捏着一张廖氏心理诊疗所的名片,嘴上轻描淡写说了句: “抱歉韩同学,周末我们轰趴的时候有人不小心从你的抽屉里翻出来了这个,还给你。” 那张名片上赫然印着【同性恋心理诊疗】的字样,在日光灯下让人有灼目的痛感。 “操他妈的,金雨辰,你和一个傻逼同性恋说什么多话干什么,也不嫌恶心?” 袁子铭还大着舌头,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冷眼扫了一下韩疏阅,嘴里依旧骂骂咧咧:“老子就知道他一个男的住寝室的第一天就拉帘子不对劲,没想到是个变态,明天我就去找年级主任让他换寝室。”说着用手指韩疏阅:“你,听到了吗,限时一天,给老子赶紧滚,今晚也不许住寝室。” 韩疏阅突然有点想笑,几乎同样的剧情在三个月内上演了两次,不管是母亲还是袁子铭,好像都在和他说一样的话:因为他从未影响到任何人的性向,让他滚出自己的生活范围。 好奇怪,不知道陈徵如果有知道自己心意的那天,作为唯一一个可能会被影响到的人,是不是也会有相同的反应。应该不会这么过分吧,韩疏阅想,毕竟陈徵那么好,才不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又难堪,像刀在心脏上剜肉一样。 让人遗憾的是,主任并没有同意袁子铭的换寝申请,得益于那天寝室轰趴成员的嘴,整个文华高一都迅速知道了韩疏阅的同性恋身份,没有人愿意背上疑似同性恋而可能遭受霸凌的风险收留韩疏阅。 后来韩疏阅学会了在袁子铭吃饭的时候回寝室洗澡,然后带上毯子在自习室将就一夜,曾经被他避之不及的心理诊疗室反而变成了难得可以睡个好觉的地方。不过有时候自习室也待不下去的话,没锁门的杂物间也可以凑合。若要是让韩疏阅评选文华三年里他睡过条件最差的地方,教学楼顶层走廊尽头的废弃厕所可以排到第一。 高二校运动会之前,他被体育委员凑人头强行报了男子3000米,那时候他已经因为不肯在学校说话,被金雨辰调侃着取了一个“小哑巴”的外号,后来被发扬光大,所有人都将他视作一个不会反抗的哑巴。 金雨辰在体委将项目报名表交上去之前特地借来看了一遍,课间闲庭信步地走到韩疏阅的桌前敲了敲: “小哑巴深藏不露嘛还敢报3000米,这样,你要是3000米能跑进前三,我跟袁子铭说让你高三之前都能回寝室,怎么样?” 最近天气日渐转凉,而自习室也早就不让他待到深夜,他这个学期为了找地方睡觉都在图书馆关门时和管理员斗智斗勇,虽然回寝室不得不面对袁子铭,但只要不打起来,这个条件还是非常吸引韩疏阅的。 他耐力一直不太好,初中时体育中考1000米都只能勉强达标,陈徵体型和他差不多,却可以轻松考满分。初三有段时间班主任为了锻炼他们的身体素质,也会让他们参加晨跑,陈徵嫌弃他慢,在400米的标准跑道上套过他的圈,套圈后还故意跟在他身边慢跑着笑话他: “韩疏阅,你的腿怎么比做数学题时的脑子跑得还慢。” 韩疏阅那次没忍住推了陈徵一把,但陈徵躲得很快,反倒是自己重心往前一栽,眼看要摔倒,陈徵赶紧回来扶他,最后垫在他身下狠狠摔在了橡胶跑道上。 韩疏阅最近早上一个人练习也总摔倒,经常跑过两千米就开始腿软,膝盖支撑不住跪在跑道上是常有的事儿。他从前不知道原来摔在跑道上会这么疼,接触橡胶粒的皮肤像被砂纸磨过一般火辣辣地烧着,摔得狠了即便隔着裤子也会渗血。当时被陈徵垫着没觉得,爬起来后觉得丢脸也没再和陈徵说话,不知道当时陈徵摔得疼不疼。 运动会前一个月他总是早上6点就去跑步,陆陆续续跑一个小时,趁袁子铭和金雨辰出门吃早饭后回寝室冲个澡再去上课。运动会当天天气很好,韩疏阅早上醒来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以为是低血糖,但他不敢多吃,怕跑步时跑不快,只在超市买了两块巧克力垫了一下。 3000米是那天上午最后一个项目,除了他所有的选手都有不少加油助威的朋友和同学,韩疏阅不在乎这个,他只在乎结果,他像封闭了疼痛神经一般全程都奋力往前冲,10分钟后如愿以偿地在响彻操场的广播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刚好第三名,肺里后知后觉传来贯穿般的痛苦,但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取下铭牌一个人默默往外走时金雨辰跟了上来,韩疏阅还穿着跑步时的背心短裤,阳光下白得发光的手臂和小腿裸露着,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流,凝成水珠挂在胸前的暖玉般的锁骨上欲坠不坠。韩疏阅低着头,他实在难受,跑完步5分钟了依旧大口喘着气,没注意到金雨辰看他的目光有些深。 “小哑巴,这么急着去哪儿?” 韩疏阅没功夫理他,脚步绕开一言不发地走了。回到教室后他才发现自己在发烧,额头烫得惊人,四肢在剧烈运动后又高烧,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渐渐地他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也或许是晕了过去。 他是被一杯水泼醒的,醒过来才发现身体下的地板潮湿冰凉,头顶有窗户灌着冷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却摸到了不着寸缕的肩膀。恐惧在他脑海里一瞬间炸开,比刚才那杯水更让他清醒,隔着睫毛上悬挂的水珠,他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洗手间里,不止上衣,裤子也不见了,原本的衣物只剩下内裤和鞋子还留在身上。 韩疏阅的惊悚和怒火几乎要烧灭他的理智,但身体高烧还没褪,他无从发泄也无力发泄。浇醒他的是一个陌生男孩,那男孩手里夹着一根烟,脸上的表情既抵触又无奈: “同学,你要耍流氓也换个地方好不好?我只是偷偷来抽个烟可不想长针眼。” 韩疏阅在他的注视下找到自己被扔在一边的背心和短裤穿上,又看了眼手表,才发现已经快到晚饭点了。他扶着洗手台站起身,没和男孩多解释就走了,先去了趟校医院,被医生骂了一顿,让他躺好给他挂了点滴。打完点滴后已经是深夜,恢复了精神后他走回寝室,发现寝室门锁着,自己的床单被褥和衣服被一股脑地堆在走廊上。他敲门,几秒后门被暴力地拉开,开门的袁子铭依旧是那副嫌恶夹杂着不耐烦的表情。 “大晚上的吵什么?” “我的东西为什么在外面?”韩疏阅依旧尽量保持着平静。 袁子铭极尽嘲讽地嗤笑了一下,“哟,小哑巴终于舍得说话了?你被赶出去了啊,还能有为什么?” “可是金雨辰说……金雨辰在吗?你让我和他说。” “他不在,你找他也没用,我今天听说高一那边退学了一个,腾出了一个床位,你马上搬过去,少在我眼前晃。” 高一寝室在另一栋楼,夜这么深了,韩疏阅也无从知道究竟是哪个寝室有人退学,总不能带着行李一间一间地去敲门。最后他只能抱着枕头和床单,回了教学楼。教室门都锁着,常用的洗手间多少有股味道,最后他竟然还是到了下午醒来时的那间废弃洗手间。 现下当然是没人了,他踩着洗手台勉强封了窗户,在角落凑合了一晚。 至于自己下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被脱掉了衣服,他竟然也没有力气再去烦恼了。 第 16 章 “乐江羽!你怎么跑倒数第二啊,就比八班那个小胖墩儿快一点,急死我了!” 班长堵在终点线大声地朝刚刚跑完400米的乐江羽抱怨,手里还拿着运动会应援旗子和喇叭,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乐江羽自己倒没觉得丢脸,笑嘻嘻地和她打了个哈哈。400米是他主动要报的,中长跑算是他的强项,原本和班长打了包票能拿名次。但昨天他偶然听见陈徵说会来看400米决赛,这才让他临时隐藏实力,全程散步式地跑下来。 他不敢全力跑,一是怕跑起来样子太难看,二是,这学期初他为了能继续和陈徵继续拉近距离,请外校的朋友和他一起在陈徵面前演过一场戏。剧本的安排是他们蹲着陈徵放学会路过的校外小路,上演一出小混混调戏人的戏码。看着陈徵慢慢走近,乐江羽被摸了把大腿后踹了小混混一脚,然后撒丫子跑路,因为跑不过小混混被扯着长发教训。朋友为了这次演出特地去跳蚤市场淘了破洞的牛仔裤和印着骷髅头的背心,用蓝色的发胶抹了头发,力求场景逼真。这招也确实奏效了,乐江羽逃跑的方向就是冲着陈徵过去的,陈徵也顺理成章地又“救”了他一次。 第21章 小混混们演完退场作鸟兽散,乐江羽才正式开始演技爆发的时候。 “陈徵,你能不能暂时假装我的男朋友?”刚才的扯头发的那哥儿们演得太逼真,乐江羽此刻的眼泪有一半的成分不是假的,而是真的疼哭了。他自认为梨花带雨地看着陈徵,这招很好用,至少曾经在学校里想要讨好其他男生甚至女生时都百试不爽,可惜那天陈徵没接招。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对于这种暴力行为,你回家告诉父母和报警比假装交到男朋友更有效。”他拒绝得相当干脆。 陈徵高中没有住校,但也没有住回爸爸家里,陈守拙在一中附近有一套面积不大的房产,很多年前买来作投资用,之前一直租给别人,陈徵考上一中后就收回来了,留给陈徵一个人住,每天会有家政阿姨去打扫房子和做饭。房子离学校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他一般从学校侧门抄近路步行回家。今天偶遇乐江羽的事情让他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没多想,既然乐江羽没事,他也要回家了。 校服的衣摆被细瘦的手指抓住,陈徵开始有些烦躁了,他不怎么喜欢被人拉扯,而且乐江羽的模样有些不依不饶。 “可是我爸妈平时很忙,家里一般都只有保姆在,在学校里还安全一些,但是平时放学回家真的…我很害怕…”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若是换喜欢的人来看,怕是心都要碎了,“我刚才说假装男朋友是有点过分了,你肯定会很困扰,那你能不能每天放学送我到地铁站,进了地铁站我就不害怕了。” 陈徵将自己的衣摆从他指尖拔出来,转头朝地铁站的方向迈开长腿,见乐江羽还愣在原地没动,侧了下头示意他跟上。 “我们班坐地铁回家的同学很多,你可以每天约他们一起回家,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在不顺路的地方落单。我今天可以送你过去,明天你自己去班上问问吧。” 虽然第一计划泡汤了,但那天陈徵送乐江羽进地铁站的情景还是被不少同学亲眼目睹,虽然是出于不同的原因,但他们俩在学校都实在太有名,高瘦挺拔的年级第一和爱穿女制校服的漂亮男生校里校外都出现在一起,实在让最擅长捕捉暧昧的高中生们很难不侧目。 流言在小范围地悄悄传播,等传到宋笛霏的耳朵里时已经是很多天之后了,她抓心挠肝地想知道真相,却又并没有胆大包天到去找陈徵求证,只能在运动会上偷偷问正一个人拉伸热身的乐江羽。 乐江羽在学校统一的运动背心里套了一件天空蓝的紧身长袖,下半身是同色的半截短裤,裤脚只到大腿中间,露出大半白皙光滑的长腿,他把腿翘在台阶上慢慢压着筋,拖长音调回应着宋笛霏的问题: “我和陈徵?不可能啦,他只是好心送送我而已。” 他说完嘴巴抿起来,露出唇角的梨涡,显得纯情可爱。 宋笛霏看他的模样自己都有点脸红,皱了皱鼻子说: “学神哪有这么好心啊?好吧,知道你们情况有点特殊,不乐意说就算了,那学神今天会来看你比赛吗?他好像之前的都没来看。” 乐江羽又继续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自然是被宋笛霏接着打趣了一番。 知道陈徵会来看400米是个意外,昨天他路过1班走廊时碰见陈徵和1班的一个大高个儿男生在一起聊天,于是假装看风景地在原地多待了一会儿。他听见男生问陈徵有没有报什么项目,陈徵说没有,运动会太吵,而且他最近在准备物理竞赛,也没空。 大高个儿颇有些遗憾,拍了吧陈徵的肩膀,说: “那可惜你看不到我400米一骑绝尘的英姿了,想当年我小学和初中都是学校的400米记录保持者。我给你看看我当年的帅气逼人哈,唉你别走啊!” 李一鑫追在陈徵屁股后面,举着手机非要陈徵看看初二他拿到校运动会400米冠军并且打破校记录的照片,他新换的手机屏幕很大,只在陈徵眼前晃了两下就能被看见。 当年运动会的照片拍了很多,李一鑫全存了下来,一张一张划动得很快。陈徵原本只是被迫看了两眼,突然在屏幕出现一个画面时瞳孔骤然缩紧,他猝不及防地抬手抓住了李一鑫的手腕,自己将已经划走的照片往前划了一格。 照片里的李一鑫穿着红色的运动款校服,头发剃了板寸,身型远没有现在高大,咧嘴笑得很傻,他侧身抱着一个穿着宽大白色帽衫的男孩,那男孩比他矮一些,也很清瘦,像是支撑不起他的重量向后轻轻折着腰,眼睛微微眯起来,嘴角同样挂着明朗的笑容。 “噢!看到韩疏阅了!”李一鑫自己也凑过来看手机屏幕,然后有些怀念地笑了起来,“这臭小子当时是我们校广播站的英文播音员,运动会那天也被拉去做广播了。400米的冠军就是他给我播报的,我当时一个激动直接翻上了主席台和他来了个热烈拥抱,然后就被摄影师抓拍到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干不干播音,今年他可没这个福分播报我的冠军了……唉你拿我手机干嘛?别往后翻了小心翻到我的裸照!” 陈徵闻言指尖一顿,把手机丢还给李一鑫,不尴不尬地硬着嗓子说: “你把刚才那张照片传给我。” “哦。”李一鑫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又听见陈徵问: “你还有韩疏阅其他的照片吗?” 李一鑫笑了一下,说我没事儿存他照片干嘛,我要存也是存校花的啊。说完觉得不对劲,抬眼去看陈徵,问: “你没事儿要我和他的合照干嘛?” 陈徵耸了下肩,表情自然地回答: “不干嘛,觉得好看,留个纪念。” “那你明天来看我比赛,你一来肯定有很多女生会跟着来,到时候我这个冠军还不是轻轻松松闻名全校。” 陈徵无奈点头同意,看着手机聊天框里出现的那张韩疏阅微笑的侧脸,沉默了很久没说话,然后直接走了。 只有李一鑫追在后面的声音提醒他: “明天上午十点半,你别忘了!” 十点三十二,陈徵和其他人站在终点处一同见证了李一鑫的第一个撞线,身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这场比赛来看的女孩儿果然比其他比赛要多,李一鑫听见成绩播报后接过陈徵抛给他的电解质水猛灌一大口,刚想开口炫耀就听见身后一个“惊喜”的声音问: “陈徵,你怎么在这儿?” 李一鑫扭过头,陈徵也面无表情地把头侧过去,说话的是刚刚才完成比赛、但发型依旧一丝不苟的乐江羽。他喘得厉害,但身上几乎连汗都没出,陈徵对他点了点头,礼貌回答说来看朋友比赛。 李一鑫之前喜欢过乐江羽的脸,在他误以为乐江羽是个女孩儿的时候。后来知道他是个男生了,倒也没有歧视,就是每每回忆起自己为期一个月的暗恋都会感到丢脸,他不太想待在这儿,和陈徵打了声招呼准备走,走之前想起来: “对了,你上次找我要的那张照片,我回家在电脑里发现还有其他角度,是当时主席台上的女生拍的,我导进手机里了,你要吗我发你?” 陈徵立刻点头说要,李一鑫往前走去找自己放在随行包里的手机,陈徵正准备跟上,又被乐江羽拦住了: “陈徵,你还还有多的水吗?我今天忘了带水,现在好渴。” 陈徵只想着李一鑫的照片,把自己手里拧开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巴黎水递给他,没多说一句话就走了。 高中生平时里喝的不是白水就是甜味儿饮料,喜欢喝这种玻璃瓶装的碱性气泡水的人几乎没有,陈徵给乐江羽的这瓶包装是艺术家联名的限量款,被乐江羽拿在手里大大方方地在二班休息处走了一圈,当然又被眼尖的宋笛霏看见了。 “学神的水啊,他给你的?” 透绿的玻璃瓶被葱白的五指抓在掌心,乐江羽拧开轻轻喝了一小口,笑着承认: “刚刚在终点那儿碰到他,他看我口渴就给我了。” 宋笛霏脸上是看透一切的八卦,自以为低声地打趣他: “什么碰到,他就是在那儿等你吧?没想到高岭之花也有拿着水在操场上等人的一天,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乐江羽小口嘬着水,转了一圈眼珠子,问: “他以前没给同学送过水吗?” 宋笛霏乐了,觉得他小心思明显,安慰道: “你放心,他不给人送也没人给他送,初中他还没长这么高呢,平时话又少,我们班的交际圈也简单,附中本部都没几个人知道他,体育中考那会儿跑完步大家都是自己买水喝。” 那年跑完1000米陈徵确实是一个人去超市买的水,只是也给某个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再也不愿意多走一步的人带了一瓶。 “老样子,巴黎水青柠味,钱在我背包外侧口袋,你自己去拿。” 韩疏阅赖在地上,扯着陈徵的裤脚让他替自己跑腿。陈徵弯腰要把他从草坪上拉起来,却被韩疏阅顺势又抱住手腕拜托: 第22章 “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求求了我真的走不动。” 陈徵拿他毫无办法,去超市拿了两瓶一模一样的巴黎水,又折返回来递了一瓶给他,韩疏阅是真渴了,一口气干了整瓶,喝完拧上盖子继续躺回草坪。初春的天气很好,阳光和煦温暖,草坪上新长出一层嫩芽,摸上去软绵绵的,让人昏昏欲睡,韩疏阅就这么真的睡着了,陈徵沉默地坐在他身边等了两个小时。后来陈徵每次喝巴黎水都会想起那个初春的上午,考完1000米后宁静的草坪,15岁的韩疏阅就睡在他身边,青草沾在他黑色的发丝上,有脆嫩的香气。 韩疏阅高中痛苦的极致开始于校园bbs上半裸照的传播,也结束于那次传播。因为并没有自己的手机,所以等他在信技课上打开上一个人没关闭的网页看见照片的时候,这个帖子已经存在于bbs上超过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金雨辰一直没有出现,也自然没有兑现承诺说服袁子铭让他回寝室住的赌约。韩疏阅最近变得更害怕见人,图书馆和自习室也不再敢去,除了上课的时间都待在那个废弃卫生间里。 总在废弃卫生间里抽烟的男孩是高一的新生,他看见韩疏阅的床铺也没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建议他去器材室找点废旧的跳高垫,垫在地板上,这样能睡得舒服点。韩疏阅从他口中得知确实有个高一的小孩退了学,而且和他一个寝室。 “不过他家里对退学的处罚有意见,正在和学校闹呢,一时半会儿估计走不了,等他走了你可以搬过来。” 他总是在晚饭或者晚自习时间过来抽根烟就走,能遇上韩疏阅的时间并不多,碰见了会说几句话,几天后韩疏阅才和他交换了姓名。 “我叫凌锴,你不要一直叫我同学了。” 凌锴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叼着烟,他看起来烟瘾并不大,每次只抽一根,但就是每天都来。韩疏阅那天好奇问他抽的什么烟,凌锴把口袋里的包装递给他看,很普通的万宝路,他见到父母事务所里的年轻男生抽过,父亲不会抽这个,大概是嫌便宜。 “这个好抽吗?”他问的话有些老道,但语气天真,把凌锴逗笑了,从烟盒里给他弹出一根来,说: “你试试?” 韩疏阅拿过来学别人抽烟的样子生疏地叼上,凌锴用不知道从谁的生日蛋糕蜡烛盒里顺来的火机给他点燃,看他猛吸了一下被呛得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忍不住越笑越大声。 韩疏阅没理他,擦了擦眼泪自顾自地吸了第二口,依旧被呛得肺疼。 他今天难得抽完烟没有立刻走,问韩疏阅: “为什么想学抽烟?” 韩疏阅不熟练地抖着烟灰,没有抬起头,反问他: “你看见bbs上的照片了吗?那些裸照。” 凌锴当然看见了,现在全文华谁没见过,而且那些照片都露了脸,不管谁都都能轻易认出事主本人。他靠着墙,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火机,淡蓝色的火焰一闪一闪地在他指尖迸发又消失,说话的语气依旧随意: “那也算不上裸照吧,你内裤都穿得好好的。我早发现这学校变态很多了,我室友也是因为被人欺负后还手,一不小心把那小瘪犊子的眼睛戳瞎了才被退学的。” 韩疏阅的烟也燃了一半,他苦笑了声: “是嘛,我有时候也想戳瞎谁的眼睛,但是想戳的对象太多,反而不知道朝谁动手了。而且我不想坐牢,也不想被退学。” 凌锴觉得他很有意思,停下玩火的手蹲下来,使自己能平视他,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层烟雾。 “你这个学上得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想被退学?” 韩疏阅学什么都很快,只一根烟的时间他已经学会了过肺再从鼻腔和嘴唇里将烟雾吐出来,凌锴被烟气眯了一下眼睛,侧脸躲避的时候听见他回答: “因为我想考个很好的大学,回去见想见的人。” 第 17 章 那天下午,韩疏阅和凌锴在那个废弃洗手间达成了一次非常随意的口头协议。协议内容是他负责帮凌锴通过高一的期末考试,凌锴负责帮他删掉学校论坛里的帖子。 一周后凌锴的室友还是被迫退学了,而韩疏阅在蜗居洗手间三十多天后,终于在海市的冬天彻底到来之前搬进了拥有床铺和暖气的宿舍。寝室里的另一个小孩对韩疏阅的到来视若不见,简单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做自己的事情,韩疏阅更适应这样陌生平淡的态度,逐渐走向正轨的一切让他心情也变好了起来。 凌锴在夜很深后才回来,外套上沾着露气,身上有呛人的烟味。韩疏阅也没睡,倒不是特地等他,只是既然答应了要帮他考进高一的前50名,至少要对症下药,翻看凌锴本学期的作业和试卷不知不觉就看到了现在。 听见他回来,韩疏阅头也没抬,压低声音开始说: “我今天看了高一的大榜,你们没分科,9门总分950,第100名是730分,你上次模考510,理化生地没有一门及格,要补习的话这四门都得补,明天就开始。” 凌锴拿了毛巾准备正去洗手间的脚步顿住了,侧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没打算自己考,凭我自己怎么可能考进前100,我是打算让你替我考来着,以你的水平应该可以轻松控分吧?” 韩疏阅闻言这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脸上的无语表达得很克制: “我说了,我不会做一丁点影响学籍和高考的事,所以替考是不可能的,现在离期末考试还有两个月,我看了你之前的卷子,其实你基础还可以,根据重点恶补一下还是有机会的。” “那我不帮你删帖了!” “无所谓,反正帖子已经挂了这么久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 他的表情不像在说谎,凌锴到底是年轻一岁,率先在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其实他今晚去网吧就是想去查bbs上匿名发韩疏阅照片的人是谁,黑进后台删了帖子这点技术对于他来说并不难,但是帖子删后痕迹也一并被清除,就很难罪魁祸首了。韩疏阅可以不在意,但他揣了点少年的中二和热血,非要把这个变态揪出来不可。可惜文华bbs的匿名系统做得很好,他目前水平有限,追踪了很久也只能查到一个虚拟ip地址,他用那个ip比对了目前后台所有发言过的账号,没有找到对应的。 除非那个人再次发言。 在事情有明确进展前,他没打算把自己的计划告知韩疏阅。韩疏阅恢复了自己正常的上课日程,现在睡眠质量变好后又为了给凌锴补习压缩了休息时间,每天依旧忙得晕头转向,早没空理会施加在他身上换汤不换药的恶俗趣味。 这周金雨辰也回来上课了,他和金雨辰没熟到能寒暄问候的地步,周一中午放学时他赶着去高一部逮凌锴,给他发自己印好的卷子,如果现在逮不到,就一中午就别想见到那猴子的身影。只是他人还没走到一楼就在楼梯拐角处被一股大力拽进了杂物间,金雨辰特地在这里候着他,钳住他胳膊的手指异常用力,几乎卡进肉里。 “找我有事?” 韩疏阅不想和高二的任何人有分毫的接触,金雨辰看他的目光从之前的嘲讽戏谑变得怪异,现在更像是黏腻冰冷的毒蛇,让他感到更加恶心。 “没事就不能找你?”他从前说话不会离韩疏阅这么近,呼出的热气满满当当扑到韩疏阅的脸上,“小哑巴搬家之后学会说话了?” 韩疏阅推了他一把,不过没用全力,毕竟虽然金雨辰之前没对他动过手,但不代表永远不会动手。他自觉自己在力量上和对方应该略有差距,真打起来占不到便宜,更何况,他也不敢还手,任何一次失控的还击都有可能将自己拖进更加绝望的深渊,文华不过是个一眼能看到头的监狱,为了杜绝一丝一毫加刑的可能,他没什么不能忍的。 金雨辰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韩疏阅抓到机会转身就跑,这会儿教学楼底下准备去食堂吃午饭的学生很多,金雨辰碍于面子没追上来。 为了错开午饭高峰,高一本就比高二晚下课十五分钟,韩疏阅到的时间刚刚好,将凌锴在座位上抓了个正着。 凌锴百无聊赖地坐着课桌上用狗爬的字写卷子,班上也有减肥或者吃着零食而没去食堂的学生在,时不时有人偷偷朝他们俩的方向看。凌锴察觉到了,也开始不自觉地开始用余光观察韩疏阅。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没有答案,看题。” 凌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点都不怕老师却很怕和老师说同样话术的韩疏阅,可能是因为他板起脸时真的看起来非常不好说话。 “那个帖子暂时还删不掉,你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 韩疏阅淡定地双手抱臂耸了耸肩,没表示失望: “你在我毕业之前能想办法删掉就好了,时间还长。” “为什么,是毕业之前?” “现在的我无所谓,但以后的我不想在文华留下一点痕迹,如果不是大学需要高中学籍,我会让教务处把我的学籍都删了。” 第23章 凌锴叹了口气,手里的题写到一半又卡住了,没忍住追问韩疏阅: “你就一点不想知道发你照片的人是谁吗?” 韩疏阅把头抬起来,目光从试卷挪到他脸上,对他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知道有什么用,去庙里拜佛诅咒他吗?那还得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文华在每年寒假前都会举办新春舞会,去年韩疏阅没有参加,那晚因为金雨辰和袁子铭都在外面玩到通宵,他难得溜回寝室睡了个完整觉。今年他原本也不打算去,但最近两个月给凌锴的恶补颇有成效,也因为考卷异常简单,凌锴擦线闯入了前100名的大门。凌锴兴致太高,一定要拉他一同参加,或许是最近两个月的日子过得太好,韩疏阅有些忘乎所以,竟然真的答应了。 舞会在学校的体育馆内进行,馆内平日比赛时的明亮日光灯被换成了温柔优雅的舞台追光灯球,出身优渥的学生们穿着礼服三两成群地聊天社交,高级环绕音响里放的是舒伯特的组曲,一切看起来都很上流。 韩疏阅没有礼服,穿着学校发的那套最正式的校服坐在角落拿小蛋糕充饥。邀请他来的凌锴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除了凌锴他在文华自然是没有第二个朋友,刚才进场时还非常不巧地遇上了袁子铭,又被他阴阳怪气地贬低了一顿,真是晦气。 为了照顾穿裙子的女生,馆内的暖气开得很足让他有点热,蛋糕吃多了也糊嗓子,韩疏阅正欲起身去拿杯喝的,就看见身前走过来一个穿着燕尾礼服的人影。 金雨辰手里拿着两杯柠檬水,走到他身前非常自然地要递一杯给他,韩疏阅不想接,但听见金雨辰开口说: “上次3000米比赛之后,我本来准备和袁子铭说让你搬回寝室的事,但家里突然有急事让我回家,我还没来及碰见袁子铭就被接走了,是我的错,我道歉。” 韩疏阅不想再提这个赌约,深夜所有行李被扔出宿舍的愤懑依旧让他烦躁,他止住了金雨辰的话头,起身想要离开,却再一次被拦住了去路。 “你还在生气?我看你最近和高一那个小孩打得火热,还以为你早就不在意了。”金雨辰说话的语气有极强的暗示性,又因为自己人尽皆知的同性恋身份,让他的话显得更加下流。韩疏阅不想把凌锴牵扯进他们那群人恶心的取乐中,耐着性子问金雨辰究竟想干嘛。 “不干嘛,想和你喝杯酒而已,我偷偷带了瓶伏特加进来,味道很好,你不尝尝?” 说着再一次把那杯形似柠檬水的杯子递给他。 韩疏阅没喝过酒,此刻犹豫半晌,也只能接过来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倒是没喝出多少酒味,味道很甜,不像普通柠檬水,应该是加了不少糖。他喝完把杯子倒了倒,示意自己一滴没剩,用眼神无声示意金雨辰自己可以走了吗,金雨辰让开一步,侧身目送他离开。 韩疏阅喝完那杯酒之后几分钟就开始不舒服,额头掌心都热得冒汗,脑袋昏沉沉得仿佛发了烧,他以为是酒精上头的症状,又去饮料台找了两杯橙汁灌下去,却一点好转都没有。馆内的音乐从抒情的圆舞曲变成了激烈的dj电音,他一度感觉地板和自己在一起随着音乐震动,愈发灼热的空气让他实在难以呼吸,他迷迷糊糊朝洗手间走去,想要拿冷水冲冲脸。 从会场走到洗手间要路过原本篮球队的更衣室,闲置的更衣室很空旷也没有开灯,这里暖气温度低了些,韩疏阅却感觉自己周身的温度仍在持续上升。他半闭着眼摸墙往洗手间走,却猝不及防地被身后冲出来的人死死抱住,一只手捂嘴,另一只手勒紧了他的腰。 身后那个人贴他贴得太紧,韩疏阅反应再迟钝也明显感觉到了对方冷硬的腰带扣已经腰带扣下方的灼热。他此刻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那杯或许不是酒,而是金雨辰给他下的药。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手不停地扯他扎在裤腰里的衬衫,他拼命挣扎,无力的双臂想要掰开钳制自己的胳膊却还是没拦住那只手从衬衫下摆摸进去,滚烫的腰间出现了一阵微凉的触感,让韩疏阅几乎发疯。 他的理智与清醒的意识一起崩到安全线附近,本以为可以控制自己不掉下悬崖,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往前或者往后都是地狱。下地狱也找个陪葬的吧,这是他摸出裤子口袋里那把折叠刀时脑海里最后闪过的念头。 一指长的小刀被他反手捅进了身后那个人的小腹,耳边传来一声闷哼,箍在他腰间和嘴上的手瞬时脱力。窗棂里漏了一丝微弱的光,更衣室门外传来依旧热烈的舞曲声,韩疏阅的夜视能力很好,回过身凭借着一点点光就看清了金雨辰的轮廓。给他下药的人捂着被捅伤的小腹坐在地上,血迹从白色的礼服衬衫里渗透出来,很快染出了一片深色。 如果金雨辰能看见,会发现韩疏阅此刻的眼珠和皮肤一样红得不正常,他追上去毫不犹豫地将插进肉里的刀拔了出来,又引起一声痛呼。金雨辰第一次在面对韩疏阅的时候语气中带了恐惧: “韩疏阅,你冷静点,我只是好奇想和你玩玩,真的没打算把你怎么样,你嘶——” 小刀冰冷的锋刃抵上了他的咽喉,那里皮肤脆弱,稍稍使力就能割出一道口子,再用点力就能割断动脉,然后是气管,最后是食道,韩疏阅脸上有看起来想直接捅进他食道的疯狂。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急促一个平静。 下一秒,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韩疏阅手里的刀被打掉了。凌锴用手机的电筒仔细扫描了一遍金雨辰的脸,又检查了一下他小腹的伤口,心里有了点数。这捅人刀还是他帮韩疏阅带进校门的,就是个小玩意儿,捅不了多深位置也不致命。 他昨天刚查出论坛里发帖的人是金雨辰,今天才找高二的人打听后把他的人和名字对上号,还没来得及通知韩疏阅,没想到就出事了。几分钟前他注意到金雨辰和韩疏阅一前一后去了洗手间一直没有出来,以为两个人在洗手间打起来了,没想到…… “学长,我如果没及时赶过来你别真把他给杀了!” 韩疏阅经过这一遭药醒了一半,勉强找回点神志,从地板上把刀捡回来,苦笑了声: “杀了又怎么样?” 凌锴白了眼半躺在地上的金雨辰,还没注意到韩疏阅的状态不对: “这变态死不足惜,你可是还要考了大学衣锦还乡的!你跟我说过什么,什么都不能阻止你高考,你忘了?” 说完抢下韩疏阅手里的刀,比着金雨辰的喉咙,威胁道: “我知道论坛里的照片是你发的,而且我有证据,这里的事就结束在此刻,我们谁也别说出去,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要不然你看谁先死。” 金雨辰被少年拿刀尖挑着下巴,连点头都不敢用力,满口答应下来。小腹的刀伤太明显,去校医院肯定瞒不住,平时打架斗殴是一回事,持械伤人又是一回事,凌锴没办法只能送佛送到西,负责送金雨辰出校去包扎,临走前还有些担心韩疏阅的状态,问: “你还行吗,要不要我找人送你回寝室?” 韩疏阅没出声,走进洗手间使劲抠着喉咙,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吐完人又清醒了不少,独自走回寝室的时候,天空突然落了雪。海市是个极少下雪的城市,这个冬天确实比往常冷,今夜学生都在体育馆,回寝室的路就显得格外安静。大雪下得静谧又美丽,像是要奖励他刚才的悬崖勒马,半个小时前的失控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汹涌的愤怒与绝望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又潮水般地退去。平时十分钟可以走完的距离韩疏阅这次走了很久,就像在走从地狱回人间的路。 “今晚有暴雪,你路上注意安全。” 在爸爸家吃过晚饭后出来,陈徵在进地铁站之前收到了这条短信,来自陈守拙,他和陈守拙的亲子关系还介于疏远和亲近之间,带着一层礼貌。他看完短信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无星无月,天气确实不甚明朗。 经过半个小时的地铁路程,等他出站时天空果然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三明靠近热带,在他的记忆里从不下雪,林市倒是年年都下,于是来林市的第一个冬天,陈徵见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大雪。那天他平日里宠辱不惊的模样被抛下,难得表现出来一丝兴奋,在清晨走去上课的路上都团一个雪球在手里把玩。韩疏阅走在他身边,大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颇为不解地问他: “你手不冷吗?” 雪球在陈徵手里逐渐变得浑圆,像个硕大的鱼丸,而陈徵就是那个捏鱼丸的师傅。 “不冷啊。” 韩疏阅不信,从羽绒服口袋里把手拿出来飞快摸了一把陈徵的手背,惊讶地发现居然比自己的手还热。 “天呐,你什么体质?” 陈徵自然也感觉到了他一触而过的冰凉手指,皱眉把刚盘好的雪球扔了,示意他加快脚步跑起来,回说: 第24章 “你才什么体质,还不快点去教室。” 第 18 章 “他提到的那个lucus和你高中的事,是真的吗?”陈徵问。 韩疏阅没有陈徵回答问题时那么干脆,他不想说得太详细,因为真实的过往实在会让人难堪,但同样不想表现得过于云淡风轻,这样又会有背叛自己的感觉。于是选了个折中的说辞: “不是很准确,但也不是假的。” 这个回答让陈徵漂亮的眉微微抬起,示意他解释一下,他只好继续补充: “我高中的时候和金雨辰,也就是lucus,我们是室友,然后关系不太好产生过矛盾,有天他……做了比较过分的事,我拿刀把他捅了,后来直到毕业都没有交集。” 听到意料之外答案的人露出一点难以置信的神色,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耳垂,夸赞道:“你这么厉害?后来妥善解决了吗?” 韩疏阅点点头,说:“他做的事也拿不出手,我们互相保密了。”话说的很淡定,但心里因为他的夸赞而有些羞赧,自己当然是和厉害沾不上边,又暗自庆幸陈徵没有追问过分的事是什么。手机震动了一下,低头去看,原来是乐江羽给他发来了一个“?”,回复刚才那个【sb】。 回复毕竟不是自己发的,他这下有点无语,把手机塞到陈徵怀里,说: “你自己骂的自己解决。” 陈徵看都没看屏幕直接将手机关了机,方才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韩疏阅和lucus往事上,此刻才后知后觉想到: “你生气是因为猜测我和乐江羽有特殊的关系吗?” 韩疏阅很想反驳这并不是“猜测”,但反驳势必要拿出证据,而证据就是自己在大学期间对他像骨肉皮般无底线的关注、视奸与偷窥,也许知道这一切不良行为的陈徵并不会真的表现出生气,不过韩疏阅无法忍受陈徵觉得他恶心,所以他还是撒谎了。 “我没有做任何猜测,也不是因为你们的关系生气,况且我现在也没有立场。” 这里实在称不上一个来回用语言打太极的好地方,周围建筑物不多,空旷的荒地上时不时会刮过一阵风,韩疏阅说完话没忍住轻轻打了个抖,陈徵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帮他穿上,并且认为自己依然有必要陈述一些事实。 “我和乐江羽唯一的关系就是高中同学,自从他高三出国后就再也没见过面,直到上个月在那个订婚宴上偶遇,那天你也在,中途就偷跑出去喝酒了,还记得吗?” 韩疏阅被他说得愣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手腕被他往回走,低声回了句: “什么叫偷跑,我光明正大走的。” 陈徵回过头来笑他,“好吧,不是偷跑,光明正大和你的老板从服务生后面的安全通道走出去的。” “你看见了?”乐清上那天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俩动作非常快肯定没有人发现。 “当然看见了,不过当时学长拉着我说话,我走不开。” 提起那天晚上韩疏阅难免会想起自己在酒吧和家里发的一顿酒疯,他不是那种喝醉后会完全断片的人,相反他会把所有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包括陈徵的吻和自己失控甩在他脸上的一巴掌。 他刚才好像又打了陈徵一巴掌,今天接二连三的刺激确实击溃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现在吹过几阵冷风以及陈徵始终平和的态度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打人终归是不对的,他诚恳地道歉: “对不起,刚才打了你,还有上次在酒吧也忘了给你道歉,你脸上还疼吗?” 陈徵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了下嘴角又很快放下,装模作样“啊”了一声,回应:“好像还有点疼。”。 酒吧卫生间里陈徵侧脸上鲜红的指印闪回在韩疏阅脑海里,他嘴里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赶紧走上前来想仔细看看这次有没有留下印子,手刚摸上陈徵的脸就被抓住了。 “骗你的,陪我去吃饭吧,我饿了。” 他们在附近找了个粥店简单吃了点陈徵就送他回家了,最近实验室其实很忙,导师从国外回来后还带回了两个新的项目,其他学生一人跟一组就好,陈徵却被点名两边都要跟进。他在家里没有多说,平时还是会负责接送韩疏阅上下班,每天忙得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简直一个人掰成三个人用。今晚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导师的电话,老头在电话那边语气很急,说是一组自旋1-bec的分量空间模型参数错误,让他赶紧回去改,他只好把韩疏阅送到小区门口就匆匆走了。 “我今晚应该不回来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 “我自己打车,提前半小时叫车应该还是能叫到的。” 韩疏阅怕他要早上回家,马上抢答。他早就注意到陈徵最近在接他下班之后都会再回一趟学校,等深夜回家时自己多半已经睡着了,也不是没和陈徵提过让他就留在学校休息,不好打车的话自己也可以坐地铁,但依旧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今晚陈徵不在,他反而轻松了很多,几个小时之内的经历让他有点筋疲力竭,洗漱完躺在床上本想早点休息,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陈徵的话如同字幕一般在他脑海里滚动播放,“我和乐江羽唯一的关系就是高中同学”像一个魔咒般驱赶着他的睡意,陈徵是不会也不屑于说谎的人,而假定陈徵说的是事实,那么当初在林大眉飞色舞地同自己讲述“陈徵和乐江羽绝美校园爱情故事”的宋笛霏,难道才是在脑补吗? 韩疏阅知道宋笛霏和乐江羽关系不错,即便乐江羽出国后他们也会经常联系,脑补不可能无凭无据,在这样亲近的同学和朋友的关系下,整整三年的朝夕相对,能让宋笛霏笃定他们的恋爱关系,那他们之间至少也该有非比寻常的牵连吧。 更何况,3年前,陈徵24岁生日的那个深夜,喝醉了看见乐江羽的短信后抱着自己落泪的人,也确实是陈徵。 “也许是陈徵暗恋而不得?” 韩疏阅被自己的猜测震惊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很难想象出陈徵和自己一样默默暗恋一个人的样子,高岭之花难道不是只需要接受世人的追求就好,竟然也会为凡尘低头吗。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又发了几个小时的呆才浅浅睡下,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果然精神非常不好,半闭着眼睛走到厨房给自己胡乱泡了杯冰美式,酸苦的味觉直冲天灵盖,差点让他把一辈子的委屈事都想起来,不过脑子终于清醒了点。 到公司时各部门运作一切正常,很好,看来乐江羽应该没因为自己昨晚骂了他而大发雷霆终止合作计划,他照常和部门同事开了个短会,一出会议室就接到了4s店打来的电话。 “韩先生,您的车修好了,现在已经送到我们店铺了,您看你是自己来开走还是我们找人送上门?” 他用肩膀夹着手机翻了一下平板上自己今天的schedule,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送车上门费用不低,于是说: “我自己去开就好,中午1点可以吗?” “当然,不过我得告诉您一件事,您的车上次损毁得比较严重,出了车前杠。大灯、发动机以外,驾驶系统也有一定程度的损坏,厂家帮您换了新的设备后发现有一款您的自用程序与新设备出现了兼容问题,所以没有帮您安装上去。” 韩疏阅不记得自己载入过什么自用程序,问工作人员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载入过吗?可是厂家那边给我的反馈是您的驾驶系统里原本有一款实况追踪软件,您仔细想想,这样的车辆追踪软件如果不是自己安装的话是很危险的,需要帮您报警吗,厂家那边应该可以作证。” 车辆追踪……韩疏阅想不出谁会要定位他的车,而且用过他车的人也非常少,有机会并且有能力在驾驶系统载入自用程序的人,韩疏阅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晚在酒吧里几乎凭空出现的陈徵,当时他还穿着宴会上的礼服,看起来一丝不苟,不像是来喝酒才偶遇的。 “暂时先不用,我先问问朋友确定一下,中午到店了再详谈。” “好的,那中午见。” 韩疏阅挂断电话之后浑浑噩噩地走到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眼睛盯着平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陈徵为什么要定位我的车?”和“陈徵真的会在脑袋清醒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开车撞到树上吗?”这两个念头同时在他脑海里浮现又相互纠缠,但又怕是自己想多了,导致他组织了很久的语言都没有想好该怎么问陈徵。 乐清上路过,看见他严肃的样子有点发怵,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水晶甲片上耀眼的反光算是替他找回了注意力。 “出什么事儿了让你这么烦恼?我的公司真的要倒闭了?” 韩疏阅白了她一眼,在平板上把昨天小林发他的合作计划总结调出来递给她看,说: “放心,只要乐江羽不报复你,公司一时半刻还倒闭不了。” 第25章 乐清上手指随便扒拉了两下屏幕就把平板合上了,一脸不屑: “笑话,就算他报复我sliverlamp也倒闭不了,他算哪根葱。” “sliverlamp如今这么稳健,你记得给我涨工资。” 乐清上把手里买了还没喝的果汁扔给他,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翘起二郎腿,双人沙发顿时被他俩占得满满当当。 “我听小林说你昨天留下来和乐江羽吃饭了,还见了metro国外的高层,聊得怎么样?” 韩疏阅拧开绿汪汪的奇异果汁喝了一口,被酸得牙疼,语气也冷了下来: “不怎么样,没说两句话我就走了。” “为什么?”乐清上很意外,韩疏阅最近在社交场合临阵脱逃的频率有点高,非常不像他。 “因为受了工伤,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给我涨工资。” 他话刚说完,手机又响了,乐清上抿起嘴唇对他做了个讨好的表情: “你接电话,我办公室还积压着一堆文件要签呢,我去看看。” 这次来电的人让韩疏阅有点意外。 “喂,凌锴?” “学长,我回海市了,江湖救急!”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元气阳光,和十几岁时没有什么区别。 韩疏阅高中毕业后一心只想斩断和文华的一切联系,自己打工买了新手机,置办了手机号也没有通知除了父母之外的任何人,但凌锴偏偏在他那个夏天最后一次被迫去廖医生的心理诊疗所时在诊所门口逮到了他。 一见面凌锴就开始指责: “学长,你也太无情了,怎么说我们俩也是革命战友,你怎么能说抛弃就抛弃!” 韩疏阅无奈,问他: “你想干什么?” 凌锴咧嘴一笑,露出明显的两颗虎牙: “不干什么,留你一个联系方式啊,我爸又给我定了什么高三开学模考目标,还不得仰仗你给我远程指导嘛。” 韩疏阅犹豫了一下,出言拒绝: “不留了,我不想再和文华有任何联系,你可以找你们班成绩好的学生帮你补习吧。” “文华是文华,我是我,你怎么偷换概念?再说我也不会让你免费给我补课,按市面上特级教师一对一的费用给你钱还不行嘛?” 提起钱,韩疏阅终究还是妥协了。他确实很缺钱,父母极力反对他回林市读大学,从而断掉了他暑假的一切生活来源,他不得不以积极配合治疗的名义借住在廖医生的诊疗所。但不管是回林市的路费,还是开学后的生活事务都需要钱,父母依旧没有松口,时薪高的家教工作他没有门路,仅仅靠在超市收银打工赚的钱只怕捉襟见肘。 他当时想着如果真的能见到陈徵,自己总不好太寒酸的。 韩疏阅就这样和凌锴交换了联系方式,不过自从凌锴考上首都的一所大学,后来又出国,他们一直没怎么再联系,韩疏阅甚至连凌锴的朋友圈都屏蔽了,只为了让自己不要在任何地方想起文华的三年。 只是凌锴是那三年里难得不算坏的回忆,韩疏阅还是对他充分保留了自己的耐心和善意,问: “你怎么了,救什么急?” “啊!我偷偷跑回国才发现被我爸停卡了,全身上下就剩下3欧和微信钱包里的27块8,现在在酒店门口吹冷风,好像一条狗。” 韩疏阅对他的自我形容不知道怎么回,又听见他说: “你放心,我不是找你借钱,就是现在真的很冷,我是穿着短袖从西西里飞回来的,我哪知道海市这么冷啊!车都打不起了,你能抽空来接我吗?” “……你在哪?” “四季酒店,就是时代广场旁边那个,” 果然是少爷,还真会挑地方住,韩疏阅腹诽了一句,又想到自己约好的那家4s店也那在附近,就对他说: “你出了酒店往左走差不多200米,过个红绿灯,有家马自达的4s店,跟店员说你是我朋友,就坐那儿等我吧,我20分钟到。” 这边挂了电话他联系4s店的店员说想提前取车,店员回复了说没问题,他便径直出发了。 韩疏阅到店时看见凌锴果然只穿着一件宽大的潮牌白t在沙发上坐着,脚边立着一个巨大的镁铝合金行李箱,他找店员拿了车钥匙,走过去用脚踢了踢正在打手游的人: “怎么突然回来了?” 凌锴抬头看是他,又低头继续手上的操作,无不烦闷地回答: “破逼博士念不下去,爷免费了!” 韩疏阅何止是一点惊讶: “你都念到博士了?什么学校啊连你这种博士都收。” 凌锴也不生气,手机传来三杀的音效,他附和韩疏阅: “就是说啊,这种花钱镀金水学历的博士有什么可读的,我老头子真是有病。” 接到凌锴也快中午了,韩疏阅开车带他去吃饭,在餐厅边吃边问他: “你手里人民币外币加起来就50块钱,打算怎么办?” 凌锴好久没吃到正经中餐,恨不得把盘子都舔了,嘴里塞满毫无形象,口齿不清地回答他: “先找朋友救济着吧,我那群狐朋狗友大钱没有,每个人给我凑两万还是能凑出来的。” 既然他能想到办法,韩疏阅也不方便再多问,沉默吃着碗里的菜,大脑又回到了凌锴来电前的愁思里。 凌锴注意到他表情不对劲,咽下嘴里的饭,问: “你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 韩疏阅下意识摸了摸脸,“很难看吗?” “也不是难看吧,就是很复杂,像个形婚十年的gay今天才发现老婆是男的一样,痛苦震惊里夹杂着一点庆幸。” “……”韩疏阅差点没忍住把刚上的滚烫鸭汤泼他脸上,缓了好久才出言讽刺:“你在意大利究竟学的什么能把脑子学到漏风?” 凌锴还是点头附和:“学欧洲文学史啊,谁学谁脑袋漏风。” 第 19 章 陈徵昨晚忙到通宵没睡,改好报告发给导师后再抬头,发现实验室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今天白天还有课,他看了眼时间,应该够回寝室洗个澡换套衣服再回来。清晨的校园很安静,走回寝室的路上陈徵被数据占据的脑子终于放空,腾出精力回忆韩疏阅昨晚的反常。 他当然察觉到韩疏阅对他简单解释的话语里含有保留,但这几年的相处,对方总是点到即止的态度陈徵早已习惯,他一早猜想到韩疏阅的高中生活应该过得不太愉快,自己的几次提起都被他避重就轻地带过。因为韩疏阅很明显抗拒交流的意图,陈徵就也不再勉强。 只是韩疏阅昨晚扑在他怀里发抖的样子实在让他心悸,思索了两秒,他拿出手机点开了metro的官网,在信息检索里输入了lucus king这个名字,页面跳出来一个年轻男人的照片,二寸的证件照旁也标注着中文名【金雨辰】。陈徵往下滑动翻看着他的履历—— 华裔,2017年进入metro欧洲管培营,2014年考入s国国立大学新闻学专业,2013-2014年就读于新加坡语言学校预科班,2010-2013年就读于c国海市文华中学…… 文华中学。 “小哑巴”。 这七个字同时出现在陈徵的脑海里,瞬间诱发了9年前他在某个私密bbs上看见这两个词的记忆。回到寝室后顾不上洗漱,他再次试图进入那个网址,却发现文华的bbs已经从私密改为了公开可见,并且如今首页的内容与其他普通高中别无二致。 新生求友、刷题求带、评选校花……曾经那些见不得人的暴力与下流不复存在。 黄仁杰被闹钟吵醒翻身下床,眯着眼睛走到洗手间把牙刷含进嘴里,刷了两下才意识到不对劲——寝室今早多了一个人。他走到起居室看见陈徵皱眉靠在椅背上对着笔记本沉思,吊儿郎当地倚着墙壁问: “你不对劲,今天怎么回学校这么早,而且大清早的怨气好重,和对象吵架了?” 陈徵懒得理他,倾身拿起书桌上的手机翻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电话第一遍没打通,他迅速拨了第二遍,这次铃声在快被自动挂断时停住了,听筒那头传来一阵迷迷糊糊衣料摩擦的声音,陈徵开门见山: “姜循,帮我一个忙。” 姜循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不到8点,又确认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陈徵,强行把一肚子起床气压下去,问: “什么事?” “帮我恢复一个bbs上所有被删除过的帖子。” 陈徵的指令下得言简意赅,姜循有点无语,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忙值得他清早给自己特地打了个电话来说,于是慢腾腾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问: “急吗,不急的话等我睡醒再帮你弄,你先把网址……” “门罗帕克现在不是下午吗?” “陈老板,我现在在林市,时差没倒过来,才刚睡下1个小时。” 陈徵默了默,毕竟是有求于人,不好逼得太紧,于是说: “我把网址发你手机上,重点是2010-2013年之间的所有内容,可以的话全部调出来发我,麻烦了。” 第26章 电话挂断的下一秒姜循的手机信息就弹过来一个网址,他点进去看了眼,最普通不过的校园论坛,内置防火墙对他来说脆弱得和卫生纸没什么区别,他直接关了机打算睡醒再看。 陈徵有些心绪不宁地上了一整天课,导师看他实在精神不济,昨晚的那份报告也查不出任何问题,便早早地让他回家休息了。陈徵下课后给韩疏阅发了信息,问几点去公司接他比较合适。 ——不用来接我,车已经修好,我自己开车回家。 他正想回复,韩疏阅又发过来第二条消息: ——今天有朋友来,我晚上要陪他吃饭。 ——什么朋友,我认识吗? 韩疏阅之前从未向陈徵提过自己有外地的朋友,他社交圈子简单,大学同学也几乎不联系,今天突然说有朋友来,陈徵不免多问了一句。 ——嗯,就一个高中学弟。 韩疏阅那边过了一下午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问陈徵关于车辆定位程序的事儿,中午吃完饭后凌锴那些狐朋狗友的接济款还没到账,他又不可能真的看学弟拖着行李箱流落街头,于是帮他垫付了一天酒店的房费,刚才凌锴兴冲冲给他打电话,说现在救济款已到,账上富裕,要把中午那顿请回来顺便还他钱。 他和凌锴约好了6点在城西的一家粤菜馆见面,这会儿人已经到了餐厅,原本想的是找陈徵的事儿能拖一时是一时,没想到陈徵那边回复消息过来: ——我可以一起吗?昨晚忙到现在只吃了一点面包。 “昨晚到现在?”韩疏阅看见消息惊叹他怎么会这么忙,陈徵身体是很好的,这几年也几乎没有生过病,但是再健康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怎么能既不吃饭也不休息。这里离海大并不远,他想了想,问凌锴: “我能多叫一个人过来吗?” 凌锴正拿着菜单研究着吃什么,头也不抬地说: “当然可以,我多点一人份的单就行,他有什么忌口吗?” 韩疏阅一边给陈徵发着定位和包厢号,一边说: “给他点一碗瑶柱海鲜粥,要双份蟹肉不加虾仁,一份东江酿豆腐,同样不要虾仁,豆腐不要油炸,蒸熟就行,再来一份荔枝柴炭烧牛小排,牛肉7分熟。” 听他一骨碌说完,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和埋头看菜单的凌锴同时睁大眼睛看着他,韩疏阅放下手机有点疑惑地看回去,问: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凌锴摇摇头,颇为内涵地说: “吃什么忌口什么都这么清楚,来的是你对象?” 韩疏阅喝了口茶清嗓子,等服务员记好菜单走出去后才回答: “确实是我对象……”眼看着凌锴一声“我操”就要说出口,他又立马打断解释道:“不过我们目前正在谈分手,总之情况比较复杂,他待会儿来了你少说话多吃饭就行。” 凌锴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一脸不太相信地看着他,又恍然大悟道: “所以你中午脸色那么难看还骂我脑袋漏风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吧,你老婆果然是男的。” 晚高峰开车会很堵,陈徵选择了坐地铁去那家餐厅。刚走进地铁杳无音信一个白天的姜循终于给他发了消息,内容是他俩一如往常的言简意赅,先弹出来一个网址,然后是一段话文字: ——这是那个bbs的镜像网址,我找回了建站以来所有的内容数据,节点是私密的,我会发你一个□□,你连接之后就能点开,里面从2010-2013年的所有帖子我已经手动放到前10页,希望有用。 陈徵扫了一眼内容,那边的□□就已经发过来了,他靠在地铁门边打字: ——谢了,我还想问,过去这么久了当时那些发帖人和回帖人的身份还能锁定吗? ——靠ip基本不行,通过10年前的移动ip很难找到人,但是这个bbs上的帖子如果要申请加精需要实名和学号认证,如果你要找特定的发帖人应该可以。 ——好的,谢谢,麻烦了。 ——开把游戏的间隙就给你把事儿办了,不麻烦。 陈徵看着消息笑了一下,他几乎能想象到姜循故意想要呛他的样子,没再回复,连上□□点开了那个网页。 早上陈徵在拜托姜循之前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经过一整天漫长的等待,他也认为自己一直在为这道心理防线添砖加瓦,但直到真正看到那个被跟帖了1000多条的照片楼时,陈徵才意识到,昨晚、或者说重逢的这四年多以来,韩疏阅一直在回避提及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帖子距离他大一时看到的所谓的2.0版本隔了整整两年,但两个版本的照片甚至有相同的背景,只是韩疏阅躺在地上的这几个影像里,墙上的窗户还没有人来封住。那应该是个很好的天气,窗外是湛蓝到令人心碎的天空,照片里的人紧紧闭着眼,病态的绯红从眼下染到了脖颈和锁骨,冰冷的地砖让他赤裸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十年前的手机拍摄像素有限,他瓷白的皮肤几乎要和地砖融为一体。 他在发烧,陈徵想,发烧了被扔在潮湿的地砖上一定很冷。拇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照片里17岁韩疏阅的脸颊,陈徵又在心里默默地对比了一下现在,好瘦,现在已经很瘦了,那时候比现在,甚至比初中还要再瘦一些,侧躺着能看见清晰的肋骨,突出的锁骨像嶙峋的山峰,15岁时白嫩可爱的腮边肉业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短短两年就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陈徵一直记得韩疏阅初三唯一的那次发烧,清晨窝在厚重软和的被子里,只露着小巧的脸蛋,整个人都烧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很可怜,但不会像照片里那样让他像被锥心一般痛苦。 如果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这是陈徵第一次允许自己出现这个念头。诚然,韩疏阅本人的意愿要高于他的意愿一千倍、一万倍,所以陈徵坦然接受他当初的离开,也接受他重逢后对于自己的保留,二十几岁的韩疏阅对任何事物都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表现出热忱,也总是露出随时可以离开任何人与事务的自若,陈徵有时候恐惧他的这份自若,但有时候也会庆幸。 最多偶尔可惜自己赤口白舌,何以写心。但不会有留在他身边更好的选择了,这个结论甚至不需要韩疏阅本人的同意。 韩疏阅看见陈徵被服务员带进门的时候,正在和凌锴聊他昨天下午遇到金雨辰的事儿。金雨辰高二受伤后又是很久没来学校,在高三开学没多久就出了国,但凌锴对他的印象还是很深,听见韩疏阅提起这个名字没忍住骂了好几遍“死变态”才解气。陈徵在他骂完最后一遍“死变态竟然还敢回国”后出现在了他面前,凌锴立即噤了声,然后看见韩疏阅摊手指着自己,有点尴尬地介绍: “这是凌锴,我高中学弟,今天刚回海市。” 然后又扯了扯陈徵的衣袖示意他坐下,向凌锴介绍: “这是我,嗯……这是陈徵。” 陈徵并没有直接坐下,而是越过梨花木桌子朝凌锴伸出右手,“你好,抱歉我突然过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他说话的语气礼貌又和煦。凌锴被他正式的态度弄得有点懵,忙不迭站起来回握住那只手,应着“你好你好,当然不打扰”。 服务员见人到齐了开始上菜,韩疏阅帮忙把给他点的粥盛到碗里递给他,低声说:“先喝碗粥垫一垫,帮你点了炭烧牛小排,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陈徵朝他笑了下,接了粥之后手还追过去捏他的手指,韩疏阅挣脱不及,整个指骨都被他捏麻了,两人的小动作看得凌锴在对桌直翻白眼。 韩疏阅不太饿,筷子只在那条东星斑上戳了一点尝了个味就放下了,心里又开始想车的事儿,陈徵见他兴致缺缺,问: “怎么不吃,要帮你剔刺吗?” 说完拿了桌上的公筷去夹鱼肉,韩疏阅连忙拦了一下,解释说不是,只是中午和凌锴在时代广场那吃了排骨煲,现在还没消化。 陈徵依旧我行我素地夹了一块鱼肚肉,对面闷头吃饭的凌锴感觉有人看着自己,抬头正撞上陈徵耐人寻味的目光。 “你们中午也一起吃的吗?” 凌锴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问自己,但陈徵的眼神让他产生了一种高中时被韩疏阅抽查作业时的恐惧,老实回答: “是,我中午兜里没钱,学长请我吃的饭。” 陈徵了然地点点头,又问: “你们高中关系很好吗?不同年级怎么会认识?” 凌锴求助地看了一眼韩疏阅,他有限的人生经验和相对简单的大脑还不足以处理这么复杂情况,结果韩疏阅也求助般地看着他。凌锴想到陈徵来之前,韩疏阅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嘴都不许提当年文华的那些糟污事儿,于是这会儿眼珠子和脑筋一起疯狂转动,取了个折中的回答: “嗯,还可以,就是后面寝室被分配到了一起,然后学长帮我补过课。” “这样。”陈徵侧过头对韩疏阅笑了一下,把剔好刺的鱼肉夹到他的碗里,语气有点调侃:“韩老师还真是桃李满天下。” 第27章 韩疏阅被他颇具攻击性的话噎了一下,有点恼了,双手抱胸靠上椅背,不肯拿筷子也不接招,梗着脖子说: “你不是饿了吗,再不吃粥凉了。” 陈徵又把碗朝他推了推,脸上依然有点笑容: “鱼也快凉了,乖。” 桌对面的凌锴又翻了个白眼。 他这顿饭吃得相当憋屈,但餐厅的口味确实上等,于是化憋屈为食欲,除了韩疏阅特地为陈徵点的两个菜,其他菜品和茶点几乎被他一扫而空。吃完他瘫在椅子里打了个嗝,喊来服务员买单,服务员款步走过来笑着回应: “不用了,刚才这位先生进门时已经买过了。” 她指的是陈徵。 凌锴又不好意思起来,念着明明说好我请客的,陈徵笑着说: “我们两个人都在,没有让一个小朋友买单的道理。” 凌锴听到他的话有点被看扁的不爽,求助韩疏阅: “学长,你说句话啊!不是你说我请客所以要吃贵的吗,怎么能让你对……对象买单?” 韩疏阅表现得很自然,不管是餐桌上的问话还是提前买单,陈徵的行为类似于公狮子的圈地盘,这是一种雄性生物的本能,倒是和感情因素关系不大。 他起身穿着外套,安慰凌锴: “没关系,在你回意大利之前有的是机会请回来,要我送你回酒店吗?” 凌锴想到刚才餐桌上陈徵的眼神,果断拒绝: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 韩疏阅也没强求,和陈徵并肩走出餐厅,他的车停在街对面的露天停车场,走过去只要一分钟。日子已经渐渐步入春天,今晚就明显比昨天更暖和一些,他问陈徵还需不需要回实验室,陈徵摇头,从容地坐上副驾驶,说: “直接回家吧,我快困死了。” 发动汽车,韩疏阅还是开了舒缓的暖风和副驾驶的座椅加热,此刻没有了凌锴存在的狭小空间让他出现了莫名的紧张,于是他问陈徵: “你要睡一会儿吗,现在路上有点堵,回家可能要一个小时。” 陈徵摇摇头: “现在不想睡,你陪我说说话?” 韩疏阅来不及想明白陈徵两句话之间的矛盾,就听见陈徵声音: “文华好吗?” 他没反应过来,车被卡在红灯的路口停滞不前,于是他转头去看陈徵,声音讷讷: “什么?” 陈徵也转过脸看他,漂亮的眉骨和眉骨下目光不似往常锐利,而是照出他沉沉的影子,眼波如梦,在黄昏朦胧的天光里闪烁着,太过暧昧,甚至让韩疏阅产生了被爱着的错觉。 “韩疏阅。”陈徵叫他的大名,“你高中过得开心吗?食堂好吃吗,宿舍条件好吗,比起附中的如何?老师是不是专业,同学相处得怎么样,是都像金雨辰那么讨厌,还是像凌锴这样可爱的朋友多一点,有没有遇见过喜欢的人……很久很久之前就想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吗?我一直都很想知道。” 第 20 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近周末,今晚回家的路格外拥堵,韩疏阅无法拒绝陈徵的眼神与询问,于是不得不将故事讲得很长。回忆里确实挨过几顿打,也遭受过持续的孤立与白眼,或许在十几岁的当口,在无数个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凌晨,韩疏阅是非常想要向陈徵哭诉这样的不公的。但十年过后,他却发现自己真的拥有这个机会时,第一反应竟然是粉饰太平。即便是昨天在重遇金雨辰后那样的失态,甚至出现了应激反应,此刻没用的自尊依旧支撑着他始终保持着体面。 毕竟陈徵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承载他的悲伤,以及那些早该被掩埋的过往。 重点描述了一下文华恶劣的学习环境,以及与最初的两个室友袁子铭和金雨辰之间的矛盾时,陈徵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姿态看着他。他在开车,余光瞥不见陈徵的神态,不愿意让气氛变得沉重,但又可惜自己实在算不上记性很好的人,整整三年里肯定也有一些不那么痛苦的瞬间,只是韩疏阅都想不起来了。唯一比较值得骄傲的可能只剩高二的那次运动会。 “……我为了那次比赛自己偷偷训练了一个月,最后不仅把3000米跑下来了,还得了个第三名,不过我错过了颁奖,学校后来还是给我补发了铜牌。” 他把前因后果删得一干二净,仿佛自己真的是心血来潮报名的长跑。 陈徵夸奖得也很真心实意:“这么厉害,奖牌还留着吗?我没在家里见过。” 韩疏阅讪讪笑了,诚实回答说没有,高中毕业时很多行李都丢了。 一个小时后车稳稳当当停在地下车库,他的回忆刚好也可以告一段落,把档位推到p档然后熄火,韩疏阅手里松着安全带,说: “我不希望你对我刚才说的话抱有同情、或者是类似于可怜的情感,你能明白吗?怜悯和爱情没关系,所以请你能理解我之前的回避,如果我在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会看起来像一种绑架。” 他自认为为今天的行程结了一个很好的尾,正准备下车,下一秒却看见陈徵一把拉过他刚放开的安全带,将他重新扣在座位上。 而副驾驶的安全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解开,陈徵上半身越过操纵台,一只手按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捏着他的耳垂,然后轻轻抚摸到脸颊。韩疏阅被他摸得有点痒,两个人的鼻梁骨都很高,陈徵俯身的姿态又很低,此刻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陈徵的呼吸扑在他的嘴唇上,有一股热意。他想躲避,但动不了,只能用手指抵着陈徵的肩膀,轻声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本来有问题要问我的,今天。” 陈徵说着话将距离又拉近了一步,他好像很喜欢韩疏阅的脸颊,到了有些爱不释手的地步。修长温暖的手指一直没从他的侧脸拿下去过,指腹柔软的皮肤像在临摹一件艺术品般粘在他的脸上,每走过一个地方都引起一阵绯红。 韩疏阅因为他突然的迫近大脑几乎不能思考,他们不是没有过情侣之间亲密的相处,但之前的陈徵从不会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压迫感,让他发出一阵陌生的战栗。 “什么问题?” 他脑袋一片浆糊,连呼吸都有些畏缩起来。 “问我关于你车上定位软件的事,今天你说取到车,但我发现无法查看你的定位,所以我猜你应该知道了。刚才吃饭的时候也一直心不在焉,你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在你的车上安装定位吗?”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很真挚,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温柔,但韩疏阅分不出心来观察他的眼睛,只能用快烧掉的大脑勉强处理着他话语里的讯息。 “我想问的,但是我猜,可能是你需要测评什么新程序才安装的,特斯拉的系统兼容性会比较低所以才选了我的车,对吗?” “不对。” 陈徵把额头抵在他的眉骨上低低地笑,掐他腰的手摸下去按开了驾驶座的安全扣,但依旧没有放开他。同时韩疏阅感觉到一双柔软湿润的嘴唇印上他的,后脑靠着颈枕避无可避,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 陈徵浅尝辄止地亲了几秒就放开他,现在他两只手都在韩疏阅脸上了,拇指贴合着鬓角捧着他的脑袋,手掌向中间微微用力挤出一点不明显的脸颊肉。被亲之后韩疏阅的眼睛还有些惊讶地瞪着,车库灯光昏暗,所以他的黑瞳仁散得很大,看起来有些少年的天真。 “不要做一些自以为是的猜想,你应该第一时间来问我,然后……” 又被亲了,这次陈徵没有刚才那么绅士,而是直接咬开他的嘴唇,还伸了舌头,微微闭合的牙齿被轻巧地舔舐挑开,上颚传来酥麻的快感,他的手指从陈徵肩上往下滑,然后在胸口停下,抓着衬衫无意识握紧,意识像喝了60°的威士忌一般从躯壳里抽离出来飘向太空。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韩疏阅自己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他的舌尖被勾出口腔,难以吞咽的涎液从无法闭合的嘴角流出来,沿着下巴几乎要顺延到喉结上。 直到车库内开来另一辆车,明亮的前照灯闪过眼睛才让他如梦初醒般地偏过头,大口喘息起来。 韩疏阅的吻技一向不怎么样,他和陈徵的吻从前大多点到即止,很少因为接吻产生窒息的感觉。手指依旧揉着陈徵的衬衫没有放开,胸膛不停的起伏,整个车厢内只剩下他剧烈的呼吸声。陈徵贴心地用手掌帮他擦拭着嘴角的口水渍,擦完后没忍住又在他侧过去的唇边落下一个轻吻,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 “然后我就会告诉你,因为我想知道你的动向,你在哪里、几点出门、几点回家,但是又怕给你造成困扰,所以未经你的允许在你车上装了定位程序。你可以骂我,我会道歉。” 韩疏阅把脸转过来看他,后知后觉到自己一直抓着他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指,淡蓝色的衬衫上留下一团尴尬的褶皱,他红着脸做无用功式地妄图抚平,隔着单薄的布料触摸到了陈徵的胸肌,又惹得自己脸红更甚,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一丝鼻音: 第28章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想要骂你。” 你当然做什么都可以。剩下这句他含在嘴里,没有说出口。 陈徵理所当然地从鼻腔发出拖长的一声“嗯”来,嘴唇再次贴上他的: “那再给我亲一会儿。” 韩疏阅下车的时候小腿还有点发软,差点没站稳,庆幸陈徵被车头挡住没有注意到,不然真的会很丢脸。 考虑到陈徵确实是累了,回家后韩疏阅让他先去洗澡,自己则待在书房的沙发上随便选了一部旅行纪录片看。起初他心里还一团乱麻,但几分钟后又把片子看了进去。韩疏阅从高中之后就很少旅行了,读书的时候没有足够的钱,工作之后又失去了足够的时间和兴致,想起上次离开海市特地去旅行还是两年前的春节,他们在李一鑫的怂恿之下去川西自驾游。 他最初是打算等陈徵寒假回家之后,自己单独做电灯泡和李一鑫以及他女朋友一块儿去的,但不知道为何这个计划被陈徵提前知道了。 小年夜那晚,陈徵加入了他们的旅行小分队群聊,问他们介不介意多一个人。当时韩疏阅为了年前能提前放假正在公司加班,群里的信息隔了很久才看到,等他发现时李一鑫已经满口答应了下来。 当时他和陈徵确定恋爱关系不到半年,韩疏阅还没有告知李一鑫这件事,他怕路上多少有些不方便,私信问陈徵: ——你今年过年不回家吗? 据他所知,陈徵每年年节都会林市三明两头跑,其实还挺忙的。 ——不回,我和我爸说过了,我妈那边也要和他丈夫小孩出国玩。 韩疏阅咬了咬下唇,继续打字: ——那你外公呢? 消息发出去三秒钟,陈徵的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韩疏阅有一点儿被吓到,赶紧走到楼梯间把电话接起来: “怎么了?” 陈徵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不过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的直接: “你不想要我去吗,是觉得不方便?” 韩疏阅用指甲抠着墙面,狡辩道: “当然不是,我只是问问。” “好吧,就当你不是。但是我想去,可以带我一起吗?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回三明陪外公过年。” 韩疏阅被他噎住了,马上回: “可以,愿意的,你今年寒假有多长啊?” “嗯……可以说服导师给十天假期。我听李一鑫说你们约好了腊月二十九出发,早上我去你家接你?” “好的。” “现在还在公司加班吗?” “马上准备回家了。” “那晚上开车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信息。” “好。” 韩疏阅挂了电话,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消退,有些懊恼自己这么久了还不能适应陈徵与他现存的恋人关系,在楼梯间兀自冷静了一下才敢回到工位。那时候他还没搬去和陈徵一起住,依旧住在父母的公寓里,只不过会给父母定期支付房租,公寓和海大距离二十公里,公司会相对近一些,但他们两人都比较忙,见面并没有很频繁。 过完春节之后陈徵说想从宿舍搬出来,外公给他的海市买了房子,空间比较大,问韩疏阅考不考虑搬过来。那时候尹律和韩律刚刚知道他在和陈徵恋爱,一怒之下让他从房子里滚出去,他正愁看房麻烦,权衡之下便同意了,不过坚持负担房子的一切水电物业等额外开销。 不过这都是后话。 腊月二十九那天,他们四个人落地康定机场后按照计划租了一辆空间很大的越野车往景区走,冬天高原温度低,所以路上的同行人并不多。李一鑫的女朋友许遥遥不会开车,自告奋勇地坐在副驾驶陪司机聊天逗乐,一路走走停停,车进山后司机从李一鑫、韩疏阅轮到了陈徵,几个男生给车胎绑好防滑链,韩疏阅正准备拉开后排的车门坐进去,却被陈徵叫住了。 “疏阅,你坐副驾驶吧,让他们情侣单独待一会儿。” 坐在副驾驶的许遥遥闹了个脸红,他没想到看起来一脸高智禁欲的陈博士还会有这么贴心的一面,顺从心意飞快地拉开车门跳下车钻进了后排。 韩疏阅耳朵也有点热,不过在车外边儿戴着帽子看不出来。陈徵上车后把羽绒服脱下让韩疏阅抱着,挂挡之前又朝他伸出右手,韩疏阅不解地看着他,犹豫了几秒又从后视镜观察了一眼后排正在贴贴的情侣,才敢把自己的左手递上去放在他手上。陈徵笑着捏了一下他柔软的手指,说: “把外套口袋里的眼镜递给我。” 陈徵近视度数不深,但开车的时候会戴眼镜,韩疏阅反应过来耳朵更红了,他刚才取了帽子,现在红耳朵就很明显。手忙脚乱了半天才从怀里的外套口袋里摸出眼镜盒,打开取出眼镜递给他,陈徵在拿眼镜之前还故意抬手捏他的耳垂,被韩疏阅用眼神警告后才放手。 一大早的航班确实很磨人,后排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很快睡着了,韩疏阅怕吵醒他们不怎么敢说话,但又想自己一直沉默的话陈徵开车太无聊,于是连了车上的蓝牙放歌听。 音响的音量调的比较低,他选了一个曲风舒缓的歌单,坐姿乖巧地抱着两个人的外套,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打节拍。陈徵突然开口说: “你还喜欢这个歌手啊?” “嗯?”韩疏阅脑子一下没转过弯,他和陈徵说话经常这样,明明自己智商也不低,但还是会被他三言两句就牵着鼻子走。 不过陈徵一般会很好心地解释,让他能跟上自己: “初中的时候,你说过你很喜欢他。” “噢……”韩疏阅想起来了,他十几岁时确实失态地向陈徵表达过自己对这个歌手的迷恋,点点头,“还可以,不过他现在出的歌没有以前好听了,我也没小时候那么狂热了。” 他本意只是闲聊,音响里播放的是十几年前的老歌,温柔的吉他与钢琴奏鸣曲在车厢中回荡,陈徵却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在高原待了一周,期间韩疏阅有两次比较严重的高原反应,分别出现在贡嘎雪山和鱼子西。他们先去的贡嘎雪山,那天到雪山时是下午三四点,李一鑫和许遥遥精力充沛一下就跑没影去取景拍照了,陈徵在自己的随行包里时刻装着他的药片和吸氧罐,陪他在车里休息。 车内的视野有限,他喘不上气又想探出头去看风景,陈徵没办法,落下越野车的梯子,把他从副驾驶上抱下来,托着他上车顶坐着,又从后排拿了毯子给他盖上。韩疏阅全程使不上力地任由他摆弄,手里握着氧气罐就像握着命门一般。最后陈徵也爬了上来,坐在他身后,两条长腿分开放在他的腿两侧,双臂交握把他圈在怀里,他有点不好意思,想要往前躲,被陈徵往后一扯,后背紧紧贴上了他的胸膛。 “别乱动,我怕你坐不住掉下去。” 被陈徵抱着后韩疏阅感觉罐子里的氧气消耗量明显增加了,没一会儿就挤不出来任何东西。陈徵拆了一瓶新的递给他,被他摆摆手拒绝。 “我好些了,攻略上说氧气不能一口气吸得太猛。” 陈徵点点头,把氧气罐插进一旁的背包里,抚着他的脸问: “确定好些了?” “嗯,不难受了。” “行。” 话音刚落,韩疏阅就感觉自己的脸被转过了90°,然后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上,雪山上的风把陈徵微长的头发扫在他脸上,冰凉柔软,和陈徵的嘴唇一样。 高原反应本来就会让人心跳加快,韩疏阅那一刻的心率大概到达了180,在被吻到缺氧晕厥之前他调动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推开了陈徵,却依旧不敢睁开眼睛,整张小脸憋得煞白。 陈徵赶紧把氧气罐给他拢上,神情既担忧又有点好笑,慢慢帮他顺着背,嘴唇贴着他的耳鬓轻语: “乖乖,不要憋气,呼吸。” 好像真的有点丢脸。 突如其来的一个温暖潮湿的拥抱打断了韩疏阅的回忆,陈徵从浴室走进书房,穿着棉质的长袖睡衣,头发只吹了半干,窝在沙发里用劲瘦的手臂抱着他,发丝贴在他的额角。 “在看什么?” “嗯,一个纪录片,好像叫《西南之蓝》。” 陈徵今天有点粘人,韩疏阅偷偷想,心情涌现出一丝复杂的酸涩,暗自责怪自己在车上说的话依旧有卖惨博取同情的嫌疑,但又因为可耻的贪恋,所以做不到排斥这样的亲近,不过依旧做了一次无用的挣扎: “你不去睡觉吗?昨天到现在熬了这么久。” “我也想看一会儿。” 好吧,韩疏阅只花了一秒就妥协了。纪录片确实拍得很好,主人公骑着一辆摩托车游历西南,古镇、山川、雨林、盆地在镜头里像悠长的诗歌一般缓缓奏响,他看得津津有味,蓦然靠着陈徵胸膛的肩膀感受了一股震动,是陈徵在说话。 “三明也是西南城市。” 是,韩疏阅当然知道,影片里的主人公还没有到达三明,因为靠近边陲的三明是他这趟旅途的终点。他也知道陈徵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是没有回应,只是安静等待着他继续。 第29章 “初三暑假约好的旅行你没有陪我去,今年能不能延迟兑现一下?” 韩疏阅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鼻尖扫过他的下颚线,漂亮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着他,陈徵也微微低头,四目相对,韩疏阅嗫嚅出一个“我……”字就被陈徵飞速打断: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妈和外公,那就不见,我们偷偷去也行。” 怀里的人垂了一点羽睫,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态来。 “好吧,你那安排时间,我还有5天年假,可以请。” 第 21 章 今年的倒春寒格外漫长,进入四月后海市才正式步入春天。为了在6月之前结束手中的项目,陈徵最近过得格外忙碌,在实验室待到凌晨是常有的事儿。 中午黄仁杰提着从食堂打包的盒饭风风火火地冲进实验室,将陈徵的两荤一素摔在他面前的桌板上。 “我说,你这也太废寝忘食了,怎么屁股粘椅子上了?” 陈徵没看他,兀自把盒饭往一旁推开,手指一刻没停地在matlab里输入着计算公式,出言讥讽: “你已经两周没有任何成果了,我不坐在这里帮你擦屁股你还能有去食堂吃饭的时间?” 黄仁杰脸皮厚根本不怕他激,装模作样地感叹: “with great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谁不说您是我们物理系的蜘蛛侠呢。大侠,记得吃饭,别把自己饿死了我不好跟你对象交代。” 陈徵听到他提起韩疏阅微微顿住手指,光标在屏幕里持续慢速地闪烁,他想到“对象”已经超过18个小时没有联系了,上一次讯息交互还是昨天下午发生的,韩疏阅问他会不会回家吃晚饭。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对话框里的最后两条消息是: ——今天不回了,最近项目有点忙,你自己好好吃饭。 ——好的,你也是。 他们对话的模式与频率都好像回到了韩疏阅提分手之前的样子,但这不是陈徵想要的。可惜陈徵也不太会闲聊,思索了一分钟才在输入框里打下一行字: ——午饭吃了吗?吃的什么? 韩疏阅放在餐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屏幕朝上,微信亮起的备注很明显,桌对面的乐江羽也注意到了。 sliverlamp和metro刚结束一场项目会,敲定了所有的合同细则,乐清上大手一挥在环贸港顶层餐厅定了一个商务包间,宴请两边项目组的所有人。包厢里西式的餐桌窄而长,韩疏阅出于礼貌在乐江羽落座后选择了他正面对的座位。 虽说他和乐江羽默契地将上一次晚餐的意外以及微信聊天选择性遗忘,但此刻脱离公事范畴后二人之间距离相距不过1.5米,韩疏阅依旧不太自在。 很大一个原因在于,他和乐江羽面对面看起来像是在照镜子。 如果说上一次在ctv的见面只是穿衣风格相似,那这次他们甚至连衬衫的品牌与款式都撞了,唯一的区别只有衣服肩部绣花的颜色。 韩疏阅当初看中这件衣服时冲着职场通勤的需求买了低调的黑色,但心里其实更喜欢另一款热烈的红色。绣花的纹样是花藤与花瓣从肩线缠绕至左胸处,红色的蔷薇自然要比黑色显得更具有生命力,而那件红色绣花的衬衫此刻就穿在乐江羽身上。 他还是戴着上次见面的那款表,穿着中规中矩的黑色亚麻休闲裤,发尾剪得更短,形状就像拿着韩疏阅的照片去找理发师专门打的版。十分钟前进入餐厅时就连乐清上都认错了人,朝着他的背影叫韩疏阅的名字叫错了两次才反应过来。 没有人喜欢被模仿,尽管这样说有点自负,但韩疏阅很难不认为乐江羽是在刻意模仿自己。他们自从互通微信后,韩疏阅隔三差五就能在朋友圈看见乐江羽发的生活照,而他的穿衣风格简直可以通过这些照片列出一条清晰的变化曲线。 不过从小严苛的家庭教育实在让韩疏阅无法直接开口质问,而且乐江羽如果回应一切只是兴趣突变的巧合话,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来辩驳的话。 “你不回消息吗?” 他陷入自己的思考太深,直到乐江羽用手里的叉子漫不经心地戳着前菜,笑意盈盈地问他。 “哦,回的。” 他解锁默读了一遍陈徵的消息,然后打开摄像头稍微抬高手机给对方拍了一张精致的前菜照片发送过去,打字: ——正在吃,melody请的。 ——你呢,吃的什么? 乐江羽注意到他拍照的动作,脸上的笑意加深,但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友好。 “你们好黏糊,午饭都要报备吗?” 韩疏阅放下手机叉了一个精致的小番茄吃,仗着双方合同签字盖了章,对乐江羽的态度也不那么郑重起来。 “只是日常的问候而已。” 其实一点儿也不日常,至少对于韩疏阅和陈徵来说,他们很少打听对方今天吃的什么,更遑论拍照报备。只是陈徵最近的态度让韩疏阅有点飘飘然了,他虽然怀疑乐江羽确实是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但没有谁规定白月光就一定永远皎洁。潮汐更迭、日月盈缺,乐江羽一走8年,陈徵没准真的开始放下了。 是以他说出来的话只是为了气一下乐江羽,毕竟他实在有点受够了对方三番两次的试探。 陈徵消息回得很快,也是一张照片,白色的桌面摆着一副一次性筷子和一个最常见的黑红色塑料饭盒,饭盒里的菜色看起来很一般,就两道荤菜里还有一道是陈徵不吃的西芹炒肉。 韩疏阅有些心疼地抿嘴,侧过身发了一条语音: “谁给你打的饭呀,怎么还有芹菜?要不我帮你再点一份外卖吧。” 因为只是一条语音的时间,韩疏阅并没有煞有介事地起身去包间外面发,但没想到乐江羽一点儿也不避嫌,听他说完话,突然问道: “他跟你说他不吃芹菜?” 韩疏阅还保持着侧身的姿态,注意力从手机移到他身上,想不通乐江羽怎么能问得如此理直气壮又没有礼貌,但还是好脾气地回答: “他从小就不吃啊。” “多小?” “初中的时候,他吃饭的时候会把菜里的香芹和西芹一根根挑出来。” “哦。”乐江羽拿起手边的红酒杯啜饮了一口,眉梢露出一丝愉悦,“他高中会吃芹菜欸,我们学校食堂的芹菜炒肉很好吃,我可没见他挑食过。怎么你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竟然不知道吗?” 韩疏阅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会不知道呢?可能是因为重逢以来,不管是外出吃饭还是在家里自己做,他从来都是主动替陈徵避开会出现芹菜或是其他一切陈徵曾经不吃的选项,他们家连速冻水饺都只有猪肉玉米馅的。 初中的时候住校只能吃食堂,陈徵吃不惯林市的口味挑食很严重,关于他的饮食习惯韩疏阅莫名其妙记得很牢固。大学毕业后再次相遇,陈徵再也没有出现过曾经一盘子菜能挑出半盘不吃的原料来的举动,韩疏阅会暗自开心是因为自己的体贴入微,倒没有想过,也没有问过,其实陈徵的习惯已经在他没有参与的岁月里悄悄改变了。 他想狡辩的,但是张了张嘴,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之前一直都不吃的,一口都不碰,我没想到,他也没说过。” 服务生站在乐江羽旁边正在为他上今天的主菜,乐江羽身体稍稍后倾为上菜腾出空间,眼神倨傲地看着韩疏阅,两边唇角向上扬起显得嘲弄,但语气在外人听来只是普通的调笑: “虽然只是件小事,但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后面这顿饭韩疏阅吃得食不知味,几道上等的食材都只稍稍动了几口,倒是乐江羽吃得心满意足,临走前还个人在店里办了张会员卡,充值了一笔不菲的金额。 吃完饭后两家公司的人就散了,乐清上体谅营销部最近加班太苦,特意给他们放了半天假。其他同事集体在马路边山呼万岁感谢老板,韩疏阅却看着陈徵一小时前回的消息出神。 ——不用了,饭是我让同学打的,海大食堂的菜卖相不怎么样但口味还可以。 ——改天你有空的话可以来学校,我请你尝一下。 不用改天了,韩疏阅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和同事道了别就匆匆开车回了家。最近升温很快,陈徵留在学校的衣服估计都穿不住了,这周他又一直没空回家,韩疏阅拿出一个小行李箱,帮他整理了些适合春夏穿的衣服,正好他爱喝的那个咖啡出了新口味,上次看见网购了两盒,到货后还没机会拿给他,也一起装进了行李箱里。等整理完一切也才下午三点,他给陈徵发了条信息: ——我下午要去一趟大学城,刚好帮你送点东西,一起吃个晚饭吧? 陈徵一直没回复消息,半个小时过后韩疏阅好不容易鼓足的劲消散了大半,在家里焦虑地和扫地机器人一起转着圈,为了分散注意力把床单被罩也扯下来换洗了一遍,好不容易挨到四点,手机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30章 韩疏阅一般不在工作和上课时间给陈徵打电话,做科研需要极强的专注度,他害怕自己的贸然打扰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只能打开聊天框再次发了一条语音消息: “你是在忙吗?那我去你寝室楼下等你可以吗?” 未免自己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韩疏阅发完消息就拎着箱子出发了。 路上相对通畅,他只花了不到40分钟就将车开到了海大门口,之前极偶尔的几次他来学校接陈徵下课,陈徵顺便将他的车牌号在海大的门禁系统里做过登记,于是他顺利将车开到了陈徵宿舍楼下面。 海大校园里栽种的行道树几乎都是十来米高的百年法桐,因为枝叶过于茂盛,春天抽芽时就能显得遮天蔽日起来。这会儿还没到下课时间,宿舍楼下没什么人,韩疏阅从车里走出来散心,深深呼吸着树下的空气,阵阵春风吹来远处的一丝槐花香,也吹来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 “韩……疏阅?” 那声音叫他名字的时候有不确定的停顿,或许是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三个字。 韩疏阅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个有些眼熟的男生,和自己差不多高,身型略胖一些,是陈徵本科和实验室的同学,之前来接陈徵时见过一两次面。 “黄……仁杰,是吗?” 他也略微拿不准对方的名字,不过见到男生马上点头回应,心下松了口气。 “你来找陈徵吗?他现在在实验室呢,你怎么不去那边等?” 韩疏阅有点不好意思,他回家时把那件和乐江羽撞衫的衬衫换下了,现在穿了件天空蓝的卫衣,把手揣在卫衣兜里,显得很青春,像大学里的本科生。 “我给他发消息了他没回,我猜应该是在忙,就先在这边等了。” 黄仁杰附和,“他今天下午确实很忙,别说今天了,这两周忙得连寝室都很少回,要不是我们实验室不许点明火,我都怀疑你对象在实验室里炼丹。” “你对象”三个字让韩疏阅微微脸红,他之前还不知道陈徵怎么向他的同学介绍自己的,这会儿看到人家如此直白,只能跟着微笑点头。 “我也是看他没空回家,给他送点东西过来。” “他还不知道忙到几点才会看一眼手机呢,你别在这儿干等,刚好我也要回实验室,带你一块儿过去吧,他看见你来了估计能从炼丹炉里出来一会儿。” 韩疏阅为他的形容忍俊不禁,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从善如流地跟着走了。 物理系实验室所在的教学楼离寝室不远,也就十分钟的脚程。黄仁杰是个话多且密的,一路上韩疏阅根本用不着找话题,那人就能一路聊到他插不进去嘴。 一路上多半是在吐槽陈徵住在寝室时起早贪黑断情绝欲的生活,附带一些个人主观色彩浓重的偏见: “要不是我们都确认他有男朋友,实验室的其他人还以为他在修什么无情道。想当初本科的时候我还帮不下二十个女生要过他的微信号,读博的这几年连路过的蚂蚁都要绕着他走。” 韩疏阅一路充当捧哏积极回应,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他们的实验室在三楼,这会儿到了下课点,有刚上完基础实验课的本科生从楼上下来,黄仁杰嫌学生们太吵带他走了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里长期弥漫着一股烟味儿,黄仁杰解释说经常会有压力过大的学生躲在这儿抽烟,经年累月的像是把墙壁和扶手都腌入味了。韩疏阅上次在马路边见到陈徵抽烟其实很惊讶,但当时正在气头上没好意思问,现在暗自忖度陈徵偶尔也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坐在阶梯上点烟的样子,光是想象都帅得令他眩晕。 这么想了几秒,似乎真的听见了陈徵的声音。最开始韩疏阅还以为是幻觉,直到身边的黄仁杰也停住了脚步。 陈徵在和人说话,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黄仁杰听不出,韩疏阅却非常熟悉,毕竟中午他们才一起吃过饭。 乐江羽突然出现在实验室门口的时候,陈徵正准备给自己续上今天的第四杯咖啡提神。连续的熬夜让他眼下泛着明显的青黑,今天早上出门潦草,没有打理头发,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也没刮,令他精致的脸上难得露出一副物理人常见的颓废来。 发现乐江羽的时候,他没有戴眼镜,眯着眼看了好久才认出来门口的人是谁,随即脸上带了一丝不解。 “陈徵,我们谈谈。” 乐江羽刚从公司过来,还是早上那副典型的韩疏阅式打扮,实验室里的两个女生之前只远远见过韩疏阅本人一次,还以为来的是陈徵男朋友,顿时停了手里的活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 “学神男朋友好漂亮,妈的,凭什么有人能爱情学业双丰收,不是说好寡王才能一路硕博吗?” “这就是学神为什么是神,不刮胡子都这么帅,今早我来实验室还以为这里坐了个什么后摇贝斯手,这气质哪像个学术狗。” …… 她俩正欲接着论,却听见陈徵冷着声音回了句: “我很忙,没空谈。” “我草,学神这是和他的漂亮男朋友分手了?” “妈呀你看那小帅哥的脸色,我怜爱了,这就是学神为什么是神,对这种美人都能这么冷漠。” …… 乐江羽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走,陈徵懒得管他,低头喝了口咖啡往自己的座位走去,却听见他说: “我今天见了韩疏阅,你不想知道我和他聊了什么吗?给我5分钟,我们谈谈。” 陈徵放下咖啡杯,走出实验室的门,乐江羽亦步亦趋跟着他进了安全通道,这个点没有来抽烟的人,很适合谈话。 “5分钟,你可以开始了。” 乐江羽轻巧地笑了一下,习惯性想撩一把额前的刘海,却忘了自己上周刚换发型,手指只摸到了空气。 “好冷漠,怎么8年不见变得这么凶,我都有点怀念高中了。” 陈徵双手抱在胸前,靠墙站着,眼神中泛着一丝困倦: “说重点,你见了他,然后呢?上次发给他的信息又是什么意思?” 乐江羽嘟了嘴,有些不满道: “我安慰安慰他而已,他还真找你告状啊,我还没说他骂我呢。” “是我骂的。” “什么?” “骂你傻逼的是我。”陈徵重重吐出一口气,低头按压了两下鼻梁来让自己提神,和乐江羽说话实在考验他的耐心,“你还有四分钟。” 乐江羽歪了歪头,“上次和他聊起你,他说你们准备分手,是真的吗?” “假的,而且我和他的事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乐江羽原本甜美的声线突然激动起来,他猛地朝陈徵走进几步,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只剩一臂宽。安全通道灯光昏暗,仅有靠近地板的绿色指示灯勉强照亮着视线,“我出国前对你说的话依然有效,既然事实已经证明你一直坚持的选择是错的,为什么不能考虑我?” 陈徵几乎被他气笑了,目光漠然地看着他的轮廓。 “你凭什么假定我的选择是错的?” “你扪心自问呢,你们的关系真的没有问题吗?陈徵,韩疏阅太不会骗人了,我和他说话的时候甚至只需要看看他的眼睛就能从里面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你们之间,有很大的问题。” 乐江羽的眼神笃定地像一只看见兔子的狼,但陈徵根本没关注这个,他有点想抽根烟,摸了摸裤子口袋发现是空的,只能作罢。 “所以呢?” “所以为什么不选我呢?”那份笃定在他眼中渐渐转变为疯狂,“如果你真的喜欢这款,我也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8年前我可能还不是你的菜,可难道我现在还不够像他吗?” 陈徵听完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从他身上扫过一遍,乐江羽被强光晃得眯起眼睛,听见陈徵笑了一声,语气讥讽: “东施效颦。” 乐江羽因为他着故意的举动和羞辱般的四个字有些愤怒,抢过他的手机将光线定格在自己脸上,努力瞪着眼质问: “如果不像,你刚才看见我的时候为什么会犹豫这么久?你敢回答吗?” “因为你在我眼里和路人没什么区别,而我刚好近视。”陈徵懒得和他玩这么无聊的游戏,收起手机提醒:“还有两分钟,但如果你一直只想说这些,现在就可以走了。” 乐江羽却依旧不依不饶,他杏仁般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睁大开始酸涩泛红,声音也随着光线消失低哑下去。 “陈徵,你觉得你爱的真的是韩疏阅吗?” “……” “他15岁就离开了你,22岁才回来,整整七年,够他妈全身上下所有器官的细胞都代谢一遍了,你留在原地演着情深似海的戏码,刻舟求剑都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陈徵这次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没有说话,直到乐江羽再次开口: 第31章 “况且,就算你爱他,你觉得他爱你吗?能有多爱?你连自己究竟喜欢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不敢告诉他,朋友圈发个照片还躲躲藏藏屏蔽他一个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和他谈个恋爱和条狗有什么区别啊?狗身上还挂个狗牌呢!我哪里不比他好啊?你就一定要这么贱?” “我不在乎。” “你说什么?” 陈徵绕开他走向通道出口,手指握着把手微微拉开门,门缝中露出一线日光,将他的身影切割成两半。韩疏阅静静站在半层台阶之下,听见他说: “我知道他不算很爱我,但他也不爱其他人,这就够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第 22 章 陈徵拉开门走出去后,乐江羽在原地愣了许久没有动,黄仁杰也呆站在原地,显然还未从刚刚亲眼目睹一场三角恋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反而是当事人韩疏阅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说: “我们先下去吧。” 黄仁杰走到楼下吹了一阵风才醒过神来,满脑子的情绪简直只能用震撼来形容。他虽然清楚陈徵看重他对象看重得不行,但作为旁观者亲耳听到了整个物院公认的高岭之花嘴里竟然说出了如此卑微的真情告白,这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站在他不远处的韩疏阅面上看上去还算镇定,但手其实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他稍稍握了握拳,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心的汗。 只不过这模样看在黄仁杰眼里就会被误以为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想起刚才陈徵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突然为自己的同学兼舍友不忿了起来,嘴比脑子快地秃噜出一句: “大一的时候陈徵主动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向我打听过你,这件事你知道吗?” 韩疏阅在卫衣兜里悄悄擦着手心,侧头露出哑然的神情。 “什么?” “他问我高中有没有一个叫韩疏阅的同学,还给我说是枝叶扶疏的疏,那什么垂阅的阅,这是你吧。” “嗯……” 黄仁杰转了个身不想看他,他俩这地方还算僻静,在两栋楼的连廊下边儿,说话隐隐有些回声,慢悠悠地荡进耳朵里。 “我当然不认识你,他当时跟我说他找的人在海市读寄宿高中,我就给他列了几个海市还不错的寄宿制高中的名字,结果他真的一个一个去找。他这种性格为了找你竟然主动去联谊,加从那些高中毕业的人的微信一个一个打听,结果因为联谊太多被人在学校表白墙上骂渣男海王,好几个学期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这些事你也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 韩疏阅原地静止了很久才找回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他感觉到自己张嘴回答了,但声音被风轻巧地吹散,谁也没听见。 黄仁杰有点懊恼,撸了一把自己的脑袋: “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反正我看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挺好的。” “不是的,我……” 他想挣扎着表达一下,但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来电显示着陈徵的名字。 “你已经在学校了吗?刚才手机开了免打扰,没看见消息,对不起。” 其实陈徵和他说话的声音远比和其他人说话时温柔得多,但韩疏阅从前一直都刻意忽略掉了。他此刻清晰地听见陈徵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音色有微微失真,但珍重的情绪其实被完整地表达着。于是他意识到十分钟前的自己还荒唐得像个作茧自缚的蛹,在一意孤行编织的刻板悲剧里演得全力以赴。 陈徵若是知道真相,估计也会把“傻逼”两个字送给自己。 他迟迟不说话,电话那头的陈徵有点慌了。 “还是你已经走了?我下次不会开免打扰了,对……” “不是。”韩疏阅在陈徵再次道歉之前打断了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走,我在你实验室楼下,你现在不忙的话一起下来吃个饭吧。” 陈徵下楼之后发现韩疏阅和黄仁杰站在一起,韩疏阅背对着他对黄仁杰在比划着什么动作,黄仁杰面色看起来有点尴尬地点头。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走过去将手放在韩疏阅的肩上轻轻搂住,头也朝身边的人靠过去,问: “在聊什么?” 韩疏阅转过脸对他露出笑容,鸦羽般的眼睛眯起来,牙齿稍稍咬着下唇,难得一见甜美又柔软的样子。 “没什么,刚刚在你们宿舍楼下碰到了,黄同学好心带我过来找你。” 黄仁杰见不得他们黏糊,鼻子旁边的神经抽搐了一下。 “路我指到了,不打扰你们谈情说爱,走了。” 陈徵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带着韩疏阅转身往食堂的方向走。海大理学院的食堂装修得十分宽敞通透,他俩在点菜区随便选了几个菜,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边吃边聊天。 韩疏阅观察着陈徵眼下的青黑,担忧地问: “你多久没睡觉了?” 陈徵还真的认真想了想,“还好吧,其实昨晚回寝室休息过,不过起得比较早。” “你指的休息过不会是3点睡6点起吧?” “……” 陈徵一沉默他就知道自己说的大概是对的。 “那你补充点维生素a。” 韩疏阅一股脑地往陈徵碗里扒拉着胡萝卜丝,陈徵没阻止他,但筷子落下尽力把胡萝卜丝送进嘴里时,显得很勉强。 “学会吃芹菜了,但还是不吃胡萝卜丝,对吗?” 看陈徵面上浮现出一层少有的心虚,韩疏阅撇撇嘴,把那盘清炒胡萝卜丝拉到自己面前。 “不爱吃算了,挑□□。” 这顿饭吃着让陈徵的心情从喜悦变成莫名的忐忑,后面韩疏阅拿手机回了一下消息就不怎么说话了。他今晚还是得睡在学校,吃完饭拿了行李后还需要回实验室把今天的内容善个后。韩疏阅没多干涉,只是让他保证自己在零点前必须休息,至少睡够7个小时。 整理好换洗衣服陈徵提着行李箱送韩疏阅下楼,天光这时已经大暗,宿舍楼前横着一条小路,路灯光在梧桐叶的掩映下也不甚明亮。路上还有些学生走过,陈徵捏着韩疏阅的耳垂,没有做更亲密的动作。 “你和乐江羽公司的合作什么时候能结束?” 韩疏阅现在非常不想听到乐江羽的名字,上前半步踮起脚堵住了他的嘴,鼻尖微微错开,呼出的气息像飞鸟的绒毛,轻轻扫过陈徵的侧脸。 他本打算见好就收,刚刚退开却被陈徵揽住腰重新撞了回去。陈徵的气息明显乱了,嘴唇追上来含着他下唇用力舔舐,韩疏阅有点痛,但没有拒绝,只是安抚地抬手摸他的侧脸,手指沿着清晰锋利的下颌线一路往上摸到眉骨,顺着眉毛的纹路轻轻按压,像在临摹他的骨头。 陈徵因为他的纵容得寸进尺,亲得越来越用力,让他不得不往后折腰,直到蝴蝶骨抵上车顶。 双唇吮到红肿发麻才被放过,陈徵的吻蔓延到下颚和耳尖,韩疏阅被他柔软的发丝搔得有点痒,这才轻轻推了一下身上的人。 “我腰快断了。” 本意是想让陈徵放开他,却没想下一秒他被腾空抱了起来。吓得他赶紧按着陈徵的肩膀,脸上带了点愠怒: “你干嘛?” 陈徵还装作无辜地歪了一下头,“帮你省力。” “……放我下来。” 陈徵不为所动,依旧保持抬头的姿势注视着他。韩疏阅很少有这样俯身观察陈徵的时刻,上一次可能还要追溯到12年前,对视了几秒后他想起在宿舍初次和陈徵说话的场景。 那时候他对陈徵的突然到来还感到不适应,所作所为貌似也没有非常友好,但不到15岁的陈徵那时候就镇定自若到好像一棵根本不在意周遭环境的青竹,兀自沉默而飞快地生长着。 他这么想着,再次低下头吻住了陈徵的嘴唇,这个吻蕴含着浓厚的缱绻意味,珍重到陈徵都不敢回应。 “我真的要回去了。” 他俩在楼下胡闹了太久,引得好几拨路过的学生不断侧目,韩疏阅怕陈徵明天又被人挂上表白墙吐槽,不得不出言打断。 脚虽然落了地,但陈徵的手像长在他腰上似的不肯放开。 “你把我也一起带回去吧,嗯?” 韩疏阅今晚还有正事儿,而且陈徵真的跟他回去了又得半夜再回学校,实在是折腾。他故作严肃地“啧”了声,严词拒绝: “不行。” 过了几秒陈徵还是先败下阵来,低头贴着他的发丝嘱咐了一句: “开车小心,回家了给我发消息,我会看。” “好。” 韩疏阅回家后给陈徵报了平安,然后换了套衣服又出门了。 车停在鹿山路酒吧街的一家清吧门口,他推开门走进去,目光环顾一周,看见了正冲他打响指的金雨辰。 金雨辰注意到他手里尚未收起来的车钥匙,拧开桌上的苏格兰威士忌倒了两杯,麦芽色的酒液顺着浑圆的冰球落入色彩迷幻的水晶杯里,他把其中一杯递给韩疏阅,脸上的笑容是非常适宜灯光氛围的轻佻。 第32章 “约我出来喝酒还开车?你有点没诚意啊。” 韩疏阅冷冷地看着他举着杯子的手,没有接,金雨辰也不勉强他,把被子重重放在他面前的玻璃桌台上磕出一声响来,又将自己的那杯一口喝下大半。 这间威士忌酒吧的酒很纯,老板之前因为工作和韩疏阅有过交集,因为性格相投这几年一直保持着朋友的关系——这也是韩疏阅把人约到这间酒吧的原因。 他不保证今天会发生的任何事,如果谈话不顺利,金雨辰或者他都有失控杀了对方的可能,那至少在熟人的酒吧他会稍微安全一点。 金雨辰端着一副熟练的姿态摇晃着手中的杯子,冰球撞击杯壁击打出清脆的玲珰声,他的视线肆无忌惮地从韩疏阅的手指一直侵蚀到脸上,嘴角始终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来了又不说话,我记得你高三不是和姓凌的那小子挺能说的嘛,见到我就哑了?”十米开外的舞台上在演奏经典的布鲁斯曲,他看着韩疏阅越紧绷自己就越放松,“不过小哑巴长得倒是比高中时更漂亮了,上次餐厅门口那个是你男朋友?” 韩疏阅皱着眉听他提到陈徵,用了很强的意志力才忍住不把桌上的酒泼他脸上。不愿和他浪费时间,他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夹,越过桌子扔进了他怀里。 金雨辰不解地接住厚重的文件夹,甫一翻开脸上的笑容就顷刻间化为乌有。 “这是你父亲名下所有公司最近5年的营收报表,以及你个人转移到s国的资产清单。其中你父亲作为法人的三个公司有两套营收账目,虚构合同金额超过20亿,你在s国至少也要两套非法所得房产,我说的对吗?” 韩疏阅冷静地抱臂看着他,他出门前换上的黑色衬衫材质硬挺,让他气质显得更为强硬。 金雨辰快速翻动了几页,红着眼从文件里抬起头,愤怒和惊惶让他的表情像一条被激怒的猎狗,脖子上青筋暴起,身体甚至不自觉做出攻击的姿态,激动到声音嘶哑: “韩疏阅,你他妈调查我!” 韩疏阅看着他失控,嘴角浮现一抹讥讽的微笑: “你如果上次不发信息挑衅我,不给乐江羽看那些肮脏的照片,给他机会用照片来威胁我,我也不会害怕到调查你,更不会发现原来你真的这么经不起查!” 半个月前韩疏阅在和凌锴吃饭时听他提起金家最近几年的账目不太干净。 “之前我们两家还有生意往来,他爸指着我们家赚钱呢,要不高中那次金雨辰受伤,我说是我捅的,他爸妈也不能这么就算了。但是这几年老凌都不和金家做生意了,我听老凌说他爸在离岸银行洗钱洗了好几十个亿,迟早出事儿。” 凌锴说完这一嘴也就忘了,韩疏阅却暗自动了查金家在国内账目的心思。 他想起了在当年林大读金融的宋笛霏,原本只想向她请教一下详细的委托查账流程,但宋笛霏恰好在港岛的一家国际顶级会计师事务所做审计,手里的外包资源也不少,听到他有委托,以一个香奈儿包作为报酬接了这单私活儿。 因为工作量太大,宋笛霏前天才把资料邮件发给他,邮件里还专门附上了一句话: ——账目大数目多,够这老头进去蹲几年。 韩疏阅原本还在犹豫,这些账目都没有经过金雨辰的手,报上去也最多没收他的一些资产。但如果用他父亲的前途作为威胁,他害怕直接和金雨辰撕破脸会遭到对方的报复,本想找一个折中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可今天晚饭时乐江羽给他发来的信息彻底击穿了他的底线。 ——之前吃饭的时候在lucus手机上看见了你的照片 ——他跟我说他高中的时候一直喜欢你,你知道吗 ——他说你侧腰的痣特别可爱,腿也很漂亮 ——陈徵知道你和别的男人拍过裸照吗? ——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 ——你觉得他会吗? 陈徵吃着饭听见他手机一直在震动,问: “谁找你,是有急事吗?” 他删了对话框朝陈徵笑笑,“没事儿,公司群里在讨论团建。” 说完转头点开黑名单列表,把上个月给自己发过骚扰讯息的人拉出来,编辑了一条文字发送: ——今晚9点blue blues酒吧,找你有事。 金雨辰死死盯着韩疏阅的眼睛,他几乎要不认识面前的男人,高中时的韩疏阅目光虽然也冷漠又倔强,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在冷漠中还露出如此盛气凌人的光。 “你想要什么,钱?要多少?” “不需要。”韩疏阅从桌上摸出他的一根爆珠烟点上,“你父亲洗钱又擦不干净屁股是你们金家的事,这份资料今天不是我将来也会有别人能查出来。我可以给你留善后的时间,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彻底滚出我的生活。” 金雨辰闻言顶了顶腮帮,“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站起身越过小巧的酒桌,俯身掐住了韩疏阅的脸: “你他妈的费这么大劲要求就这个?我说乐江羽今天突然找我要照片是为了什么,怎么,他拿照片去威胁你和你的小男朋友了?放心,我没发给他,你的小男朋友也不配看。” 韩疏阅被他碰一下都嫌恶心,捏着他的虎口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掰下来,夹着烟的手指把燃了一半的烟蒂捻灭在他手心。金雨辰被烫得即刻松了手,他捂着手心看见韩疏阅冲正气势汹汹走过来的高大男人摆摆手,然后站起身说: “照片你想怎么处理我无所谓,如果再次传播出去的话我会报警,并且在报警的时候顺便将这份100多页的账目也带去警局,你自己掂量就好。我提的条件依然有效,时限是三天,先走了。” 韩疏阅坐进车里后立即趴在方向盘上长舒一口气,缓了好几分钟才打开手机通讯录,静静看着自己和金雨辰的对话框。 讯息很少,只占了半个页面,除了今天发过去的邀约外,还有3月的两条: ——小哑巴,好久不见。 ——听说你和你男朋友住在锦南诗城,我在那儿好像也有一套房子,改天见个面? 他当时没有回复便直接将号码拉黑了,担惊受怕之余还颇为庆幸陈徵最近回家的频率很低,今天他再次将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心情更像从失去知觉的躯体上剜掉一块腐肉般,只剩下纯粹的轻松与痛快。 metro后续的合作事宜韩疏阅当了甩手掌柜,全部丢给乐清上和另一个主管,他给出的理由十分充分——因为本人和乐江羽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你执意让我跟,我就辞职。 乐清上当然不可能放他辞职,只好揽过活开始学着当一个不止会画设计图的勤劳老板。 韩疏阅乐得清闲,在陈徵被困在学校里昏天黑地的时候悄悄去了一趟林市,当天往返,没有通知任何人。 他回家的那天尹律和韩律都不在家,给他开门的是妹妹和保姆。 10岁的韩毓薇对他有点陌生,怯怯地喊了声“哥哥”后就再无多话,韩疏阅把给她带的巧克力礼盒拿给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就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房里翻找了一会儿又原样出来,小姑娘还在原地站着,保姆给他倒了杯果汁,他接下来喝了,本欲就这么走了,想了想还是俯下身同妹妹说了两句话。 “礼物可以拿去学校和同学分享,爸爸妈妈工作比较忙,你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要及时告诉他们,哥哥先走了。” 韩毓薇点点头,低声说了句: “哥哥再见。” 回海市后他又得寸进尺地在最忙的5月请了整整十天假,在乐清上的抓狂中把去年攒的年假都一起上报了。 得益于陈徵的魔鬼作息与效率,手里的两个项目都在5月收了尾,几篇一作论文在国际一线刊上发了好几轮,导师终于松了口放他走。 于是他们这次成功在夏天正式到来之前,坐上了去三明的航班。 飞机稳稳落地三明机场,南国的热浪在出航站楼的那一刻就裹挟着大片草木的清香向韩疏阅汹涌扑来。他摘下墨镜张开双臂妄图拥抱流动的空气,被陈徵一把抓过手腕带进怀里。 “你挡到人家的路了。” 韩疏阅扭头去看,身后路过了一个矮小的机场便民机器人。他觑了陈徵一眼,不打算和他计较,安静站在路边排队等出租车。 “酒店离机场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你可以先看看想吃什么,我们办完入住之后直接去午饭。” 陈徵在手机里把酒店附近的餐厅调出来给韩疏阅看,却被韩疏阅用掌心推开了。 “我们为什么住酒店?三明不是你家吗?” 他问得天真,陈徵脸上的表情却凝滞了,平日敏锐的眼神漫着不解与迷茫,但韩疏阅同时捕捉到了其中飞快闪过的一丝惊喜。 骨节分明修长的五指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收紧,几乎要勒出痕迹来。 “你什么意思?” 第33章 韩疏阅清清嗓子,拍开他的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陈旧泛黄、折痕无数的四叠a4纸,缓缓打开,他照着纸上的文字念。 “三明旅游攻略,第一天,和陈徵一起拜访他的妈妈和外公。” 第 23 章 陈徵外公的房子坐落于三明市区一处闹中取静的别墅群,他们此番到访的太过突然,出租车停在别墅花园门口的时候,外公也才扛着鱼竿提着鱼篓从湖边赶回来。老头儿眼神好,隔了百十来米就瞧见了外孙,还有他外孙身边一个眼生的男孩儿,遥遥地就喊起来: “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都不跟我提前说,也不怕吃闭门羹。” 陈徵往前几步去迎,韩疏阅也乖巧跟上,陈徵把他的鱼竿和鱼篓都接在手里,低头看了眼,发现那篓子里空空如也,老头儿就又埋怨了句: “刚到湖边屁股都没坐热就被你叫回来了,今天什么都没钓到。” “待会儿吃完饭再陪你去一趟呗。”陈徵和外公说话时语气亲近,不似平时,“先给你介绍一个人,韩疏阅。” 韩疏阅被点到名连忙出列,手指紧张地绞着裤子,僵硬地鞠躬: “外公好,我是陈徵的朋友,我叫韩疏阅。” “噢!”老头儿点点头,表示了然,表情冷漠嘴里却突然语出惊人:“你就是阿徵的对象吧。” 韩疏阅猛地抬头去看陈徵,一眼不可置信,转过身第一时间想要向外公狡辩,但想着自己此番来三明的目的,还是硬着头皮忍住了,承认道: “是,我是他对象。” 老头儿表情看不出喜怒,但没怎么拿正眼瞧韩疏阅,背着手走到大门口开了铁闸门,背对着两个年轻人说: “进来吧。” 陈徵拿着钓具腾不出手,韩疏阅拉着行李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进门,虽然这趟过来不是一时冲动,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承担一切后果,但真正到了这一刻,外公显而易见的冷漠还是让他心里止不住地难受。 行李箱滚轮在鹅卵石小路上磕出咔哒的声响,他低着头,想把鼻腔的酸意强压下去,没注意陈徵停了脚步,整个人满满撞到了他的背上。 陈徵没有手抱他,只能有语言安慰: “别难过,老头儿很喜欢你的,他在装。” 韩疏阅没一会儿眼睛就红得像兔子似的,抬眼和他对视,嘟囔: “我不信。” “真的,你看着吧。” 身前的人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嘴角扬起的弧度轻浅,但还是很大程度地平抚了他的不安。 外公指挥陈徵去把鱼竿和鱼篓放到后院库房里,又叫来住家阿姨上楼给他俩收拾出一间卧室来。韩疏阅把行李箱放在玄关处,人慢慢往里走,站在四面通透的客厅里看着陈徵离开的身影,尽管只有短短几秒却依然尴尬地不知道如何自处。 直到厨娘从餐厅里端出一杯茶来递给外公,又问他: “客人喝点什么呀?” “啊,没事我自己来,我喝水就好。” 韩疏阅找到救星般跟着厨娘走到餐厅,取了两个水杯倒水。厨娘热情地问他中午想吃什么,他不敢贸然点菜,正打算说随您安排就行,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陈徵自在地走到岛台边,从他手里拿过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水,对厨娘说: “做条酸辣鱼吧,他喜欢吃鱼。“ 厨娘在陈家工作十几年了,和陈徵非常熟络,偷偷跟他打趣东家: “你外公已经好几天都没钓到鱼了,待会儿吃饭他又要嫌弃市场上买的鱼不够新鲜。” 老头儿在客厅大声咳嗽了两下,朝餐厅的三人吼: “偷偷说我坏话我可都听见了,还有你们俩一直待在那干嘛,再聊下去还吃不吃饭了?” 韩疏阅闻言赶紧端着水杯出去,姿态谨慎地坐在了外公侧边的单人沙发椅上。别墅客厅大,组合沙发也又长又宽敞,估摸着即便是举办宴会,要坐十来个人也是坐得下的。可现在陈徵偏偏和他挤在一处,坐在他单人椅的扶手上,长腿一条曲着一条前伸,仪态很不端庄。 韩疏阅偷偷伸手拧他背上的皮肉,咬牙道: “你坐这儿干嘛?还不去外公那边坐好。” 陈徵不动,反手抓住他的手指,握在手心里牢牢控制住,他甚至都没转过身,背对着韩疏阅悄悄说: “那你又坐这儿干嘛,没给我留个位置。” “你去旁边坐呀。” “我不去。” “……” “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要说小话上楼去说!” 外公把自己的大茶杯放下,吹胡子瞪眼地看着陈徵。韩疏阅一下羞红了脸,心里想着这初印象可能真的要完蛋了,陈徵还是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放开了他的手,朝外公说: “你别这么凶他,他胆子小会当真的。” 外公不屑地哼了一声: “没有我现在唱红脸,哪有等会儿你妈过来唱白脸的份儿?” 老头儿话音刚落玄关那边就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两秒钟后穿着一身浅紫色的重工编织套装裙的陈女士,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步履灵巧地如同一只山雀飞了进来。 韩疏阅呆呆地看着这位山雀直接无视了沙发上的父亲,直直往陈徵的方向扑过来,他不敢再坐着,连忙站起身时刻准备等他们母子相拥叙旧结束后打招呼,可没想到陈徵的妈妈同时也无视了陈徵,直接抱住了自己! “哎呀,你就是阅阅吧,终于见面了,你真人可比照片还要好看多了!” 陈徵的妈妈和尹律差不多年岁,两个人都保养的很好,但气质却天差地别。一个凌厉果决,一个温柔明媚,况且尹律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抱过他了,所以此刻这位和陈徵有五分相似的漂亮母亲正抱着他,让韩疏阅几乎产生一种灵魂割裂的错觉,四肢僵硬不敢动弹。 他磕磕绊绊地从嘴里挤出四个字: “阿姨,你好。” 再无多话。 一旁看够了热闹的陈徵终于出手相救了,拉过他妈妈的手臂把两人微微扯开些距离,说: “你也太热情了,小心吓到他。” 一旁的外公听了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冷哼一声: “太凶会吓到,太热情也会吓到,这么宝贝你干脆把人揣口袋里别拿出来好了。” 陈徵还未说话,被陈女士抢了先: “爸爸,你怎么说话呢,别把我儿媳妇儿吓跑了,到时候你外孙要跟你拼命我可不拦着。” 老头儿被他们母子一唱一和地气到了,站起身往花园走,嘴里忿忿地抱怨: “真不知道怎么生了你们这两个孝子贤孙,还不如我院子里种的葡萄懂事,你们先享受天伦之乐吧,吃饭再叫我。” 韩疏阅怕外公真的生气了,想抬脚去追,但他的手还被陈徵的妈妈握着走不开,轻声叫着: “阿姨,外公这……” 陈女士挥挥手,让韩疏阅别管他: “这老头就这样,阿徵刚和你谈恋爱那会儿就天天让他把你带回家看看,两年前我去海市没见到你,回来了可是被他数落了一顿呢,现在见到孙媳妇儿本人倒把架子端起来了。” 听她提起两年前的事儿,韩疏阅顿时羞愧起来,他抬眼偷偷瞟了一眼陈徵,陈徵也在看他,二人目光交错,陈徵朝他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用口型说: “我说过的,我妈妈很喜欢你。” “阿姨,对不起,那次是我……”他低下头正准备诚恳道歉,陈徵突然插嘴:“他当时确实有个项目忙不开去出差了,我们俩那时候都很少见面,而且你那次也来的太突然了,谁能接受这么突然见家长。” 陈女士转头朝儿子的肩背狠狠拍了一巴掌: “那你也不能让我一等等两年吧,我都怕哪天方纬稼把女朋友带回来了我还没见到我大儿媳妇。” 陈徵回家之后比平时活泼很多,接他妈妈的话接得非常快: “方维稼才13岁,你担心的也太早了。” “早什么早,现在13岁谈恋爱的小孩不要太多,你一个整天泡实验室的人懂什么?”陈女士骂完儿子,转身又马上变了脸,对着韩疏阅笑意盈盈地说:“我们阿徵嘴巴是笨一点,也没什么浪漫细胞,天天就知道跟一堆物理数据和理论打交道,但是人还是很好的,阅阅你可别嫌弃。” “不……不嫌弃。” “哎呀别站着啦,来和阿姨坐这边。” 陈女士拉着韩疏阅坐在另一方的双人沙发上,陈徵挤不进去,看他俩聊得兴起也不在意自己,转身去花园找外公了。 虽然爸妈都姓陈,但陈徵其实是跟妈妈姓的,这是陈守拙和陈允之离后外公灌输给他的观念。外婆过世得早,就留下他妈妈陈允之一个女儿,后来外公终生未娶,一直和女儿相依为命,将独女如珠如宝地富养长大。 但陈允之不爱念书,大学没毕业就嫁给了当时正在三明检察院基层工作的陈守拙。陈徵三岁时陈守拙因为工作安排被调往林市,那时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不太融洽了,后来二人起诉离婚,陈徵被判给了母亲,往后十一年,陈守拙在陈徵的记忆里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第34章 直到他初二时,陈允之再次准备谈婚论嫁,恋爱对象是个比她小8岁的年轻男人方国明。陈允之和他爱得干柴烈火仿佛一刻都不能分开,两人私自定了终身,结婚前却被男方家庭极力反对。方家介意陈允之的年龄,更介意她家里有个姓陈的孩子。 事情闹得难看,那会儿陈老头也发了脾气,说什么都不许陈允之再和方国明在一起,父女俩天天在家里吵得不可开交,陈徵晚上写作业都不得不戴着耳塞。 后来被家里软禁的方国明从他家高层的窗户翻出来,摔断了一条胳膊来和陈允之见面,夜晚两人在陈老头种的葡萄藤下相拥而泣,恰好被上完竞赛补习班的陈徵撞了个正着。 陈徵看着平日里笑语嫣然的妈妈因为不被支持的爱情天天以泪洗面,思索了一个晚上后翻出陈守拙的电话号码,给从未主动联系的亲生父亲打了个电话。 去林市的决定是背着妈妈和外公做出的,年少的他认为解决问题最简单快速的方式就是去除问题本身,而他,这个姓陈的小孩,就是问题本身。 方家无非是认为若是陈允之再生一个孩子,那这个姓方的孩子在母亲这边肯定得不到和陈徵同等的待遇,而只要陈徵离开,所有顾虑便迎刃而解了。 陈守拙因为他的来电而大喜过望,飞速为他办好了转学手续,甚至同时办理了户口迁移以及新的身份证,让他顺利在那年9月底入学了林大附中。 陈允之和方国明的婚礼因为陈徵的行为推迟了一年,这一年里陈允之想过要和方国明分手,两人分分合合纠缠许久,最终在陈徵初三的夏天,他们还是结婚了。 原本陈徵告诉陈允之6月底他会带一个同学回三明参加他的婚礼,但陈徵迟迟没有回来。陈允之在电话那头听到了一向冷静早慧的儿子显露出记事起从未有过的慌乱,彼时年仅15岁的陈徵还尚未明白那慌乱的缘由,他只是无措地向陈允之重复着一个问题: “妈妈,为什么会有人突然消失在你所认知的世界里呢?” 陈允之为陈徵再次推迟了婚礼,直到那年8月陈徵回到三明,她看着年少的儿子形单影只地出现在三明机场,母子俩久违地拥抱在了一起。 虽然很少能见到陈徵,但陈允之还是敏锐地猜测到了他的性取向,只是陈徵这些年一直保持单身,让她无从证实。 直到两年前,她意外得知陈徵恋爱了,对象果然也是个男孩。 熊熊燃烧的慈母之心让她夜晚无法安眠,陈老头也急得不行,这对父女原本以为陈徵真的要和物理过一辈子了,这下感情生活终于有了着落,谁都想看看韩疏阅的庐山真面目。 在父亲的怂恿下,陈允之买了去海市的机票,她知道如果提前通知陈徵说想看儿媳妇,十有八九会被拒绝,那就不如直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直到飞机落地海市机场她才拨通陈徵的电话,陈允之算盘打得响,那天是周末,儿子和儿媳妇肯定在一块儿,她就简单见个面、包了红包就走。 可惜她那次没有见到韩疏阅,陈徵一个人开车来机场接的她。 陈允之又一次在机场见到了形单影只地儿子,这次没有温馨的母子相拥,她把自己十几万的包一把摔在陈徵身上,怒气冲冲地质问: “我儿媳妇呢,藏着不让我见?” 那□□质硬挺,五金配件硌得陈徵胸口生疼,他表情不善,拉开车后门把包用和陈允之相同的手法丢在后排,解释说: “他出差了,不在海市。” 陈允之根本不信: “你明明昨晚朋友圈还发了他做饭的照片,那可是在你家里!” 陈徵面不改色地扯谎:“今早刚走的,你也不早说。”说着帮她拉开副驾驶的门,“走吧,我带你逛街补偿你白跑一趟。” 韩疏阅当然还在海市,他只是太害怕了,当陈徵告诉自己他妈妈已经到了海市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给自己想了一个拙劣的加班借口,装模作样接了一个根本没人打来的电话,连家居服都忘了换就要出门。然后被陈徵追上来抓着手腕堵在玄关,他依旧害怕得浑身发抖,陈徵抬手轻轻揉着他颤抖的唇瓣,安抚道: “你不想见的话就算了,别躲,我不带她回来就好。” 韩疏阅不看他的眼睛,也不说话,把头扎得低低地,几乎要将自己缩进一个壳儿里。他不想让陈徵产生不好的想法,也不想表现得太不礼貌,胡乱为自己解释: “不是,不想,我是怕,怕她不喜欢我。” 陈徵笑着摩挲他的脸颊,他们都互相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有时候语言能表达的东西很少,陈徵不知道韩疏阅听懂了多少,他记得自己当时很肯定地告诉韩疏阅: “她会很喜欢你的。” 不过也许他阐述的事实,在韩疏阅听来只是一句随口的安慰话,做不得数。 陈徵踱步到正在给葡萄藤除虫的外公身边,一言不发地跟着老头,也不上手帮忙,只是看着,他在等老头先开口说话。 果然没一会儿老头就忍不住了,问他: “人家这次怎么同意跟你回来了?” 陈徵眼神中露出“你终于问我了”的满意,实话实说: “是他自己要来家里,我本来打算偷偷回来不通知你们的。” 老头剜了他一眼: “人家就是同意和你回趟家,又不是同意和你结婚了,你有必要吗专门来我这现眼。” “急什么,迟早同意。” 老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 “你和你妈真是一个德行,有情饮水饱,你妈是个脑子笨的,读个大学都读不明白,你这么聪明怎么也栽了?” “陈家基因好呗。” “……” 老头打完除虫药,去一旁的水池边洗手,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陈徵: “那孩子家的父母你见过吗?人家能喜欢你吗?” 陈徵思考了半晌,点头: “算见过吧,还是在林市读书的时候见的,不喜欢,但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他爸妈。” 老头终究还是没忍住呼了他一脸水,骂道: “臭小子,瞎说些什么呢!人家爸妈不答应,你打算怎么办?” 陈徵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对外公扯出一个笑来: “我没瞎说,他的事他自己做得了主,我想办法让他答应就行。” “哼,答应,你上次去瑞士,大半夜的让你妈帮你参谋买钻戒的事儿我可听说了,戒指呢?我可没见到你对象戴着。” 第 24 章 四个人简单吃完午饭后,陈允之公司还有事先走了,外公去库房重新拎起自己的钓具。尽管刚才在餐桌上韩疏阅一个劲儿地夸厨娘做的鱼好吃,他老人家却还是有点不满意。 “那湖里现钓起来的野鱼才好吃呢,你等着我下午钓两条回来,晚上我们再吃鱼。” 老头儿言出必行,一刻都待不住地出门了,陈徵帮阿姨整理完餐桌追出来: “不是说好我陪你去钓鱼的吗,不让我去了?” 司机已经把车开到花园门口等着了,老头儿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只传来一个遥遥的声音: “每次带你去钓鱼都准没好事,我才不带你。” 韩疏阅刚刚从洗手间出来,走到陈徵身边,听见外公的话没忍住笑了: “什么叫每次都准没好事,看来你钓鱼的事故很多。” 陈徵没应,只是牵起他的手把他往楼上带。 刚才吃饭的时候阿姨已经帮他们把箱子拿到楼上卧室去了,现下刚好借着整理行李的名头,他想和韩疏阅两个人单独待会儿。 收拾出来的卧室就是陈徵小时候住的那间,这个房间原本毗邻着书房,外公在装修的时候特地将两处打通了,只做了个简单的推拉隔断,隔断收起来时,使得卧室的空间和采光都显得无比敞亮。 韩疏阅好奇地环顾四周,发现陈徵从小的气质就非常简洁直接,缺少童心。枫木地板,简单的铁艺单人床做了加宽,看起来睡两个人问题不大,四开门的储物柜和衣柜,自带一个独立卫浴。隔断另一边的书房看起来东西多一些,但其实也都是书柜和书桌,连椅子都只有一把。 软装虽然都是简单实用的设计,但韩疏阅在家居设计行业从业几年,还是能一眼看出原材料的贵重,才能让所有陈设过去二十年都还依旧完整如新。 陈徵在他身后进来,反手关上了门,韩疏阅听见了落锁的声音,回身去看他,有些奇怪: “锁门干嘛?” “两个阿姨还在,不方便。” 他刚想问就清个行李箱有什么不方便的,陈徵就拽着他坐在了床沿上,准确来说,是陈徵坐在床沿,他侧坐在陈徵的腿上。 韩疏阅有点惊诧,不过没有从他腿上起来。床沿硌腿,他扭着腰也有些不舒服,于是自发地在陈徵怀里转了个身,将两条腿分开,换成了跪坐的姿势。 第35章 “刚才阿姨有给我讲你小时候的事。” 韩疏阅声音很轻,像在哄骗谁那样,语气甜甜的,又有点黏糊。 陈徵用唇瓣轻轻贴着他的下巴,呼出来的气息让韩疏阅觉得炙热滚烫但又难以抗拒,也不舍得抗拒。陈徵说话的声音比往常低了一些,问他: “都讲了些什么?” “说你为什么去林市的事,你从小主意就好大呀。” 韩疏阅其实在方才听故事的时候就开始心疼了,硬生生忍到现在才吐露出来,笨拙地学陈徵往常安慰自己的样子去捏他的耳朵,倒把自己弄得鼻子酸酸的。 陈徵听出他的沮丧,在他侧脸印下一个吻,语气坦然: “去林市不好吗,不去怎么认识你呢?” “可那个时候你才多大呀,14岁。”他越说越难过,原来陈徵14岁就会一声不吭地为了爱重的人做出这样大的让步,他一边羡慕陈徵对自己人生的掌控力,一边又心疼他太过于懂事。如果自己15岁的时候也有这样的能力就好了,这样他和陈徵就不会分开了,高中时待在陈徵身边的人不会再有别人,只有韩疏阅。 “那你15岁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这是陈徵第一次问他关于当年离开的事,之前陈徵从未怀疑尹秀林说的每一句话,毕竟他对于母亲所有的想象都来自于从不对孩子撒谎的陈允之。不过今天早上,从韩疏阅在口袋里掏出那份陈旧的三明旅游攻略开始,陈徵才终于愿意思考这十二年间被他大意忽略过的真相。 韩疏阅因为他温柔的语气而泛起汹涌的委屈来,美好的设想像泡沫,摸一下就碎了,而真实又痛苦则需要花费十年的时间才能一点一点吞咽入腹。他将所有苦难消化殆尽,才生出足够的勇气,以及得到足够的运气来回答这个问题: “我15岁的时候,在想怎么可以和你在一起。“ …… 韩疏阅被陈徵抱着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还有点生气,“你别摸了。” 陈徵听到他说话,笑着用鼻尖去顶他的脸颊。 “怎么从床上下来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刚才不是挺能撒娇的吗?” 韩疏阅抿着嘴躲他,脸努力绷着: “等下还要和外公一起吃晚饭的。” 陈徵用浴巾把韩疏阅裹起来暂时放在床上还算干净的地方,打开行李箱替他找干净的内裤。 “衣服你穿我的就行,在衣柜里自己挑。” 韩疏阅穿好内裤,坐在床上抗议: “我不要,等下外公看见了怎么看我啊。” 陈徵走上前来俯身捏他的脸,韩疏阅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干净,染着一层薄薄的粉色,把平日里略显冷漠的五官衬得娇气极了。 “能怎么看,当孙媳妇看呗,我的老婆。” 韩疏阅最终还是拗不过陈徵,认命地去翻他的衣柜。这扇衣柜里几乎都是一些夏天的衣服,都是陈允之在陈徵回三明过暑假之前替他提前准备好的。她不太喜欢陈徵总穿一些黑白灰的休闲款衬衫,显得老气横秋的,按照她的心意挑的衣服多是潮牌设计款,和陈徵在海市的那个衣柜风格相去甚远,但穿在韩疏阅身上倒也不显得突兀。 他选了一件最简单的深蓝色字母印花短袖和黑色5分工装裤,换好后挨挨蹭蹭挪到正在帮他收拾脏衣裤的陈徵身边,看着陈徵将衣服裤子翻折好塞进洗衣机里,问他: “你之前每年夏天都会回三明吗?回来都干些什么呢?” 陈徵把洗衣机的门合上,调好洗涤模式,机器发出嗡嗡的运转声,他转过身把贴在自己身边的韩疏阅从蹲着的姿势拉起来,低头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露出了一个略微满意的眼神。 “高中和本科的暑假会回来,大概待一两周,也不干什么,就是每天陪外公钓鱼,或者和我妈去爬山。”他说完顿了一两秒,接着补充了一句,“不过高三的暑假没回来,在林市一直待到了海大开学。” 韩疏阅微微仰着下巴,被他俯身抱住了。陈徵的下颌贴着他的肩膀,双臂交握拢在他腰后,声音闷闷的: “等了两个半月你也没回林市,我还去了你妹妹的周岁宴,不过没见到你。” 这话陈徵说得轻巧,只当个普通的往事回忆了一番,就像和陪妈妈爬山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却让韩疏阅的声带忽然像被刀割过一般疼,令他莫名尝到了一股铁锈味,气血上涌糊住了嗓子,半晌只发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嗯”声来。 他们出了洗手间又在书房黏糊了一阵儿,梨花木的嵌入式书柜里摆了很多韩疏阅在海市的家里都没见过的物理学期刊和书籍。他抽出一本朗道的《场论》,看向正靠在书桌上看他的陈徵: “你小时候就看这么专业的书吗?” 陈徵把他连人带书拽过来,拉到两条腿之间夹着,捏着他的手指翻了翻那本明显陈旧的《场论》,语气闲适: “特别小的时候当故事书看的,后来长大了再看才能看出点不同的东西。” 韩疏阅被他卡在怀里,撇撇嘴有点酸地说:“我小时候的故事书都是一千零一夜。” 陈徵觉得挺好的,揉捏着他的真心实意地手腕夸奖: “山鲁佐德拯救万千少女的浪漫故事,难怪你长大了之后和她一样聪明又勇敢。” 韩疏阅觉得他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裸露的小腿和他穿着牛仔长裤的小腿贴合纠缠,牛仔裤的布料硬挺粗糙,蹭得他有点痒,想往后退出去一些又被拉着手拽了回来,书脱了手砸着陈徵弯曲的大腿又落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动。 陈徵根本没管那书,他们现在差不多高,嘴唇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脖颈微微往前一伸就能亲吻到韩疏阅的唇瓣。韩疏阅的小臂一下脱了力从两人胸前滑下来,打翻了桌上的笔筒。金属笔筒和里面的中性笔顿时摔了一地,他吓得从陈徵怀里弹出来,红着脸俯身去收拾。 有只中性笔的笔盖和笔杆分了家,韩疏阅捡起来才发现笔尖的滚珠刚才摔掉了,黑色的油墨漏出来不少,沾在了他的手心上。那笔杆看起来也有些年岁了,杆上原本蓝色的印花被磨去了大半,连品牌名都无法辨认,不过韩疏阅觉得有些眼熟,拿在手里转了转。 陈徵把其他笔和笔筒收拾好放回原位,扭头就看见韩疏阅拿着那只笔问他: “这是不是我的笔呀?” 若是放在以前,韩疏阅即便是认出来了,也只会猜想是陈徵恰好喜欢和曾经的自己用同一个品牌的笔,但是现在,他想起陈徵在安全通道对乐江羽说的话,问话的时候便暗自带了几分笃定的自信。 陈徵不置可否,只说你当时箱子放不下,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他初三离开寝室时确实送了陈徵半盒中性笔,笔是进口品牌,书写很流畅而且质量很好,一般日常的磕碰绝不可能摔坏漏墨,除非这只笔真的放了太多年。 韩疏阅感到惊讶,“半盒笔也就5支吧,你用了这么久还没用完呀?” 说着话,那只收藏了12年又被原主人意外摔坏的笔漏出更多的墨水来,陈徵叹了口气将笔从韩疏阅手中抽出来扔进垃圾桶里,沉默着带着韩疏阅去洗手。 清香的洗手液在手心挤出绵密的泡沫,韩疏阅仔细清理着指缝的墨渍,听见陈徵延迟很久的回答: “这个笔后来停产了,那个品牌也没有再生产同款替换芯。” 陈徵的声音带了一丝丝委屈,比刚才提起自己在林市等了两个半月时要委屈得多。韩疏阅不敢看他,兀自打开水龙头,冲出的水流顺着掌心流到手指,指腹被清凉的水柱冲得酥酥麻麻的,他扎着脑袋小声做出赔偿承诺: “对不起嘛,回去之后帮你挑新的。” 陈徵向他确认了一下承诺细则: “你买吗?” “……我买。” 没过一会儿阿姨来敲门,说是外公回来了,今天真的带回来了好几条鱼。 韩疏阅赶紧拉着陈徵下楼,看见厨娘挑了一条大小适中的鲈鱼,和外公商量着清蒸还是红烧,厨娘说清蒸鲈鱼鲜美,外公说红烧鲈鱼下饭,正争执不下,俩人瞧见了韩疏阅,一齐扭过头来问: “小韩爱吃什么口味的?” 韩疏阅不好意思地抿唇,看见那鲈鱼被钩子吊着还活蹦乱跳的,不自觉往陈徵身后躲了躲。 “清蒸吧,陈徵喜欢豉油清蒸的。” 厨娘乐颠颠地应下进了厨房,外公有点不服,但看了眼外孙一副坦然的样子也只好作罢。 晚饭餐桌上只剩下三个人,陈徵给韩疏阅挑着鱼刺问对桌的外公: “明天可以去园子吗?你给我留辆车呗。” 陈老头儿抬起脸,眉头皱出一个川字。 “大夏天的去园子里干嘛,又是蚊子又是虫子的,想吃山竹我明天让司机送两筐过来,你带小韩去点年轻人玩的地方啊。” 陈徵哼笑一声,把剃完刺的鱼肉沾好了酱汁夹进韩疏阅的碗里。 第36章 “他想去看,城里来的小孩没见过结果子的树,好奇。” 陈老头嘴里嘟囔着“这有什么可好奇的”,还是掏出手机给果园的经理发了条语音消息,说自己外孙明天要过去一趟,让他好好接待。 韩疏阅全程埋头吃饭不敢吭声,陈徵刚才给他洗衣服之前从他裤兜里翻出了那张幼稚的“三明旅游攻略”,第二条就明晃晃写着——逛陈徵家的山竹园。 他想抢来着,但当时衣衫不整,往前扑了一下就被抓起来贴着皮肉摸得手脚打颤,只能任由陈徵仔仔细细地将“攻略”阅读了一遍,读完还折起来收进了他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外公说到了正午院子里太热了,晚了蚊虫又太多,想去的话早点最好。韩疏阅在陈徵的吩咐下穿好了透气的长袖长裤,在裸露的脖颈和手上涂满了防叮咬的药膏,整装待发的二人刚刚坐上车,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的号码陌生,但归属地又熟悉得刺眼。 ——林市。 他犹豫了两秒,接起电话,听筒里瞬间传来小女孩抽噎的哭声。 “哥哥,哥哥……是你吗?” 韩疏阅眉心一跳,心沉了下去。 “毓薇?” 第 25 章 “是我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呀?你能不能回来一下?爸爸他……呜呜呜呜……” 韩疏阅不自觉和陈徵对视了一眼,安抚哭泣的妹妹: “毓薇,你先不要哭,告诉我爸爸怎么了?” “爸爸他……他今天早上送我上学的时候,我们刚出门,然后突然有个叔叔过来,拿着刀把爸爸砍出血了呜呜呜,爸爸流了好多血……哥哥我好害怕。”小女孩一边解释一边打着哭嗝,听得韩疏阅心惊,连忙问道: “那你打120了吗?先把爸爸送医院。” “打了,我打过了,保姆阿姨陪我一起把爸爸送来医院了……可是爸爸真的流了好多血,哥哥,爸爸不会死吧,哥哥我好怕……” 听到人送到医院后韩疏阅稍微呼了一口气,扶了扶前额,才发现自己鬓角不知不觉流了一阵冷汗。 “那妈妈呢?” “妈妈上周去国外出差了,我刚才给她打电话,没有人接。哥哥,你可以回来吗?我真的好害怕。” “好,别怕,哥哥马上回去,你们在哪个医院?” “我在……我在中心人民医院。” “嗯,毓薇,你先让保姆阿姨带你去安静的地方喝点甜甜的奶茶,不要害怕,哥哥到了给你打电话,这是你的手机号吗?” “是保姆阿姨的,我之前在妈妈手机里看见你的手机号,悄悄背下来了……” “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韩疏阅脑子还有些麻,扭头刚想对陈徵说些什么,却看见陈徵已经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了。车厢安静,刚才他和妹妹的通话陈徵听了个七七八八。 “最快去林市的航班70分钟后出发,顺利的话中午12点就能到医院,我上楼去拿衣服和证件,票已经订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机场。” 为了节省托运的时间,陈徵只用一个随行包装了两套换洗衣服,把身份证件放进包包夹层里,下楼后他看见韩疏阅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坐着,于是将随行包扔进后排座椅上,拉开驾驶座的门钻进车里,俯身抱住了他。 “别担心,救护车来得很及时,会没事的。” 感觉到韩疏阅在怀里点了点头,陈徵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安抚的吻,便立刻发动汽车出发了。 中午11点45,韩疏阅站在林市中心人民医院门口打通了保姆的电话,接电话的依旧是韩毓薇,她原本在门诊大楼偏厅的休息处,听见韩疏阅的消息像一只小狗般朝大门直直冲了过来,一头撞进了韩疏阅的怀里。 韩疏阅弯腰把妹妹抱起来用臂弯托着,看见小姑娘漂亮的粉裙子上还沾着猩红的血迹,难受得眼眶发热。韩毓薇漂亮的大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细嫩的胳膊抱着韩疏阅的脖子,担惊受怕了四个小时后窝进哥哥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哥哥抱着人轻声细语地哄着,陈徵看了他们一眼,走到小姑娘身后追上来的保姆身边询问具体的情况。 “刚刚手术已经结束了,韩先生现在被送进了icu,说是要观察24个小时,如果情况稳定就能转到普通病房。唉,真是造孽哟,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怎么在小孩子面前动手,把薇薇吓得小脸都白了,裙子上都是血直哭着上楼来找我,给我也吓得魂飞魄散的。” 陈徵听完回头又看韩疏阅,他们离得并不远,韩疏阅当然也听到了,眉头皱得更深,手指按着小姑娘的后颈心里一阵心惊肉跳。医院大厅人多眼杂,陈徵不好上前抱他,给了韩疏阅一个安抚的眼神,对保姆说: “我先去把费用缴了,您给我带个路吧。” 保姆连忙点头:“欸,好好好。” 保姆转身之后陈徵还是忍不住上去捏了一下韩疏阅的耳朵,低声嘱咐: “别害怕,去icu那边等我。” 韩疏阅抱着还在哭泣的妹妹点点头,总归没刚才抖得那么厉害了。 去的路上陈徵问伤人的嫌疑人抓到了没,保姆对韩家的大儿子都不熟悉,更是没见过陈徵,看陈徵对韩律师这么关心,还以为他是韩家的堂表亲戚,说话也没那么拘谨了。 “哪里抓得到哦,那个短寿的不知道在地下车库里蹲了多久,一大早车库没有别人,捅完人就跑了,幸好是还有点良心没伤到薇薇。不过我来医院之前听到警察说车库里有监控,应该也跑不了多远,抓到了该给这种人判个死刑!” 陈徵没接话了,走到缴费台让保姆帮忙报了韩律师的个人信息,付了欠缴的手术费,还额外往就诊卡里充了几万块钱。 保姆看了眼时间,说回家给他们做了饭再带过来,想要把韩毓薇叫醒一块儿带回去,但小姑娘扒着韩疏阅死活不肯离开。 “不要,我想和哥哥待在一起。” 韩疏阅摸了摸她的脸颊肉,对保姆面前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来: “算了,就让她待在这里吧,晚上再回去休息。” 韩疏阅先到了icu外边的医生办公室,韩毓薇不肯下地走,他就只好抱着人和医生谈话。五十多岁的医生摘了眼镜坐在办公椅上自下而上地打量了年轻男人和小女孩一眼,问: “你是直系亲属?” 韩疏阅朝医生点头示意: “都是,我们是韩东民的儿子和女儿。” “你爸爸手臂大动脉和腹部的刀伤血都已经止住了,因为失血过多我们给他输了一个单位的血,后续需要观察排异反应。其中腹部的那刀伤得比较重,伴有肝脏破裂的情况,可能会引起血肿,所以要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icu不需要陪护,但是转移到普通病房需要人照顾,家里就你们两个吗?” 韩疏阅沉默了几秒,他不清楚父亲从icu出来之后母亲能不能赶回来,倒是韩毓薇放开他的脖子瓮着鼻子告诉医生: “还有我妈妈,她在回国的飞机上了。” 医生点点头示意知道了,让韩疏阅留了个自己的联系方式,对他们说可以先回去休息一下,病人有特殊情况或者从icu出来之前医院会再联系他们。 走出医生办公室,韩疏阅问妹妹: “你打通妈妈的电话了?” 韩毓薇点头: “在哥哥你到之前打通了,妈妈说会尽快赶回来,但是从那边回来要转机,可能需要20个小时。” 等陈徵处理完费用问题回来时韩毓薇已经在韩疏阅怀里睡着了。他走上去,低声问: “累不累,我帮你抱一会儿?” 韩疏阅摇了摇头,敛着眼皮问: “阿姨呢?” “回家做饭了,你一早上什么都没吃,回家吃点饭吧。” 他感觉不到饿,但陈徵和韩毓薇应该也没吃饭,在icu外面待着也是徒劳,还惦记着毓薇裙子上的血,于是让陈徵开车把她送回了家,小姑娘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等保姆做饭的时候韩疏阅稍微带陈徵逛了逛自己的家,这套房子是父母在他小学时买的大平层,即便韩毓薇出生了家里的面积也是够用的,装修格局也和最初没什么变化。但这十来年里家具倒是换过两轮,比如餐桌就和韩疏阅上一次坐在这里吃饭时的餐桌不一样了,从石材换成了木质的,桌角还做了防撞处理,应该是在韩毓薇出生后不久换的。 他越逛越觉得家里陌生,自己的卧室也几乎变成了一个灰蓬蓬的仓库,和陈徵的房间列在一起真是相形见绌。不过好在保姆很快做好了饭,喊他们出去吃,也结束了他的尴尬。 韩毓薇还未从上午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一定要粘着哥哥坐,陈徵无法,只能坐到桌对面去。小姑娘吃不下,韩疏阅给她盛了虫草鸡汤,哄了好久才喝下去半碗。陈徵在桌上不说话,也没怎么吃饭,韩疏阅哄妹妹的中途用余光瞥他,发现他一直拿着手机在发消息。 第37章 等小姑娘终于肯拿着勺子自己喝汤了,他才得空关心陈徵: “你有事要忙吗?” 陈徵直接将还亮着屏幕的手机递给他,界面停留在他和陈守拙的聊天记录。 ——今早长林壹号d座地下车库有一桩持刀伤人案,你知道吗? ——知道啊,人刚刚抓到,正在送审呢,听说被害者是个律师,我还没打听出来是谁呢,你怎么知道的? ——被害者是我男朋友的爸爸,人抓到就行,没事了。 ——等等!你男朋友的爸爸?韩东民啊?! ——嗯。 ——要我去医院慰问一下吗? ——不需要,人还在icu. ——那等情况稳定了我带着东西去看望一下。 ——不必了,他们不见得想见到你。 ——…… 陈徵想给韩疏阅看的重点是“人刚刚抓到了”,但韩疏阅的眼睛却盯着“我男朋友”四个字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你爸爸也知道呀?” 陈徵不解: “他们检察院知道这个案子挺正常的。” 韩疏阅脸上漫出一层羞窘,妹妹就在身边他不好表达得太直白,换了个说辞解释: “我是说我们的关系。” “他迟早会知道的,没有一直隐瞒的必要。” 陈徵只给了他这样一句简单的答复,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当初他对着陈守拙出柜时检察长惊天动地般的震怒。陈守拙从未对两个小孩动过手,那天却失控到拿酒柜上的摆件砸陈徵的脑袋,连继母和弟弟都被吓到,一人抱着他的一只胳膊去拦他。 陈守拙的第二任妻子和陈徵的相处向来客气又生疏,那天也忍不住对陈徵大叫着让他给爸爸道个歉: “陈徵,快跟你爸说句对不起,就说你刚才都是小孩童言无忌的,难道你还真的想挨顿打吗?” 陈徵擦了一把眉骨上被木雕麒麟砸出来的血迹,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没必要。” 陈守拙被气得不轻,一把撇开妻子,上来揪住他的衣领要给他第二下,巴掌高高扬起,到底是没有打在陈徵脸上。平日里意气风发、刚刚升任检察长的陈守拙难得露出一丝颓然来,他看着半张脸流着血依旧神情淡然的儿子,越看越觉得难以捉摸。 “陈徵,你二十岁了,我不会真的拿这件事当童言无忌,但我必须告诉你这条路不好走。你太聪明了,从小就和普通人不一样,我知道你不会在乎普通人的眼光和对你的看法,我也不会替你在乎这个,但你能保证对方也不在乎吗?你能保证你喜欢的人不会突然突然结婚生子吗?这件事本身就很难,有可能一辈子也遇不到一个和你心意相通还能白头偕老的人,我不想你后悔。” 脸上的血越流越多,已经顺着鼻梁与眉骨的凹陷处滑到了眼睛里,陈徵红着一只眼睛,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他抽了两张纸徒劳地擦了擦,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嗓子: “我没有多余的选项。” 陈守拙看他铁了心,以为他已经有了男朋友,认命地锤了一下桌子,说: “那你把人带回来我看看,给你把个关。” 陈徵沉默半晌,语气从冰冷转换到无奈。 “还没找到,不知道去哪儿了。” “……” 尽管韩毓薇百般请求,韩疏阅还是没有在家里留宿。晚饭后他把筋疲力尽的妹妹哄得睡着,便和陈徵将车开到医院附近的酒店里开了一间房,简单洗漱后也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韩疏阅一睁眼就听见了陈徵讲电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起来不像是中文。他们开的是普通的套间,卧室与客厅之间隔音不算太好,陈徵那边的被窝还热着,应该是刚刚起床。他穿了拖鞋走到门边,陈徵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算法模型我一周前已经通过邮箱发给了你们新任cto,我以为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 电话那头似乎提出了异议,令陈徵回答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一丝愉悦的嘲讽: “搭建出现bug是你们的技术问题,如果实在无法解决你也应该找姜循而不是找我,andriy,你不会被他拉黑了吧?” 那边又说了些什么,短短几秒后,陈徵就同意了对方开出的条件: “好吧,我可以帮你游说一下,但我不保证结果。” 全程的英文通话没有持续多久,韩疏阅走到客厅时那边已经率先挂断了电话,陈徵听见脚步声转过来吻他。 “早饭想吃什么?” 韩疏阅被早安吻亲得晃了神,一下忘了刚才想问的问题。 两人洗漱后简单吃了个早午饭就去了医院,保姆刚才打来电话说今天韩毓薇已经恢复正常去上学了,让他们不要担心。韩疏阅原本希望韩毓薇多休息两天,但陈徵说学校里和同学老师待在一起会让小孩子更轻松,他心里认同便没有再坚持。 中午的时候韩东民各项指标正常,被推出icu换进了普通的单人病房,只是人还昏昏沉沉的,醒过来几分钟就又会睡过去。来查房的护士说这是失血过多加上连了镇痛泵的正常状况,让他们不必太担心。 一下午他们都坐在病房的陪护沙发上,韩疏阅翻着一本时尚杂志,发现身边的人一直在回国际邮件,他看了一眼,满屏都是英文,但对方的邮箱尾缀又不像是来自学术期刊。他想把陈徵的注意力拉回来一点,拽着那人的衣角仰头偷了一个颊边吻,略带歉意地说: “对不起,害你前段时间忙了这么久,结果在医院陪我休假。” 陈徵侧头一下撞进了他水汪汪的眼睛里,直接无视邮箱里刚刚跳出来新信息,凑上前继续讨吻。 韩律还在几米之外的病床上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病房门也只是虚掩着,韩疏阅哪敢这么放肆,按着陈徵的脸想把他往外推,但他还没来得及推开陈徵,下一秒那扇浅绿色的门率先被推开了。 尹秀林为了方便赶路换了一双平底鞋,走起路来没有往常清脆的脚步声,门内的两个人都没有听见有人来了,就这样保持着腿挨着腿、手贴着脸的暧昧姿势与她正式碰面。 第 26 章 韩疏阅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对面着尹秀林意外又冰冷的目光,他脊背不自觉地打了个抖,而后背上传来一个温热的触感,是陈徵轻轻摸了摸他,也随他一起站起身来。 “妈妈。”、“阿姨好。”两声问候前后响起,尹秀林带着一脸忍耐的表情对他们点点头,径直走向了躺在床上的丈夫。 或许是因为妻子的到来,韩东民真的再次慢慢睁开了眼,尹秀林连忙按了医护铃,护士进来拉起帘子为他做了个基础的身体检查,几分钟后从帘子内走出来,对病房里的人说: “病人目前状况稳定下来了,可以开始吃些流食,明天早上去做一个肝脏mri,看看伤口情况。” 尹秀林一一点头应下。 等护士出了门,韩疏阅还站在原地,正犹豫着和母亲聊一聊还是直接和陈徵离开,毕竟母亲不一定想看见自己,而他在这里待着也说不上舒服。还没踌躇出个结果,尹秀林先开口了: “疏阅,你去食堂帮你爸爸打包一份流食回来。” 她只叫了韩疏阅的名,话里要支开他的意思就很明显了,韩疏阅担心地看了陈徵一眼,陈徵对他笑笑,俯身和他咬耳朵: “放心,没事的。” 韩疏阅刚想说他放心不了,尹秀林看他俩拉拉扯扯的便又催促了一声:“还不快去,怎么干什么都磨磨蹭蹭的。” 陈徵目送着韩疏阅出门,走上前用一次性的纸杯给自己和尹律都倒了一杯水,又去床尾将韩律的床头摇高,并不宽大的病房里顿时显出一副三方会谈的派头。韩东民手背上的留置针头还挂着水,人也没什么精神,静静地看着陈徵,大致弄明白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尹秀林将手里的纸杯放在窗台上,开门见山地说: “我和他父亲都不同意你们的关系。” 陈徵点点头,表示早就有所耳闻。韩疏阅几乎不向他提及自己的家庭,在海市工作的这几年也极少回家,两年前的春天他急着从父母的房子里搬出来,让陈徵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一些。 “我没有一定需要您和叔叔同意的理由,但是阅阅会在乎你们的态度,所以我才想和您谈谈。” 尹秀林被他语气中露出的漫不经心刺痛了,露出一抹歇斯底里的疯来,韩疏阅这十来年冥顽不灵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耐心。 “好,你不在乎我们,那你的父母呢,他们同意吗?同意自己的儿子当个见不得人、连婚都结不了的同性恋?” 陈徵微微扯起的唇角,慢条斯理地解释: “他们同意,我妈妈见过阅阅,很喜欢他,没有人会不喜欢他的,阿姨。” 尹秀林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言论,她捂着脸陷入了苦闷的回忆,往常精致的盘发在赶来医院的路上有些许散乱,微卷的发丝从发包中落下来遮住小半张脸,她尖着嗓子问: 第38章 “你有考虑过韩疏阅吗?“ 她问完之后没有等陈徵回话,将额前的碎发挽至耳后,再抬起头时眼睛已经红了。她没有化妆,眼下青黑明显,细看能在眼尾和嘴角看出明显的皱纹,年过50的尹律头一次在外人面前显露出几缕憔悴来。 “高中去海市的决定是我替他做的,也是我强迫他离开林市的。他大学要回林市读,我最初不太同意,但他回来之后也没有在我眼皮子底下和男生谈恋爱,更没有联系你,那几年你们不是都过得很好吗?我们一家人都快过上正常的生活了,为什么你要再次出现?他一碰见你就跟丢了魂一样,爸爸妈妈家庭什么都不要了!我让他从房子里滚出去他也一声不吭就走了,为什么你要让他变成这样?” 只能说尹秀林一连串的诘问是有效的,陈徵的心脏如同掌心的纸杯一般悄然被攥紧,痛得他几乎直不起身,而同时大脑荒诞地像第一次认知到光子的海森堡。 “正常?他高中三年所承受的无休止的折磨和霸凌在您眼中叫做正常吗?他遭受校园暴力只能睡在厕所里的生活也叫做正常吗?您看不见就是正常的?” “只是一个心理诊所!我不——” 病房门被一脚踹开的声音打断了尹秀林的辩解,病床上的韩东民面色比方才更苍白了两分,房间里三个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了站在门口韩疏阅身上。 “刚刚问过护士了,医院食堂的流食只有米汤,我怕不够营养所以点了一份鱼羹外卖,大概半小时后到,妈妈等会儿辛苦你下楼去拿一下。”说罢他将目光移到脸上愠怒未消的陈徵身上,继续道:“我今天先走了,之后需要帮忙可以再联系我。” 韩疏阅转身走出去两步后陈徵才追上来,他主动去拉韩疏阅的手,却被毫不留情地一把甩开,再拉再甩,两人步频都快,没一会儿就纠缠到了医院门口。这个点医院门口的出租车很多,韩疏阅随便拉开了一个车门坐进去,关门时门框却被陈徵的手抵住了,他瞪了陈徵一眼,不肯放手让他进来,但司机已经转过头来问他去哪了,这里车流拥堵他不好耽误人家时间,妥协地松了把手报出酒店的地址。 陈徵和他一起回酒店的路上坐在车里倒是规矩,但是房门刚被刷开就反拽着胳膊把人抵在了门板上。韩疏阅手背在身后被他锁着,肩膀也被他另一只胳膊从后环绕上来抱住,陈徵摁他的力量很大,但没让他感觉到疼。 灼热的体温和呼吸从背后传来,陈徵的气息就喷在他的左耳,俯身亲吻他的耳廓和耳后娇嫩的皮肤,明知故问地撩拨他: “生气了?” 韩疏阅是生气了,很生气,但更多的是羞耻,原来他一直费尽心思藏起来的秘密在陈徵那里早就无所遁形,他灰暗的、难以启齿的过往,他的无助与窝囊,他最不想让陈徵知晓的部分,原来早就统统暴露了。 他气闷得想要大哭,想起自己因为自卑与误会陈徵已经心有他属而故意躲避的四年,舌根鼻尖的酸意一旦涌现就再也控制不住,眨了眨眼真的落下泪来。 温热的泪珠落在陈徵的手臂上,惊得他赶紧把怀里的人翻过来,手捧着脸去帮他擦眼泪。可今日这泪水或许是憋了太久,像永远都擦不完似的,陈徵两只手都浸湿了那泪珠还不要钱地往下掉。 他嘴里重复几十遍着“对不起”、“我错了乖乖”,却也没说让韩疏阅不要哭。擦到一半他也放弃了,托着臀把人抱起来架在怀里往沙发那边走,韩疏阅把脑袋埋在他颈窝,没一会儿眼泪和鼻涕就把他领口都打湿了。 陈徵怕他哭得闭气,每隔一分钟就得抽了纸巾帮他擤一下鼻涕,重复了几次后韩疏阅鼻尖被他揪得红彤彤的,像颗莹润的小番茄。看泪水渐渐有止住的趋势,刚刚还发脾气的人跟个小孩儿似的哭得整张脸都憋红了,陈徵盯着看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扔了手里的纸巾圈着胳膊亲他。 韩疏阅鼻子不通气,亲两口就得分开嘴唇喘气,陈徵不让他躲他就哼唧起来又想哭,娇气得不行。惹得陈徵没办法,只能放开他的嘴去咬他的脖子和脸颊,把人咬得喊疼才放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韩疏阅说话还是瓮着鼻子,哭了一阵现在觉出丢脸来了,但哭也是个体力活,哭完了只能手软脚软地被抱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华灯初上,不敢看陈徵。 陈徵捏着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目光温柔得像一汪碧绿的泉,韩疏阅被迫和他对视,听他轻轻地叹气,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久前才知道,就是你上次遇见金雨辰之后。” 提起金雨辰,韩疏阅心里多了一分底气。 “他骚扰你了?放心,以后不会了,我已经处理好了。” “嗯。”陈徵放开他的下巴去摸他红肿的眼皮,语气淡淡的重复:“肯定不会了。” 气氛沉默了几秒,韩疏阅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依旧难免提着一口气,对陈徵说: “既然我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那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陈徵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笑了一下,把人又往里抱了抱,好整以暇地等待盘问。 “说吧,想知道什么?” “你和乐江羽,高中是什么关系?” 陈徵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露出一个疑惑又忍俊不禁的表情。 “之前没有骗你,就是普通高中同学。但有一点我有所隐瞒,他对我表白过,被我拒绝了。” 韩疏阅无意识地压着眉毛吸了吸被吻肿的下唇,追问:“什么时候?” “嗯……好像是高三,高考前。” 这件事对于陈徵来说时间久远,确实有些记不清了。 但韩疏阅依旧有些不依不饶: “你们高中时关系很好吗?你喜欢过他吧?” 话语刚落他的脸又被捏住了,陈徵用虎口卡着他尖俏小巧的下巴,手指将他的脸颊肉往中间挤,嘴唇合不上,露出细白的牙齿来。 “谁跟你说的?李一鑫?” 韩疏阅口齿不清,吞吞吐吐地卖了朋友:“宋迪辉……” “你和她有联系,什么时候?” “大学……她也在林大。” 他越说越没底气,陈徵从他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了宋笛霏的联系方式,也不管时间是否合适,直接将电话拨通了过去开了免提。 “找我什么事呀韩老板?上次的审计报告你用了吗?我这两天上网查了查那个叫lucus king的人,最近好像要像要进去了,咱们上次不是查的他老头儿吗,怎么……” 做金融的语速都快,陈徵出声打断的时候电话那边已经快把什么都秃噜出来了。 “宋笛霏,是我,陈徵。” 宋笛霏明显是愣了愣,甚至拿远手机确认了一下来电人的备注,又不确定地将手机放回耳边,“学神?你为什么拿着韩疏阅的手机?”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额,你问。” “为什么你会告诉韩疏阅我和乐江羽谈过恋爱?” “嗯?!”宋笛霏刚下班,正在便利店随便买点晚饭,听见陈徵的问题脚步一顿,饥饿和满头雾水让她反应迟钝,“你和乐乐难道没有谈过恋爱?他跟我说的呀。” 韩疏阅眉毛压得更低了,陈徵却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大概原委,他把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去的韩疏阅控制在自己怀里,手指像撸猫一样摸着他的耳朵和后颈安抚,鼻尖哼出一声冷笑。 “谁是乐乐?” 宋笛霏被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诚实回答:“乐江羽啊。” 陈徵有些烦躁地吐出一口气,“你为什么这么叫他?” “他让我这么叫的呀。”电话那头传来喝水的声音,宋笛霏买了杯冰拿铁,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上拆饭团,“大概高二的时候吧,他跟我说他们家里人都这么叫他,他喜欢别人叫这个小名,我就也这么叫他啦。” “好的,我知道了。” 陈徵刚想挂电话,宋笛霏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他高三出国之前你被保送了还回学校给他补习,那时候我们全班都以为你们在一起了诶。” “我没给他补习,我只是真的在备考高考。” “啊……”宋笛霏咬着饭团,没什么意义地感叹了一下,还是没想明白陈徵特地来询问她这件事的意义,但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黑屏后的手机静静躺在茶几上,陈徵难得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揉着眉心,低声朝韩疏阅解释: “乐江羽,他有点不正常,高中的时候会故意什么和我用一样的东西,我最开始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喜欢学人。他应该是在我手机里见过你的备注,就是那个你后来没用过的手机号,我找李一鑫要的。是我的问题,我早就应该解释清楚。” 韩疏阅被他抱着缓了很久都没说话,他越沉默陈徵就越心慌,比刚才看见他哭得停不下来还要慌乱。陈徵又去摸他的脸,凑上去舔他的鼻尖嘴角,颇有些放下脸面地撒娇:“阅阅,理我一下,嗯?” 第39章 韩疏阅快被自己的无语击溃,被他蹭得脸上挂不住,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那,19年你过生日那天,就是你和导师喝了点酒然后让我去接你那次,你为什么哭呀?” 这次陈徵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直接俯身把人压在了沙发上。 第27章 the end 晚上韩疏阅躺在床上被陈徵强硬地哄骗着吃了一点东西就昏沉地睡死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他向来是能睡的,但一口气睡上15个小时也比较罕见。腰酸得跟断过又重新接上一般,床边又没有人,他扯着嗓子喊陈徵,发现喉咙也肿得说不出话。 他闭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回忆了一番昨晚的荒唐,捂了捂脸恨不得再次睡死过去。 明明刚才没叫出声音,但客厅的陈徵却像是感应到他已经醒了一般,戴着蓝牙耳机走进来抱他。韩疏阅没穿衣服,被他从轻薄的被子里拔出来,赤裸着上身贴在他穿戴整齐的怀里,依旧闭着眼睛不想睁开。 “刚才导师拉了一个线上会,快结束了。嗓子还痛吗,我们出去吃饭?” 陈徵的气息喷在他脸上,嗓音温柔得要滴水,韩疏阅被迷了心窍地睁开眼,搂着他的脖子跪坐在床边,哑着嗓子回答: “痛死了,吃什么?” 陈徵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吃点清淡的好吗?海顿那边好像有一家不错的淮扬菜,帮你买了消肿的药,吃完饭再吃药。” 韩疏阅乖乖点头,陈徵替他把早上送过去洗烘干净的衣服递过来,眼神没有避开的意思。虽然浑身上下哪里都被看光了,但是被看着穿衣服又是另一回事,韩疏阅手动把他的眼皮遮上,手脚麻利地给自己套好衣服。 穿好衣服后韩疏阅去洗漱,陈徵的线上会议了收了尾,两人收拾好准备出门,陈徵才想起什么似的告诉他: “今天的午饭我还约了一个人,他最近正好也在林市,找他聊些事情。” 韩疏阅刚才灌下了一大杯温水,现在嗓子已经舒服一些了,可以轻声地说话。 “是谁呀,你们谈正事带着我方便吗?” “姜循,初中在成德中学,我们一起参加过竞赛考试,你还记得吗?我和他谈的事和你也有些关系,不过你不用关心,等下坐着吃饭就好。” 他说着话顺手还帮韩疏阅整理着脑后翘起的发丝,原本和韩疏阅介绍姜循也只是随口一提,怕他等下在餐桌上觉得陌生拘束,但韩疏阅听完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一个“哦!”字的口型。 “姜循!我当然记得,你竟然认识他!?” 陈徵的面色稍显不虞了起来,变幻得比林市六月的天气还快。 “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我竟然认识他?” 韩疏阅眼看陈徵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眼神也变得冷冰冰的,马上举起左手投降。 “说错了,我想问的是,你们怎么认识的?我记得他初中毕业就去首都大学少年班了啊,和你都不在一个城市。” 陈徵冷笑一声,略微俯身凑近: “嗯,比不上你,虽然自己去了海市,倒是对别人的事都记得很清楚。” 白色的网约车已经在路边亮起了双闪,韩疏阅飞快露出一个求饶的表情,拉着陈徵上车。陈徵当然也没真的生气,就是路上也故意没理韩疏阅,悄悄享受他一边害怕引起司机注意一边慢慢凑上前来的讨好。 直到下车才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那家餐厅就在姜循的公寓楼下,他先到了包房,让服务员提前准备了几个招牌菜。 今天是陈徵主动约他见面,正好他最近时间空得不能再空,就说干脆一起吃个饭。他和陈徵是在美国认识的,那时候陈徵还在海大读本科,跟着学校来m大参加一个国际竞赛,姜循正在创业,看中了陈徵的参赛作品模型,高价拍下了专利。两人在专利交接时才正事见面,陈徵觉得姜循眼熟,多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来自林市,随即姜循也想起来了陈徵。 后来他们一直保持着跨国的友谊,姜循这些年从未回国,不算上少年时在考场的惊鸿一瞥,这应该才是他和陈徵的第二次正式见面。 韩疏阅跟在陈徵身后进门,率先看到了是薄纱屏风后姜循的侧影,他穿着非常休闲的深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发色偏灰发质微卷,侧面线条刀削斧凿带有强烈的混血感,周身的气质和装修小桥流水的餐厅丝毫不搭。 陈徵在身边,他不好意思多看,礼貌地和人打了声招呼后就落座了。 姜循把菜单递给他,也没做个自我介绍,正脸看着混血感稍稍减弱了些,但瞳孔的颜色比一般的亚洲人要淡,就让五官都自带了一些冷意。韩疏阅给自己点了一份清汤阳春面,又要了两个小菜,也学他们一声不吭,无聊地捡桌上的果切吃。 他一边吃眼睛偷偷打量着旁边的两个人,发现看起来也没多熟络的样子,一句寒暄都没有,陈徵在倒茶,但只倒了两杯,姜循等他倒完了才把茶壶接过来给自己的杯子也续上。 “andriy昨天给我打电话了,他说我上次发给他们cto的open模型底码搭不出来,想找人帮忙。” 陈徵先开了金口,他说话直接,向姜循点明了来意。 姜循还是那副冷着脸的样子,他手掌大而薄,修长的指节上攀着明显的青筋,肤色比陈徵要稍微深一些,指尖颇有规律地点着桌面,看着心情不佳,不过说话的声音倒是比面色活泼一些: “他给你开了什么条件,会让你同意来帮他说服我?” 和聪明人说话不必有什么遮掩,陈徵回答得很诚实: “trillion会全面入驻新加坡的政府棚屋改造计划,而不是他之前答应我的,仅仅踢metro出局。” 姜循难得觉得陈徵有些不可理喻: “这有什么区别吗?metro出局之后金雨辰的钱洗不干净,他在东南亚的黑户头迟早会送他进去。” 韩疏阅含着嘴里的葡萄震惊地将目光在陈徵和姜循之间来回切换,脑袋像生锈的齿轮一般缓慢转动,困难地理解着这两人的对话。 陈徵察觉到他在看自己,手放下去拉住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揉捏,面上依旧淡淡地和姜循对话。 “我需要确保万无一失,如果金雨辰短时间内入股第二家愿意接手改造项目的公司,后续再想抓到他就会很困难。” 姜循无所谓地耸耸肩,服务员这时敲门将提前点好的菜品一一布上桌,他没有避讳外人地对陈徵说: “你不能指望我在被赶出公司后还能替andriy做事。” 陈徵低声向服务员催了一下韩疏阅的阳春面,又转过头来接他的话: “trillion之前购买我的模型搭建底码都是你亲自写的,新cto接手之后遇见困难很正常,我以为你对trillion还会有些感情,而且andriy也不会让你免费做。” 姜循没动筷子,思考了一阵后抱臂看他: “我对trillion和钱都没兴趣了,这个忙可以帮,但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陈徵丝毫不意外地挑眉: “什么条件?” “没想好,想到再说吧。” “成交。” …… 韩疏阅全程没敢插话,默默吃完自己的面,还乖巧地喝完了汤,又吃下两盘水果,撑得打嗝才从餐厅走出去。吃完饭姜循直接走了,陈徵拉着他的手说那我们也走吧,找个阴凉的地方散散步。韩疏阅扭头看了眼这间人均不菲的餐厅门脸,问: “你买单了吗?肯定很贵吧。” 陈徵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买什么单,吃大户的机会可不多。” 韩疏阅默默回忆了一番刚才他们谈论的trillion,震惊重新爬满了他的眼睛,他指了指刚才姜循离开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我刚才和trillion的老板在一起吃饭?!” 陈徵贴心地纠正他:“trillion的创始人,前老板,他现在无业。” 他俩在海顿附近的中央公园拉着手散步,公园挖了一口巨大的人工湖,竹林种得茂密,走在林间的小路上气温霎时下降了5、6度,一点都不觉得闷热。陈徵向韩疏阅解释了一下自己和姜循的交情,说完自觉还是有些奇怪,问他: “你又是为什么会记得姜循?” 韩疏阅不好意思直说,话在嘴里绕了个弯,反问他: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陈徵从善如流地配合他: “假话是什么?” “假话就是他很有名,当初进了首都大学第一届少年班大家都在讨论,难免会记住嘛。” “那真话呢?” 韩疏阅停下脚步,松开陈徵的手在胸前合十,抿着嘴扯出一个笑容来,妄图通过祈祷来降低陈徵听见这个答案的怒意。 “因为他是初三那年全国数学竞赛林市唯一一个分比你高的,而且我在考场和他前后桌,考完还和他对过答案,虽然他不记得我了。” 第40章 …… 陈徵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郁闷。他回忆了一番,其实当年冬天考完试韩疏阅在回学校的路上也和他对答案了,韩疏阅数学不好,大题最多只能写了一半算不出最终结果,那次却一反常态说对了好几个答案,陈徵那时心里还疑惑他怎么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了,现在想来原来是早就向别人问好了答案才来找自己的。 “哎你别生气嘛,我也是听说他数学成绩特别好才厚着脸皮上去问的,还不是想看看你卷子做得怎么样,以我自己的水平肯定是你说什么都听不懂。” 他刚才吞了两片陈徵随身给他带着的药,嗓子舒服了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站在陈徵身前倒退着说话,脸上是即便陈徵也很少见到的松弛与愉悦。 两人消完食准备回酒店,陈徵拿不定他的想法,但今天一整天韩家都没有电话打过来,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问一下: “待会儿你还想去医院看看叔叔吗?” 韩疏阅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担忧迅速恢复几分,他背着手摇头: “不去了,他们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想看见他们。我妈不主动找我的话,就没必要贴上去了,大家都不开心。” 陈徵颇有些欣慰地捏他的耳垂,提议说: “现在回三明有点折腾,我们就在林市把剩下的假期过完?” 命运总是阴差阳错,使得他们一同待在林市的时间实在短的可怜,其实林市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旅游城市,市中心和城郊都有不少知名景点。剩下的几天韩疏阅领着前些年只知道读书的陈徵将林市玩了个遍,期间韩家只有韩毓薇给他打来过电话,小姑娘去医院看爸爸却没遇上哥哥,有些不开心了,打电话过来追问。 韩疏阅接电话时正在远郊的山上等着看日落,和陈徵并肩坐在崖边吹风,山顶的风将他的声音吹得四散开去,10岁的韩毓薇没太听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只是大概理解到哥哥可能不愿意再回来了。 电话刚刚挂断陈徵就上来吻他,这个亲吻持续了太久,久到他们完全错过了日落。 陈徵最近仿佛换上了亲吻饥渴症,在每个无人的地方都要拉着韩疏阅接吻,一连好几天韩疏阅的嘴唇肿痛到连吃饭都困难,但每次陈徵凑上来的时候他又都不会拒绝。 最后一天傍晚他们散步到林大附中的园区逛了逛,原本不打算进去的,初三还有学生在学校里上晚自习,无关人员不许入园。但守门的大爷竟然认识陈徵,说他高考市状元的那一年附中也与有荣焉,将他的照片在学校光荣榜上挂了好几年才扯下,大爷天天看着,对这张脸熟得很,就把他俩都放进去了。 他俩漫无目的地在静谧的校园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原来初三实验部的教学楼,那栋楼现在已经改成了老师办公室,只有零星的几盏灯亮着,门口有门禁,他们上不去。 韩疏阅看了一眼,有些遗憾地拉着陈徵往外走,想起刚才门卫大爷的话,于是问陈徵为什么会想要参加高考,还特地备考了这么久,最后却还是选择了海大。 路灯下陈徵的影子很沉默,两个人十指相扣,小臂也触碰在一起,他们现在走的路刚好是十二年前每天早上都会往返的那条,只不过此刻的距离要比十二年前亲近得多。 “因为想让你看见我的名字。”陈徵笑了笑,或许是笑自己当初的想法天真又幼稚,“当时觉得只是一个保送的话还不够,如果考了状元,你在很远的地方或许都能听到我的名字。” 他说完后路边只剩下悠长的宁静,直到远处传来一阵晚自习课间的铃声,韩疏阅才如梦初醒地看着他。 路边的灯光暖黄而温柔,陈徵面对着灯,脸上像被光偏爱般地镀上了一层玉色,浓密的眼睫之下眸光熠熠生辉。他看起来比少年时期成熟高大了许多,却在韩疏阅的烟钱和2009年冬夜的那个男孩蓦然重叠了,少年和青年拥有同样浓密的眼睫,看似高不可攀的神态,包裹着一颗热到发烫的心, 韩疏阅不争气地又有些想哭,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抬手装作不经意地擦了擦干涩的眼角,视线里的陈徵却没有任何预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男士戒指…… 铂金戒圈上镶着一枚素雅的蓝钻,钻体不大,但因为切割工艺精良而在夜晚也显得无比闪耀。陈徵看起来也有些局促,他捏着指环解释: “戒指早就买好了,本来情人节那天就想给你的,但你那时候突然说要分手,我没找到机会。这次回三明我又带在身边,觉得你会喜欢三明的摩天轮,想一起坐摩天轮的时候给你戴上,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几天我一直装在口袋里,但总觉得每个时机都不够好,现在看起来,没有比这里更好的时机了。” 他说完顿了顿,紧张盯着韩疏阅的眼睛呼出一口气,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我是不是应该单膝下跪?” 韩疏阅看他真的弯了膝盖连忙去拉他,胡乱把自己的右手无名指套进戒圈里。课间有三两成群去超市买零食的学生路过不远处的广场,他怕被学生们看到,拉着陈徵的手就往校外跑。 跑了两步陈徵就适应他的步伐追上来与他并肩,握着他戴戒指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夏夜的晚风因为呼啸而过的身影缓缓吹动,在世间生命人眼中今晚寻常又普通,但就像曾经错失的无数个夏天重新回到少年的怀抱一般—— 这一刻他的渴望与爱恋悉数被他握在了掌心。 第28章 番外 2019年10月21日,海市已然入秋。 今天是陈徵的生日,刚好碰上周五,导师嘴上说着本命年得好好过,大手一挥把实验室的学生全叫上,所有人一块儿出门吃饭。 陈徵本科直博,没有念硕士,年纪是他们博士班里最小的一个,因为能力好到突出,长得好看,为人又跟朵高岭之花似的,在整个眼高于顶的博士班都特别受宠爱。 一帮子学术人,平时待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不拘小节惯了,空着手来吃饭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有人在饭桌上聊起今天的研究课,还被群起而攻之呲了一顿。 再矜持的人喝了酒都是热闹的,最近导师带的几个项目成果都不错,几个熬到博五的学长眼看着有东西可以毕业了,难免开始老泪纵横,饭吃到一半桌上哭了一半的人。 陈徵无奈地看着不停找服务员要抽纸的学长学姐,默默地给自己夹菜吃。 本来酒过三巡,寿星都快被人忘了,有个学长的女朋友来了电话,说是时间有点晚了让他回家。学长抱着手机赖赖唧唧地撒娇,说自己喝多了,问女朋友能不能来接。 电话挂断后,一旁的黄仁杰也不顾什么长幼尊卑了,大骂学长迫害单身狗。 “你是不是人啊,咱们实验室现在就你一个人能找着对象,你就非得在我们脸上秀?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学长远没有到喝到不省人事的状态,刚才电话里七分在演,他笑着踢了黄仁杰的凳子一脚,骂了回去: “滚蛋,你自己找不到对象是你活该,拉我们全班下水干嘛?你看看陈徵,那是缺对象的样子吗?” 桌对面专心吃饭的陈徵被点了名,抬头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还没搞清楚状况,但桌上的其他人已经开始起哄了。 这是陈徵进博士班的第二年,这两年里从本科到博士,从经管到美院,来物院实验楼下面堵人的女生陆陆续续就没断过,但陈徵一直单着,怎么问都是单身。 有个学姐剥着手里的水煮花生吊儿郎当地问他: “究竟怎么回事儿啊小陈,你这是真的准备存天理灭人欲,和物理相伴终老了?” 陈徵还是老样子,闭起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今天人多,黄仁杰酒精上头筷子一拍,脑子闪过一丝灵光,恍然大悟地问他: “你该不会还想着那个叫韩……韩什么来着?我记得你上次还说和他出去吃饭了!” 瞬间桌上七八道目光全部聚焦在黄仁杰身上,甚至包括物院年过50德高望重的导师钱教授。 “操,我就知道有情况!” “快说快说说,我可太想知道咱们物院高岭之花的情史了!” “果然这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无情道……” 这个情况下陈徵反对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了,韩疏阅与他而言也并非什么绝不能提的密辛,过往不提只是懒得多做解释,今天黄仁杰想起来,索性就让他说了。 黄仁杰把大一陈徵主动和他搭讪说的话添油加醋地回忆了一番,又把陈徵头两年被追着骂渣男的盛世光景绘声绘色地造谣了一遍,期间陈徵只是安静听着,他说得实在过分了才会出声纠正一两句,却也不知不觉给自己倒空了一瓶啤酒。 陈徵喝酒的经历屈指可数,他对自己的量没个把握,今天这黑麦有些度数,他喝完一瓶脑子已经开始犯晕了。 黄仁杰在那头终于讲完了故事,各位读了二十来年圣贤书的物理博士听了皆是一番唏嘘,轮番过来和他喝了一杯,跟他今天失恋似的。 第41章 学长的女朋友真的来接人了,进了包厢之后挨个和教授还有同学们打了招呼,一帮子人用羡慕又鄙夷的眼光看着装醉哼哼唧唧的人揽着女朋友出门,想起恋爱故事十分苦情的陈徵,心里更加不忿。 不行,今天必须让寿星过个好生日! 此刻包厢里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众人七嘴八舌地指挥陈徵打开手机,找到韩疏阅的号码,不知道谁眼疾手快地一点,电话真的播了出去。 对面接得很快,应该是本身就在看手机,连反悔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喂,陈徵?” 整个包厢都安静了,甚至有人蒙头蒙脑地屏住了呼吸,脸涨得通红。 学姐在拼命给陈徵打手势和对口型,“让他来接你!张嘴啊!” 陈徵认命地呼出一口气,他沉默的这几秒韩疏阅也沉默着,电话通着,陈徵能听见他那边呼吸很轻,说不定是已经洗漱过躺在床上了。 “疏阅,我……喝多了,不能开车,你能来接我吗?” “啊……”电话那头的韩疏阅愣了一下,花了两三秒消化了一番陈徵刚才的话。两三秒足够让陈徵后悔刚才的冲动了,正准备撤回自己的醉言醉语,却听见韩疏阅说:“好的,你把餐厅的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去,等我一会儿哦。” 电话挂断了,陈徵还呆坐着,钱教授看见学生的慢半拍的样子实在忍不下去,拿过手机帮他把餐厅地址发了出去。 班上有个今年刚刚升入博士班的学妹,比陈徵还要大上一岁,但在这里也算是很年轻的小孩,捂着胸口感叹: “好好听的声音,好温柔,我恋爱了……” 陈徵这会儿反应过来了,猛然转过头看她,旁边的学姐察觉到陈徵的目光,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她的背,教训道: “不要什么人都随便恋爱,那是你能恋爱的人嘛?” 学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朝陈徵嘿嘿一笑,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赔罪。她是今天这桌上最大的酒蒙子,一人喝了大半件啤酒,这会子意识早不知道飘到哪个星球上去了,喝前还不忘对陈徵说: “你有戏,有大戏。” 陈徵也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和她隔空碰了碰,问: “什么意思?” “女人的第六感,准到是连目前量子物理都无法解释的纠缠态。你别管,信我就得了,他绝对不是对你没感觉。” 陈徵姑且真的信了她的话,等韩疏阅来的时间里,周围一帮没什么成功恋爱经验的臭皮匠又开始向他传授没用的经验。 “男人三分醉,演到他流泪!你看看刚才学长那小人得志的样子,你就演!演酒后吐真言,保准能行。” “我说还不如干脆抱着哭呢,咱们陈徵这张脸,哪个性取向为男的人能遭得住他梨花带雨一顿哭啊!” “就是!变成猫变成虎,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陈徵只觉得自己的求知欲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强烈过,什么有用的没用的都被他记进了脑子里。 二十分钟后韩疏阅来了,来的比刚才学长的女朋友还要再快一些。 他随意套了一件浅灰色的长袖针织衫,料子不厚,但摸起来应该很柔软,头发柔顺地耷着,看起来是刚刚洗过,把人的气质也衬得温柔了一些。陈徵没猜错,他接到电话的时候确实已经躺在床上了,换衣服的途中顺便用手机叫了车,所以才来得这么快。 韩疏阅长得好,是和陈徵不太类似的漂亮,骨相没有陈徵深刻,但皮相更精致一些,眼尾上挑,鼻骨很直,看起来冷清又倔强。整个博士班还在场的人都呆愣愣地看着他,学妹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白月光就是白月光”,到底是压住了自己的不矜持。 半小时之前的事几乎一模一样地在包厢重演了一遍,韩疏阅抿着嘴和桌上的一圈人欠身打了招呼,陈徵却比学长还要赖,坐在椅子上根本不肯起身,等着人走过来。 韩疏阅绕过两个人走到陈徵身边,双手撑着膝盖观察陈徵的眼睛,那双眼睛远不及平时锐利,像是散着一层雾,水蒙蒙的,看起来比平时纯良温柔了很多。 “陈徵?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回家。” 韩疏阅声音低低地叫他,陈徵知道他平时和别人说话声线会更冷硬一些,意识到这点之后他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好半晌才伸出一只手让韩疏阅拉他起来。 包厢里剩下的人悉数用饱含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们出门,还偷偷打了个赌猜陈徵今晚究竟能不能成,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陈徵那时候就已经买了车,在学校外面租了个一室户的公寓,有时候住寝室,有时候住外边。外公早就想给他在海市买房了,陈徵自己因为之前卖给了trillion一个专利模型也并非拿不出钱来,只是他当时还没想好房子究竟要买在哪里。 他太想买一个韩疏阅愿意住的房子,于是这事儿就一直耽搁了。 韩疏阅扶着陈徵找到了他的车,估摸着他喝多了也翻不到车钥匙在哪,特斯拉能用手机直接开车锁,他从陈徵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让靠在自己身上的人解锁。 陈徵趁醉装疯,用一个极不舒适的姿态把额头贴在韩疏阅的侧颈,闭着眼给手机解了锁,他现在没空关心这个,脑子里天人交战的是哭还是不哭。 所以他也没看见微信界面的弹出来的信息,韩疏阅手一抖就点进去了,来自一个备注叫乐江羽的人: ——阿徵生日快乐!我在巴黎每天都好想你,真希望现在就在你身边。 韩疏阅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打开了车门,把陈徵放到副驾驶坐好,俯身替他系好安全带,最后才将手机放回他的手上,淡淡开口: “你有条微信消息。” “嗯。”陈徵迷迷糊糊应了声,打开手机划了一眼,根本没点开微信。今天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生日祝福,他的人设一向高冷,不回或者回得晚了也没有人会说什么,这一条他干脆也没有管。 送陈徵回家的路上韩疏阅始终很沉默,陈徵也一直在给自己打腹稿,两个人竟然一路都无话。 直到车稳稳停在了陈徵住的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韩疏阅一言不发地停车熄火,绕到副驾驶要扶他起来,却被踉跄站起身的人一把抱住了。 手臂贴着韩疏阅身上柔软的针织衫,牢牢锁着怀里的腰肢,把抱得太紧,像是要让韩疏阅身上也沾上酒气和自己一起醉下去一般。韩疏阅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回应他,就这样待在他的怀里,很乖,但又有些冷。 陈徵的眼泪不全是演的,至少有九分真情实感在里面。 重逢的两年,他和韩疏阅一直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偶尔借着李一鑫攒的局出来吃顿饭,韩疏阅总是表现得不咸不淡的,陈徵连他是不是弯的都不敢确定,说话也多会瞻前顾后。 少年时代的混沌最终演化成为了一场酝酿经年的暴雨,如同上古洪荒的海洋一般倾泻而下,陈徵重逢后的每一天都迫切想要靠近他,却又畏惧这场震风陵雨真的伤害他。 最终这场无止无休的暴雨只化为了几滴眼泪,在韩疏阅目光的背后,温热地滴落在了他的肩颈之上。 陈徵打了很久的腹稿,往常若是这样长的时间,他或许都能算出下一个离子的运动轨迹,那一晚却只哑着嗓子说了六个字: “我好想你,阅阅。” 想到两梦三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韩疏阅听完只是抬手缓慢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上楼为他煮了一碗醒酒汤,一句回应都没有留着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第二天博士班的同学再想来打听时,看见陈徵一脸的低气压便什么都懂了。 众人感叹人生果然有失必有得,什么都有的人注定没有爱情,大道如青天,大家都不得出,非常公平。 但大道只多困了陈徵一个月便放了他,韩疏阅在11月两人的一次电影约会中答应了陈徵试一试的提议。 往后恋爱的过程虽然总感觉到韩疏阅不愿意太投入,但陈徵还是总体满意。除了两年半之后的情人节,韩疏阅在他掏戒指之前突然提出要分手……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